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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幾日,幸福感不減反增,她既滿足又貪婪,滿足於現況,滿足于與他成雙成對,滿足於他讓她體驗太多沒有過的經歷,同時,她也好貪婪,貪婪的希冀永遠保留下此時此刻,不要改變,不要褪色,不要分離。
他帶她到每一處新奇的地方,將總是瑟縮於暗裏的她,帶進光明之中,她的驚恐,因為有他,而輕易被消抹安撫,他不是用蜜語甜言哄她,僅僅是壯臂環抱著她的腰,便給予她無窮勇氣。他牽領她的手,讓她可以碰觸到綻豔的花朵而不怕它們凋萎;他拉著她,踩進清涼溪澗,而毋須顧忌會有誰因她受害生病;他更逮來野兔、山雞和黃鸝,遞到她面前,說著“你不是很想摸看看它們的觸感?摸吧,有我在,它們染不了疫病,快,快動手”,險些嚇破小動物的膽……
他會擁抱她,用著唇、用著指,在她身上施放火焰,他最喜歡惹出她一身彤紅,目光迷蒙無助,柔荑主動抱緊他厚實肩膀,哭求他。
她是喜愛與他頸項纏綿這件事,不矯情去否認,那時,她和他最最靠近,他在她身體之中衝刺,與她緊密相連,讓她更覺自己是確確實實擁有這個男人。他變成她的一部分,嵌得好深,他的脈動及戰慄,她能清楚感覺到,在他面前,她沒有保留,他要什麼,她都給他,她的回應,她的承歡,她的坦白,她的一切一切……
她從他口中聽見他的故事,他告訴她,他本是一隻惡獸,死後在黃泉受罰,吃盡苦頭,每天不是劍池油鍋等著他,便是火鼎汙池地獄,恰巧一隻妊娠母貅天天往地府跑,好幾次他被押解去受罰之時,都瞧見銀亮亮的女人出入幽暗地府,只為日日見情郎。某日,羈擒他的鬼差一時大意,枷鎖沒有扣牢,眼見機不可失,他掙脫開來,在地府裏東躲西藏,他很清楚,要避開小小鬼差很容易,若引來文武雙判,他仍僅能等著被逮回去,加重刑罰。定是天助他也,那只可口母貅好巧不巧由他眼前晃過,於是,他趁其不備,跑進她體內,霸佔腹中四隻小肉胎其中之一-最強壯的一隻。
“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是貔貅,只有這具身體是,其他部分,還是惡獸狍梟。”狍梟把玩她細膩髮絲,這只愛聽故事的小疫鬼,對他流露的依賴和信任,由眼神裏、從笑容中,忠實呈現,毫不造作,清澄透明如水玉,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有……這種事?不可思議。”她無法想像,世間奇事怪聞,遠超乎她的想像。“那……你家人,善待你嗎?”有沒有因為他體內是惡獸一隻,便疏遠他、排斥他?
“還過得去啦,再怎麼說,我也算是三隻小母貅的救命恩人。”更別提從小到大把屎把尿,代替爹娘職責,含辛茹苦把姊姊們帶大的大功勞。“我爹娘沒有特別歧視我,倒是對我比較嚴格一些,他們嘴上沒說,我知道他們怕我成為天界神族的眼中釘,慘遭誅滅。”
誅滅,如此血腥之詞,教她重重一震。
他提過,用著慵懶無謂的口吻提過,他的性命,是天界暫且網開一面,容許他多活幾年,這些年間,視其表現,再來決定是否留他。
“你……要多,多做善事,聽話,不胡鬧,乖乖的,千萬,不可以,惹事,否則,否則……”她心急,結巴更為嚴重,努力尋找腦子裏還有哪些能勸他步向正途的詞兒,全部都要挖出來說。
“你慌些什麼?冷靜,我都不怕了,還輪不到你怕。”狍梟嘴咧咧的,取笑她。察覺她是真的在擔心,他捏捏她的臉頰,轉移話題問:“想不想瞧瞧我以前的長相?惡獸狍梟的長相?”
“可以嗎?”
他拉她來到河邊,他手一揚,水面上並現的兩人,一是她,一是他,她仍舊黑髮披肩、臉色白皙的削纖模樣,然而倒映中的他,卻在變化,金髮及俊美五官逐漸扭曲,她以為是水紋波動的漣漪之故,但並不然,漣漪不會改變一個人的髮色,輪廓及膚色,水中,她身旁的男人,變成青面獠牙、怒目暴突,體型魁壯的半獸半人。
“帥吧,我現在這具身體的長相是差了一點,體型也太乾扁,大概是沒有吃些肉補補,才會小不隆咚,偏偏貔貅又碰不得血,想啃條鹿膀子都做不到。”擔到這一點,他好有怨言。
他這副身軀算小不隆咚?那她叫什麼呢?侏儒?
況且,他的審美觀,似乎嚴重扭曲很多年,才會如此錯亂吧?
長相差了一點?而且還是“現在的”不如“以前的”?
她實在是不太確定,以後聽見他誇她美或可愛時,自己該笑抑或該哭……
不過,她能確定的是,她並不害怕他的惡獸模樣,她很明白,他就是他,放進哪一具軀殼裏,都不會有所改變。
水面幻影消失,恢復為他貔貅原樣,她微微笑著,高興聽他多說些關於他的事情,無論是前世惡獸的,或是今生貔貅的。
她自身的故事太貧乏,三言兩語便能道盡還嫌太多,她所能回憶的,除了黑暗,除了逃竄,除了被人追打的狼狽外,沒有其他了。她的過往不像他精彩,不象他真要說三三夜都講不完,她聽著他的故事,去認識每一面的他,她喜歡這樣。
喜歡知道所有有關於他的事。
“唔。”他突然皺眉,嘴裏含糊了一句言語。
“怎、怎麼了?”
他掏掏耳,拍了耳畔一下,翻翻眼。“我娘罵我幾天不回家,別理她,關起來就好。”他不孝得很順手,封住他娘親連珠炮傳來的斥責心音。
“這樣,好嗎?你……不回去,報報平安?”
“報什麼報?我還怕誰對我不利嗎?我不去欺負人就很好了。”把他當小孩子看待,這點他最不滿!
“欺負人,不好,不可以。”她不苟同地搖首。
“你別學我娘,淨說些我聽了刺耳的話。”他擰擰她的臉頰。
難不成還要鼓勵你去對別人施暴嗎?她做不到。
“我,不想,見你,作惡。”更不想有朝一日,看見他,與天界為敵。
“我家裏已經有五隻愛教訓我的傢伙,你不要也加入他們好嗎?”狍梟的劣性,就是拒聽善言,誰說教,他就瞪誰。
“你,不愛聽,我就不說了。”她乖順地閉上嘴。
“這樣才乖,不然我都想走人呐。”他可不想跟另一個“娘親”在一塊。
“別!別離,別離開我……”她心一驚,以為自己惹怒他,忙不迭挨近他懷裏,仿效他教導過她的方式,親吻他的唇。她知道他喜歡濡沫相交的纏綿之吻,她希望他別生她的氣,她不會再犯,他不愛聽,她再也不說了……
他承接她送上的甜蜜香吻,含吮柔嫩唇瓣,撥冗笑道:“我沒說我不要呀。”至少,現在還沒。
走是一定會走,情欲期結束之後,體內火燙趨於平緩,不再操控著他,他就要回去好好大睡十天半個月,補充補充體力,貔貅嗜睡這一項本能,連他這只惡獸都招架不住。
捨不得她?或許吧,下一回情欲期再來,他不排斥再找她一塊玩。她是他遇見最有趣的伴侶,她全心全意奉獻給他,視他如神只,她的眼神追逐著他。專注、清澄、沒有任何雜質,好似他是視線中唯一的存在,他做的任何小事,輕易便能換取她的笑靨,隨口幾句話,她會回以感動的眼淚……那就是愛吧?他在蠢爹娘身上也看過相似的情況。
她愛他,不過他對她充其量就是一點點點點的喜歡,那種喜歡,不是一生一世,而是下次有需要,會優先想到她;那種喜歡,絕對不及他娘親為他爹親勤走地府的程度,當然更別擔啥廝守終生。
那種喜歡,是看見她流露笑顏時,他也會覺得心情不錯。
僅此而已。
現在未到思索離不離開的事,他與她還能享樂好幾天,不用太快煩惱好聚好散的未來事。
“真的,不會,離開我?”她索求保證,唇上被輾轉吸吮的力道變得濃重,她無法再說出半個字,他的舌,強勢欺壓,要她將結巴擠話的時間拿來餵食他比較實際點。
何須苦苦追問答案?該快樂裏,就想著純粹快樂的事,任何會減損樂趣的坦白或多嘴,都可以暫且拋到腦後,不必拿來介入她與他現在的無憂無慮。
及時行樂,不就是這麼說的嗎?
【第四章】
她的幸福,來得飛快。
不過短短幾日,她嘗到此生最多的快樂,滿溢出來的喜悅,幾乎要將她淹沒。
一隻峻拔超群的神獸貔貅,闖入她平淡無奇的生命中,由一句“嘿,跟我交配,好不好?”的輕浮問句開始,也由懼他怕他,到不能沒有他,倘若這是她所能理解的“愛”,那麼,她一定是愛上他了。
沒有意外,一切都是理所當然,他是這世上,頭一個待她好的人,他會耐心聽她說話,聽她用著笨拙而遲緩的句法,表達她詞不達意的心情,他不會流露出不耐煩,不曾催促或是打斷她,他還為她取了名,一個如此珍貴的名字……
然而,他給她的,又豈止這些?
他讓她碰觸小花,觸摸小動物,感受陽光的熱意,晨風的涼爽,泉水的沁涼,花的香息;他給她溫暖的光,知曉何謂擁抱,認識何謂眷戀,以及……希冀。
希冀天長地久,希冀比翼雙飛,希冀永不分離。
她的幸福,去的飛快。
那只同樣笑容可掬的神獸貔貅,以一句“我要回去了,你好好照顧自己哦”,和輕拍她臉龐的軟軟手勁,宣告一切的結束。
她是呆住的,完全無法理解他說了什麼,小臉儘是茫然。然後,她告訴自己,她做了怪夢,對,是夢,才會夢見狍梟說著要離開她的話,不,他不會的,她答應過,不離開她,她與他昨夜還緊密相擁,她身上仍殘存他的氣息和溫度,臨睡之前,他在她耳畔輕喃她名字的聲音一如前幾回輕柔籲歎。
幸好是夢。
她露出微笑,慶倖著。
“這麼開心呀?虧我還擔心你會大哭大鬧呢,原來是我多慮了。這樣也好,聚散兩爽快,是不?”狍梟以為她聽見他那麼說時,會反應激動,會拉住他不放,會哭著求他留下來,結果她沒有,這情況有些出乎他意料,她乾脆得令他有一絲絲的不是滋味。
分離對她來說,無關痛癢一般,所以她才能笑得如此可愛?
狍梟起身,她擱在他膝上的小掌因而滑開,掌背擦過地上一顆細石,雖不痛但扎了那麼一下下,若是夢,未免太過真實。
他大手一翻,變出數顆珍珠及滿滿金石,拉過她的手,將它們放上,一隻手掌不夠放,另一隻這些時日來,她都掄握成軟拳的左手亦一併要它攤開——他問過她為何總是收緊左手五指,她只是笑,神秘的微笑,卻不告訴他,如今,他強迫地扳開它,裏頭空無一物,原來她也懂得吊人胃口這類的惡作劇——來盛捧沉甸甸的珍稀珠寶。
“我對陪我玩樂過的女妖都很大方,這些東西,當作是你應得的報酬,夠不夠?還是再多一些?”他邊說,繼續弄出更多寶礦,她雙手捧不住,寶礦掉滿她的裙上、地上。
“狍、狍梟……”
她聽不懂他的語句,外頭下起了滂沱大雨,雨聲如鼓,害她的聽覺遲鈍,他說要回去是什麼意思?回去了,不可以再來嗎?聚散兩爽快?
拜託說慢一點,簡單一點……她現在到底是睡著,抑是醒著?
他與她吵架了嗎?
在一起不快樂嗎?
她惹他生氣了嗎?
昨、昨天明明……明明還笑著一塊依偎入睡,明明他還告訴她,他是一隻不會變成獸模獸樣的貔貅,明明他還糾結著要吻她,明明、明明……
見她幾乎快被寶礦給掩埋起來,狍梟才甘願收手。
“好了,寶寶,那我走嘍,也許……”也許,會有再見的時候,最末這句,他沒有說出來,這種時候,說了什麼都好像將變成承諾,偏偏他又不能保證自己一定會再回來,算了,還是甭說。
他蹲在她面前,心裏很賤格地等待她挽留他、哀求他,等呀等,只等到她一動沒動的木頭反應。
看來,是他高估自己在這只小疫鬼心目中的地位,哼哼哼……
瞧她,看珠寶看到兩眼發直,連他貼近在面前都能不瞟一眼。
狍梟胸臆一把無名火,燒的很旺,牙關咬得喀喀作響。
好啦好啦,反正她也不是很在乎,他又幹嘛從幾天前夜裏,每每望見她像幼貓蜷縮在他懷中時,就被一抹歉疚給狠狠痛扁?她壓根就無關痛癢,他那小小一眯眯的稀罕良心,算是白費了。
狍梟冷嗤,笑自己蠢,笑自己竟不如她麻利乾脆。
他甩袖,走得頭也不回。
她驚愕的目光,沒有落向他離去的背影,她恍惚地看著自己左手掌,珍珠、碧玉,金銀彩礦叮叮咚咚從指縫間滾落,空蕩蕩的掌心,什麼都沒有。
那顆由他髮梢間飄墜下來,耀目絢爛的小小星光,不見了。
她藏在裏頭的碎光不見了……
她以為她捉住了它,珍藏了它,保有了它……
“狍……”她抬頭,洞裏除了她之外,誰也沒有,她心慌恐懼,喊他名字的聲音在洞裏回蕩。一路追到洞外,雨水交織成茫茫巨網,將她困於洞口,墜地隋開的雨水,濺濕她的衣裙,帶來徹骨冰冷,霧濛濛的煙嵐,瞧不清東西南北,更瞧不清他最後離開的方向。
她在傾盆雨勢中,嘶啞地喊他。
只有雨聲回應她。
她獨自一人,奔入雨中,一抹嬌小身影,不敵雨的囂狂,淩亂潑瀝的雨水,淋得她通體濕透,黑髮糊覆所有視線,她赤裸的腳,被石塊磨破,踩進泥水裏,不覺疼;她的喉,除了“狍梟”之外,其餘字詞都吐不出來,它變得沙啞,變得刺痛,可任憑她怎般惶恐害怕,他都沒有回到她面前,沒有露出調皮使壞的莞爾模樣,沒有說他只是逗逗她罷了……
她滑到跌跤,掌心及膝蓋被碎細小石割出幾道血口,麻麻熱熱,引她低首……
凍僵的掌,沒有血流如注,只有幾道破皮透血的直線小傷,在原本該握有一顆小巧可愛的金色星粉之處。
它為什麼不見了?
是她粗心把它遺失在哪里嗎?
她不知道,原來,光,是握不緊,抓不牢,私藏不起的東西。
無論是手心裏,抑或是她身旁的……
***
睡。
痛快埋頭大睡。
睡到連吃飯翻面都可以省略下來。
狍梟累慘了,過度縱欲後的疲憊身體,與一塊使用過度的破布沒啥兩樣。
“他維持同一個姿勢已經三天有了吧?”鈴貅早上醒來吃珠寶時,就見小弟這副大刺刺赤身裸體,只靠薄薄一條被子蓋住下身的癱死模樣。吃飽,她也爬回自個兒床上睡滿大半天,醒來,他仍是如出一轍的睡姿,待她啃完宵夜,睡前匆匆一瞥,乖乖隆地咚,沒變,連髮絲垂散的角度和根數都沒增沒減。
“足見他離家的這些日子,玩得多肆無忌憚,等他睡醒,娘說要好好教訓他哩。”瑞貅一臉惺忪,她也很想睡,討人厭的情恣時節終於結束,不用再與身體裏火熱難熬的本能對抗,又能恢復好吃好睡的好日子,偏偏就是有人破壞好不容易重獲的清幽舒適。“這小子,也不先把身體刷乾淨再回來,整個窩裏都飄散著疫鬼的臭味。”
貔貅鼻子敏銳,旁人問不出來的味兒,只消一些些,對貔貅就變成極濃極重。
忍不住,一腳踩向狍梟胸口,腳踝左邊右邊使勁轉了轉。
“寶寶,別胡鬧,再讓我多睡一會……”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不知身處天上人間的狍梟,終於翻了個面,不過眼睛連睜開也不曾,以為是小疫鬼頑皮在鬧他。
“寶啥寶?寶寶不就是你嗎?!”
瑤貅一啐,狍梟被她第二腳力道驚擾,瞠眸醒來,首先映入眼簾,不是狹窄曲洞的灰岩暗壁,而是閃耀七彩炫光的水玉晶叢,它像一朵巨大蓮花,盛綻於高聳洞頂,不用燭火或夜明珠來照亮偌大房洞,光靠水玉晶叢加上一屋子公貔母貅身上散發的光輝投射,房洞裏永如白晝,明亮無比。
他和那塊蓮狀晶叢很熟,因為曾遭娘親一路追打,逃到上頭去躲藏過。
這裏是貔貅窩,而非那個得逼他彎腰通行的小小曲洞。
呀,是了,他離開那兒,回來自家地盤。
狍梟抹臉,試圖清醒些,八成是沒睡飽就被吵醒,害他額側有些疼痛傳來。
“幹嘛吵我?!”他呲牙咧嘴,沒有好臉色,不懂胸臆內有把火是怎麼來了。
瑤貅居高臨下睨他,狠踩他胸口的嫩足沒有離開過,仍是穩穩擺在上頭,狀似人間高傲女帝王。
“一臉屎臭,打從你一回來我們全家就知道,你被人甩掉了吧?才會像只戰敗的夾尾狗,狼狽逃回家來。”這副心不甘情不願的鬱悶慘樣,不似以往春風得意,洋洋灑灑炫耀自己的風流韻事。
“我被人甩掉?!”狍梟面目猙獰,彈坐而起,仿佛瑤貅說出最最惡毒的羞辱字眼,踐踏到他惡獸高傲尊嚴,激發他的不滿。“誰有膽甩掉我狍梟?!只有大爺我狼心狗肺地說‘哼哼哼玩膩了,我閃人先’這種話,還沒有誰敢反過來跟我嗆聲!”
“那你慣有的得意表情呢?跑到哪里去了?”她認識的小弟可是喜形於色,要他適時掩藏一下,等同要他的命。倘若如他所說,他又拋棄了某人,至少,他一定笑出來,哪像現在,五官全是垮的!
他馬上氣虛。“我……只是很睏!沒睡飽的貔貅,哪一只有好臉色啦?!”他替自己辯駁。
“小弟,要睡等吃完再睡。”瑛貅阻止狍梟重新埋回床上。“爹娘快回來了,娘有話問你。”
“再問還不是那幾句老調。”用“問”這個字眼是大誤吧,明明就是“罵”或者是“數落”——才說完,後腦挨了他娘親的貔貅爪一記。
“竟敢關掉你娘親的千里傳音?!還在外頭鬼混這麼多天!”他娘親第二掌眼看就要揮過來。
“我已經是大男人,吃飯喝水得向爹娘一一稟報嗎?!”狍梟本能地架出防衛動作——護住腦袋,在床上翻滾兩圈,逃離娘親的爪子範圍,才汪汪直吠。
“反正我又不可能遇上麻煩或危險,你擔心個啥鬼?!我想回來就會回來,不想回來,你再怎麼催我也不回來!”每次他出去沒多久,他娘的聲音就開始在他腦子裏追著跑,要他交代此刻在哪里、遇見什麼人、沒事早點回家……煩不煩呀!真當他狍梟是弱小生物,走著怕摔了,跑著怕跌了?!
他一出生,就是惡獸一隻,雖然身體是嬰娃,神志和記憶全都是成熟大人,少把他看扁扁!
“你娘是關心你,全部四個孩子中,就數你最令人放心不下。”他爹親開口。自個兒妻子嘴拙,分明對狍梟很是關愛,怕他哪日當真被天庭追殺,才會時時追查這小子行蹤,若他遇上天兵天將尋麻煩,她好趕快拉著丈夫,一塊兒去救孩子。偏偏母子倆每回都以拌嘴收場,好好的關心淪為爭吵。“你這幾天不回來,她時時掛念你、擔憂你,見到你平安到家,她才鬆口氣而你用那種口氣跟你娘親說話?”
他娘親不習慣心意被赤裸裸點明,臉兒酡紅,挽著丈夫要他別說太多。
“我沒有那麼不濟事,幹嘛要掛念我?我能有什麼事?就算是遇上天人,他們也不能不講道理就朝我殺過來吧?我現在多窩囊,肉不能吃,血不能喝,看見肥美多汁的兔子從我面前跳過去,不能手一撈,捉來塞塞牙縫,我狍梟活了幾百年,變成貔貅這段日子最窩囊、最乖巧、最沒幹啥壞事,他們拿哪一項罪名來收拾我?你們夫妻兩個,不如把時間用在玩樂快活上,儘管去相親相愛,閒雜小事不用想太多,自尋苦惱。”狍梟一番話聽來難脫叛逆,然而細細去咀嚼,長串廢話只用短短幾字就能概括其意——不用擔心我。
母子全是一個樣——嘴壞心不壞。
“我們不願過度苛求你,也明白你以往的善惡觀念不同於我們,不過你確實有所進步。”他爹親平心而論。畢竟狍梟可是曾以凶獸渾沌、檮杌為目標,將兩隻大妖物當成崇拜偶像的惡獸——別人拜神,他拜凶獸,凶獸的每一項事蹟,對他而言都是津津樂道又滿心欽佩的傳奇。相形之下,現在的安分對他而言,確實已經算是奇跡之中的大奇跡。“不過對天庭,你的進步能否獲取他們的認可,還不得而知,至少他們未曾出現在你面前,興許事情一步步朝向好的那方面走。”
“對了,寶寶,收拾疫鬼的事情你辦的怎樣?能不能在你的‘善之牆’記上一筆?”她確實希望雙管齊下,一方面誘導狍梟繼續乖巧下去,另一方面多做些“功績”,請天庭刮目相看。
“寶寶”兩字,貫穿耳膜,讓本在慵懶耙髮的狍梟,明顯僵硬了動作,又聽見他娘親後頭追問的事兒,他臉上呈現一抹浮躁。
“沒辦,我不認為收拾那只小疫鬼算得上啥善舉,反倒像是欺負弱小。她雖然是疫鬼,卻比只小野兔還不如,她也沒什麼壞事,知道自己碰過的水不能喝,她便小心翼翼舀取溪澗邊濺積的水窪用,怕自己害人生病,她就躲人躲得遠遠的……”
一張怯生生的笑顏,瞬間浮現。
黑白分明的眼眸,凝瞅著他,裏頭鑲滿對他的專注及一心一意。
那麼細小、那麼孱瘦,卻是世人眼中的禍害,對她,情何以堪,又何其不公。
“疫鬼的宿命如此,即便無傷人之心,他們的呼吸,他們的碰觸,甚至他們所經之處,難免留下疫毒,危及無辜——”
“既然這般不容他們,上天干嘛創造他們出來?!所有壞東西別存在不就好了?!最好全天下只有善良慈悲的天人仙女,凶獸惡獸妖魔鬼怪打從一開始連給他們成形的機會都別有,這樣不就天下太平?!何必讓他們生,又想盡辦法要拈除他們?!”狍梟很不爽,光是想到小疫鬼被所謂“正義的一方”給追捕誅滅,他便惱怒到掄拳嘶狤,青筋賁張。
這麼“認真”生氣的狍梟,全家人頭一回見到。
狍梟本來就不是好脾氣的傢伙,話不投機便拍桌咆哮是常事,但往往只是紙獅子吠叫,會響不會怕,可這回不同,他真的在憤怒,替疫鬼埋怨天道無理,虧待了他們。
疫鬼委不委屈,關狍梟何事?他是貔貅,前一輩子是惡獸,八竿子與疫鬼打不著干係。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這種善舉,打死也不可能在狍梟身上發生。
他的模樣,根本就像蒙受冤屈的人是他。
“好難得聽你替別人說話耶,我還以為你應該是只顧自掃門前雪的自私傢伙,你方才……鏗鏘有力,義正言辭,而且光芒四射,為疫鬼打抱不平,看得娘好感動哦……”這是好大的進步!他可以從同情弱小開始,進而扭轉將來惡劣的本性。
“我才不管疫鬼的死活,只是不爽上天做的矛盾蠢事。”狍梟撇撇嘴,口氣冷冰冰,眯著眸,視線不知落往何方。
“也不是每只疫鬼都委屈,世上仍是存在兇惡無情的疫鬼,散佈疫毒,以取人性命為樂。”瑛貅就見過幾回例子,他們混進城鎮,在鎮民飲水中動手腳,那真是可怕的光景,不到一日,全城鎮,毫無生還。
“就像人類有好有壞,疫鬼亦相同,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他爹親道。
“不要再談疫鬼了好不好?我聽膩了,再說,疫鬼跟我們有什麼關係嗎?只有那些滿腦廢料的人類才會想和疫鬼有所牽扯,我可是一點都不想。”瑤貅討厭疫鬼身上的味道。
“我也沒牽扯了。”狍梟含糊咕噥。
“因為玩累了嗎?”鈴貅天真地問。有時她好羨慕小弟的恣意亂來,她就沒膽去試。
“應該是情欲期結束,想玩也沒法子玩吧。”瑤貅幸災樂禍。
“少囉嗦。”狍梟回以咬牙切齒。
他娘親拍拍他的頭,很壞地將他蓬鬆頭髮揉的亂七八糟,像團鳥窩,暗金色星芒四處飛竄。“等你遇上心愛的人,包你玩到不亦樂乎,一晚上來個八、九次沒問題,情欲期當它是個屁就好。”她笑得臉紅紅。
這是過來人的經驗談嗎?
不過他確實曾經困惑過,他爹娘看起來沒受情欲期左右,總是濃情蜜意,不時兩人躲到暗處去做些兒童不宜之事,為什麼呢?
貔貅不都該缺情少愛,只在情欲期裏放縱成獸,情欲期一過,便恢復和尚尼姑般清心寡欲的無趣生活?他爹娘天賦異稟,與人類相仿,愛啥時發情就啥時發情?
心愛的人?啥鬼呀,世界上沒有這種傢伙的存在吧。
他狍梟,只愛他自己,只願他自己快樂,其餘閒雜人等,他懶得多管。
至於,為什麼還會不經意想起那張在櫻花樹下又哭又笑的容顏……
一定是他娘親叫著“寶寶,去洗手準備吃飯”、“寶寶,你不要再給我躺下去”、“寶寶——”……
提醒著他。
有一隻小疫鬼,名叫寶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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