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凰云化羽

[武俠仙俠] [魯衛]天下群英(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0:54: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五章 問今宵酒醒何處


  霸王無言,段小樓卻有話要說。他說的不是醉話,因為他沒有喝過一滴酒。他說的更是真話,因為到了這時候,已沒有必要隱瞞自己的本來真面目。

  小段的聲音,毫不躊躇。霸王已中伏,他已敗了,也要死了。面對著瀕死之人,十三郎再不避忌。

  他道:「我仰慕江東霸王,這份情意是真的。這許多年以來,咱倆共同出生入死,肝膽相照,也同樣絲毫不假。但我不要跟著你這樣的一個霸王終老。既不想,也不能。因為我知道,霸王的收場是怎樣的,就算你今晚沒死在我刀下,總有一天,你會引劍自刎,悲慘地死在仇敵的圍困下!

  「你是英雄,但太蠢!愚蠢的英雄,不是楚項羽,便是戀棧權勢不知火燒眉睫的韓信。

  「在江東武林,你原本有很大的勢力,擁護霸王的年青一代江湖子弟,不知凡幾,但你沒有好好珍惜,只是獨斷獨行,徒然干下一連串愚蠢的事跡。

  「今夜,我做了最重要的一個決定。我要殺了你,因為你一天不死,江東武林數十幫派,也就不會紛亂起來。

  「亂世出英雄,這說話是永遠錯不了的。江東武林一天不亂,黑木堂也就無法乘勢而起。你死了之後,我會成為江東武林中最受擁戴的英雄豪士。

  「因為人人都知道一件事。」

  「楚不離段,段不離楚。小段永遠都是霸王最要好的兄弟,最靠得住的朋友。你死了,我絕對有資格在江東武林取代霸王的地位!」

  「還有!你配不起沈輕蘿!她應該是屬於段十三郎的!霸王!不可一世的霸王,你聽見了沒有?」

  段小樓已穩操勝券,霸王已是垂死之人,他再也不必掩飾,也不必避忌。他一步一步向霸王逼近,直至臉孔對著臉孔,甚至是鼻尖貼著鼻尖。

  從沒有人敢在咫尺距離之下,如此這般地逼視越江東。

  直至這一刻!來自大理功果坡滌瑕山莊的段十三郎,終於狂態畢露地逼近過去。

  霸王緊握拳頭,但不說話。

  他知道,自己恨不恨小段是一回事,倒是小段,原來早已恨透了自己,只是自己太愚昧,直至這個田地,方始如夢初醒。

  霸王始終不說話,只是到了最後,豁盡全身最後一口氣力,把一大口鮮血噴在段小樓的臉上。

  小段笑了。他連抹都不抹一下,任由霸王的血掛在自己的臉上。

  霸王!好一個霸王!但霸王要死了,死了的霸王,便和世上的每一副乾屍,每一堆枯骨毫無分別,那又何必與他斤斤計較?

  霸王終於倒下。小段落寞地一笑。他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會少了一個好兄弟,好朋友。

  難怪他這一笑,真的是那麼落寞。

  一個老人捧著酒缸,腳步瞞珊地走了過來,醉眼昏花地在叫:「壯士,你在哪裡?這裡還有五斤沒有喝完的杏花村汾酒。」

  霸王已倒地,但聽見汾酒這兩個字,喉嚨裡還是咯咯地發出細微的聲音。

  小段也許沒聽見,他已成功地在霸王背後捅了一刀,刀鋒更從霸王肚子透出。

  這已經很足夠了。

  總不成還要把楚江東的屍體砍成肉醬!

  老人把酒缸放在霸王身邊,緩緩地跪了下來,環視四周,除了風沙漫天飛舞,地上只有一具一具的屍首。

  老人長長地歎了口氣,喃喃道:「沒有朋友是孤單的,但交錯了朋友,一定比死還更難受。」把一撮沙土,撒在霸王的臉上,歎氣又再歎氣。

  拂曉。錦山城北三里外,有一座雄偉壯觀的山城塔,塔高九層,塔外有石橋,長十八丈,寬丈餘,橋下是一條急湍的河道,流水聲終年淙淙不絕。

  和戰早已在橋上仁立。

  他等候的人是容拜刀。

  容拜刀未至,山城塔下卻來了四條人影。

  那是楊破天、姐娃、謝蒼天、還有「毒打郎中」公孫感謝。

  謝蒼天忽然對公孫感謝說道:「我是『謝頭』,你是『謝尾』,彼此都姓謝,真是多謝蒼天。」

  公孫感謝怒道:「誰跟你這個老叫化姓謝?一派胡言!」

  楊破天忍不住問妲娃:「這二老總是很不咬弦的,你為什麼不上前勸一勸?」

  妲娃眼睛一翻:「二者不咬弦,那是二老的事,我為什麼要勸一動?便是真的勸了,那又怎樣?過不了片刻,還是會繼續狗咬狗骨!」

  楊破天笑道:「你還在生我的氣嗎?別這樣好不好?我又沒有真的把你的舌頭割下來,只是用刀背在你的舌頭上按了一下……」

  妲娃怒道:「我便是這樣才瞧不起你!若是你有種的,便用刀鋒爽爽快快地割下,只懂得裝腔作勢唬嚇人家,算是什麼英雄好漢?」

  楊破天道:「要是真的把舌頭割下,便再也聽不見你的聲音啦!」

  妲娃哼一聲:「聽不見便聽不見,又有誰會希罕我的聲音了?」

  謝蒼天立時鑽了過來,神色緊張地說道:「要是我的乾女兒不能說話,老叫化非要上吊不可。」

  妲娃跺了跺足,把他大力推開:「快走!這裡沒有你們老人家的事。」

  謝蒼天道:「乾女兒說得很對,我這個做義父的,不該走過來礙手礙腳,還是不如找個機會一掌把你師父打死,才是今天頭等重要的大事。」又再走到公孫郎中那邊,比手劃腳二人爭論不休。

  楊破天奇道:「你義父為什麼總是要說打死你師父?」

  妲娃冷笑道:「說說而已!你和他都是同一類人,嘴裡什麼都說得出口,真的要幹大事,便口硬心軟一塌糊塗。」

  楊破天歎了口氣,沒有爭辯。半晌卻又忽道:「和壯士約戰容拜刀,你師父和義父怎會巴巴的趕到錦山城外觀戰?」

  妲娃說道:「和戰是我師父的表弟,師父說,表弟不自量力要跟姓容的決鬥,這並不是凶多吉少,而是必死無疑。念在一場親戚,因此前來為表弟收屍,免得在決戰身亡之後,曝屍在這條橋上。」

  楊破天皺眉道:「明知道勢必送死,和壯土為什麼還要決戰?」

  妲娃道:「江湖中人的爭殺,經常都是這樣的。幾百人圍攻一人,可以說是為了正義而戰,以一擋百,明知道必死無生,還是咬緊牙關直闖過去,這便叫大義凜然,英雄本色……嘿嘿,我只是一個不懂世事的姑娘,這些英雄人物的膽色和故事,我是永遠也弄不明白的。」

  楊破天道:「你師父和義父,聽說都是厲害的腳色,既然和戰是你師父的表弟,大可以表兄弟聯手抗敵,把那姓容的千刀萬剮,為武林除了一大害,豈不甚好?」

  妲娃道:「若倚多為勝,便不能算是一場公平的決戰。和戰素來自負頂天立地,便算師父和義父願意相助,以他那樣的脾性,也決不容許二老插手。」

  楊破天微一沉吟,道:「但要是在決戰之前,二老先行把姓容的幹掉,和壯士可沒話好說了吧!」

  妲娃歎息一聲:「你的主意雖然不錯,可惜已來得太遲。」一面歎息,一面望向橋上。

  只見一條灰衣漢子,手抱一口大刀,神情冷漠地在橋上出現。這人正是容拜刀!

  容拜刀手抱大刀,直勾勾地瞧著和戰的臉,首先說道:「連你的師父『曲江神拳』潘克思,也在我十招之內腦肝塗地慘敗而死,你為什麼還要向容某挑戰?」

  和戰的身子微微發抖!並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內心激動,他朗聲道:「我師父曾救你一命,但你竟然恩將仇報,把他老人家殺害,和某便是螳臂擋車,今天也要和你拚命到底!」

  容拜刀嘿嘿冷笑,道:「和戰,你毋須在容某面前裝模作樣。我知道,在這一戰前,你曾經到過聖島,遏見東方島主,是不是有這一回事?」

  和戰直認不諱,道:「是又怎樣?不錯,我早已見過東方島主,把這一場決戰的事說了出來。她已答應,只要我死在容拜刀刀下,一年之內,她一定會為我報仇!」

  容拜刀「呸」的一聲:「你以為東方釜魚是天下無敵第一高手嗎?

  難道你又以為她講過的說話,一定不會反悔?你太天真啦!我殺了你的師父,是因為他要在我的飯菜裡落毒!「

  和戰道:「我師父救你一命的時候,是誤以為你是一條熱血好漢。

  到了後來,才知道你為了財富權位,不惜投身黑木堂,為金國狗賊賣命。想那蕭博原是契丹人,他相助女真人入侵我大來江山,還可說是非我族類。但你是漢人,是大來國土的子民,竟然做了漢奸,既給我師父獲悉真相,又怎能把你輕輕放過?「

  容拜刀道:「是非曲直,恩怨情仇,本來就是永遠罄竹難書的。山城塔下,既有『毒打郎中』公孫感謝,也有丐幫的謝地翁,想必是為你助拳而來吧?既已到此,何不大大方方早點走過來,容某便是以一敵三,卻又何懼之有?」大言炎炎,氣焰逼人。

  和戰拱手說道:「這是你我二人的私怨,跟誰都沒有半分干係,你是當世有數的刀手,我多半不是你的對手,但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這一戰便是死在橋上橋下,姓和的決不後悔。反正一年之內,東方島主說過一定會為我報仇,你這條性命也是活不長久的。」

  容拜刀冷冷一笑:「既然如此,容某得罪了。」從背上抽出一把銀光閃閃的厚背五環刀,霍的一聲,把石橋上一根石墩齊中削開,看來像是切開了一塊嫩滑的豆腐。和戰也亮刀在手。以刀論刀,他這一口雖然不是什麼寶刀,也可算是上好的兵器。

  忽聽一人陰森森地笑道:「姓容的,我表弟的刀法,雖然比我這個做表哥的差了一大截,但要殺你這種忘恩負義的小人,仍然是綽有餘裕的。只是,我這個表哥曾經親口答應過他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姨丈大人,我曾經說過,要是我這個表弟在某年某月某日,要在某條橋上跟別人比武決鬥,那麼,這一戰必須由我這個做表哥的打頭陣,這樁事,千真萬確,要是容兄不相信,大可以問一問丐幫的一袋長老。」

  丐幫的「一袋長老」,原名謝地翁,但卻在被貶為一袋弟子之後,易名為蒼天,終日坐在公孫郎中醫寓門外,遊戲人間度日。

  謝蒼天早已一蹤一跳走了過來,說道:「公孫郎中之言,他奶奶的句句屬實,老叫化的耳朵雖然油垢甚多,但當年的一番說話,全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媽的確有其事。」

  不等客拜刀開口,和戰已首先叫道:「表哥,這件事,你不要插手!」

  公孫感謝冷冷道:「這一場決鬥,我是管定的了。沒有姨丈的栽培,我這個活見鬼的臭郎中早已見了閻王,要是明知道你跑來送死,我這個做表哥的仍然躲在被窩裡睡覺,將來到了黃泉路上,又豈有面目見姨丈大人?」

  謝蒼天接道:「對你來說,你當然以為這是一場公平的比武。但你可知道,黑木堂勢力南侵,無論這一仗姓容的是勝是敗,黑木堂都已作了部署,必定要把錦山城一口吞掉?」說到這裡,向橋下東南方一指,但見人影幌動,兵刃閃閃生光,都是黑木堂的精銳殺手隱伏其間。

  和戰轉眼一望,在山城塔西北方,也同時瞧見了黑木堂的殺手,正悄悄地包圍過來。

  和戰瞼色一變,怒道:「容拜刀,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對手,竟然佈置數十高手在橋上橋下,究竟意欲何為?」

  容拜刀道:「容某固然並非孤身赴戰,但你又怎樣?公孫郎中,謝老叫化、還有兩個少年男女,也不是陪著你一起嗎?既然你這一戰早就廣邀援手,容某又何須跟你們客客氣氣?」

  謝蒼天哈哈大笑,道:「夠了夠了!什麼虛言偽語都不必再說,只管大開殺戒,誰也不必客氣。」

  公孫感謝怒道:「少嚕嗦,妲娃那邊已有敵人殺至,快滾過去護著她,這娃容的王八,自有我來收拾。」

  公孫感謝以一口長劍,搶前進襲容拜刀,在塔下,妲娃、楊破天已雙雙陷入苦戰之中。

  楊破天身上,原本沒有兵刃,但妲娃卻配備了一雙青銅利劍,敵人來犯,便各執一劍,並肩迎戰。

  但黑木堂早已有備而來,勢聲浩大,妲娃雖然劍招精妙,但內力不繼,不消片刻,左臂已給敵人一刀劃破,血流如注。

  楊破天奮力頑抗,但以他的劃法,比妲姐娃更是有所不如。

  山城塔下,石橋之上,殺戮已起,但又有誰能知道,在這戰場以外另一段詭異的故事?

  旭日漸升,一道朝陽,透過梧桐葉化成千百道細長的光影,斜照在一個老婦人的臉上。

  這張臉在很久很久以前,曾經是峨嵋山上最嬌艷最動人的瞼。那時候,她有一個很可愛的外號,叫「醉人兒」。

  她是當代峨嵋派三十一名女弟子中,惟一敢偷偷溜到山下買酒喝的「小師妹」。她姓曹,名木玉。

  有一次,她給師父罵了幾句,心裡很不服氣,認為師父老是偏幫她的一個師姊,處事很不公平。

  於是,她再一次了然下山,但那時候,天色晚了,山下所有賣酒的店子都已關上了門。

  這峨嵋派的『小小師妹「越走越遠,終於在西北三十里一個市鎮內,找到了一間還沒有打烊的小酒家。

  那時候,她以為自己是世間上最寂寞最孤苦伶訂的人。

  她喝了很多酒。喝了一杯又一杯,到後來,杯子給摔破了,換一個大碗。

  用大碗喝,當然遠比用小杯子痛快得多。那時候,她自以為酒量無人能及,居然沾沾自喜。

  但她很快就看見另一個人,那是一個看來比她還要寂寞的男子。

  她一碗一碗地喝,但這男子卻是一缸一缸地,把最烈的酒當作是清水般灌入嘴裡。

  她不服氣,走上前要和這人比劃比劃。

  這人沒有理睬她,掉頭便走。她更不服氣,半醉半醒地追上去,苦苦糾纏,結果,二人一起在山林中墜入獵人的陷阱裡,像是野獸般被困了一晝一夜。

  被困在原本應該用來對付野獸的陷阱裡,滋味雖然很不好受,但卻有一個好處,就是這裡再也沒有一滴酒可以讓二人繼續醉下去。

  只要沒有繼續醉下去,再一塌糊塗的酒徒,始終會有酒醒的時候。

  酒醒後,那人苦笑:「人道:「今宵酒醒何處『,但這一宵,此語再也休要重提。「

  當他說著這兩三句說話的時候,她的酒意還是沒有完全消散。

  她的眼睛,在這陷阱裡變得朦朦朧朧,和她平時明亮如星如月的眸子相比,大異其趣。

  但她這神態,更能顯出她的美,還有媚。

  美是美麗,媚是媚眼如絲。單單只是美麗,並不一定足以令男人動情,但要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再加上媚眼如絲的表情,更尤其是近在咫尺距離之間,這就真的十分要命。

  她沒有全醉。

  就算她曾經全醉,在這陷阱裡被困了一整天,酒意最少已清醒了一大半。

  她很清楚自己的魅力有多少。

  她自己向自己打賭,重重地押——這便是曹木玉生命中第一個男人。

  她經常都是這樣的,她有很重的賭性,就算沒有人和她對賭,也會自己跟自己賭個痛快,而且輸了之後,絕不賴帳。

  這一次,她押的注意是出奇地重。她暗自起誓:「要是這男人今天不要了我,我以後再也不會把身子給予任何男人!」

  沒有人知道她自己對自己的打賭。

  這人並不是神仙,他當然也不知道。他只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少女喝醉了,雖然醉得很好看,但也醉得太瘋癲。

  「君子不欺暗室。」這是漢人一句很古老的說話。

  這人並不是漢人,他來自契丹。

  他姓蕭,名博。

  木玉自我打賭,以為蕭博一定會要了自己的童貞。她在呻吟,痙攣,彷彿整個人都已在蕭博懷中虛脫。

  她的手在他身上慢慢地移動,她強烈地感覺得到,這男人的腹中,已燃起了一團再也無法可以熄滅的火。

  那是慾火!

  在這陷阱裡,是熾烈的,也是最能令人動情的地方,她的手撫摸在他的背上。

  他的衣衫,早已給汗水濕透。

  她緊緊地纏著他,死命地抱住,便是天打雷劈也不肯放開。

  沒有天打雷劈,但卻忽然下了一場很奇怪的雨。

  這一場雨,事前毫無半點朕兆,甚至在下出第一滴雨之前,仍然有陽光照射到陷講中。但忽然間,大雨滂沱地灑下。

  比黃豆還要大的雨點,淋濕了二人的身子。這男子長長的歎了口氣,把她抱起,但卻並不是奪走她的童貞,而是抱著她衝出陷階。

  要衝出這個最少有三丈深的陷阱,木玉是絕對辦不到的。

  但對這男子來說,竟是說不出的輕而易舉。

  木玉給他抱著衝出這陷阱,但她的眼中,卻露出了憤怒之意。她靠在這人的軀體上,連動都不動,但心中卻在百感交集,幾乎連眼淚都流了下來。

  但這男子沒瞧見。

  就算他瞧見她在流淚,也會以為這只不過是雨點。

  木玉根死了這人。正因為恨意太深,她決定耗盡一生精血,也要死命地纏住這個男人。

  這人是蕭博。

  蕭博是黑木堂中第一高手。

  雖然,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但一個真正厲害的武林高手,並不一定會是大器晚成的。

  蕭博在十五歲那年,已經是遼國中最出色的劍客。

  曹木玉身為峨嵋女弟子,但她為了黑木堂的蕭搏,終身不嫁。

  她自己押下了的重注,真的輸了。既然輸了,她的身子,便再也不會斷送在任何男人的軀體下。

  在以後的日子,蕭博沒有忘記這個從峨嵋山滾下來的「醉人兒」,二人還是經常見面。有時候,蕭博直登峨嵋金頂,無論他要見任何人,任何地方都絕對阻難不住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

  蕭博是關懷木玉的。他從沒有忘記,在那陷阱裡的一晝一夜。

  他慶幸自己最終能夠克制得住。在這件事情上,他暗暗感謝上天忽然下了那一場罕有的大雨。

  不是木玉不好,也不只是因為漢人那句「君子不欺暗室」的說話。

  只因為在他的心裡,早已有了另一個女子的存在。

  那是終其一生,始終忘懷不了的東方釜魚。

  東方釜魚的父親,便是百年以前,名震天下劍道冠絕武林的一代劍聖東方甑塵!

  東方甑塵是天下間最偉大的劍聖。

  東方釜魚,是蕭博願意為她終身不娶的女子。

  但東方釜魚是否也同樣喜歡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0:56:4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六章 江東豪士律雪阡


  人間有情,但情有幾種?

  真情……

  癡情……

  忘情之情……

  忘年之情……

  親情、友情、仇敵之情……

  凡是情之種種,都不是單單一個「情」字便能說明一切的。

  那是因為在這個「情」字之中,往往也會滲雜著種種不同的很意。

  梧桐樹下,旭日斜照。跪在林中的,仍然是峨嵋派的曹木玉,但她早已不再是當年的「小小師妹」,也不再是當年最惹人憐愛的「醉人兒」。

  她是峨嵋至尊,金頂婆婆。

  婆婆已老,而且少去一目。

  任何人少去一目,都是一種打擊。曹木玉也不例外。但這種打擊,並不致命。

  最致命的打擊,是蕭博之死。

  蕭博死了,他最後的遺願,是要曹木玉帶楊破天到聖島去!

  東方釜魚要見這位魔教少主!

  金頂婆婆不能拒絕。但她知道,她已支撐不住。

  她必須找尋援手。

  就在這一天晨曦,她在一群紫衣女子的面前,神態肅索地跪下。

  在跪下之前,她首先表明身份,沉聲道:「老身已不再是峨嵋派弟子。」

  說到這裡,取出一面木牌,向天一拋,劍光倏閃,把木牌一分為二,跌落在地上。

  這是峨嵋派的「峨嵋弟子木牌」,要是木牌被毀,這個峨嵋弟子便再也做不下去。

  除非再回峨嵋山,由當代掌門另頒一面木牌,始可重新投入峨嵋派門下。

  但金頂婆婆既是自毀木牌,便是再也不會重投於峨嵋派門下。

  這一群紫衣女子,為數約十餘人,各系長劍在腰,年紀由十六七至四十餘歲左右。

  但為首一人,身披雪白披風,年紀看來猶在金頂婆婆之上。

  「師姊,雖然你比我更早三十年脫離了峨嵋派,但在我心中,你永遠是我的好師姊。」

  披上白披風的老婦,臉容清瘦,眼神冷厲。

  當曹木玉仍然是「小小師妹」、「醉人兒」的時候,她便是「醉人兒」心裡非常痛恨的師姊。

  她姓香,叫香青萍。

  香青萍似乎不願再提以前的事。但曹玉木既已當眾抖擻出來,她也不迴避。她道:「我自問是峨嵋派的好師姊,但你當時怎樣瞧我?你要老老實實說出來。」

  曹木玉道:「當年,是我太任性,心胸狹窄不能容物,只是埋怨師父偏袒香師姊,全然沒檢討自己的錯失。」

  香青萍道:「你恨了我多久?」

  曹木玉道:「年紀老啦,就算想再恨下去,也已是力不從心。師姊,要恨一個人,是很費心血的,你認為犯得著嗎?」

  香青萍道:「當然犯不著。所以,長久以來,我絕少去恨一個人,但你卻是例外的一個。」

  曹木玉道:「師姊,你要是心裡還在恨我,今天大可以把我碎屍萬段。」

  香青萍道:「今天,你有事求我,但你以為我會答應嗎?」

  曹木玉道:「你是一定會答應的。」

  香青萍冷笑道:「何以見得?」

  曹木玉道:「你可以恨我,但不能拒絕我的請求。」

  香青萍仍然重複著那句話:「何以見得?」

  曹木五道:「因為我要你做的事,也同樣是你必須要做的事。」

  香青萍道:「你是說明教少主嗎?」

  曹木玉道:「不錯。你早已投身聖島,難道會不知道東方島主的心意嗎?」

  香青萍默然不語。

  曹木玉接道:「實不相瞞,我已心力交瘁,在酒肉山館一戰,不但瞎了一隻眼睛,也受了極嚴重的內傷,憑我之力,恐怕再也沒法子把楊少主平平安安護送到聖島之上。」

  香青萍道:「你是峨嵋至尊,怎能說這些喪氣的說話?」

  曹木玉道:「我已不再是峨嵋派中人,什麼峨嵋至尊,已是過眼雲煙之事,師姊再也休要提起。」

  香青萍道:「你不再是峨嵋至尊,我也不再是你的師姊。」

  曹木玉道:「話雖如此,但我今天既有求於你,便是再叫你一百聲師姊,也是心甘情願的。」

  香青萍道:「要是無求於我,那麼,你是一輩子都不肯再叫我一聲師姊啦?」

  曹木玉咬了咬牙:「你說的不錯。」

  香青萍道:「為了明教少主,你一開始就跪在這裡,但要是我堅決不肯把他護送到聖島,卻又如何?」

  曹木玉道:「師姊,無論你提出任何條件,我都會答允。」

  香青萍道:「好!我答應你,但在很久以前,我已很想看看,你的一顆心,究竟是什麼樣的顏色!」

  曹木玉長笑道:「原來只是這樣,太容易了。」一手插入胸口,另一隻手使勁地把爆裂了的肌肉掰開。

  香青萍的眼色變了。

  她看見了「小小師妹」的一顆心。

  這「醉人兒」的一顆心,原來也是一片赤紅的。

  天地有正氣,但更有殺氣。

  在山城塔上,一直都有兩個人,但塔下的人,並不知道。

  第七層塔,塔在高處,陽光也照射得更快更早。

  陽光照射在兩個人的臉上。這二人,左邊的是段十三郎,右邊的是律雪阡。

  律雪阡,在塔上長身工立,袍白如雪。

  他有著一種成熟而尊貴的風采,在江東武林,他是名門望族中的名人。

  江東津家,有最快宏的古堡,最廣闊的田園,更有最具規模的錢莊、酒家、以至是賭場。

  律雪阡是江東津家第十七代主人。

  在江東,除了霸王楚江東,再也沒有任何一個名字,能比「律雪吁」這三個字更響亮。

  小段目注旭日,道:「容拜刀在腳下,楊缺之子也在腳下。」

  律雪阡道:「整個武林,都在我們的腳下。」

  小段道:「在黑木堂,有我。」

  律雪阡道:「在江東,有我。」

  小段道:「只要你我攜手,又有誰能阻擋我們的去路?」

  律雪阡道:「霸王既死,以後,江東武林便是屬於我們的。」

  小段道:「不!我不要江東,我要的是江南。但在以後的日子裡,江東也就是江南,江南也就是江東,只要你我互為奧援,總有一天,天下霸業,都是你我囊中之物!」

  律雪阡悠然道:「但你我心中有數,總有一天,我們還是要拚個你死我活的。」

  小段也笑了。但在這笑意中,眼睛同時射出一股極狠毒的寒芒。

  他知道,律雪阡很瞭解自己。

  在這一方面,楚江東便遠遠不如律雪阡。

  因此,律雪阡能夠很自負地站在自己身邊,但霸王卻已死了。

  律雪阡的聲音,繼續在小段耳畔淡淡地響起:「霸王死了,你什麼時候會把妖姬騎在胯下?」

  霸王!

  妖姬!

  霸王已死,妖姬還能逃出段十三郎的掌心嗎?

  旭日漸漸爬得更高。

  律雪阡忽然在小段面前眨眨眼,笑道:「為了沈輕蘿,無論為她做出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就算為了這個女人殺掉親生父母,都很值得。」

  這幾句說話,如同幾把尖刀,同時插在小段的心上。

  小段沒有為了沈輕勞殺掉父母,但卻殺了霸王。

  律雪阡又對小段說:「我沒有為了沈輕蘿殺任何人,但卻比你更早一步,把她騎在胯下。

  「她確是一個非常非常出色的女人,將來你若有機會試一試,就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

  小段的臉漸漸發紅,瞳孔同時佈滿血絲。

  他的右手已按在舞雩刀的刀柄上。

  塔上、塔下。橋上、橋下。

  處處都隱伏著濃濃的殺氣,大好頭顱,且看給誰來斬。

  驀地,一騎人馬,舞動一襲金黃披風,英姿颯爽地從小道飛馳過來。

  鞍上那人,彎彎的眉,皓雪的齒。她穿的長裙色彩繽紛,依然故我地露出一雙皙白的赤足……

  任誰看見了她,都難免為之眼睛大亮。

  竟是「神劍躍姬」沈輕蘿來了。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0:59: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七章 峨嵋至尊曹木玉


  山城塔上,小段沒有抽出他的舞雩刀。

  律雪阡的說話,他每一個字都不會忘記。但不忘記並不等於一定相信。

  律雪阡雖然也是江東武林中人,但他並不是霸王。在江東,人人都知道霸王說一不二,就連在夢囈的時候,嘴裡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是千斤鋼鐵般實實在在,絕不虛假。

  霸王,絕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朋友,就算是與霸王為敵,楚江東也絕對是一個值得信任的敵人。

  但律雪阡不是霸王。他的說話,永遠都像是狡猾的毒蛇,隨時都會閃電般把人咬死。

  但也許,只會噴出令人暈眩的毒霧,然後再任由這位律大公子慢慢魚肉,一塊一塊地宰割。

  要對付一條這樣的毒蛇,只有兩種法子。

  第一種祛子是比毒蛇更快出招,要不然,惟有動也不動,一味死忍。

  段小樓忍住了。在這一天,若要把毒蛇拆骨剝皮,未免是太早了一點。

  他在塔上遠遠地瞧見了沈輕蘿。她赤足策馬,頸項後面隨風飄舞著一襲金黃閃亮的披風,如此美姿,今他僅在一瞥之間,已陶然地迷迷麻醉。

  律雪阡又在他背後哈哈一笑:「段老弟,我只是跟你開個玩笑,明知道她是你的夢中情人,做哥哥的又怎會和她睡了?小段,你千萬不要放在心上啊!」

  段小樓在微笑:「自古英雄配美人,便是真的有這種事,我也沒資格介懷。」

  律雪阡哈哈一笑:「有意思!不愧是來自大理功果坡滌瑕山莊的少莊主,能夠和你這樣的人物交上朋友,真是前生修來的福氣。」

  小道上,沈輕蘿已瞧見接近塔頂高處的小段,她燦爛地笑,她笑著揮手,一瞼動人心弦的嫵媚。

  她是妖姬。

  但她不知道,她的霸王,已給霸王這個最要好的朋友,最信任的兄弟,在背後無情地捅了一刀。

  她苦知道這一件傻事,她絕對不會笑著揮手。既不會,也絕對絕對笑不出來。

  但這一刻,她的確笑得很燦爛很愉快。因為她也和江湖上其他人一樣,知道「楚不離段,段不離楚。」這八個字。

  可是,在塔上第七層,和小段並肩站立著的,並不是霸王,而是律雪阡。

  沈輕蘿心中微感詫異,但她還是不住地在微笑。大概她以為,楚江東很快就會出現,就像是今天早上和煦的陽光。

  但她沒有看見霸王,只是看見楊破天和一個白衣少女,正在給一群黑衣武士不斷圍攻。

  她知道,楊破天是霸王、小段曾經拚命要保護周全的少年。

  既然這事情給她遇上了,可不能袖手旁觀。她縱身下馬,手掣長劍,嬌笑一聲:「楊少主,我來助你。」她赤足舞劍而來,身姿美妙動人,小段在塔上見了,情難自禁地大聲喝彩。

  律雪阡看著他,皺眉道:「她要殺你的手下,你身為黑木堂密使,怎能反過來為敵人吶喊助威?」

  小段的臉立刻沉下來,轉身道:「我是密使!既然是密使,外人絕不能知道我的真正身份。除非你立刻就要把我出賣。」

  律雪阡笑道:「你知道我也知道,現在我們絕對不能翻臉,而且我們要唱的這一幕戲,說不定要再唱十年八載,甚至是一輩子都得唱下去,亦未可料。」

  小段扭轉頭,繼續俯視塔下形勢。

  沈輕蘿的劍已飛出,劍尖幻化成千百點寒光,她的劍法並不像優柔寡斷的女子,卻像是黃沙戰陣上鬚眉將土的長戈大教。

  只是,無論她的劍法有幾凶狠,她的臉仍然媚嫵姣艷,動人魂魄醉人心弦。

  她的步法,在戰鬥的時候像是貓。

  但她出劍如狼似虎,每一劍都像是從天而降的魔手,手一伸,便扼向敵人身體上脆弱的咽喉。

  七個原本正在瘋狂圍攻楊破天的殺手,忽然像是七片早已凋謝的枯葉,無聲無息地—一飄倒下去。

  小段情不自禁,悄悄地歎一口氣,「人生若注定必須死在利劍之下,我必揀選讓妖姬神劍來戮破自己的喉嚨。」

  律雪阡淡淡道:「武林中一語成懺的例子俯拾皆是,段兄雄心壯志,霸業未完,休要說這些不吉利的說話。」

  小段道:「要謀取不世霸業,必先破除迷信。古往今來,因誤信鬼神之說,復更自困迷信之城而自毀江山的例子,更是多如恆河沙數,罄竹難書。」

  律雪阡眨眨眼,笑笑。再然後,取出一個非常精緻的蘇繡錦囊,把右手伸入囊中輕輕撫摸。

  他在撫摸囊中之物,臉上的神情如飲醇醒。

  這錦囊,小段是不只見過一次的。他甚至有種感覺,覺得津雪阡每次伸手人錦囊中撫摸的時候,臉上都有一種奇特的表情。

  這種表情,看來似乎只是淡淡的。但你若細心一點留意律雪阡的眼神,卻又會感到他這副表情,相當濃冽,彷彿有千萬魔神,正在他體內不斷地翻騰打滾……

  內裡一定大有乾坤。

  但錦囊內盛載著的究竟是什麼東西?小段不知道。他不知道,是因為他既看不見,也沒有問。

  他沒有問,是因為他深信,就算真的問了,律雪阡也絕對不會回答。

  既然明知道一開口便得碰釘,小段也不想自討沒趣。當然,他若真的要看看囊中之物,也不是太困難的事,只要把律雪阡殺掉,便可以如願以償。

  只可惜現在還不是時候。在大理功果坡附近,有一座細小的農場,農場主人什麼都養,但什麼都養的不多,雞十隻八隻、鴨五六隻、鵝三四隻、牛兩條、豬三頭、羊五隻……

  小段少年時,很喜歡溜到農場那邊,聽那農場主人講故事。有一天,農場主人對小段說:「所有畜生都是給人類食用的,但每宰殺一條富生,都必須揀選適合的時候才下刀,並不是胡亂地宰割的。

  「比方說,要宰一隻母雞,必須事先考慮,這一隻母雞是否可以大量生蛋。

  「有些母雞,不擅生蛋,總是拉糞多,下蛋少。遇上這種母雞,索性不要它生蛋,只要養夠了日子,在它肥肥胖胖肉質嫩滑的時候一刀割掉脖子,然後蒸也好、燉也好、用來煮花彫也好,總之,要宰得合時。

  「小段,你遲早也會捲入武林爭殺漩渦中,對於宰殺之道,必須及早有充份的認識,你明白了沒有?」

  段小樓當時不太明白。

  他明白的是宰殺母雞之道,但對於怎樣宰殺朋友,當時他還沒有足夠的道行加以瞭解。

  農場主人的農場雖然細小,但他並不窮。

  在大理,他只是一個很普通的平民百姓。但在中原,他有幾百幢房舍,十萬八千畝良田,更行宮十二座……

  他只是在厭倦了繁榮奢侈的時候,才回到這細小的農場裡懷念從前的日子。過了幾年,小段對母雞的認識,仍然停留在少年時的階段,但他開始懂得怎樣交朋友、利用朋友、以至是怎樣殺掉朋友。

  要殺最好的朋友,必須要有最堅硬的心腸。假如這個最要好的朋友,又是一個最出色朋友的話,那麼,除了要心狠手辣之外,更必須具備比那個朋友更出色的智慧。

  這是一門非常高深的學問。

  農場主人再三告誡小段:「要是你沒法子好好掌握這種學問,就不要出賣你的朋友。」

  因為出賣朋友,永遠都是世上最危險,甚至是最痛苦的勾當。

  「神劍妖姬」有幾妖?

  妖,是必然的。要是妖姬不妖,沈輕蘿也不配擁有這個外號。但妖也和美一樣,不同的妖,便有不同的韻味。

  沈輕蘿的妖,既不是濃濃的、也不是妖異的、更不是庸俗刻意的。

  她的妖,來自一雙獨特的眼神。

  美不一定妖,妖也不一定美。但沈輕蘿絕對是一個既妖燒又美麗的女郎。

  凡是妖饒的女郎,都是男人的蜜棗兒,女人的眼中釘。

  就連少年的楊破天和妲娃都不例外。

  楊破天很感激這位從天而降的女郎,要不是她及時趕至,早已性命不保。

  但在這感激之餘,還有著渴望和她親近的慾望。

  但妲娃卻不是這樣,她甚至討厭妖姬的介入,認為她是多管閒事的耗子。

  妲娃不願意這個妖饒美艷的女子接近楊破天。

  她寧願不要性命,也不要這個來歷不明的赤足女子相助。她咬著嘴唇,叫道:「你給我滾!」

  沈輕蘿膘了她一眼,笑道:「曖喲,年紀輕輕,喝醋的勁兒比我還要大三百八十倍,真是不可小覷!」

  妲娃的臉立刻漲紅得像是全身血液都已浸在頭部。沈輕蘿又嬌笑著:「小姑娘,你可得牢牢記住我的名字了。我叫沈輕蘿,人稱神劍妖姬。我的劍,倒也不算怎麼神奇,但我真是一個很妖艷的女子,凡是男人瞧見我的眸子,都會從心底裡醉出來。」

  笑語嫣然問,劍下又有兩人的喉管給割破,其中一人仆倒下來的時候,不偏不倚地撲向妲娃,一股血泉,直噴在紐娃的臉上。

  血很腥。尤其是從一個臭男人喉管裡直標出來的熱血,更是又腥又臭。

  這種極腥極臭的血在咫尺距離間噴在紐娃的臉上,簡直比「中人欲嘔」這四個字還更恐市百倍。

  妲娃不是不想閃避的,但她偏偏閃不開。

  她大怒,揮劍便砍沈輕蘿。楊破天吃了一驚,急急伸劍急擋,叫道:「你瘋了?沈姐姐是來救我們的。」

  妲娃怒叫:「誰要這些妖裡妖氣的白骨精來營救?真不要臉!」

  沈輕蘿的臉色不禁有些變了,她連聲音都帶著幾分苦澀。她說:「你可以罵我是妖精,但你不能罵楊少主不要臉。」

  妲娃冷笑:「我喜歡罵誰便罵誰,你管得著嗎?」

  就在這時,一陣清風從遠方吹來。

  但這一陣清風,也夾雜著鮮血的氣味。風從石橋那邊吹來,和戰的人頭已給容拜刀抓在手裡。

  謝蒼天、公孫感謝這一對「謝頭謝尾」,雖已竭盡全力,仍然保不住和戰的性命。容拜刀的刀,果然可怖可畏。他砍殺和戰這一刀,是「幸生則死」。

  ——吳子兵法有云:「凡兵戰之場,立屍之地。必死則生,幸生則死……」

  容拜刀的刀法,脫胎自孫吳兵法。容拜刀是「兵書峽」兵書老人的弟子,所練的是「兵者刀法」,以刀法而論,曾被評為「天下十八刀法」之一。

  公孫感謝救不了和戰,謝蒼天也不能。

  黑木堂的殺手,從橋下、橋的兩端蜂擁而至。除了各種各樣的兵刃,也有漫天飛灑怒射過來的暗器。

  「謝頭謝尾」不但救不了和戰,二人也陷入了苦戰,謝蒼天是丐幫中人,而且原本在幫中輩分極高,但這時候,他只是「一袋弟子」。

  「一袋弟子」的生生死死,在丐幫中決不會是一樁大事。在這年代,每天都有叫化死在路上、死在山邊、死在各種殺戮之中。

  謝蒼天以一根打狗律,苦戰容拜刀,不出十招,肩上中了一刀,立時大叫:「謝天謝地!」

  要不是老天爺有眼,這一刀也許已砍在他的脖子上。

  黑木堂高手的攻勢,遠比想像中更猛烈。

  塔上,律雪阡、小段俯覽戰局,忽地相機一笑。

  律雪吁淡淡道:「這一戰,你已穩操勝券,但沈大小姐怎辦?你忍心讓黑木堂的殺手把她幹掉嗎?」

  小段道:「要殺一個人,有時候需要忍耐一段很長的時候。越難殺的人,需要等候的時間也越是長久。」

  律雪吁微笑道:「同樣的道理,要得到一個女人,也需要忍耐,甚至是忍耐再忍耐,對不?」

  小段道:「我已在這裡既得太久,大概已到了應該英雄救美的時候。」

  律雪阡道:「她似乎毋須援手,已可應付裕餘。」

  小段道:「可是,花棠已從西方奔殺過來,沈大小姐不一定能擋得住他的鎖喉金蕭。」

  律雪阡的眼角早已瞥向西方。在西方,也正是旭日斜照的位置。

  一個人,腰間斜斜地插著一支金蕭,迎著東方金黃的陽光,身如箭矢般向沈輕蘿直射過去。

  這人的臉堅硬得像塊石頭,雖然腰間插著一支策,但誰也沒聽過他吹奏出來的蕭聲。

  「鎖喉金策」是吹不響的,這一支蕭,只能插入敵人的咽喉,然後讓敵人的鮮血,從喉管裡貫入蕭管,再由蕭管的洞子裡倒流出來。

  這人是花棠,是黑木堂中武功僅次於容拜刀的好手。

  花棠直接奉命於容拜刀,在他的眼中,除了黑木堂的總舵主,就只有容拜刀才是一號了不起的人物。

  花棠已衝向妖姬。沈輕蘿能否當得住這一支鎖喉金策?

  沒有人能肯定,就連小段也不能。正因為他不能,所以,他必須及時出手,絕不能讓妖姬冒這個險。

  縱然要殺花棠,段小樓也絕不會皺眉手軟。至於在殺了花棠之後,他這個黑木堂密使將要如何善後,向總舵主自圓其說,那是後話。

  小段幾乎已要縱身,從第七層塔上直撲下去。但律雪阡卻突然上手把他抓住,同時沉聲喝道:「且慢!」

  小段猛然回頭:「你要怎樣?」

  律雪阡冷冷道:「花棠死定了!」

  小段一愣,再向塔下望去,只見東北方突然殺出了另一群人。小段怔住了:「是什麼人?」

  律雪阡低聲道:「東海聖島的人!還有一個是峨嵋至尊金頂婆婆!」

  小段的眼色變了,恨聲道:「都是多事的婆娘!」

  律雪阡冷冷道:「婆娘當然都是多事的,但你現在絕對不能多事。」

  小段不能否認這一點。塔下形勢既生變化,他只好繼續作「塔上觀」。

  花棠有一雙非常銳利的眼睛,就像是森林裡最可怕最深沉的獵人。

  只要他看上了某一個獵物,就一定會心無旁騖地向獵物作出最致命的一擊。

  最可怕的獵人,必然天生一副鐵石心腸,無論在任何時候任何境況之中,都絕不能稍為心軟。

  這一次也不例外。他已選定了妖姬。

  他選定這位沈大小姐,今天必須用她喉管裡進流出來的血,浸透他腰間的鎖喉金帶。

  豈料東北方忽然殺出一路奇兵,其中一人,更是峨嵋至尊金頂婆婆。

  楊破天目睹只餘下一目的金頂婆婆,不顧一切聯同一群神秘女子前來營救,不禁心內百感交集。

  但花棠是捍將。無論形勢起了怎樣的變化,他心中要獵殺的目標,依然不變。

  鎖喉金蕭終於出手,一蕭刺出,仍然按照原定計算,直取妖姬咽喉。

  沈輕蘿從未見過如此凶狠的人,因為當花棠攻向自己的時候,最少已有五口長劍刺向他的頭、頸、胸、背甚至是下陰要害。

  但花棠完全不理會,竟把她當作是殺父殺母仇人,就算有一萬支利箭向他怒射過來,還是非要把她置於死命不可。

  難道他真的不要命嗎?

  就在這電光石火生死問不容發之間,花棠的身軀,忽然像是箭弦一般,在一彈指間同時射出十幾支短箭。

  誰也想不到,雖然他在奔馳之中,原來竟已暗中以內力操控隱藏在衣衫內的箭匣,一旦短兵相接,便可隨心所欲地把毒箭射出。

  五個向他圍攻的紫衣女子,已有三人慘呼中箭倒下,只有二人能以長劍把毒箭擊落,但也不禁為之臉色驟變。

  花棠的眼神,一直只是專注在沈輕蘿的咽喉上。鎖喉金箭的鎖喉一擊,簡直比閃電還快。

  花棠的眼睛極是銳利,相對之下,沈輕蘿的一雙眸子,居然還是水汪汪的,全然不像是正在跟敵人拚命。

  但結果是——花棠一箭戮空。

  妖姬的長劍,反而像是游魚滑入水裡,一直沒人花棠的胸膛。

  花棠一死,金頂婆婆已把楊破天拉到身邊,把他牢牢地抱住。

  楊破天倒抽一口氣,看著她的襟前的衣衫。

  金頂婆婆襟前的衣衫完全濕透,令她衣衫濕透的不是汗水,而是鮮血。

  楊破天緊皺著眉,問:「是誰傷了你?」

  金頂婆婆面上露出笑容:「我老啦,而且傷病交纏,再也沒有本事把你護送到聖島去。」

  楊破天道:「我不要到聖島去!」

  金頂婆婆緩緩道:「蕭大哥一定要你到聖島去,必有深意,要是你不肯到聖島,蕭大哥豈非白死嗎?」

  楊破天垂下了頭,不再說話。金頂婆婆又道:「你是魔教少主,楊缺是你父親……蕭大哥曾經對我說過……在聖島之上,有一個重大的秘密,是關乎……你父親的……你一定要知道……」

  楊破天遲疑著,勉強笑了笑,但他為什麼要笑呢?就連他自己都不曉得。

  金頂婆婆握緊楊破天的手,道:「看在兩條老命的份上,你到聖島走一趟吧……這位香婆婆,她已答應,一定會把你平安護送到聖島……」

  香青萍已在金頂婆婆身邊。

  楊破天的心在往下沉,但眼睛卻向上抬起,他盯著香青萍,忽然問:「是不是你傷了婆婆?」

  香青萍臉色鐵青,但點點頭,道:「不錯,要不是因為我,她不會受創,也不會死。」

  楊破天目中出現怒意,道:「我會為婆婆報仇,一定會!你若不想將來死在我的手下,最好現在就殺了我!」

  香青萍道:「我的仇人,恐怕比你頭上的頭髮還更多,幾十年來,人人都嚷著要把我碎屍萬段,但到了今天,我連牙齒也沒有掉下一枚。」

  楊破天目光閃動,道:「別人殺不了你,那是別人的事。」

  香青萍冷冷道:「我也很希望你有本領殺了我,到了我這把年紀,要是能夠死在一個大有名氣的年輕人手下,未嘗不是莫大的福氣。」

  金頂婆婆卻在這時候說道:「不要找香婆婆報仇,我並不是因為她才會死,她……她根本不配……上天下地,除了蕭大哥,又有誰能令老婆子流出半邊身子的血?」她終於閉上了眼睛。

  她的臉上,雖然只剩下一隻眼睛,但卻並沒有流露出任何恨意。

  相反地,她是一派安詳的。

  她的手仍然緊緊地握住楊破天的手。

  她的手早已冰冷,而他的手卻不斷的在沁汗。

  在此之前,楊破天從沒有想過,會為了金頂婆婆而感到心裡刺痛。

  但在這一刻,他心裡的刺痛,彷彿比給敵人砍掉兩條腿還更難受。

  他忽然冷冷地看著香青萍,冷冷的道:「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但我會跟著你到聖島去。」

  香青萍也冷冷地說:「我既然答應了曹木玉,就算你活著也好,死了也好,也一定會把你送到東海聖島。」

  這時候,公孫感謝扶著謝蒼天,步履矚珊地走了過來。這一對「謝頭謝尾」,兩人的身上都是斑斑血漬,公孫感謝道:「容拜刀的刀法,比想像中稍差一點點。」

  謝蒼天冷冷一笑,「你憑什麼在這裡吹大氣?」

  公孫感謝笑道:「不憑什麼,就只憑我直到這個時候還能活著說話。」

  容拜刀已殺了和戰,這是人人親眼目睹之事。

  可是,在容拜刀撤退後,原本已給容拜刀一刀砍掉腦袋的和戰,居然像是幽靈般在石橋上出現。

  他走到公孫感謝的身邊,道:「我是新的和戰,舊的和戰真的已死在敵人刀下嗎?」

  公孫感謝呆呆地直視著這人:「新的和戰?為什麼你會是新的和戰?」

  這人道:「舊的和戰早已告訴我,他今天將會死在容拜刀的刀下,但他說不打緊,反正在一年之內,會有人為他報仇,但這人很喜歡和舊的和戰一起喝酒、吟詩、賞月、吃飯、練功……所以,就算舊的和戰死了,也要弄一個新的和戰出來……」

  公孫感謝道:「你不是和戰,你原來是誰?」

  這人道:「我原來是什麼人,根本不重要。我本來是聖人也好,是龜蛋也好,到了這一天,聖人已不再是聖人,龜蛋也不再是龜蛋,而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和戰,你明白了沒有?」

  公孫感謝搖搖頭:「不明白。」

  這人道:「你不明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和戰明白就行了。」

  公孫感謝冷冷一笑,道:「活著的人明白不明白不打緊,反倒是死了的人明白就行了,這算是他媽的什麼鬼道理?我是和戰的表哥,我知道和戰的屁股上有一塊半月形的胎記,你有沒有?要是有,請你立刻把褲子脫下來,讓這裡每一個人都瞧得清清楚楚。」

  這人苦笑一下,道:「非禮勿視,這是不可以的,萬萬不可以。」

  公孫感謝道:「不可以?要是欣腦袋和脫褲子任擇其一,你會選擇哪一種方式?」這人道:「士可殺不可辱。」

  公孫感謝冷冷道:「人人都知道士可殺不可辱這句說話,但你是不是一個『士』?」

  這人道:「不,我只是一個為了十兩黃金而出賣自己的混蛋。」說完,把屁股扭轉過來,便要把褲子脫下。

  但他再也沒有這個機會了,因為公孫感謝很不高興。這個郎中,很少親自出手毒打他人。與其毒打不如一掌把對方斃掉,更為痛快。

  但公孫感謝在一掌震碎這人天靈蓋之前,還是忍不住首先把這人的褲子扯脫下來,看看他的臀部是否有一塊半月形的股記。

  一看之下,半月形的東西是有的,但這不是真真正正的胎記,只是用硃砂之類的東西塗抹而成的。

  換而言之,這是假的胎記。

  連胎記都是假的,這人再惟妙惟肖,也決不會是原來的和戰。

  公孫郎中不再猶豫,一掌把這人的腦袋震碎。這一掌,不但殺了這人,也把他臉上的易容藥震得簌簌地脫落。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1:13: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八章 武者之鄉海嘯灘


  香青萍要帶走楊破天,妲娃也要跟著走。楊破天道:「你為什麼要跟我?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我本身的麻煩有多大?還有,這些聖島的女子,每一個都是陰陽怪氣的,要是你跟著這一大群武功比你高,脾氣比你更差千倍萬倍的女魔頭,你認為自己可以吃得消嗎?還有……」

  不等他說完,妲娃已板起瞼大聲道:「要是不讓我跟著走,我寧願立刻死在這裡!」

  香青萍冷冷道:「你要活下去,遠比要死掉艱難得多。我立刻成全你便是!」長劍一抖,劍尖已閃電般抵在妲娃眉心要害。

  楊破天一急,道:「你若殺了她,我立時嚼舌自盡,再也不到聖島去。」

  香青萍怒道:「我答應了曹木玉,一定會把你護送到聖島,你若自盡,豈非要我食言?」

  楊破天道:「你若不想食言,首先就得把劍收回。」

  香青萍嘿嘿一笑:「楊少主,你居然考我來著?你以為我是那些什麼信人君子嗎?你錯啦,我只是一個婦道人家,講過的說話,講過便算。再說,曹木玉與我素來不睦,憑什麼要我跟一個死人談信諾?」

  楊破天吼道:「不要再說了!快把這吱吱喳喳的小波婦一劍殺了,但我不是婦道人家,凡是我講過的說話一定不會抵賴。只要你殺了她,我也立時嚼舌自盡,永遠不再跟隨任何人往聖島去!」

  香青萍的臉本來一直都帶著殺氣,這時候,她這張臉的殺氣更是咄咄逼人。

  可是,她把長劍收回,悶哼一聲,道:「要是不想再活,儘管跟著咱們到聖島去!」

  楊破天這才長長鬆了一口氣,轉眼一望,只見妲娃正在癡癡地、深深地瞧著自己。她悄悄的走了過來,甜膩膩地一笑:「想不到你竟然願意為我而死。」

  楊破天一呆,半晌輕歎道:「別把我當作聖人,我這樣說,只是狗急跳牆之舉。」妲娃「噗嗤」一聲笑了:「狗?你是一隻狗嗎?」

  想不到楊破天居然直認不諱:「是又怎樣?這許多年以來,我的名字一直都喚作『小狗』,反而楊破天這個姓名,只是在最近才知道的。」

  妲娃又忍不住笑了,楊破天怒道:「我是小狗又怎樣?要是你瞧不起我,咱們以後再不相見。」

  姐娃眼珠子轉了轉,笑道:「別的狗,我是一定瞧不起的,但你這一隻小狗,很有義氣……很夠情義,我很喜歡。」

  楊破天臉上一紅,公孫感謝已疾衝過來,道:「我的徒兒寧願跟著你,也不願意再跟著我這個師父,你苦鬥膽做出對不起妲娃的事,我做鬼也不饒你!」

  妲娃忽然氣得直跳起來,且直喉嚨叫嚷:「師父,你死掉了嗎?就算是真的死了,你以為一定會變成厲鬼嗎?這世上膽小鬼遠比大膽鬼多得多,你活著的時候,膽子不見得大到什麼地方去,便是一命嗚呼死了,多半也只能變成膽小鬼,又憑什麼不肯饒人?還有,你是不是把我這個徒兒當作一個死人?你若要死,是否已經過我的核准?要是未曾經過我的核准,你有權說死便死嗎?」

  她一口氣罵個絕不停口,公孫感謝居然給這個徒兒罵得連眼睛都不敢眨動一下。

  謝蒼天笑吟吟地插嘴:「還是我的乾女兒有見識,你這個不懂事的江湖郎中,以後說話可得謹慎一些。」

  公孫郎中幾乎給氣爆了肚子,但他的一張嘴巴,似乎已給針線縫合起來。妲娃又向謝蒼天橫了一眼,道:「你是我的義父,以後要好好為我看顧我這個師父,要是我師父在一年半載之內瘦了半斤十兩肉,我回來的時候一刀把你閹掉!」

  謝蒼天大吃一驚,「啊呀」一聲地叫了起來:「我的祖宗,你知道什麼叫『閹』嗎?」

  妲娃得意地一笑:「怎會不知道,閹者,閹也,既然是要把一個人閹掉,當然要用大量的海鹽,要是你真的給我『閹』掉,你便是丐幫中最鹹的一個老叫化!」

  謝蒼天木著瞼呆了大半天,才長長歎了口氣,道:「我是很怕鹹的,所以,你千萬不要把我『醃』掉!」

  妲娃聽了,更是得意非凡,回頭一望,看看從聖島而來老老嫩嫩的女人,最少有一大半人的臉已紅得像是熟透了的柿子。

  這是一個美麗的艷陽天。

  但在這一輪紅日高照之前,山城塔下,石橋之上,死傷了很多人。

  沈輕蘿不害怕殺人,但這並不等於喜歡殺人。正如一個不斷放屁的人,雖然不會害怕放屁,但決不會喜歡上放屁這種事的道理一樣。

  楊破天走了。他是跟隨著聖島一干高手離去的。

  沈輕蘿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出手相助。但心底下她還是隱約知道,事情和霸王有關。

  霸王曾在金劍水軒水道那邊遇伏,沒入湖底不見影蹤。當時,就連水道老祖宗也沒法子可以找得著他。

  但沈輕蘿卻在附近找到了霸王。

  這並不是巧恰,而是她一直都在跟著楚江東,她甚至親眼看見水道老祖宗怎樣把他放入一個布袋裡,然後稀奇古怪地把他帶到水軒裡會唔卓君婉。

  她是否在喝醋?若有人在旁目睹,恐怕都會這樣想,甚至是絕對的肯定。

  但她並沒有真的喝醋。

  她可以喝任何女子的醋,但不能喝卓君婉的醋。因為她認為自己不配。

  不但她不配,世上也沒有任何別的女子配跟卓君婉爭風喝醋。

  沈輕蘿甚至認為自己只是一廂情願地喜歡霸王。在荷花十里水道,她一直跟著霸王,直至霸王遇伏,她在湖水裡把他抱起。

  但她寧願給抱起的不是霸王,而是自己。

  霸王醒後,一臉茫然。他的軀體,並沒有受到太嚴重的傷害,但他卻覺得全身都痛苦得快要撕裂開來。

  但他很快就走了。

  及後,在江畔一戰,沈輕蘿再遇霸王。

  霸王是為了楊破天而來的。

  霸王能為楊破天的事拚命,妖姬也一定能。但到了最後,楊破天願意跟著聖島中人遠赴東海。

  沈輕蘿彷彿已完成了自己應該做的事,但卻又彷彿有些失望。

  她失望,並不是為了楊破天,是因為她只是看見小段,但看不見霸王。

  小段來了,霸王還會遠嗎?

  天晚了,錦山城來了一個王者。

  他來自海嘯灘,頭上戴著用白能製成的白熊頭袋,一雙眼睛總是炯炯有神地直機前方。

  海嘯灘是武者之鄉,他們非常團結,由幾個人開始聚居,漸漸變成數十人、數百人,以至是數千人。

  海嘯武士,人人驍勇善戰,他們絕不害怕死亡,只會害怕恥辱和失敗。

  ——海嘯灘的王者,是永不言敗的仇半藏。

  ——仇半藏的父親是閩南人,但母親是扶桑女子。

  ——仇半藏的武功,一半來自父親,另一半來自母親。他頭上戴著的白熊頭袋,是他母親在冰原上把一頭大白熊砍掉首級,再歷時三載才製造完成的。

  ——他是海嘯灘王者,他要找另一個王者。

  ——霸王!霸王楚江東是不是在這裡?

  豐盛的酒桌,早已杯盤狼藉。

  這一夜,小段做東請客。席上,有公孫感謝、謝蒼天、律雪阡,還有沈輕蘿。

  喝得最凶的,是公孫感謝。醉了,問酒家掌櫃借了一個小二,把這小二當作木棍般舞來舞去,舞得渾身是汗,氣喘如牛。

  但小二卻已給這郎中嚇得像是呆芋,呆了大半天還是呆愣愣的,大概以為自己已經死掉。

  謝蒼天首先告辭。他告辭的理由很充分:「我要把郎中送回客棧,要是等到他酒醒之後,想暗殺他就很困難。」

  律雪阡慢慢地點了點頭,淡淡道:「謝老闆說得很對,照我看,最好在半路中途下手,先在地背後插一刀,然後把他的一對眼睛挖了出來。好讓他瞧不見是誰下的毒手。」

  謝在天很認真地說道:「好主意,就照你的意思辦。」說完之後,終於忍不住大笑,把公孫郎中當作一條死狗般施出門外。

  律雪阡又喝了一杯汾酒,然後睏倦地把兩臂一伸,道:「我不想殺人,只想趁早上吊,兩位慢用了。」身形歪歪斜斜,腳步亂七八糟地也跟著離座。

  沈輕蘿卻還是文文靜靜地坐在那裡,玉手中的玉林,仍然蕩漾著琥珀色的酒液。

  她喝的不是汾酒,是來自江東的烏蛇酒。

  段小樓癡癡地瞧著她,她是眼眸妖得可以直入他骨髓和血液裡的女子。

  她忽然拍起頭,直視著小段。

  「我不是你的女人!」她的聲音像是叢林中毒性最可怕的野蜂,「以前不是,現在不是,將來也絕對不是!」

  她似已看穿了段十三郎。

  小段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他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她的臉龐。他心裡在叫喊:「霸王死了,你現在已經是我的女人,將來也是!」

  但他沒有把心底裡的叫喊吐之於口。他沉默著,只是眼神顯得有點憂慮。

  她又再喝了一杯烏蛇酒,然後喝道:「說話呀!為什麼你連半個字都不敢說?你心裡是否嘲笑我,笑我是一個愚蠢的女子?」

  小段搖頭:「我從沒這樣想過。」

  沈輕蘿的臉上,忽然帶著詭秘的微笑:「小段,是不是給我嚇傻了?呃……我只是逗著你玩玩吧了!……我也許真的很愚蠢,但你也絕不會比我高明到什麼地方去,除了童媚——」

  不等她說完,小段的聲音已突然像是霹靂般暴響:「不要提起她!」

  短短五個字,已說得額上青筋條條凸露,連雙手也顫抖得像是病重的人。

  沈輕蘿雖已有了七八分酒意,但卻還是給嚇得連臉都白起來。

  她怔怔地瞧著小段。她的眼神不再妖嬈,只是充滿著無限的憐憫。

  她看見了他的傷口,原來竟是傷得那麼深,那麼重。

  小段的傷口不在表面,是在心裡。她擔心這人會為了自己的說話而徹底崩潰。

  同是癡情人,同樣都是沒有結果的感情,但她認為自己遠比小段幸運。

  最少,霸王仍然活著,但童媚卻已經死了。

  ——這是「神劍妖姬」沈輕蘿的想法。

  但小段當然不是這樣想,他心底裡的說話是:「霸王死了,是我在背後捅他一刀的,我殺他,最少有一點點是為了你!沒有了童媚的日子,雖然孤寂,但你是我最渴望可以擁有的另一個女子!」

  然而,這些心底裡的說話,沈輕蘿連半個字都聽不見。

  良久之後,她只能聽見段小樓有點跡近乎娘娘腔的歎息聲:「其實我……已把她忘了,你……相信嗎?」

  比較蘿當然不相信。但她還是勉強笑了笑,又點點頭:「我相信。」

  小段喘息著,道:「不!你沒有相信我的說話,你一直都把我當作是騙子。」

  沈輕蘿的一顆心忍不住為了這男子而酸疼。她靠近他身邊,柔聲道:「每個人都有屬於他自己的命運,要是命運不容許你擁有某些東西;或者是某一個人,大可以找尋一些代替品。」

  小段怔怔地瞧著她,半晌道:「要是我在酒裡放點迷藥,你肯不肯把它一口喝掉?」

  沈輕蘿嬌笑,連想也不想便答:「當然喝!別說只是區區一點迷藥,便是放了鶴頂紅斷腸草和砒霜,只要是你放的,我都敢一口喝掉。」

  小段笑了,立刻取出一包藥本,傾瀉在她的杯裡。

  她立刻一仰而盡。

  她完全不相信這是迷藥。

  但她的判斷完全錯誤。小段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瞳孔裡不斷發著一種野獸般的光芒。

  她感到身子越來越是暖和,但漸漸地,這種暖和已變成了一種怪異莫名的燙熱,彷彿有一團令人極難受的火,正在小腹以下的地方熾烈地在燃燒。

  她的臉配紅得很厲害,一顆心跳動得好快好快。她已隱隱感覺情況有點不妙,但不妙之處在哪裡,卻是說不上來。

  她忍不住問:「小段,你是認真的?」

  段小樓的面上,似乎完全沒有任何表情。但他的眼睛,已很明顯地告訴她知道:「我要把你吞掉!」

  男人要吞掉一個女人,少不免是要「動口」的。

  「君子動口不動手」,但小段從不以君子自居,只是妖姬以前從不知道。這時候,她也許知道了,但已是為時太晚。

  小段抱起了她,她仍然是一貫地赤著雙足,她的足踝在燈光下,看來是那末地渾圓、纖美、今人怦然心動。

  小段吞了一口口水。

  神劍妖姬,將會在今夜成為他的羔羊,她會馴服地、赤裸裸地讓他得到獸性上最大的滿足。

  小段要把她抱入一間早已佈置妥當的廂房中……

  但就在這時候,一枝鐵槍攔住了他的去路。

  「霸王神槍?」小段一陣失神,脫口驚呼。

  叫聲過後,他忍不住重重地跺了一腳,罵道:「膽小之徒!」罵的不是別人,是他自己。

  霸王已死。

  神槍不再。

  小段只是作賊心虛,疑心生暗鬼。

  但這是一枝怎樣的鐵槍?把小段攔截的又是一個怎樣的人?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1:22:0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十九章 飛鷹巨鯊切蜻蜓


  攔住小段的,是戴上白熊頭袋的仇半藏。

  仇半藏是海嘯灘王者,手裡的長槍比他自己還要高出兩尺,那是扶桑島國東海道一帶極負盛名的「切蜻蜓」。

  「切蜻蜓」的意思,是說連蜻蜓遇上這種長槍,都會被一槍切成兩段,因而得名。仇半藏的氣勢,相當懾人,他沉聲說道:「我要見霸王,他在哪裡?」

  小段歎了口氣,道:「頭上戴著一個如此笨重的東西,吃飯的時候很容易會給咽死。不如這樣吧,我用這個美麗的女人來交換,如何?」

  仇半藏冷冷一笑:「你要這白熊頭袋有何用處?」

  小段笑道:「喝多了酒,這東西也許可以當作夜壺使用。」他知道來者是誰,也知道這白熊頭袋對仇半藏有幾重要。

  這些說話,不啻是在仇半藏的臉上無情地插了一刀。

  小段甚至彷彿看見仇半藏的臉孔已在流血。

  但仇半藏並不是初出道的雛兒,他知道小段存心要把自己激怒。

  仇半藏不是不憤怒的,但他久歷大仗大陣,從來不會把「喜、怒、哀、樂。」這四個字在敵人面前寫在自己的臉上。

  他道:「你抱著的,是不是霸王的女人?」

  小段搖搖頭:「霸王喜歡的不是她,是別人的老婆。可借你的老婆腿短腰粗,連樹林裡的猿猴見了,都會倒盡胃口,不然的話,大可以送過來讓霸王試上一試。」

  仇半藏臉上仍然沒有半點怒意,只是目露一些哀色:「功果坡的段十三郎,怎能會是一個如此粗鄙劣俗之人?」

  小段笑道:「你擋住我的去路,我真的很想把你當作女人般奸掉,可惜我從來不喜歡玩男人,算你走運。」

  仇半藏也笑了:「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要討一個腿短腰粗,連猿猴都看不上眼的女人做老婆?」

  小段忽然不說話了。

  他不說話,是因為他幾乎已經完全知道,這個來自海嘯灘的王者,會講出一些怎樣的說話來。果然,仇半藏這樣說:「我討這個老婆,只是一個幌子,我不喜歡女人,我喜歡的是男人,更尤其是像你這種有點娘娘腔,但卻偏偏喜歡裝腔作勢的男人!」

  小段聽了,完全不感到驚奇。

  他能夠用說話侮辱王者,王者當然也可以施以反擊。在戰陣上,這本是司空慣見的事情。

  小段又笑了笑,更啐了一口,才道:「想不到海嘯灘的王者,居然會是個活寶貝。但你究竟是來找霸王?還是來找我的?」

  仇半藏道:「霸王有一桿威鎮中原的霸王神槍,我一定要找他較量較量,看看他的槍法,是否真的比切蜻蜓還更厲害。」

  小段靜靜地聽著,雙手抱得妖姬更緊。

  這本是軟玉溫香抱滿懷的時候,豈料卻從中殺出一個程咬金。

  小段心中是極憤恨的,但他不敢輕舉妄動。

  仇半藏絕對是一個可怕的敵人,要是霸王仍然活著,讓霸王神槍來決戰切蜻蜓,肯定會是蔚為奇觀的精彩火拚。

  但霸王已死,縱使神槍仍在,已無復可睹當年楚霸王神槍之風采。

  仇恨已起,小段沒有後悔。

  海嘯灘勢力與日俱增,小段絕難坐視。

  仇半藏既非魔教中人,也不屬於中原正道盟,其勢力可謂自成一國,如不能為己所用,便是非殺不可的仇敵。

  早已探察形勢,得知海嘯灘武士,歷久以來,絕對不肯與金人妥協。換而言之,海嘯灘肯定是黑木堂心腹之患。

  倘非如此,小段也不想在這時候樹立強敵。

  仇半藏的出現,在小段而言,絕對是不合時宜的。他憤怒,也同時激怒了王者。

  仇半藏嘿嘿一笑道:「放下這女人,拔出你的成功劍!」

  小段道:「成功劍已在冰原一役被毀,但我還有更好的兵刃——舞雩刀。」

  仇半藏大笑:「七七四十九招查岈天王刀,能擋得住切蜻蜓嗎?」

  小段道:「請放心,我以後再也不會在你面前趾高氣揚,用充滿輕蔑的聲音和你說話,因為你很快就會給舞雩刀削掉半邊只是用來裝載糞溺的腦袋。」

  腰畔的刀已拔出,但他的左手仍然抱著妖姬不放。

  仇半藏瞧著段小樓的臉:「你要抱著這個女人與我比鬥嗎?」

  小段道:「我可以抱著這個女人一面交合,一面把你當作一頭蠢羊股慢慢宰掉。」仇半藏終於沉著臉歎道:「要是霸王也和你這般德性,我以後再也不用槍作為武器。」

  小段道:「你今晚若遇上霸王,最少會死得舒服一點。」

  刀光已起,他真的抱著沈輕蘿迎戰來自海嘯灘的王老。

  仇半藏眼中精芒厲閃道:「你並不是狂妄,只是從沒見識過世上真正出色的武功!」槍勢一展,宛如千百道利箭,在小段眼前旋轉飛舞。

  仇半藏的槍勢,竟是招招刺向小段懷抱中的沈輕蘿!

  小段托大,單手持刀,一手抱著妖姬。仇半藏毫不客氣,先殺這女人再說。

  小段怪叫:「如此鄙毒,也可算是王者嗎?」

  仇半藏道:「戰陣上,比的是武功、智謀、沉穩,敵人的弱點,便是自己的優勢!」三幾句說話間,已是槍如雨下,每一招都只是刺向沈輕蘿!毫不留情。

  小段身形翻飛,不求傷敵,只求力保懷抱中的妖姬。

  叮!叮!叮!叮!叮!一連五刀,鎖住仇半藏的切蜻蜓,護住了沈輕蘿。但仇半藏排山倒海般的攻勢,繼續緊隨而至。

  驀地左方一道身影白牆邊閃出,袖影一揚,袖內翻出一把血紅的匕首。兵器之道一寸短一寸險,這一把血紅匕首,恰與一寸長一寸強之切精艇形成極強烈的對比。

  仇半藏一振回槍。鏘!短短的匕首,擊在槍尖之上,槍尖鋒利能切蜻蜓,但切不了名滿江東的「血河袖中匕」。

  來者竟是早已告辭遠去的律雪阡。

  高手比拚,可以千招萬招,也可以一招即分,甚至是半招已定大局。

  有勝有負,固然是已定大局。同樣地,不勝不敗,也算是定了大局。

  和局也是局。

  律雪阡一出,仇半藏立刻把切精蜒收回,愕然道:「律兄,你怎會在這裡?」

  律雪阡哂然一笑:「只要是有朋友的地方,便有律某的蹤影,卻又何足怪哉?」

  仇半藏道:「律兄,我是來找霸王的,江湖傳言,楚不離段,段不離楚,但段十三郎雖在這裡,但卻沒有霸王!」

  律雪吁談談道:「你真的要找楚江東比一比槍法?小弟還以為王者只是隨口說說的酒後之言。」

  「酒後之言,難道就可以當作廢話嗎?我是從海嘯裡冒出來的武者,無論在何時何地,講過的說話都一定不會抵賴!」

  「好!不愧是海嘯灘的王者,小弟深感佩服,來!來!且待我為王者引見來自大理功果坡滌瑕山莊的段十三郎!」

  「小段?段小樓?段十三?」王者冷冷一笑,「這個霸王的好朋友好兄弟,我已經領教過了,嘿嘿!嘿嘿!」不住地冷笑,不住地搖頭,臉上儘是鄙夷之色。

  律雪阡似是一愣,但隨即仰面大笑:「常言有道:「不打不相識『。

  小段是黑木堂的大剋星,就連容拜刀那樣的大魔頭,也聞風喪膽急急溜掉,要重振江東武林聲威,也就只有兩位聯手結成一黨,始能成為氣候!「

  仇半藏的眼色漸漸變了,臉上鄙夷不屑的神情亦然。

  他瞇著眼,仔細地上下打量著眼前的段十三郎。

  「你真的是黑木堂的大剋星?「

  小段搖頭,但接著道:「我不是,律大俠才是黑木堂最忌憚的江東高手!」

  仇半藏道:「霸王呢?」

  律雪阡道:「霸王在數日之前,北上燕京。」

  仇半藏道:「霸王為什麼要到燕京去?」

  律雪阡道:「『霸王到燕京,是要行刺一個人。」

  仇半藏道:「誰?」

  律雪阡道:「黑木堂,蕭博。」

  仇半藏目光一轉,盯在小段的臉上:「楚不高段,段不離楚,霸王既然要去行刺蕭博,你為什麼竟然在這裡飲酒作樂?」

  小段沒有回答,代他說話的仍然是律雪阡,他道:「行刺蕭博,絕不能輕率,霸王需要的不是援手,而是等待。」

  「等待?「

  「要刺殺一個人,和要去跟那個人決一死戰,是截然不同的。」

  「霸王從來不是刺客。」

  「世上最出色的刺客,並不一定是以殺人為業的殺手。」

  對於這一點,仇半藏絕對同意:「三十二年前,泰山武林大豪『金臂天王』關舜飛遇刺,連中八刀身亡。把他刺殺的,是武當派的先濟道長。」

  律雪阡點點頭:「不錯,先濟道長從來都不是一個刺客,但為了一段夙怨,先濟道長易容改裝,潛入泰山關府,歷時六十二天,終於把握了一個千載一時的機會,成功地把關舜飛刺殺。」

  仇半藏道:「關舜飛至死也不肯相信,居然會死在先濟道長的刀下。」

  律雪阡道:「關舜飛死也不肯相信先濟道長竟然甘願在關府裡充當一名老園丁,也不相信這位武當劍神,會棄劍用刀,把一口八寸長的短刀,在他全神觀賞牡丹的時候,沒入他的左胸裡!」

  仇半藏道:「但要行刺黑木堂蕭博,絕不容易。」

  律雪呼道:「甚至可以說是完全沒有任何機會。」

  仇半藏一怔:「要是霸王真的要行刺蕭博,縱使不一定成功,照我看最少有三成把握,又怎能說是完全沒有任何機會?」

  律雪阡道:「王者,你可知道,我也曾經想去行刺一個人,但始終只是想想便算。」

  仇半藏奇道:「為什麼只是想想便算?難道你連三成把握也沒有嗎?那個人是誰?」

  律雪吁道:「姒不恐。」

  仇半藏陡地一呆:「姒不恐?是哪一個她不恐?」

  律雪阡道:「除了當年在龍虎山武林大會上,以單掌力斃八大門派二十一位高手的魔道霸主之外,武林中還有另一個姒不恐嗎?」

  仇半藏瞪目道:「姒不恐早已在一百年前死掉,又有誰能把他行刺?」

  律雪阡微微一笑,「死了一百年的人,固然無法把他行刺,死了幾天的人,也是一樣。」

  仇半藏動容道:「蕭博已死?」

  律雪阡談談道:「要是傳聞不錯,黑木堂第一高手蕭老供奉,已在酒肉山館門前被殺。但內裡因由,一般人還是不太清楚。」

  仇半藏忽然跪了下來,一雙眼睛赤紅如血。地上鋪的是大青磚,他的右手緊緊握著切蜻蜓,左手卻直插入大青磚裡。

  青磚寸寸碎裂,這一隻左手繼續向下插,越插越深。到最後,竟然最少有半條手臂插入地底之中。

  仇半藏緊緊地咬著牙,那是誰也沒見過的「咬緊牙關」。他咬得太用力了,最少有兩枚牙齒,給咬得完全碎裂,隨著他嘴裡吐出來的血漿,起掉落在完全已碎裂的大青磚上。

  小段不無詫異,他完全不明白仇半藏為什麼會忽然變成這樣,但無論如何,這是擊殺海嘯灘王者的大好良機。

  段十三眼中已露殺機,但律雪阡立刻攔在中間,同時看了小段一眼他的眼神,告訴小段:「這人不能殺!」

  小段不服,但勉強忍住。良久,仇半藏的眼中,似已變成一片空白。

  他彷彿什麼都看不見,什麼也聽不到。他沒有流淚,只是流血。

  血從地的嘴裡淌下,也在他的左手濺出。

  他緩緩地把左手從地底裡抽出來,五根粗大的手指都已爆裂。

  「律兄,蕭博既死,我要回海嘯灘,把這件事公告給三千武士知道」優半藏語聲沉重,也在咳嗽。

  小段眼中殺機更盛,律雪阡立刻長長歎了口氣:「王者,請珍重。

  小段今晚喝醉了,要是有所衝撞,改日小弟自當陪著十三郎,前往海師灘負荊請罪。「

  仇半藏也長長歎息了一聲,一字字道:「算——了吧……」倒拖著切蜻蜓,消失在夜色之中。

  小段的眼中,似有火焰在閃動。律雪阡冷冷地看著他:「你要殺這個人,只要你捅他第一刀,第二刀以至第一百刀我都很願意跟著捅下人。但決不能在今天動手!」

  小段把桌上的杯子、碟子、筷子、酒海,以至所有大大小小的器皿都掃跌在地上,然後把沈輕蘿放在桌面,對律雪阡道:「今晚,我已沒有任何胃口,要是律兄對這女人有意思,儘管帶走慢慢享用。」

  律雪阡愣了半晌,道:「君子不奪人所好,這種事,我是做不來的。」

  小段冷笑:「你是不想做?還是有心無力?」

  律雪阡悠然一笑:「隨便你怎樣說都沒關係。但你必須知道一件很重要的事。」

  小段道:「你在說仇半藏這個狗雜種嗎。」

  律雪阡道:「仇半藏不錯是狗雜種,但他是從海嘯中死裡逃生的『死亡灘幽靈』。」

  「死亡灘幽靈?」

  「海嘯灘,也就是死亡灘。在這灘頭的三千武士,全都知道,要活下去,必須面對死亡,只有勇於面對死亡,才是他們惟一的生路。」

  「但我是黑木堂的密使!」

  「既是密使,你的身份就不會有太多人知道。」

  「最少,仇半藏一定不知道。」

  「當然!」律雪阡淡淡道:「正因為他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你不妨扮演另一種角色。」

  小段目光閃動:「仇半藏和黑木堂之間,顯然有著極大的仇恨,所以,我一定要他相信,我也和黑木堂勢不兩立!」

  律雪阡緩緩地點頭:「不錯。歷久以來,海嘯灘並不隸屬江東武林,但那是一項錯誤的傳統。」

  小段道:「以往,人們的確輕忽了海嘯灘武士這一系勢力的存在、」

  律雪阡道:「以往是以往,現在是現在。時移勢易,天下形勢瞬息萬變,有道是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仇半藏這一條狗雜種,絕不簡單」

  小段已領略了他的意思,頷首道:「海嘯灘雖然在傳統上與江東武林脫節,但以今時今日形勢看來,咱們不妨好好利用這一支沙灘軍團」

  律雪阡道:「仇半藏也許是一個偉大的武者,但長久以來,他身處東海邊陲地帶,對中原武林的認識,始終有著一層阻隔。」

  小段沉吟道:「同樣地,外界也不容易瞭解海嘯灘的境況。」

  律雪阡道:「外界不瞭解,情有可原。但咱們若以江東楚地做根本,更以江東武林作為最大的一注本錢,就不能忽略背後這一股勢力。」

  小段明白了。

  但他是否真的要在律雪阡再三提點之下,才明白到攏絡海嘯灘王者的重要性?

  這一點,除了段十三郎之外,也許只有天才曉得。

  燈光依舊輝煌,酒席已散。

  小段走了。沈輕夢中了迷藥,給擺放在菜汁油漬殘酒滿佈的桌上。

  律雪阡看著這美麗絕倫的妖姬,也想起了小段適才的兩句說話。

  ——「你是不想做?還是有心無力?」

  小段已走了,對律雪阡而言,他絕對不是朋友,但在目前形勢下,他必須努力維繫雙方的合作關係。

  他絕不喜歡小段這個人。同樣地,小段也絕不喜歡他。只要有機會,彼此都會把握時機,把對方一舉殲殺。

  律雪阡在地上拾起了一個還未曾被摔破的酒瓶。瓶內還有半瓶酒。

  他喝了,喝得很慢很慢。在這段時間裡,他有著一種屈辱的感覺。

  這一種屈辱,彷彿來自小段的說話。這兩句話,有如陰魂不散地在他腦海中盤旋。

  ——「你是不想做?還是有心無力?」

  律雪肝看看躺在桌上的沈輕蘿,無論從什麼地方瞧著她,她絕對是一個足以令男人怦然心動的美人兒。

  但律雪阡連動都不敢動她一下。他不是不想,甚至是很想很想,但他不敢。

  為什麼不敢?

  律雪阡連想都不敢再想下去。小段走了,他也不必繼續留下。他走的時候,不期然地取出那個瑰麗璀璨的錦囊。

  他把手伸入錦囊之內,把囊中之物輕輕撫弄,目中同時露出沉痛之色。

  桌上的沈輕蘿,忽然慢慢地張開眼睛。

  她的眼神,絕不混飩。她的瞳孔是明亮的,但她不是已喝了迷藥嗎?

  她緩緩地離開這張桌子,在她「暈迷」的時候,她很清楚地聽見了律雪阡和小段的說話。

  「段小樓,我一定會好好記住你這個人!」她冷笑著自言自語。

  她不錯是喝了迷藥,但她在這裡還沒有喝第一口酒之前,早已暗中服下了「辟毒神珠」。

  「辟毒神珠」雖然不能化解天下間所有毒物,但最少也有八成以上的毒物,可以在這種丹藥之下,被化解於無形。

  小段給她服下的迷藥雖然霸道,但仍然未能把她真真正正地迷倒。

  沈輕蘿要找霸王。在此之前,她以為找到小段,就一定可以找到霸王,但到了這時候,她的想法已完全改變。

  她對小段的觀感,也同樣徹底地改變。

  東風急勁,海沒有如魔鬼之爪,一爪復一爪地抓在楊破天的臉頰上。

  這是閩東天漁港。

  這一個小小的漁港,沒有什麼地方值得細說。若要透徹地形容,只消兩個字即可。

  那是:「簡陋。」

  小小的漁港,刻苦清貧的漁民,沒有一間比較像樣的房舍,甚至沒有酒家、食肆。

  連細小的麵攤都欠奉。

  聖島的紫衣女劍手,在香清萍率領之下,連夜兼程,非止一日,帶著楊破天、妲娃到了東天這個小地方。

  在這裡,什麼都欠缺「氣魄」,惟獨從半空撲來的風浪,最是聲勢駭人。

  當地的漁民,形容這是「瘋狗浪」。

  在「瘋狗浪」卷撲的時候,無論是誰逗留在石磯之上,都是自尋死路的。

  楊破天卻在瘋狗浪最洶湧的時候,獨自蹲在一塊巨石上。

  他蹲著,妲娃很快也跟著他,照蹲如儀。海浪越逼越近,兩人的衣衫都已濕透。

  不但衣衫濕透,頭髮和臉龐都已濕透。

  海水很鹹,妲娃說:「以前,只是聽人說過海水是威的,但究竟鹹到怎樣的地步,直至這時候才能真正領略。」

  楊破天冷笑:「你能夠說出這種幼稚的說話,是因為你根本不瞭解海水。」

  妲娃不服氣:「陪你蹲在這裡,滿口都是又成又苦的海水,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楊破天道:「你只是給浪花濺在臉上,憑著舌尖一點點的感覺去判斷海水的味道,根本就和坐並觀天沒有什麼分別。」

  妲娃咬著嘴唇,看著他,也在嘗試瞭解他的說話。她想了大半天,心裡似乎孕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滋味,而這種感覺,她是從來不曾有過的。

  又是一個大浪撲過來,把二人由發稍一直淋濕至腳跟,她忍不住道:「是不是要我跳入海裡,大口大口地喝幾口海水,才算是真的瞭解海水究竟有幾鹹?」

  想不到楊破天還是搖搖頭。

  妲娃大叫起來:「『你以為我不敢跳下去?我現在就跳給你看!」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1:23:13 |顯示全部樓層
  她並不是說說的,她真的要跳下海裡,喝幾大口海水給楊破天看看。但要是她真的這麼一跳,喝海水是必然的,而且決不止只喝幾口便算,而且當她喝飽海水之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可以爬回上岸。

  但楊破天一手抓住她的胳臂,喝道:「這裡的海水,並不是真正的海水!」

  妲娃怔住,回頭望住楊破天。過了很久,才慢慢地問:「這不是一個海嗎?」她伸手向前方一指,在這前面,海連天天連海,完全沒有任何陸地,連一個比較像樣的小島都瞧不見。

  要是這還不算是一個海,那真是匪夷所思的怪事。

  楊破天歎了口氣,道:「你指著的雖然是一個大海,但我們並不在大海之中,只是蹲在海邊的一個小角落。」

  妲娃道:「只要這是一個海,那麼在我們腳下的,便是海水。」

  楊破天道:「但你可知道,在這附近,有多少條瀑布?」

  「瀑布?瀑布跟這個大海又有什麼關係?」

  「瀑布跟整個大海,也許沒有太大的關係,但在這附近一帶海域,卻會因為這些終年不斷的瀑布流水,變得不鹹不淡!」

  「什麼?這麼鹹的海水!還算是不鹹不淡嗎?」

  「你認為這裡的海水已經很鹹,那是因為你從沒喝過真正汪洋大海的海水。在真正的大海裡,連海水的顏色,都和這海岸邊的海水並不一樣!」楊破天一本正經地說。

  妲娃的臉色,在海浪不斷衝擊之下顯得有點異樣地蒼白,她怔怔地瞧著眼前無垠的大海,半晌後喃喃地道:「大海真的是那麼浩瀚,永無止境嗎?」

  正當她瞧著遠方呆呆地出神的時候,又是一個巨大的瘋狗淚直撲而來。

  她已站得太近海水,這一個巨浪,她已再也無法抵抗。

  甚至連楊破天也拉不住她。

  大浪來了又走,它來的時候聲勢鋪天蓋地,消褪在巨石下的時候,已捲走了一個人。

  妲娃墮海了。

  楊破天大吃一驚,他連想也不想,便跟著要跳入海水裡,同時尖聲呼喊:「妲娃,我來救你!」

  但他最後並沒有跳入海中。

  他沒有跳入海中,並不是怕死,而是整個身子,忽然給一條長逾兩丈的紫綾纏住。

  紫綾是柔軟之物,要是順著風勢施為,當可輕易地伸展及遠處。

  但這時候,這一條長逾兩丈的紫綾,是迎頂著極猛烈東風,向前暴伸出去的。

  而且,紫綾更能及時把楊破天的腰肢緊緊纏縛住,否則,這位魔教少主,早已撲入海裡救人。

  能有這份精湛內力,把紫綾當作救命神仙索使用的,除了香青萍之外,更有誰人?

  紫綾終於把楊破天自險境中救出,但楊破天非但毫不感激,更破口大罵:「誰要你這個老妖精多管閒事,我要跳下去救妲娃,快放手!」

  他越激動,香青萍的反應越是冷寞。她連半點反應都沒有,只是冷冷的站在石塊上,盯著楊破天。

  香青萍臉上的輪廓,在海浪掩映之下,就像是亙古以來一直都已位站在這裡的一尊石像。在這張臉孔上,幾乎完全看不見人類感情的存在。

  她木無表情地告訴楊破天:「要不是我答應了曹木玉那個賤人,你要死要活,是否可以完完整整地踏足聖島,我是完全不必多管閒事的。」

  楊破天還要再罵,但忽然間,他的聲音低沉下來,換上了軟化的哀求口吻:「婆婆,是我不對!你原諒則個,求求你把我放開,要是妲娃救不回來,我獨自活著到聖島又有什麼意思?」

  香青萍卻搖搖頭:「這種瘋狗浪,是海洋中吃人不吐骨的惡魔,既然不幸給這些瘋狗一口吞掉,就算有一千人跳入海裡,也救不回來。」

  說到這裡,冷漠無情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一絲憐憫的神色。

  又是另一個瘋狗浪撲至。楊破天怔怔地瞧著這些可怕的海洋無形殺手,忽然用力握緊拳頭,嘶聲叫道:「妲娃,是我害死了你!」

  香青萍冷冷一笑。這一笑,卻又帶著另一種蒼涼的譏諷:「人在江湖,不是你害死別人,便是給別人害死你自己。放心吧,她也許會因此而嘗試到真正海水的威苦味道。」

  楊破天閉上了眼睛,他心裡似是充滿了仇恨。

  他仇恨的並不是香青萍,而是自己。要是在這時候他手裡有刀,刀刃說不定已沒入他的肚子裡。

  香青萍的神情漸漸變得十分嚴肅,要是有第三者在旁邊靜心留意,一定可以察覺出,她的眼神其實一直都在海面上搜索。

  但到了最後,她的眼神已不再銳利,而是不期然地一絲絲地暗淡下來。

  妲娃沒有機會了。

  瘋狗浪永遠都是名不虛傳的,欺山莫欺水,一千年前一萬年前如是觀,一千年後一萬年後亦作如是觀。

  除非……

  除非終須有一日,人類能夠在兩頰之上長出了魚腮,身上長滿了銀光閃爍的魚鱗……

  東風沒有稍停,海浪一波緊接一波,似是永遠沒完沒了。

  在另一個灘頭,巨風大浪逼令飛鳥也完全絕跡,但在滾滾不絕白頭浪裡,忽然冒出了一枝又尖又長,色澤烏溜溜的物事。

  遠遠望去,似是一枝竹竿。但漸漸地,它移近了海灘,原來竟是一枝鐵槍。

  鐵槍移動的速度很慢,但卻還是一尺一尺,一寸一寸地逼近了灘頭。

  終於,海面上冒出了一個人蒼白的臉。

  凡是在海水裡浸得太久的臉孔,都只能呈現出這種慘白的顏色。

  縱使是王者也不例外。

  從海底裡冒出頭的是海嘯灘王者一仇半藏。他曾經從可怕的海嘯中登上陸岸,今天,他也從大風大浪裡登岸。

  但除了他之外,還有另一個人。這人一直都在他懷抱中。仇半藏的臉蒼白,她的勝更蒼白。

  在王者懷抱中的,是一個白衣少女。她是妲娃。

  仇半藏抱起妲娃,把她放在雪白的幼砂上。

  妲娃躺著,連動也不動一下,但仇半藏知道;她仍然活著。

  他把切蜻蜓插在沙灘上,眼神疲累如死。沙灘遼闊,雖然非常美麗壯觀,但卻沓無一人。

  海面沒有海鷗,沒有任何飛鳥,卻忽然有一隻飛鷹,在高空之上盤旋。仇半藏仰面凝視著這一隻鷹,突然把切精蜒擲向蒼天。

  飛鷹仍在盤旋,切蜻蜓有如怒箭般向飛鷹直射出去。

  切蜻蜓已貫注仇半藏一身驚人內力,但飛鷹並不是低飛的禽鳥。

  切蜻蜓在飛鷹雙翅丈許以下力盡,掉入海中。

  切蜻蜓墮下的海面,距離沙灘超逾二十丈。

  切蜻蜓筆直地插入海水裡。

  無巧不成話,一條巨鯊在海面游弋,切蜻蜓不偏不倚,插在巨鯊頭上。

  巨鯊立刻向海底潛航。仇半藏大吼,不顧一切撲入海中。

  東風依舊,海浪依然。仇半藏外人大海之後,久久不再重視。

  躺在幼沙上的妲娃,雖然臉色還是慘白得可怕,但她終於慢慢地張開眼睛。

  她緩緩地爬起,疲倦地坐地沙灘上,這時候,連天上飛鷹都已消失了影蹤,只有在幼滑雪白的沙灘上,看見一串清晰的足印。

  足印很寬闊,絕對不是她自己的。她開始努力地思索。她想起了那些無情的瘋狗浪,也想了自己怎樣墮入海裡。

  她以為楊破天也會跳入海裡,但他沒有這樣做。在海浪沖擊下,她連續喝了幾口又鹹又苦的海水。

  海水無情地湧入喉嚨,她在嗆咳。但在海浪中,她的嗆咳,反而又再喝入更多又鹹又苦的海水。

  她在想:「要是連這樣都不算是真真正正的又鹹又苦,那麼,真真正正又威又苦的滋味又是怎樣的?」

  她很想再嘗試一下真正海水的滋味。可是,這裡距離大海中央太遙遠了,她恐怕再也沒有機會……

  妲娃並不是膽小的女孩,但她從沒想過會死在這些又威又苦的海水裡。就在她自忖必死的時候,昏暗的海水裡忽然游來了一條大魚。

  但那是一條真正的大魚嗎?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要暈眩了,也快要死了。一個人到了這種境況,連最薄弱的思考能力都已被完全剝削。

  她需要呼吸。但這條大魚又怎會令她在海底裡繼續呼吸下去?看來、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然而,奇跡發生了。她忽然感到,一種她有生以來從沒嘗試過的呼吸方法,正在海浪裡匪夷所思地進行。

  是那一條奇怪的大魚,在海底裡令她恢復了呼吸的感覺。但那真的是一條大魚嗎?她無法肯定。她甚至無法肯定海水是不是海水。然而,在這冰冷的海底世界裡,她忽然從肌膚的感覺上,感到了一種奇異莫名的溫暖。

  直至她睜開眼睛後,她不斷拍打腦袋,希望可以好好回憶一下,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

  只是,她能夠回憶起的,並不太多。直至在倏然之間,她看見海面上冒出了一條頭頂插著鐵論的巨鯊……

  在海水不斷沖洗之下,這一條巨鯊似乎沒有流出太多鮮血,但毫無疑問,巨鯊死了。

  這一條巨鯊,比姐娃的身子最少粗壯幾倍。但漸漸地,姐姓看見,在這巨鯊魚腹之下,原來還有一個人!

  這人的眼睛,似已在海水裡浸得灰灰白白,但很奇怪,這樣的一對眼神,竟然還是有如鋒刀一般,令人望而生畏。

  他把這條巨鯊扛在背上,妲娃從來沒見過這種魚,更從沒見過這種人。

  她忽然很想倚靠在一堵牆壁之上。但在這沙灘,四周都是空曠的,甚至極目所及,連在最遙遠的地方,也看不見有「牆壁」這一類東西的存在。

  她頓失倚靠。但她為什麼忽然好像連腰板都沒法子可以挺直起來?

  是否全然因為身子太疲累了?……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眼前這一個人,不知如何竟然能使自己的心跳急劇地加快……

  假如這人是楊破天,她並不會因為自己有這種感覺而產生驚訝。

  但這人不是楊破天,而是一個自己絕對陌生的男人。

  可是,這個看來絕對陌生的男人,偏偏並不是絕對陌生的。在她墮海之後最凶險的一刻,這人……曾經幫助自己在海底裡呼吸……

  他就是那一條『大魚「。在海底裡,能令她繼續呼吸的,是」魚唇「

  ……但魚唇其實也並不是魚的唇,而是這男人的嘴唇……

  在冰冷的海水裡,她曾經和這陌生男人,有過這樣的接觸。當然,這是非常的事故,但無論怎樣,妲娃絕對無法把那種感覺在腦海中抹掉。

  這人扛著巨鯊,一步一步走上沙灘。

  沙灘上又再出現了另一行足印,這一行足印,和前先的足印一般大小,只是更深陷了一些。

  這人把巨鯊放在按灘上,巨鯊似是瞪視著他,但卻再無反撲的力量。

  比人還要高的鐵槍,最少有一半插入巨鯊的頭部。

  這人一聲不響,把鐵槍拔出,然後走向岸邊。妲娃目中露出感激之色,也跟了上去,同時叫道:「我是妲娃,我知道,我是你救活過來的。」

  這人倒拖著長長的鐵槍,好像什麼也沒聽見。妲娃繼續跟著,繼續說話:「你是不是個聾子?」

  這人還是沒作聲,仍然向前走。妲娃沒有再追,忽然用力在沙灘上踢了一腳。

  幼滑的沙子向前飛射,拍在這男人的背上,但他沒有因此而稍作停頓。

  妲娃突然回頭,向大海那邊飛奔。她走向海邊,腳步全不停滯,海水已浸至半身。

  她繼續。

  海水很快淹沒了她。

  她決定,要是男人不救自己,她再也不會回到岸上去。

  果然,那條「大魚」又來了。但這一次,大魚的「魚唇」並沒有再印在她的嘴唇上,她是給一隻強勁有力的手,硬生生地拖回到沙灘上的。

  她怔怔地瞧著這男人。這男人也怔怔地瞧著她。

  「你叫妲娃。」

  「不錯。」

  「妲字有多少筆劃?」

  她連眼睛都沒眨動一下,已爽快地回答:「八劃。」

  「娃字呢?」

  「九劃。」

  「那麼,總共便是十七劃。」

  「我的名字有多少筆劃,很重要嗎?」

  「依照我的規矩,凡是令我惱怒的女子,她的名字有多少筆劃,我便會賞她多少記耳光。」

  妲娃怔住。這男人的說話,她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她連一個字都不肯相信。

  但她錯了。這人不是隨便說說就算的。她正想冷笑反唇相譏,一隻粗大的手掌已兇猛地摑了過來。

  拍!拍!拍!拍!拍卜……竟然正正反反,一連串在她的臉上打了十七記火辣辣的耳括子。

  她強忍痛楚,還想強顏大笑。但她還沒張開嘴,已感到口腔裡陣陣甜意……

  竟已給打得滿嘴是血。她怔了怔,最後終於再也笑不出來。

  她沒有笑,但也沒有哭。她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更從沒給男人這樣子痛打過。

  「為一甚一麼一打一我?「姐娃的嘴唇全是鮮血,她的唇片不住的在顫動。

  這男人皺著眉,瞳孔收縮:「我本來就很喜歡打女人,就算女人沒惹我,我也會找機會把女人毒打一頓。」

  妲娃的眼睛忽然發出了光:「這就是你動手打我的惟一理由?」

  這男人道:「我的事,你還不配知道得太多。你沒有在海底裡死掉,並不是因為我是個英雄,只是你的運氣太好,當我在海浪裡沐浴的時候,才墮入海水之中!」

  「淋浴?你在這種天氣之下,在大風大浪裡沐浴?「

  「這是我的習慣,要是有一天,我最終會死在這習慣之下,誰也不必為我而哀悼。正如這一條倒霉的鯊魚,要是你知道它為什麼會死掉,也許會笑掉你一半美麗的牙齒。」

  妲娃不禁眨著眼,雖然兩邊臉頰都給打得又腫又瘀,但她居然還能愉快地笑了起來。

  「你救了我兩次,又給我重重的打了十七個耳光,可是,你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

  「要是我把名字說給你知道,你就會計算出,我的名字總共有多少筆劃。」

  「比十七劃更多?」

  「不,我姓丁,名一。合起來只有三劃。」

  「三劃雖然太少了一點,但要是每一劃刺一槍,你是否會變成另一條倒霉的鯊魚?」妲娃淡淡的一笑,接道:「只是,你一定不會叫丁一,你的名字,加起來也許會有八十九劃!」

  男人笑了,但這一笑極短暫。看來,他並不是一個心境開朗的人。

  他腳步沉重,走到那條巨鯊身邊,五指一插,把巨鯊左邊的眼球血淋淋地挖了出來,然後問妲娃:「你餓不餓?」

  妲娃點了點頭,但立刻又搖了搖頭:「我很餓,但我不會吃這條魚的眼睛。」

  男人道:「要是這樣子生吃,我也忍受不了。但在附近有一間很不錯的小酒家,只要泡製得宜,我保證這眼睛會是世上最美味的一種食物。」一面說,一面把鯊魚的另一隻眼球也挖了出來。

  姐娃輕輕的時一口氣:「你說附近有一間很不錯的小酒家,距離這裡有幾遠?」

  男人道:「只有五六十里。」

  妲娃險些昏倒過去。

  男人忽然把她抱起,然後才說道:「你的腿在海底裡掙扎得太用力,曾經嚴重痙攣,要是勉強再走五六十里,說不定以後只能在我的面前爬著走動。」

  他把她高高抱起,然後大步離開這美麗的沙灘。

  她忽然感到自己真的痙攣了,但卻完全沒有任何痛苦。

  「難道你不知道,所有女人都是很記仇的?」

  「你太年輕,還不配被稱為女人。」

  「你看我有幾歲?」

  「十五?十六?」

  「你猜的不算離譜。有些人,甚至以為我才十四歲,」妲娃在這男人的懷抱中低聲訴說:「其實,我已十七歲,早已不是那些無知的小女孩。」

  男人的喉管發出一陣咯咯的乾笑聲,這種笑聲雖然絕不動聽,但在妲娃耳中聽來,居然另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勉力。

  走了七八里路,男人終於說出了他的名字:「我叫仇半藏,曾經從海嘯裡走上灘頭,一生中做過的笨事,比沙灘上的沙子還更要多。」

  妲娃完全相信。她笑道:「只有像你這種笨人,才會把我這個比你稍為聰明一點點的笨女孩,從海底一直抱到六十里外的小酒家去。」

  仇半藏道:「請你說話的時候不要隨便地笑,聲音也不要弄得像是軟糯一般,要是你不再收斂一些,我也許會在途中把你奸掉。」

  妲娃的臉立刻像是火燒。

  她不是害怕,只是從來沒有任何人這樣對她說話。她不知道仇半藏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但她真的不敢再笑,甚至不敢開口說話。

  六十里路程,說長不算太長,說短也不算是太短。從岸邊移動六十里,很可能會走人崇山峻嶺之中,但事實卻並不然。

  說穿了,理由也很簡單。仇半藏並不是一直走入內陸,而是沿著海岸,一直往北走六十里。

  海岸也不是平坦的。它永遠都是彎彎曲曲,有時候向大海那邊遠遠凸出,有時候又會向內陸深深地凹陷下去。

  海岸也有數之不盡的懸崖峭壁,但在仇半藏腳底之下,—一如履平地,其輕功造詣之高強,令妲娃咋舌不已。

  妲娃從沒給一個大男人如此抱過。她的臉一直都是紅紅的,就像是有了幾分酒意。

  漸漸地,她似是睏倦得連眼皮都拍不起來……

  她睡著了。

  她給瘋狗派一口吞噬,然後死裡逃生,再然後給一個素昧生平的男人打了十七下耳光……到了最後,神態安祥、甚至是甜甜蜜蜜地在這人的懷抱中墮入夢鄉。

  要是在一天之前,有人預早告訴她,她在今天會有這樣的遭遇,她一定會捧腹大笑,絕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但到了這一天,她真的遇上了這種事。

  而且,接下來發生的事情,更是她連在做夢的時候,也絕對夢想不出來的……

  日影西移,天天都有黃昏。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1:23:45 |顯示全部樓層
  其實,每一天的黃昏,都並不是一樣的,連靜靜地躺在大海邊題的千斤巨石都在天天變化,世上又有什麼人、什麼事情是永恆不變的?

  夢已醒。她才醒過來,便把眼睛住上輕輕一抬。她又看見了仇半藏。

  這時候,他戴上了白熊頭袋,神態更見威武。但她卻有著說不出怪異的感覺,忍不住「嗤」聲笑了起來。

  仇半藏凝注著她,臉上帶著奇特的笑意,緩緩道:「你怎能在一個充滿危險性的男子懷抱中睡覺?」

  妲娃眼波流動:「就連瞎子都瞧得出,你是一個很危險的人,但我這條活了十七歲的小命,偏偏是你在海底裡無意中抬回來的,天意如此,我還有什麼話好說?」

  仇半藏道:「我這生平,殺人極多,說到救人,你才是第一個。」

  姐娃道:「幸好我是你第一個救的人,而不是第一個要殺的。」

  仇半藏道:「但誰也不能保證,我在以後的日子裡一定不會殺你。」

  妲娃笑嘻嘻地瞧著他,悠然道:「別看我弱質纖纖似的,你能殺人,我也能。而且,我也同樣不能保證在以後的日子裡一定不會殺你。」

  仇半藏道:「早已向你提出嚴厲的警告,你怎麼越來越更風騷?難道你不相信我真的會把你強姦?」

  妲娃把聲音壓低,悄悄地問:「你以前強姦過女人沒有?」

  仇半藏搖頭。

  妲娃又問:「男人呢?」

  仇半藏立刻板著臉道:「你怎會講出這種話來?你以為我是什麼人?」

  妲娃看見他這副表情,忍不住為之失笑,道:「你本來是我的救命恩人,可借你脾氣太壞,竟然打了我十七記耳光,所以,這種恩義早已一筆勾銷,你明白了沒有?」

  仇半藏歎了口氣:「十七記耳光便能抵消救命之恩,你是怎樣計算出來的?」

  妲娃道:「女孩子的計算方法,是你們這些呆子永遠猜想不出來的。」

  仇半藏道:「我也不要你報這救命之恩,只要你在以後的日子裡不把我殺掉,已算是徼天之幸。」

  妲娃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曾否強姦過別的男人?」

  仇半藏搖搖頭,道:「我從沒有強姦過女人和男人!只是曾經有一次……」

  「你看中了誰?」妲娃的瞳孔立刻放大三倍。

  但仇半藏卻似是答非所問。他悠悠地說:「我劃著一隻小艇,到大海裡垂釣,忽然遇上了濃霧。」

  「濃霧來了又怎樣?」

  「濃霧使人迷亂,不知如何,心裡忽然很想要一個女人。」

  「只要把艇划回岸邊,就算找不到女人,最少也可以找到三幾隻母猴。」

  「當時,我也是這樣想,但霧太大了,無論怎樣努力劃,小艇始終找不到岸。」

  妲娃淡淡一笑:「這便如何是好?」

  仇半藏道:「過了很久,總算是運氣不太差,看見了一座小島。」

  妲娃道:「小島上有女人嗎?」

  仇半藏搖頭:「小島光禿禿的,別說是女人,便連雜草也沒長出一根,但我還是走了上去。」

  妲娃「唔」的一聲:「後來又怎樣?是不是忽然有個美麗的女子,也划著小艇靠近小島?」

  仇半藏又再一次搖頭。

  聽到這裡,妲娃面露索然之色。一個男人流落荒島,四周都是白茫茫的濃霧,這種故事,簡直沉悶得足以教人發瘋。

  但仇半藏接著說道:「後來,我才知道,我的運氣原來非常不錯。

  那個小島,根本不是一個島,而是一條巨大的鯨魚。「

  「鯨魚?」妲娃傻住,半晌忽然用力在他的胸膛上捶了十七八下,「是雄的還是雌的?」

  仇半藏笑道:「當然是一條母鯨。而且,她是一個非常美麗的處子。」

  黃昏,晚霞如血。海邊有長堤,長堤背後,停泊著大大小小的船隻。

  有人在船上燒飯,有人在小艇上持竿垂釣,也有人在海水裡半浮半沉,嘴裡哼著旋律迷人的曲調。

  岸邊,是一個曲線奇特的海灘。這海灘,半沙半石,天色晚了,有幾個武士在燃燒簧火,也有些武士正在揮舞鐵槍,招數嚴謹有度,赤膊的上身熱汗淋漓。

  仇半藏把妲娃放下,道:「這是生命灘,也是死亡灘。在這裡,生命充滿熱忱和歡樂,但也隨時面臨著任何人都逃避不了的死亡。」

  妲娃的臉在夕陽餘暉下俏麗動人,縱然吃了十七記耳光余腫未消,但她仍然是無數異性夢想中的女人。她沉默了很久,才緩緩道:「這裡就是著名的海嘯灘?」

  仇半藏左右顧盼,一臉自豪:「不錯,它本來寂寂無聞,我也寧願世人從沒聽說過這地方,只是……這裡的武士一年比一年增加,我們的名氣與麻煩,也同樣一天比一天更響亮更可怕。」

  妲娃眨著恰到好處不長不短的睫毛:「為什麼要把我帶到這裡來?」

  仇半藏淡淡地一笑:「難道你忘了,我要帶你去見識一間小酒家嗎?」

  妲娃好奇地東張西望:「小酒家在哪裡?」

  仇半藏忽然又把她抱起,身子一縱,一躍三丈,落在長堤畔一艘小舟,再然後,連環縱跳,從小舟跳上另一艘木船,又再跳往另一艘更大的……最後,抱著妲娃佇立在最大的一艘戰艦上。

  艦上有不少武土,但也有婦孺。一個白白胖胖的女孩赤著足飛奔過來,大叫:「師父,看掌!」雖然才七八歲,手底下功夫居然有兩下子,身形一起,猛地裡連環三掌,直劈這海嘯灘的王者。

  仇半藏哈哈一笑,把妲娃輕輕放在船梢,一本正經地跟女孩比拚起來。

  師徒二人比拚了十八掌,自然是師父「技勝一籌」,一掌拍在女孩的屁股上。其時,女孩正在大施身手,身子騰空離甲板三尺,忽然間屁股中掌,只好「噗通」一聲掉入海水裡。

  妲娃一聲驚呼,仇半藏笑道:「這是我的記名女弟子小海象,別看她年紀輕輕,她在海嘯灘是無人不識無人不曉的水裡妖怪。」

  話猶未了,小海像已濕淋淋地爬上戰艦,雙手叉腰大聲說道:「師父功力一日千里,徒兒不是你的對手,今趟敗得口服心服,咱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下月初九再決高下如何?」

  仇半藏搖搖頭:「你師父一日千里,但你的拳腳功夫卻是停滯不前,準是吃得多練功少,以致肚皮越來越大,連扭動屁股也慢了一些,不然的話,我也不容易一腳把你踢入海水裡。這樣吧,你再練半年,然後再來找我比試!」

  小海象勝嘟嘟的臉龐似是微微一紅,半晌抱拳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半年就半年,屆時,你也要小心你的屁股!」氣鼓鼓地跳上另一艘木船,轉眼不知去向。

  艦上有廳堂,內置桌椅數十。仇半藏道:「如在海上開戰,這裡就是軍機重地。但在平時,這裡便是海嘯灘三千武土的小酒家。」

  妲娃悠然道:「怎麼不見小二?」

  仇半藏笑了笑,道:「這裡的小二很凶,相見真如不見。」

  妲娃哼一聲:「我不信。」還沒說完這三個字,已聽見有人厲聲罵了起來:「連太陽都已下海了,還有什麼人斗膽在這裡大呼小叫?」

  這人的嗓子,活像是一口氣打破幾十個砂窩,不但吵耳刺耳,簡直比三百隻烏鴉一起怪叫還更令人難受。

  妲娃已不算是膽小的女郎,但仍然不禁給嚇了一大跳。

  只見一個矮矮胖胖,兩邊臉頰加起最少有三百顆麻子的婦人,有如石頭般直滾過來。

  妲娃苦笑一下,道:「芳駕怎麼稱呼?」

  矮矮胖胖的婦人「呸」一聲,道:「什麼方駕圓駕的?我便是這裡惟一的『女小二』雷母獅。」

  妲娃一怔,半晌忽道:「江湖上有一個叫雷鐵獅的壯士,你和他怎樣稱呼?」

  雷母獅一聽見雷鐵獅這三個字,立時眉開眼笑……

  她不笑尤可,一笑之下,簡直活脫脫便是獅子開大口。她道:「我是雷鐵獅的未婚妻。我姓雷,他也姓雷,但這是不打緊的,比方說我的義父,他姓怕,我的乾媽也姓怕。一個叫怕老婆,一個叫怕老公。做老公的怕老婆,做老婆的也怕老公,如此一來,真是天生一對,珠聯壁合佳偶天成幸福愉快美妙無比……」

  仇半藏乾咳一聲,自懷中一個盒子取出一對巨大的鯊魚眼睛。

  雷母獅用一個大碗載著鯊魚眼睛,道:「這東西能吃嗎?」

  仇半藏道:「要是不懂得泡製,這東西恐怕比狗糞還更難吃。」「

  雷母獅一怔,道:「要怎樣才能把這東西泡製得美味可口?」

  仇半藏搖搖頭,道:「我不知道。」

  雷母獅道:「你不知道,誰知道?」

  忽聽一人陰陽怪氣地說道:「除了我,又還有誰能知道怎樣把大魚的眼睛泡製得香噴噴?」

  只見一個人,手裡撐著柄紙傘,傘上繪畫了大大小小形狀不同的毛蟲。

  這人五十來歲,看來也活像是一條大毛蟲。妲娃瞧著他的臉,忍不住問仇半藏:「是什麼人?」

  仇半藏目光凝注在這人的臉上,半晌才道:「酒家無論或大或小,總得有個廚子。」不知如何,他的臉色忽然沉下。

  看來像是一條大毛蟲的人傲慢地點了點頭:「不錯,俺是這間小酒家的廚子,只要是可以吃的東西,都可以泡製得比御廚還更精彩。」

  妲娃道:「尊駕怎樣稱呼?」

  「毛蟲!」

  「什麼?你叫毛蟲?」

  「在這裡,人人都叫我做毛蟲。」

  「這裡是船艙,外面也沒有下雨,為什麼要撐著雨傘?」

  「這把傘子,並不是用來擋雨的,那是……每逢有人要死了,俺才會把它張開,好讓這傘子上的大大小小毛蟲,把亡靈身上的怨氣—一吃掉。」

  「誰死了?」仇半藏的臉已在變化,眼睛裡似是有火焰燃燒起來。

  毛蟲道:「魚餌。」

  「魚餌?」仇半藏的眼色變了。「魚餌」並不是一塊餌,他是海嘯灘的探子,一年之中,最多只有兩個月逗留在這裡。在其餘的日子,魚餌總是四出打探消息。

  今年,仇半藏只是在大年初一那天見過魚餌。到了初二清晨,魚餌已離開了海嘯灘,前往江北追查黑木堂的動靜。

  仇半藏長長地吐出口氣,忽然問雷母獅:「魚餌是在什麼時候遇害的?」

  雷母獅道:「就在昨晚,他身負大大小小十幾處刀傷,拼盡最後一口氣趕回來……」

  仇半藏喘息著道:「是誰下的毒手?」

  雷母獅道:「魚餌說……魔教青龍壇主已到了福建,而且大有蠢動之意。魚餌正要更進一步探聽消息,給青龍壇的掌旗使發現,以『龍影大陣』把他重重圍困,到最後,魚餌雖能破陣逃脫,但已身受重傷,等到他趕回本灘後,已告返魂無術。」

  仇半藏咬了咬牙:「屍首在哪裡?」

  雷母獅道:「已遵照本灘規矩,全身以白布包裹,投放人大海之中。」

  仇半藏愣住大半天,良久才歎道:「戰幔已掀開,別說是本灘,即令是整個天下,再也沒有一寸平靜的人間樂土。」

  雷母獅雖然是最兇惡的「女小二」,但在這時候,她已變成了一頭母羊,非但沒有張牙舞爪,更恭恭敬敬地為王者奉上一壺已燙熱了的花彫。

  仇半藏連杯子都不用,一手抓起錫酒壺,從壺嘴裡把燙熱的酒直接灌入喉嚨裡。

  過了不久,一對鯊魚眼睛已給烤熟。也不知道毛蟲用什麼醬料把這對眼睛腦制,然後用最青純的炭爐火將之烤熟。

  仇半藏吃了一顆,同時把另一顆直接塞入姐娃口中。這本是根無禮的,但姐娃還是乖乖的把魚眼睛吃掉。

  一試之下,居然其味無窮。要是再來一顆,她也許會搶著來吃。

  夜色已臨,風勢漸趨緩和。長堤上,小海象赤著足走來走去,她令妲娃想起了「神劍妖姬」沈輕蘿。

  妖姬也是喜歡赤足的。

  仇半藏在長堤上喝酒,但喝的不算太多。他對妲娃說:「今夜,我很想大醉,但不能。」

  妲娃望向穹蒼。天上,繁星點點,一輪明月映照在大海上,泛起迷人的銀光。要是在此時此地大醉一場,也未嘗不是寫意的事。

  妲娃忽然轉過臉,深深地瞧了他一眼:「明教中人,只會跟朝廷和黑木堂作對,魚餌之死,當中是否有點誤會?」

  仇半藏沒有回答,忽然從長堤上抬起一塊小石子,輕輕一彈,筆直射向小海象的屁股。

  小海象「哇」的一聲大叫,但她只是望了師父一眼,伸出一大半的舌頭立刻縮回,然後火速滾回船上睡覺。

  長堤上,只剩下二人。

  仇半藏這才冷冷一笑,道:「魚餌之死,大有蹺蹊。」

  姐娃道:「你也認為我的想法是正確的?」

  仇半藏道:「我已查過了,魚餌並沒有發臭。」

  「沒有發臭?什麼意思?」妲娃目中露出奇怪的表情,「人都死了,屍首是否發臭又有什麼關係?」

  仇半藏額上青筋忽然一根一根凸起,道:「本灘規矩,要是屍體沒有發臭,最少應該用本灘獨有的藥物把屍體擺放三晝三夜,然後才能用白布把它包裹,繼而送出大海海葬。」

  這是海嘯灘的規矩。

  規矩是人訂下來的,在海嘯灘,幾乎所有大大小小的規矩,都是由這灘頭的王者所制訂。

  妲娃漸漸明白過來,但也有些事情,是她想不通的。她倒抽了一口冷氣,道:「為什麼要把屍首擺放三天,才能送出大海海葬?」

  仇半藏冷冷道:「有些屍首,當它在擺放三天之後,也許會告訴活著的人某種秘密。」

  「例如呢?」

  「兩年前,本灘兩位武士,為了女人爭風喝醋,決定在這條長堤上決一死戰。」

  「你允許武士為了女人而決戰嗎?」

  仇半藏點點頭:「當然允許!這是海嘯灘,也是生命灘,更同時是死亡灘。在這灘頭上活著的每一個人,隨時隨地都可以享受生命帶來最大的歡樂,但也必須隨時隨地面對死神的降臨。

  「只有在死亡邊緣不斷提高警惕甚至是不斷掙扎求存的武土,才是戰場上最可怕的戰鬥者。

  「在我的律倒下,只要雙方同意簽下生死狀,別說是為了一個女人,便是為了一顆花生、一條頭髮,都可以在公平的情況下一決高下,以至是拚個你死我活,絕不留情。」

  妲娃抿著嘴,本來想說:「要是我想跟你決鬥又怎樣?」但到了最後,還是把這句不太有趣的說話吞回肚子裡。

  只聽仇半藏緩緩地接道:「兩年前的決鬥,就在你我站著的這個地方展開。由於兩人功力悉敵,雙方苦戰了整個時辰,仍然不分勝負,最後,由我親自下今,宣告決鬥正式結束,而且兩人以後無論為了任何糾紛,都絕不容許再一次展開決鬥。」

  這又是海嘯灘的另一條規矩。

  ——凡是決鬥者,要是在一個時辰之內不分勝負,海嘯灘王者有權下令腰斬比鬥,更有權下令雙方以後再也不得展開任何形式之格鬥。

  這一條規矩的用意,倒也不難明白。要是二人功力悉敵,在凶險萬分的比拚歷時整個時辰,依舊不分勝敗,那便足以證明,雙方都是極出色的武者。

  既然都是極出色的武者,王者是愛材的,他就有責任保護這兩名武者的尊嚴和生命。

  ——由王者親自下令腰斬比鬥,對武者來說並不是恥辱,而是一種無上的光榮。

  妲娃雖然江湖經驗絕不豐富,但對於這一點,她還是一下子便能體會過來。

  仇半藏慢慢接道:「決鬥已被中止,二人身上都有傷痕,有些刀傷,深入骨骼,但誰也沒有哼出一聲。

  「但在當晚,其中一人傷勢惡化,發燒顫抖,未及光亮,已然畢命。

  「要是在那時候,用白布把他包裹送出大海,事情以後的發展,便會完全不同。」說到這裡,長長地歎了口氣。

  姐娃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在屍體被擺放三天之後,必然出現了某些可怕的變化。但她不作聲,那是因為沒有必要在這時候扮演楊修的腳色。

  楊修若不是太聰明,凡事急於表現出自己的智慧,也不會給曹操殺掉。當然,妲娃絕不認為憂半藏會是另一個曹操。

  「三天之後,毛蟲在屍體身邊撐開了他的毛蟲雨傘。」仇半藏的聲音,忽然變得像是哭泣。

  但他並不是哭泣。

  也正因為他並不是哭泣,所以,他這種聽來像是哭泣的聲音,更是令人有著說不出蒼涼淒清的感覺。

  他道:「毛蟲什麼話也沒有說,但他也不必說些什麼,本灘的祭醫。已查出了這名武士真正的死亡原因。」

  「祭醫?」妲娃忍不住插口問:「那個醫字的意思,我是懂的,但那祭字又是什麼意思?」

  仇半藏道:「是海底深陷處。」

  妲娃沉默半晌,道:「當時,祭醫怎樣說?」

  仇半藏道:「那個死去的武士,並不是因為傷勢惡化致死,而是中了毒。而且,那是一種不容易察覺的毒藥,要是在死後一兩天把屍體海葬,就連祭醫也沒法子查驗出來。」

  妲娃動容道:「是另一個武士的兵刃上有毒?」

  仇半藏道:「不錯。但這武士知道情敵因為自己的兵刃淬了毒藥而死之後,立刻剖腹自盡,遺書只有三個字。」

  「是怎樣的三個字?」

  「我清白。」

  「他說自己是清白的?」妲娃陡地一呆!「要是一個人願意一死以示清白,他應該是清白的。但要是他並非下毒者,又還會是誰?」

  仇半藏歎喟一聲:「是鳳川。」

  「鳳川?」妲娃一怔,目露深思之色,忽然也歎了口氣:「鳳川就是令這兩個武士為她而決一死戰的女人?」

  仇半藏瞼上已露出了怒意,連聲音都在不知不覺中變得很嚴厲:「不是她又還會是誰?」

  妲娃明白了:「鳳川一直只是喜歡其中一人,所以就在他的兵刃上餵上毒藥,好讓另一個武士死在毒刀之下?」

  仇半藏搖搖頭,道:「不,她喜歡的並不是這兩個武士。活著的一個,她不喜歡,給毒死了的武士,她都不喜歡,而且,她知道,只要在兵刃上喂毒,毒殺了其中一個,另一個也絕對活不下去,不是一死以示清白,便是給本灘執法大吏處死。如此一來,她便可以一石二鳥,把兩個她認為極討厭的武士一起解決。」

  妲娃居然在這時候面露笑容:「天下最毒女人心,王者,你要好好記住這個教訓。」

  仇半藏臉上的怒意,已漸漸轉變,變成一種無法形容的沉痛。他似是在這一瞬間,全身陷入極度疲倦之中。

  他在長堤上坐了下來,喃喃地道:「要是我知道……真相,我一定不會讓這兩個武士決鬥。」

  妲娃盯著他的臉,也陪著他坐下,緩緩道:「又有誰能知道,鳳川會在兵刃之上淬毒?」

  仇半藏苦笑,這一笑,真的笑得好苦好苦,彷彿嘴裡正在咬著十幾個魚膽。他道:「我指的不是這件事。而是……我從沒想過,原來是我害死了本灘兩個最出色的武土。」

  妲娃有點莫名其妙。但忽然間,她瞪大眼睛,驚詫地叫了出來:「鳳川喜歡的人……就是你?」

  仇半藏道:「不錯。這是我親手把她殺死的時候才知道的。」

  妲娃駭然道:「是……你殺了她?」

  仇半藏痛苦地點點頭,道:「她毒殺了本灘最出色的武士,也因此導致另一名同樣出色的武士剖腹自盡以示清白。我身為本灘王者,既然在證據確鑿的情況下,就再也不能把她姑息。」

  妲娃跳起來,大聲道:「但她是一個女子!」

  仇半藏也跳起來。這一男一女,忽然像是從海面跳躍起來的魚兒,但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吃人的野獸。

  仇半藏咬著牙道:「女人在殺人的時候,比世上最惡毒的蛇還更惡毒,要是人在江湖,自己給自己訂下一條永不殺女人的規矩,這人便是天下間最愚蠢的白癡……」

  妲娃立刻打斷他的說話,嘶聲道:「但這個女人之所以變得毒如蛇蠍,那是因為世上有一個你這樣的蠢男人!但你竟然親手把她殺了……你是怎樣把她殺了的?」

  仇半藏臉上一切表情立刻完全凝結,良久良久,才道:「我用法刀把她的心肝剜出……」

  「法刀!什麼叫法刀?是執法之刀嗎?像你這種又蠢又糊塗的男人,又有什麼資格用這種所謂法刀去奪取鳳川的性命?」妲娃說到這裡,忽然「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仇半藏呆住了。他沒想到;她會在這時候大哭。

  仇半藏的心情也很不好,但他不能任由她繼續哭下去。要停止妲娃的哭聲,只有一種法子才是最徹底的,便是一掌把她的臉徹底震碎。

  但仇半藏不能這樣做。

  他忽然做了一件妲娃絕對意料不到的怪事。

  他一聲不響,跳入海裡。

  這絕對是一個可以立刻聽不見哭聲的最好辦法。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1:27: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章 山雞鳳凰野人夢


  仇半藏跳海的姿勢,有點像是他的八歲女弟子小海象。

  小海像是給師父一掌努中屁股才跳入海裡的,王者似乎也是差不多。

  他彷彿是給妲娃一腳踢在屁股上然後才跳入海裡的。

  他跳海,妲娃沒有奉陪。但她也沒有再哭下去。長堤上的夜色,越來越是淒清,但在長堤背後,一直隱伏著一支實力無法估計的精兵雄師。

  她知道,別說她在這裡又哭又叫,便是長堤上有一隻螃蟹悄悄地爬上來,也瞞不過這三千武士的眼睛和耳朵。

  但和她一起在長堤上吵吵鬧鬧的並非別人,而是本灘的王者仇半藏。

  仇半藏帶來的朋友,也是灘頭上三千武士的朋友。不管是男是女或老或幼,都一般無異。

  要是別的幫派首領,居然給一個女子氣得要跳海,恐怕會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但仇半藏是一個來自海嘯的武者,他跳海就像是詩人吟詩,酒徒喝酒,刀匠打鐵,誰也不會大驚小怪。

  過了很久很久,仇半藏的頭終於從海面冒出,手裡抓著一條又肥又大的活魚。他爬上長堤,長長地吸了口氣道:「要是那條可惡的毛蟲還沒有醉如爛泥,一定可以把這條魚蒸得恰到好處,比小海象的屁股還要嫩滑。」

  妲娃板著臉:「不吃!」

  仇半藏立刻把大魚放走,然後又再潛入海裡。

  不久,他又再冒上海面,手裡抓著一條比手臂還更粗大的鰻魚,叫道:「這種類似蛇一般的東西,只要掌握適合的火候,保證又香又滑膩,其味無窮。」

  妲娃仍然冷冰冰地:「不吃!」

  仇半藏一怔,只好又把這條粗大的鰻魚放走,然後再一次潛入海裡。

  過了好一會,海裡又再冒出了一個人。但這一次,冒出頭來的並不是仇半藏,居然是雷母獅。

  雷母獅怎會在海裡的?妲娃當然不知道。令她更意想不到的,是雷母獅的臉上,竟然有一件非常奇怪的武器。

  這種武器,在水道中並不罕見,只是妲娃以前從沒見過而且。

  這是分水娥眉刺。

  在海嘯灘,人人都知道雷母獅擅用的武器,是一對「燒火工長短刀」。但這時候,除了她臉上的一件分水峨眉刺,那一對長短刀不見影蹤。

  雷母獅臉上雖然插著這件明晃晃的奇形兵刃,但她仍然聲音響亮之極:「今晚殺不了王者,還有來生——」

  妲娃吃了一驚,瞪著在海面只是冒出一顆頭顱的雷母獅:「你要殺他?」

  雷母獅的瞼在淌血,她本來就很醜陋,這時候更因痛苦而令臉上所有肌肉扭曲變形,看來比那一條鰻魚還更猙獰可怖。

  雷母獅臉上的表情,漸漸變得極詭異極神秘:「我殺不了他,這是必然的,你逃不過他的魔掌,也同樣是無法改變的命運」說到這裡,她身邊也冒出了另一張深沉的臉,那是本灘頭惟一的王者。

  仇半藏的目光在月色下顯得尖銳如刀,他不喜歡忘恩負義的人。

  他道:「你是我在黑木堂殺手圍剿下救出生天的女人。」

  雷母獅淒然一笑:「要不是這樣,這八九年以來,又怎能贏取你的信任?」

  仇半藏的臉色變了,他原來一直都被這女人欺騙。

  他不禁自嘲地一笑,道:「到了現在,我總算弄明白了一件事。當年你給黑木堂逼得走投無路,原來只是一個騙局。」

  雷母獅冷冷道:「要騙你又有何難?兩年前,鳳川也不是一直把你騙得團團亂轉嗎?」

  仇半藏道:「要騙我也許真的很容易,可惜要殺我卻是難比登天。」

  雷母獅咬牙道:「我雖然殺不了你,但總有人能把你碎屍萬段。」

  仇半藏歎道:「你為什麼恨我如此之深?難道……小海象不是雷鐵獅的女兒嗎?」

  雷母獅冷冷道:「當然不是!我根本不喜歡那個大塊頭,小海象的父親是容拜杵。」

  「容拜杵!」仇半藏的臉立刻僵住。然後,他臉上每一片大大小小的肌肉都在顫抖。

  容拜杵是容拜刀的同胞弟弟,在黑木堂中,素有「神出鬼沒見材不見人」的稱譽。

  但在九年前,在一場暴風雨後,容拜杵的「四方雷霆杵」被發現嵌入了武當山的解劍巖。

  杵在,人也在。

  但杵雖在,人卻是死在解劍巖上的。

  巨杵穿過容拜林的胸膛,然後再嵌入解劍巖中。

  此事震驚了武當派,也震驚了黑木堂。但在遙遠的海嘯灘,幾乎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惟一知道的,也許就只有「女小二」雷母獅。

  雷母獅是親眼看見仇半藏怎樣擊殺容拜杵的。但她只是躲在一角,沒有挺胸上前,跟這個來自海嘯灘的王者拚命。

  她沒有拚命,是因為她已身懷六甲,有了容拜杵的骨肉。

  然後,她暗中跟著王者,終於成功布下了一個騙局。

  她騙倒了仇半藏,成功地混入海嘯灘。到了今夜,更不惜冒險一搏,在月夜海底之下,以分水娥眉刺偷襲王者。

  但她失敗了。分水娥眉刺沒有刺在王者背後,反而給王者奪過這件奇形怪狀的兵刃,插在她醜陋的臉孔上。

  雷母獅要死了,她不怕死,甚至早已知道這是必然的結果。但她絕不言悔。人生在世,有些事情是無法躲避的,有如飛蛾,明明知道眼前的是一蓬烈焰,但仍然奮不顧身直撲過去。

  但王者沒有把她當作一隻蛾。

  他把她當作另一種同樣難以理解的生命……在以後的時間裡,他會向妲娃細訴,但並不是在此時此地。

  雷母獅最後的一句說話是:「放過雷淺織!求求你……但……不要讓她知道,她的父親姓容,也不要告訴她……今晚的事……」

  語畢,慘笑一聲,把臉上的兵刃用盡最後一口氣力拔出。

  血光在月色下向半空飛濺,但濺的不高,遠遠比不上一個小小的浪花。

  仇半藏看著她的臉,在那一瞬間,她似已化成了一道陰魂,徒然無奈地在海面上飄漾。

  王者把她摟住,但並不是把她抱上長堤,而是泅向茫茫漫無止境的大海。

  妲娃心頭激動,想跳下海追過去。但仇半藏以「傳音入密」內功在她耳際提出警告:「你若跳入海裡,我回來立刻殺了小海象!」

  妲娃駭然。仇半藏若道:「你若跳入海裡,我立刻便殺了你。」她早已「噗通」一聲跳入海裡。

  但王者似乎已越來越更瞭解妲娃,他以小海象的生命作為恫嚇,妲娃果然不敢跳海。

  長夜漫漫,月兒一忽兒躲入雲內,一忽兒又鑽了出來。妲娃看見這些雲層老是纏繞著皎潔如銀的月亮,心中憤怒,伸手攀向穹蒼,要把這些雲層撕裂。

  但她和所有人類一樣,生長得太矮,連雲層底部都沾不上。

  當然是沾不上的。

  她只好認輸,任由月色忽明忽暗,靜靜地蹲在長堤等候王者回來。

  等到王者回來的時候,月影已漸向西沉。她仰視著他的臉,幽幽地歎一口氣:「你這個人怎麼總是全身濕淋淋的?你的身子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比較乾爽?」

  仇半藏答非所問。他沉聲說道:「她走了,走得很遠很遠。她活著的時候,天天吃魚,但只是走了這麼一趟,已把一切欠下魚兒的『肉債』徹底償還。」

  妲娃完全明白王者的意思。從此以後,海嘯灘上再也不會有「女小二」雷母獅這一個人。

  妲娃深深吸一口氣:「但她是雷淺織的母親。」

  雷淺織,其實應該姓容。她的父親是容拜杵!

  但雷母獅要女兒跟母姓,千萬不要姓容。她不希望容拜杵的仇人,知道小海像是「神出鬼沒見作不見人」的血裔。

  母獅的心意,王者十分瞭解。

  妲娃卻迷惘地問:「她為什麼今晚非要下手不可?」

  仇半藏用手在臉上重重地抹了一把,道:「魚餌還沒有發臭,她已急不及待叫人把他送出大海海葬。因為她知道,真正把魚餌殺害的人是誰。」

  妲娃證了怔:「難道不是魔教青龍壇中人下的毒手?」

  仇半藏道:「當然不是。魚餌沒有撒謊,但他臨終前原來的說話,已給本灘隱藏著的奸細完全隱瞞,換上了另一套可恥的謊話。」

  妲娃道:「母獅就是這個奸細!」

  仇半藏的眼睛裡忽然射出一股寒芒,道:「她只是其中之一。」

  姐娃的心沉了下來,道:「除了母獅,你認為這裡還有別的奸細?」

  仇半藏冷冷道:「不錯。要是我沒法子把這個人揪出來,海嘯灘總有一天會變成三千武士的墳墓。」聽見他這樣說,妲娃的手心冒出了冷汗。

  但她為什麼要為這裡所發生的事情擔心呢?她不是不想過這一點的,但她始終想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仇半藏究竟又是一個怎樣的人?她認識這個男人,才只是短短不到一天之間的事,為什麼彷彿早已認識,甚至好像是早在前生已經癡纏地走在一塊?她心裡不相信會有這種事,但在心底裡的更深處,卻又彷彿完全深信不疑。

  她不自覺地跟著王者的腳步走。也不知道走了幾遠,恬靜的長堤已在背後遠遠消失。

  他帶著她來到了一座林子。林內小徑曲折境蜒,他牽著她的手,來到了一幢雅致的小樓。

  小樓內,佈置清幽,他燃亮了兩盞油燈,把一雙粗大的手掌放在燈火前,看了又看。妲娃把臉湊上去,柔聲地問:「你這一對手掌,曾經掌摑過多少女人的臉孔?」

  優半藏道:「只有一個,那人便是你。」

  姐娃道:「你不是經常計算女子的名字,看看有多少筆劃嗎?」

  仇半藏道:「不錯,但我也有另一個規矩。」

  組娃道:「又有什麼規矩了?」

  仇半藏道:「只有名字加起來總共十七劃的女子,才配讓我打她的耳光,所以,你是第一個,但卻不一定會是最後一個,你明白了沒有?」

  妲娃搖頭:「你的說話,我從來都聽不明白,正如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非要把身子弄得濕淋淋不可。」

  仇半藏道:「你是從哪裡來的?你跟著我越走越遠,難道不害怕會給我吃掉?」

  妲娃癡癡地瞧著他,一雙美麗的眼睛似乎有點朦朦朧朧,燈光不太明亮,坦已足夠顯現出她那驕人的胴體。

  她在王者眼前,把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脫下。她沒有刻意做作,看來是那樣地順其自然。

  她在去年,已發現自己的胴體開始成熟起來。凡是女人應該豐滿的地方,她都絕不比任何女人遜色。

  她的手撫摸著挺秀而結實的胸脯,唇間輕吐出夢囈似的呻吟。

  她從沒這樣誘惑過男人。但這一夜,她已決定不顧一切後果,恣意地、盡情地豁了出去。

  雖然,她才是畢生中第一次這樣誘惑異性,但她對自己的魅力,充滿絕對的信心。在她想像中,絕對沒有任何男人,能抵擋得住這種要命的挑逗。

  她的手沿著小腹,滑向臍部以下最令男人目眩頭暈的地方,她甚至坐了下來,把一雙白生生的腿兒翹在桌上。

  她是一絲不掛的尤物,就算仇半藏是個膀子,也會嗅到她身上醉人的幽香而慾火狂燃,無法忍耐下去。

  她的推斷,完全正確,王者已亢奮,他再也不能忍耐下去,所以,仇半藏終於叫喚了一聲:「娘子,我回來了。」

  妲娃一聽,一張勾魂攝魄的嫵媚笑臉立刻僵住。娘子?他在叫喚誰?

  我回來了,又是什麼意思?妲娃不喜歡猜啞謎,更尤其是在她身無寸縷的時候。

  驀地,一道窈窕的身影,自一串垂簾珠子後面閃出,妲娃看見了一個比自己略高一點點,身段也略成熟一點點,笑起來也更甜膩一點點的女子,千嬌百媚地、意態風流地靠向仇半藏的懷中。

  「海郎,真的是你回來啦……」

  「傻瓜!你早已聽見我的聲音,為什麼一直不敢出來。」

  「海郎!你不是和朋友一起回來嗎?她為什麼不再說話?……她是不是長得比我還要好看?」

  「不!你是天下間最美麗的女子,任誰都萬萬比不上。請相信,我說的都是真心話。」

  「你總是欺負我的眼睛看不見東西……照我聽……這位小妹子年紀比我少五六歲吧,她的嗓子很美麗,想必然也是個很漂亮的美人兒妲娃瞧著這女子,既惱恨、又妒忌、更是說不出的後悔。她後悔不該冒這個險,在一個認識才只有大半天的男人面前脫掉身上所有的衣物。

  這下子,可真夠瞧了,有道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這已經算是很窩囊很丟臉的了,但算來算去,還是及不上她現在所做的一切更窩囊更丟人。

  她恨不得立刻一頭撞死,但就算真的要這樣做,也該穿回衣服才把這顆蠢腦袋撞在石牆上吧?

  仇半藏果然真的有一個老婆。但他的這個老婆,絕不是腰粗腿短的醜婦,而是一個煙娜多姿的絕色美人。

  只是,她是個瞎子。

  她什麼都看不見,她只能聽見丈夫的腳步聲,還有在歡愉時刻裡在耳畔發出的咆哮聲……

  王者很認真地對妲娃說:「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到樓上解決,你要是累了,不妨在這裡小歇一會。」

  抱起妻子,急不及待登上二樓。

  妲娃獨自在樓下,既沒有立刻穿回衣服,也沒有一頭就此撞死。

  她只是呆愣愣地坐著。

  東方漸露魚肚白色。

  摟上同時傳來陣陣激烈的震盪聲響。

  到了這時候,妲娃才又再想起了另一個人。

  但她立刻把指頭伸入嘴裡用力一咬。她的右手食指立刻被咬破,她在咒罵自己,認為自己再也不配想念這一個人。

  她至今仍是處子,但她已把自己當作是一個淫娃蕩婦。一個這樣的淫賤女子,又怎配繼續想念明教少主楊破天?

  天有不測風雲,茫茫大海,既有波濤洶湧的日子,也就會有海平如鏡,風和日麗的時候。

  一連三天,天氣都是溫暖和平,海面沒有什麼風浪。

  一艘巨帆,在茫茫不著邊際的大海上航行,已歷時總共三天。

  巨帆上,沒精打采地蹲著一個少年。一個比他年長七八歲的紫衣女郎,也陪著他蹲在甲板上。

  少年道:「為什麼一直跟著我?」

  女郎道:「你是明教少主,是香香主全心全意一定要把你護送回聖島的貴賓,要是你這位貴賓稍有半點閃失,我怎擔當得起?」

  楊破天橫了她一眼:「你已跟在我左右三天,但卻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快快報上名來。」

  女郎笑道:「我叫陸柔。陸地的陸,溫柔的柔。」

  楊破天歎了口氣,道:「你雖然對我不算溫柔,但總算是一直陪盡了小心,要是這艘船忽然沉了,我也許會把你救回陸地上去。」

  陸柔又笑了笑:「難怪香香主說過:「楊少生雖然年紀輕輕,但一張嘴巴很懂得怎樣哄騙女孩子,你們都得小心!小心!「『楊破天冷冷一笑,道:「那麼,你真的要千萬小心了。「

  陸柔睨視著他的瞼,道:「這倒不勞費心,我已二十幾歲,可不比那些只有十五六歲的女娃兒,三言兩語便給你哄騙得要跳海。」

  楊破天怒道:「妲娃不錯是給我害死的,你若要我為她填命,不妨立刻在這裡刺上一劍!一說著,把咽喉用力一指。

  陸柔怔怔地看著他,過了很久,才輕輕歎息:「妲娃之死,是一樁誰也逆料不到的意外,正是生死有命,楊少主又何苦深深自責?……

  再說,就算你也一併死了,也是幹事無補,須知——「

  「夠了!別再在我的耳邊吱吱喳喳,我受不了!」楊破天怒叫。

  陸柔果然立刻往嘴,彷彿嘴唇已給鉗子緊緊鉗住。巨帆仍然往東航行,到了黃昏,風浪漸漸轉趨猛烈。

  楊破天在甲板上呆得太久,要回到船艙裡睡覺。陸柔雖然一直不再說話,但仍然亦步亦趨,緊緊地跟貼在他背後。

  到了房門外,楊破天正要把門關上,順勢把陸柔不折不扣地「拒諸門外」,驀地船身一陣劇烈顛簸,陸柔腳步不穩,一個踉蹌直撲在他的身上。

  楊破天沒有把她推開,只是皺眉道:「你怎麼啦?」

  陸柔喘一口氣、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一時大意,很對不住。」說完,急急退出房外。

  楊破天把木門關上,腦海中浮現出陸柔適才撲向自己身體的情景。

  論年紀,陸柔是比他大上一截的,但她無論如何,仍然是一個年輕的女子。

  她不但年輕,而且相當美麗。在聖島這一干女劍手之中,她是最令人目眩的美女。

  楊破天躺在船艙的竹蓆上,越是不想去想她,越是情不自禁。

  他惱很自己定力不足,為了一個不知道是什麼女子的女子意馬心猿,忍不住自己給自己賞了兩下耳光,竟是出手極重,火辣辣地連眼睛也險些睜不開來。

  臉頰疼痛得像是火燒,果然不再思念陸柔。他暗讚一句:「打得好!」但過不了一會。疼痛漸褪,腦海中又再浮現出陸柔清麗甜美的影子。

  他心中大怒,忖道:「都是這紅顏禍水惹的禍,說不得只好在她的臉蛋上割幾刀,只要她變成了一個滿面刀疤的醜八怪,自然不會為了一個醜八怪而神魂顛倒。」

  但這種想法,只能想想而已,總不成真的照做可也。過了很久,苦思之下始終毫無辦法,不禁抓耳搔面,在竹蓆上滾來滾去,越來越是難受。

  便在這時,有人敲門。楊破天心想,除了陸柔之外,決不會是別人,一時之間,竟是拿不定主意。

  過了片刻,敲門之聲又再響起。楊破天深深地吸一口氣,終於把木門打開,定睛向前一瞧,不禁啼笑皆非。

  敲門的並不是陸柔,而是香青萍。她是聖島一位香主,所以也叫香香主。

  只見香青萍寒著臉,道:「風浪越來越大,要是真的遇上暴風,咱們也許一輩子也不能回到聖島。」

  楊破天道:「生死有命,要是這艘船真的給大風砸掉,我做鬼也決不會找你算帳。」

  香青萍悶哼一聲,道:「要是這艘船沉了,你變的是小鬼,我變的是老鬼,便是真的鬼打鬼,本香主也不怕你。」

  楊破天道:「反正左右都是死,你用不著特意向我通風報訊。」

  香青萍冷冷道:「你說的甚是。」伸手把木門重重關上,掉頭便走。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SOGO榮譽會員

苗王妃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榮譽會員勳章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2-10-26 11:31:59 |顯示全部樓層
  天氣急劇轉變,巨帆在暴風雨中飽受巨浪沖擊,形勢岌岌可危。

  陸柔忽然打開船艙水門,叫道:「楊少主,這艘船快要沉啦!」

  楊破天心中一酸,想不到會畢命於此。但看見陸柔俏麗的臉龐,在心中一酸之餘,卻又不禁為之心中一甜。

  這種又酸又甜的感覺,對楊破天而言,可說是從未有之的。

  楊破天苦笑一下,道:「在這汪洋大海中,要是這艘船真的沉了,又有誰能逃出生天?」

  陸柔也苦笑著:「恐怕是誰都活不下去!」

  楊破天道:「要是命中注定人人都逃不過這一劫,再焦急又有什麼用?」

  陸柔想了想,道:「你說得很對,你想不想吃點東西?」

  楊破天道:「我不餓。便是真的要死,也用不著做一個飽鬼。」

  陸柔道:「要是不做飽鬼,難道你想做一個冒失鬼嗎?」

  楊破天道:「柔姊姊,你可曾聽過『人不風流枉少年』這句說話?」

  陸柔臉上一紅:「你胡說些什麼!」

  楊破天的臉看來比她更紅,但他還是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柔姊姊,你很美。」

  陸柔的臉立刻又再反過來比他更紅上三分:「我是個醜女子,你別笑我。」

  楊破天還沒開口,船身又已在巨浪之下急劇幌動,兩人都站立不穩,雙雙有如滾地葫蘆般跌倒下去。這一次,倒是陸柔抱緊了楊破天的身子,同時叫道:「『小心!」

  她抱緊楊破天,是出於一時情急,但楊破天卻立刻纏住了她,緊緊不放。

  陸柔連耳根都紅得像是火燒,她喘著氣,氣咻咻地說道:「楊少主,你……真的喜歡我嗎?」

  楊破天不住的在點頭:「當然是真的。」說到這裡,把嘴唇印在陸柔的朱唇上。

  陸柔給他這麼一吻,登時全身酥軟乏力。她呻吟著,要把他推開。

  但她這一推之力,似有若無。楊破天把她抱得更緊。

  陸柔芳心大亂,想不到在這狂風暴雨的大海上,居然給這少年弄得天旋地轉,不知人間何世。

  驀地裡,忽聽一人怒喝道:「無恥之徒,速速受死!」竟是香青萍又再回來,喝聲甫起,一口長劍已毫不留情地直插陸柔背心。

  原來香青萍殺機大熾,見陸柔和楊破天雙雙有如滾地葫蘆相擁,竟不顧一切,意欲先插陸柔背心,繼而一劍穿胸,再把楊破天一石二鳥地同時刺死。

  以香青萍的劍術,要一劍同時把二人刺殺,絕對不是什麼難事。

  眼看二人勢必劫數難逃,巨帆船身突然從中斷折,一道沖天巨浪,竟在香青萍、陸柔和楊破天之間急速地捲起。

  香青萍這一劍,給巨浪遠遠衝開,但她仍然向楊破天怒撲。

  香青萍形態可怖,陸柔瞧在眼裡,早已魂飛魄散,一驚之下,把楊破天抱得更緊。

  她抱著楊破天,楊破天卻不再抱她,轉過身,抱著一塊巨大的木板。

  誰也不知道這塊木板是從什麼地方掉下來的。只見整條巨帆,正在怒濤中片片碎裂,船帆紛紛倒下,船桅打中了一個聖島的女劍手,登時腰骨折斷,吐血當場慘死。

  楊破天愛莫能助,他只能緊緊地抱著木板,也大聲對陸柔說:「抱緊我的腰,千萬不能放手。」

  陸柔哭了起來:「不!要是我一直抱緊你,你會給我累死!」

  楊破天道:「不要說是誰累死誰!要是你放手,我也放手,你連我都不要,我抱住這塊死人木板又有什麼意思?」

  陸柔急道:「不!你不能放棄……我……我抱緊你好了。」二人只說了幾句話,已給巨浪沖擊得天旋地轉,頭昏眼花。

  巨帆已在巨浪中沉沒,大海怒濤,究竟是否還有其他生還者,楊破天完全不知道。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仍然活著,但總算知道,陸柔一直都在緊緊抱著自己的腰肢。

  在不久之前,楊破天也曾在江上遇險。但要是跟這暴風巨浪中的茫茫大海相比,簡直完全不是一回事。

  大海無情,人呢?

  人縱有情,又是否有力量可以逃過這一場可怕的浩劫?

  楊破天已用盡力氣,他拚命地抱著這塊木板,雖然十根手指早已酸軟,但他仍然豁盡最後一分力量,決不讓自己和這塊木板分離。

  可是,風沒有停,巨浪一浪比一浪更洶湧,他終於左手一鬆,半邊身子與木板遠遠分開,只要右手也鬆開,他和陸柔便再也沒有任何依靠。

  楊破天在這一瞬間自忖必死,仰天長長地歎了口氣。才張開嘴,大量海水湧入喉嚨,如此一來,大概只有死得更快。

  楊破天終於暈眩,雙手完全和那塊木板分離。

  暈眩是一種很怪的事情,看來似乎和睡覺沒有什麼分別,但暈眩是空白的,和睡著了覺徐徐地進人夢鄉的節奏,完全兩樣。

  但最重要的一點,是所有正常的睡眠,都一定會醒過來。

  暈眩卻不一定。

  不少暈眩者在一經暈眩之後,便再也沒有機會甦醒過來。所以,許多暈眩,會變成了死亡的前奏。

  當楊破天暈迷在大海怒濤的時候,他以為再也不可能清醒過來。

  但生死有命,該死的人一定會死,不該死的人,就算在絕處中的絕處,也會奇跡地存活下來。

  楊破天也許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他還沒睜開眼睛,就已感覺到陽光的存在。他知道,這一定是陽光,而絕不會是火光、燈光……

  果然,他一睜開眼,就看見了藍天和白雲,也看見了陸柔蒼白但依然美麗動人的臉。

  他沒有死,陸柔也活著,但這裡是什麼地方?

  陸柔已急不及待告訴他:「這是一個不知道有幾大,距離陸地有幾遠的小島。」

  楊破天奇道:「既然不知道這個島有幾大,又怎能說這是一個小島?說不定這個島又肥又大,也是不足為奇的。」

  陸柔失笑起來,道:「就算這個島真的很大,也只是一個大島,又怎會是『又肥又大』?」

  楊破天緩緩地站起,道:「是你把我救到這裡的?」

  陸柔搖搖頭:「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楊破天倒抽了一口冷氣:「我不是在大海中暈倒嗎?」

  陸柔道:「本來,我也很想暈倒過去,就此葬身大海一死了事。但你比找暈得更早,我死了不打緊,但你是聖島的貴賓,要是你死在大海裡,島主一定會很失望。」楊破天道:「就是為了要讓我平平安安到達聖島,所以你再艱苦也要支持下去。」陸柔點點頭:「不錯。」

  楊破天歎道:「在大海裡折騰了大半晚,雖然僥倖不死,但如今腹有雷鳴,怎生是好?」

  陸柔道:「這島上也許有食物可以充飢。」

  楊破天道:「你說得很對。這個島雖然不一定又肥又大,但山上必然有數之不盡的野果,說不定還有野兔、野豬之類的野味,千萬不要輕輕錯過。」

  牽著陸柔的手,攀向島上的山丘。

  但這個島雖然並不太細小,但四處都是野草和矮小的灌木,但卻找不到任何大大小小的野果。至於什麼野兔、野豬,更是蹤影全無。

  楊破天站在一塊光禿禿的大石上:「好極了,在海裡逃過大難,到頭來卻要在這又肥又大的島上活活餓死。」

  陸柔咬了咬唇:「我是不會讓你挨餓的,要是真的找不到食物,你……可以吃了我。」

  楊破天深深地瞧了她一眼:「我現在就很想把你吃掉。」

  陸柔明白他的意思,道:「我知道你真的很餓,你是個——色——中——餓——鬼!」

  楊破天面上露出笑容,這種笑意,若然浮現在一個老江湖的臉上,必然會是很很瑣的。

  但他卻很年輕,樣子更是說不出的討人歡喜。陸柔不禁輕輕的歎了口氣,接道:「楊少主,我年紀比你大,我……配不上你。」

  楊破天怔怔地盯著她的臉:「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你又把自己當作什麼人?要是連你都配不上我,我是否要去找一隻色彩繽紛的鳳凰,才能跟我這個楊少主匹配?」陸柔忍俊不禁,笑道:「在這裡,要是能夠找到一隻山雞,已算很不錯。」

  二人繼續尋覓,但找了很久,既找不到山雞,也找不到野兔和野豬,卻在一條瀑布之下,找到了一個野人。

  這一條瀑布,自山崖上直瀉入一座清澈的潭水中。這島嶼是否「又肥又大」,楊、陸二人尚未瞧個清楚,但這條瀑布,看來居然頗具氣勢。

  陸柔遠遠地瞧過去,只見潭水旁邊巨石上,站立著一個頭髮技散肩膊,滿臉半灰半黑虯髯的野人。

  這名野人,幾乎全身赤裸,只是在小腹以下部位,包裡著一塊灰灰藍藍的布條。

  楊破天怔了怔,道:「這人是誰?是不是在這裡找尋鳳凰?」

  陸柔道:「也許在潭裡有隻鳳凰飛出來,亦未可料。」話猶未了,潭內果然有一道影子破水飛出,但卻不是一隻鳳凰,而是一條銀鱗閃爍的大魚。

  楊破天心中大奇,忖道:「這條大魚為什麼要飛出潭水之上?」

  陸柔已在這時候驚歎地道:「這人好深厚的內力。」

  楊破天道:「何以見得?」

  陸柔道:「這條大魚是給他以上乘內力,硬生生地從潭水中攝取到手的。」

  楊破天定睛一瞧,只見野人已把大魚放在嘴裡,活生生地噬咬下去。不到轉眼功夫,整條比人臂還要粗壯的大魚,已給他吃得一乾二淨,竟然連一根骨頭也沒吐出來。

  野人滿面都是血腥,突然縱身飛躍,在瀑布間往來穿梭,倏地目露凶芒,直向楊破天和陸柔這邊疾撲。

  陸柔大驚,要帶著楊破天逃走,但已太遲。野人不但內力精湛,輕功之上乘,更是形同鬼魅。

  陸柔咬緊牙關,用力推開楊破天,叫道:「快走!讓我來對付他!」

  楊破天怒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要走,一塊兒走,要對付這妖怪,也一塊兒對付!」

  話猶未了,野人已把陸柔的粉頸一手叉住,陸柔立時全身受制,連動都不能稍動。楊破天又驚又怒,叫道:「老賊,快放開手!」

  野人還是緊握著陸柔的脖子:「老賊?誰是老賊?我在這裡多久了?十年?二十年?還是已經有三十年了?……」

  楊破天一怔,道:「你是誰?怎麼連自己在這裡有多久都不清楚?」

  野人哈哈大笑,但這種笑聲,卻令人感到心中陣陣酸楚。良久之後,笑聲方止,野人接道:「我是從巨掌走向天下的君王,我不是老賊,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也不是……

  「我已很久沒有吃過肉了,只能天天吃魚。不是吃潭水裡的腥魚,便是吃海裡的臭魚。這些魚,雖然每一條都是活跳跳的,但一咬人口,全都他媽的又腥又臭,很不是味道……

  「這頭雌羊,看來皮肉幼嫩,一定會很可口,哈哈……哈哈哈……」不由分說,把陸柔抱走,身形晃動,轉瞬間已在石叢間不知所蹤。

  楊破天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急急拚命追前,叫道:「前輩,這頭雌羊的肉……比那些魚兒還更腥臭,要是吃了,說不定還會中毒,千萬不要冒險……」

  野人沒有回應,楊破天拚命四周找尋,只見瀑布西方,原來另有天地,那是一座林木遍佈的山谷,野人顯然已把陸柔帶入山谷之中。

  楊破天走入谷中,緊握雙拳,掌心全是冷汗。走入林中,嘶聲叫喊,努力找尋,但始終毫無音訊。在林中兜轉了大半天,肚子越來越是飢餓,總算在林木間找到了一些不知名的野果,飢不擇食,才摘下來還沒瞧清楚便已胡亂地塞人嘴裡。

  吃了四個野果,味道有點怪異,但也不以為意。過了一頓飯時光,忽然眼前金星亂墜,摸摸臉額,竟是燙熱有如火炙,無緣無故地發起燒來。

  再走一陣,見有一道小溪,匆匆撲前,以雙手舀水,喝了幾口溪水,頓感精神一振。

  但他也只是精神一振而已,在這「一振」之後,又是雙膝酸軟,眼前一黑「咕略」一聲栽倒下去。

  他以為自己又要暈倒了,可是,這一次很奇怪,他雖然眼前一黑栽倒下去,但卻並未就此暈迷不省人事。

  他只是全身癱軟乏力,身不由己。

  他無奈地躺臥在地上,心裡倒不是擔憂自己的安危,而是想念著擔娃,也在擔心陸柔是否已給那個野人當作是「雌羊」般吃掉。

  躺臥在一個陌生的地方,並不是妙事。但更不妙的,是他看見了一條顏色斑斕的毒蛇,正沿著小溪旁邊向自己游留過來。

  這條毒蛇游竄得並不太快,但楊破天躲避乏力,只能眼睜睜地瞧著毒蛇一直爬到自己的臉頰側邊。

  更要命的,是這條毒蛇不但爬到他的臉側,更昂起蛇頭,似是猙獰地盯著他的臉,然後才突然發難一口噬咬在他的鼻尖上。

  眼看楊破天再也逃不過毒蛇這一咬,倏地一顆石子橫裡飛來,不偏不倚重重擊中了蛇頭,竟把蛇頭擊個稀爛。

  不久,楊破天聽見野人的聲音在身邊響起:「這裡的野果,全都不能吃,要是吃了,非死不可。」

  楊破天怒道:「人生自古誰無死,這些野果又香又甜,便是吃了便死,也不算冤枉。」

  野人冷笑道:「要是真的又香又甜,我天天都吃他媽的十個八個,正如照你所說,便是死了也不算冤枉。」

  楊破天道:「你又沒吃過這些野果,怎知道它不香不甜?」

  野人道:「誰說我沒吃過!」

  楊破天冷笑道:「真是自相矛盾!你若吃過,為什麼到這時候仍然活著?」

  野人道:「凡是毒物,定必相生相剋,這島上既有毒果,也就一定有解毒之物。適才險些在你鼻子上咬一口的『紫冠流星蛇』,它的蛇膽便是解毒良藥。」

  楊破天怒道:「為什麼不早一點說?」

  野人道:「要是你早一點說,我就一定不會吃掉她的右腿,反正她的左腿也很不錯,我把左腿吃掉,把右腿留給你吃,也是一樣的。」

  楊破天聽了,差點沒當場吐血。

  野人又瞧了他一眼,忽然把那條紫冠流星蛇拾起,也不必使刀子,只用指甲在蛇腹輕輕一劃,一副腥濃的蛇膽已給他取出。

  楊破天惱很他吃了陸柔,把嘴巴緊緊閉上,不肯吃這一副蛇膽。

  野人似是無可奈何,忽然道:「在這孤島困了二三十年,已很久沒聽過笑聲。」

  楊破天不明其意,只當這是瘋話。冷不防腰間穴道被野人伸手一指,初則一怔,繼而哈哈大笑。

  野人瞪著他,道:「我只是點了你的笑腰穴,你隨隨便便嫣然一笑便可,用不著他媽的太認真。」

  楊破天心中大怒,什麼罵人的說話都想直噴出來,但嘴裡卻只能身不由己地繼續大笑。

  楊破天淡淡道:「原來如此。」居然不再說話,緊緊閉上了嘴巴。

  野人嘿嘿一笑,道:「好小子,怎麼不求求我?可知道只有我才能為你把蛇膽取出,救你一命?」

  楊破天冷哼一聲,仍然不說話。

  野人也冷哼一聲,忽然說道:「那頭雌羊,我已把她的一條右腿吃了,還算不錯,你要不要嘗一嘗她的左腿?」

  楊破天心中一沉,咬牙道:「你是個瘋子!」

  野人道:「你說的不錯,我有時候真的是一個瘋子,但有時候,卻不一定。比方說,我現在的頭腦就很清醒。」

  楊破天怒罵:「你若還有半點人性,頭腦稍為清醒一點,就不會把她的右腿吃掉。」

  野人怔怔地瞧著他,瞧了大半天,終於恍然大悟:「我明白啦,你為什麼不早一點說?」

  野人道:「你中了毒,雖然毒不致死,但要是一味狂笑不止,一個弄不好說不定會毒發攻心,那便神仙也難把你救活。」楊破天又是不住地大笑。

  野人又道:「你笑得很不錯,這一笑,恐怕並不怎麼『嫣然』,和那個給我吃掉一條腿的姑娘可差得遠了。但總算是願意把嘴巴張開,如此一來,也許還會有救!」說著,把蛇膽捏破,塞入楊破天口中。

  楊破天既在大笑,那蛇膽又已給野人以指力完全捏碎,才入口中,已直向咽喉下滑,但覺其味極苦,但旋即卻又有著舌底回甘,清涼馥郁之感。

  野人凝注著他,臉上的表情很是古怪,道:「要是死不了,必可解除野果之毒。」

  楊破天已笑得全身痙攣,甚至笑得連眼淚都已流乾。野人眨眨眼,道:「我已說過,是我點了你的笑腰穴,你已笑了大半天,怎麼還不自行把穴道解開?咦?莫不是肚子餓得太厲害,連解穴也沒有力氣?」

  楊破天連眼珠都已笑得凸出,笑得太激烈,忽然笑不出來,只是不斷的在劇烈咳嗽。野人「啊呀」一聲,道:「怎麼咳將起來?我又不曾點你的咳嗽穴!」

  想了一想,眼角不住地在跳動,喃喃道:「耶!咳嗽穴在什麼部位?怎麼居然想不起來?」

  人體三百六十處經穴,無不依附在四條經絡上,但卻從來沒有什麼咳嗽穴,世上既無咳嗽穴這個名稱,他自然無法想起「咳嗽穴」究竟是在那一個部位。

  但野人卻為了這一個根本不存在的穴道而大費思量。沉吟自語道:「要是一個人咳嗽了,多半還會流鼻涕,想迎香穴便在鼻孔兩側,這算不算是他媽的咳嗽穴?」立刻在楊破天迎香穴上左點右戮,果然咳聲立止,但仍然繼續發笑。

  野人點點頭,道:「只要能夠咳嗽止住,其餘事情就很好辦。」又再伸手在楊破天腰眼處戮了一下,笑腰穴被解開,笑聲也隨之而停頓。

  楊破天不再笑,野人卻接著大笑起來:「妙極!要是你一直笑下去,恐怕會把天突、幽門、梁門、小腸俞、中極等諸穴笑傷,要是傷得太厲害,便是把那個姑娘的乳房割下來,你也不會吃得津津有味。」

  楊破天笑腰穴雖然被解,也服下了蛇膽,但仍然未能立時行動自如。野人道:「服了蛇膽,快則十年八載,遲則二三十年,便能見效。」

  楊破天一陣驚詫,一陣悲痛,旋即又是一陣無名火起,心想:「這老瘋子一味胡說八道,凡事不可當真。」

  果然,過了不久,已能緩緩地爬起,站直身子之後,向前跨出兩步,漸入佳境。

  野人立刻又笑了,道:「果然虎父無犬子,不愧是楊缺之後。」

  楊破天一怔:「你怎知我父親便是楊缺?」

  野人冷笑道:「要是那位陸柔姑娘不肯說,我真的會把她的兩條腿撕下來當作大魚來吃!」

  楊破天呆住,過了片刻,才長長吐出口氣,道:「你是在剛才騙我?還是到了現在才騙我?」

  野人橫了他一眼,道:「混帳!我只會吃人,從不騙人,凡是給我騙的,都不是人,而是他媽的閹春卵畜生!」

  面對著一個這樣的怪人,對楊破天來說,便是一種地從沒接受過的教育。

  在這張充滿歲月刻劃和艱苦歷煉的臉龐上,是否隱藏著某些不足為外人道的辛酸與秘密?

  楊破天經驗尚淺,看不出來。但在他心底裡,已漸漸湧起了一種憐憫之意。

  他忽然有了這種改變,原因有二。

  第一:不管怎樣,野人的確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自己,他不但及時出手擊殺了毒蛇,更用毒蛇膽把野果的毒性解除。

  第二:他相信野人並沒有真的吃了陸柔的腿。

  在這兩點原因之中,尤其是以後者最為重要。

  野人帶著楊破天向山谷內直走。他走得很慢,那是故意的。

  楊破天毒力初解,不能走得太快。

  但他走得再慢,還是終於看見了陸柔。

  陸柔沒有給野人吃掉,而且正在一個山洞的洞口,做著一件令楊破天意想不到的事情。

  她正在洞口燒飯,炊煙裊裊升起,而且生米已快煮成了熟飯,飯香陣陣撲鼻而來。


  (全書完)
飛絲結羅網,來去黑暗中,坐鎮八卦帳,交趾一邪郎。
九天銀絲線,八卦羅網長,飛越地獄門,邪郎掌無常。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3-28 21:4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