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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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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4 17:22:19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7-26 12:27 編輯

第20章 唐僧肉


  薛水舞坐在房中,仔細回想與馬大嬸結識以來種種,終於確定她受騙了。這時她才發覺這幢小房子連窗戶都是釘死的,似乎本來就是用做特殊用處,她根本就逃不出去。

  遙遙察覺了她的不安,遙遙抱著她的脖頸,大眼睛眨呀眨的,想說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什麼,只是張開稚嫩的手臂,將她抱的更緊。

  薛水舞的淚忍不住流下來,她好恨,恨自己的蠢,也恨馬大嬸的惡毒。在她腦海裡已經幻想了種種可怕的後果。

  「小姐,水舞太沒用,水舞辜負了你的託付。小風哥哥,對不起,我……」

  「咔嚓!」

  極輕微的一聲開鎖聲,但是薛水舞還是聽見了,她像受驚的兔子似的,瑟縮地顫抖了一下,抱緊瑤瑤,驚恐地望向門口。

  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扇,有一道人影被陽光投射進來,她看得出,那是一個男人的身影,於是心中更恐懼了。

  男人沒有走進來,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冷哼一聲,只聽嘩愣一響,一串大錢丟進房中,隨即那道身影轉身離去。

  薛水舞愕然瞪大眼睛,她抱起樂遙,急急衝到門口,就見庭院空空,哪裡還有人影。

  薛水舞回過頭,就見地上一串大錢,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金燦燦的光芒。

  遙遙撲閃著黑葡萄似的一雙大眼睛,突然對薛水舞道:「娘,剛才那人一定是小天哥哥。」

  薛水舞板著俏臉道:「別胡說。」

  遙遙突然歡喜地道:「快看,他在那裡。」

  薛水舞大喜,急忙扭頭一看,就見遙遙的小手指著空中的一隻蒼蠅:「小天哥哥變成蒼蠅……飛走了。」

  薛水舞大失所望。

  ……

  「啊!真是個蠢女人,怎麼會有這麼蠢的女人。」

  葉小天鬱悶的很,自那天遇到馬大嬸這個人販子之後,薛水舞的厄運就開始持續不斷了。

  得了葉小天給她的一弔錢,水舞總算有了向西南行進的本錢,之後她在一個小鎮上住下,獨自出門向人打聽有沒有去貴州的商旅以便同行,卻被一個二流子騙進了妓院。

  葉小天潛進妓院的時候,老鴇子正找了幾個龜公想強暴她。這是對付三貞九烈的女人最好的辦法,一旦失去最想維護的東西,很多人在高壓下都會自暴自棄。

  葉小天只好蒙了面,扮了一回強梁。他可不是肌肉男,無奈之下,只好先放火燒了廚房,趁著妓院裡雞飛狗跳的時候,拎著一根棍子衝進房去,才把這個自投虎口的傻女人救出來。

  這次壯舉之後,葉小天也弄得一身是傷,還沒完全痊癒,薛水舞又在某個小鎮街頭買包子的時候丟了樂遙。葉小天扮作樂遙的哥哥,在街市上堵住那個想拐了樂遙離開的無賴,將被藥迷倒的樂遙又送回了水舞身邊。

  就這樣,葉小天一次又一次的竭盡所能、窮盡智慧地營救水舞或樂遙,而水舞和樂遙就像是一塊唐僧肉,不斷地被一些妖魔鬼怪擄走。

  葉小天見證著大小美女的一次次悲慘遭遇,一開始是從心底裡感到有種痛快的感覺的。薛水舞的不告而別,令這個小處男很傷自尊,他認為這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所以才幫他懲罰這個固執的小女人。

  可是很快他就明白,老天懲罰的其實是他呀。每一次水舞或樂遙遇險,都只需要像唐三藏或沙和尚一樣呆呆地等他去救,而他就要使盡渾身解數,扮演苦逼的齊天大聖。

  其實他完全可以甩手就走回京城的,而不必一次次跟在水舞的後面給她揩屁股。但他就是不忍走掉,一開始看到水舞倒霉,他還有一種「怨婦」般的快意,現在則唯有痛苦不堪了。

  他也知道,水舞的厄運連連其實並不怪她,她本來就是個極美的女人,在這山野小鎮中更有一種鶴立雞群的風韻,就像深夜中的一隻螢火蟲,怎麼可能不引起別有用心者的注意。

  今天,可憐的唐僧……水舞姑娘又倒霉了。

  葉小天頭上戴著一頂用柔軟的樹枝編成的遮陽帽,有氣無力地坐在小河邊,一臉苦惱。

  今天的事情是這樣的,小河邊有個村莊,村莊裡有位黃員外,黃員外擁有這裡的四座山和周圍幾乎所有的地,所以莊子上的百姓幾乎全是他們家的佃戶。

  在這樣的地方,一個土財主就是一方土皇帝,說話比縣太爺還要管用,自然更比皇帝管用。因為在百姓們心中,遙遠的皇帝是遠不及縣太爺可怕的,而土皇帝比縣太爺更可怕。

  薛水舞經過這個村子,領著飢腸轆轆的小丫頭上門求糧,樂善好施的黃員外看到她後馬上善心大發,熱情地挽留她,並慷慨地決定不僅要送她吃食,送她綾羅綢緞,送她一幢房子,還要送她一個男人----他自己。

  好吧,其實這就是一個爛俗的強搶民女的故事,一般情況下黃員外作為村中首富是不會這麼做的,他怎也不致於下做到強搶民女的地步,更何況為富不仁的地主老財一般也是不吃窩邊草的。

  可薛水舞不是窩邊草,她不知道從哪兒逃難過來,村子裡又都是自己家的佃戶,不會有人胡亂說話,就算她現在有些不情願,一旦成了事實,還怕她不死心踏地?

  所以既不是土匪也不是惡霸,其實就是個沒見過世面的財主,在京城裡來的葉小天眼中看來其實就是一隻有錢的土鱉的黃員外,終於扮演起了生平中第一次強盜。

  葉小天看看天邊的晚霞,心中無比擔心。很多既銷魂暢美又無比罪惡的事,通常都會發生在晚上,如果還不能想到辦法救她出來,她今夜一定會失身給那土財主了。

  想到那土財主在這村中的勢力,葉小天的身子便是一軟。再想到薛水舞那香香軟軟的身子,葉小天的某處便是一硬。於是在一硬一軟之間,他很自然地選擇了通過下半身來思考。

  「就算她真是一塊唐僧肉,那也應該是我的唐僧肉!我的禁臠,豈容他人染指?」

  葉小天一把扯下頭上的綠帽子,狠狠摔進小河水,毅然轉身向村中走去。貓喜歡吃魚,可貓不會游泳,魚喜歡吃蚯蚓,可魚不能上岸!上天給人很多慾望卻不讓你輕易得到,成功就是將別人沒有堅持下來的事堅持下去!

  ※※※※※※※※※※※※※※※※※※※※※※※

  「開門,開門!」

  黃員外家的大門被叩得山響,偏偏敲得一點節奏都沒有,聽著就叫人心煩意亂。

  「來了來了!」

  葉柯不耐煩地吼了一聲,大步向府門走來,作為黃府迎客的門子,葉柯生得可是一點也不斯文,聲音也不秀氣,這五大三粗的漢子,髭鬚根根如刺,豹頭環眼,彷彿張飛一般。

  一般來說,大戶人家用的門子要麼沉穩老成,要麼伶俐知禮,畢竟這是一戶人家的門面,迎來送往有時要起著知客的作用。可是黃員外作為一個獨領一方的土老財,平時又哪有其他大戶人家可以來往了?

  在黃財主眼裡,所謂門子就是看門狗,主要作用是用來嚇唬那些刁民的,所以就用了這麼一個猛張飛似的貨色。葉柯大步走向大門,嚷嚷道:「別敲了,跟叫魂兒似的,你趕著投胎啊?」

  門打開了,門外站著一個人,穿著很是樸素,很平常的一套青布直裰,甚至有些破舊,頭上紮著一條四方巾,看面相還稍顯稚嫩。不過那眉眼氣質,可不像鄉下人。

  葉柯這點眼力件兒還是有的,是以皺著粗黑的眉毛上下打量他幾眼,沒有直接轟他離開,而是微帶不悅地問道:「你幹什麼的?」

  葉小天冷冷地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道:「我是提刑按察使司的捕頭,你們老爺就是本地村正?」

  葉柯只見過縣裡的捕快,提刑按察使司?聽著挺複雜的,那是什麼玩意兒?雖然他不懂,卻明白對方也是捕快,於是馬上謙卑起來,訕訕地道:「是是是,我們老爺就是本地村正,不知差爺有什麼事兒啊?」

  葉小天以前本就是公門中人,扮差官神韻十足,他大模大樣地走進去,漫不經心地道:「叫你們老爺來見我,我有事情吩咐。還有,給我沏杯茶,渴死了。」

  「噯噯!」葉柯屁顛屁顛地跟在葉小天后面,眼看著他登堂入室,進了客廳,大剌剌地坐了,趕緊吆喝一個沒眼力件兒的大丫頭去給這位差官沏杯茶來,自己則直奔後宅。

  後宅一幢房間裡,薛水舞緊緊地抱著樂遙,與其說是想保護遙遙,不如說是想借助遙遙給自己一點勇氣和膽量。她沒想到彌勒佛一般面善的黃員外,居然也是一頭披著羊皮的狼,她真是有點欲哭無淚了。

  黃員外腆著圓滾滾的大肚子,笑眯眯地對薛水舞道:「小娘子,我這可是一番好意呀,你看看,你孤兒寡母的,就算離了我這莊子,你就能順風順水的到貴州去麼?

  說實話,你們能順順當當走到現在,已經是邀天之倖。繼續走下去,你們不是被狼叼了去,就是被什麼半民半匪的山裡人拖去,給好幾個人做共用老婆,老夫雖然年紀大了點,可是知道疼人啊,你看我家金銀成山,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有什麼不好?不如你就從了老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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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6 00:51:15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7-26 01:03 編輯

第21章 葉郎妙計救佳人


    薛水舞杏眼噴火,怒視黃員外道:“你強擄民女,就不怕王法麼?”

    黃員外攤開雙手,笑眯眯地道:“民不舉,官不究,誰會為了這點小事兒去告發本官呢?等你我做了真正夫妻,你還舍得送我去坐牢麼?小娘子,你還是從了我吧。

    這男歡女愛的事兒呢,總要你情我願那才得趣兒,所以老夫才不想強迫你,可你要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嘿嘿,說不得老夫也只好用強了,在我家裏,你是叫天不應、叫地不靈,叫破喉嚨都沒人理你的。”

    薛水舞徹底絕望了,不期然地便想起了葉小天,她知道,葉小天一直還在暗中保護著她,這一路不知多少次都因為他才逢凶化吉,可他畢竟是一個人,並不是無所不能的神,這一次他還會及時出現麼?

    想到這裏是黃員外的家,而黃員外就是這整個村子的土皇帝,葉小天只是一個普通人,並不是能高來高去的江湖俠客,他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闖進黃府的,眼神登時黯淡下來。

    黃員外見此情景,得意地一笑,正想再說些什麼,猛張飛葉柯急急跑來,貼著他的耳朵低語了幾句。黃員外微微怔,橫了薛水舞一眼道:“小娘子,你最好仔細想想現下的處境,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黃員外說罷便快步出了房間,吩咐外面的家丁道:“給我看住她們。”

    黃員外一邊走,一邊又問葉柯:“是哪兒來的差人?縣上的?他們是要征夫還是派役,如今還沒到收賦的時節吧?”

    葉柯撓撓頭道:“小的聽的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提什麼刑什麼司的捕快,小的也聽不大懂。”

    黃員外驀然停住腳步,急聲道:“什麼司?提刑按察使司?”

    葉柯連忙點道:“對對對,就是這個司,老爺您知道啊?”

    黃員外的臉色微微一變,這麼大的衙門,他怎麼可能不知道?可他打過交道的官府中人只限於縣衙,什麼時候有資格跟按察使司搭上關係了?省府怎麼會突然派員至此,而且不經州府縣,直接找到他一個小小保正頭上?

    客廳裏,葉小天翹著二郎腿,端著茶盞,正眯著眼欣賞屏風上的仕女撲蝶圖,聽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扭頭一看,就見一個肚子滾滾的員外快步趕了進來,腿還沒邁進廳,肚子先探了進來。

    葉小天呷了口茶,大剌剌地坐著,也不起身,只是向對面指了指,慢吞吞地道:“坐!”

    黃員外本已拱起手來,瞧見葉小天這般坐派,忙欠著屁股在對面坐了,仿佛葉小天才是此間主人似的,忐忑地問道:“老朽就是本地保正,不知上差大駕光臨,有何見教?”

    本來,黃員外也算是地方一個士紳,在縣令大人面前說得上話的人物,對一個小小衙役本不必這麼客氣。可是宰相門前七品官,同樣的公差,提刑按察使司的差官和縣裏的差官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葉小天清咳一聲,淡淡地道:“黃老爺……”

    黃員外趕緊欠了欠身,受寵若驚地道:“不敢當上差如此稱呼,上差叫我黃保正就好。”

    葉小天點點頭,笑道:“黃保正,我姓葉,葉小天,提刑按察使司三等步快。你們這個村子,這幾天有沒有什麼外鄉人來過或者經過這裏啊?”

    黃員外心裏還沒繞明白葉小天究竟是個什麼公差,一聽這話心裏便是一跳,急忙回道:“沒……沒有什麼外鄉人經過吧,呃……不知上差因何問起此事?”

    葉小天瞪了他一眼,道:“有些事,也是你能問的?”

    黃員外趕緊應道:“是是是,老朽莽撞了。”

    葉小天晃悠著二郎腿沉吟了一下,道:“黃保正,你記著,如果你們村子有什麼人家收留了一個帶著孩子的小婦人,又或者是見到有這樣兩個人從你們村子路過,一定要馬上報官。”

    葉小天伸了個懶腰,疲憊地歎了口氣,道:“提刑按察使司已經全員出動分赴各地了,葉某初到貴地,剛剛才通知了本地縣衙,這個帶著一個女孩兒的小婦人,是極重要的一個人犯……”

    他並掌如刀,輕輕向下一削,盯著黃保正的眼睛,森然道:“誰敢收留她們,亦或是知情不報,可是要殺頭的!”

    黃員外渾身的肥肉猛地一顫,心驚膽戰地問道:“這……這麼嚴重嗎,一個小婦人,怎麼竟犯下這麼大的罪過?”

    葉小天嘿嘿一笑,乜著他道:“謀反大罪,你說這罪大不大?”

    “大!大大大!”

    黃員外一雙眼睛都快凸了出來,把頭點得小雞啄米似的,心中暗暗叫苦:“難怪這種地方,竟會出現這樣俊俏可人的一位小娘子,還是一副逃難的樣子。

    我道她是何人,原來是謀反!是了是了,定是謀反者的家眷,究竟何人謀反啊?哎喲,去年朝廷剛剛平定了連雲十八峒的叛亂,莫非這小婦人和那連雲十八峒有什麼幹係?”

    黃員外心裏胡思亂想著,葉小天卻是一口喝幹了茶水,抻個懶腰道:“好了,順道知會了你,我得趕緊上路了,這樁案子上上下下都緊張的很,按察使大人親自督辦,不敢偷懶呐,若是過了比限之期還抓不到人,我們可是要挨板子的。”

    黃員外正在害怕,一聽他要走,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連忙道:“上差辛苦,上差辛苦。上差公務在身,老朽也不敢挽留,這個……一點小小意思,不成敬意,還請上差笑納,路上喝口茶水,潤潤喉嚨。”

    黃員外說著,就從袖中摸出一錠五兩重的小銀元寶,塞到葉小天手中。葉小天拈了拈銀元寶,猶豫地道:“這個……恐怕不妥吧,葉某怎好讓黃保正破費呢?”

    黃員外點頭哈腰地道:“應該的,應該的,要不是上差們辛苦,怎能保得地方上平安,老朽也不能安享太平了不是。”

    瞧見葉小天上下掂著銀元寶,似乎還在嫌少似的,黃員外咬一咬牙,又摸出一錠小銀元寶遞過去:“上差辛苦,辛苦了。”

    葉小天換了一副笑模樣,道:“嗬嗬,既然這樣,那葉某就卻之不恭了,葉某這就告辭,這件事,黃員外你還要上上心才好。告辭,告辭了。”

    黃員外把葉小天送到大門口兒,點頭哈腰地看著他遠去,忽然重重一拍額頭,哭喪著臉道:“這可壞了,我怎麼竟找了一顆災星上門,這可如何是好?”

    ※※※※※※※※※※※※※※※※※※※※※※※

    黃員外在大廳裏不安地踱來踱去,因為他那肥碩的體型,加上呼哧呼哧的喘氣聲,就像一隻發情的肥豬,正煩躁不安地巡視著他的豬圈。

    管家急急跑進來,黃員外馬上衝上去,急急問道:“送走了?”

    看到管家肯定地點頭,黃員外退後兩步,一屁股坐進圈椅,又努力地拱了拱身子,把腰間的肥肉也都塞進椅子,這才長長地出了口大氣。

    管家猶豫了一下,問道:“老爺,您既然懷疑那小婦人是連雲十八峒的人,何不把她交給那位差官呢?說不定還是大功一件。”

    “嘿嘿,大功一件?你豬油蒙了心吧!”

    黃員員外睜著一雙綠豆眼,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說道:“那可是提刑司的人,你可知道提刑司的王老虎心有多黑?一旦我把人交出去,那老東西一翻臉,說我是連雲十八峒的同黨,怕是我散盡家財都難解脫。”

    再說,連雲十八峒雖然敗了,餘部卻匿進深山,縱然百萬大軍也奈何不得,他們對付不了官府,難道還對付不了我?一旦我把他們家眷綁送官府的事傳出去,我的命還保得住嗎?”

    員外說到這裏,從椅子裏費力地擠出來,眯起小小的眼睛,一副老謀深算的樣子道:“把她送走就好,如果她被官府抓了,那就是死路一條,她還有閑心說起路上險些遭人非禮這些雜七雜八的事兒?如果她順利逃脫了,連雲十八峒的人總也不致於因此跑來報複我。”

    兩個人都沒有提到殺人滅口,殺人這種事不是每個人都敢用的,何況是這些世居一方的地方縉紳,平白無故的他們怎敢讓自己手上沾上人命。何況一旦殺了人,知情的這些下人便有了主人的把柄,難說什麼時候就是個大禍患。

    胖員外歎了口氣,吩咐管家道:“收拾行裝,我要去揚州探親。”

    管家納悶兒地道:“老爺,咱們家在揚州有親戚嗎?”

    胖員外飛起一腳,惱怒地喝道:“快去準備,你個豬頭!”

    村口柳樹下,薛水舞牽著樂遙的小手,扭轉那娉婷窈窕比新樹柳枝還要嫋娜的腰肢,回眸望了一眼喪家之犬般逃去的員外家的管事,清亮得仿佛柳下溪水似的眸子裏滿是疑惑。

    因為她堅決不肯從了那員外,於是員外一怒之下……放她離開?這顯然不太可能,可是為什麼……

    薛水舞馬上就明白了真正的原因,她忽然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那道每每在她絕望的時候,給她送來溫暖、希望,讓她無比依賴的身影,薛水舞登時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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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6 01:01:49 |顯示全部樓層
第22章 烈女怕郎纏


   葉小天從樹後走出的身影,迅速模糊在水舞的淚眼之中。水舞歡喜的心都要炸了,只因為他終於肯現身面對自己。這一刻,她發自內心地想笑,可眼中的淚卻不爭氣地流下來。

    歡笑起來的是樂遙,她雀躍著向葉小天撲過去。她還太小,不明白成人間那麼複雜的感情,也不明白葉小天為什麼要失蹤這麼久,現在看到他出現,只有滿心的歡喜。

    她歡喜地撲向葉小天,葉小天順勢便彎下腰,向她張開雙臂,於是一個很自然地撲過去,一個很自然地接住她,便將她抱了起來。樂遙緊緊地摟著葉小天的脖子,深心滿眼的都是歡喜。

    “哥哥哥哥,你去哪裏了啊,你走了以後瑤瑤和娘親被好多壞人欺負呢,你知不知道。”說到這裏,遙遙突然緊張起來,可憐兮兮地問道:“小天哥哥,你這回不會再走掉了吧?”

    看著樂瑤背後同樣擔心的那雙目光,葉小天用力搖了搖頭,擲地有聲地回答道:“這次不走了!我一定會保護你,直到取得真經的。”樂遙馬上就相信了他的承諾,用力在他臉上親了一口,咯咯地笑起來。

    薛水舞看著他們親熱的樣子,從心底裏感到溫馨,她不知自己該怎麼面對葉小天,卻又不能不過去,於是她輕輕抬起手指,難為情地掠著鬢邊的發絲,低頭款款迎上,風吹著她的衣裳,無比輕盈。

    葉小天注視在她微羞而迷人的容顏,笑了笑,道:“我是真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塊唐僧肉啊!”

    薛水舞當然明白他的意思,她不好意思地垂下頭,晶瑩白皙的耳根處有些紅,襯著一縷青絲,份外誘人。

    樂遙咯咯地笑起來,摟著葉小天的脖子道:“小天哥哥是孫大聖呢,有大聖爺在,什麼妖魔鬼怪都不怕。”

    葉小天的目光越過她稚嫩的肩膀,注視在薛水舞那張清麗柔媚的俏臉上,朗聲說道:“哥哥可不是孫大聖,哥哥是妖怪,最厲害的那隻妖怪。”

    薛水舞又一次馬上聽懂了他的話,妖怪都想吃唐僧肉,最厲害的那隻妖怪想不想吃?

    看著葉小天那灼熱的目光,她忽然從心底裏產生了一種恐慌,不是那種被拐賣、被欺辱、被囚禁時的恐懼,這種恐慌除了心慌慌,還帶給她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她有些怕,怕自己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

    葉小天沒敢在村口逗留太久,他雖然唬住了那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土財主,但若在村口逗留太久被人發現他們在一起,很難說又會發生什麼變化,所以他帶著薛水舞母女避到了村外的一片小樹林裏。

    林中野草及腰,處處散發出草木的氣息,雖然看不到河水,卻有淙淙流水聲傳來。

    瑤瑤靈動的大眼睛追隨著張開巨大美麗羽翼的一隻隻蝴蝶,饒有興致地靠近,伸出小手笨拙地想要抓住它,蝴蝶只在她的小手靠近時,才懶懶地飛起,落到最近的花枝上。

    葉小天站在野花叢中,笑微微地看著薛水舞,直到她完全地低下頭去,才道:“你有話對我說,是麼?”

    “是……”

    “你說,我聽。”

    “我……對不起……”

    “我想聽的可不是這個。”

    薛水舞紅了臉,期期艾艾地道:“其實,我……我有未婚夫的。”

    “嗯?”葉小天的眉毛馬上斜斜地挑起來,他詫異地看看正在追逐著蝴蝶的楊樂遙,又看看薛水舞,一時有些茫然了。

    薛水舞低著頭,紅著臉,卷著衣角,局促地道:“我……我告訴你的那個故事……是真的,不過……不過那故事裏的小姐不是我,我是……小姐身邊的人。”

    葉小天微微眯起了眼睛,一字一頓地道:“也就是說,你還沒嫁過人,樂遙不是你的女兒?”

    “是!”

    薛水舞內疚地垂著頭,不敢看葉小天的眼睛。她沉默了許久,也沒有感覺到受了欺騙的葉小天大發脾氣,水舞詫異地抬起頭,頓時呆住了,葉小天居然在笑,眉開眼笑。

    薛水舞微微張開小嘴,傻傻地問道:“你……你不生氣?”

    葉小天笑嘻嘻地道:“我為什麼要生氣?”

    葉小天心裏此時不知有多開心,水舞居然還是處子之身啊!雖說以她的優秀條件,葉小天本來忽略了這一點,可他畢竟是男人,乍然聽說這個意外之喜……哎呀,老天爺,你要不要對人家這麼好,我會不好意思的……

    薛水舞的嘴角輕輕抽動了兩下,認真地強調道:“我有未婚夫的!”

    “我知道!”

    葉小天眉開眼笑:“未婚夫?未婚夫算個屁,未婚就不是夫,你說對不對!”

    薛水舞慌慌張張地垂下頭,低聲道:“我……我是不會背棄父母之命的,這是家裏從小就給我訂下的親事。”

    葉小天依舊不在乎,意外之喜讓他暫時失去了對其它事情的關心。而且他確實不大把那個不知道從哪個石頭縫裏突然蹦出來的未婚夫當成一個威脅。

    秘密揭穿,薛水舞的聲音就流暢了許多,把事情的前因後果慢慢地說了出來。

    她的母親本是小姐的乳娘,她和小姐年歲相差無幾,自幼就情同姐妹。當初小姐的父親犯案,家道中落,小姐為了安葬母親,被迫給楊霖作妾,她的奶娘為了照顧她,也到了楊家。

    楊霖入獄後,小姐的處境急轉直下,奶娘又生了病,是以回了家鄉,只把女兒水舞留下,繼續照料小姐。小姐於三年前病逝,但小姐身故的消息身在京城牢中且與家中失去聯絡的楊霖自始至終都不知道。

    不過關於小姐之死,水舞一直認為是個疑案,她懷疑小姐之死與楊夫人有關,而這也恰恰是她和樂遙一直得以安全的重要原因:“楊夫人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讓楊府裏出人命,那太明目張膽了些。”

    可是當她帶著樂遙離開楊府,楊夫人再下手就可以肆無忌憚了。水舞正因清楚地看明白了這一點,所以她急需葉小天幫助,以便離開靖州範圍。

    她從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葉小天對她的情意,一個女孩子只要不是太遲鈍,又怎麼可能看不出?

    她覺得這是葉小天樂於幫助她的唯一原因,擔心說出自己身份,葉小天得知她已有夫家後會不顧而去,所以就冒充了小姐。等到後來她想說出真相時,已經因為先前對葉小天的利用,有些羞於啟齒了。

    至於樂遙,樂遙從一歲時就失去了母親,對她一直以娘親相稱,所以她倒不擔心樂遙會失言暴露她的身份。之後的事情就不用說的太多了,葉小天已經全都清楚。

    水舞說當他們趕到晃州城,得知出了晃州城就有通向南北的驛道時,她就想對葉小天說出真相,並於晃州分手返回家鄉,這也是她此前從不曾對葉小天有過什麼承諾的原因。

    當水舞淒然說罷她的故事時,忍不住轉身拭淚,眸中悄然閃過一絲內疚,顯然她還有事情瞞著葉小天,只是葉小天看不到她這一刻的神情,而且以葉小天此刻所了解的資料來看,整個事情已經完全說得通了。

    “對不起,葉大哥,不是我想騙你,實在是遙遙的身份關係重大,而且事關小姐的名節。此事與你毫無關係,一旦讓你知道,說不定還給你惹來殺身之禍,原諒我……”

    水舞擦擦眼淚,轉過身來,吸了吸鼻子,對葉小天道:“葉大哥,這一路下來,我已經明白,靠我自己,是根本回不到故鄉的。我也不矯情了,我……我求你幫我,送我回故鄉,好麼?”

    水舞有些擔心、有些期待地看著葉小天,她知道葉小天喜歡她,而她一旦回到父母身邊,很有可能就被嫁給她的娃娃親,葉小天很有可能不會答應她的請求。

    可她無論如何都要回去,不僅僅因為那裏是她的故鄉,那裏有她的親人,而且樂遙總有一天要認祖歸宗的,她就算不為自己,也要把樂遙送去那裏。

    水舞用柔弱、希冀的目光看著葉小天,她知道自己沒有資格要求葉小天什麼,所以目光格外的柔怯,她不明白那樣的目光在喜歡她的人心中是一種多麼強大的力量。

    葉小天沉默許久,輕輕點了點頭,用力地說道:“好!我送你去!”

    薛水舞驀然瞪大眼睛,心中說不出的歡喜。可這歡喜似鮮花般剛剛綻放,便又突然凝結住了,因為葉小天緊跟著又說了一句:“我送你去,我還會帶你走,讓你心甘情願跟我走!”

    薛水舞低下頭,弱弱地道:“葉大哥,人家真的從小就定了親,夫家與我家本是同鄉,當年同在小姐父親府上做事,後來小姐的父親犯了事被抄家,他們一家人就先回了故鄉。”

    葉小天道:“你賭過錢麼?”

    薛水舞被他跳躍的思維弄的一愣,愕然道:“沒有,我賭錢做什麼?”

    葉小天道:“輸了一點錢的人,很容易就會收手。可輸的家破人亡的人,卻很難罷休。一個人投入太多,再想抽身就難了。我被楊霖那老混蛋從京城騙出來,又為了你一路來到這裏,血也流了、汗也流了,現在你讓我心甘情願把你交給另一個男人,你當我是聖人?”

    薛水舞愣愣地看著他:“啊?”

    葉小天道:“我不會把你讓給任何人!不就是個穿開襠褲的時候見到過的小屁娃子嗎,不就是有張紅紙片子寫著你們兩個人的生辰八字麼?我葉小天近水樓台,他拿什麼和我爭月亮?”

    “我……我不跟你說了。”

    薛水舞心慌慌地轉身逃走,葉小天微微眯起眼睛,望著她美麗的背影用力揮了揮拳頭:“你一定要厚著臉皮、死纏爛打、不擇手段,極度無恥,直到把她變成你的女人!不要臉皮的我,一定會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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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26 12:32: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23章 目標:葫縣


  人生閱歷與知識淵博是兩碼事,所以一個蠢笨市儈的村婦可以把薛水舞這樣蘭心惠質、飽讀詩書的小才女騙的團團亂轉。

  而人生閱歷的獲取,卻並不一定要當事人親自去經歷血淚苦難,有時候前輩傳授的經驗和教訓,也許剛剛運用的時候還有些生澀,但你很快就能把它變成你自己的東西,運用的得心應手。

  葉小天就有從無數「先賢前輩」那裡傳授的閱歷,所以由他來安排三人西行的旅程,比之從前水舞的一路坎坷就容易多了。當然,在這種民風剽悍,治安較差的地方,一個男人出面辦事,遠較女人方便也是個重要原因。

  葉小天每到一處,都先安頓好水舞和遙遙,然後在鎮上尋訪西去的商賈,而且他從不找那種人員眾多的獨立旅團,而是專找幾支小商隊聯合而行的隊伍,這樣幾支隊伍才能形成相互的制約。

  葉小天很清楚在沒有法律和道德約束的地方,一些人的人性可以卑劣到什麼程度,幾支不同從屬的隊伍混在一起,才可以最大限度地保證在杳無人煙的地區依舊保持道德與法律的約束。

  同時,葉小天也充分利用一同西行的便利條件,以烈女怕郎纏為宗旨,開始了他的近水樓台計畫。

  葉小天想的很長遠,薛水舞不只很俊俏,美得叫他怦然心動,而且她自幼伴隨官宦小姐,飽讀詩書。葉小天不希望自己的後代繼續像自己一樣掙紮在社會最底層,做一個為一日三餐奔走的升斗小民。

  可要改變處境,唯有讀書求學這一條途徑,他是請不起西席先生的,而水舞----這位禮部員外郎家女公子自幼的玩伴加學伴,明顯可以是個很好的啟蒙老師。

  只要追上她,可意的娘子、孩兒他娘、最負責任的西席老師就都齊備了,葉小天怎能不全力以赴。

  越往西南方向走,道路越是難行,沿途所遇的城鎮也越少,同路的商旅也變少了。商賈謀利,鳥不生蛋的地方誰去呢?黔地固然並非都是偏荒貧窮的地方,但是這條路卻不是通向黔地的捷徑。

  這一來葉小天三人就陷入了窘境,葉小天是不同意三人冒險上路的,再往前去城鎮很少,村落也都隱藏在莽莽群山之中,而且那些村落大多不與外人接觸,不能冒險前行。

  最後他們在鹿角鎮停下來,由此前往黔地有兩條路,一條路遠些,需要在群山之中繞行,但路途平緩也相對安全。另一條路則需要從群山中穿行,雖然近了三分之二的路,但沿途非常荒涼,而且道路難行。

  葉小天在鎮上住了三天,還是沒有等到一支去往貴州的商隊,這天過午葉小天出去打探了一圈,正失望地往回走,忽然看見有隊人馬進了鎮子,正由本鎮保正晁歡慇勤地迎往家中。

  這一隊人馬有二十多人,隨行者都騎著高頭大馬,生得孔武有力,擁著兩輛輕車,前邊一輛輕車敞著篷,車中端坐一位藍袍人,後邊一輛輕車載著他們的行李,沒有女眷。

  葉小天心中一動,急忙迎上前去,向一位剛剛下馬的騎士小意兒地詢問道:「這位大哥,你們這是要往哪兒去呀?」

  那騎士馬上露出警覺的眼神,冷冷瞟了他一眼,問道:「做什麼?」

  這時,晁保正剛把輕車上的那位貴人請下來,聽到說話聲扭頭一看,認的是這幾天在鎮上到處打聽前往黔地商隊的葉小天,便大聲道:「去去去,你想搭伴兒去葫縣找商隊去,這是官家隊伍,也是你能打擾的,走開!」

  車上走下來的那位藍袍人淡淡地瞟了葉小天一眼,問道:「你,要去葫縣?」

  葉小天一看這位藍袍人比他年長不了幾歲,可是那神態卻像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憂鬱的眉頭不說話時也輕輕地顰著,彷彿炎黃子孫五千年來的興衰乃至中華大地的未來全都擔負在他身上似的,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

  葉小天趕緊趨前稟道:「是!這位公子,小可欲攜兩個妹子前往葫縣,奈何路險難行,在鎮上滯留三天了,還沒找到可以結伴同行的隊伍,不知公子您……可是往葫縣去的?」

  葉小天其實很想和水舞扮夫妻,可水舞在這一點上一直不肯讓步,無可奈何之下,三人這一路下來,就始終以兄妹相稱了。

  憂鬱男習慣性地鎖著眉頭,淡淡地嗯了一聲,頷首道:「本官正是往葫縣去的,明兒一早本官就要啟程,你們一早候在這裡吧。」

  葉小天一聽他自稱本官,知道是位去往葫縣上任的官員,與他一路同行自然安全無比,大喜過望之下,連忙不要錢地說起了好話:「多謝大人,大人您宅心仁厚,菩薩心腸、前途無量……」

  憂鬱男輕輕擺手,舉步向階上走去,晁保正睨了葉小天一眼,快步追了上去。堪堪追及憂鬱男時,晁保正不經意地做了一個手勢,街上閒站的一個村夫輕輕點點頭,轉身離去。

  ※※※※※※※※※※※※※※※※※※※※※※

  第二天一早,葉小天就帶著薛水舞和楊樂遙趕到晁保正家門口,等了約摸大半個時辰,晁府府門大開,那位前往葫縣上任的青年官員一行人走出來,晁保正亦步亦趨地跟在那位憂鬱男的身後。

  見了葉小天,那憂鬱男並無二話,倒是看到薛水舞時,他的目光微微一亮。這樣俊俏的女子本就不太多見,在這窮荒僻壤更是獨一份兒,自然叫人大生驚豔之感。

  晁保正畢恭畢敬地把憂鬱男一直送到村口,看著漸漸遠行的隊伍中,見葉小天一家三口坐在載貨的那輛車上,不禁搖頭輕笑,道:「自己找死的人,老天都救不了你啊……」

  大概是看到薛水舞是個弱質女流,樂謠又是個小孩子,憂鬱男一時善心大發,叫他們三人坐上了車子。

  遙遙躺在兩堆雜物中間,酣然大睡,早上起的太早,她正困著呢。葉小天和薛水舞盤膝坐在硬擠出的空隙處,水舞細膩柔軟的小手被葉小天緊緊抓住,抽都抽不回去。

  葉小天仔細端詳著水舞的手掌,一派仙風道骨的模樣,道:「姑娘,小天我掐指一算,你命裡缺我呀。」

  水舞登時紅了臉,急急縮手,羞道:「就知道你又要胡說八道。」

  葉小天道:「嗨!怎麼能說是胡說八道呢?我跟楊霖可是老交情了,真的學了一身本事。要不你報出生辰八字來,我再給你算一算?」

  水舞輕啐一口,道:「信你才怪,你就會胡說。」

  葉小天道:「罷了罷了,我的話你不信,聖人說過的話你總該聽吧。」

  水舞訝然道:「聖人說什麼了?」

  葉小天嘻皮笑臉地道:「孔聖人曰:『三人行,必有我妻。擇其靚者而娶之。』你看,聖人說的多有道理啊。」

  水舞又好氣又好笑,恨恨地瞪他一眼,扭過頭去看著山中景緻,不再言語。她已不是第一次聽葉小天瘋言瘋語了,久而久之自然就有了免疫力,一開始聽他胡說時還很不習慣呢。

  其實水舞心裡清楚,小天固然口花花的,但是從未真的強迫過她什麼,原本萍水相逢,能這樣仗義地送她入黔,可謂義薄雲天,薛水舞對他心懷感激,對他說的瘋話自然也無法生氣。

  葉小天笑道:「孔子說過的話也不管用麼?那只好請神來說了,不如你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給你看看相。」

  葉小天剛說到這兒,前方一匹馬忽然兜轉回來,對他說道:「小兄弟,我們老爺有請,和你說說話兒。」

  葉小天此刻有求於人,自然馬上起身,跳下牛車,快步趕到前邊車上。

  這一路下來,他已經打聽清楚,那個憂鬱男名叫艾楓,此去是前往葫縣擔任典史的。說起這典史,其實是不入流(九品以下)的小官,不過典史掌管緝捕、稽查獄囚,實權著實不小。

  由於大明官制規定,縣丞或主簿等職位裁併出缺時,其職責由典史兼任,而縣丞和主簿都是有品級的官員,所以典史雖然不入流,卻也要由史部銓選,皇帝御筆簽批任命,屬於「朝廷命官」。

  當然,話是這麼說,可典史畢竟還是不入流的小官,所以朝廷控制的沒有那麼嚴格,一般來說,地方官如果報上一個人選,朝廷很少會駁回,大多會就此任命。

  這位艾典史原本是中原某縣的一位縣丞,因為依照當今首輔張居正張大人的考成法大考時,收稅不及九成而遭貶官,所以被貶到了葫縣做典史。

  葫縣原本是土司轄地,剛剛改土入流,不但葫縣是三等小縣,而且周圍環繞儘是土司官,在此為官殊為不易,這也就難怪艾典史總是一臉憂鬱了。

  因為此地偏僻,地方不靖,因此艾典史沒有攜帶女眷,只帶了幾個家人,隨行的那些大漢都是鄉里孔武有力的漢子,保護他上路的。

  艾典史不耐煩繞路遠行,所以選擇的是比較偏僻難行的這條山路,他是官身,隨行的又俱是強壯大漢,料來也沒人啃他這塊硬骨頭。

  一路無事,艾典史寂寞無聊,忽然想起葉小天一行三人,他那妹子殊麗俏美,惹人心動,不覺起了異樣心思,便吩咐喚他來自己車上說話。

  他想收了葉小天,最終的目的是收了葉小天那個俏生生水靈靈的「小妹子」。他是官,當然不會幹出強搶民女的事來遺人話柄,不過小天兄妹如此落魄,只要自己話風一露,那還不上趕著和他攀親戚,能有什麼凶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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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路中劫


    艾典史見了葉小天很客氣,叫他也在車中坐了,隨意詢問了幾句,葉小天就隨意瞎編了幾句,艾典史便道:“聽你談吐,倒是個雅人,可會下圍棋麼?”

    葉小天拱拱手道:“小民只是略知一二。”

    艾典史微笑道:“不必謙遜,來,咱們下上一盤。”

    車子在崎嶇的山路上顛簸的厲害,但艾典史用的是一副磁石棋盤。葉小天自幼便把時光消磨在天牢裡,那些高官哪有不懂圍棋的,所以葉小天還流著鼻涕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已經和那些尚書侍郎員外郎們隔著柵欄下圍棋了。

    所以真要說起來,葉小天的棋藝還著實高明的很。不過,他這一路吃用都是人家的,還要仰仗人家庇護安全,總不能叫人家不舒服吧,所以葉小天開始有意放水。

    第一次對奕時葉小天劍走偏鋒,險勝。第二盤艾典史就熟悉了他的風格,兩人漸漸膠著,終於趁艾典史一個疏忽,葉小天再次取勝。第三盤他就開始放水了。

    橫盤四角星位上交錯放下黑白兩枚座子,葉小天便一副好勝模樣,氣勢洶洶先下一子,艾典史隨即拈起一子,二人便對奕起來。

    到了中盤,葉小天的先手優勢已蕩然無存,再下十數手,艾典史便佔了上風,葉小天竭命掙扎,不料卻忙中出錯,被艾典史一連吃掉兩處棋子,至此葉小天已完全落了下風。

    但葉小天一番長考後,突然下了一子,整個棋面頓時又活過來,弄得艾典使緊張不已,思索半晌才回師中原,下了一枚飄逸輕靈的飛子,殺機隱隱地截斷了葉小天的生機。

    再下十餘手,葉小天又是一番長考,終於長長嘆了口氣,愁眉苦臉地推枰認輸。這棋下得一波三折,葉小天明明落了下風,卻幾次三番差點反盤,如今終於認輸,艾典史快意不已。

    葉小天苦笑道:“大人棋藝高明,小民這手棋本就是野路子,初初使來還能唬人,一旦被大人您熟悉了小民的棋風,小民便一籌莫展啦。”

    艾典史笑容微斂,睨著他道:“葉小天,你在讓著本官啊。”

    葉小天心中一驚,矢口否認:“小民何曾相讓,實是大人高明……”話說到一半,看到典史似笑非笑的眼神兒,葉小天頓時住口。

    艾典史慢條廝理地拾著子兒,悠然道:“即便明知你在讓我,本官贏了,還是很開心的。”

    葉小天嘿嘿一笑。

    艾典史道:“這就是人心了。哪怕不為了贏,只為你這番心思,本官心裡也舒坦。不過,你若一開始就放水,我會贊你直爽樸實麼?不會,那是愣頭青,棋可以這麼下,人這麼做就不招人喜歡了。

    可是,你一開始全力以赴,先打敗我,激起我的好勝心,再一步步相讓,即便決定放水的時候,也不讓我輕易取勝,如此一來,面對難得的勝利,本官自然大悅。識不破你的用心會大喜,識破了你的用心,也會因為你用心良苦而心生好感,你說對不對? ”

    葉小天心道:“對個鳥,不叫你曉得我的用心,如何賣你這個好兒?你以為自己能洞徹人心?我可是在成了精的狐狸窩裡廝混了許多年才走出來的人物。”

    面上他卻是一副惶恐、羞慚的模樣,連連告罪不止。艾典史擺擺手,道:“你很不錯,知情識趣又會做人,思慮縝密、手段高妙,是塊璞玉,值得雕琢啊。”

    葉小天馬上一臉驚喜地離座拜道:“還望大人栽培。”

    “起來,起來。”

    艾典史漫不經心地道:“本官此去葫縣,身邊少不得要用人,你很機靈,若是願意,就留在本官身邊做事吧。本官此來葫縣赴任,不曾攜帶家眷,總要有個心細的人在身邊幫著打點一切才好。”

    葉小天心道:“原只想下下棋哄你開心就是,沒想到你打的是這個主意,倒是好眼光,可惜水舞已經被我內定,你想打我媳婦主意,門兒都沒有。 ”

    臉上卻是一副驚喜模樣,顫聲道:“舍妹性情溫柔,姿色也還入目,她如今尚未許親,大人您要是缺個身邊人侍候……”

    憂鬱男這回可是發自內心地笑了,這小子,真的很機靈,有眼光。

    他爽朗地一笑,道:“好!既然如此,你倒不必在府上聽用了,本官在衙門裡給你找點事做,你以後跟著本官,虧待不了你!”

    葉小天又是誠惶誠恐一陣道謝,心中卻想:“先唬弄著你這色鬼,免得你半路把我們趕下車去。待到了葫縣,小爺拍拍屁股就走,你這等體面人,還能不要臉地留人?”

    從這一天起,雙方的關係開始親密起來,漸漸的艾典史那些隨從也都知道這葉小天很快就要成為典史大人的便宜大舅子了,是以對他們三人的態度也更加和善起來。

    整個無人區因艱澀難行,所以道路顯得十分漫長,幸好他們帶足了食物,偶爾有樵夫山民經過,瞧見他們這一路人馬不同凡響,也會早早避開,不與他們接觸。

    這一日行到一處山坳,瞧那崖下刻著一塊石碑,依碑上記載,距葫縣只有一天路程了,整個隊伍都變得興奮起來。正行走著,樂遙忽然道:“小天哥哥,人家要尿尿。”

    葉小天便跳下車,對艾典史一行人馬道:“各位先走著,我帶遙遙去方便一下,馬上趕來。”

    因為此處遍地鵝卵石,古時曾是一條水道,所以車子走得非常慢,步行快些很容易就能追上,所以不必停下等候,是以艾典史的車隊並未歇下,而是徑直走向前方山口。

    水舞也跳下車,牽起樂遙的手,一邊往路邊樹叢中走,一邊彎下腰,小聲說道:“遙遙,你想方便的時候是不可以大聲說的,尤其不可以對男人說,知道嗎?以前我教過你的,怎麼又忘記了。”

    樂遙不服氣地道:“小天哥哥可不是外人。”

    水舞道:“那也不行!你是大家閨秀,就要有點大家閨秀的樣子,現在不學規矩,長大了會被人取笑的。以後可不許這樣了,聽到沒有。”

    樂遙小豬似的撅起嘴巴,應了一聲:“哦!”

    葉小天跟在後邊,聽她二人交談,不由啞然失笑。

    山坳裡都是圓滾滾的鵝卵石,無遮無蔽,他們一直走到路邊一個雜草叢生的小山溝裡,沿溝而上,大約走出十幾步距離,才找到一處可供藏身遮蔽的所在。

    葉小天在草叢中趟出一塊地方,趟得蜢蚱亂蹦,確定沒有蛇蟲之類的東西之後,才對水舞道:“我在旁邊等你。”

    葉小天分開草叢走出去,這時山坳中隊伍未停,已經走出一箭之地,葉小天站在山坡上遙遙望去,忽然有一道刺目的光茫掠過他的眼睛,刺得他微微一瞇眼,再定睛望時,卻全無發現。

    葉小天沒有當過兵,也沒有打過埋伏,自然不知道那是隱藏在草叢中的一道刀光。他望了一眼緩緩而行的隊伍,便往鬆軟的草地上一躺,雙手往腦後一墊,翹起了二郎腿。

    湛藍的天空藍到了極致,純淨到了極致,襯著近前幾條樹枝,遠方幾朵白雲,有一種極盡高遠的感覺,這是在北京城裡無法看到的風景。仰望著這樣的景緻,似乎人的心胸也高遠起來。

    樹叢後面,樂遙忽然道:“咦,好像有動靜。”

    葉小天就隔著一叢灌木,一聽這話騰地一下坐起來,急道:“丫頭,怎麼了?”

    這時薛水舞驚恐的聲音也從樹叢後傳來:“好像……好像確實有動靜。”

    “你們兩個別動,小心有蛇蟲。”葉小天順手撿起一根小臂粗的樹枝,飛快地穿過灌木,樂遙已經繫好小裙子,戰戰兢兢地偎依在水舞懷中。葉小天警覺地問道:“發現了什……”

    他還沒有說完,就陡然收住了聲音,因為他也聽到一聲低沉的咆哮,聲音從右前方的樹叢後傳來,那低沉的咆哮聲叫人一聽便汗毛直豎。

    葉小天急急向水舞打個手勢,示意她護好樂遙,隨即攥緊樹枝,躡手躡腳地撥開灌木。小心翼翼地穿過灌木叢,忽然發現遠處有幾隻野獸正圍著一棵大樹打轉。

    葉小天心中一緊:“莫非是狼?”

    眼前所見是幾隻狗一樣的動物,體型比普通的狗要小一些,比狐狸又要大一些,毛髮棕黃,嘴巴略方,不像普通的狗一樣嘴巴是尖的,葉小天心道:“這究竟是什麼東西,莫非是野狗?”

    葉小天猜的倒也不錯,仰著頭圍著那棵大樹打轉的幾隻野獸的確是狗,是豺狗,還有個名字叫豺狼,雖然體型比起狼和狗都要小一些,卻比草原上的狼還要兇殘一些。

    幸好葉小天三人處在下風口,那幾隻豺狼又專注於樹上的獵物,沒有嗅到他們的氣味,也沒有發現他們,否則他們三人只怕就要飽以狼腹了。

    樹上有一隻動物,葉小天更不認識了。這隻動物胖嘟嘟的身子,短短的尾巴,通體由黑白兩色構成,看著像熊,卻沒有熊的凶狠,反而有種憨態可掬的可愛。

    在幾匹豺狼的低吼咆哮聲中,它笨拙地攀高了一些,扭頭往下一看,就見一顆圓圓的大腦袋,圓臉上好像畫了兩個黑眼圈,即便正身處危險之中,看著也是一副囧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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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血案


  趴在樹上的那隻奇怪生物,自古以來有過太多的名字,貔貅、白狐、皮裘、玄貘、食鐵獸、白老熊、貓熊等等,足足有二、三十個名字,而為後人所熟知通用的名字則為:熊貓。

  這隻大熊貓低頭看看,又緩慢向樹上爬了爬,葉小天這才注意到上邊樹叉上還坐著一隻跟它一般長相的小熊貓,那隻小笨熊抱著樹叉,忽然發出與嬰兒極其相似的叫喚。

  大笨熊用肥大的手掌托著它胖乎乎的屁股,將它向上又托了托,讓它坐得更穩當。熊貓寶寶又是「咿」的一聲叫,比嬰兒稚嫩的叫聲略顯圓潤,不仔細分辨的話卻與嬰兒叫喚的動靜一模一樣。

  這時葉小天才注意到,這隻大熊貓的下肢已經受了傷,只是不知是與這幾隻豺狼搏鬥過,還是此前與其它猛獸交過手。不過正所謂好虎架不住群狼,葉小天看這怪熊憨憨的樣子,又已經受了傷,真要鬥起來怕是凶多吉少。葉小天正呆看著,手臂忽然被人碰觸了一下,葉小天像觸電似的揚起木棍,扭頭一看,卻是薛水舞領著樂遙到了他的身邊。一見遠處情形,水舞和樂遙登時瞪大了眼睛。

  這時,幾隻圍著樹打轉的豺狼開始急不可耐地發起了進攻,它們繞著那棵樹打轉的圈子越來越大,然後一隻接一隻躍起、獨撲、張開滿是雪白獠牙的利口,噬向那隻熊貓的肥屁股。

  那棵樹並不高,也不夠粗,有幾次高高躍起的豺狼,嘴巴似乎都擦著了那隻大熊貓短短的尾巴,樂遙雖然沒有叫出聲來,可她緊緊攥著葉小天的小手和掌心沁濕的汗水,卻透出了她心中的緊張。

  薛水舞驚恐地摀住了嘴巴,一雙迷人的杏眼睜得大大的,眸中似有霧氣氤氳。前方是一群豺狼,圍著一隻她根本不認識的母獸和小獸,可是從那拚命維護小獸安全的母獸身上,她似乎看到了與自己共通的某種情結。

  而且,熊貓這種東西,天生就有一種萌萌的氣質,只看一眼,她的心就完全站到了那隻熊貓一邊。

  樹在搖晃,那隻胖熊貓感受到了危險,它不安地挪動著,體重讓那棵樹也加大了擺動的幅度,熊貓寶寶蜷伏在樹叉上,又向它的母親鳴叫了幾聲,似乎在訴說它的驚恐。

  大熊貓不再動了,它攀著樹幹停住,扭過頭,兩隻黑眼圈依舊像是愁眉不展似的瞄了瞄樹下盤旋嘶吼的幾隻豺狼,又回頭看看蜷縮在樹叉上的小熊貓,突然張開穩穩抱住樹幹的兩隻前爪,肥胖的身子向地面墮去。

  「啊!」

  樂遙情不自禁地一聲驚呼,但嘴巴馬上就被薛水舞摀住,大熊貓肥胖的身子沉重地墜落在地面,熊貓寶寶趴在樹叉上,焦急地向母親發出一聲聲鳴叫,就像嬰兒一聲聲的啼哭。

  在大熊貓墜下的剎那,幾隻豺狼警覺地跳開,但它剛一墜地,幾隻豺狼就一擁而上,向它發起了猛烈的攻擊。

  豺狼的咆哮聲此起彼伏,但是令葉小天三人大開眼界的是,那隻看著圓潤可愛、笨拙遲緩的熊貓,搏鬥起來竟也毫不示弱,甚至動作也異常地敏捷起來。

  它那薄扇大的熊掌搧出去,就能把一隻豺狼有力地抽飛出一丈多遠,而它隱在肉掌間的利爪也異常鋒利,當它在一隻豺狼腹下狠狠掏了一記之後,那隻豺狼哀嚎著跳開,內臟都掉了出來。

  但是豺狼更敏捷,而且數量多,大熊貓被困在中央,左支右絀,漸漸落了下風……

  ※※※※※※※※※※※※※※※※※※※※※※※※※

  與此同時,剛剛拐過山角的艾典史也受到了攻擊,潛伏在山口的人就像一群豺狼圍著一隻大熊貓,猛地發起了凶悍的攻擊。

  他們的隊伍剛剛走出山口,前方路邊突然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喀喇喇地倒了下來,正砸在道路的正前方,巨大的樹冠砸在地上,枝葉和灰塵飛濺而起。

  坐在車中的艾典史瞿然一驚,護侍在身側的騎士大吼道:「有人偷襲!」

  話音未落,無數枝「利箭」便從兩側密林中飛射出來。那不是箭,而是一桿桿竹槍,無數枝竹槍呼嘯而至。

  護送艾典史的人員反應不可謂不快,在大樹喀喇喇傾倒的剎那,他們就已急急勒馬,飛快地躍下馬背,自腰間、自馬背上取下刀劍,以戰馬為掩護,急急圈向典史的車子,想形成一個自保的圓陣。

  但是撲天蓋地的竹槍將他們的計畫一舉打破,那些竹槍不是人工投擲的,而是在樹林中設了機關,利用樹枝的柔韌彈力激射而出。

  只消事先巧妙設計,一個人可以控制幾十桿竹槍,待目標趕到,一刀砍斷繩索,一根根竹槍就能以比機括更強勁的力道射出去。

  林中或許沒有幾百人,卻有幾百枝竹槍,匯成一陣密不透風的槍雨,像被觸怒的馬蜂群,嗡地一聲向艾典史的隊伍籠罩過去。

  叢林中,六、七頭靈巧敏捷的豺狼向那隻為了維護它的孩子毅然滑下樹幹的熊貓媽媽發起了凌厲的進攻,它們此起彼伏,躍起的身影彷彿濃重鉛雲裡亮起的一道道弧形閃電。

  熊貓看起來肥胖笨拙,身手雖然並非如此蠢笨,終究應付不來這許多配合默契的豺狼,伴隨著豺狼一聲聲令人恐懼的吼聲,豺狼們撲起、飛遁,用它們的利爪在熊貓母親的身上劃爛一塊塊皮毛,撕咬下一塊塊血肉。

  而山腳下,倉惶試圖結陣試圖自保的艾典史一行人也像那隻首尾不能兼顧的大熊貓一樣,在林中人猛烈的攻擊下顧此失彼,僅僅片刻交鋒,便已死傷枕籍。

  一個來不及下馬的騎士被一桿疾射而至的竹槍射中,整個人都從坐騎上倒飛出去。

  另一個剛剛下馬的騎士,才挽緊馬的韁繩,那馬便一聲悲鳴,被一桿竹槍貫穿了馬頸,鋒利的竹槍射透馬頸,沾血的竹槍貼著那名騎士的臉頰穿過,在他臉上擦出一道血痕。

  旋即,那馬便四蹄一軟,轟然倒地,接踵而至的兩三桿竹槍自左右兩方交叉而過,洞穿了這名騎士的身體。

  這樣凌厲而突然的偷襲、暴風驟雨的攻擊,就算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同樣來不及抵抗,何況這些家丁護院一般的武士。那些竹槍可怕的貫穿力,在這樣的距離內,可以洞穿三層皮甲。

  第二個、第三個……

  在騎士們接二連三中槍倒地的同時,受到最多關照的典史大人更是淒慘,幾乎有三、四十桿投槍是向他射過去的,車的棚子只是葦席,根本阻擋不住竹槍的射入。

  艾典史其實在第一時間就反應過來,那副總是憂國憂國憂天下的憂鬱男形象一掃而空,他身形一彎,向前猛地一竄,意圖躍下車去。可是一桿桿竹槍已呼嘯而至,像刺破一層紙的刀子,刺穿葦席,洞穿他的身體。

  越來越多的竹槍,帶著懾人心魄的厲嘯不斷向他招呼過來,將他整個人串在了車上,艾典史是第一個嚥氣的,死不瞑目。

  竹槍的投射,帶著一道道惡鬼夜泣般的銳嘯,貫穿人馬肉體時則發出一陣陣開水落地的「噗噗」聲,一具具屍體接二連三地從馬上栽下來,每一具栽下來的屍體必然帶著一桿以上的竹槍。

  當一輪竹槍射罷,射空的竹槍落在鵝卵石的地面上,叮叮噹噹的還在彈跳的時候,二十多個青巾蒙面,舉著雪亮鋼刀的漢子就像猛虎下山般從竹林中衝了出來。

  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吼著「殺光他們」的話來以壯行色,就那麼舉著鋒利的刀從竹林中殺出來,腳下是一雙雙草鞋,草鞋踏著那些光滑的鵝卵石,健步如飛。

  山坡上密林中,那隻大熊貓左支右絀,已經無法招架六、七匹豺狼的攻擊,它憤怒地悲鳴了一聲,忽然四肢著地,埋著頭向前猛衝過去,藉著它遠比豺狼壯碩的身材,將迎面撲來的一頭豺狼硬生生撞飛出去,拖著血淋淋的身子一頭撞進了灌木叢林。

  幾頭豺狼不甘地仰望了一眼樹叉上的那隻熊貓寶寶,果斷地做出了選擇,向著那頭明顯更能填飽他們肚子的成年熊貓追去。

  熊貓是一種天生視力低下的動物,不過還不至於出現撞樹的結果。即便撞上了,對它那圓溜溜有足夠脂肪和皮毛保護的大腦袋來說也不成問題。它低著頭,不管不顧地頂著灌木荊棘,像一輛坦克似的橫衝直撞。

  豺狼體型較小,動作敏捷,大熊貓這種手段並不能擺脫追擊,但一旦進入這種地方,豺狼無法形成合力,就奈何不了皮糙肉厚的大熊貓,它就有機會逃出生天。

  山腳下艾典史等人就不如那隻大熊貓這麼幸運了,在竹槍的攻擊中,他們無一倖免,只有極少數人在投槍的凌厲攻擊下活下來,業已遍體是傷,奄奄一息。

  從林中衝出來的那群蒙面人二話不說,拔刀就砍,不管死的活著,都要補上一刀,片刻功夫就砍瓜切菜一般,將所有的人都處死了。

  一個首領模樣的人穿著一身黑色勁裝,頭戴一頂黑色頭套,只露出一雙凜凜生威的大眼,持刀站在一塊巨石上,冷冷地注視著手下人動手,等到他們結果了所有人,象徵性地搜檢了一些財物,做出一副擄掠殺人的假象,便把大手一揮,冷喝道:「撤!」

  其他人自始至終不曾說過一句話,首領一聲令下,他們馬上飛奔而回,追隨著他們首領的身影,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如同一陣風般迅速消失在叢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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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劫後


  眼看幾隻豺狼追著那隻熊貓竄進叢林不見,葉小天暗暗吁了口氣,忙對水舞道:「我們快走!」

  「小天哥哥!」他的袖子馬上就被樂遙拉住了,那雙水靈靈的紫葡萄似的大眼睛,帶著可以融化一切的乞求,奶聲奶氣地道:「小天哥哥,那隻小熊寶寶好可憐呀。」

  葉小天扭頭看了看,那隻小熊貓趴在樹叉上,正驚恐地看著地面,它挪動了一下圓滾滾的身子,向母親逃走的方向叫喚了幾聲,再往地上看看,一副想下來又不敢的樣子。

  葉小天略一猶豫,道:「你放心吧,它的媽媽會來找它的。」

  樂遙扁著小嘴,眼睛裡淚光閃閃:「要是它的媽媽被惡狼殺死了呢?要是它的媽媽迷路了呢?要是再有別的大惡狼發現了它呢?要是它的媽媽不回來它自己又下不了樹餓肚子呢?」

  葉小天兩眼發直,這個小屁孩才多大,哪來的那麼多要是?

  他抬頭看了看薛水舞,希望她能幫自己說幾句,可他從薛水舞的眼睛裡看到的一樣是對那隻小熊寶寶的同情與憐惜,小熊貓可愛的模樣可是能令一切女性母愛氾濫的。

  「好,那……咱們帶上它吧。」

  一個樂遙就已令葉小天有些吃不消,何況再加上一個薛水舞,葉小天硬著頭皮衝到樹下,像那隻大熊貓似的,笨拙地爬上樹。

  小熊貓雖說歲數不大,體形卻不小,體重也不輕,葉小天本想把它抱下來,誰知一個失手居然把它從樹上摔下來,樂遙驚呼一聲,趕緊跑過去,卻見那小熊貓從地上爬起來,搖搖腦殼,居然渾若無事。

  葉小天從樹上爬下來,就見樂遙伸出小手,正怯怯地摸著小熊柔軟的皮毛,咧著小嘴笑道:「這個小傢伙好可愛,小天哥哥,我們收養它好不好?」

  葉小天一見她伸手摸熊,不禁嚇了一跳,這小熊寶寶看著雖然可愛,可是看方才那隻大熊貓與豺狼搏鬥的樣子,分明也是很厲害的野獸,葉小天趕緊道:「小心它咬你。」

  小熊貓好像知道眼前這三個人不會害它,而且是它的恩人,當樂遙伸出手時,它居然溫馴地舔了舔樂遙的手指,當樂遙縮回手時,它就像個嬰兒似的爬過來,憨憨地要抱住她。

  只是這隻熊貓雖是幼崽,體形卻不比樂遙小多少,樂遙哪裡抱得動它。葉小天怕那幾隻豺狼回來,急忙彎腰抱起小熊,對樂遙道:「咱們快走,有什麼話邊走邊說。」

  葉小天抱著小熊,水舞抱著樂遙,急急忙忙溜下山坡,便往山口趕去,等他們快到山口的時候,眼前突然出現一幅恐怖的景象,那一切就彷彿人間地獄。

  水舞「啊」地一聲尖叫,急忙摀住了樂遙的眼睛。葉小天變色道:「快藏到路邊樹林裡去,快!」

  葉小天帶著他們退到路邊,在一叢灌木下蹲下,葉小天把小熊貓往地上一放,對水舞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看看!」

  葉小天貼著山腳,以樹木山石為掩護,悄悄靠進路口,當他看清路口的慘狀時,不禁倒抽一口冷氣。饒是他一向玩世不恭的性子,這時也不禁變了臉色,心口怦怦直跳。

  他看過殺人,但那只是菜市口、陽光下,無數看客歡呼中的殺人,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恐怖的景象,葉小天站在那兒,只覺手腳冰涼,頭皮冷嗖嗖的。

  眼前一片狼籍,殷紅成窪的血跡、倒伏扭曲的屍體、遍插竹槍的車輛,就像被百萬大軍洗劫過一般淒慘,在青翠的叢林和灰白色的鵝卵石地面的背景下,顯得怵目驚心。

  葉小天仔細觀察許久,確信行兇的人早已離去,這才一步步走到那修羅場中,眼看著四周的慘狀愣愣出神。薛水舞遠遠地看著,見葉小天直挺挺地站在山口,周圍別無動靜,便帶著樂遙悄悄走過來。

  她不想讓樂遙看見這可怕的情形,把她的頭深深埋在自己的胸前,她這一走,那隻小熊貓卻也四肢著地,乖乖地跟了過來。薛水舞臉色蒼白,顫聲道:「這些強盜好殘忍!」

  看到仰臥在車上,身上插滿了竹槍,像只豪豬似的艾典史,薛水舞不忍地別過頭去,淒然道:「艾典史這樣的好人,竟然落得這般下場,老天爺真是不長眼睛。」

  葉小天瞟了她一眼,心道:「好人?怕是艾典史最希望的是你在榻上喚他好人吧,只不過出師未捷身先死,我這狗腿子他收不成了,你這個偏房自然也告吹了。」

  艾典史已死,葉小天也不想再把他的險惡用心透露給薛水舞知道,他現在心中非常惶恐。雖然一路下來,常聽人說西南地方窮山惡水、民風剽悍、盜匪橫行,可聽說的事情,又有誰真正放在心上過?

  葉小天一路所經所見,最多也就是有些人販子流竄地方、潑皮無賴橫行鄉里,再加上幾個沒見過什麼世面在小村子裡稱王稱霸的地主老財,如今是頭一回看見這樣血淋淋的場面,他真的被嚇住了。

  「我們得馬上走!」葉小天喉頭發緊地對薛水舞道:「此地不可久留,距縣城只一日路程了,到了那裡,咱們才會安全。」

  薛水舞看看滿地的人屍、馬屍,不忍地道:「葉大哥,你我若就此離開,難道棄他們於不顧嗎?」

  葉小天道:「等到了縣裡,把此事報於縣官知道,他們自會料理。」

  薛水舞道:「雖是一日路程,我們怕是明日此時也到不了,只怕到了今晚,他們的屍體就要被野獸拖走了,我們同路而來,一路上多蒙他們照顧,若就此離去,著實讓人難以心安……」

  葉小天不以為然地道:「先把他們入土為安?」

  薛水舞欣然道:「正該如此!」

  葉小天回頭看看遍地的屍體,禁不住悲從中來:「這麼多的屍體,我他麼的得埋到什麼時候啊……」

  ※※※※※※※※※※※※※※※※※※※※※

  葉小天選中了一處地方,這是暴雨季節由山洪雨水沖刷出來的泥溝,只要把屍體拖進去,將兩側土坡的泥土推下埋住屍體就能大功告成。

  葉小天把一具具屍體拖進泥溝,累出一身大汗。他沒讓水舞動手,且不提水舞那把子力氣只是聊勝於無,再者她若幫忙,那麼遙遙就沒人照顧了。

  葉小天讓她們候在山口樹叢中,自己把一具具屍體拖進泥溝,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爬上土坡,向下蹬踹泥土,一層淺淺浮土剛把屍體蓋住,葉小天忽又想起一事,連忙順著山坡滑下去,舉手作揖,口中唸唸有詞:

  「各位仁兄,你們不幸遇到山賊,小天不忍讓你們曝屍荒野,遭受狼吻,先把各位安頓在此,待告與官府,再好生為你們操辦後事。

  只是各位囊中那點身外之物已是全無用處,小天卻還有一個專會惹禍的老婆、一個很能吃的小丫頭片子要養……,哦!對了,現在還填了一隻看起來飯量一定很大的小熊,

  回頭官府來接你們的屍體回去後,你們身上那些財物少不得要便宜了忤作,不如就給我吧,江湖救急,功德無量。若有得罪之處,萬祈原諒,阿彌陀佛,無量天尊,上帝保佑!」

  葉小天把東方傳頌已久的兩大神祇都請了出來,就連近來於京中傳教的西洋和尚所尊奉的那位西洋大神也不放過,隨即便跳進土溝,理直氣壯地刨起土來。

  葉小天一番搜刮,但凡值點錢的東西就往自己懷裡揣,弄得懷中鼓鼓囊囊的,這才和大狗熊似的爬上土坡。

  待他把屍體全都掩埋了,又丟了些石頭上去,免得被野狼野狗的刨開,這才返身到路邊小樹林中去尋水舞和樂遙。

  水舞見他懷中鼓鼓的,不禁微窘,葉大哥連死人都不放過啊……不過水舞也並非道學先生,這一路苦哈哈的,全靠葉小天到處張羅,三人才沒餓死,她對葉小天的舉動倒沒什麼異議,權當是埋葬那些人的酬勞吧。

  葉小天向她們打聲招呼,先蹲在林中小溪邊洗手淨面,薛水舞自腰間摸出一條汗巾,欲待遞上,卻又止步,將汗巾交給樂瑤,向她低語幾句,樂遙馬上舉著汗巾,跑到葉小天身邊,獻寶似地道:「小天哥哥,遙遙給你擦臉。」

  「好啊!」

  葉小天剛掬了一捧泉水喝了,便微笑著蹲下,樂遙很認真地擦著他的額頭、鼻子、嘴巴,葉小天嗅到那汗巾上有一抹淡淡的香。不同於花草或胭脂,那是女兒家獨有的體香。

  遙遙還是個乳臭未乾的黃毛丫頭,這汗巾上的香味兒不可能是她的味道,那必然就是水舞所用的汗巾了。她用這條汗巾擦過臉、擦過手,或許還抹過她的胸……

  葉小天忽然想起那晚山中月下、溪水泉邊所見的旖旎一幕,心中不由一蕩,目光輕輕瞟向水舞,見她側臉而站,長睫眨動,菱角般的唇瓣輕輕抿著,山風吹著青絲,拂過她嫩紅的臉頰,優美無限。情場初哥的小葉子心裡頓時像喝了蜜似的甜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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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葫縣好風光


  夜風流溢著青草的氣息和野花的芬芳,點點流螢於青草樹木間飛來飛去,劃出一道道迷離的光線。

  水舞蹲在石頭堆成的火灶前煮著肉乾燴饃,樂遙托著下巴好奇地看著小熊貓津津有味地啃著一根竹筍。

  在愛心氾濫的水舞和樂遙強烈要求下,這只小熊貓已經正式成了這個臨時家庭的一員,樂遙還給它取了一個名字:福娃。

  葉小天蹲在灶火旁邊,興致勃勃地檢視著他的搜刮成果,分門別類放好。金光閃閃的銅錢吸引了福娃的注意,樂遙趕去聞飯香的時候,福娃丟下了啃了一半的竹筍,爬到葉小天身邊,抓起一把大錢就放到了嘴巴裡。

  「嘎蹦蹦……,嘎嘣嘣……」這什麼聲音?葉小天腦海中冒出一絲奇怪的感覺,卻沒往心裡去,他正專注於數錢呢。「嘎蹦蹦……,嘎嘣嘣……」葉小天霍然回頭,就見福娃又抓起一把大錢,好像在吃糖豆。「啊!那是錢啊!吐出來,吐出來!你給我吐出來!你也不怕吃死你!」葉小天像拍一個貪吃的小孩子,啪啪地拍著福娃兒的胖腦袋,福娃和樂遙一樣,根本就是個吃貨,它脖子一抻,耷拉著舌頭,黑眼圈似的一雙眼睛萌萌地無辜地望向葉小天,口中空空如野。「滾!走遠些,再過來揍死你!」葉小天伸手一推,粗暴地道:「去去去,滾一邊兒玩去!」

  可憐的福娃兒被葉小天推了個仰面朝天,它爬起來,蹣跚地挪到一邊,撿起那半截竹筍,咔嚓咬了一口,丟給葉小天一個看起來有些淡淡憂傷的背影。

  樂遙回頭看見了,扁著嘴巴傷心地道:「壞蛋哥哥,欺負小孩子!」及至跑到近前,聽說福娃把大錢都嚼碎了吃掉,不禁又擔心起來:「小天哥哥,福娃吃了大錢,不會死掉吧?」葉小天翻個白眼兒,一邊繼續數錢,一邊痛心疾首道:「死得掉才怪,我已經知道長得一副熊樣兒的這小混蛋是什麼玩意兒了。它叫食鐵獸,你說會不會死?你看住它啊,它剛才一口就吃掉了能買三隻肥雞的錢啊!」

  晚餐的材料都是從那輛破碎的貨車上撿來的,三個人吃了一頓很豐盛的晚飯,令人驚奇的是,福娃居然蹲在他們旁邊撿些殘羹剩飯,吃得津津有味,這小傢伙居然還是個雜食動物。

  夜深了,和福娃嬉鬧了一晚的樂遙已甜甜睡去,她今晚的枕頭就是福娃。福娃抱著腦袋撅著屁股睡在地上,樂遙枕在它的肥腰上,兩個小夥伴居然非常融洽。

  葉小天坐在叢林邊上,望著遠方茫茫的夜色山影,聽著樹濤陣陣,很久都沒有動。本已在火堆旁躺下的水舞翻身坐起,遠遠地看著他,終於起身,姍姍地來到他的身邊。

  水舞在他身旁不遠處坐下,輕聲道:「葉大哥,你有心事?」

  葉小天向她扮個鬼臉,笑道:「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能有什麼心事?」

  水舞靜靜地凝視著他,不說話。

  葉小天轉過頭去,輕輕吁了口氣,道:「我想家了。」

  沉默片刻,葉小天道:「這是我生平頭一次離家遠行,一走就是這麼遠、這麼久,我不知道……我爹的老寒腿好點了沒有,不知道大哥大哥在天牢混得怎麼樣,不知道嫂子有沒有又跟他鬧彆扭……」

  葉小天說著,聲音漸漸有些沙啞:「等到了葫縣,我得花點錢請託驛卒往京裡頭送一封家書,給家裡人報個平安。不然他們會擔心我的。」

  水舞定定地看著他,葉小天在她面前似乎永遠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一副天生樂觀的性情,直到此時她才發現,原來這個男人也有感性的一面。

  水舞沉默良久,默默轉向與葉小天凝視的方向相反的那一片山影,幽幽地道:「我也想家了。我的老家,其實我從來就沒有去過,我出生的時候就在京城,可我的家人如今在那裡。」

  葉小天扭過頭問道:「你家在什麼地方?家裡還有些什麼人?」

  水舞道:「就在葫嶺以西,葫嶺應該就是葫縣吧?聽我娘說,以前這兒是兩位土司老爺管著的,那時這裡不叫葫縣,就叫葫嶺。穿過葫嶺,就是銅仁,我家就在那裡。我只有父母雙親,不過聽我娘說,家鄉族人很多。」

  葉小天目光微微一閃,道:「那……他呢,他也住在銅仁?」

  水舞當然明白葉小天問的是誰,她輕輕屈起雙腿,雙手抱膝,把下巴擱在膝上,輕聲道:「嗯!他……姓謝,名叫謝傳風,他爹原本是小姐家府上的管事。我們兩家都在老爺府上做事,自幼訂下的親事,後來老爺家敗落,娘親帶著我隨小姐到了楊家,謝伯伯一家則和我爹先回了故鄉。」

  葉小天輕輕皺了皺眉,原來這兩家還是「世交」呢,如此說來,在和那個姓謝的傢伙爭老婆的時候,是很難得到水舞爹娘的支持的。不過……

  葉小天的眉頭隨即就展開了,那又如何?我葉小天好歹也是天子腳下、人精扎堆的地方出來的人,要是連這麼個貨色都爭不過,就算她肯跟我,我有臉要她麼?

  謝傳風是吧?

  葉小天暗暗攥緊了拳頭!

  ※※※※※※※※※※※※※※※※※※※※※※※※※

  碧浪滔天,碧綠的浪尖兒上有幾道白色的浪花,跌宕出一條條優美的曲線。碧水與浪花之間,漂浮著一隻土黃色的葫蘆,因為年代久遠,葫蘆上有明暗相間的痕跡和一些斑點。

  這,就是從空中俯瞰的葫縣。

  葫縣是三等縣,成立不足三年,隸屬貴州承宣佈政使司。莽莽群山之中的它,就像飄浮在萬頃碧濤之上的一隻葫蘆,等著鐵拐李從天而降,踏上它飄洋過海。

  貴州山多,峽谷相間,地形崎嶇,河流雖多卻不適宜通航,是以水陸兩途都極為閉塞。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里平」,多雨則澇,無雨則旱,波耕水耨,就連那梯田也號稱「望天田」,是真正的靠天吃飯。

  以前貴州並非獨立的一個行政區域,一直以來貴州就分屬湖廣、四川、雲南。洪武十五年,朱元璋設貴州都揮使司,永樂十一年,朱棣設貴州布政使司,貴州行省才算成立。

  可是實際上貴州依舊置於大大小小幾百個土司的統治之下,布政使司只是名義上的最高機構,到了萬曆年間,朝廷的控制力雖在逐步加強,但是左右貴州的依舊是土司們。

  葫縣本名葫嶺,處於雲南聯結湖南的驛路要道,是以商旅不絕,十分繁華。這裡有一支大明立國之初就屯守於此的軍隊,但政務上一向由兩位土司老爺負責。

  三年前,葫縣大旱,兩位土司老爺為了爭水大打出手,朝廷趁機出兵干預,罷黜兩位土司,在此設立縣衙,委派流官,把它正式納入了朝廷的直接管轄之下。

  只是千百年形成的政治格局,不是建一個衙門,掛一塊牌子,就能順利接手的,縣衙設立後,當地的漢民、彝民、苗民實際上形成了各自為政的局面,比當初更加混亂。

  眼睛水靈靈的,像剛用山泉水洗過的黑葡萄似的樂遙,牽著比她只矮半頭、胖乎乎圓墩墩的福娃兒;步子邁得小小的,腰肢扭的輕輕的,模樣極俊俏的水舞,跟背著大包袱扮苦力的葉小天,歷盡千辛萬苦、八十一難,終於抵達了葫縣。

  一條小河把葫縣肥圓的「葫蘆底」分成了兩半,以小河為界,葫縣的縣衙和軍屯戍軍及其家眷住在右半邊平緩寬闊的區域內。左半邊依託於山腳之下,居住的是長期以來依附軍屯在此落戶的漢人百姓。

  走在繁華熱鬧的葫縣大街上,葉小天嘖嘖讚歎:「很不錯啊,我還以為這裡貧瘠荒涼的一塌糊塗呢,不想此地竟是如此繁華!」

  放眼望去,是綿延不斷的店舖地攤、酒肆茶樓,商賈行人熙熙攘攘,大大小小高低錯落的店舖旗旛掛得琳瑯滿目,叫賣聲此起彼伏,土話、官話交織成一片。

  時而一個腰間扶刀,目不斜視、神情肅穆、鼻樑高挺、目光深邃的彝家漢子昂昂然從他們面前走過,那雄壯如山的氣概,就連葉小天都忍不住多看兩眼。

  時而又有一個穿著青色繡五彩鮮麗桃花百褶裙的苗家姑娘,背著竹簍、腳步輕盈地與他們並肩而行,滿頭滿身的銀飾,銀圍、腰鏈叮叮噹噹的作響,十分悅耳。

  急急忙忙南來北往的過路人,悠遊而行恬靜從容的當地人,將兩種截然相凡的氛圍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葉小天欣然看著目不暇接的繁華街鬧,眼神陡然一直。那是方才與他們並肩而行的那位苗家姑娘,邁著一雙輕盈的長腿,忽然在一個首飾頭麵攤子前停下,彎下了腰……

  「啊!我的老天!她的裙子好短啊!何等健美渾圓、光滑緊致的一雙大腿……」

  還沒等口水流下來,葉小天在心中又是一聲驚呼:「哦!我的老天!她裙子裡邊居然沒穿東西!真的沒穿東西?果然沒穿東西!」

  葉小天吃驚得差點咬到自己的舌尖,那是僅僅五寸長的百褶短裙啊,裡邊居然沒穿東西,這一彎腰,兩瓣圓潤豐挺的翹.臀全都露了出來。葉小天震撼的差點暈倒:「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從來都沒聽說過,這怎麼可能……這也太有傷風化了吧!一個姑娘家家的……」

  前邊有個混球擋住了他的視線,葉小天趕緊向旁邊閃開一步,一邊不錯眼珠地看著那兩瓣八月十五,一邊在心中虛偽地聲討,真正令他憤憤不平的,大概是他能看到的別的男人也能看到吧。

  薛水舞看到那位渾然不覺自己已春光外洩的苗家妹子,俏臉不由一紅。她雖然從未到過故鄉,卻聽母親說起過許多家鄉的事,她知道這個苗家小姑娘一定是登藍苗。

  登藍是苗家話,登是裙,藍是短,翻譯成漢話就是短裙苗。他們這一族自古就這樣穿裙子,實際上一直到後世的二十世紀九十年代初,才開始加了內褲。

  這是人家本族的風俗習慣,自然不能以漢家禮教衡量,可薛水舞還是難為情地紅了臉。她一扭頭,卻見葉小天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不由心頭大恨,臭男人怎麼總是這副德性,有什麼好看的?

  水舞恨恨地在葉小天腳背上踩了一腳,葉小天痛呼一聲回過神兒來,趕緊左顧右盼,一本正經地道:「此地人傑地靈,民風純樸,真是好山好水好風光呀!什麼上有天堂,下有蘇杭,依我看該是下有葫縣才對。」

  水舞冷笑道:「對啊,這裡是男人的天堂嘛!」

  葉小天乜了她一眼,突然兩眼發亮,像發現了新大陸似的指著水舞道:「哈!你吃醋了?你在吃醋,是不是?」

  水舞臉兒一紅,嗔道:「我才沒有。」

  「沒有?沒有你臉紅什麼?你別走,你說清楚,你是不是吃醋了?」

  葉小天不依不饒地正想追上去,忽然看到一個閒漢得得瑟瑟地走到那個彎腰扶膝挑選首飾的小苗女背後,左右看了兩眼,突然伸手在人家姑娘的翹臀上摸了一把,然後,不可思議的一幕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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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不一樣的世界


  那潑皮在人家小姑娘粉臀上飛快地摸了一把,轉身就想開溜,卻不想那個苗家小姑娘性情潑辣的很,她尖叫一聲,像被蠍子蟄了似的跳起來,反手就從筐中摸出一把鐮刀,想都不想就扔了出去。

  鐮刀沒有劈准,貼著那潑皮的耳根飛過去,嚇得那潑皮一屁股坐在地上,鐮刀砸在對面一家酒鋪子的大酒甕上,「噹」地一聲響,酒甕破了一個口子,酒水汩汩地湧出來。

  恰有一個身穿天青色斜襟大袖長袍,頭裹青白色頭帕、腳踩繡花翹頭鞋,典型漢族婦人打扮的中年女子,提著菜筐與幾個同行的婦人有說有笑地走過來,那酒水猝然噴出,登時澆了她一頭一臉。

  那中年婦人蟄得眼睛睜不開,同行的婦人們馬上大呼小叫起來。酒鋪掌櫃的是個彝族漢子,眼見酒甕被打破,他忿忿地衝出來,要找那投鐮刀的苗家女子理論。

  那苗家少女扔出鐮刀,便指著嚇坐在地上的潑皮發出一連串又脆又急的聲音,聽聲音很好聽,可看神情就知道她在罵人,小姑娘還沒罵完,就沖上前去,一雙光溜溜的大腿不管頭不顧腚地踢踹起來。

  聽那少女用本族語言一罵,恰好由此經過的幾個苗家漢子登時勃然大怒,馬上向那潑皮圍過來,恰好此時那彝族掌櫃的領著幾個夥計衝出來,雙方都是氣勢洶洶、面色不善,三言兩語沒有對上,立即動起手來。

  那幾個苗家漢子只道他們是那潑皮同夥,要找苗女麻煩,手下毫不留情,那酒鋪子的掌櫃和夥計也是性情暴烈的漢子,當即還以顏色,絲毫不讓。

  幾位婦人的尖聲大喊引來了幾個逛街的軍漢,那幾個軍漢一見那位雙眼難睜、形容狼狽的中年婦人馬上圍攏過來,看樣子他們幾個都認識這位大娘,七嘴八舌一番,他們馬上就轉身衝向混亂的戰場,也不知是找那酒鋪老闆賠償還是老那苗家少女理論。

  此時長街上已經是一片混亂,雙方大打出手,逮著什麼都充作武器,一時間筐碟杯盤首飾頭面此起彼伏,有人趁機爬在地上撿拾東西,有人慌忙走避,還有逛街的閒人看見本部落的人正與他人動手,馬上不問緣由地助拳。

  那幾個軍漢衝進人群,還沒找著正主兒,就被混戰的雙方誤打了幾拳,這幾個軍漢也不是善碴兒,當下二話不說,馬上揮拳反擊,就此由雙方混戰變成了三國大戰。

  整個繁華的街市變成了混亂的戰場,那些商品貨物被損壞或充作武器的店舖掌櫃豈肯善罷甘休,當即號門婆娘關門打烊,領著夥計們加入了戰團,也不管是哪一方的人馬,只管毆打洩憤。

  一座樓上探出半個身子來,往樓下望了一眼,馬上興奮地回頭大叫起來,片刻功夫,就有四、五個人跑出來倚著二樓欄杆興高彩烈地看起了熱鬧,其中一人還一手提著茶壺,一手端著茶杯。

  「這都什麼人吶!」

  葉小天正覺不可思議的當口兒,不知是誰把一隻鞋子扔到了空中,正掉在那人杯上,那人大怒,掄起手中的茶壺便狠狠地砸了下去。

  「這裡的人也太剽悍了吧!」

  打京城來的葉小天何曾見過這樣的世面,他眼看著這場因為摸屁股引發的血案咋舌不已,自言自語道:「我的老天,這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啊!」

  旁邊一個賣野藥的漢子蹲在地上,一邊麻利地撿拾著被人趟亂的草藥,一邊笑吟吟地對他道:「小兄弟,你是外地來的吧?不用擔心,咱們這兒經常這樣,打過了也就好了。你需要跌打損傷藥嗎?算你便宜些……哎喲。」

  一個急匆匆跑過的漢子一腳踩在賣野藥的漢子手上,賣野藥的漢子大吼一聲:「你狗日的長不長眼睛啊?」一個虎撲,便將那人撲倒在地,兩個人馬上扭打起來。

  葉小天驚道:「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快走!」他抱起樂遙,剛要轉身逃走,忽然看見那個被酒淋了一頭的婦人閉著眼睛劃拉著雙手,在拳腳飛舞中顯得異常危險。

  那幾個軍漢忒也糊塗了些,或許一開始他們也沒想到這場混戰會亂到如此地步,是以竟沒留下一個人來保護她,等他們一開打,整條長街都陷入混亂,就更顧不上她了。

  其他幾個婦人一開始還護著她往外逃,到後來被人沖散,又見場面著實凶險,早就嚇得逃之夭夭,顧顧不得她了。葉小天略一猶豫,還是一個箭步衝過去,攙住她道:「大娘不要慌,跟我走!」

  葉小天背上背著大包袱,右手抱著樂遙,左手攙著中年婦人,溜著邊兒往外就逃,水舞緊隨其後,也顧不得那隻福娃兒了,福娃倒是乖巧,緊緊跟在她的身後,竟是沒有走失。

  葉小天逃出混戰的中心,闖到路口喘了兩口大氣,猛一抬頭,就見十幾個青衣帛帽的衙役晃著膀子往這邊走來,葉小天大喜,連忙放開那中年婦人,高聲大呼道:「差官老爺,你們快來啊,前街有人毆鬥。」

  那十幾個衙役正懶懶散散地走著,一聽這話,頭前一人馬上瞪圓了眼睛,「噌」地一聲從腰間抽出量天尺,狐假虎威地喝道:「什麼人竟敢當街鬥毆擾亂本縣治安?」

  這人大概是個班頭兒,領著十幾個衙役急吼吼地闖到街口往裡一看,登時屁也不放一個,馬上掉轉身形,把量天尺向空空如野的前方一指,高聲叫道:「你們不要走!暴力拒捕罪加一等!」

  說話間,這班頭兒領著一幫衙役飛也似地跑得不見人影兒了,葉小天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兒,半晌說不出話來。

  中年婦人眯縫著眼睛,劃拉著摸到葉小天的臂膀,對他說道:「小夥子,謝謝你呀,這種地方官府中人是指望不上的,老身的眼睛火辣辣的,麻煩你扶我回家清洗一下。」

  「哦!哦哦……」葉小天醒過神兒來,又心有餘悸地看了一眼那殊死搏殺的現場,扶著那位婦人急急離開了。

  ※※※※※※※※※※※※※※※※※※※※※※※※※

  老婦人淚流滿面地被葉小天扶到了家,她的家有一個極精緻的小院兒,雖然不夠豪綽卻很優雅。白牆黛瓦,雕刻著美麗圖案的木質門窗,就連院子角落的水漏都精雕細刻過。

  青磚小瓦馬頭牆,迴廊掛落花格窗,這整個小院房舍都透著一股濃濃的江淮風味,陡然看到它,幾乎讓人忘了自己正置身於貴州大山深處,還以為是到了江南水鄉。

  老婦人兩隻眼睛洗得紅通通的,她一邊用毛巾擦臉,一邊同葉小天說著話。葉小天道:「大娘您也姓葉?小侄和您是本家呢。大娘的官話說的很好啊,您是剛搬到這兒來的?」

  葉大娘笑道:「老身是南京人,應天府的。不過我可不是才搬來的,大娘我是這兒土生土長的人,我們葉家打從洪武年間就在這兒了。坐坐坐,小夥子,你坐,你們都坐。」

  葉大娘在對面的條凳上坐下,笑眯眯地道:「當年,傅大將軍率江南三十萬大軍,奉洪武皇爺之命遠征雲貴,掃蕩元朝韃子,我們葉家的老祖宗就隨軍參戰到了這裡。

  韃子逃跑之後,洪武皇爺命令這三十萬大軍攜家眷屯田戍守,我們家就留在這兒了。說起來,那都是兩百多年前的事了,不過我們這兒軍屯漢人從不與外族通婚,所以這口音倒是一點沒變。」

  大娘看了薛水舞一眼,笑眯眯地道:「你跟媳婦兒是走親戚來的?你媳婦兒長得可真俊!小夥子,有福氣呀。」

  薛水舞紅了臉,用細若游絲的聲音無力地申辯:「是妹子,不是媳婦兒。」可惜聲音小的別人根本聽不見。她這一路上已不只一次被人誤會了,弄得她都有點免疫了。可是一旦被人誤會,還是有些難為情。

  葉小天滿面紅光地道:「大娘,您老眼神可真好!瞧您老這家境不錯啊,家裡人做什麼營生的啊?」

  葉大娘道:「我那老伴兒早就過世了,只有一個兒子在身邊,我那兒子是本地巡檢,雖然只是個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老身也算是老有所依了,所以家境還算不錯。」

  葉小天微微吃了一驚,巡檢官,那可是九品武官,有了品級就是命官啊。別看官兒小,在這種地方那也算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了,沒想到自己無意之中竟救了一位武官的老娘。

  葉小天道:「大哥真是好本事啊,在這種地方,一個巡檢官可是比京城裡一位三品大員還威風呢。」

  葉大娘道:「嗨,我家這巡檢是世官,祖祖輩輩兒傳下來的,哪是他的本事。」

  葉小天道:「大娘,您老這話,侄兒覺得可不對。祖上傳下來的官就叫沒本事?難道還非得辭了官,憑自己的能耐再從頭打拚?誰都有祖宗,有不服氣的讓他祖宗也去百戰沙場掙份功業回來。

  再者說了,有個好爹當然不一定有出息,可也不是有個好爹,那就一定沒出息啊。當世名將戚繼光、俞大猷,那麼能打的將軍,不都是世襲的武官麼?

  俞將軍是世襲百戶,戚將軍是世襲指揮僉事,不都是世官嘛。戚將軍十歲的時候就繼承他爹的官職,成了當朝四品武將了,誰敢說他是靠老子,自己沒有真本事?」

  葉小天這張嘴哄起人來就跟灌了蜂蜜似的,把個葉大娘說得眉開眼笑,葉大娘拍拍衣襟站起來,笑道:「你們小兩口兒先坐著,讓孩子在院子裡頭玩吧,老婆子先去做飯,一會兒把你大哥喊回來,好好謝謝你這位救命恩人。」

  水舞如今既到了葫縣,離家鄉近了,已是歸心似箭,不想在葫縣多作停留,一聽這話便悄悄扯了扯葉小天的衣襟,葉小天便站起身道:「些許小事,大娘您太客氣了。看您眼睛還腫著,好好歇息一下吧。我們有事要去縣衙,就不叨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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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7-30 00:28:31 |顯示全部樓層
第29章 悲催縣尊


    葉大娘對葉小天這個能說會道、嘴巴很甜的本家侄子非常熱情,奈何葉小天執意要走。

    葉大娘此時兩眼紅腫,確也需要休息。恰在此時,那些倉惶中與葉大娘走散的婦人們也都尋上門來,七嘴八舌地向葉大娘表示慰問。見此模樣,葉大娘便也不再挽留小天,親自把他們送出院子,指點了縣衙的方向才回去。

    葉小天和水舞帶著樂遙、福娃一路前行,拐過一條長街,再往前走穿過兩條胡同,前方一條長街赫然就是方才那場混戰的現場。只不過他們逃走時走的是這條街的另一端,此刻卻出現在這一端。

    長街上的混戰已經結束了,因為太過混亂,估計並沒有勝利的一方。葉小天看到有些頭破血流的人正被同伴七手八腳地抬走,也有人捂著血葫蘆似的腦袋自己找去藥舖裡裹傷抓藥,而那些做生意的人已經卸下門板、支起貨架,拉著長音兒吆喝起了招攬生意的話兒,好像從不曾發生過什麼。

    葉小天見了這般情景,不禁嘖嘖稱奇。果然如那賣藥的漢子所言,此地民風剽悍,大概真是把打架鬥毆當成了家常便飯,所以一場大戰剛剛平息就迅速恢復了秩序,這種缺少官府制約的地方固然容易生出是非,但是自我修復的能力也是出類拔萃。

    葫縣縣衙比葉小天見過的縣衙都小了一號。這個縣衙門口也有石獅子和拴馬樁,同樣比起其它地方要小上一號,若不仔細看,那縣衙的大門倒以一家店鋪似的,作為一個衙門實在有些寒酸。不過門內也有照壁和儀門,有點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意思。

    縣衙二堂上,葫縣官員正濟濟一堂,比起每日“排衙”時只有佐貳官到場不同,此刻葫縣所有的首領官也都到了。

    葫縣掌印正堂、七品知縣花晴風,如今才只三旬上下,極清朗儒雅的一身氣質,年僅三旬便做了一縣正印,說起來在宦途上算是意氣風發了,只是這位縣太爺此刻一臉的苦大仇深,比“出師未捷身先死”的艾楓艾典史還要憂鬱。

    縣丞孟慶唯和主簿王寧作為縣太爺的佐貳官,坐在花晴風左手一側的座位上,孟縣丞慢悠悠地啜著茶,王主簿不斷地捋著鬍鬚,一副窮極無聊的模樣。

    佐貳官這邊本該還有一個有職無品的典史坐第三把交椅,奈何本縣典史之位空缺久矣,新任典史艾楓未到,是以這座位也就空著了。至於三班班頭、六房長吏,雖然也是佐吏,卻沒資格與會。

    另一側的是首領官和雜職官,坐在首位的是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兩人雖然權力不大,但是在這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年代,他們理所當然地坐了首座。

    他們之下便是本縣巡檢羅小葉,葉大娘的兒子,將近不到三十歲的年紀,生得倒是極雄壯,可一身戎服下卻沒有幾分霸氣。世代屯田戍守在此,早消磨了他的銳氣,若脫掉這身官服,儼然便是一個略有幾分精明氣的農民。在他之下,又有驛丞、稅課大使、縣倉大使等不入流的雜官。

    花知縣陰沉著臉,鬱鬱寡歡的聲音道:“各位,三年大考之期就要到了,本縣實戶口、徵賦稅、均差役、修水利、勸農桑、領兵政、除盜賊、辦學校、德化民、安流亡、賑貧民、決獄訟等等方面,實在乏善可陳吶,諸位何以教我?”

    堂上眾官員眼觀鼻、鼻觀心,無一人答話。

    花知縣愁眉微微一鎖,望著王寧道:“王主簿,你負責的稅賦,上收了幾成?”

    王寧咳嗽一聲,輕輕捋著鬍鬚道:“賦稅麼……,我貴州全省稅賦尚不及江南一縣,一向依靠朝廷賑濟的,這件事朝廷上一清二楚,難道我葫縣能獨善其身?收不上來不稀奇,收得上來才叫稀奇呢。倒是賑民方面……,大人,咱們還得向上頭請求賑災款啊……”

    花知縣無力地扶住了額頭,王寧乜了他一眼道:“不過嘛,本縣在實戶口方面,倒是有些政績。”

    王主簿掏出一本帳簿,慢吞吞地翻了幾頁,咳嗽一聲道:“三年前,我縣實有戶口625戶,平均每戶人口6人,現在我縣實有戶口911戶,平均每戶人口近6人……”

    王主簿所說的戶口是不抱括苗疆番界的,儘管葫嶺已經建縣,設了流官管理,但當地少數民族依舊在極大程度上自治,所以儘管他們佔了當地總人口的七成以上,還是只需向朝廷籠統地報個寨數、族數就行,其人口增減變化朝廷是無從掌握的。

    總算有點好消息了,花知縣精神一振,孰料孟縣丞冷笑一聲道:“這些人口可不是自然繁衍增長的,而是我縣處於驛路要道,漸有流民在此定居。隨著這些人定居本縣,需要賑濟的貧民災民多了,偷竊、搶劫、鬥毆等事件也多了。”

    孟縣丞豎起一根手指,加重語氣道:“三年來,我縣盜賊案件、獄訟案件,每年比上年遞增一倍,如今尚有大量案件積壓,要么無法破獲,要么無法把罪犯逮捕歸案,戶口增加?嘿!嘿嘿!有什麼可誇耀的。”

    這位孟縣丞與那位王主簿是針尖對麥芒,一向不合的。

    縣丞兼管著訟獄,用現代的話來理解,那典史就是公安局長,縣丞就是兼任的政法委書記,是典史的頂頭上司。別看對葫縣百姓來說,縣衙基本上就是聾子的耳朵----擺設,可畢竟還是有點職權的,於是也就有了利益之爭。

    掌控本縣的這三把交椅,坐首位的花知縣無根無底,無權無勢,有心報國、無力回天,純屬傀儡。縣丞孟慶一方面利用治安大權控制了屯軍及其家屬之外的當地漢民,一方面和當地一個有名的大豪相勾結,花知縣雖有印把子在手,卻奈何不了他。

    王主簿與占本縣人口絕對多數的彝、苗兩族吏目關係非淺,這兩族本來各有一位土司,卻因為率領族兵發動戰亂,被朝廷果斷介入,趁機罷黜了他們的世襲土司,改從他們的族人中任命了兩個吏目。

    葫縣也正是趁著這個機會才建立的,但花知縣帶著朝廷寄予的厚望來到葫縣,三年來沒有打開絲毫局面,其中不無王主簿從中作梗的緣由,此人根本就是那兩大部落的權益代言人。

    花知縣聽了孟縣丞的話,心中好不難過,他嘆了口氣,略帶希冀的目光看向本縣儒學教諭顧清歌,問道:“顧教諭,本縣的文教方面呢?文教上,可有什麼建樹?”

    顧教諭道:“大人,縣學這三年裡,就沒有一個學子可以通過考試成為生員的。實際上,本縣不要說秀才,就是連合格的童生和蒙童都寥寥無幾。現如今在縣學裡讀書的幾乎都是'官生'……”

    縣學的生員有兩個渠道來源,一個是考試考上去的生員,一個是品官子弟和外夷部族首領的子弟,按照朱元璋當年定下的規矩,他們是必須到縣學讀書的,不需要考試,這大概屬於一種特殊的“義務教育”了。

    迫於太祖皇帝的御旨,當地部落首領們不敢不送兒子來就學,但這班小魔頭基本就是來走個過場,不要說讀書了,不鬧事顧教諭就燒了高香了。

    顧教諭說到此事唏噓兩聲,他唉聲嘆氣半晌,忽然抬起頭道:“對了,說起此事,老朽正有些事要禀報大人,本縣教諭、訓導及六科教授們的俸祿已經有兩個月沒發了,俸祿拖欠日久,師生無心就學啊。”

    花知縣“嗤”地冷笑一聲,道:“學官、學者們無心教學倒是真的,那些學子麼,本就沒有一個向學的吧?”

    顧教諭精神一振,道:“大人有所不知,年初的時候本縣剛剛遷來一戶人家,家中的一位學子名叫徐伯夷的,此人學識極為出色,如今已是本縣生員,他每月應領的六鬥廩食也沒發呢。”

    花知縣是科學出身,對縣學裡邊的事兒門兒清,一聽這話頓時疑道:“顧教諭,這不對吧?此人既是年初遷來,如今應該還是一個附學生員,哪有這麼快就成為增廣生、廩膳生的?”

    話說這縣學的生員分成三等,初入學者叫附學生員,經過歲考和科試之後,成績優異者提升為增廣生、廩膳生,一旦擁有這個資格,就可以從官府那按月領米了,就好比是一筆獎學金。這個生員既是今年入學,還沒經過歲考,當然不該享有這項福利。

    顧教諭道:“大人你有所不知,這徐伯夷學識極為出眾,我縣這些學子中,將來若能有一人中舉,那也必是此人。此人當初並未決定要在本縣定居,是老朽求才若渴,特意許諾,只要他肯留下,每月破例領廩米六鬥。這個……,本縣文教上能否有所建樹,可全靠他了。”

    花知縣木然而坐,已經無力吐槽了。巡檢羅小葉見這模樣,摸了摸鼻子,也開始了他的述職。

    羅小葉說了些什麼,花知縣全然未聽。他仰著頭,失神地看著屋頂的承塵,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模樣:“我都已經這麼倒霉了,總不會還有讓我更倒霉的事吧?”

    就在這時,葉小天風風火火地闖進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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