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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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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擇天記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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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5 19:34: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七章 戰前


    國教學院裡非常冷清,幽靜的仿佛像是一座墳墓。

    所有的教習與學生還有雜役都已經離開,蘇墨虞與唐三十六也最後走出了院門。

    蘇墨虞轉身看著被青藤遮掩的院牆,憂心說道:“他究竟準備怎麼打?”

    唐三十六的視線落在國教學院深處,沉默不語。

    這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問題。

    天書陵神道之前。

    無數道視線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輕柔的腳步聲響起,徐有容走到陳長生身旁。

    她沒有站到更前的位置,也沒有刻意落後一步。

    剛好與他並肩。

    看到這幕畫面,沒有人覺得詫異,也不覺得驚奇,神情反而變得輕鬆了很多

    從陳長生提出要與商行舟進行對戰的那一刻開始,很多人便已經提前預料到了這個畫面。

    無論是輩份還是境界實力,陳長生都遠遠不如商行舟,沒有任何正面挑戰的道理。

    那種生硬的公平才是真正的不公平,哪怕是他的敵人也不會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與徐有容聯手,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整個大陸知道,他們的雙劍合壁擁有難以想象的威力,甚至能夠突破神聖領域的限制。

    但即便如此,也沒有人看好他們能夠戰勝商行舟。

    他們的雙劍合壁曾經在聖女峰上擊退過無窮碧,在白帝城裡硬撼過來自異大陸的聖光天使。

    但今天他們的對手是商行舟,當今大陸毫無爭議的最強者。

    商行舟的境界實力遠遠勝過無窮碧,曾在天空裡生撕過一位聖光天使的翅膀。

    哪怕如徐有容推算的那樣,商行舟一直有隱傷,面對陳長生與她依然占據著絕對的優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陳長生說了一句非常出人意料的話。

    “這是我們師徒之間的事情,我希望我們能自己解決。”

    他是看著徐有容說的,也是對王破和離山劍宗還有國教裡的那些強者們說的。

    聽著這話,滿場嘩然,心想這怎麼打?

    徐有容也很意外,不解地看著他,神情有些微惘。

    相反,商行舟很快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淡然說道:“好。”

    王之策也隱約猜到了陳長生的安排,微微挑眉說道:“我無異議。”

    這時有京都裡的最新消息傳了過來,國教學院已經清場。

    聽到這個消息,人們以為想明白了什麼。

    國教學院確實是今天這場戰鬥最合適的地點。

    但下一刻人們才現還是不知道陳長生準備怎麼打。

    ……

    ……

    去國教學院之前,商行舟去了皇宮。

    兩地相隔不遠,中間只有一堵斑駁而陳舊的宮牆。

    異常的天象正在逐漸消失,天空裡還有微雪飄落。

    商行舟站在廣場上,靜靜看著那座巍峨壯觀的大殿。

    雪花飄落在他的鬢間、衣上,沒有融化,而是就那樣粘著,仿佛變成了某種非真實的存在。

    十餘名太監宮女跪在廊下或是側門外的石階旁,低著頭不敢言語,渾身顫抖,恐懼到了極點。

    皇帝陛下在殿裡。

    商行舟靜靜看著那邊,看了很長時間,最終沒有進殿,轉身離開。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他的神情有沒有什麼變化。

    聽完林老公公的低聲回報,餘人握著書卷的手指微微用力,指節變得蒼白了幾分。

    當商行舟站在殿外的時候,他一直在看書。

    他看的非常專注,所以頭很低。

    沒有人知道他有沒有把書上的內容看進去。

    也沒有人能看到他的神情有沒有什麼變化。

    守殿的陣法早就已經關閉,微寒的風從窗戶縫裡吹進來,拂動書頁,出嘩嘩的響聲。

    皇宮非常幽靜,就像是雲霧裡那座孤峰還沒醒來的時候。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殿裡有水聲響起。

    緊接著響起的是林老公公因為心疼而微顫的聲音。

    “陛下,用熱毛巾燙燙眼睛吧。”

    ……

    ……

    國教學院外都是人。

    以前這種情形出現過很多次。

    青藤宴後,滿京都的閑漢圍攻國教學院那次。

    司源道人與淩海之王強行通過諸院演武,無數強者不停挑戰國教學院。

    天書陵之變後,國教學院被朝廷騎兵圍困三天。

    但今天與前面幾次很不一樣,因為國教學院外面非常安靜。

    不要說吵鬧與喝罵聲,就連議論聲都聽不到。

    整座京都,現在也是這般安靜。

    從王公貴族到修道強者再到普通百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將到來的那場師徒對戰上。

    這場對戰還沒有開始,但已經被寫在了史書上。

    甚至可以說,這會是繼當年周獨夫與魔君之戰後,最重要的一場對戰。

    往年會吸引住整個大陸注意力的大朝試,早就已經沒有人在意。

    那些考生與教樞處的教士還在青葉世界裡,不知道有沒有察覺到異樣。

    那盆青葉被擱在國教學院外某座酒樓的某個房間裡。

    唐三十六看都沒有看一眼。

    他在看著酒樓外。

    皇宮四周的所有街道都已經戒嚴。

    百花巷裡有很多人。

    他看到了王破,看到了相王,看到了中山王,看到了不知何時重新出現的木柘家老太君,看到了從天道院趕過來的淩海之王,看到了從太平道趕過來的司源道人,卻沒有看到徐有容。

    ……

    ……

    徐有容去了桔園。

    婁陽王臉色蒼白,不停地在屋子裡踱著步,嘴裡還碎碎念著:“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莫雨也很擔憂,看著他這副模樣,心情更是糟糕,問道:“他到底在想什麼?”

    徐有容輕聲說道:“我不知道。”

    莫雨有些惱火說道:“那你就應該在那邊看著,來我這裡做什麼!”

    徐有容看著她說道:“我是來提醒你,按照我與陛下的約定,你應該做些什麼。”

    莫雨微微皺眉說道:“哪怕你明知道他極有可能會輸?”

    徐有容平靜說道:“如果他輸了,就直接動手。”

    莫雨怔住了,心想果然只有你才有資格做娘娘的傳人。

    ……

    ……

    小樓裡沒有春夏秋。

    房間裡的溫度非常低,就像是來到了嚴寒的隆冬。

    陳長生坐在窗前,閉著眼睛。

    桌上擱著一隻竹蜻蜓,還有神杖。

    小黑龍站在他身後,不停散著龍息。

    地板上沒有結出冰霜,因為所有的寒意都精確無比地落在陳長生的身上。

    低溫可以修複最細微的傷勢,可以讓身軀保持強度,可以讓識海更加平靜。

    在離宮那間石室裡,他清心悟劍多日,已經做了非常多的準備。

    但他知道,想要戰勝師父這樣的人,再多的準備也不足夠。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睜開眼睛,拿起神杖走出門外,去了一樓的某個房間。

    他把神袍收好,打開衣櫃取出那件單衣換上。

    那個房間是折袖的,這件衣服也是折袖的。

    這件衣服前襟很短,袖子更短,非常適合戰鬥,更適合拚命。

    做完這些事情,他走出小樓。

    商行舟已經站在湖畔。

    王之策在不遠的地方。

    陳長生伸手把一個東西扔了過去。

    王之策伸手接住,看了一眼,然後歎了口氣。

    果然是那塊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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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5 19:45: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八章 戰鬥開始的地方,突然的轉折!


    看著手裡的這塊黑石,王之策有些感慨。

    這塊黑石本就是他的。

    陳長生在大朝試後從淩煙閣的石牆裡取了出來。

    當年王之策一時興起在淩煙閣裡做了這個手腳,更多程度上是惡趣味,是對太宗皇帝的無聲嘲笑。

    他沒有想到,時隔多年居然還有人知道這個秘密,會有人拿到了這塊黑石。

    然後便是一夜星光籠京都,陳長生聲名大震。

    很多人都說陳長生很像他,無論天賦還是氣質以及遭逢。

    陳長生拿到了他藏在淩煙閣裡的東西,從某種意義來說就是他的傳人。

    或者是因為這些原因,王之策一直都比較欣賞陳長生。

    所以當年他才會在寒山出現,在魔君的手下保住陳長生的性命。

    今天他前來京都說服徐有容,也是存著對陳長生的善意。

    當他接住陳長生扔過來的黑石,他才知道原來自己做的這些事情全無必要。

    陳長生早就已經做好了準備,與他的老師戰鬥的準備。

    他挑選了一個最合適的戰場。

    就是黑石通向的那個地方。

    ……

    ……

    當王之策看著那塊黑石的時候,小黑龍在看著他,眼神裡滿是仇恨。

    數百年的幽禁,可以想象那份仇恨有多深。

    看著陳長生把那塊黑石扔給王之策,她更是生氣,有些不甘心地冷哼了聲。

    王之策沒有理會,對著商行舟與陳長生說道:“請各自珍重。”

    商行舟神情漠然,沒有回話。

    陳長生平靜回禮,對小黑龍點頭示意。

    寒風忽起,雪花飄舞,小黑龍離開了國教學院。

    商行舟望向陳長生。

    無風而起浪,湖面的薄冰片片碎裂,變成寒霧。

    湖水起伏不停,起始溫柔如訴,隨後狂暴如怒,拍打湖岸,卷起碎雪。

    浪花破空而起,生出無數水珠,仿佛暴雨。

    陳長生望向商行舟。

    師徒二人的目光相接。

    轟的一聲悶響。

    無論是飄舞的雪花,還是薄冰碎成的寒霧,或是湖水倒濺而成的暴雨,都變成了青煙。

    無數縷青煙在湖面上到處流溢著,折射天光,幻出無數瑰麗的畫面,其間有道彩虹若隱若現。

    水霧煙塵漸漸消失,陳長生與商行舟的身影已經不見。

    王之策走到大榕樹下,望向那道彩虹的遠端,默然無語。

    國教學院確實是這對師徒最合適的戰場。

    但戰鬥開始的地方是周園。

    ……

    ……

    周園是一個小世界,有著非常特殊的規則。

    周園裡能夠容納的境界上限取決於周園主人的境界。

    當年周獨夫在世的時候,他的境界實力無比強橫,周園可以容納的境界自然也可以視為無上限。

    不論是曾經的魔君,還是那條偉大的玄霜巨龍,又或者是少年英發、不可一世的陳玄霸,還有隨後的那些絕世強者,都可以進入周園,並且在裡面發揮出自己最巔峰的實力。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也間接或者說提前證明了,這些強者的境界實力不可能超過周獨夫,最多便是平級。

    周獨夫死後,周園失去了主人,規則自行改變,只能允許通幽境的修行者進入其間,不然便會觸動禁制,引發規則滅殺,或者反過來導致周園崩潰。

    現在周園在陳長生的手裡,能夠容納的境界上限有所恢複,已經到了聚星巔峰。

    這些年無論在寒山與雪嶺面對魔君,又或是面對別的神聖領域強者,陳長生始終沒有嚐試用周園困住對方,除了擔心這些神聖領域強者對空間規則的掌握,更多的原因便是擔心周園會崩潰。

    就像當初金翅大鵬現世,萬劍成龍的時候。

    今天的情形則是完全不同。

    這是一場邀戰。

    商行舟同意進入周園,便是認同了這個條件。

    他會把境界修為壓制到神聖領域之下。

    如此一來,他不會受到周園規則的攻擊,周園也不會有崩潰的危險。

    更重要的是,師徒二人的境界會被拉到同一個程度。

    雙方較量的是道法與戰力,還有智慧。

    這會是一場公平的戰鬥。

    ……

    ……

    首先感知到國教學院裡空間扭曲的是王破與相王。

    然後是曾經守護那道彩虹的三位離山劍堂長老。

    緊接著越來越多的人知道了國教學院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震驚與意外引發的沉默沒有維係太長時間,百花巷裡的寂靜終於被打破。

    中山王發出一聲冷笑,幾位神將的臉上流露出嘲諷的神情。

    一間茶樓上傳來摔杯的聲音,顯得有些氣急敗壞。

    陳長生是周園的主人,這早已經不是秘密。

    按道理來說,他可以利用周園的規則進行戰鬥,擁有著極大的優勢。

    但依然沒有人相信他能戰勝商行舟。

    他們之間整整差了一個境界。

    哪怕商行舟把自己的境界壓制在神聖領域之下。

    這個差距依然存在。

    存在便是存在,不會因為原因而消失。

    無論經驗、智慧、眼光、所有的領域,商行舟都要遠勝陳長生。

    曾經蹈過滄海的人,怎會跨不過一條小溪?

    攀過最高雪峰的人,回到地面,難道就不知道如何行走?

    就像小黑龍,雖然還沒有成年,正式晉入神聖領域,但她的某些屬性,天生就是神聖境界,所以她可以堪稱神聖領域以下無敵。

    自行把境界壓制到神聖領域之下的商行舟,也是相似的存在,而且更加可怕。

    陳長生如何能夠擊敗他?更重要的是,就算陳長生在周園裡藏著某些神奇手段,真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商行舟完全可以強行退出周園,到那時候,陳長生又能怎麼辦?

    ……

    ……

    這些人想的問題,做為當事人的陳長生與商行舟自然想的更加透徹。

    他們這時候正站在暮峪的最前方。

    遠處的那輪紅日緩慢地繞著草原行走著,把懸崖塗成了紅色。

    曾經有很多了不起的人來過這裡。

    周獨夫、陳玄霸,山海劍的主人,還有很多。

    這裡曾經出現過很多奇跡。

    比如徐有容將死之時,鳳魂再次覺醒。

    “你想要創造奇跡,但這裡早就已經證明了沒有奇跡。”

    商行舟說道:“西客敗了,離山祖師敗了,陳玄霸也敗了,永遠是周獨夫在贏。”

    如果說有命運這種東西,那麼命運的注解便是強者恒強。在真實的力量面前,熱血、渴望、夢想、理想、堅持、勇氣、犧牲,這些看上去美好的詞語,沒有任何意義。

    陳長生說道:“師父你說我活不過二十歲,但我做到了。”

    商行舟說道:“那也是依靠她的力量。”

    “但那不是命運,至少不是你給我安排的命運。”

    陳長生看著暮峪下方的草原,看著那些比三年前豐沃了無數倍的水草,與那些若隱若現的獸群,沉默了會兒,轉身望向商行舟說道:“我把這稱之為奇跡。”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說道:“是嗎?”

    他的道袖輕飄,舉起了左手。

    五根穩定而修長的手指,對準了陳長生。

    清風徐來,暮峪上老樹微搖。

    畫面很美,陳長生卻感覺到強烈的危險。

    他的手毫不猶豫落在了劍柄上。

    他準備撥出無垢劍,橫劍於胸,施展出很久沒有用過的笨劍。

    他穿的是折袖的衣服,袖口很短。

    他的雙肩一直很放鬆。

    整個大陸,除了劉青再沒有誰比他的出劍速度更快。

    如果這樣還來不及,他還有更快的劍。

    他只需要神念一動,劍鞘裡的數千把劍便會魚貫而出,組成一片劍的海洋。

    不要說商行舟把境界壓制在神聖領域之下,就算是平時的商行舟,也不可能在瞬間破掉南溪齋劍陣。

    只要給他片刻時間,他便能找到機會。

    然而。

    他的手沒能落到劍柄上。

    數千道劍也沒能淩空而出,布成南溪齋劍陣。

    因為他的劍不見了。

    無論無垢劍還是劍鞘都不見了。

    暮峪上的清風拂動著他的衣帶,上面什麼都沒有。

    下一刻。

    商行舟的手裡多出了一把劍。

    他的手指修長而穩定,仿佛這把劍本來就是他的。

    “你的一切都是我給你的,包括這把劍和這個劍鞘。”

    商行舟看著他平靜說道:“你又如何能戰勝我呢?”

    清風繚繞,卻寒意浸骨。

    有雲自足下生。

    商行舟飄至陳長生身前,右手揮落。

    這一掌看著尋常無奇,卻仿佛暗合天地至理,給人一種避無可避的感覺。

    陳長生沒能避開。

    商行舟的手掌落在他的胸口。

    啪的一聲輕響。

    陳長生被震出了崖畔。

    在暮峪外的天空裡畫出一道弧線。

    像片落葉,又像塊石頭,無聲無息地向著數里外的草原墜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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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5 19:55:0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章 十年之約


    周園裡的天空比真實世界的天空要低,比較容易用肉眼衡量距離。

    從暮峪向著地面墜落的過程裡,陳長生清楚地看到碧藍的天空正在急速遠離。

    凜冽的寒風像刀子般割著他的臉頰,讓他想起幾年前在周園被南客雙翼追殺的時候,他從湖裡破水而出,眼看著便要被殺死,忽然有一隻手從夜空裡伸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衣領,帶著遠離。

    可惜今天徐有容不在周園裡,自然沒辦法抓住他。

    好在暮峪下方到處都是水草與湖,或者會留下一線生機。

    一聲巨響在他的耳邊響起。

    柔軟的湖裡變得無比堅硬,無數道痛楚從他的身體各處湧入腦海。

    那一刻,他覺得所有骨頭都快要斷掉。

    無數的綠色的、冰冷的湖水向著他的臉狂瀉,不停地拍打。

    他再次想起三年前在湖水裡逃亡的畫面。

    鮮血從他的唇角流出,在水裡彌漫開來,變成一片淡粉色的霧。

    數百隻魚兒從四周的水草裡遊了出來,近乎瘋狂一般地遊進那片血霧裡,不停地穿梭。

    被天海聖后逆天改命後,他的血液不再是美味卻又劇毒的蜜糖,但依然有著難以想象的好處。

    無論哪種等階的生命,本能裡都願意親近他的血水。

    所謂親近的欲望,有時候就是貪婪,二者之間並沒有什麼區別。

    那些在血霧裡瘋狂遊動的魚兒,就像某些人類一樣,在巨大的誘惑面前,根本沒有什麼理智可言。

    真正神智不清的人,反而比較不容易受這種誘惑。

    昏迷之前,陳長生就在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問題,最後想到了南客。

    他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水底。

    水草在四周慢慢地飄舞,不時觸碰一下他的腳。

    就像是虛無裡探出來的惡魔的手,想要把他拖進無底的深淵裡。

    他睜開了眼睛。

    從昏迷到醒來,只過去了非常短的時間。

    湖面還沒有被水完全填平。

    陳長生抬頭望向水面,動了起來。

    他的雙腳以難以想象的速度踩動著,帶起兩道水龍,氣勢驚人。

    嘩的一聲,湖面生出一道白色的水柱,看著就像是倒流向天的瀑布。

    陳長生落在湖畔,準備向東北方向另一片小湖疾掠。

    那座小湖可以通往周園另外那面的世界。

    只要到了那邊,借助遮天劍當初殘留的劍意掩護,他應該能藏一段時間。

    他需要這些時間來思考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至少要把現在的傷勢穩定下來。

    但他忽然停下了腳步,然後轉身。

    商行舟站在對面的岸邊,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陳長生的臉色有些蒼白。

    他生來無垢,在國教學院完美洗髓,在北新橋底浴過龍血,除了魔君,沒有誰能與他比身軀強度,再加上最關鍵那一刻的變化,所以他從暮峪峰墜落到十餘里外的地面,仍然還能活著。

    但他還是受了不輕的傷。

    他的肋骨沒有斷,上面已經有了裂痕,痛楚深刻入骨。

    最關鍵的是,他的識海受到了極大震撼,道心無法歸寧。

    最絕望的是,他現在沒有劍了,就連劍鞘也不在身邊。

    這意味著他無法召喚出劍鞘裡的數千道劍。

    這些天他在離宮石室裡練劍不輟,靜思參玄,把狀態調整至巔峰,就是為了今天這一戰。

    為今天這一戰,他準備了很多。

    蘇離傳給他的三劍,在離山體會的劍意,南溪齋的分劍術以至劍陣,都已經被他融會貫通。

    他相信處於最佳狀態的自己,在周園裡應該有資格挑戰自己的師父。

    然而,就在這場戰鬥剛剛開始的時?,他便失去了自己的劍。

    全部的劍。

    他這些年能夠戰勝那麼多的強敵,靠的就是劍。

    他被世人稱作劍道天才,現在甚至有很多人覺得他已經是劍道大師。

    可是如果沒有了劍,他還能做些什麼?他還能是什麼?

    現在的問題是,商行舟為何伸手便能奪了他所有的劍?

    對陳長生來說這不是問題,只不過在以往的這段歲月裡,他忘記了這些事情。

    很多年前,他在溪畔斬下那隻黃金巨龍的龍須,煉成了一把劍,交給了自己的徒兒。

    那就是陳長生帶在身邊多年的無垢劍。

    那把劍鞘本來就是以前離宮裡的重寶——藏峰。

    也是商行舟從離宮裡帶走,然後交給他的。

    商行舟說的沒有錯。

    不管是無垢劍還是藏鋒劍鞘,都是他給陳長生的。

    就連與徐有容的婚約,也是他給陳長生的。

    當餘人拒絕了之後。

    既然一切都是他賜予陳長生的,那麼他自然隨時都能收回。

    這是資格,更是能力。

    毫無疑問,這是最強的勝負手。

    只不過這個手段未免藏的太深了些。

    深的有些令人心寒。

    當初他在西寧鎮舊廟接過那把短劍,到現在已經有十年了吧?

    商行舟接下來說的話,更加令人心寒。

    “你今年多大了?”

    陳長生是他的學生,是他在西寧鎮養大的。

    但他不知道陳長生的年齡。

    不管是刻意的,還是無心的,終究是冷漠的。

    陳長生說道:“不管多大,總之是過了二十。”

    商行舟沒有在意這句話裡的隱意,說道:“我的天賦不如你,所以加十歲。”

    陳長生明白了他的意思,沉默了會兒,說道:“好。”

    三十歲的商行舟與二十歲的陳長生究竟誰更強?

    沒有人知道。

    哪怕今天這一戰之後,依然沒有人知道。

    因為陳長生沒有了劍。

    嘩嘩!

    水聲響起。

    魚兒們追逐著血霧來到了水面。

    湖水翻騰不安,看著很是熱鬧喜慶,但看著久了,又讓人覺得有些惡心。

    數朵血花忽然在水面上盛開,殘缺的魚兒向著水底沉去。

    商行舟消失在對岸。

    陳長生也消失了。

    四周的水草裡出現了一隻腳印。

    緊接著在更遠的地方出現了第二隻腳印。

    腳印平空顯現,之間看不出來任何關聯,顯得格外詭異。

    當陳長生再次出現的時候,已經是數百丈外的一片樹林旁。

    而當商行舟再次出現的時候,就在他的身前。

    他用了耶識步,依然無法勝過商行舟的身法。

    那麼試試拳頭?

    他的識海裡出現了一個畫面。

    別樣紅靜靜看著他,指尖抵住他的眉心。

    然後有無數畫面紛至遝來。

    那些畫面裡有流光,每道光都是一記拳頭。

    畫面消失。

    無數道光變成一道光。

    無數記拳變成了一記拳。

    陳長生握拳,向著對面那張熟悉卻又陌生的臉砸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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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15 20:03:30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章 動身如劍


    當初在白帝城,別樣紅把自己與聖光天使的對戰經驗通過西陵萬壽閣的絕學一點紅盡數灌輸到了陳長生的腦海裡,裡面便有他生前最後幾年慣用的拳法精髓。

    以前別樣紅沒有用拳的習慣。

    天書陵之戰時,他親眼看著天海聖后的拳頭打出了破天滅地的氣勢,有所感悟,才創出了這套拳法。

    這並不意味他對天海聖后表示臣服,這種向強者學習的態度反而代表著真正的無畏。

    無畏的拳頭,擁有著難以想象的強大威力。

    當陳長生揮拳的時候,數百丈方圓裡的空氣都被帶動了起來,生起一陣颶風。

    那片樹林向著他的背影整齊地倒下,表示出自己的敬畏。

    商行舟也沒能避開這一記無畏的拳頭。

    但他接住了這記拳頭。

    轟的一聲巨響,草屑與水滴還有爛泥滿天飛舞,遮天蔽日。

    那片樹林緩緩回復了挺直,狂風漸漸消失。

    受到恐怖力量的碾壓,本來鬆軟的地面整齊下陷,堅硬了無數倍。

    陳長生的拳頭抵在他的掌心上,無法再進。

    如果這時候藏鋒劍鞘還在身邊,他可以想出十幾種方法向商行舟發出最淩厲的攻擊。

    現在他連劍都沒有。

    好在這並不意味著他無法出劍。

    草原邊緣的溫度忽然急劇升高,近處的水草甚至變得焦黃起來。

    陳長生動用了威力最大、最為決絕的燃劍。

    他身體裡的真元開始狂暴的燃燒,通過化為劍身的右臂,向著商行舟源源不絕地噴湧過去。

    商行舟神情沒有絲毫變化,依舊那般漠然。

    他就像一座巍峨的大山,有一種無法撼動的感覺。

    一道極其雄渾的力量從他的掌心生出。

    陳長生的拳頭無法再進一寸。

    那道雄渾的力量有些特殊,不像是星輝凝蘊而成,要顯得更加猛烈,仿佛擁有真實的熱度。

    從顯現的跡象來看,倒更像是陳長生用燃劍調動的真元。

    陳長生隱約猜到了某種可能,很是震驚。

    但他來不及思考,因為商行舟的反擊到了。

    就像在暮峪峰頂那樣。

    商行舟的右手看似隨意地落下,如落葉入風,根本無法捕捉軌跡。

    陳長生還是無法避開。

    商行舟的右手落在他的胸口,很是輕柔,卻隱蘊著堪比天地的力量。

    堅硬的、剛剛下陷的地面上出現了兩道深刻的犁溝。

    陳長生倒退到犁溝的邊緣,小腿撞到了地面,整個人飛了起來。

    他就像塊被力士擲出的石頭,伴著呼嘯破空的聲音,變成天空裡的小黑點。

    商行舟的視線隨之而動,落在數里之外。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不欣喜,也不像先前那般漠然,而是蹙了蹙眉。

    清風忽至,道袖微飄,他化作一道青煙,向那邊疾掠而去。

    ……

    ……

    數里外,陳長生倒在水裡,臉面朝下,看著就像具死屍。

    忽然,他翻身而起,沒有轉頭看一眼,便向著前面狂奔而去。

    他快若奔馬,帶出一路水花,只是隱約可見右臂有些僵直,似乎是受了傷。

    誰也不可能硬接商行舟的兩掌,哪怕在周園裡他必須壓制住自己的境界。

    陳長生還能活著,還能奔跑,除了身體強度,更重要的是,商行舟的兩掌並未完全擊實。

    在商行舟兩次落掌的最後時刻,他都橫起了手臂,擋在了胸前。

    沒有劍,依然還是要用劍。

    在他動用燃劍之前,他已經用了笨劍。

    天下第一守劍。

    而且他無法避開商行舟如落葉般的掌法,但可以選擇被攻擊的位置。

    他還可以選擇在被攻擊之後如何卸力。

    他甚至在空中還用了一次耶識步。

    所以他知道自己會落在那裡。

    這裡已經是日不落草原,也正是他想要來的地方。

    當確認無法用耶識步擺脫商行舟後,他便開始準備接下來的事情。

    現在看來他成功了。

    草原裡那些越來來越密集的嘶鳴聲與磨擦聲,仿佛都是在為他慶賀。

    事實上,那是異蛟等妖獸聞到了他的氣息,前來歡迎。

    妖獸們很快便感知到了商行舟的存在。

    恐懼之餘,妖獸們依然奮勇地趕了過來。

    十餘隻異蛟在水草間不停地遊動,抹去陳長生留下的痕跡。

    更多的異蛟帶著腐臭的氣息,悄無聲息地向著數里外的商行舟潛去。

    遠處的天空裡出現一些黑點,應該是灰鷲正在趕來。

    相信再過些時候,如潮水般的妖獸便會淹沒這片草原。

    但這並不是陳長生的本意。

    他冒著被商行舟發現蹤跡的危險,喝道:“退下!”

    ……

    ……

    商行舟正站在一枝孤伶伶的葦草上,隨風輕輕上下。

    他聽著水裡傳來的微聲,感知著隱藏在草原裡的那些氣息,挑眉說道:“孽畜,找死。”

    就在這個時候,一道聲音如雷般炸響,傳遍了整片草原。

    那是陳長生的聲音。

    商行舟挑起的眉漸漸落下。

    他有些意外。

    ……

    ……

    沒有妖獸敢不服從陳長生的命令。

    因為他是周園的主人,更因為他挽救了這個世界。

    妖獸對他的服從,是發自靈魂與本性的。

    聽到他的命令後,哪怕最凶性難馴的風狼都悄無聲息地退走了。

    在周陵前方,那隻巨大的健獸與倒山獠對視一眼,重新伏低了身體。

    草原重新回復了寂靜,只能聽到昆蟲的鳴叫與輕柔的水聲。

    陳長生的腳落在了實地上。

    白草為道,霜色如前,那間破廟還在原先的地方。

    他奔進舊廟,來到神像之後坐下。

    他的呼吸有些沉重,臉色更加蒼白。

    他從指間取下金針刺進頸間兩處氣竅,然後閉上眼睛開始冥想。

    壓制境界的商行舟並不是他此生遇到過的最強對手,給他的壓力卻是最大的。

    無論是當初在潯陽城遇到朱洛,還是在寒山遇到魔君,他都不像今天這般難以承受。

    從暮峪峰頂到這間破廟,沒有多長時間,交戰只有兩個回合,他便疲憊到了極點。

    這大概便是學生挑戰老師,必須承受的心理壓力。

    只是不知道他還能撐多久,也不知道他究竟準備撐到哪裡去。

    陳長生忽然睜開了眼睛。

    商行舟到了廟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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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道路以目


    陳長生的呼吸變得非常平緩,間隔非常長,但並沒有完全消失,顯得非常自然。

    就像是溪裡的石頭與繞石遊動的魚,有動靜,卻不會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甚至還有心情看了一眼廟外的天空。

    天空是湛藍的,上面塗著一些絮狀的雲絲,很是美麗。

    雲層邊緣有個黑點,應該是負責監視的灰鷲。

    按照他的命令,無數妖獸隱藏在草海裡,沒有靠近白草道。

    他知道師父的強大與可怕,如果讓妖獸出擊,即便能為他自己爭取一些時間,得到某些好處,但妖獸們必然要付出極大的代價,甚至整片草海都可能被染紅。而且就像在天書陵裡他對世人說的那樣,既然是他們師徒之間的事情,那就應該在師徒之間解決,何必牽連整個世界。

    商行舟同意了他的請求,收回了賜予他的所有東西。

    他甚至直言自己天賦不如陳長生,所以要加十歲。

    他很坦然,而且平靜。

    師徒二人憑本事戰上一場,這才是真正的公平。

    只不過有些事情陳長生想不明白。

    他是無垢之軀,洗髓與通幽都是最完美的程度,聚星之時更是一百零八處氣竅全通。就算缺少很多時光的淬煉,缺乏底蘊與強者戰的經驗,但自己與師父的差距為何會如此之大?

    這與謙遜或者自信無關,也與感情無關。

    在理智與邏輯上,他都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商行舟的掌法很玄妙,但那種力量呢?

    那種在領域之下,卻隱隱能突破規則上限的力量究竟是什麼?

    陳長生看著廟外的天空,想著這件事情。

    繞著日不落草原緩慢轉動的太陽,出現在那片天空裡,闖進他的視野。

    那輪紅日並不刺眼,而且沒有什麼真實的溫度。

    周園裡的太陽是假的。

    外面的世界裡,則有一個真實的太陽。

    那個太陽有難以想象的熱量,散播著無窮無盡的光輝。

    陳長生忽然明白了。

    商行舟修行萬千道法,真元根基卻不是國教正統的星輝入體,而是焚日訣!

    可那不是只有陳氏皇族才可以修行嗎?

    忽然,陳長生鬢角的黑髮微微卷起。

    四周的溫度急劇上升,香案邊緣生出淡藍色的火苗。

    仿佛這間破廟裡出現了一輪真實的太陽!

    陳長生毫不猶豫,左手向後擊出,同時雙腳一蹬神像,撞破了破廟的後牆。

    轟的一聲,他化作一道殘影,消失在白草道兩側的草海裡。

    破廟開始熊熊燃燒。

    商行舟從火海裡走了出來,看著他消失的方向,臉上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在先前最關鍵的那一刻,他與陳長生再次對了一掌。

    這一次的情形與前兩次截然不同。

    他沒有占太多便宜。

    這個事實讓他的心情變得有些奇怪,緊接著有些淡淡的焦慮。

    火海裡的破廟發出啪啪的裂響聲。

    空氣裡似乎還殘餘著清脆的撞擊聲。

    就像是頑童們拿著石珠在玩遊戲。

    ……

    ……

    鑰匙撞擊發出清脆的聲音。

    林老公公把門關上,轉身望向皇帝陛下的身影,臉上的表情有些無奈,很是緊張。

    余人扶著拐,撥開青藤,來到了百草園裡。

    這是三年來,他第一次離開皇宮。

    百草園裡已經有人。

    白裙飄飄,正是徐有容。

    王之策守在國教學院裡,沒有任何人能進去。

    最擔心陳長生的人,自然要在離國教學院最近的地方,時刻準備著出手救援。

    百草園與國教學院只有一牆之隔。

    看著徐有容,林老公公想起那夜她與陛下長談,想著這些天的事情,眼裡流露出了些怨恨的意味。

    余人看著她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

    微寒的樹林裡看不到太多青芽。

    石桌與石凳有些微涼。

    徐有容說道:“娘娘就葬在這裡。”

    余人靜靜看著那片草地,沒有說什麼。

    徐有容忽然說道:“余人二字合起來就是徐字。”

    余人的名字不是先帝所取,也不是聖后娘娘所取,而是商行舟取的。

    這是她最近才想到的事情,因為她最近才開始想那份婚約的細節。

    當初太宰與商行舟約定的婚事裡,沒有指定她要嫁給誰,只要是商行舟的徒弟就可以。

    從余人的名字來看,最開始的時候,商行舟極有可能選擇的是他。

    余人沒有否認。

    當初在西寧鎮舊廟,他拒絕了這門婚約,所以師父才會選擇陳長生。

    徐有容問道:“為什麼?”

    能夠擁有一位真鳳轉世為妻子,對皇位有極大好處。

    更不要說那時候,她已經被南方聖女看中。

    余人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擱在石桌邊的拐杖。

    徐有容說道:“陛下你這種想法是錯的。”

    余人比劃道:“但不能指親,不然對方不滿意,想要退親該怎麼辦?”

    徐有容冷聲說道:“就像所有的事情一樣,所有你不想要的,便會輪到他。”

    這是她對西寧鎮舊廟最大的不滿。

    她越在意陳長生,便越不滿。

    每每想著他這些年的生活,她便心生憐惜。

    余人的臉上盡是歉意。

    “如果你對他真有歉意,最好快些表現出來。”

    徐有容看著他淡然說道:“不然他今天若死了,你哭的再慘,我也只能認為那是虛偽。”

    余人有些不解。

    這時候商行舟與陳長生在周園裡。

    想要進入周園只能通過那塊黑石。

    黑石在王之策的手裡。

    為了保證這場戰鬥的公平,王之策不會允許任何人進入周園。

    除非商行舟與陳長生自行出來。

    就算他們想幫陳長生,又如何能夠做到?

    “天書碑是通道。當年周獨夫斷碑直接把天書陵變成了十三陵,後來這些天書碑被他安置在了周園裡,我想這些天書碑是不是和那座石碑一樣有相同的效果。”

    徐有容從手腕上退下一串石珠,放到了余人的身前。

    看著那五顆石珠,余人很吃驚。

    那夜的深宮談話,他便知道徐有容很喜歡自己的師弟。

    但直到這時候,他才知道原來師弟也很喜歡她。

    余人看著她的眼神忽然變得更加柔和。

    他從衣袖裡取出一個匣子,放到徐有容的身前。

    徐有容打開那匣子,發現裡面是糖漬梅子。

    她有些不解,但還是拈了一顆送進了唇裡。

    有些微酸,有些微甜。

    這是善意還是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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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2:23: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章 我們都曾殺過


    余人沒有拿起那串石珠,雖然知道那是天書碑。

    徐有容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必然是因為陳長生平日裡經常提起自己。

    但他也沒有辦法進入周園。

    不過他知道陳長生不會想要看到自己出現。

    如果真的遇到解決不了的危險,陳長生自然會從周園裡出來。

    ……

    ……

    白草道筆直且漫長,行走在上面,會經歷極其短促的四季變化。

    沒有用多長時間,陳長生便經歷了春夏秋冬,撞進了狂亂的暴雪裡。

    他向著風雪那頭奔跑不停,臉色比雪還要蒼白。

    風雪深處的那座廟已經變成了很小的黑點,正在燃燒。

    白草道十里處有廟,百里處有廟,千里處也有廟。

    陳長生與商行舟遇見了三次,分別就在這三座廟。

    不管他有沒有進廟躲藏,總是會被發現。

    或者是因為他們師徒相處時間最長的地方,便是西寧鎮的那座舊廟。

    三次短暫而凶險的遭遇戰,讓陳長生的傷勢變得更重。

    有些智慧相對較低、野心更足的妖獸,忍不住現身想要幫陳長生,被商行舟的道劍斬成了碎塊。

    那些地段的草海被獸血盡數染紅,畫面看著很是血腥。

    哪怕局勢如此危險,陳長生依然沒有離開周園的意思。

    自行離開,把商行舟困在周園裡,這不是選項,因為那樣不是對戰。

    而且當他開啟空間通道的時候,極可能會被對方抓住機會。

    因為這個原因,他甚至沒有嚐試過利用周園規則進行空間轉移。

    更重要的是,他為了擊敗商行舟所做的準備,全部都在周園裡。

    在離宮靜思的這些天裡,他準備了很多。

    只是那些手段都建立在他能夠出劍的基礎上。

    剛進周園,所有的劍便沒了,又能怎麼辦?

    他這樣逃避,何時是個頭?

    或者說他究竟要去哪裡?

    草海裡落下的雪忽然變得有些暗沉。

    那是天光變化的緣故。

    巨大的陰影,籠罩住了前方的道路與荒野。

    陳長生如一道煙,破風雪而出,向著陰影深處疾掠而去。

    周陵在那裡。

    ……

    ……

    靴底在粗糙的青石表面上留下微陷,邊緣隱隱可以看到蛛網般的裂痕。

    呼嘯的寒風帶動著衣袂,筆直的仿佛刀光。

    陳長生不停飛掠,很快便到了周陵的中段,那條熟悉的墓道盡頭處。

    當年這裡曾經有一棵名為桐宮的青樹。

    他與徐有容直面被南客喚醒的金翅大鵬,還有恐怖的獸潮。

    劍池醒了過來。

    萬劍成龍。

    曾經的故事並沒有過去太長時間,卻已經有了恍若隔世的感覺。

    金翅大鵬在秀靈族的故地吸收著天地精華,等待著真正的成熟。

    南客在離山夜夜聆聽劍音清心,不知何時才會真正的醒來。

    妖獸們過了數年的美好生活,不知過了今天之後還能不能繼續。

    今天他的對手只有一個人,說到恐怖程度卻絲毫不遜,甚至更加可怕。

    祭壇邊緣的碎石子被風吹的滾動起來,觸到布鞋的邊緣才停止。

    商行舟望著周陵,臉上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

    “我不知道你在這裡準備了些什麼。”

    他對陳長生說道:“但就像我最開始時說過的那樣,沒有奇跡。”

    陳長生說道:“我以為,星空之下出現像周獨夫這樣的人,本就是一種奇跡。”

    不管後世對周獨夫的評價如何,很多人都會同意他的看法。

    星空之下最強者,真正意義上的打遍天下無敵手,當然就是奇跡。

    聽到這句話,商行舟安靜了會兒,然後笑了起來。

    “你可知道為何王之策並不喜歡我,卻願意來幫我?”

    他看著陳長生說道:“你又知道不知道,為何我們那一代的老人們彼此之間可以勾心鬥角、爾虞無詐、彼此算計,但當面對外敵的時候,或者說是被逼到最後時,卻會表現出一致對外的意志?”

    陳長生說道:“因為你們共同的經歷。”

    商行舟平靜說道:“是的,因為我們曾經有過一個共同的敵人。”

    陳長生說道:“我以前以為是魔族。”

    商行舟說道:“魔族的存在當然是團結的理由,但更重要的還是那個人。”

    陳長生說道:“我不是很理解。”

    商行舟說道:“因為那個人讓我們看清楚了自己,看清楚了彼此,從此可以坦誠,而且信任。”

    陳長生說道:“看清楚你們究竟想要什麼?”

    商行舟說道:“同時看清楚我們真實的思想是如何的醜陋,因為那畢竟是一件無恥的事情。”

    陳長生明白了,只能沉默不語。

    商行舟淡然說道:“你也曾經殺過周,但和我們當年比起來,只是兒戲。”

    陳長生要殺的是周通。

    當年,那些人殺的是周獨夫。

    “如果說他是奇跡,殺死他的我們難道不應該是真正的奇跡嗎?”

    商行舟的眼神很冷漠,就像在看著一個死人。

    很多年前,那個人都被他們殺死了,更何況是陳長生。

    千年來最著名、持續時間最長的謎團,在這一刻終於得到了解答。

    很多人的猜想,茶館酒樓裡經久不衰的話題,在這一刻終於被證實。

    毫無疑問,這是世界最深層次的秘密。

    陳長生卻很平靜。

    他看著商行舟問道:“你怎麼就確定他真的死了呢?”

    這裡是周獨夫的陵墓。

    他站在陵墓門前提出這個問題。

    感覺是在代表陵墓裡的那個人發問。

    寒風拂動著荒野裡的沙礫,發出仿佛有時間感覺的聲音。

    商行舟的眼睛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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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2:33:59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章 規則之上的力量


    周陵橫亙在天地之間,也橫亙在二人之間。

    隔著數百丈的距離,在彼此的視野裡只是一個小黑點。

    但他們能看清楚對方的眉眼以及眼裡的情緒。

    他們甚至看都不需要看,便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不管這些年表現的如何陌生,終究是曾經在廟裡共同生活了十餘年的師徒。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商行舟說道:“他已經死了。”

    陳長生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當年那個故事的結尾,但我知道,這座陵墓裡沒有他的屍體。”

    商行舟說道:“以那個莽夫的性情,如果還活著,怎麼會忍得住寂寞不出來惹事?”

    陳長生沉默了會兒,說道:“是的,他應該死了,不然太宗皇帝也不會安心。”

    “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用他來嚇阻我?”

    商行舟看著他微諷說道:“真是幼稚。”

    陳長生說道:“是的,我就是想嚇嚇你。”

    商行舟說道:“有意思嗎?”

    陳長生說道:“看著您剛才的樣子,真的很有意思。”

    說完這句話,他笑了起來,顯得很高興。

    對他來說,這是很少見的情緒外露。

    由此可以判斷,他說的是真話。

    真話最能傷人。

    從西寧鎮來到京都後,無論是東御神將府裡的婆婆、丫環、夫人還是青藤諸院裡的那些學子,包括唐三十六,都曾經受到過陳長生的真話傷害,哪怕商行舟是他的師父,也有些承受不住。

    商行舟的眼神變得更加寒冷。

    他望著墓道盡頭的陳長生,向前踏出一步。

    在周園裡,他無法展現神聖領域之上的規則力量,自然也不能無視空間。

    他沒能直接來到陳長生的身前。

    事實上,他的這一步邁出的距離,不遠不近剛好就是一步。

    風自足下起。

    青色道衣振的筆直。

    數百道若隱若現的清光,沿著墓道,向著周陵正門處湧去。

    狂風大作,四周的荒野上生出無數浮灰,漸欲遮天蔽日,天地變得一片昏暗。

    昏暗的世界裡響起無數道密集卻又清楚無比的切割聲。

    墓道的表面以及兩側巨石的表面上出現了無數道筆直而深刻的痕跡。

    有的巨石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焦黑,然後酥化,被風拂成最細微的沙礫。

    那些清光看似尋常,實則隱合萬物流轉之理,乃是道法的具體呈現,有著難以想象的威力。

    商行舟全力出手,萬千道法盡在其間,陳長生如何能敵?

    另一邊的原野上,犍獸與倒山獠緩緩站起來,變成了兩座黑色的小山。

    有些奇怪的是,這兩隻恐怖的巨獸沒去救援陳長生,而是退到了滿天飛舞的沙塵暴裡。

    因為周陵的遮擋,商行舟沒能看到這幕畫面,也沒能看到當犍獸與倒山獠離開後露出的地面。

    那兩隻巨獸一直沉默地守臥在周陵北面,就是為了擋住地面。

    那是四座祭壇模樣的事物,已經非常殘破,但隱約還能看出來當初應該是碑座。

    忽然,荒野以及更遠處的草原上的狂風消失了,沙塵暴也消失了。

    溫暖的太陽重新出現在草原邊緣,靜靜地懸掛在那裡。

    周陵變得無比寂靜。

    那些代表天地規則至理的萬千道法,忽然消失了。

    一根細繩悄無聲息的斷裂,四顆石珠從陳長生的手腕落下,沿著墓道與陵山的斜面向下滾落。

    那些石珠看上去很普通,沒有任何特殊的地方,落下的過程也看不出什麼神奇之處,在墓道上滾動時發出骨碌碌的聲音,與巨石撞擊時發出清脆的聲音,仿佛下一刻便會落入巨石之間的縫隙裡,再也無法滾出來,又或者摔個粉碎。

    無論從概率來說還是規則來說,這都是很有可能發生的事情。

    但是,這些畫面都沒有發生。

    四顆石珠滾過墓道,越過巨石,看似隨意,沒有任何目的性,卻準確無比地向著周陵北面那四座祭壇而去。似乎在滾落的過程裡,這四顆石珠賦予了自己諸如意義、目的之類的屬性。

    隨著時間的推移,無序卻在趨向有序,偶然成為了必然,這完全不符合天地間法理規則。

    或者是因為這四顆石珠本就是超出規則的存在?

    ……

    ……

    毫無道理、卻又給人一種理所當然的感覺。

    四顆石珠來到周陵下方,分別落入了那四座祭壇模樣的事物裡。

    風再起然後驟亂,伴著一種格外遼闊以及深遠的感覺,四座石碑出現在了天地之間。

    大地震動不安,草原裡傳來妖獸們意味難明的嚎叫。

    那些黑色石碑的表面很光滑,刻著繁複難明的紋路,仿佛有著虛空一般的魔力。

    正是當年被周獨夫從天書陵裡帶走的天書碑。

    天光與原野裡的風,向著天書碑的表面不停灌注,然後消失在不知何處。

    無數草屑與碎土沙礫也隨之而去,但沒有消失。

    仿佛時光倒流,沙土漸漸把天書碑包裹起來,變成一根石柱,表面甚至有了被風雨侵蝕的感覺。

    商行舟看著陳長生說道:“這些天書碑果然落了你的手裡。”

    陳長生說道:“是的。”

    他選擇在周園裡挑戰商行舟,除了前面說的那兩個原因,還有一個原因就在於此。

    以他現在的境界根本無法參悟出天書碑的終極奧秘,自然也無法加以利用。

    在雪嶺遇見魔君以及在白帝城面對聖光天使時,他只能把天書碑當作擁有無限重量、堅不可摧的武器使用。

    只有在周園裡,他才可以發揮出天書碑至少一部分的真實力量。

    因為這裡有周獨夫當年設置的祭壇以及陣法。

    天書碑變成的石柱並不穩定,表面不停地裂開,然後再次復原。

    無數悠遠而滄桑的氣息從那些裂縫裡溢出來,變成恐怖的清光。

    四道清光從天空飄落,正是商行舟所在的位置。

    “你以為這樣就可以擊敗我嗎?”

    商行舟翻掌向上拍去。

    他站在地面,一伸手卻仿佛觸到了天穹。

    啪的一聲輕響。

    清光在天幕間流動。

    商行舟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神情依舊漠然。

    “現在該你選擇了。”

    清光流轉,天穹上隱隱出現了幾道非常細的裂紋。

    草原深處傳來獸群驚恐的尖叫,不知道是不是回憶起了數年前周園即將覆滅的那天。

    如果陳長生繼續用天書碑攻擊商行舟,很有可能獲勝。

    但也有可能在此之前周園便會毀滅。

    這就是陳長生要做的選擇。

    這一刻,他真的很想念那些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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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選擇的意義


    用周獨夫留下的陣法發揮天書碑真實的力量,以此對抗商行舟,這就是陳長生的安排。

    在離宮石室裡的那些夜晚,這個計劃已經變得非常成熟。

    但在原先的計劃裡,這時候的周陵四周應該已經布好了南溪齋劍陣。

    數千道重歸草原的名劍會與四座天書碑再次形成平衡,確保周園不會崩潰。

    如果所有這些都落到實處,他有七成機會戰勝自己的師父。

    可惜的是,他的所有劍都被商行舟奪走了,勝機自然也降低了很多。

    更關鍵的是,沒有數千道滄桑劍意的壓制,天書碑散發的清光在擊敗商行舟之前極有可能先讓周園毀滅。

    商行舟用了一眼便看明白了陳長生的意圖,也明白了當前的局面。

    所以他不會退讓,更加不會認輸。

    他會堅持到最後,甚至不惜觸動周園的禁制。

    陳長生可以繼續用天書碑發起攻擊,直至戰勝他,但周園可能提前毀滅。

    否則陳長生便要帶著四座天書碑盡快離開周園。

    可是回到真實的世界,沒有周園的禁制,無法發揮出天書碑的力量,更沒有劍……

    陳長生還怎麼能戰勝他?

    還是一道選擇題。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

    天穹灑落的清光,被他的手掌抵住,無盡的風雲在其間不停生滅。

    世間萬事到最後往往都是一道選擇題。

    這真的很容易令人生出厭倦的感覺。

    陳長生看著商行舟問道:“為什麼總是要我做選擇?”

    他真的很生氣,或者說惱火。

    憤怒的質問聲在風裡飄的很遠。

    商行舟神情漠然,沒有回答他的意思。

    從西寧鎮到京都,從十歲到現在,他做了太多的選擇題,真的已經煩了。

    他很想問自己的師父,總是這麼做,到底煩不煩啊。

    但最終他沒有問出口,因為他知道問了也沒用。

    就像過去這些年一樣,他習慣了去做,而不是去說。

    無論是做什麼樣的選擇。

    或者,不做選擇。

    是的,今天他真的不想再選擇了。

    他的眼睛無比明亮,就像是潯陽城裡的月華。

    他的神識隔空而去,落在商行舟的衣袖處。

    他試圖奪回藏鋒劍鞘的控制權。

    就算不能,至少也要與劍鞘裡的那些劍重新聯係上。

    他相信只要那些劍感知到自己的神識,便一定會跟隨自己的意志,破鞘而出,回到這片天地間。

    然而,他失敗了。

    他的臉色更加蒼白,就像是荒原裡的雪。

    一道鮮血從唇角溢出,就像是雪原裡一株孤單的臘梅。

    商行舟的右手依然撐著天空。

    風動衣袖,隱約可以看到他左手握著的劍鞘。

    陳長生的視線落在那處。

    “做選擇的時候,往往能看清楚一個人最真實的勇氣、智慧以及心性。”

    商行舟看著他說道:“今天有你讓我很失望,因為你連做出選擇的勇氣都沒有。”

    陳長生說道:“既然怎麼選擇都是輸,那我為什麼要選?”

    商行舟說道:“因為那就是你的命。”

    很多年前在西寧鎮舊廟,他對陳長生說過一句話。

    你有病,不能治,那就是你的命。

    今天他又說了類似的話。

    怎麼選,都是輸,那也是你的命。

    陳長生望向遠處草原,久久沒有說話。

    商行舟靜靜看著他,也沒有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長生收回視線,看著商行舟說道:“我的病已經治好了。”

    是的,他的病已經治好了。

    他還活著。

    所以,沒有命運這種東西。

    那麼選擇便有其意義。

    無論輸贏。

    ……

    ……

    國教學院內外都很安靜。

    百花巷裡到處都是人,卻聽不到任何嘈雜的聲音。

    人們的臉上寫滿了緊張與焦慮還有擔心。

    這時候所有人都已經知道商行舟與陳長生對戰的地方在周園。

    人們看不到劍光,也聽不到劍鳴,沒有人知道具體的情況。

    但對王破與相王這樣的神聖強者來說,空間無法隔絕所有的信息。

    國教學院裡為何連一絲劍意都沒有?

    相王的神情似笑似哭,看不出真實情緒,捧著腹部肥肉的雙手則是下意識裡不停摩娑著。

    王破想到了某種可能,臉色變得有些沉凝。

    以唐三十六的境界自然無法知曉周園裡的情形,但他始終注意著王破的神情變化。

    從開始到現在,他的視線一直通過窗縫落在王破的臉上。

    這是他現在唯一的消息來源。

    看著王破的臉色,他隱約猜到局勢不妙,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地板上有個碎成數片的汝窯天青杯,還有些水漬與茶葉。

    他的手裡握著一個茶壺,壺裡的茶水已經冷透。

    他抱起茶壺對著嘴灌了半壺冷茶下去,卻依然無法讓狂跳的心平靜下來,也無法澆熄心裡的那道火。

    他向著茶樓下方衝去,蘇墨虞沒能攔住他,直接讓他跑到了國教學院門前。

    淩海之王等人神情微異,心想他這是來做什麼?

    朝廷與離宮共同決議,國教學院封門,只能有王之策與商行舟、陳長生師徒在裡面。

    國教騎兵與玄甲騎兵守在四周,無數修道強者雲集,更有王破與相王這等層級的強者。

    誰都別想在這種時候進入國教學院。

    唐三十六根本沒有理會那些帶著不善與警告意味的目光,更是在那些王爺們開口之前搶先罵了起來。

    “都給我閉嘴!”

    “這裡是國教學院,我是院監,陳長生不在,就我最大!”

    “沒人能進,是因為不同意,我自己要進去,要誰同意?”

    ……

    ……

    百花巷裡好一陣混亂,劍意縱橫而起,甚至有幾枝弩箭斜斜劃破天空。

    王之策在湖畔轉頭望去,便看到了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當然猜到他就是王之策,卻沒有上前拜見,直接問道:“怎麼進周園?”

    無數年來,王之策從來沒有遇到過知曉自己身份卻毫不在意的人,不禁覺得有些意外,然後覺得有趣。

    他攤開手掌露出那顆黑石,說道:“由此門入。”

    唐三十六說道:“給我。”

    他的要求非常簡潔明瞭。

    以至於王之策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為什麼?”

    “周園是陳長生的,那這東西自然也是他的。”

    “是他給我的,而且這東西本來就是我的。”

    這一次輪到唐三十六怔了怔才反應過來。

    “本來就是你的,意味著現在不是你的,而且你多大年紀了?他給你你就要啊!”

    王之策未曾見過如此不講理的人物,很快便猜到了這個小家夥的來歷。

    他說道:“你爺爺也不敢對我這般說話。”

    “廢話,除了太宗皇帝,誰敢對你不敬?”

    唐三十六話鋒一轉,說道:“不過今天要祝賀你。”

    王之策問道:“何事?”

    “祝賀你除了太宗皇帝,終於再次遇到一個敢懟你的人。”

    唐三十六看著他認真說道:“如果你不肯把這東西給我,我會罵你娘的。”

    王之策微微挑眉,說道:“我是這場對戰的裁判。”

    唐三十六說道:“你是商行舟請來的,我不信任你。”

    王之策說道:“教宗信任我。”

    唐三十六說道:“關我屁事?”

    王之策平靜說道:“我不給你,你能怎麼辦?”

    唐三十六的回答還是那樣的簡潔明瞭。

    汶水劍出鞘,湖面生出萬片金葉。

    王之策神情微變。

    不是因為唐三十六出劍。

    而是因為唐三十六回劍。

    自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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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1-24 22:56: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章 斷樹


    如果說王之策伸出一根手指,就能像碾死螞蟻一樣碾死唐三十六,或者有些誇張。

    但他伸出兩根手指,絕對可以輕而易舉地弄死唐三十六。

    二人間的境界實力差距就是這麼大。

    唐三十六沒有可能威脅到王之策,即便想在王之策面前尋死也不容易。

    汶水劍被王之策用兩根手指夾著,紋絲不動,再難寸進。

    悲壯的自刎,忽然變成這樣的畫面,難免會有些尷尬。

    唐三十六卻沒有任何尷尬的感覺,還挑了挑眉。

    挑眉的意思就是挑釁。

    他的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真心想死,多的是方法,橫劍自刎毫無疑問是最沒有效率的一種。

    他就是要等著王之策阻止,如此才好繼續談條件。

    王之策看著他似笑非笑說道:“這塊石頭給你也沒用。”

    唐三十六看他神情便明白了。

    以他現在的境界,就算拿著黑石也無法進入周園,也無法幫到陳長生。

    唐三十六情真意切說道:“那麻煩您幫幫忙?”

    王之策沒有說話。

    唐三十六接著說道:“我知道他現在的情形肯定很不好。”

    王之策的視線落在黑石上,說道:“不錯,他現在面臨著非常艱難的選擇。”

    唐三十六沉默了會兒,說道:“他是個好人。”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態度前所未有的嚴肅。

    王之策說道:“是的。”

    唐三十六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好人不應該活的這麼辛苦。”

    王之策說道:“這與好壞無關。”

    唐三十六有些失望,非常憤怒。

    他嘲諷說道:“是啊,與好壞無關,只與強弱有關,終究不過是恃強淩弱罷了。”

    王之策搖頭說道:“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唐三十六冷笑說道:“那為什麼總是他在選擇為什麼不能是你們選擇?”

    王之策說道:“商行舟答應與他對戰,這本就是被逼做的選擇。”

    唐三十六說道:“那個選擇太複雜,你們應該更簡單些。”

    王之策問道:“比如?”

    唐三十六說道:“你們可以選擇去死,或者去死。”

    王之策微笑說道:“還有別的選項嗎?”

    唐三十六說道:“你們還可以選擇被火燒死,被水淹死,被萬箭穿心而死,或者被淩遲而死。”

    這不是敘述,而是祈使,或者是詛咒,平靜無波的語調裡,有著極其濃鬱的恨意。

    但這些都源自於無助。

    看著水面上那些薄冰與去年的浮萍,唐三十六覺得有些疲倦。

    就這樣失敗了嗎?

    他真的很不甘心。

    替陳長生不甘心。

    他忽然對著天空喊了起來。

    “你這個瞎了眼的狗東西!”

    ……

    ……

    百花巷裡有些亂,不知道會不會聽到唐三十六的這句話。

    與國教學院只有一牆之隔的百草園,則是聽得非常清楚。

    余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用目光詢問。

    “唐棠想擾亂王大人的心意。”

    徐有容說道:“如果稍有可能,他便會動用汶水老宅裡的手段逼王大人妥協。”

    這說的是當初在牌桌旁的那場祖孫對話。

    他不惜毀掉唐家,自然也不會在意天下蒼生。

    但很明顯,這依然不足以說動王之策,或者說服王之策。

    甚至他連真正想要說的話與威脅都無法擺出來。

    唐三十六的嚐試也失敗了。

    徐有容的眼裡隱有憂色。

    她的左手緊緊握著五顆石珠。

    這五顆石珠本就是周園裡的五座天書碑,是周獨夫那座陣裡的一部分。

    先前某一刻,從五顆石珠上隱隱傳來某種波動,讓她知曉了周園裡的大致情形。

    她知道陳長生面臨著選擇。

    她也知道陳長生會怎麼選。

    甚至在他做出選擇之前。

    對陳長生來說,這個選擇根本不像王之策說的那般艱難。

    因為她了解陳長生。

    余人也很了解陳長生。

    所以他也知道陳長生會怎麼選。

    那麼這便意味著,陳長生敗了。

    ……

    ……

    京都裡的每條街巷,每座宅院,都聽到了隨後的那聲巨響。

    湖畔出現狂暴的氣浪,殘雪與枯黃的舊草還有泥土被掀飛,擊打在牆上與樹身上,發出啪啪的聲音。

    湖水翻滾震動,卷起千堆雪,破空而起,然後嘩嘩落下。

    整座國教學院都籠罩在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中。

    暴雨裡忽然出現兩道身影。

    陳長生與商行舟。

    天空忽然明亮了一瞬,仿佛有一道閃電出現。

    借著那道照亮晦暗暴雨的明亮,隱約可以看到,商行舟的手落在了陳長生的胸口。

    陳長生像顆石頭被擊飛,撞斷了十餘根粗壯的大樹,落在了樹林的深處。

    伴著喀喇的聲音,大樹砸到地面上,震動不安。

    唐三十六提著汶水劍便準備衝過去,藏在袖子裡的左手握緊了一樣法器。

    啪的一聲輕響。

    王之策的手指落在他的眉心。

    唐三十六無法再動。

    百草園裡忽然生出兩道金紅色的火焰。

    徐有容在原地消失。

    王之策沒有轉頭,隔空一指向後點去。

    他身後是院牆。

    院牆上出現一道數丈寬的豁口。

    那些磚石與木門的殘塊靜靜地落在地面。

    清風繚繞其間,看似溫柔,卻無法逾越。

    一根潔白的羽毛從虛空裡飄落。

    徐有容現出身影。

    王之策忽然感覺到了些什麼,轉身望了過去。

    他的視線沒有落在徐有容身上,而是在她身後。

    百草園還是像數百年前那般幽靜。

    一把拐杖靜靜地擱在石桌邊緣。

    ……

    ……

    大樹斷裂,新鮮的木茬就花瓣一樣到處伸展。

    陳長生靠著斷樹坐著,不停地咳嗽。

    商行舟說道:“你還堅持選擇是有意義的嗎?”

    陳長生說道:“是的,因為怎麼選擇會決定我們是誰。”

    商行舟默然。

    陳長生說的沒有錯。

    如果在周園裡的是徐有容或者唐三十六,他不會給對方選擇的機會。

    他讓陳長生做選擇,就是因為他知道陳長生會怎麼選擇。

    正因為如此,陳長生才是陳長生。

    所以,選擇是有意義的。

    但現在戰鬥已經沒有了意義。

    陳長生還能起身,但已經注定無法取勝。

    選擇離開周園的他,等於放棄了最後的獲勝希望。

    商行舟的神情有些木然:“認輸吧。”

    陳長生的語氣很平實:“不。”

    商行舟沉默了會兒,右手握住了劍柄。

    不是無垢劍,是他自己的道劍。

    陳長生準備起身,右手落在斷樹間。

    忽然,他的手觸到了一個硬硬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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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2-4 01:22:3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章 六六六六


    國教學院歷史悠久,比大周建國更早,生長著無數大樹,甚至有些古樹已過千年。

    二十年前那場血案有不少古樹被毀,但更多的樹木存活了下來,尤其是靠近皇宮的這片樹林更是枝葉繁茂,幽深至極。當初剛進國教學院,陳長生便注意過這片樹林,其後更是不知道在這裡度過了多少個清晨,練了多少次劍。

    他知道這些樹很堅硬,樹茬自然也很硬,但他還是覺得有些古怪。

    那個東西很硬,但邊緣並不尖銳,而是有些光滑,像是被打磨過一般。

    他回頭望去,發現大樹斷開的地方有一個深約尺許的坑。

    樹葉遮擋著本就有些晦暗的天光,坑裡還有積雪與灰塵,很難看清楚裡面有什麼。

    那麼在斷掉之前,這裡想必是個樹洞。

    他右手摸到的那個東西,就在這個坑裡。

    換句話說,那個東西以前一直就插在樹洞裡。

    陳長生沒能確定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商行舟的劍到了。

    長春觀的道劍,帶著最純正卻絕不溫和的意味,斬斷寒風,向著他胸口落下。

    ……

    ……

    商行舟向陳長生走去的時候,徐有容也在向國教學院裡走去。

    王之策再次隔空一指點出。

    湖畔微風不亂,也沒有尖銳的聲音響起,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

    但事實上,在國教學院與百草園之間,再次出現一道無形的屏障。

    這個時候,徐有容做了一個很奇特的舉動。

    她抬起左手,手指向著虛空裡輕輕點去。

    啪。

    一聲輕響。

    就像是一個最脆弱的水泡被最纖軟的毫髮刺破。

    那道無形的屏障消失無蹤。

    徐有容終於踏進了國教學院。

    她臉色雪白,唇角出現一抹極細的血漬。

    王之策用的不是指法,而是當年在東臨巷舊寓所裡讀書時自創的摘星手。

    他沒有想到,徐有容居然能夠接下這一式,這讓他有些吃驚。

    更讓他吃驚的是,徐有容來到國教學院後,沒有再看他一眼,而是望向了樹林裡的那對師徒。

    清風微至,白色祭服微飄,桐弓在手,梧箭在弦,隨時準備擊發。

    局勢變得極為緊張。

    她準備用梧箭阻止商行舟,難道王之策就不會阻止她?還是說她相信有人會攔著王之策?

    那個人是誰?

    自然不可能是唐三十六。

    他被王之策所制,已經變成了湖畔的一座雕像。

    因為無法轉頸,他看不到樹林裡正在發生的事情,只能看著湖面以及天空。

    已經不再落雪,雲卻未散,遮蔽天光,讓京都顯得格外幽暗。

    最開始的時候,他在抱怨,喊著老天爺是瞎的。

    這時候,他只是在為陳長生祈禱,希望上蒼趕緊睜開眼睛。

    忽然,樹林裡傳來一聲清鳴。

    他的眼睛裡忽然出現一道亮光。

    雲層裡出現一道口子。

    天光從那處瀉落,仿佛瀑布,美麗至極。

    唐三十六震驚想著,難道真是那誰睜開了眼睛?

    ……

    ……

    如黑色山脈的龍軀,在雲層後緩緩起伏,帶起無數罡風。

    小黑龍離開國教學院後,沒有遠離,而是悄悄潛至此處,時刻準備破雲而落。

    如果陳長生真的遇到危險,她才不管什麼對戰的規矩,至於那個裁判……她早就想和他拚命了。

    雲海忽然翻滾起來,撕開了一道縫隙。

    她詫異地望向地面。

    她看到了京都裡的街巷,看到了天書陵,看到了皇宮。

    最後,她看到了國教學院。

    國教學院與皇宮相接處有片幽暗的樹林。

    那片樹林忽然變得明亮起來。

    不是因為那道天空瀉落的天光,而是因為一道劍光。

    有十餘株斷掉的大樹,排成了一條直線,指向樹林的最深處。

    那裡曾經存在的半截斷樹已經消失無蹤,變成了無數樹皮與碎木,靜靜地懸浮在空中。

    與這些樹皮碎木一道懸浮著的,還有今晨開始落的微雪以及不久前如暴雨般落下的湖水。

    這幅奇異畫面中間有兩道身影。

    商行舟站在陳長生的身前,居高臨下,道劍已然揮落。

    陳長生沒有死,因為他的手裡多出了一把劍。

    正是這把劍擋住了商行舟的劍。

    陳長生用的還是笨劍。

    這招劍法被蘇離認為是天下第一守劍,曾經無數次挽救陳長生的性命。

    剛剛在周園裡,陳長生也就是憑借著這招劍法,連續多次死裡逃生。

    但這一次,陳長生沒有被斬飛。

    他的左腳深深陷進地面裡,穩定的就像是生了根一般。

    這本來就是劍法,只有用劍才能真正發揮出真正的精妙與威力!

    問題是,這把劍是從哪裡來的?

    沒有誰有時間去思考這個問題。

    一聲清嘯,響徹雪林。

    商行舟道袖輕飄,道劍起而再落。

    風雪隨之而起。

    商行舟的身影消失。

    無數道劍光出現。

    樹林裡到處都是劍痕。

    驟然安靜。

    陳長生舉劍相迎。

    鏘!鏘!

    鏘!鏘!鏘!鏘!

    數十道清脆的劍鳴忽然在他身周響起。

    在先前如此短暫的時間裡,商行舟竟是連出數十劍!

    這些劍落的如此之快,甚至就連兩劍撞擊的聲音都來不及傳開!

    但這些劍都被陳長生接住了!

    他舉劍齊眉。

    他左膝微屈。

    他站在原地。

    他一動不動。

    管你如何玄妙難言,劍意難測,我只是把劍一橫,把心一沉,便躲進小樓成一統。

    這就是真正的劍域!

    只是在商行舟暴風般的攻擊下,他能支撐多長時間?

    就算他擁有完美的劍域與星域,擁有著難以想象的豐沛真元,終究不可能永遠這樣支持下去。

    更何況商行舟是何等人物,修萬千道法的他,垂落的袖子裡誰知道還隱藏著怎樣可怕的手段?

    陳長生不準備給自己的師父留下這樣的機會。

    在某個無法預知、但提前便明知存在的時刻,他搶先出劍了。

    一道劍光照亮了幽林。

    這一劍快的難以想象,就像是真正的閃電。

    這一劍的劍意很是清淺,卻並不簡單,看似溪水裡的遊魚,就在眼前,卻很難伸手觸及。

    這一劍的軌跡更是玄妙到了極點,竟然有一種神鬼難測的感覺!

    這一劍連續刺破了三片樹皮,切開了幾塊碎木,從他的左手邊繞過,看似漫不經心地刺進了風雪裡。

    不知何處響起一聲悶哼,風雪微亂。

    商行舟出現在數丈外的雪地上,袖間有一道破口。

    陳長生站直身體,提著手裡的劍,靜靜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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