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382|回覆: 16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惜之] 錯愛之虧欠篇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2

狀態︰ 離線
跳轉到指定樓層
1
發表於 2012-9-23 15:01:3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8
本帖最後由 lalala-2780 於 2012-9-23 15:29 編輯

第一章


白雪紛飛,大地漂染成銀白世界。

  街上路人,行色匆匆,手縮在袖籠裏取暖,壓低頭、拱起背,方走過的足跡,轉眼讓新雪掩去。

  靖遠侯府前,一名身穿素衣的小女娃兒,直挺挺地跪著,身前擺著塊粗糙木板,板子上寫著大大的四個字——賣身葬父。

  她稚氣的臉龐凍出兩坨紅暈,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直盯住靖遠侯府的牌匾不放。

  才多大的孩子,了不起七、八歲吧,怎能露出這樣的神情?

  新雪落在她的肩膀,發梢、睫毛沾上雪白,青紫的雙唇抖著,雙手也早已凍僵。她知道繼續跪在這兒會死,但,不怕!就是死,她也要教世人知曉,這個富麗堂皇的靖遠侯府,有多麼肮髒。

  許久,雪下得小了,兩名行人在女娃兒身邊駐足。

  這麼冷的天,誰家舍得讓這麼個小女孩跪在雪地裏,豈不是要白白賠上她的一條命。

  “賣身葬父?娃兒,你可知這是什麼意思?”

  別要是人販子使的詐術,這年頭,人心險,為了掙銀子,什麼沒良心的事都做得出來。

  “你娘呢?”

  更多行人圍上來,有人勸她回家;有人好心地解下鬥篷,套在她身上,冰天雪地的,她一個小娃兒怎受得住?

  “有人認得這是哪家的閨女嗎?”儒生問。

  “她是紀秀才的女兒。”甫湊近的老翁答。

  “哪位紀秀才啊?”身穿藏青袍子的中年人問。

  “西街善學堂的紀秀才啊,今年科考,學堂裏還出了個舉子呢,那時,舉子回門謝師,鑼鼓喧天、鞭炮震耳欲聾的情景,好似昨兒個才發生的事,哪知轉眼會鬧出這等不幸。”老翁說著說著,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似的。

  “老人家,紀秀才撞上啥事,竟讓女兒淪落至此?我聽說出了舉子後,富貴人家紛紛上門求教,善學堂一口氣收了不少學子呢!”

  “可不是這樣啊,人怕出名、豬怕肥,禍事全由出名開始。”老人道。

  “到底發生什麼事?可否請老人家相告。”

  “這話,得從靖遠侯府說起。不知還有多少人記得鍾離將軍?”

  “我記得,鍾離將軍是咱們京城的奇跡,他從身無分文的小兵,一路浴血作戰,立下大大小小戰功,最後被當今皇上封為靖遠侯。”

  “沒錯,將軍叫鍾離尉,他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名叫鍾離全。從小,兄弟就是天差地遠的兩個人,哥哥虛長兩歲,卻是性喜漁色、流連花鄉的富家子弟;弟弟則從小熟讀兵書,勤練武藝,英勇豪氣。他本非池中物,偏逢父喪,哥哥把家產全敗光,兄弟流落街頭,到最後,邊關遭逢戰事,兩兄弟雙雙投軍去。”老翁揉揉胡子說。

  “我不知將軍有個哥哥,我倒是在說書人嘴裏聽過不少鍾離將軍的事跡,聽說將軍仗著一身好武藝,用兵如神,屢破敵營,還曾以三千兵力擄獲敵軍數萬。”儒生插話。

  “這在十七、八年前,可是家喻戶曉的事兒呢!少年英雄?,得到皇上賞賜無數,聽說皇上還有意賜婚,將禦妹嫁予將軍。”

  “娶公主,何等風光!”

  “將軍有個青梅竹馬的心儀女子,他一心迎她入門,可沒把公主看在眼底。”

  “皇上不降罪嗎?”

  “皇帝當然生氣,但國家需要人才?,之後幾次的戰事若是沒有將軍帶領金戈戰馬,百姓哪有安居樂業的太平日子過,那時,敵軍聽到鍾離將軍的名號就嚇破膽,哪有力氣再戰,那些個番人還封了咱們的鍾離將軍一個名號。”

  “什麼名號?”

  “戰神。你想想,人哪能和神戰?所以將軍出馬,一定能夠凱旋歸來。”

  “後來呢?將軍和他青梅竹馬的女子結成連理了?”

  “是啊,說起將軍夫人,也是名奇女子,嫁進將軍府後,她經營米店布莊、玉器買賣、錢莊……不管做啥,都能把白花花的銀子賺進門,當時將軍堪稱是京城首富,咱們私底下說,搞不好皇上缺錢,還得向將軍調現銀。

  那年頭,百姓的日子不似現在這般好過,除開邊關戰事,糧米又年年欠收,加上江河大水,日子苦啊!”老翁歎氣。

  中年小販接話:“我記得,那些年路邊常見凍死屍,賣身葬父更是時時見到的事兒。幸而將軍夫人經常施粥濟貧,蓋房子收留流浪漢,大家都說夫人是觀音娘娘,若沒有夫人,多少人捱不過那年的饑貧。”

  “後來呢?”年輕儒生問。

  “最後那場戰役勝利歸來,將軍受了重傷。老叟的住處離將軍府隻有一條街,日日看著宮中派來的禦醫進進出出,可惜,月餘,將軍仍然與世長辭,皇上痛失英才,追封將軍為靖遠侯,禦賜靖遠侯府。”

  好人怎遭如此報應?聽者不勝欷歔。

  “然後呢?”

  “夫人帶著稚齡獨子搬進靖遠侯府,但據說夫人自將軍去世後,精神不濟,於是鍾離全舉家搬進侯府相互照應,可沒多久,夫人也隨著將軍去了,有人說是夫人思念將軍過度,但也有耳語謠傳……”

  “謠傳什麼?”

  “鍾離全為謀奪家產,下毒害死夫人。”

  “倘若傳言屬實,就太可怕了!將軍的獨子呢?”

  “不知,近十年沒聽過宇淵少爺的消息,但願他沒被歹心伯父給毒害。”

  女孩仰著臉,聽得癡了。鍾離全連親人都能加害,何況是沒有關係的旁人,真是虎狼之心?!

  “離題啦!不是要說紀秀才,怎地說來說去全繞著鍾離將軍?”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問。

  “你有所不知,要說紀秀才,就得從侯府說起。鍾離全與老婆連生七子,除大兒子鍾離平壹外,其餘的全在年幼時夭折,大家都說是因為鍾離全害死嫂子,夫人陰魂不散所致。”

  言談間,聚攏的人越來越多,這侯府故事也太精彩了。

  “後來鍾離全四處納妾,生下個玲瓏剔透的小娃兒,今年長到五歲。一聽說紀秀才教出個舉子,他忙到秀才家想聘他為西席,哪知這麼恰巧,秀才不在,紀夫人親自接待,豈知,這一接待,接出了問題。”

  “什麼問題?”大夥兒異口同聲。

  “色膽包心的鍾離全見紀夫人秀外慧中,一看二看,看對了眼,隔日命人丟了二十兩銀,就把紀夫人給搶走。紀秀才是有風骨的讀書人,怎咽得下這口氣?自是衝到侯府討人。沒想到非但要不到人,還被屈打一頓。

  紀秀才氣壞了,索性關掉善學堂,拿著梆子四處說書,說的全是侯府做的肮髒事兒。”

  “這秀才忒大膽了,人家有財有勢。”

  “可不是,前日深夜,一把無名火燒掉善學堂,隻有這女娃兒被救出來,家沒啦,父親不在了,她不賣身葬父,還能怎麼做?各位鄉親父老,不如咱們做做善事,湊合些銀兩……”

  老翁話說未齊,一聲吆喝,打斷他。

  “你們不知這是什麼地方?居然敢聚在侯爺府前閑聊!?”

  隨著吆喝聲,一雙手排開眾人,那是個十七、八歲的青年,一身紫衣華服,冠間鑲了玉石,一看就是有錢的公子哥兒,他擠到女孩麵前,見她一身喪服,罵了聲穢氣。

  女孩視線甫接觸到他,雙目倏地瞠大——

  就是他!他燒去她的家,燒死她的爹爹。

  她的眼光讓青年公子不悅,二話不說,大掌揮去,在她臉上留下五指印。

  “看什麼看!大爺是你看得的!?”

  小娃兒怎禁得起大力氣?巴掌一揮,女娃兒摔到在地,然不服輸的性子促使她再度起身,抬眼瞪他。

  她的桀驁不馴教青年氣急敗壞,手又揚高。

  也不知是膽子大,或初生犢不畏虎,她硬是這麼直勾勾地望住對方。

  眼看,大掌即將落下,她仍然一瞬不瞬,死盯他瞧。

  掌落,幾個不忍心的路人別開臉,然而,預期中的巴掌聲沒出現。

  青年的手被拉住,他回頭,見一名中年漢子對他溫文笑著。

  “平壹少爺,您何苦跟個娃兒一般見識?”

  哦,他就是惡名昭彰的鍾離平壹。眾人恍然大悟。

  “許多人瞧著呢!可否請少爺高抬貴手,饒她一著?”

  鍾離平壹望周遭一眼,那些指指點點的私語,讓他斂了氣焰。

  “快滾,要哭喪往別處去!”撂下話,他恨恨推開眾人,進入侯府。

  中年漢子蹲低身,拿出一枚大元寶交給女孩。

  “爺,您要買下紀穎?”

  “不,你用這銀子好好把父親葬了吧!”

  女娃兒搖頭,把銀子遞回去。“無功不受祿,取財有方。”

  好個無功不受祿,她才多大?他眼底透著激賞。

  “你想跟著我?”

  “紀穎願意跟著幫紀穎葬父的恩人。”

  意思很明白,她不負欠恩惠。

  “好吧,三日後午時,你在這裏等我,行不?”

  “行。”

  “你娘被綁進侯府當夜就懸梁自盡,骨灰放在雲仙庵,去把你娘帶回,同爹爹一起安葬吧!”

  這話,他想半天才決定對她說。唉,一夕失去雙親,不知她能否承受?

  他的話如晴天霹靂打上她。

  原來?,娘懸梁自盡……就是這因由了,無怪爹怎麼鬧,鍾離全都不肯把娘還給他們。

  恍恍惚惚間,“失父喪母”四個字不斷在她腦間繞。

  是孑然一身了……天地間,她再無親人。

  慟?,慟痛一場無緣由的悲劇逆轉她的天。

  她悲傷得說不出話,卻仍然強行抑下,俯身向恩人叩首後,方離去。

  她的壓抑教他動容。這麼小的孩子?……
喜歡嗎?分享這篇文章給親朋好友︰
               感謝作者     

Rank: 2

狀態︰ 離線
2
發表於 2012-9-23 15:02:18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lalala-2780 於 2012-9-23 15:04 編輯



劍眉斜飛,目光如炬,薄唇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他的五官被刻刀雕鑿成形。一身藏青袍子,兩袖洗得泛白,一雙黑色布鞋穿出破損,然這些無損於他的英挺俊朗。

  他才十五歲,已看得出與眾不同的氣度,這人,不是凡夫俗子。

  往後,將跟著他了。

  他是宇淵少爺,前幾日在侯府門前聽來的人物,他並沒有被戕害,他還好好地活在侯府,隻是日子過得並不順遂。

  他住的院落離後門不過一箭之處,四周栽滿大樹,一路從小徑走來,有些陰涼。這裏不似侯府前頭,有成群奴婢供人驅策,有的隻是沉靜寂寥。

  這屋子極其簡陋,一房一廳,不甚寬敞的廳裏隻有一張四方桌,桌上擺滿書籍,還有兩張單薄的長板凳,和一個不大的櫥櫃,青花碎布隔出寢間,房裏也是一床一櫃,別無長物。

  這真是少爺的居處?

  大火前,她的善學堂比起這裏,算得上豪華了。

  隱隱地,同情升起。這個少爺,與她同病相憐。

  紀穎打量鍾離宇淵同時,他也在打量紀穎。

  她的身子單薄,細眉微蹙,紅唇似菱、雙目如星,小小的瓜子臉上,銜了一抹不該在這年齡出現的哀怨,明明是弱柳之姿,偏與雙眸間流露出來的堅毅不相襯。

  “你幾歲?”宇淵問。

  “十歲。”紀穎站在四方桌前回話,她很矮,桌子的高度在她胸口處。

  十歲?那身量瘦小得不像十歲孩童。

  “聽梁師傅說,你寧願賣身,也不肯接受資助。”

  紀穎轉頭,看看“梁師傅”,他是送她大元寶的叔叔。

  “是。”

  她的視線與他相接,沒有局促不安、恐懼卑微,有的是坦蕩蕩的安泰自若。

  第一眼,他喜歡她,喜歡她清澈幹淨的眼神望著自己,更喜歡她眉宇間的英氣。

  “為什麼?”

  “受人恩祿,必得回報。”紀穎清亮的嗓音帶著些許稚氣。

  “這話,誰教你的?”有趣,這話十歲孩童懂不稀奇,在貧困交加時還能身體力行,就稀奇了。

  “家父。”

  紀秀才?難怪,這樣的風骨,才教得起這樣的孩子。他讚許地輕點頭。

  “識字嗎?”

  “識得。”

  “喜歡念書嗎?”

  “喜歡,但不平。”

  “不平什麼?”宇淵劍眉微蹙,念書念到不平,還是第一次聽說。

  “能力相等,男子可以入仕為官,女子隻能在家相夫教子。這個世界,多少男子是靠著壓低女子方能出頭。”

  以前爹爹總是摟住她,歎息道:“我的好穎兒呀,倘若你是男子,就能代替爹爹光耀門楣。”怎地,她不能做男子做的事情?

  紀穎的話惹出兩個男人的笑意,這樣的不平,將軍夫人也有。

  宇淵微點頭,他記得爹常說,娘的頭腦比他好上數倍,偏生作女兒身,不得展露長才。倘若娘是男子,根本輪不到他來當大將軍。於是,爹爹放任娘做想做的事;於是,京城內外,“觀音娘娘”的名號比“戰神”更響亮。

  幾句對談,紀穎讓宇淵感覺可親,她和娘一樣,是好勝的女子呢!

  “若你能力足夠,誰都壓不了你。”這句話是娘的結語。“往後你……”話未盡,他對梁師傅使個眼色。“穎兒,過來磨墨。”

  難以銜接的兩句話,紀穎有困惑卻聰明地不發問,乖乖走到桌邊,低頭舉起黑墨。

  宇淵清咳幾聲,她皺眉。

  少爺身體很差嗎?怎地,剛剛還好好的,現下卻咳得厲害?

  不多久,梁師傅拿起桌上書冊,高聲吟念:“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也,不以其道得之,不處也。貧與賤,是人之所惡也……”

  梁師傅搖頭晃腦的冬烘姿態教人發笑,但穎兒沒笑,她低頭專心磨墨,仿佛這情景早已看過無數回。

  這時,門被推開,中年男子進門,穎兒望他一眼,倏地低下頭,她內心澎湃洶湧,表麵卻不動聲色。

  她見過他,那日,他丟下二十兩銀,就將娘架走。

  他是仇人、他是仇人……穎兒在心底反覆念著。

  鍾離全原是個好看男人,許是多年沉溺酒林肉林,身子變了樣,紅紅的鼻頭、顢頇雙眼,層層堆疊的肥油橫在腰間,他洪亮的聲音,一進門便破壞了滿室安祥。

  “宇淵侄兒,伯父來探望你了。”

  宇淵放下書,起身,接著又是一陣昏天暗地的咳嗽。

  “坐下、坐下,怎那麼久了,身子還不見好轉?”他走向前,扶宇淵坐下。

  “多謝伯父關心,小侄這病成痼疾了,要痊愈恐怕困難。”說著,他又咳幾聲。

  未經人指點,穎兒走到櫃子邊,倒來茶水,遞給宇淵。

  “你該多歇息,別一天到晚念這些之乎也者。”

  “小侄就這麼點興趣,漫漫長日,不念書,做什麼?何況這輩子……許就這般了。”他歎氣,模樣和老頭子一般。

  “別喪氣,等你慢慢長大,身子自會調養過來。想吃什麼,盡管吩咐下人去做,別苛了自己。”

  “謝伯父。”

  “這女娃兒是打哪來的?”鍾離合指著穎兒問。

  梁師傅迎上前說:“老爺,這是我親戚的閨女兒,去年江東傳瘟疫,娃兒的爹娘不在了,臨終前把她托給我。我想,少爺身邊缺個伺候湯湯水水的使喚丫頭,就把她帶來。”

  “她當丫頭會不會小了點?倘若侄兒需要,我讓你伯母安排。”

  “我哪需要使喚丫頭,不過瞧她無父無母、孤苦伶仃,留下來做個伴兒,不勞伯父費心了。”宇淵謙道。

  “是這樣啊……總之,有需要盡量和伯父開口,別把自己當外人,知否?”他多瞄紀穎兩眼,總覺得她有幾分麵熟,在哪見過?

  “小侄謝過伯父。”宇淵起身拱手,不著痕跡地將紀穎擋在身後,擋去伯父的注目。

  “有件事,你伯母要我來找你商量。”鍾離全挑起新話題。

  “伯父請說。”

  “你的身體羸弱不堪,恐怕無法傳宗接代,身為伯父,怎能讓你們那支血脈斷線,所以我和你伯母決定,早點讓平壹娶妻,待他生下兒子後,過繼到你名下,你意下如何?”

  “全憑伯父作主。”

  宇淵的回答讓他很滿意,他開懷大笑,肥碩的下巴抖個不停。

  “你能同意最好,平壹才十七歲,娶親是早了點,可我們不能不替你設想,畢竟你是弟弟留下的單丁子。”

  “多謝伯父關照。”

  “侄兒知道伯父的苦心便成,我先走了。”

  “伯父慢走。”

  鍾離全龐然身軀走出大門,梁師傅拿起書籍,又搖頭晃腦起來。

  “受恩莫忘,施恩莫念,凡事當留餘地,得意不宜再往……見色而起淫心,報在妻女,匿怨而用暗箭,禍延子孫……”

  每個字句,梁師傅都在說與鍾離全,可惜,他沒慧根,怎聽得進去?臨行,回首,鍾離全再望一眼身子瘦弱的宇淵,微笑。

  再過片刻,梁師傅放下書,道:“少爺的聽力越來越好了。”

  宇淵莞爾,不答。

  穎兒低頭,把滿桌子的書冊收攏,杯子帶到外頭洗淨,送回櫃子上。

  “穎兒,你可知我們在做什麼?”梁師傅突如其來問上一句。

  她斂眉沉思,須臾,回話:“作戲。”

  語出,宇淵對她讚賞一笑。“你,很好。”

  “少爺,這回他又打什麼主意?”梁師傅問。

  “靖遠侯的世襲爵位。”他想也不想地道。

  “換句話說,平壹少爺一旦生下兒子……”

  “我就沒必要存在了。”他冷峻的臉上看不出心思。

  “這樣的兄弟伯叔……”梁師傅道。

  “章先生快到了吧!”宇淵陡地岔開話題,不想繼續討論下去。

  “是,我先帶穎兒下去。”

Rank: 2

狀態︰ 離線
3
發表於 2012-9-23 15:03:56 |只看該作者
穎兒跟在師傅背後,加快腳步。

  片刻後,他領她到一處人造湖邊,湖水結冰,寒冷冬季,大地失去生息。

  突地,飛鴻驚起,駭了紀穎,但很快地,她強自鎮靜,清麗絕美的小臉上看不出方才的驚魂未定。

  梁師傅審視穎兒。這孩子,是個人才,將她留在少爺身邊,絕對正確。

  穎兒不懼眼光,澄澈雙瞳回望梁師傅,任他打量個夠。

  “你是個聰明孩子。”

  話至此,梁師傅沉眉不語,像在考慮重大事件似的,半晌,他搭住紀穎肩膀,問:“穎兒,我可以信任你嗎?”

  “梁師傅此言,已決心相信穎兒了,是吧?”紀穎問。

  他大笑,“哈,好個聰慧的娃兒。沒錯,我是決意對你交心了。”頓一頓,他續言:“日前,老翁說的話有八成是對的,殘暴的鍾離平壹、不顧念親情的鍾離全……少爺留在這裏並不安全。”

  “既是如此,何不離開?”

  “聽過一句話嗎?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梁師傅道。更何況,他們還得在這對父子身上追出真相。

  穎兒點頭。

  “我是個落難武人,那年走投無路,承蒙將軍夫人收留,讓我免去一死。夫人不隻有恩於我,她收容的流浪漢中不乏飽學之士、精明商賈、儒生、各方能人,夫人供我們吃食,並助我們完成夢想。

  少爺剛提的章先生是商場名人,當年他淪落街頭,是夫人資助他東山再起,現在,江南一代的絲綢都由他經手,運往北方,章先生每半年便會來京城盤桓數日,教導少爺經營之道。

  而司徒先生是個走遍大江南北的名醫,當年他遭人陷害,身陷囹圄,也是夫人拚掉一半家產,賄賂貪官,將他救出來。

  此外,還有經營船務的江先生,朝中為官的方大人、陳大人,精通劍術的神劍李方寺……我們在得知夫人不幸後,便從各地聚到京城,秘密守護著少爺。”

  看來,將軍夫人真的是名奇女子,無怪乎百姓喚她觀音娘娘。

  梁師傅拍拍穎兒,認真道:“穎兒,我要你用性命保護少爺。”

  這個托付實屬多餘,那個大元寶早已買下她的命。毫不猶豫地,穎兒點頭。

  這一點頭,她點下終生承諾。

Rank: 2

狀態︰ 離線
4
發表於 2012-9-23 15: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歲月匆匆,這年,她十六,正值豆蔻年華,然她冷漠自持的臉上,找不到十歲的無憂快樂;而他二十一,城府卻深得不像雙十青年。

  幾個翻躍,穎兒從樹梢向下飛竄,右手捏劍訣,左手連三下快攻,宇淵劍尖內力再盛,二將穎兒逼回。

  她後躍一步,他使出金蛇騰空,橫飛而至,穎兒還給他一招碧雞報曉,頃刻間,這一個單足立地,如履深淵,文風不動;那一個全身臨空,如柳枝迎風,飄蕩不已。

  她快輸了,宇淵的內力比她高深許多,繼續對峙下去,不到一時三刻,她便要俯首。

  於是,穎兒出險招。她蕩開宇淵劍尖,以身子迎向宇淵;他瞬地收勢,而穎兒非但不收,她的劍硬是向前挺進三分,直指宇淵喉間。

  局麵已定,他輸了。她退開兩步。不該贏少爺的,可一拿起劍,就忍不住拚命。宇淵炯亮雙眼注視她,一瞬不瞬。他沒看錯,她真的很好。事實上,她是太過好了。

  她資質聰穎,名醫司徒先生破例收她為徒,短短六年,她竟將司徒先生畢生所知盡數學習,更教人驚豔的是她的製毒本領,已然超越先生。

  她經常埋首藥房,煉出一瓶瓶毒藥。宇淵猜,她在等一個指令,等他同意,她便下毒殺死鍾離全和鍾離平壹。

  他也知道,她逮到機會就練劍,每招、每式都直取對手命門,她殺人的本事比救人強得多。所以,她內力不足、輕功不紮實,但使起劍招卻如行雲流水,招招足以致人於死。

  “鋒芒畢露不是好事。”宇淵把劍收回劍鞘。

  “是。”她回答,但口是心非。

  穎兒答應梁師傅的事,做到十分。

  為保護少爺,她每日服下微量毒藥,餐餐為他試菜,以防鍾離全再次下毒;方入夜,她便到前頭竊聽,聽聽他們之於少爺有沒有什麼“新計劃”:在她心底,少爺不隻是少爺,更是她用性命保護的人。

  “你不能動鍾離平壹。”他醇厚嗓音沉著道。

  為什麼不能?她武功高強,有足夠能力為爹娘複仇,這天,她已經等過整整六年。

  見她不答話,宇淵停下腳步,轉身。

  紀穎太專心想著自己的不平,沒發現他已經停下,霎時,她撞上他胸前。

  她仰頭,見少爺濃墨雙眉微聚,凝目相望。

  他不高興了,她知曉。

  “不動鍾離平壹?”把話再提一次,他看她,等她妥協。

  不甘心,可在他的注目下,她還是咽下氣,點了頭。“是。”

  “很好。”宇淵雙手後背,繼續剛才的方向。

  兩人一前一後往屋裏走,穎兒不解他在想什麼。難道他不想為親娘報仇,不願討回公道?

  不對,他不是一點一點買回原屬於自己的鋪子?不是設了計,讓鍾離平壹事業屢屢挫敗,讓鍾離全看不透是誰在背後捅刀?

  既要報仇,何不幹幹脆脆、痛快一些?

  她心裏有很多問號,卻也知少爺不會明白相告,閉嘴是最省事的方法。

  她安靜地跟在他身後,這條小徑,走過多少回合,她便追了他的背影多少回,次數多到她熟悉起他的呼吸聲。

  是這份熟悉,敦她心安。

  都說他是個人物。

  章先生、司徒先生、李先生、王大人、方大人……許許多多的先生、大人,談起宇淵少爺,總是不住讚佩,說他武功高強,不輸給當年的將軍大人,若是為國征戰,必能創立一番豐功偉業。

  他們也說少爺投資營生的本事和將軍夫人旗鼓相當,說他的眼光精準,見識透徹,不過短短幾年,已買回被鍾離全搶走的商行。章先生甚至預言,照眼前情況持續發展,再過兩年,少爺又是京城首富,而鍾離全將一文不名,流落街頭。

  大家都看好少爺、滿意少爺,獨獨她不滿,不滿他遲遲不對鍾離全父子下手。

  “前頭,有新消息嗎?”宇淵問,穎兒回過神。

  “有。”

  “什麼消息?”

  “將軍夫人鬼魂作祟。”掀起唇角,她在他看不見的背後微笑。

  他二度回身,問:“是你?”

  “是。”她不對少爺說謊。

  她挪了鍾離家的祖先牌位,把將軍和夫人的牌位排到最前麵;她穿上將軍夫人的舊衣裳,在鍾離全房門外徘徊;她還剪下夫人生前最愛的海棠花,擺在她經常待的亭子裏麵……於是,一天天,將軍夫人的鬼魂回來的謠傳,越傳越盛。

  調皮,稍稍滿足了她的不平。

  “做這些事,有意義?”他對她的淘氣無可奈何。就不能再等兩三年嗎?成事者,最忌心急。

  “沒有。”唯一的意義,是讓自己開心。

  “沒意義的事就別做。”

  “是。”她當然知道,若非他不準她做“有意義的事”,她何必用“沒有意義的事”來逗自己開心。

  “還有其他的事嗎?”

  “八少爺病重,群醫束手無策。”忍不住地,她幸災樂禍。

  八少爺是鍾離全和小妾生下的孩子,鍾離全對他溺愛到極點,好不容易養到十歲,誰知最近日漸消瘦,成天昏睡,群醫束手無策。

  “能治嗎?”

  能治,但不想治。鍾離全便是為八少爺求師,才害得她家破人亡。

  加重口氣,再問她一回:“能治嗎?”他厭惡逼她,可每回談到鍾離全,他都得逼迫她妥協。

  “能。”穎兒回答,她恨自己沒辦法對他說謊。

  “想辦法治好他。”他下令。

  她杏眼圓瞠,別開臉,固執不答。

  “我命令你,也不行?”

  不行!她拗了。若非那個八少爺,她還有爹娘可以撒嬌,還有個善學堂,讓她在裏麵當女秀才。

  揉揉掌心,上麵布滿深深淺淺的厚繭,那是練劍、製藥磨的,不是美麗印記,有選擇的話,她不要這種生活。

  “穎兒,我要你醫好他。”他神色嚴峻,淩厲目光駭人。

  他惱,她知道。

  “是不是不醫,我便不能留下?”穎兒反嘴問。

  “對。”宇淵嗓音低抑,卻充滿不容反駁的強製力。這並非他第一回恐嚇她。

  前月,她提劍,夜半出門,他尾隨其後,見她潛入平壹房間,他現身阻止,強將穎兒壓回屋裏,警告她,不準在他眼下殺人。

  她氣到近乎發狂,向他頂嘴:“梁師傅說,待我學成武功,便可以向人討回血債。”

  麵對她的狂怒,他淡應:“好吧,你殺了鍾離平壹,就隨梁師傅去,我這裏再不能收留你。”然後他推開大門,不再阻止。他的意思夠清楚——要動手請便,隻是別後悔。紀穎瞪著宇淵,氣急敗壞。

  他怎能要她吞下憤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萬一,天理不替她討回公道;萬一,歹人的命偏偏比善人長,她怎能什麼都不做,眼睜睜見他們自在逍遙?!

  她咬牙切齒,恨宇淵迫她作決定。

  多年相處,她已將他當成親人,難道要她選擇再次失去親人?

  她提劍奔離侯府。

  那夜,電光閃爍,轟隆隆的霹靂聲自雲間打下,風雷雲雨四起,豆大的雨點大刺刺灑下,落在臉上,她竟無半分知覺。

  她跑進林子裏,泄恨似地,一劍劍四下亂砍,一時間,枝斷葉落,石屑四飛。

  天明,她才回來,帶著滿身傷痕,和一雙紅腫眼睛,宇淵明白,在複仇和他之間,她作出選擇。

  接下來三天,穎兒沒辦法進食,東西一吞進喉間,便大吐特吐,他明白她心恨難平。

  穎兒用眼光問他,又要逼她?

  是的,他要逼她。

  非常非常不滿,但再多不滿,她仍然聽話,六年的光陰可以讓人學會許多事情,包括學會反抗少爺是件非常非常愚蠢的事。

  吞下不甘,她抬高下巴,道:“我醫。”

  “很好。”

  很好?怎麼會好呢,一點都不好。她非聖賢,不愛以德報怨,她隻想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恨,不會讓你變得強壯。”宇淵說。

  “卻能讓我生存。”她低聲回話。

  他的耳力何等厲害,當然聽見了,隻是沉默不答。

  ***  bbs.fmx.cn  ***  bbs.fmx.cn  ***  bbs.fmx.cn  ***

  中了!穎兒垂眉淺笑。

  近來三番兩次,小偷進門翻箱倒櫃,讓人不勝其擾,於是她故意設了機關。

  她彎下身,在入房前的地板拔出兩根發出綠油油光芒的細針,一望便知針上喂毒。

  轉頭,她看宇淵一眼,斂起笑容,解釋:“碧磷針不會置人死地,隻會讓小偷的腳掌紅腫三二日。”

  小偷?那是她以為的。倘若她知道這些“小偷”想偷的是什麼東西,還怕她不拿出穿心釘、極樂刺來用。

  宇淵沒理她,走回屋裏,準備打開收藏帳冊的盒子,穎兒搶前兩步,把盒子拿走。

  “做什麼?”

  “我在盒子外緣灑了三笑散。”中了三笑散的人,會接連大笑三個時辰,通常笑過三個時辰的人,會虛脫得連下床都難。

  他滿臉的不苟同。

  穎兒知他不讚成,但若不是她,小偷早把東西偷走。她不解,這裏簡陋無比,想發財該往前頭去。

  她用布拭去盒上的三笑散,打開盒子,取出帳冊放在少爺麵前,順手,她拿來本草綱要,坐在宇淵身邊。

  六年了,他們日複一日過著相同的生活,他們練武、他們念書,他作帳、她習醫,但無聊的日子因她,變得愜意。

  即使她寡言,他也不多話,但他有讓人心安的氣質,往他身邊一站,就是天塌下來,也不會讓人慌亂;而她,專注認真,每件事都是拚了命在做,仿彿沒做到滿分,便不算數,她是個好勝女子,和他母親一樣好勝。

  她不夠溫柔,她固執而驕傲。

  雖然,她努力牢記他是“少爺”,但成效不彰,她還是做認為該做的事,不管會不會僭越,她還是用她的方法保護他,不管他需不需要。

  “穎兒。”

  她放下書冊,抬眼望他。

  “想不想回家?”他略頓,語調遲緩,像思索什麼似地。

  去年,他重建善學堂,聘了幾位有學問的師傅開課,今年初春,學子滿座,負責經營善學堂的令狐先生說,地方人士都在探聽,是誰重開了善學堂,讓貧窮人家的孩子可以念書。

  宇淵要令狐先生把話放出去,說是紀秀才的女兒想回饋鄉裏,於是這件事成了最近最火紅的討論話題。

  “這裏就是我的家。”她連想都不多想便回答。

  她早習慣有少爺的地方就是家,看得見少爺的位置,便是最適合自己的位置。至於那個家……回不去了,人事全非,她的童時記憶讓一把大火焚毀。

  “我指的是善學堂。”

  “善學堂?”哀傷一閃而過,穎兒微怔。

  “是,善學堂,現在就去。”方唇勾勒,笑意漸濃。他想,她會喜歡。

  “殘垣一斷壁,有什麼好看。”她別開眼,不想談。

  他笑而不語,抽掉她的藥書,拉起她的手,走出門。

  那是……善學堂?舊時門牌、舊時廳堂,琅琅的讀書聲也同舊時一般,熟悉而溫馨。

  走過穿堂,不大的庭園後方,是她和爹娘居處,小小的廚房,常常飄散著娘炒菜的香味,娘愛做些包子點心,每次蒸籠一開,香氣四溢,弄得學子們不專心。

  行至左邊一間屋子,推開木門,那是她的房間,格局和以往一模一樣,她的床、她的桌、她的檀香櫃子,好似她從未離開過這裏。

  “這裏沒人居住,如果你想要,隨時可以回來住幾日。”宇淵眉宇間掛著輕淺溫柔。

  原來是少爺重整善學堂,這樣好的少爺,她怎能對他不滿?

  往書廳方向走,從敞開的窗口朝裏望,穿灰布長袍的師傅背影,也和爹爹一樣……一股無以名狀的溫潮自方寸間湧出。那些年,她就坐在那群男孩中間,跟著爹爹一句一句念。

  “君子不重則不威;學,則不固。主忠信;無友不如己者……”不知不覺問,她隨著學子朗誦。

  宇淵濃眉飛挑,帶著一抹興味望她。

  “我是學堂裏默書最棒的。”穎兒轉頭,對著他棱角分明的五官說。

  她的話,不在他的預期間,因為她從不說些無關的事。

  “我相信。”宇淵溫言道。

  “爹常歎氣,若我是男於,必可考中舉人,光耀門楣。我便偷偷在心底立誓,待成年,我必女扮男裝赴科考,拿個狀元,給爹爹過過癮。”她話多了起來,隻因激動。

  “千萬別要。”她的話太駭人聽聞。

  “為什麼不?我不信自己的本領比不上男子。”

  “那是欺君之罪,下場不是你我可以想料的。”

  “是嗎?原來女子出不了頭天,是皇帝的錯。”她低聲應著。

  越說越離譜了,這話傳出去還得了!

  扶起她的腰,飛簷走壁,他將她帶到學堂後方,那裏有一池清淺水潭,是仲夏學子們最愛嬉鬧的地方,風吹來,拂起一身清涼。

  他慢條斯理地替她將散在鬢邊的發絲撥開,雙手搭在她的肩上,唇角勾起若有似無的弧線。“喜歡嗎?”

  喜歡什麼?少爺又在做什麼?那是親匿啊!

  眨眨羽睫,身子一顫,她被擾了心跳,古怪的熱流從心間竄過,帶起陣陣熱潮,她臉紅了。

  怎麼回事?他是少爺、她是穎兒啊!服伺少爺多年,連少爺的胴體都見過,怎地,一個若有似無的動作,竟挑得她莫名心悸。

  不對,她該道謝,該說些漂亮的場麵話,把亂七八糟的悸動推離腦袋中央。

  杏眼蕩起水波,紅霞飛上雙頰,心緒波動不已,張嘴,竟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被下毒了?

  勉強地,她擠出幾句話,退兩步,退開宇淵的身邊。“謝謝少爺,這是爹爹的心願,要把善學堂世世代代傳下去。”

  “這個心願能替朝廷造就不少人才。”他頷首,語調徐緩,和平常並無不同。他自地上拾起一顆石子,拋向水塘,石頭在水麵上跳了幾下,沉入水底。

  “爹爹說,知識是擺脫貧窮與困境最好的武器,智慧是強人搶不去的寶藏,也是終生受用的良方,所以國要富強、社會要安康,人人都該讀書,不隻讀聖賢書,還要……”

  她喳呼喳呼地,到底在說些什麼啊!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少爺明明退開了,她的心跳幹啥不回複?

  他沒應,她隻好再找些話解除尷尬。

  “君子有九思:視思明,聽思聰,色司溫,貌思恭……”

  她、她、她竟背起論語來了?!她真的很不會說話聊天,誰來使一招長虹貫日砍了她吧!

  忍不住了,從她的雙頰霏紅開始,到國家富強、社會安康,再到君子九思,宇淵再也控製不住大笑。

  折身,站到她麵前,低眉瞅著她低垂粉頸,勾起她紅透了的小臉,他湊近她,戲譫說:“這時候,不說話,沒關係。”

  兩人進屋時,晚膳已擺在桌上。

  她端來清水,服侍宇淵淨身,突地,糾結臂膀、寬闊胸膛橫在眼前,穎兒晃神了,忙碌的手忽爾停頓。

  天!她在想些什麼?這是做慣了的事兒呀。

  臉色赭紅,鼻息略重,穎兒強自鎮定。她真的很不對勁。旋身,她假意忙碌地在衣櫃裏翻找衣物。

  宇淵盯住她的背影,深邃目光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原來,她也會心慌意亂。

  “你在找什麼?”他的劍眉挑了挑。

  找什麼?找解藥吧,好解去她渾身上下,說來就來、毫無征兆的怪異。

  沒答話,穎兒繞過宇淵身邊,走到廳裏,連看都不敢多看他一眼。

  取箸,她心不在焉,把每道菜夾進嘴裏,柳眉輕蹙,她被自己弄糊塗了。

  “穎兒,過來。”他自房內走出。宇淵聲音傳來,她走近,仰頭望他。

  “往後,心情差的時候,就回善學堂走走吧!”他不想她成日想著複仇,同自己過不去。

  少爺會陪她回去嗎?她才想問話,突地,腹水翻攪,嘔吐欲望強烈,她的臉色倏地鐵青。

  “你怎麼了?”宇淵張臂抱住她發軟的身子,駭然。

  唇開唇合,想出聲,偏偏不能,肚子更痛了,她的腸肝胃全絞在一塊兒。

  氣息陡岔,搗住嘴,她來不及喚聲少爺,鮮血自嘴裏噴出,瞬地,染紅宇淵剛換下的衣裳。

  飯菜有毒?!

  宇淵打橫抱起穎兒,迅速進房,從櫃中翻出瓶瓶罐罐,他提心,嚇出滿身大汗。

  “是哪一瓶?白的、紅的、綠的……”

  他回頭,見穎兒費力指向胸前。

  是啊,解藥自然是隨身攜帶,他從她身上找出青瓷瓶,倒出兩顆藥丸,喂她服下。

  然鮮血不斷從她嘴邊溢出,藥丸根本進不了喉嚨。

  駭人鮮血,一口又一口,濕透衣襟,糟蹋了她剛換的新被套。四肢漸漸僵硬,噬人疼痛在胸腹問竄動蔓延,痛得她意識逐地模糊。

  宇淵用力摟住她纖細身子,她的痛痛進他心底,數他旰瞻欲裂。“別睡,快說,我要怎麼幫你。”他不準她入睡,怕她一睡不醒。

  幫?別吵她就行了,讓她睡一覺,忘卻教人難以忍受的疼痛……

  “紀穎,不準閉眼,聽見沒,沒有我的允許,不準你死掉!”沉穩的他失控了,朝著她吼叫。

  少爺為她心焦?少爺不想她死?

  視線漸漸模糊,穎兒雖看不見他,卻聽得見他的驚惶。

  好,少爺不要她死,她便不死。

  “水……”穎兒拚了命讓意識回籠,她低吟。

  “要喝水?好。”他奔出門外,提進整壺茶水,拿到她嘴邊。

  她努力想把水喝進去,但水方入口,便連同鮮血吐出。

  快喝下去啊,讓水相助藥丸發揮藥性。少爺不要她死,她怎能死?喝下去!穎兒命令自己。

  隻是?,心越急,水越入不了口。

  “慢慢來,不急。”宇淵對自己也對穎兒說。這時候,即便驚懼、即便狂怒,他都不能亂失方寸。

  他低沉醇厚的嗓音紆解了她的窘迫,終於,水徐徐流進喉管……她做到了。

  亂序的呼吸將她帶入昏茫間,穎兒落入一片黑暗,少爺的聲音在耳邊縹緲,她再看不見他的眼、聽不見他的憂慮,她,暈厥了

Rank: 2

狀態︰ 離線
5
發表於 2012-9-23 15:05:15 |只看該作者
冰冷的床上,躺著冰冷的穎兒,慘白的臉龐透露著幾縷青紫,微微的呼吸昭示著她未死,然毫無動靜的身子也提醒著,她離鬼門關並不遙遠。

  司徒先生頻搖頭,刺入經絡的銀針全成墨黑,這毒,攻入她周身大穴,入侵她的五腑六髒,即便救下也……

  宇淵握住她冰涼柔荑,企圖為她輸入真氣。

  “宇淵少爺,請不要這樣做。”司徒先生阻止。

  “為什麼不?”

  他要她醒來。穎兒已經昏睡三天,三天裏,她出氣多、進氣少,全身冰寒。

  但他的情況也沒比她好到哪裏,他的臉色發青,唇色慘白,黑黝眼珠直勾勾地瞪著穎兒,不轉開,他的胡渣在下頷處形成一片青色,平常幹淨俊逸的他,現在卻顯得狼狽不堪。

  “你會讓穎兒加速血脈運行,將毒氣送至心脈。”

  他怎沒想到?心急則亂。他深吸氣,要求自己穩住。

  “司徒先生,穎兒中的毒能解嗎?”

  “能,隻是費時費工夫,且痊愈後多少會留下病根。”司徒先生避重就輕,少爺的模樣讓他不忍再落井下石。

  “病根?什麼意思?”

  “這毒產自西域,名為鳳凰蠍,它既是毒物,也是大補聖品,西域人取下鳳凰蠍的毒囊曬幹磨粉,少量混入奶酪中食用,據說可養顏美容,回複青春。而皇家大多將鳳凰蠍與紫花五味草泡茶喝,有相同功效。”言談間,他仍繼續為穎兒紮針。

  “既然它是大補聖品,穎兒怎會中毒?”

  司徒先生續道:“倘若將鳳凰蠍加入七毒子果實,食者,腸肝膽皆損,自會吐血身亡,一般仵作常誤斷死因為肺癆。我已命人準備藥材,等熱水燒開,將穎兒泡入藥水中,助她排毒。這藥唯一的壞處是藥性過猛,怕傷者堪受不住。”

  “穎兒習武多年,身子比一般人健朗。”梁師傅插話。

  “沒錯,我考慮過這點,才敢用這等猛方,希望她能撐得住。”

  “少爺,別擔心,穎兒行的。”梁師傅安慰。

  “我想,這次是肅親王。”從不輕易下結論的司徒先生道。

  “先生怎能確定?”梁師傅問。

  雖然他們找到許多證據,均指向肅親王,但仍然不能直接證實肅親王是整起事件的凶手。

  “鳳凰蠍是貢品,在中土,隻有在皇宮內苑才拿得到,而今年年初,肅親王府曾四處搜購紫花五味草。”

  “所以,肅親王的嫌疑很大?”梁師傅說。

  “安排在肅親王身邊的人,有沒有其他發現?”宇淵問。

  多年查證,他們把曾與將軍一起領兵抗敵的肅親王,鎖定為目標。

  鍾離將軍的軍師向宇淵透露,將軍曾截下私通敵營的書信,方才明白為何戰事會節節落敗。在最後的戰役中,將軍透露假陣法,瞞過帳中參事文官,直接不達命令給武將,才一舉殲滅敵軍,班師回朝。

  可惜,內奸未舉發,將軍先因重傷過世,接著,將軍夫人也被下毒,毒發身亡。從小到大,宇淵居處不斷有入侵入,他知道對方企圖從他這裏找到通敵罪證,卻假裝全然不知情,他以病弱為由,不與任何人接觸,讓對方放鬆戒備。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他表現得越無害,對手越肆無忌憚。

  “上月初,肅親王和鍾離平壹在賓悅樓見麵,原擬十日前,趙穀通要至錢莊買下侯府的土地所有權狀,卻發現所有權狀已被平壹少爺贖回,而贖回的銀票正是由肅親王府開設的吉祥錢莊開出。”梁師傅回話。

  鍾離平壹勒索肅親王的次數太多,多到可證明兩人中間有鬼,宇淵按兵不動,是希望能拿到更多足以將他們一舉定罪的證據。

  但是這回,他們大錯特錯了,他們實不該惹到穎兒身上,因為不管罪證足不足,他都要找人開刀。

  宇淵再望一眼蒼白的穎兒,冷魅嘴角揚起一抹殘忍。

  “請托方大人,我要入宮麵聖。”

Rank: 2

狀態︰ 離線
6
發表於 2012-9-23 15:07:3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是少爺嗎?

  眼前景象模糊,紀穎閉眼再睜開——

  是少爺吧?他為什麼看起來一臉疲憊?是商務進行的不順利,還是鍾離全又使了手段害少爺?

  她啊,要好好照顧少爺……

  “我要好起來,保護少爺……”迷迷糊糊地,她吐了幾個字後,入睡。

  宇淵不語,清峻雙眼浮現溫柔,拂開她的劉海,輕觸她蒼白臉頰。他知道她會好起來,更知道她清醒後會很開心,因為她的願望,他替她辦到了。

  方大人進宮麵聖,刻意提起鍾離將軍,皇帝遙想當年,不忍歎息,然後他提到宇淵,讚他武功高強,且精通經營之道,頗有乃父乃母之風,此番盛讚,讓皇帝對他好奇極了。

  然後,宇淵入宮請安,與皇上相談甚歡,論談間,不經意說起鍾離全的野心及鳳凰蠍毒,皇上一聽大怒,下旨嚴加查辦。

  這個衝動讓宇淵的真實麵目曝露,他和肅親王正式麵對麵了,首度交手,肅親王明白他不是簡單人物。宇淵心知,往後自己的處境更危險,他必須傾全力與肅親王爭鬥。

  但當他回到靖遠侯府時,鍾離全一家已被驅逐出府,而鍾離全與鍾離平壹被捕入獄,罪由是偷竊貢品——鳳凰蠍,這回他們恐怕難再見天日。

  抓到小蝦卻放掉大魚,這不是宇淵會做的事情,要怪,就怪他們千不該、萬不該傷害穎兒。

  她瘦了,本就不圓的瓜子臉更形瘦削。很痛嗎?肯定是。吐了那麼多的血,換成普通人早就挺不下去,而她,勉力支撐,隻為了護他。

  她傻到無話可形容,明知自己的武功在他之下,卻老在危險的時候搶出來保護他。

  青竹絲咬人那回,就是這般。

  竹林有蛇並非大不了,隻不過,大部分的蛇沒毒,它們在竹林築巢產卵,而他們在竹林裏練武,幾年來,倒也相安無事。

  那日,他們又在天未大亮前練武,突然,一條蛇落到他肩頸處,穎兒直覺衝上前,徒手將青蛇抓住,蛇哪裏肯乖乖就範?自然是反噬。

  穎兒被咬了,常人遇此狀況,會直覺鬆手放掉蛇,檢視傷處,可她一心想著不讓蛇咬他,競緊緊抓住蛇身,同它纏鬥,到最後,她將蛇扭成兩截。

  蛇死,她挖土掩埋,之後,回頭說:“少爺,沒事了,還要繼續練劍嗎?”

  練劍?他真想把她的腦袋剖開,看看裏頭裝了什麼。他拉過她的手,發現黑氣一路往上竄,已經到了肘間,而被咬的手背腫得像麵團。

  她縮回手,驕傲說:“普通的毒奈我何?”

  被壓傷那回也是這樣。

  那年她十二歲,天發大水。

  一整夜風強雨大,門外的大樹東倒西歪,壓垮了她製藥的柴房,屋裏,處處漏水,還不時聽見重物壓上屋梁的撞擊聲,她嚇得臉色發白,卻仍假作鎮定,不管他走到哪裏,都隨侍在他身後。

  後來,屋子果然垮下,她在梁柱壓上他之前,飛身護在他背上。

  他印象深刻,壓傷腳的她,臉龐痛得慘白,卻掛起得意笑顏,因她又救下他一著。

  六年了,被一個女孩這般對待,他怎能不視她為親?

  不單親近,他們更是形影不離,做任何事,他高高的身子前後,一定站了小個頭女孩,她把他的性命看得比自己重要。

  “好好睡。”他在她耳畔低語。

  字淵拉拉棉披,覆蓋她全身,自己則躺在穎兒身側,手壓在後腦勺,他望向窗欞外斜掛的皎潔明月,清冷寂靜的夜裏,穎兒微弱的呼吸聲帶給他一絲安慰——他,不是一個人。

  他和穎兒同病相憐,失去雙親,被迫提早長大,他們事事靠自己,除了堅強之外,沒有其他選項。

  幸而她在,在他看得見的地方待著,她對他仔細周全,一個眼神、一個表情,她便知悉他的心情。

  沒錯,重點是她在。

  這件事對他麵言很重要。他要她在,在他視線所及處,要他隨時轉身,便看見她淡淡的笑容。他不準她病、她死,不管付出多少代價,他都要她在!

Rank: 2

狀態︰ 離線
7
發表於 2012-9-23 15:08:08 |只看該作者
靖遠侯府的事在大街小巷傳開,鍾離全和鍾離平壹的下場讓大家拊手稱慶,百姓們又開始討論起鍾離將軍和夫人的事跡。

  宇淵重新掌管侯府的首日,便辦了場義診和米糧發放。

  鍾離將軍舊時同袍紛紛上門慶賀,幾名知悉皇上看重宇淵的官員也藉機攀拉關係,連肅親王也備妥禮數,走了一趟靖遠侯府探虛實。

  這是宇淵和肅親王二度交手,他們同時為對方留下深刻印象。

  侯府庭園,花團錦簇,楊柳隨風擺動,池塘錦鯉在水麵吐泡泡,幾名小廝在樹下整理新種下的秋海棠。

  涼亭裏,宇淵頭戴束發嵌銀冠,身著二色金百蝶穿花箭袖,外罩石青倭緞排穗卦,腰間五色絲條係著美玉,一身的富貴不可同日而語。

  他並不喜歡這樣一身虛華裝束,隻不過今日有太多朝臣來訪,不得不打扮起這身皮相,生活啊,還是自然得好。

  他端起新沏的龍井,輕啜。

  他身後,穎兒亦是一身簇新,隻不過,和舊時相同,白衣白褲白鞋白襪,除了裙邊兩枝寒梅,再無多餘裝飾。

  “你覺得肅親王如何?”他開口問。

  “險。”她無贅言,一個字道盡她對他的感覺。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見到肅親王,她直覺想要逃,此人絕不是好相與之輩。

  清峻笑容浮上,實在不能小看穎兒的敏銳。

  肅親王的事,他在她眼前隻字未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然現下,他和肅親王是避不開了,穎兒得學著提高警覺。

  “那麼對他,我該……”

  “避開。”她直覺回答。

  “倘若避不開?”

  “提防。”

  “很好,就是提防二字,我要你切實做到,不管將來會否碰上,見著他便要提防、避開。”他鄭重交代。

  “是。”

  她為宇淵斟上茶,不動聲色地將他喜歡的果子往前托,試菜多年,還有誰比她更了解少爺口味。

  撚一枚果子,放入舌間,微酸沁入味蕾,他從不懷疑穎兒的選擇。

  “坐下。”宇淵說。

  她想也沒多想,就著他身邊坐下,他伸手托住她,助她入座。

  穎兒睇少爺一眼,自她病愈,少爺很不一樣了,說不上來哪裏不同,就是……不同。

  這不同,老惹得她臉紅心跳,教她不似素日般心靜。

  “張嘴。”

  她猶豫一下下,合作。

  檀口微張,含進他喂入的果子,然後,宇淵把盤子推到她麵前。

  她知道他的口味,而他,訓練了她的口味,她隻吃他愛吃的、挑他愛吃的。朝夕相處,讓他們發展出相似的習慣。

  “我知道你有話想說。”敞開俊顏,他鼓勵起寡言的穎兒說話。

  “少爺對鍾離全太寬厚。”

  “我已經把他和平壹送進大牢,若推估沒錯的話,縣令會連同這些年他們欺壓百姓的事件一並處理,我不認為他們有翻身機會。”

  一縷不安分的發絲垂下,宇淵伸手為她拂開,她清麗臉龐帶著一抹病態,敦他心抽。

  那次中毒,的確在穎兒身上落下病根,她不但武功大不如前,而且,受損的腸胃已不能如常人般進食。她每次用餐最多幾口,再多便要嘔吐,這帳,他不能不替穎兒討回來。

  “你是指老八?”見穎兒仍緊鎖眉頭,他又問。

  他在郊外替堂弟和他的親娘購置一幢別墅,仆役傭婦一應俱全,他沒讓他們的生活窘困,反而擔起身為堂兄應負的責任。

  “是。”

  “你覺得我沽名釣譽,虛情假意?”

  捏了拳頭,她硬下頭皮。“是。”

  她誠實得讓人想哭,這樣的性子放到哪裏,都很難生存。“你認為我該斬草除根?”

  十歲的孩子不必負擔長輩的罪惡,但也沒權利得到敵人的寬厚相待。

  “至少不必寬容大度。”

  拿起糕點遞到她麵前,她張口。一回生、二回熟,幾次後,少爺喂食變成自然而然。

  自她能進食後,他便要求管家,不管走到哪裏,要隨時隨地能看見四色糕點、四樣果子和四種鹹味小菜。

  他不是貪食男人,但他要穎兒隨時隨地有東西可吃。

  “如果當年,你娘親沒有選擇投環的話,現在,她可能是老九或老十的娘。”

  蹙眉,她不語。

  “我記得青娘被買進侯府時,夜夜啼哭,鍾離全貪色又無膽,他隻敢強迫小妾,卻無力阻止正妻對小妾的虐待,如果青娘有選擇的機會,她絕不會將一生托付給鍾離全。”

  “她還有其他選擇。”

  “不是所有女人都有勇氣選擇死亡,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有能力逃亡,要不是懷有老八,我相信,青娘活不到今日。女子為母則強,這話,是真的。”

  她不言語了。

  “你見過老八,他是個善良的好孩子。”話至此,結束。他相信她懂得他的意思。

  把涼糕推到她麵前,他用眼光命令她吃,她照做。

  “司徒先生希望我開設一家百草堂,你肯去幫忙嗎?”

  “不肯。”。這答案不意外,她隻想跟著他到處跑。

  他喜歡她的說法,卻仍然道:“你的武功已經護不了我,跟在我身邊,並無太大幫助。”

  誰說,她揮劍速度是慢了些,但她能在危險時擋在他身前,可以在危急當頭,發揮醫術。更何況,忘了嗎?她還有一身使毒本事。

  “我會保護你。”她執拗。

  又是一個不意外的回答。保護他,是她終其一生的重要工作吧?

  “難道你沒想過,像普通女子般過日子?念詩、作畫、彈琴、刺繡?”

  他已供得起她過這樣的生活,況且,他真的不希望,穎兒在他和肅親王的戰爭間,扮演角色。

  “不管過什麼日子,都改變不了我是女子的事實。”難得地,她說了長句子。

  所以,他拒絕不了她?

  “奸吧,別後悔就好。”

  他把茶端給她,見她一口一口,徐徐吞下,方唇噙笑,仿佛茶水是在他口中生津,滿足他的唇舌。

  褪去偽裝,他們的世界變得寬廣。

  他的身分不再是秘密,數十幾家飯館酒樓、古玩玉器、米店商行和京城最大錢莊的幕後老板現身,老百姓恍然大悟,這位新任的靖遠侯爺啊,青出於藍。

  一時間,他成了京城裏最受矚目的單身漢,媒婆輪番上門,差點兒踩破了侯府門檻。

  這日,巡視過錢莊和斬建的百草堂後,他帶穎兒緩步回府,商店街上車水馬龍,人群往來頻繁,幾次回頭,他老擔心穎兒沒跟上。

  他是多慮了,穎兒並不是一般的大家閨秀,之前雖說足不出戶,但她畢竟出生市井,十歲之前,她還是個四處闖禍的野丫頭,這點人潮哪裏為難得了地。

  宇淵回頭望了幾回,穎兒猜中他的心思,快步往前,她走到他身邊,他伸手將她小小的手掌嵌入掌心中間,牢握。

  一顫,但她並未嚐試掙脫。

  少爺的手,像烙紅的生鐵,燒得她的手心快冒煙,她不懂他的舉動,更不理解胸口怦怦嗆個不停的心髒,是不是中毒的後遺症。

  加了力道,他將她拉到身側,低聲問:“餓不餓?”熱氣噴在她頸問,暖烘烘的,燥熱不已。

  中毒過後,她再感覺不到饑餓,若不是少爺經常要她吃東西,她大概會忘記食物的作用為何。

  “餓。”她說謊,說得理所當然,少爺是該用膳了。

  “我們到品嚐樓用膳好不?”

  品福樓是少爺開設的館子,賣的全是由司徒先生開方子的藥膳食補,聽說生意好得不得了,京城裏的富商名流對這裏特別感興趣,每到用膳時辰,經常是座無虛席。

  “好。”

  轉個方向,他拉緊穎兒,穿過人群,往品福樓方向走,一路上,攤販的叫賣聲盈耳不絕,突然問,她停下腳步,盯住巷口。

  “怎麼了?”宇淵跟著停下。

  “那裏。”她指指巷子裏。

  “你不懂為什麼家家戶戶懸掛紅燈籠?那裏是青樓妓戶,一入夜,便熱鬧非凡。”

  “剛剛,有個年輕女子被拖了進去。”

  “若非不得已,沒有人願意淪落紅塵。”

  冷冷的眉頭鎖起,穎兒輕咬朱唇。是命嗎?萬般不由己?當年若非梁師傅心善,她是否也是身不由己?

  “想什麼?”

  “想自己有幾分力,可以救下多少身不由己的女子?”

  宇淵莞爾,拉開大步,環過穎兒的腰際向前行。“是哪一家?”

  “什麼?”她沒聽懂他的意思。

  “你想救便可以救,不必懷疑自己的能力。”

  語方停,他們聽見門內的哭號聲,大掌一推,宇淵推開紅燈戶大門。

  “這位爺,咱還沒開張呢!”一名濃妝豔抹的婦女迎向他們,甩著絲巾的手一搭,就要落在宇淵胸前。

  穎兒先一步,將她的手往後扭,不教她碰上少爺的身子。

  “姑娘,你怎來紅袖招撒野,欺咱這裏沒人嗎?”話落,幾名壯漢圍上前,惡狠狠地盯著宇淵和穎兒看。

  “救命啊!他們逼良為娼……”被扭著胳膊,披頭散發的女子衝著他們喊叫。

  “穎兒別急,交給我處理。”他露出自信笑臉。

  穎兒鬆手,退到他身後。

  “這位大娘,舍妹多有冒犯,尚請見諒。”他拱手相迎。

  她打量宇淵,見他一身富貴氣象,麵若中秋月,色如春曉花;鬢如刀裁,眉似墨畫,那不凡氣度,分明非尋常人家。

  “好說,公子如對紅袖招的姑娘有興趣,不妨入夜再來,嬤嬤保證一定讓您盡興而歸。”她笑得花枝亂顫,一身肥肉彷若無骨相撐。

  “大娘,這位姑娘與在下是舊識,不知她欠下多少債務,幾兩銀子方可為她贖身?”

  “公子說笑了,您是何等身分,菊花怎可能與您是舊識?她?,一家子酒鬼騙徒,您可別著了道兒。”

  “多謝大娘提醒,還是請教,多少銀子?”

  “公子執意如此,往後可別怨咱家沒提醒。”

  “是,請大娘開價。”

  “一口價,二百兩。”她說得豪氣。

  宇淵也不討價還價,自懷間拿出銀票交給老鴇,然後對菊花說:“你可以走了。”

  沒想到,菊花就地跪下,對著他們?磕頭:“公子、姑娘,你們好人做到底吧,我回家後,爹爹和大哥肯定又要把我賣回來,請您收留我這個可憐人,別教我永世不得翻身。”

  他看一眼穎兒,穎兒點頭,扶她起身,問:“姑娘,你可知靖遠侯府?”

  “知道、知道,這京城裏,誰家不知道靖遠侯府。”菊花拚命點頭。

  “你去敲門,告訴管事,靖遠侯要他幫你安插一個位置。”

  靖遠侯……他便是響當當的鍾離公子?走運了,她有救了。

  “是,多謝公子、小姐,菊花感恩不盡。”

  菊花還在磕頭,他已領著穎兒走出紅袖招。

  側眼,他看見穎兒但笑不語。很快樂對吧?幫助人的確是令人愉快非凡的事。

  走幾步,穎兒跟上前,這回,她主動將手伸入他掌間,他的鐵掌啊,又烙起高溫。

  她將手指收緊,在人群擁擠街上,她感到一絲絲甜味,那是毫無負擔的幸福,以前不懂,現在,在他身旁,她嚐透。

  宇淵一到,品福樓裏的管事朱掌櫃忙迎了上來。沒位置了,門外還有十幾桌客人排隊等著,可大老板來,怎能說下次請早?

  “少爺,樓上請。”那是掌櫃留下來招待特殊人物的,平日若非親王級的人物,上不了樓。

  坐定,朱掌櫃招呼幾聲,就往樓下忙去了。沒多久,菜一道道上來,藥香菜香撲鼻,引入食指大動。他在她碗中布滿菜,高高地,堆起一座山,雖然他明知她吃不了幾口。

  “穎兒,你知道,為什麼我娘堅持做生意要客棧酒樓起家?”

  “不知。”

  “國家興衰可從客棧酒樓的經營中窺得一斑。”

  “不懂。”穎兒實說。她才吃兩筷子,他又忙著把她的碗補滿,他就是忍不住想喂她。許是心情很好吧,她的確吃多了。

  “當民生樂利、國家富強時,百姓口袋裏有銀子,就會旅行、上酒樓飽足自己的胃,加上商賈來往、運通有無,客棧酒樓生意自會興隆;反之,百姓窮苦,能溫飽已是不容易,客棧酒樓的營生必然不易。”

  懂了,所以太平盛世,少爺賺的銀子就會越來越多。

  “酒樓之後,必開錢莊,助來往商人免去運銀之苦。”穎兒說話。

  她果真聰明,沒學過生意,他指點一二,她便融會貫通。

  “沒錯,商人生意做得越大,錢莊所得利錢越多,這些銀兩便可用來助貧興學、施糧建藥鋪,當百姓有了知識,便不易受騙;當貧病有所依,盜賊強梁不興,治安何苦。”

  “我以為,這是皇帝的工作。”

  少爺是用這些說詞,鼓吹皇上,不逼他入朝為官吧!

  一個空有頭銜的靖遠侯,已叫人經受不住,想想這些日子,多少少女托媒前來,嚇得他們不得不常出門,嘴裏說是巡察商鋪,事實上,多少是為了躲避那些舌燦蓮花的媒婆。

  “皇帝不過是一個人,照管不了天下事。”

  “他恐怕連身邊的人都分辨不出虛實吧!”

  這些時日,出侯府,見識了多少爾虞我詐的虛偽事,那是再多先生都教不來的才學。

  “真不得了,連當今聖上都敢評論,靖遠侯,還有什麼事是你不敢的?”門被推開,一名身穿銀紅色撒花大襖,足登青緞粉底小朝靴的錦衣男子進門,毫不客氣地,推開椅子入座。

  隨後,倉促跟上的朱掌櫃急出一臉汗。他在樓下講了半天,說今日樓上有貴客,無法招待,肅親王府的公子爺就是不聽,硬要往樓上闖,這下子,他還真不知該怎麼善尾。

  “少爺,這位是肅親王的公子,寶安少爺。”朱掌櫃連忙介紹。這位寶安少爺,平日驕橫慣了,誰的情都不領,要怎樣便怎樣,誰也拿他沒轍,誰教他是肅親王的獨子,當今皇上還是他舅舅呢!誰敢冒犯。

  “怎麼,不認得我?整座京城裏,不認得我的人恐怕隻有了不起的鍾離宇淵了。”他刻意挑釁,瞧他怎麼接招。

  “少爺……”朱掌櫃尷尬得緊。這魔頭怎不挑挑時間?

  宇淵朝朱掌櫃點頭,他沒有怪罪的意思。

  “寶安少爺,是不是我在樓下給您挪個位兒,請您移駕?”

  “怎麼,他就坐得,我偏坐不得?朱掌櫃,你也是個機靈人,怎分不清楚肅親王和靖遠侯誰大誰小?”

  是你分不清吧,靖遠侯可是品福樓的大老板?!朱掌櫃撇了撇嘴,在心底碎言。

  宇淵忍得住,穎兒卻忍受不了,她明知肅親王難惹,該防該避,可這個滿肚子草包的寶安公子,怎能這般驕恣欺人?

  冷眼橫過,藏不住的怒氣映容。

  這一眼,讓寶安公子將注意力挪到穎兒身上,乍見她,他魂兒全飛了。

  瞧她細肩削腰,腮凝新荔,兩畔生愁,病如西子,楚楚動人.不自覺地,他伸出大掌,欲覆上她的手背。

  別見她一身病態,畢竟是學過武功之人,她的動作比他更快,在他手覆上之前,穎兒已縮回手,更快地,她把雙箸往他手背上刺落。

  迅速縮回手,他手背已被刺了個印子。

  “我以為是弱柳,原來是帶刺薔薇,好,這合了我的口味。”吹吹手背,他不羈地湊向前一笑,那淫穢模樣,讓穎兒不舒坦。一頓好好的午膳,教人壞了氣氛。

  “寶安公子,請自重。”宇淵說。

  他錯惹人了。倘若惹到他頭上,他還可一笑揭過,但他的輕佻欺到穎兒,他沒打算善了。

  “她就是紀穎吧?你走到哪裏,就跟到哪裏的丫頭。我沒想過,她會美豔至此。鍾離公子,你好大的豔福啊!”他曖曖昧昧地瞧著兩人。

  那日過府拜會,爹爹告訴他,鍾離宇淵不簡單,就連他身邊的丫頭也是一身絕世武藝,若能不正麵衝上,最好避開,他不是鍾離宇淵的對手,別自找虧吃。

  避開?從小到大,他還沒要避開誰過,哪個人見了他,不是自動讓三步??!要他避,他們才要乖乖退三尺呢!不過,這丫頭美得他心癢難耐,要是能奪到手,那才叫過癮。

  “穎兒,吃飽沒?”宇淵問。

  “是。”推開碗筷,她失了心情。

  “我們回去吧!”

  “怎地高傲至此?才見麵,好歹坐坐聊聊。”他擋到門口,不讓兩人出去。“我還想和宇淵公子談談,要多少銀子,才肯將這丫頭割愛?”

  他竟在他麵前論起穎兒的價碼,他不聰明,真的真的很不聰明。

  宇淵似笑非笑,手搭在寶安公子的肩膀上,微微運氣,臉上含笑。

  “宇淵公子當真不賞臉,多坐片刻無妨吧?”

  “那麼,約在明日吧,明日宇淵在此恭候寶安公子。”說著,拱手,他胸有成竹,明日,對方絕對赴不了約。

  “好,不見不散。”

  他退開一步,宇淵領著穎兒走出雅房。

  寶安公子的眼光始終追著穎兒跑。好美的女子,世間少有,比他那個玉寧公主毫不遜色。想著穎兒的容貌,不知天高地厚的他,吃吃笑了。

  走出酒樓,穎兒悶不作聲,那個淫惡男子令人憎惡,少爺怎能和他定下約會?低頭,反胃感陣陣。

  宇淵對著她伸手,她不想握,低著頭假裝沒看到。他停下腳步,轉身對她。

  “明日,他不會赴約。”

  “為什麼?”

  “我傷了他。”

  “剛剛……”眉頭皺起,她凝望他。

  “是的。”

  明的不行,他暗的來,再不然,就是夜闖肅親王府,他都要寶安公子為他的言行付出代價。

  “肅親王會不會……”

  在一時的痛快之後,穎兒開始擔心了,她不知道肅親王和少爺有什麼瓜葛,但隱約感覺不安,若非這個不安感覺,不必等少爺下手,她早就喂他無形粉、逍遙散了。

  “別煩,沒人搞得清楚是怎麼回事,他要到黃昏才會發作。”

  懂了,少爺使的是梁師傅的雷霆手,這門功夫得要有深厚內功才辦得到,就是她也練不成。

  宇淵再度朝她伸出手,他說:“往後,你隨我出門,扮男裝吧!”

  “是。”她笑了。隻要能隨他出門,穿什麼她都不在意。五指纏上他的,又是習慣成自然,接在喂食之後,妯習慣他的大手掌。

  “再找個地方吃飯,我不相信運氣這麼差,走到哪裏都會碰到惹人厭的公子哥。”他笑笑,對她也對自己說。

  “好。”

  反正他們家少爺在京城裏開了十幾間酒樓飯館,這家不行還有別家,總不成肅親王會生下一窩討厭鬼。若真是此,肅親王的命未免太差。

  “你還餓?”

  “餓。”她的少爺還沒下箸就被打斷,他餓,她就餓。

  “我們到醉語樓,那裏有京城最醇厚的佳釀,掌櫃的是個年方二十的姑娘,一身紅衣紅襪成了她最佳的招牌,醉語樓一年可為我掙下二十萬銀的利潤,是所有酒館淨利最多的,就是品福樓也比不過……”談到生意,他滔滔不絕,他果然很有乃母之風。

  不過,她哪裏想知道這些,她比較想知道的是,那位年方二十的女掌櫃美不美麗,有沒有吸引他們家少爺的本事。

  可……何必在乎呢?她的少爺隻牽她的手,他的背後隻讓她跟從,而他的餐桌邊,永遠有個叫做紀穎的配菜。

  她笑了,冷冷的臉因為溫純笑容增了溫度,冰涼冷硬的線條,因為上揚的嘴角唇線變得柔和。少爺不一樣了,穎兒也隨著少爺的不一樣而不一樣。

Rank: 2

狀態︰ 離線
8
發表於 2012-9-23 15:08: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今日,在議事廳裏,宇淵和梁師傅、司徒先生在討論百草堂約開幕時,宮裏來了位公公,說是要靖遠侯入宮麵聖。

  入宮麵聖做什麼?少爺早早表明無意入朝為官,官場爾虞我詐、詭詐奸險,好人入了仕,莫不換了副性情,皇上何苦勉強人心。這是第五次了,皇上老愛召見少爺。不是國事繁忙嗎?怎地,短短數十日,皇上召見了五回,少爺不過是個商人,就算是個了不起的商人好了,也不需拿他當愛臣般,時時麵見呀!

  自宇淵出門,穎兒便魂不守舍。

  穎兒、影兒,她一直是他的影兒,不論他定到哪裏,都可以在周遭處找到他的影兒,可獨獨皇宮內苑,那裏她入不得,不能站在他身邊,時時看顧。

  淡淡的臉上掀了波瀾,輕咳兩聲,柳眉微蹙,她等得不耐煩。

  這當頭,少爺要她學的女孩子家玩意兒,定可派上用場,可惜,她半樣都不會。

  站在樹下,一顆心驚栘不定。

  人人都說伴君如伴虎,少爺入宮已四個時辰,連梁師傅和司徒先生也不敢輕易離開,大家的心都擔著,深伯又發展出事端。

  和寶安公子有關嗎?會否他一狀告到皇帝跟前,要皇上替他討回公道?會嗎?他知道是少爺下的手?

  心反覆不已,她轉身進入探月樓,那裏有少爺為她準備的製藥間。

  說是製藥,不如說是製毒,她早成了毒物高手,連司徒先生調不出來的毒,她都能做出。先生要她多研習救人的法兒,偏偏她對毒有興趣,一進藥間,便忘了時間。

  入製藥間吧!反正她不會刺繡作畫,與其在這裏幹著急,不如替自己找點事情做。

  從宮裏回來,宇淵逕往探月樓,那裏是穎兒花最多時間的地方,他猜,她在那裏。

  推開門,穎兒迅速轉身——

  看見少爺,心放下了,細細的雙眉舒展。回來便好。

  “是寶安公子的事嗎?皇上追究了?”迎到他身前,她心絞得難受。

  “與他無關。”“那就好。”

  皇上找少爺,隻是閑聊吧?梁師傅說,皇上喜歡和少爺對弈;喜歡聽少爺對國家大事的見解。皇上和少爺成了忘年交,他說這是好事,往後要是有朝中權貴威脅到少爺,有皇上的偏護,少爺會安全得多。

  “今天,做了什麼?”宇淵問。

  “做這個。”她轉了身,從桌上拿起一瓶白色霜狀物。

  “這是……”

  “我給它起了名字,叫作芙蓉雪花霜。”穎兒取挖勺挑了些許塗在臂間,像幻術似地,她的手臂結起一顆顆紅疹,凹凸不平。

  “痛嗎?”抓起她的手臂,急問。

  “不痛。”

  “這毒能傷人性命?”以身試毒是件蠢事,偏偏聰明透頂的穎兒老愛做這等蠢事。

  “不能。”見他著急,她笑著從飄浮黃色葉片的水盆裏拿出帕子,擰幹,敷在手臂上,一炷香功夫,紅疹自會褪去。

  “隻是讓人變醜?”宇淵問,拿起芙蓉雪花霜在鼻問嗅了一下。嗯,有秋桂香氣,若非親眼見到,誰信它竟是毒品。

  “那它……有何用?”

  “妻妾爭寵。”她玩笑說。

  其實,她想把它們送給第二個、第三個菊花,將自己變醜,青樓妓戶就不會買下她們了吧!

  變醜以求自保,這時代?,是怎麼欺淩女人的。

  “你會引起許多家庭戰爭。”他莞爾。

  “怕家庭戰爭,就別迎來多名妻妾,製造紛爭。”她回話。

  是嗎?所以,她是主張一夫一妻,忠誠相待的?眼神黯然,他失去輕鬆。

  “少爺?”穎兒叫他一聲。怎好端端的,少爺臉色凝重?她納悶。

  他回神,手壓在她肩上,他問:“餓了嗎?”

  她不會餓的,但她仍是回答“餓”。

  “我們去找東西吃。”

  哪裏需要找東西。他的命令是——穎兒在的地方就要有食物,府裏有人負責盯梢她的去處,替她備上點心,隻不過,他不在,她無心飲食。

  端過桌邊的點心盒,裏麵有包穀做的鹹糕,上回嚐了一口,兩人都愛極這滋味,廚房便常常為他們準備。

  “要是有一碗鮮魚湯,就再好不過了。”他說。

  她偏偏頭,想了一下。他總嫌魚湯腥,不愛碰的,怎這段日子老想喝魚湯?然後,穎兒想透了,他的魚湯,是為她。

  他待她好,她知情,微微的笑描上她唇邊,他們不說情、不談意,但對待彼此,總是用心。

  牽起他的手,她說:“我煮。”

Rank: 2

狀態︰ 離線
9
發表於 2012-9-23 15:09:19 |只看該作者
深夜,他們對坐涼亭,一壺清茶,兩碟幹果,要是她會彈琴,那麼佐以琴聲,肯定更加浪漫美麗。

  鍾離全和鍾離平壹已然伏法,或許她該花點心思在女藝上麵。

  “在想什麼?”宇淵問。

  “想以後。”她答得簡單。

  “想以後什麼?”親仇已報,往後的人生,她有了權利為自己算計。

  “空閑時間多了,我得做點什麼?”在聊天上麵,她有了長足進步。“司徒先生希望你能到百草堂幫忙,你想嗎?”她沒想太久便搖了搖頭。去百草堂,以後就不能跟著他進進出出,不能待在看得到他的地方。

  “你空有一身好醫術,不助人太可惜。”

  話雖如是說,宇淵也一樣,不想同她離開,更不想有朝一日再見她不著,他對她,有著連自己都解釋不清的占有欲。

  “不可惜。”他忘記,她學醫的目的、她要救的人,隻有他,隻有他的生命是她的責任。

  “哪天,你發現行醫救人很愉快,想進百草堂,再去吧!”

  她搖頭,這天不會出現的,她一向清楚自己要什麼。望住少爺,她要跟在他身邊,生生世世,即使是當一輩子的丫頭。

  忽地,她想起梁師傅。梁師傅說,她和少爺畢竟身分不同,她應緊守分際,不該僭越。

  這話兒是什麼意思,她聽不懂,想了又想,神情無辜。

  梁師傅說,少爺到了該婚配的年齡,屆時,不管是少爺或少夫人的安全,都是她的責任。

  話至此,她才聽出一些眉目。

  梁師傅的話句句是理,她本就負責少爺安全,未來有了少夫人,少夫人自是她的責任,毋庸置疑。隻是這少夫人……壓得她胸口發疼,說不上來的沉重抑製她的呼吸,令她喘息困難。

  “你又發怔了,這回想什麼?”

  “想少爺。”

  “想我什麼?”

  要告訴他嗎?萬一他沒想過要一個少夫人,她何苦來提醒他?她喜歡眼前的日子、喜歡在他身邊跟前跟後,更喜歡聽少爺的生意經,每一句部隱含她搖頭,不確定該不該講。

  “穎兒,你這樣不好。”

  不好,她哪裏做錯了嗎?若有,她該想想怎生改進,才能讓少爺喜歡。

  “有心事,你該試著講出來,不能老讓別人猜測,或許別人會猜不到而誤解你。”

  他聽過下人的耳語,知道她在府裏並不受歡迎,即使明白他看重她,暗地裏,他們仍然不把她當主子看待,甚至帶點欺負意味。

  或許真的不在意吧,穎兒並沒有發覺下人的態度有問題,所以,仆役不替她整理房間、清洗衣物,她無所謂,反正她習慣自己動手。

  旁人誤會?何妨,隻要少爺明白她,不誤解她,就足夠了。至於別人?隨便。

  “你試著交交朋友吧!”

  穎兒笑開,搖頭,她有少爺當朋友就行了。

  “有朋友之後,你會發現,許多好玩的事情值得你挖掘。”

  她仍然搖頭,有少爺領著,好玩的事情夠多,多到她看不完、聽不盡,這樣的人生,她很滿意。

  她老是搖頭,讓他放棄了。好吧,她開心就好,至於其他的,以後再說。他挑起一顆幹果,送到她嘴裏。

  “少爺……”她猶豫著。這話,能說嗎?她沒念過婦經,沒學過禮教,可這話,不適宜說吧?

  是岔了內力嗎?還是舊疾複發?她雙手抖得不像樣。宇淵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裏,手掌貼上她後心,一股暖流緩緩流進。

  “少爺,我沒事。”穎兒在他胸間歎氣。果然,少爺總是對的,心事不說,會遭人誤解。

  “真沒事?”掌心沒離開,他低頭看懷中柔軟的身子,收攏手臂。

  真的沒事。她的臉頰燒辣辣的,耳朵與後頸浮上蓮色,唇瓣幾回掀合,就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唉,就算沒事,被這樣抱著,也會有事。

  吞過幾次口水,鎮定幾回心神,在宇淵將她推開同時,她恢複了說話能力。

  “沒事。”

  “既然沒事,你來解釋何謂‘能不能、就這樣’?”笑紋出現,他露出一排潔白牙齒。

  天……她又有事了……奇異的騷動在四肢百駭間竄流,百隻飛蟲在胸口揚翅,她啊,沒練功卻走火入魔。

  她斂眉,一股作氣說道:“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不要少夫人、不要大婚,穎兒……陪少爺。”

  大瞻?,這不是女子該說的話。話出口也許失策,也許太孟浪了,可,是少爺說的呀!有心事,不該讓人猜測。

  少爺要嘲笑她了?說她沒讀好聖賢書?說她該學學大家閨秀,分辨什麼話能說,什麼話隻能藏在胸口?

  並沒有,他沒回答,也沒戲嘻,他隻是輕輕鬆開穎兒,起身走到湖邊。她……說錯話?

  端起杯子,慎重地,喝光茶水。茶喝光,解不去喉間燥熱,凝睇少爺頎長背影……她真的說錯話。放下骨瓷茶杯,再三尋思,終於被她尋出一個好話題。

  “昨日寶安公子來訪。”她不喜歡談這個人,連想都不愛想。

  “我入宮時?”

  “是。”

  “他有何事?”

  “我沒見他,隻知他很生氣,大約和皇上封少爺為禦史有關吧!”

  生氣是必然,他不是科舉出身,破格拔擢讓許多人不服氣,尤其是肅親王,若非昨日堂上,一篇慷慨激昂的說論,讓百官服了他的才氣,恐怕背後的耳語早壓垮他的靖遠侯府。

  早說了,不想為官的,官場是世上最最齷齪汙穢的地方,官場待久,不免心胸狹隘。

  “下次他再來,你也別出麵接待。”

  當然不,麵對那麼令人憎恨的男子,她控製不了自己。品福樓的事兒,著實數她擔心好一陣子,往後,她不教人有機會尋少爺不是。

  “少爺……”

  “怎樣?”

  “你真的要出任禦史?”她記得,少爺說過,官兒越做越大,人的心眼兒會變得越來越小。

  “是。”

  “為什麼?”

  “皇命不可違。”再不久,她將知道另一件不可違的皇命。

  歎氣,他環起穎兒的肩。

  “這……沒辦法的,對吧?”

  “穎兒?”甩開煩悶,張起笑顏,他問穎兒。

  “是。”

  “我們來練練輕功好不?”

  “好。”

  說著,他縱身飛上屋頂,穎兒微微一笑,跟在他身後,飛身上躍,不久,兩道人影在屋頂上飛奔追逐,輕輕地,銀鈴笑聲傳出。

  今夜,月很圓。
穎兒靠坐在樹下,微風徐徐,幾朵紅花讓風吹亂了裙擺,枝頭小鳥啁啾不已,多麼吵雜的夏季。

  少爺又進宮了,皇帝肯定很欣賞他們家少爺,二不五時召他進宮,害得穎兒孤伶伶,隻能拿來詩譜,學著旁人傾訴相思。

  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相去萬餘裏,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麵安可知?胡馬依北風,越鳥朝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這相思真磨人,男子不歸,女子便是衣帶漸寬,人比黃花瘦,心心念念會麵日,這苦,透心。

  幸而,少爺與她不會各自天涯。生別離,同他們無緣無分。

  她讀不少詩,一句句“便作春江都是淚,流不盡,許多愁”、“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懷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這麼多辛酸詞,讓穎兒把情愛歸於苦楚,既是情苦、愛慟,怎千古萬年,代代有人專心追求?

  她不懂,也不想懂,最好,所有男女都像她和少爺般,不苦不悶,無淚無愁。

  放下詩集,從腰袋裏拿出一物,越看越覺好笑,她想,她真的不適合當女子,花三天繡出的荷包,看起來不倫不類。

  前日,她隨少爺到米店,少爺和掌櫃先生談事時,心血來潮,她走到對麵繡莊,看著溫婉賢靜的繡娘們,低著頭,一針一線繡出雙對鴛鴦,那水磨功夫,比她練武還要難上千倍。

  但在老板的鼓吹下,她還是選了塊秋香色錦緞和幾色絲線,試著替少爺做個荷包。

  穎兒皺眉,眼前這東西哪裏像荷包?上麵繡的字縫縫補補,勉強看得出是個淵字,可歪七扭八,不成筆法,更別說那隻翠鳥了,說是團亂七八糟的綠線都不為過。

  這樣的東西,送出去,未免難堪。

  低頭,抿唇笑開,想起什麼似地,她走到相思樹下,撿起滿地豆莢,剝開,一顆顆鮮紅色的心形豆子跳出來。

  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豆子時,驚豔,感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居然將果實刻成心。那是母株的愛心,她要她的孩子們散居各地,成長茁壯。

  後來,穎兒見婢女在樹下撿拾收集,她們叫它相思豆,要把它們送給心儀男子,聽她們說起這事兒,臉紅撲撲地,開心快意。

  和詩裏的相思不同,她們的相田心帶著濃鬱甜蜜。

  學著婢女,穎兒把相思豆裝進荷包裏,反正荷包是送不出去了。

  一進侯府,宇淵就四處找尋穎兒,探月樓沒有、錦繡閣沒有、清風樓也沒有,他走遍侯府,終於在花園尋到她的身影。

  她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東西裝進袋子。

  在做什麼呢?他放輕腳步走近,隻見穎兒正把相思豆裝入錦袋中。她也學起婢女們,做些女孩家的玩意兒?

  “你在忙啥?”他出聲,她驚得將荷包捏在掌問、藏到背後,那東西,見不了人。搖頭,她但笑不語。

  “來,我給你一樣東西。”他抓起她沒握東西的手,將青色瓷瓶放到她手中。

  “這是……”

  “你猜。”

  穎兒打開瓶子,一股香氣迎麵撲來,靜靜嗅聞,那是……不會吧?這麼珍貴的東西。她抬眉瞅著少爺,滿目疑問。

  “是什麼?”他追著她問。

  “冷香玉露丸?”這要采集十五種鮮花和數十種中藥材,七蒸七曝製成,這藥除了數十種是件簡單的事。

  冷香玉露丸對女子而言是最佳聖品,每年,後宮受寵的嬪妃能得上兩丸,便要焚香沐浴,大謝皇恩。

  “你很厲害。”他知道她猜得到。

  今日他同皇上談及鳳凰蠍,便連同穎兒為他試菜中毒的舊事說了,皇上聽過大為感動,賜下冷香玉露丸給穎兒,還說他日一定要帶她進宮麵聖。

  “這藥,皇宮內苑才拿得到。”

  一般尋常人家的地窖,保存不了十五種鮮花,更別說昂貴藥材,來自長白山的珍口叩已屬難得,更別說從北方運來的金穗草。

  “是,皇上知道你為我中毒,特賜藥,你每日服食一丸,連服十曰,十日後,宮中禦醫會到府中為你診療。”他說得興高彩烈,穎兒的身子是他最擔心的事。

  看來皇上對少爺,真心偏愛,否則,怎會愛屋及烏?隻是,這樣好嗎?她很難不杞人憂天。

  “要按時服藥,知否?”

  “是。”她再三忖度,皇上的厚愛,別無所求?

  “穎兒,你不開心?”

  “沒有。”穎兒忙著否認,但願,隻是多疑。

  “我替你帶回禮物,你是不是也該還贈禮物?這叫禮尚往來。”換了口吻,他湊近她,低柔道。

  “我沒有禮物……”

  “誰說,你手上握著的是什麼?”說著,他伸手奪開,拿走她上不了台麵的荷包,倏地,紼紅炸翻她雙頰。

  眼光閃過,他動容。這是她第一次做的女紅吧?不發一語,宇淵把荷包收進腰間。

  “少爺,那個……”她支吾其詞。還能比此刻更難堪?

  “我喜歡,送給我好嗎?”嘴巴問人“好嗎”,動作卻霸氣得不聽人說,言行不一?!

  “下次好不?我再做個好些的。”下次她會找槍手,才不把醜東西拿來惹人取笑。

  “不,就要這個。”

  “可是……”

  她還想搶,他製了她的雙手,將它們環在自己身後,這是擁抱……糟,壞事,她這臉紅,恐怕別想消褪了。

  “陪我去杜康樓,我餓。”

  不容她推卻,宇淵拉起她往外走。

  說不上為什麼,她醜到不行的荷包撞到他的心,她紅紅的雙頰紅了他的眼,不該在穎兒身上出現的女子羞怯出現,讓他的心,雀躍不已。

  握住她,他心跳加速。

  她的手不柔軟、不細致,掌心因長期練劍磨出厚繭,她不似一般女子,會在臉上塗脂抹粉,她身上找不到花粉香,隻有淡淡的草藥香,說她迷人,未免牽強。

  或許她容貌過人,但她欠缺溫柔、欠缺女人味,這樣的女生很難勾引男子吧!可一個荷包,撞翻了他所有認定。

  “少爺。”穎兒連喊了好幾聲,才喊回他的意識。

  “怎麼?”

  “我們不是要到杜康樓?”

  杜康樓很有意思,所有菜名全是從詩詞上節選下來。

  少爺說,杜康樓的掌櫃是個落拓秀才,當初留下他,是希望引他發揮長才,到善學堂指導學子,誰知,他對客棧營生更有興趣,現在他已能獨當一麵,把杜康樓經營的有聲有色。梁師傅沒說錯,知人善任是少爺經營成功最重要的要件。

  “沒錯,我們要到杜康樓。”

  “那……大門在那裏。”穎兒指了指相反方向,宇淵聽見,忍不住發笑。

Rank: 2

狀態︰ 離線
10
發表於 2012-9-23 15:1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是不是她聽錯啊?怎地封完二品官,又要賜婚?

  她知,皇上欣賞他們家少爺;知皇上愛屋及烏,賜她藥丸,怎麼這欣賞?,無限擴張,連公主都要下嫁?

  人人都知少爺好,那些媒婆像蜜蜂似地黏人,少爺全躲過了,這賜婚能不能順利躲過?

  恐怕不能。不都說君無戲言、不都說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況且,賜婚是天底下男子求之不得的大事,或者少爺,也想要國色天香的公主?

  不不不,少爺也同她一般,嚇傻了吧!他一定翻遍腦袋,企圖找出好說詞推卻這樁婚事,一如當年,將軍為將軍夫人做的一樣。那才是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本色呀!

  是的,人人都說少爺像極將軍,婚姻大事怎能皇上說了算數?少爺一定會極力爭取。

  “穎兒。”

  少爺的叫聲,將她遊離的魂魄喚回,回首望望左右,滿屋子跪接聖旨的人全站了起來,隻剩下她還匍匐地麵。

  宇淵伸手扶她,穎兒緩緩起身。

  可,少爺氣定神閑,沒有她想像中的驚訝慌亂,再往後看看梁師傅、司徒先生和宮裏來的、一堆黑鴉鴉的人頭,眼光逐一掃過,所有人都在笑,恭喜聲此起彼落,少爺二點頭答謝。

  所以,少爺……是願意的……

  念頭竄入腦間,寒意從腳匠往上飛奔,穎兒大大的眼眶瞬地蓄滿淚水,

  她懂了,什麼叫做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為何會算前言,總輕負;她了解此恨怎會不關風與月……那些詩啊詞啊,一句句躍上心間,催動她的酸楚。

  不,或者是她聽糊了,聖旨沒提到賜婚,隻說了封少爺當禦史,那麼,少爺當然要“欣然接受”!

  想法起,她定到宇淵身邊,奪了聖旨打開。這舉動不合宜,但顧不得了,她得弄清楚,賜婚是真是假。

  她沒聽到旁人倒抽氣的聲音,隻專心一意讀著聖旨。

  下一刻,她被宇淵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瞠目,她發愣了,油亮的眼珠子沉沉地鎖住少爺。他竟點她穴道?!

  “抱歉。”他湊近她耳邊說。她也有話說,可被點了穴,聲音出不了口,唇張張合合,她想說:“別娶公主,拜托。”

  她知道他看見了,但他不作反應,隻把她放在太師椅裏,拿回聖旨,旋身,回到屬於他的熱鬧榮耀裏。

  笨!她竟以為少爺會為她,推卻賜婚。

  她想笑,卻扯不了嘴角。

  不過是個丫頭啊!不過少爺待她好,怎就亂了身分?

  梁師傅看出她的僭越了吧?難怪一席話暗地提醒,提醒她,身分有別。

  病後,少爺對她多了幾分心疼,她便越過界線,一路的理所當然,忘記多年來,她活著,隻為維護得少爺周全,認真算計,她不過是名死士,何來的恃寵而驕?

  是她的錯,她早該看出少爺何等優秀,公主為他傾心有何不對?

  “駙馬,這位可是紀穎姑娘?”太監審視她,果然美得驚人,分毫不遜於玉寧公主。

  在宮裏,這位穎兒姑娘名號大得很,一口氣得到皇上賞賜十丸冷香玉露,這等福氣連皇後都沒呢!

  “請公公切勿怪罪,穎兒中毒後病體未愈,方才舉動,讓公公受驚了。”梁師傅拱手道歉,替穎兒說項。

  “這樣啊,不過,把病人留在侯府裏,萬一衝撞了公主,可就不太好了。”

  “是,往後我們會好生照看,絕不發生讓公公擔心的事。”

  哈,她病體未愈,教人受驚?意思是……她是瘋子?也對啊,瘋子不該留在侯府裏,衝撞公主何等大罪,她怎能承受?

  “駙馬爺可知,上月賜婚消息傳出,後宮喜氣洋洋,大夥兒全為玉寧公主的大婚忙著。”太監扶著宇淵的手,一麵說,一麵打量這位未來的駙馬爺。

  上月賜婚……少爺早早知曉。穎兒心更冷了。原來是為了偉大的公主,少爺方肯違背原則,入朝為官。她怎能蠢到以為少爺會抗拒?這可是會一隻聖令下,抄家滅族的再次,穎兒自我嘲笑。

  “駙馬爺,打明日起,宮裏會派來十六名宮娥和四位嬤嬤,打理新房擺設、餐點用膳,她們都是玉寧公主用慣的人,還請駙馬爺體諒。”

  嫁公主嘛,可不同於一般,駙馬爺畢竟不是皇族,這宮中諸多禮儀,總得有人數、有人管。況且,玉寧公主是當今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多少皇親貴族想指這門婚,都得不到呢!

  “多謝公公費心。”

  “駙馬爺能了解就太好了,王於府裏的仆役下人,自有專任的嬤嬤來調教,還望駙馬爺見諒。”

  “是。”他無心同人周旋,隻想奔到穎兒身邊,他知道她受委屈了。

  “很好,奴家就回宮覆命了。”

  “公公慢走。”幾聲謙讓後,太監離開靖遠侯府。

  太監一走,宇淵就抱起穎兒,飛奔回房。

  關上門,他解開穎兒穴道。

  這裏是他們的寢居,那年,後院一房一廳,穎兒無處可睡,隻得和宇淵同房;而今,大大的侯府裏,多少樓閣庭園,怎麼住也住不滿,可她還是一張軟榻,睡在少爺身邊。他們同寢同食,他們交情非比尋常,他們合該終生相係……

  錯!就是這些要不得的想法,讓她忘記自己是誰。淒然一笑。這回,她記得了,她是奴、他是主。

  穎兒低眉,賜婚徹底打垮她,難怪“能不能、就這樣”他不回應。那是對的,換了她,也不回應奴仆的癡心妄想。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輕歎,宇淵問:“你打算一輩子不看我?”

  看?看了做什麼?再築夢,做一場毫無意義的掙紮?不了,那一顆顆紅透的相思豆,隻是午後遊戲;那些談心的夜,不過是無聊言語;他的關心純屬多餘,他們之間,相隔天地距離。

  罷了,她的心錯、情錯,所有的錯誤認定皆歸她,從此,她曉事。

  “穎兒不敢。”她語氣清淡,壓抑情緒。

  “那麼,抬頭,看我。”他雙手壓在椅把上,將她鎖在身體和椅子中間。

  握了握拳頭,她不倔、不傲,服從命令。

  拾眸,視線定在他臉上,空洞的雙瞳裏不見激蕩。

  心情已然收拾好了,她再不會做出不合宜舉動,不大膽、不誤以為自己特殊。

  “你在生氣皇上賜婚,還是生氣我沒事先告訴你?”宇淵靠她很近,近得她聽得見他的呼吸聲,那氣暖暖的,卻再暖不了她的心。

  “穎兒不敢。”她在兩人中間築牆,用高高高高的石牆,告知自己,牆裏牆外,世界不一樣。  .

  “你是希望我拒絕皇上?”他不喜歡她的冷淡,不喜歡她麵無表情,更不喜歡明明視線落在他身上,心思卻飄向遠方。勾住她的下巴,他要迫她說話。

  “穎兒不敢。”

  一句句“穎兒不敢”教人惱火,她拒人千裏。

  “這起婚事是我爹爹生前承諾的,我不能不允從。”再加上他需要公主的力量,助他對抗肅親王,肅親王在朝廷裏勢力龐大,要鏟除他,比想像中更困難。

  何必向她解釋?她不夠格。“少爺大喜。”

  他真的被惹火了,捧起她的臉,他不準她忽視自己。

  “穎兒,我要你聽清楚,不管有沒有賜婚、不管有沒有公主,我們之間不會改變。你仍然是我的影兒,我到哪兒,你在哪兒,我們仍然合作無間,你保護我,我維護你,聽懂了沒?!”

  她點了頭,無異議。“是,少爺。”

  她在他身邊,他卻覺得她離自己遙遠,她的表情引發他的憂懼。她要走了,她正打主意離開?一句話,宇淵脫口而出:“我不準你離開。”

  “是。”

  “不管你開不開心,你都必需接受玉寧公主。”

  “是。”少爺多慮了,她能不接受誰?

  除了“是”,她打定主意不再同他說其他?她的固執?,往後怎麼成?她怎應付一大堆宮娥、嬤嬤?怎麼同公主相處?

  “好吧,你一定要生氣的話就生氣,隻是,別花太久時間,你得把精力放在適應公主上。”

  甩袖,他出走;她未起身,呆呆地,呆呆地回想過去。
嬤嬤和宮娥一進靖遠侯府,就四處改造起來。

  不隻宇淵房裏這般,總管也讓一大群老少女人弄得接近發狂,一下子灶不好、一下子客廳不行、一下子池裏魚養得不對勁,他裏裏外外奔走,滿足挑剔的方嬤嬤。

  當整座侯府烏煙瘴氣時,穎兒並沒有被幹擾,因為她始終留在探月樓裏,研製藥物。若不是種在藥圃裏的薺草被不識貨的宮娥拔除,她實在沒有意願加入戰爭。

  “小姐,宮裏來的那些女人,要把你藥圃裏的草藥拔掉,種上牡丹。”菊花推開探月樓大門,氣喘籲籲地說。

  她望菊花一眼,淡應:“告訴她們,那是百草堂要的草藥。”

  “說了說了,可她們不管咱,硬說草藥難看,要改種牡丹,就是院裏那兩棵相思樹,方嬤嬤也說明日兒要找人砍掉,改種羅漢鬆。小姐,您得快些,再慢兩步,草藥就沒得救了。”她急出滿身汗水。

  無奈,穎兒起身,隨菊花出門,走至花圃,三名小廝站在藥圃邊,手足無措,不敢動手去救藥草,一名穿著粉色宮服的女子站在藥圃中間,兩隻腳拚命踩,恨不得把滿園藥草踩得稀巴爛。

  “穎兒小姐是誰啊,她說不能拔便不能拔?你們知道,玉寧公主就要嫁進侯府,到時這裏連一片能看的花園都沒有,皇上怪罪下來,誰擔待?說!誰的脖子不怕痛,報上名來,好讓玉寧公主知曉,這侯府裏是誰在同她作對!”她雙手抆腰,圓溜溜的眼珠子對著藥圃旁的小廝猛瞧。

  幸好啊,方嬤嬤機靈,事先想到駙馬爺本是布衣,對於管教下人必然不熟悉,肯定讓這些小猴兒一個個爬上頭。

  果然沒錯,蘭兒姊姊讓廚房裏那些中年婦人氣得火冒三丈,好意教導他們宮裏食藝該注重的事項,她們連聽都不聽。

  這侯府的下人沒規炬,若不好生教導,往後公主嫁過來,這當家主母啊,可不好做。

  “桃紅姑娘,這草藥是穎兒小姐種下的,費了好些兒工夫,聽說百草堂等著要,您要把它給踩爛了,踩掉的可是多少人的命啊?”

  別說這些草難看,就是穎兒小姐也不是好相處的人物,她冷冰冰,對誰都不多話,誰知惱火了她,她調的那些毒啊、要的,會不會用到他們頭上。

  “您真心慈,擔心別人的命,就不怕自己送命?行,我不折,這些牡丹一棵也別種了,待我往上報,好讓宮裏知道,這侯府裏的下人,派頭一個比一個大,要他們做點事,人人滿口都有理兒,推三阻四的。”

  說著,她兩條腿蹬啊蹬,又踩掉幾株藥單,這麼不講理的女人,誰說得過?

  穎兒搖頭,飛身掠過,站到她麵前,淡漠說:“要種牡丹,尋別處種去。”這裏是少爺選中的藥圃,她還特地種上能助少爺安適入眠的夕照草。

  “別處?你瞎了啊,新房門打開就看見這塊花圃,不在這裏種,難不成賞朵花還要公主移駕,勞動雙腿?!”

  穎兒不語,靜靜看她撒潑。宮裏人都這般蠻橫不講理?那麼安寧公主進門,還得發生多少事?難怪少爺千叮嚀萬囑咐,要她把精力放在“適應公主”上頭。

  “你是那個影兒姑娘、日兒姑娘的?我可把話先挑了講,之前,駙馬爺怎麼寵你,咱們管不著,但往後,你不過是府裏一名普通丫頭,要認清自己身分,別想和咱作對!”

  這是桃紅頭一回見到名氣大到不行的“穎兒姑娘”,她的美麗,讓桃紅心底打了個突兒,難怪駙馬爺對她特殊。

  穎兒沒應答,靜望桃紅,澄澈冷清的眸子望得她心兒怦怦跳,這人?,是哪號人物,怎能這樣看人?

  穎兒一逕沉默,桃紅越講越慌,索性彎下腰,左一束、右一束,扯起藥草。

  穎兒緩緩搖頭。隻是想立下馬威嗎?何必,誰都曉得公主有多尊貴。

  在桃紅的手碰到少爺的夕照草之前,穎兒搶身,點上她的穴,桃紅全身動彈不得。

  日頭漸漸上移,穎兒揩了揩汗水,離去前,對桃紅說:“你想挪動哪裏都行,獨獨不能碰藥圃和探月樓。”

  小廝們你看我、我看你,自是覺得好笑,可桃紅是宮裏來的人,這般……會否鬧出大事?

  越想越不對勁,他們還是去急報了總管大人。

  沒多久工夫,方嬤嬤領來一群宮娥,看見桃紅那模樣,又急又氣,挪挪栘栘,她就是那樣兒,一動不動。

  “你是被下了咒還是入了符,怎搞成這樣子?!”方嬤嬤怒問。

  “我也不知怎麼得罪穎兒姑娘,她一來就把我定在這裏,還恐嚇我,府裏的東西都不可以更變,這可怎麼才好?”桃紅淚水滴滴答答,沿著動不得的臉頰滑下。

  “反了、反了!駙馬爺都沒意見了,一個小小的貼身丫鬟居然忒地大膽?!去把紀穎給我帶來!”方嬤嬤氣指天地地破口大罵。這侯府是該好好整頓,怎能容許下人這般無法無天?

  總管大人去了,當然請不來穎兒。她說,無妨,穴道一個時辰會自動解開,經過這次,往後她們會了解,不能動藥圃。

  總管這般回話,方嬤嬤更是氣急敗壞,她親自到探月樓,想把穎兒給抓來,可她從頭到尾不理人,逕自做事。

  “把那些瓶瓶罐罐全給我扔了!”方嬤嬤一聲令下,幾名宮娥上前,穎兒不說話,轉身,淡望她們。

  一時,她們竟然讓穎兒的氣勢給嚇得不敢動彈。

  “看什麼,我說動手!”方嬤嬤不是省油的燈,跟在皇後身邊多年,什麼人物沒見過,這黃毛丫頭想同她鬥,門兒都沒有!

  “是,方嬤嬤。”

  “誰敢動,下場會和外麵那個女人一般。”恐嚇祭出,宮娥們不敢動作。

  方嬤嬤氣得衝上前,一巴掌劃過穎兒臉蛋,清脆響亮。“好啊,你真以為我治不了你?!”

  “你該感激,我不打老人。”穎兒麵容冷肅。

  老人二字徹底激怒方嬤嬤。她最自豪於外貌,四十多歲人,皮膚保養得水當當,她居然說她是老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方嬤嬤忿忿不平地離開采月樓,穎兒以為贏得這回合,往後可以獲得耳根清靜,沒想到,贏的下場是直接監禁。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19 14:24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