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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獵愛傷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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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13:32
第九章 情深,兩未語

  曉冽和曉雨手挽手,沿著購物一條街緩慢而行。

  「前面新開了一家Shopping Mall,去逛一會兒?」曉雨躍躍欲試。

  曉冽搖頭,嫌人多地方,看得眼花繚亂,購物效果卻不見得多麼盡如人意。

  唉……曉雨長聲歎息。「你的生活跟老年人相比,都要顯得單調。」

  曉冽不敢當場笑給曉雨看,怕她會即時抓狂暴走。

  其實她的生活絕對沒曉雨想像中那般寂寞無聊。

  趕稿到手忙腳亂,六親不認,七情上面,咬牙切齒時候,是沒時間高舉寂寞大旗的;等到趕完稿,精疲力竭,倒頭大睡,完全不聞世事,是沒精力寂寞;等補充睡眠完畢,睜開眼,又要和編輯討價還價,在刪與不刪、改與不改的問題上,左推右擋打太極拳,則是來不及寂寞。

  惟有,感情一事。她的心封閉空洞蒼白了太久,才在不知不覺中,隱隱生出了無限寂寥。

  可是,也漸漸被那個將狂野不羈擱置在溫朗沉穩表相下的男子,拉出那片寂寞的流沙,沒有繼續向下,不停陷落。

  曉雨豈會看不出曉冽臉上不自覺的傻笑?只得搖頭。沒救了,徹底與社會脫節,隱入自我意識之中不可自拔。

  「走罷,Shopping Mall你不肯去,這裡你總肯陪我進去罷?」

  「啊?」曉冽順曉雨手指的方向望去,「星星吧?」

  曉冽駭笑,這麼可愛到cute的名字,感覺上已不適合她,反倒比較像少年少女們出入的場所。

  「啊什麼啊?走啦。」曉雨拖著曉冽走進星星吧大門。

  曉冽對眼前這樓高數層、小店雲集的星星吧,很是陌生。「姐姐,我們走進來,有些格格不入罷?」

  每間小店都琳琅滿目地展示著這座城市最In最Cute最Fishion的物件,小至耳環戒指項鏈這等首飾,大到衣服鞋帽夾萬這類東西,全不是曉冽素日購物的風格。

  曉冽比較像男生,先列好一張購物清單,跑進商場裡,直奔目標而去,決不拖沓。

  似這樣毫無頭緒,漫無目標地放眼四顧,最教曉冽頭疼。

  「我公司裡主管的女兒要過十六歲生日,這位主管素日裡十分提攜我,言傳身教,並不藏私,才令我快快步入工作軌道。我沒什麼可以拿來謝她,索性買件小朋友喜歡的禮物,拖你來給我參謀參謀。」

  曉冽點頭。誠然不錯,兒女的快樂,亦會是父母的快樂。

  「沒問題。」曉冽微笑。她在其他事務上幫不了曉雨,替她出主意選一件別緻禮物,總還可以。

  「對了,我一直想問你,國慶那晚你跑哪兒去了?」曉雨驀地想起,「我原想叫你出來一起去唱歌的,阿姨說你出門了。我打你手機,也不通。」

  「呵呵。」曉冽想以傻笑應付過去。

  怎知曉雨不依不饒。「還不老實招來?」

  曉冽不想騙曉雨,猶豫了一下,還是老老實實招供。

  「我和仇獵在一起。」曉冽輕聲說。

  「誰?Who?」曉雨猛地停下腳步,用手掏掏耳朵,「難不成我老了?耳朵出問題?」

  「仇獵。」曉冽字正腔圓又重複一遍,並在曉雨瞪眼睛準備長篇大論前阻止她,「我們先去買禮物,然後找個地方坐下來,我統統講給你聽。」

  「不是拖延戰術?不是要編故事誆我?」曉雨要求保證。

  「嗯,不是拖延戰術,也不會編故事誆你。」曉冽舉起右手發誓,「我也的確需要姐姐給我指點迷津。」

  「那就好。」曉雨滿意,挽著曉冽走進一間玉飾店。

  小小一間十平米左右的玉器店,佈置十分古雅,天花板裝飾成別緻的深藍色穹頂上面鑲嵌著一顆顆星星,不可思議地將整個空間擴展出極深廣的感覺。由此可見店主人是頗下過一些功夫的。

  透明的玻璃櫥架內,以紅木托座,展示陳列著各色玉器。

  穿水色對襟繡墨海棠真絲長衫襯一條皂色褲腳掐銀邊的寬筒褲的女子,笑吟吟招呼客人。無論買與不買,始終一副淡然似水模樣,決不上前強行推銷。無由的,已讓步進小店的人心生好感。

  曉冽不怎麼懂得玉器,但是卻很喜歡這間小店內玉器所散發的溫潤淡雅氣息。沒有一星半點的咄咄逼人,十分乾淨純和,讓在都市塵寰裡匆匆行走的人們,忍不住慢下腳步,欣賞片刻。

  曉冽和曉雨,也放緩自身的時鐘,細細瀏覽。

  幾乎同時,兩人齊齊被一件飾物吸引。

  那是一串懸掛在雕花紅木小架子之上的,像手鏈卻又有些似是而非的首飾。

  一條銀鏈中段延伸出一片織成細密網狀金屬網,中間嵌著比一元硬幣大些許的,以玉石製成的馬賽克經由金屬細絲連結成的玉石面具,面具最頂端,垂著一條鑄造工藝極繁複的細鏈,底下捲成一個小小的圓環。

  「小姐,請把它拿出來讓我們看一下好嗎?」曉冽、曉雨齊聲說,然後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微笑。

  「好的。」笑吟吟的女店員立刻上前來,打開玻璃櫥,自架子上取下飾物,「要戴戴看嗎?」

  曉冽看看曉雨,聳肩。她不趕流行久矣,全看不出這是個什麼飾品。

  「那就麻煩你了。」曉雨客氣道。

  淡然女子執起曉雨的手,先將金屬細鏈頂端的圓環套進曉雨左手中指,再把玉石馬賽克面具貼放在手背上,之後拿銀鏈繞在曉雨手腕上,將精緻的暗扣搭合在一處。

  曉雨舉起手,在眼前細細端詳,那件樣式奇特的飾品將她十分富態的手妝點得極纖長細緻,別有一番異域風情。

  不諳此道如曉冽也看得出,這樣一件禮物拿出手去,絕對獨一無二,且夠別緻。

  清雅女子淺淺一笑。「不過比之小姐腕上的皮環,此物卻也不值一哂。」

  「誒?」曉雨、曉冽齊齊一愣,哪有人這樣貶低自己的商品的?

  「小姐知道它的來歷出處?」曉冽不是不好奇的。

  「也不算知道,只是約略聽說過。按照古印加文明,這種式樣的翡翠圖騰是勇者的守護神,只有最偉大、僅次於皇帝的戰士,才有資格佩戴,是身份與勇氣的象徵。如果,它出現在一位女性身上,就意味著,勇者決心用自己的生命捍衛這位女性,是求愛的一種信號。女性接受了它,等同於接受了勇者的求愛。」女子微笑加深,「這還是我第一次看見實物,雖然看上去年代出處已不可考,不過,這塊翡翠是真品。」

  曉冽大愕。爸爸曾告訴過她,此物絕非凡品,但是不料竟有這樣的典故。

  「這條手鏈我們買了,麻煩替我們包起來。」曉雨當機立斷,現在她最要緊是好好同曉冽談一談,不僅僅是關於仇獵。

  「請稍等。」淡然女子取下曉雨腕上的別緻手鏈,用如煙般淺淡的堇色紙盒裝好,收取價值不蜚的貨幣後,放在一隻繡有「卍」字花紋的小布袋中,交給曉雨。她並沒有說「再見,歡迎下次再來」之類的客套話。相逢已是有緣,一切順其自然罷。

  走出顧客明顯青少年人偏多的星星吧,曉雨拉著曉冽隨便找了一間茶坊,兩相坐定,一人要了一杯飲品。然後,曉雨看著曉冽,面色嚴肅。

  「說罷。」

  曉冽險些失笑,卻堪堪忍住。她深知,他們只是怕她經受不住另一次傷害。

  輕啜一口微熱的牛奶,曉冽整理了一下思緒,開始緩緩講述她與仇獵初遇至今發生的種種。

  曉雨靜靜聆聽,並不打斷她或者提出心中疑問。

  「無論傳聞中,仇獵多麼狂野叛逆,桀驁不馴,又或者多麼風流不羈,他對我卻一直十分包容呵護。」曉冽並沒打算替仇獵澄清他的名聲,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的道理,她太太太知道了。而且,倘使仇獵真的在乎,他一早便站出來替自己辯解了。

  曉冽只是向曉雨陳述事實,是與非,要由曉雨自己判斷。

  「你肯定他不是同你做戲?」曉雨始終懷疑。仇某人早年名聲在外,身邊環繞的,不乏美女。雖然近年來極之收斂,走神秘路線,但,誰能排除他吃慣山珍海味,大魚大肉,如今是想換換口味,嘗嘗清粥小菜的可能性?

  不是她看不起自家姐妹,然而曉冽決不是能教人眼前一亮的大美人。

  由照片所記錄的來看,她大學時代的開朗、爽麗、活潑、飛揚,亦早已沉潛在歲月裡,取而代之的是慵懶、隨性、沉靜,同那個仇家二少爺,哪有共同點啊?

  曉冽微笑,輕拍曉冽的手背。

  「他同我做戲,又能得著什麼好處呢?你不也說過,以他的身份,連小指都不必勾,自有窈窕淑女、蕩婦嬌娃前赴後繼,往他懷裡撲。他何苦花費大把時間精力來哄我這樣乏善可陳的女子?」曉冽從沒懷疑過仇獵,她懷疑的,一貫是自己。

  「咄!胡說!我們曉冽善良溫柔,文采蜚然,堅強勇敢,切不可妄自菲薄!」

  「是是是,姐姐說得對,小的錯了。」曉冽大力點頭,從善如流,一副大太監李蓮英情狀。

  曉雨被她逗得「噗嗤」一笑,心間再惱她隱瞞「軍情」,也發作不起來,只是努努嘴,問曉冽:「這根皮環,想必也是他送你的罷?」

  曉冽點頭,只不過她也是才剛知道它所蘊含的深刻意義。

  以自己的生命捍衛嗎?

  「有時間,把他約出來,一起喝個茶吧。」曉雨淡淡說。做為親友,她無意左右曉冽的感情生活,只能從旁,替曉冽做一個側面的考查。

  「呃——」曉冽下意識撓頭,「我不知道怎麼聯繫他。」

  「啊?」這次輪到曉雨傻眼,「小姐,你們你來我往也見過很多次,難道每次都是偶遇?你們至今都沒交換過電話號碼?」

  曉冽微微點頭,聲音小小。「我忘記了。」

  「小姐,我算徹底服了你了。」曉雨垮下肩膀。

  「嘿嘿。」曉冽執起杯子,小口喝牛奶,掩飾自己的迷糊。

  結束了網絡小說的連載,出版社編輯與曉冽聯繫,希望曉冽能將小說原稿進行擴展修改,以便出版。網絡上的討論亦十分之熱烈,很多讀者都在期待花花公子的又一次歷險。

  曉冽卻有些意興闌珊,彷彿,進入到了一個職業倦怠期,整個人懶洋洋的。

  常常,曉冽會窩坐在沙發裡,兩眼盯著電視,卻好像視而不見,臉上有如夢似幻的朦朧顏色,眼底深處,偶爾會流過絢麗的晶光。

  「老頭,你說她這是怎麼了?」曉冽媽媽久已不見女兒這等神遊天外、魂上九霄的表情。上一次,還是她剛剛曉得自己罹患重症,須開刀臥床靜養的時候。且,彼時曉冽的神情是接近絕望的空茫死灰,而不是現在的期待、矛盾共嬌羞。

  曉冽爸爸自證券新聞中稍稍分些注意力出來,瞥了一眼滿臉神魂不屬的女兒,拍拍曉冽媽媽的膝頭。「沒事,第三次發育罷了。」

  第三次發育?曉冽媽媽狐疑地看看丈夫,在心裡暗暗掐算。第一次發育,是胎兒時期;第二次發育,是幼兒時期;第三次發育,那不就是青春期?

  「死老頭!」會意過來的曉冽媽媽,伸手捶了曉冽爸爸一拳,直說不就得了?還跟她玩腦筋急轉彎。

  「放心,她以前未經人情世故冷暖,不懂得保護自己,今時今日,她已不是小孩子,她應該比任何人都省得自己所要所需。」

  「但願。」

  好在,曉冽並不是容易相思欲狂、相思如麻的女子。

  這樣發了幾日呆,便走出浪漫美好的情境。

  生活不是只有甜蜜就能繼續下去的。

  曉冽抖擻精神,上網收發郵件,編輯立刻逮住曉冽。

  「小姐,你真要停筆不寫了?」

  「只是休息一下,充充電。」文字已融入骨血,曉冽沒有想過放棄。

  「未來有什麼計劃?」編輯比較關心這一點。「曉獵」的小說不見得最暢銷,但有固定的一批讀者,頗有些市場。

  「想寫探險小說。」曉冽直陳自己的構思,「集野外生存、推理探案、情愛交織與一體的嘗試。」

  「好好好。期待你的新作。」編輯大力贊同曉冽嘗試新類型創作,吸引更多讀者。

  曉冽發上去一個大大的笑臉,然後下線。

  無意之中,曉冽看見一直被她擱在CD架上的扁平盒子,自從她看過仇獵剪輯給她的「亞瑪遜叢林旅遊」的紀錄片,便一直再沒打開過。

  今天看見了,曉冽忍不住走過去,取下紙盒,打開。這一次,牛皮紙包的卡紙吸引了曉冽的全副注意力。拿起卡紙,翻轉,一剎那,曉冽心間盈滿無以名狀的柔軟感受。

  卡紙上用炭筆寥寥幾筆,勾勒出一男一女並肩而立,臨海憑風的背影,微微浮起的髮絲,那麼鮮活靈動,彷彿能讓人感受到風的存在,下面是遒勁狂放的字體:

  國慶一起去看海,好嗎?

  然後是兩支電話號碼。

  曉冽輕輕將卡片合在手心裡,她錯過了好多。

  原來呵,原來!一直都是仇獵在默默為她付出,她卻還在自我懷疑。

  突然,曉冽很想聽見他的聲音。

  撥通其中一個電話號碼,過了一會兒,有人接聽。

  「喂。」低沉的聲音後是嘈雜的背景。

  「我是韓曉冽。」曉冽決不玩「猜猜我是誰」這等無聊把戲。

  「曉冽!」彼端仇獵的聲音,笑意裡帶著些驚喜。

  「對不起,現在才發現你留給我的信息。」曉冽自我檢討,她是太馬虎了。

  「你說什麼?!」仇獵大聲問。他背後的噪音更響了。

  「你在忙嗎?」曉冽拔高嗓音,可惜,聽上去仍不具穿透力,始終嫩嫩的。

  「我在海關,行李裡的攝影器材似乎引起一些麻煩。」仇獵笑,「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等我回來好嗎?我們一起過聖誕節。」

  「嗯,你去忙罷。」曉冽率先掛上電話,不想他百忙之中還分心照顧她的感覺。唇畔,忍不住泛起一抹淡淡笑紋,相見就在不久後呢。

  自市立圖書館走出來,曉冽只手搭在眉骨上方,以適應室外強烈的日射。

  秋高氣爽,雲淡風輕,身後以十二天使像做門廊立柱的圖書館,靜靜地俯瞰碌碌紅塵。

  這裡是曉冽眷戀本埠另一大原因。拜占庭風格的建築始建於租界時代,後又幾經修繕,終得以完好地保存至今,現在是一間公立圖書館。

  曉冽喜歡坐在靜謐的圖書館裡,細膩的紙張在指間似水般被翻動的觸覺。走進圖書館,每個人都情不自禁地放輕腳步,放緩呼吸,除非必要,沒有人開口講話,彷彿生怕驚動了空氣中的精靈——書的精靈。

  在如此安靜美麗的環境中,做起學問來,格外容易集中注意力,事半功倍。

  曉冽放下手,微笑,沿著人行道,慢慢往地鐵站行去。

  才走出去沒多遠,便有黑色轎車,緩緩駛近曉冽,停在路邊。穿畢挺制服的司機下車,繞過車頭,拉開門。

  車內,仇遠斯文的笑眼裡閃過快絕精光,溫雅的聲音發出邀請。

  「韓小姐,賞面一起喝下午茶罷。」

  曉冽並沒有考慮多久。事實上,她深以為仇遠是那種將霸道本質掩在斯文儒雅表相之下的笑面虎,與其說是邀請她一起去喝下午茶,弗如說是命令她。

  好在,曉冽不是喜歡在生活中與人斤斤計較的女子。

  大不了回去在小說裡寫死他,曉冽比較喜歡口誅筆伐。

  坐進豪華汽車內,曉冽心平氣和,意態閒適。

  「晶悅酒店。」仇遠對坐回駕駛位的司機交代。

  然後,仇遠向曉冽微笑。

  「韓小姐很好學,現在肯來圖書館安心消磨掉大半日時光的人,已為數不多了。」都市生活太過紛繁忙碌,許多人一周工作日累得賊死,難得休息,不是在家裡倒頭補充睡眠,便是泡在酒吧、迪廳裡,麻痺身心,統共沒人肯、願、愛花些少功夫在書藉上頭。連他自己,需要的時候也不過是上網搜索查詢。

  曉冽聳動鼻尖。「因為我是山頂洞人,看見電腦顯示器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經心跳加快,呼吸急促,手腳痙攣。可是我又希望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盡量使自己的文字嚴謹,不誤導讀者,所以只能用古老辦法保證自己減少錯誤。」

  仇遠輕笑出聲,有些明白仇獵為什麼喜歡她。她是直白的,沒有遮遮掩掩的小動作,卻又不是平淡如水似的乏味。她自成一格,十分耐人尋味。

  到達晶悅酒店,仇遠引曉冽走向大廳一隅的開放式咖啡吧。

  待兩人落座後,美麗高挑的女服務生上前遞上Menu禮貌地詢問。

  「二位喝些什麼飲料?」

  仇遠挑眉看向曉冽。曉冽不常在這等豪華高級得令人咋舌的場合出入,翻開Menu,一看一杯水都標以天價,立刻覺得荷包先生英雄氣短,忙合上Menu,決定還是當個沒骨氣的客人好。

  「客隨主便。」

  仇遠失笑。這是一個不掩藏心事的女孩子呢。

  「兩杯伯爵紅茶加三滴檸檬汁,再給小姐一件栗子蛋糕澆玫瑰醬。」

  「請稍候。」服務生微笑退開。

  曉冽趁此機會,睜大眼睛四下環顧,不怎麼在意左近幾個衣飾入時女子暗暗擰眉,嫌她劉姥姥進大觀園、鄉下人進城似的表情。

  豪華而不奢侈,雍容而不庸俗,整體設計與室內裝潢搭配得天衣無縫。好比一位風情萬種又氣韻天成的美麗婦人,增一分則肥,減一分則瘦。曉冽得出觀察結論,轉而將心思放回到周圍的人身上。

  咖啡吧裡頗有幾位客人,不過據曉冽統計,單身女客與成雙捉對的客人的比例,約在一比一之數。那些單身女子個個眼角眉梢含煙攏翠一般的,直似氤氳著薄薄水霧,教人想撩開一探究竟。如果她想改走瓊瑤阿姨那款的言情路線,一定跑來這裡取景,汲取靈感。曉冽十分肯定地想,個個都有型有格,偏偏齊齊聚在一處,沒人顯得出萬丈光芒。

  稍遠點,前台處,一位穿鐵灰色西裝,應該是大堂經理或更高級的管理層人員的男子正有條不紊地應對一位胖得出奇的女客的無理要求。

  何以是無理要求?曉冽雖然聽不見他們具體在交涉什麼,但從與胖女士同來男客的厭惡表情、兩手拎滿行李的服務生眼裡隱忍的不耐顏色和前台接待小姐僵了大半的笑臉,已夠得出上述推論。胖女士絕對是那種極難討好,又愛雞蛋裡挑骨頭的客人。

  可是灰衣男子始終未露絲毫不豫之色,當他轉過頭與服務生低語時,曉冽終於看清了他的長相。

  大衛!這是衝擊曉冽視覺的第一印象。

  那是一個極之英俊的年輕男子,有仿如大理石雕刻般明朗深刻立體的五官,帶著渾然天成的魅力。倘使她曾有幸見過兩面的仇獵的朋友像是天使,那麼這個灰衣男子,則更像是王子。在這個充滿各色規則的都市裡,如魚得水地行走,享受自己的人生。

  仇遠注意到曉冽的視焦所在,淡淡揚了揚眉毛。

  「葉輝,此間的副總裁,亦是本店的一大風景。來此小坐的單身女子,約有半數為他而來。」看見曉冽轉回頭,單手支頤,專心聽他講述,仇遠又微微一笑,「他和獵,對女人的吸引力,不相伯仲。」

  曉冽點頭,難怪這裡那麼多女子做「心底濃情熾如火,眉間輕愁淡如煙」的模樣,原來是為博王子的驚鴻一瞥。如果她負擔得起,也願意時不時進來小坐,喝一杯飲料,欣賞欣賞美男子。

  「只是,他的眼光與眾不同,獨獨看中一個平凡得有些笨笨的女孩子。他們相愛時,想必很幸福。可惜,人們往往喜歡庸人自擾。」仇遠別有所指,意味深長地說。

  啊啊……終於談到正題了!曉冽想。

  恰在此時,他們的飲品點心送上來,曉冽看見香噴噴的蛋糕,毫不客氣,執起小小的雕柄銀匙,挖下一角,放進嘴裡,享受栗子蛋糕香濃綿軟、玫瑰醬酸甜芬芳的美妙口感。

  仇遠微笑,拿起銀製小匙在精緻威治伍德描花細骨瓷茶杯裡輕攪數下,然後在杯沿瀝了瀝,將小匙放回同樣的描花骨瓷茶托裡,才慢悠悠執起茶杯,細細品嚐。

  看曉冽吃東西,是一種十分愉快的經驗,毫不忸怩,滿臉幸福,沒有高卡路里會發胖這等忌諱。

  曉冽也在邊吃蛋糕邊觀察仇遠。攪拌、瀝水、輕啜,這等繁複的動作,由他做來顯得格外優雅,決沒有做作賣弄的嫌疑。仇家兩兄弟,真是得天獨厚,優雅的儒淡,狂野的沉穩。

  「韓小姐,素日喜歡什麼消遣?」仇遠輕輕放下茶杯,慢慢將談話導入正題。

  「讀書、聽音樂、看電影,一言以蔽之,簡單到乏味。」曉冽不以為仇遠沒調查過她。

  「如果韓小姐覺得無聊,可以常到我家,陪家父家母談談文學。我和獵還有安潔,在文學上全無造詣,兩老嫌我們是俗人。家母還常常提起你,說怎麼曉冽才來玩過一次,就再也不來了。」仇遠挑眉,「是不是我和安潔無意中說錯或者做錯什麼,教韓小姐心裡不快活,所以才不來走動了?」

  好大一頂帽子啊。曉冽咋舌,而且還話裡有話,旁敲側擊的。

  「呵呵,只是我比較懶,平日就不愛四處動,可以靜靜看住一處一語不發過掉大半日閒暇時光。」這倒不假,曉冽早已懶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寧可在家中閒坐一日,也不要跑外頭經風歷雨。

  「哦?果然如此?不是因為小潔和獵那一段過去,令你心存芥蒂,是故索性想眼不見為淨?」仇遠溫雅的語氣背後是犀利的咄咄逼人。

  曉冽咽到一半的一口香軟的栗子蛋糕,差點變成噎死人不償命的硬石。曉冽端起漂亮細膩得跟工藝品似的茶杯,也顧不上所謂優雅禮儀,猛灌一口,將梗在喉頭的蛋糕衝下肚,才瞪了一眼仍保持一臉得體微笑的仇遠。

  他這算什麼?明知故問還是兵不厭詐?他與安潔,倒也真是絕配,都是語不驚人死不休的人物呢。

  曉冽極不想攪和進他們那段陳年感情糾葛之中,奈何事與願違。

  仇遠今天只怕是有備而來,不從她嘴裡得到答案,決不會輕易與她干休。

  曉冽頭疼地看了仇遠一會,果然,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吃人嘴短呵。

  不曉得現在把那香濃可口的蛋糕吐出來還來不來得及?

  曉冽太息。推開眼前的蛋糕碟,取過酒紅色餐巾,草草抹了抹嘴。然後,雙手交疊,直視仇遠隱在鏡片後的眼。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尊夫人說的話。這件事由始至終,其實都沒我置喙的份。很可笑,是不是?因為無論仇獵帶了誰回仇家大宅後,都會給尊夫人造成極其強烈的刺激。原諒我用『刺激』一詞。雖然我不知道仇獵和安潔之間究竟有怎樣一番愛恨糾葛,但不難想像,那一段過往,如何的令安潔刻骨銘心。」曉冽喘一口氣,端起杯子,呷了一大口紅茶,然後皺眉,暗暗分心。簡直搶錢!不過小小一杯,似她這般,三兩口已經見底,卻堂而皇之地標出八十元的天價,味道也不過爾爾,她用伯爵紅茶包也能衝出一樣的味道。

  腹誹了一下豪華酒店的高昂物價,曉冽再接再厲,繼續對仇遠曉之以理,申明大義。

  「她只是不甘心。嫁給了你,生活日漸平淡,日復一日,不過是柴米油鹽,難免乏味。仇獵令她想起年少輕狂,燦爛浪漫的時候,想起被她沉澱在記憶裡的火熱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肉慾纏綿。然而,是她為了不日夜提心吊膽,放棄了性好自由的仇獵,選擇了斯文優雅、生活穩定的你。以仇獵的性格,若他不想放開過去,你們不會過上安逸平和的婚姻生活。而你,倘使不是真的愛她,包容她,也不會任由她做出有違她身份的事,對罷?始終,放不下過往,解不開心結的人,只得安潔而已。」

  仇遠微笑,慢條斯理地以餐巾擦拭嘴角。

  「你的口才很犀利,也很敏銳。這樣的你,才比較像推理小說留給我的第一印象,冷靜、理智,會拿獵當人物的原形,毫不手軟地調侃折磨。這才是真正的韓曉冽罷?」

  曉冽幾乎翻白眼給他看,這個死眼鏡男,繞了一圈,竟還是在剖析她麼?

  「我很期待你成為獵的妻子,我的弟妹,仇家兒媳的一天呢。」仇遠微笑,真是個不掩藏心事的女孩子,也不愛勾心鬥角,和獵十分合襯。

  「然後變成尊夫人永遠的眼中釘、肉中刺?」曉冽大不以為然。他想引出一場婚姻危機嗎?

  「如果我的婚姻和幸福,因為獵或者你,便崩潰消散,那麼可見我多年的苦心經營還不夠。」仇遠微笑加深,決定拖這個將慧黠藏在一身慵懶後的女孩子下水,當他的攻守同盟。「你說的沒錯,我的確真的很愛安潔。我願意包容放縱她,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之內。我與獵,是同時愛上她的。不過獵是行動派,而我,是先謀而後定的奉行者。假如安潔與獵在一起,比和我在一起幸福,我不會插手。可惜,誠如你說的,火熱的幾乎令人窒息的肉慾纏綿過後,獵仍然四處浪跡天涯,而小潔,卻渴望溫柔的陪伴。她要一個溫暖穩定甜蜜的家,獵卻沒有即時回應她。她一氣之下,選擇了與我結婚,小女孩的任性,不是嗎?我欣然應允,給她盛大的婚禮,給她所期望的一切,只要她想得到的,我盡力滿足她。惟獨,我不會給她狂野。」

  曉冽睜大眼,他的意思是——

  「溫馨的生活,過了幾年。直到獵回來,小潔又開始不甘心平凡。很奇怪,人就是這樣,得不到的,失去的,才是最好的。這時,你被獵帶回來,來得正好!狂野是獵留給小潔的美好回憶,我決不會剝奪混淆它們。弗如,由你來和小潔腦力激盪,唇槍舌劍罷。給她平淡的生活,增加些刺激,未嘗不好。」

  狐狸!老狐狸!不讓他老婆糾纏他弟弟,將他老婆的注意力全數轉嫁到她這個無辜的旁觀者身上。曉冽用力瞪仇遠,算他狠!

  「對了,獵打電話回來,他說聖誕節會帶個大禮物回來,等你一起來拆。」

  不去可不可以啊?曉冽可不想去當仇大嫂洩憤的渠道。

  不行呢,呵呵。仇遠笑得怡然自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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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14:01
第十章 始知,相愛濃

  十二月,天氣已大冷。然而,聖誕節的氣氛卻隨著日曆一張張揭去而變得越來越濃,街上隨處可見拎著聖誕禮物包裝盒的人。令平素對各種節慶活動不是十分熱衷的曉冽,都不免為之所感染,情不自禁哼起「Tingo Bell」。

  曉冽最近心情不錯,並沒被仇遠那老狐狸影響到,專欄寫得也頗順手,甚至還配合Summer,替她籌劃的一個Speed dating活動,篩選男女報名者。

  Summer在QQ上不無得意與自豪地說,這次活動如果成功,那將是她工作和生活的一大轉折點。曉冽幾乎可以想像當時Summer眼中那種炯炯有神的光亮。

  曉冽一直很好奇,何以會有那麼多人報名參加這樣的一場相親活動?剔除那些年紀頗有一點卻還始終單身的男女候選者不談,居然還有很大一部分相當年輕的男女,曉冽覺得難以理解。

  因為Speed dating是一種國際流行的交友時尚?還是,這個都會確實太市儈冷漠紛繁了?使得人們只能通過這樣的手段,來結識一些朋友,拓展生活的空間?

  曉冽不得而知,這將永遠是一道無解的謎題。

  最令曉冽印象深刻的,是一個叫「陳爽」的女孩子。照片上的她,有一張乾淨爽朗、年輕漂亮的容顏,微微笑著。可是,她的一雙眼睛裡,卻透出淡而又淡的憂悒與滄桑。這與她資料上填寫的二十二歲的年齡,有著極大的反差。

  一個二十二歲的妙齡女子,原不該有這樣塵世的眼眸,亦不應該這麼早便學會將憂鬱同傷痛如此平靜地掩藏在輕淺的笑容背後。

  看到這雙眼,竟無由的,教曉冽想起自己,即使受了傷,也強顏歡笑的自己。

  很希望這雙眼瞳的主人,能找到幸福,曉冽由衷地想。是故,毫不猶豫地將擁有滄桑之眼的陳爽,列入了Speed dating的大名單裡。

  坐在世紀廣場精魄咖啡座裡的曉冽,繫著深灰色圍巾,手上戴著米色手套,捧了一杯熱巧克力,一邊想著漫無邊際的心事,一邊等待笑逍。

  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有廣場中心已經佈置妥當,十米高的聖誕樹,曉冽微笑。

  城市,只有此時,才顯得溫情許多。人們的步調節奏,都似緩慢下來。

  而聖誕樹頂端的大天使像裝飾,則展開一雙聖潔的羽翼,微笑著望著眾生。

  倘使能下場紛紛揚揚的大雪,那就再完美不過了。

  可惜,世事不如意十常八九,位於溫帶季風氣候的本埠,絕少能見到銀妝素裹的景色。

  遠遠的,著淺堇色風衣的笑逍與霧粉色大衣的曉雨,並肩走來。

  曉冽朝兩人搖手。「你們怎麼會一起來的?」

  曉雨和笑逍落座,一人要了一杯熱咖啡。

  「難得你肯從家裡出來,我怎麼能錯過,笑逍,你說對不對?」曉雨向笑逍擠眼,同時從手袋裡取出一隻大信封,「喏,你傳給我的雨林風景,已經給你打印出來了。」

  「嘻嘻,謝謝姐姐。」曉冽接過,如獲至寶,小心翼翼收進背包裡。

  笑逍很是好奇。「曉冽,你準備改走山水路線了麼?」

  曉冽呵呵笑。「是啊,有這個打算,最近在做資料收集等前期工作。」

  「我真的很期待啊。」笑逍瞇眼微笑,「一起過聖誕罷,曉冽。我們公司今年有一個聖誕舞會,可以攜伴參加,男女不限。」

  「啊……」曉冽不無遺憾地歎息,跨國大公司的舞會呢,很想去見識一下,可是,「我已經和朋友約好了。」

  「誰?是誰捷足先登了?」笑逍做一個氣嘟嘟狀,「我尋他搏命!」

  「不會又是仇先生罷?」曉雨有些瞭然地問。

  曉冽點頭,仇獵這一次,去到秘魯,並且從那遙遠的南美安第斯山高原三千八百米海拔的世界最高的淡水湖——的的喀喀湖,發回了明信片。那是一片在落日餘暉下反射鱗鱗金色光芒的無邊湖泊。四周,映襯著片片水草豐美的綠洲與白雪皚皚的山峰,直似一處人間天堂。仇獵在名信片上,寫著「聖誕節倒計時十五天」的字樣。

  寥寥九字,昭示了他期待相見的心,一如她般。

  「哪個仇先生?」笑逍不明所以。

  曉雨看曉冽並沒有阻止她的意思,才徐徐公佈答案。

  「環球旅行公司資源開發經理仇獵。」

  笑逍足足愣了三五秒鐘,才彷彿從喪失語言機制的狀態中恢復過來。

  「仇獵?那個仇獵?那個傳聞中的仇獵?」

  「然也。」曉雨飛了個「孺子可教」的眼神給她。

  「真的是他?!」笑逍張大了嘴巴半晌,才堪堪合上,「如果是他,那我可沒本事找他博命,聽說他是狠角色。」

  曉冽駭笑,怎麼會產生如此巨大的認知誤差?只是曉冽也不解釋,傳聞將仇獵異化得太徹底了,現實生活中的他,不過是一個不失赤子之心,喜歡廣闊山水的男子罷了。

  「快說、快說,你們是怎麼認識的?」笑逍十分八卦地問。

  「那你要有做好聽一個很長的故事的準備。」曉冽淡淡笑。

  「沒關係,今天有大把時間聽故事。」笑逍做洗耳恭聽狀。

  冬日朗朗的晴空之下,三個女子,笑聲如水,笑靨如花,令路人,頻頻回顧。

  四周,一片無邊無際的空茫黑暗。

  曉冽站在原地,不知身在何處。

  沒有光,沒有道路,連聲音,都似被無盡黑暗所吞沒。

  曉冽轉頭四顧,想找到一個出口,一個可以讓她脫離這無窮盡黑暗的出口。

  心臟「撲通、撲通」地劇烈跳動著,似要從胸腔破空而出。

  曉冽——

  一把低沉中略形沙啞的男音,輕輕呼喚曉冽的名字,那麼溫柔,彷彿怕驚擾了棲在靈魂深處的蝴蝶。

  曉冽驀然回首,便看見仇獵。

  他站在那裡,深廣的眼裡有著莫明的情緒。

  仇獵,曉冽想開口叫他。可是,任憑她幾次張嘴,卻都無法發出聲音,就彷彿那些寫得天馬行空、天花亂墜的武俠小說裡被點了啞穴的人物,縱有千言萬語,也難述從頭。

  仇獵微微笑了開來,竟直似黑暗中一線暖暖的光源。

  很早以前,就想告訴你,如果你遇到了麻煩,就打電話給我,只要我能趕去,萬水千山也不能阻撓。仇獵緩緩地說,臉上的表情,溫柔得一如春水。你太迷糊,如果沒有人時刻提醒、照顧你,還真是教人放心不下。

  隔著一臂之遙的距離,他伸出手,想要撫摸曉冽的臉頰。

  可是,只差那麼些許細微的一點,他卻觸不到曉冽。

  仇獵眼底浮現憐惜。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勇敢面對,好好生活下去。

  說完,仇獵給曉冽最後的深深一瞥,轉身,融入無涯的暗虛之中。

  別走!曉冽拼盡全力,想拔足追趕他偉岸的身影,可是周圍的黑暗仿似化為有形的實體,緊緊束縛了曉冽的四肢,教她不得動彈,只能眼睜睜看著仇獵,與黑暗融為一體。

  心頭,升上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與無措。

  彷彿,將永遠失去這個始終溫柔待她的男人,這個令她心間那道傷疤顯得無足輕重的男子。

  一股劇烈的刺痛,毫無預兆地襲向曉冽的胸臆。

  那心痛,痛得幾近絕望,無法忍受。

  大口喘息著,曉冽睜開眼睛。

  夢,在一剎那,與深濃無垠的黑暗,一起消散,不留一星半點。

  只得曉冽,躺在溫暖房間柔軟的床上,滿額冷汗,連印著青蛙的棉睡袍下的身體,都汗涔涔的。

  刺痛與不安,緊緊攫住曉冽的心臟,似有無形的繩索,纏繞住曉冽的頸項,讓她幾欲窒息。

  曉冽從未刻意相信或排斥神的存在,然而,此時此刻,曉冽突然相信冥冥中自有一雙造物的手,操縱一切。

  輕輕鬆開揪住胸襟的手,曉冽伸手點亮床頭的檯燈,坐起身,披著被子,找出通訊錄,翻到字母「Q」那一頁,找到仇獵的電話號碼,也顧不得是否存在時差,她現在只想聽見他令人安心的低沉聲音。

  「您撥打的電話現在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打。」電話撥通,聽到的,卻是乾巴巴毫無感情的聲訊,以中英文重複。

    曉冽掛斷電話,又重試了一下,結果仍然相同。

  掛上電話,曉冽看了看掛在牆上的時鐘,凌晨兩點半,然而曉冽已了無睡意。

  熄了燈,躺在暗夜裡,曉冽竭力阻止自己胡思亂想。

  仇獵是那樣冷靜沉穩的人,他決不會以身試險,陷自己於危急之境。電話接不通,也許是因為信號不良,也許是因為處身於飛機上,沒有開機。曉冽如此分析。

  卻,無眠直到天明。

  曉冽媽媽覺得奇怪,這兩天女兒顯得極其煩躁,神不守舍,彷彿被什麼事困擾著。即使對住一桌子她最喜歡吃的小菜,也食慾缺缺,心不在焉。

  「女兒啊,怎麼吃得這麼少?是炒菜心不糯?蔥烤鯽魚不嫩?還是紅燜肘子不夠軟爛?」

  曉冽搖頭,她又教媽媽擔心了。「沒有,都很好吃啦。」

  「那你怎麼神魂不屬的?」

  「媽媽,我只是在構思一篇新的小說,想得有些太入迷了。」曉冽扯謊,無意讓媽媽與她一起擔憂。

  「老伴,你就別擔心了。等她餓了,殘羹冷炙她也覺得好吃。」曉冽爸爸為妻子挾了一筷子炒菜心到碗裡。這麼大的人了,如果再不曉得自己愛惜自己,那就太不應該了。

  恰在此時,韓家的門鈴響了起來。

  「爸爸媽媽,你們吃,我去開門。」曉冽擱下碗筷,跑去應門。

  開門處,是一身簡單便服的仇遠,他斯文的臉上是罕見的嚴肅表情,與仇獵如出一轍,薄唇微微抿著。

  見到來開門的曉冽,仇遠有一秒鐘遲疑,卻沒有退縮。

  曉冽退開一步。「仇先生,請進。」

  「不,曉冽,我有事想同你談,可以隨我下去走一走嗎?」

  「好,請讓我去加件衣服。」曉冽點頭,返回房間裡穿上步行鞋,披上短大衣,並對飯桌前的爸爸媽媽微笑,「有朋友來找我,我出去一下,你們不用等我了。」

  「早點回來。」曉冽媽媽循例叮囑了一句。

  「嗯。」曉冽出門,與仇遠一起下樓。

  兩人走出小區,默默沿著植滿懸鈴木的車道,走了一段,轉過街角,走上健康步道。

  望著長長一片彎月似的白沙海灣,仇遠摘下眼鏡。一生之中,從無一刻,似此時,讓他這樣難以啟齒。即使新婚後,第一次面對去國歸來的弟弟,也不曾有過。

  「是關於仇獵的事嗎?」曉冽冷靜地問。在乍見仇遠的那一瞬間,她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是,昨夜收到消息,獵和他的嚮導在通往馬丘比丘的必經之路上失蹤。當地警方傳給使館的信息十分有限。為了謹慎起見,我請托當地的貿易夥伴瞭解更詳盡的情況。只是,直到一小時前,我所能獲得的,也不過是獵已失蹤超過四十八小時的消息罷了。」

  曉冽素白著一張臉,平靜未語,惟有悄悄捏緊的拳,稍微洩露了她此時此刻內心的真正情緒。

  無論發生了什麼,都要勇敢面對,好好生活下去。

  夢中仇獵的話,湧現心頭。他的眼神彼時是那麼憐惜,彷彿有千言萬語,然而卻無從說起,只化作短短一句。

  仇遠除開淡淡詫異,更多的是激賞,獵喜歡上一個獨一無二的女子呵。

  她沒有驚惶失措,沒有歇斯底里,更沒有哭天搶地。

  仇遠戴回眼鏡,忽然有直視曉冽的勇氣。

  「你雖然沒有和獵舉行過公開儀式,向你們生活裡的人確定你們的關係,然而家父家母十分喜歡你,已把你當成獵生命裡的另一半來看。所以,我擅自決定,將此事通知你。」

  「仇伯伯、伯母知道嗎?」曉冽在傍晚冷冷的風裡,輕聲問。

  「不,我沒有告訴他們。獵在入境時填寫的資料上的聯繫人,也只有我。我推測,他不希望如果有一天他發生什麼意外,第一個接到消息的是父親母親。」

  「那麼,你來通知我,需要我做些什麼?」曉冽轉過臉,直直望住仇遠。

  「我已經在通過領館辦理去秘魯的簽證,你想一起去嗎?」仇遠征求曉冽的意見。或者,曉冽離獵越近,獵平安無恙歸來的幾率越高,這是他衷心的希望。

  去秘魯?曉冽搖頭,再搖頭。

  仇遠深深注視冬季凜凜北風中窈窕佇立、面容似水的女子,微微頷首,沒有強求。

  「既然如此,我會與你保持聯繫。」仇遠道了聲「再見」,轉身由來時路離開。

  留下曉冽,獨自站在海邊的步道上,晚風拂起她短短的黑髮,像一團燃燒的青色火焰。

  曉冽並不自知,她此時的沉穩默然,與仇獵,是何其相似。

  曉冽又埋首到新的小說創作中去。開篇,她便將不可一世又好奇心超強的花花公子給寫得失蹤了。所有花花公子的紅顏知己都相信他已經遭遇不測,只有一個貌不驚人,和花花公子連十句話都不曾說到的害羞女孩子,始終堅信,花花公子失蹤,只是他遇到了困境,他仍活在這世界上的某一處,等待著救援。

  曉冽寫得很投入,很專注,將那害羞女子獨自一人,在所有人不信任和嗤之以鼻的眼光中,執著地找尋一切可能的線索。

  曉冽沒有寫到天昏地暗、晨昏顛倒的地步,不不不!恰恰相反,曉冽的作息日益正常了起來。

  清晨起床,曉冽洗漱完畢,吃過早點,便下樓出小區到海邊健康步道上散步,風雨無阻;半小時後回家,打開音響,就著悠揚音樂聲,埋頭趕稿;吃過午飯,小睡片刻接著趕稿;晚飯和媽媽在飯後閒聊一會兒,然後洗漱上床,看電視或者再趕一會兒稿。

  曉冽媽媽對女兒這等轉變,非喜反憂,覓了一個只得母女兩人在家的午後,捉住女兒,決定探探女兒口風。

  「曉冽,告訴媽媽,你最近有什麼不開心?大冷天風雨無阻往外跑,是不是……」曉冽媽媽不敢繼續猜下去。那天那位仇先生來過之後,女兒就變成這副模樣。是不是仇家反對曉冽、仇獵他們往來啊?畢竟曉冽的健康大不如人,又沒有一個固定的收入來源。仇獵那孩子看上去家庭背景很不錯,會不會是這樣呢?

  曉冽微微一愕,然後,伸手擁抱媽媽。不想讓媽媽擔憂,可還是教她操心了。

  「不是的,媽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曉冽和媽媽頭靠頭坐在一起,「我的人生路還很長很長,不能一直象小豬一樣過下去,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愛我、關心我的人,我也要好好地繼續往前。」

  惟其如此,在她心間,隱隱存在的痛,才不會左右她的知覺。

  「好好好。」曉冽媽媽胖胖的臉上浮現慈愛的笑容,「媽媽知道,你午睡吧。」

  望著媽媽推門而出胖墩墩的身影,曉冽斂去微笑。她還是同媽媽扯了謊。不知多少次,她都有衝到仇獵公寓的樓下,去看一眼的衝動,看看,那扇落地大窗內的燈,是否,為歸人亮了起來。

  可是,曉冽始終沒有。

  她堅信,仇獵會回來。而她,決定做等候風歸來的那處風洞。

  當安潔出現在曉冽面前時,曉冽並不覺得太過意外。

  從客觀的角度,即使再挑剔,也不得不承認,安潔是個極之精緻的女子。

  彷彿是灰色的冬日裡,她穿粉色馬海毛套頭毛衣,白色開司米大衣,衣領與袖口鑲著一圈柔軟暖和的皮草,白色斜擺及膝裙子,足蹬一雙軟羊皮靴子,俏生生立於曉冽跟前,婷婷如一株驀然綻放在冬天裡的仙客來,清艷嬌美得令同樣身為女性的曉冽,也為之眼前一亮。

  只是這麼美麗的女子,眼神卻怨毒鬱結,就不怎麼妙了。

  「為什麼她們都喜歡你?」兩人無語佇立良久,安潔忽然低聲幽怨地問。

  他們?曉冽不明所以。

  「父親母親誇你落落大方、進退得宜,大哥讚你文采蜚然,獵更是為了維護你不惜將我推得遠遠的。」安潔明眸染霧,分外教人憐惜。

  曉冽不知該怎樣回答。因為不執著罷?一切隨緣,喜歡或者討厭,是太主觀的情緒,沒有標準答案。

  「告訴我,獵出了什麼事?」安潔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曉冽的手臂,「大哥說要到南美洽談生意,可是仇氏主要經營日用化工生意,南美一貫不是最大的合作夥伴,大哥沒道理在聖誕節會突然飛過去。」

  「我問過秘書,他訂了去秘魯首都利馬的往返機票,在此之前,還囑她為一位韓小姐辦理簽證,不過最後又取消了。」安潔雖然情緒激動,思路卻異常清晰,「我知道獵這次的目的地是秘魯,大哥教人辦理你的簽證,又飛赴秘魯,一定是獵出事了。」

  曉冽沒有否認,女人的直覺有時是很恐怖的。

  「你為什麼不去?!」安潔捏緊曉冽的手臂,「你為什麼不去?!你難道不想陪在獵的身邊嗎?我已經喪失了資格,所以,我只能佯裝無事地粉飾太平。可是在獵最需要你的時候,你卻在這裡,悠哉游哉,這就是你對獵的愛的表現嗎?」

  「因為,仇獵要我好好生活下去。」曉冽沒有掙脫安潔的拑制,「我並非不想第一時間趕去。只是,我的身體不是很好,秘魯那樣的多山國家,海拔很高,我去了,無異於送死。我不想到時仇獵安然無恙,卻看到我病懨懨的虛弱模樣,進而替我擔心。與其跟上去還要別人分心照顧我,還不如安心呆在這兒,不給仇先生造成額外的負擔,讓他可以投入全副精力解決仇獵的事。

  「不是哭著、無措地跟著團團轉,指責這個不是、那個不是,就是愛的唯一表現;也不是時時相依相偎,才是相處之道。仇獵豪邁狂放的腳步,我跟不上,也不想束縛。因為被困囚在原地的仇獵,就不是他了。而我,在埋頭趕稿時,也決不要求他在一旁枯坐陪我。即使身處在不同的世界,也不影響我們之間的感情。」

  曉冽吁一口氣,抽出自己的手臂,被掐得好疼,希望不會生污青塊。

  安潔手中一空,眼神卻變得淡淡迢遙起來。

  「因為我想束縛獵,所以我才失去了他嗎?」她喃喃自問。

  「如果你不思珍惜,仍然死死抓住過往不放,你還會失去仇大哥。」曉冽難得肯八卦一句。仇遠可以這樣愛安潔一年二年、五年十年,但,會不會這樣愛她一生一世?

  「大哥?」安潔渾身一震,緩緩注視曉冽的眼。

  曉冽不閃不避,迎上安潔震驚莫名的眼眸。

  他愛你,所以包容你,可是單方面的愛太累太苦,如果你再不為你們的婚姻澆水培土,它最終會枯萎而死。曉冽沒有說話,可她相信,聰明如安潔,不會不懂。她只是被寵慣了,自我中心慣了,所以,看不見罷了。

  

      聖誕節、元旦,就在曉冽日復一日的平靜中悠悠而過。

  不是沒有好處的,曉冽的創作速度空前的快,不過半月時間,原計劃十二萬字的推理小說已寫了過半。編輯看過草稿,笑言,曉冽如果每本書都以這樣的進度完成,老早成為高產作家,賺得盆滿缽滿。

  曉冽照例傻笑。有錢固然是再好不過,倘使沒有一個健康的身體和一個愛她的人與她分享,也是枉然。

  坐在案前,曉冽淡淡為「情感方程」專欄的文章,劃上一個句號。

  2003年,他們告別了太多人與事,哥哥張國榮、小黑柯受良、梅姑梅艷芳,還有永恆的溫文紳士葛裡高利?派克、好萊塢演技女皇凱瑟琳?赫本,他們一一離世。

  曉冽寧願相信,他們是眷戀塵寰的天使,時間到了,所以他們終於歸主息寧。

  始終,還是懷有一份久遠的浪漫與柔軟情懷的。

  寫完稿件,掃瞄給最近忙於應付長輩催婚、不得不四處相親、無暇來找她閒聊的曉雨之後,曉冽伸個懶腰,望了望窗外暖暖的陽光,決定出門閒逛去。

  難得好天氣,不是嗎?

  哼著江口洋介十分Rock and Roll的It』s fine day,曉冽下樓去了。

  鄰居阿婆在一道防盜門後無聲微笑,隔壁的小姑娘,今天心情不錯呢。

  兩個男人,一人白衣如玉,一人灰衣勝煙,在掉光了葉子的懸鈴木下,倚著白衣男子那輛龐然大物似的悍馬H1,白衣男子優雅疏淡直似紅塵行走的天使。而灰衣男子臉上清晰可見的擦傷和濃密的鬍髭,令他看上去簡直象落草為寇的山賊。兩人氣質迥異,並立在一處,卻又全無格格不入的感覺,讓人過目難忘。

  「何不打個電話上去?」白衣的Alex不解地問,「或者索性整個人送上門去?」

  既已安然回來,雖然離「無恙」這等完美的境界還有些距離,卻已經是不幸之中的大幸了,為什麼要站在北風裡癡癡遙望呢?

  「情怯之故罷。」灰衣的仇獵,輕輕道。

  「沒想到你也會有這樣的一天。」Alex幾乎不相信這是仇獵會有的心境。

  「年少時不懂得珍惜,所以錯過一次。現在,慢慢學會為所愛的人著想……」仇獵突然頓住未完的話語,倚在車身上的軀體,也倏然站直。

  暖暖陽光之中,曉冽穿得似一隻準備過冬、積蓄了一身脂肪的胖胖小熊,縮在一條路易威登經典格子圖案圍巾之後,緩緩走出小區。看起來,笨拙而可愛,讓仇獵聯想到憨態可掬的維尼。

  仇獵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她,似怕輕輕一霎,她會化為一縷煙靄,消失無蹤。

  曉冽走出小區,腳步不由自主慢了下來。只不過幾個月之前,就在這裡,仇獵倚車而立,那影像彷彿還在眼前,他那深幽溫朗的眼神,似乎穿透了時間與空間,默默停留在她身上,那麼鮮明而真實。

  曉冽忍不住,循著真實的注視感望去。

  一身灰衣的仇獵,傲立在青空之下,頭髮長了,人瘦了,可是,他的眼神卻更形熾烈。

  曉冽屏住呼吸,左手緊緊捏住了右手。

  她怕呵,怕一切都來自於她頭腦中的幻海;怕她一呼吸,會失卻他的蹤影;怕她一伸手,就會攪碎這直似真實的幻境。

  突然,仇獵動了,他像一頭敏捷而優雅的獵豹,大步向她走來。一月的冷風呼嘯而過,拂起他的衣袂,發出「獵獵」聲響。

  他每走近一步,曉冽的心跳就加劇一分。

  為什麼,這個幻像這樣真實?真實得感覺得到他越來越近的呼吸、體溫與眼神?

  走到距曉冽半步之遙的地方,他停了下來,溫熙的笑容與幽遠的眼眸,交織成一張密實的情網,將曉冽整副魂靈,悉數網在其中,無法掙脫,也——不想掙脫。

  兩人的視線,就這樣緊緊交纏,幾成永恆。

  隔了一會兒,也許只是一秒,也許已是一生,曉冽慢慢伸出雙手,冰冷的指尖,一點一點,撫上仇獵生出濃密鬍髭的臉。

  仇獵的眼,倏忽一深,猛地攫住曉冽,拉近他的胸膛,緊緊抱住她。

  遠處,白衣的Alex微笑著太息,他這個免費的司機,應該可以退場了。獵終於抱住了屬於他的幸福,毫無顧忌的,緊緊的抱住了。

  這時,他再繼續當白熾燈旁觀下去,便太不識趣了。

  返身,拉開車門,上車,發動引擎,Alex悄然離去,把他的祝福,留在那抹微笑裡。

  暖色調的窗簾半拉著,散落一地的衣服,還有一室與外頭冷冷冬季截然相反的火熱。曉冽已記不得她與仇獵是怎樣上樓回到她小小的房間裡的。

  她只記得他熱情如火的唇舌,結實勁瘦的身體和強勁有力且不知疲倦似的衝刺。他們什麼也沒有多說,只是緊緊交纏在一起,彷彿要融入彼此的骨血與細胞。

  也似乎唯有這樣,才能證實活著的幸福。

  連他微硬的鬍子紮在肌膚上帶來的細細的刺痛,都是他仍活著的證明,是他在她身邊的證明。

  這一場情慾愛火,足足燃燒到兩人筋疲力盡,才緩緩地平息。

  仇獵抱著曉冽,輕輕撫摸她胸膛上那道刀疤,他知道他該更溫柔些,可是他還是放縱了自己的狂野。

  「對不起。」他教她擔心了。

  曉冽搖搖頭。愛上這樣一個男人,會擔心,是難免的。

  伸手,淡淡觸摸仇獵右太陽穴上的新傷,很深,很長,細細一數,竟縫了足足八針之多。

  「疼嗎?」這是死裡逃生的證據罷?沒死,已經是奇跡。

  「不會比這裡痛。」他的手指留連在曉冽胸口。大哥說,當她得知他失蹤消息的一剎那,臉上是一種奇異的死白。

  「每道傷痕背後,都是一個故事。」曉冽微笑,一貫蒼白的臉上有緋紅顏色,然後仰頭親吻仇獵臉頰上的擦傷。

  「那麼,歡迎你來挖掘我身上的所有的故事。」仇獵抱緊曉冽回吻,「我不介意當你筆下那個紅顏知己無數卻始終找不到真愛的花花公子原形。不過,麻煩作家小姐給現實生活中的我一個美滿歸宿。」

  「如果不呢?」曉冽很好奇。

  「我就賴在你床上不走,讓你父親母親看見,你不肯給我一個交代。」仇獵把鼻尖埋在曉冽肩頸處,悶聲嘟噥。

  「這樣啊——」曉冽失笑。這招不可謂不狠,讓她爸爸媽媽看見,爸爸會舉著菜刀要仇獵負責,給她幸福;媽媽則會開始計算和籌劃給她準備嫁妝。

  「而且,我愛你,所以,嫁給我。」仇獵咬了曉冽肩膀一口,滿意地看見她縮起脖頸皺起五官的可愛表情。他不會許無謂的誓言,說愛她到海枯石爛,山無陵、天地絕;他不會承諾永不教她擔心,他還會去滿世界跑,只是,會漸漸減少去那些危險之地。但為了所愛的人,他一定、一定會平安歸來。他還要和她分享每一次遊歷的精彩,看她寫的新書,兩人一起做可口的飯菜,有時間的話,手挽手的散步……

  他有很多很多計劃,但他不會宣之於口。他會一點一滴,讓這樣的生活前景,變成他們生命裡的真實。

  曉冽微笑,偎緊他溫暖堅實的胸膛。

  「好。」她輕喃,她以後有一生的時間,挖掘屬於他和他們之間的故事。

  「女兒,媽媽回來了。」曉冽媽媽,恰在此時,下班回來,在客廳裡呼喚女兒。

  仇獵抱著曉冽的手一緊,兩人相視無言,繼而失笑。

  天啊,這算不算一語成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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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14:18
終章 情長,路更長

  又是一年春暖。

  這座城市,並沒有太巨大的變化,只不過是街頭行人的身上,厚重的冬裝換成了輕盈的春裝,新一季的流行,取代了舊的流行罷了。

  如果,仔細尋找,也有許多細微之處,顯得非同往日。

  世紀廣場中心的巨型屏幕上,每日正午的娛樂新聞,正在播放哥哥張國榮的MV。畫面中的他,有一副精緻的面容,一雙似能勾魂攝魄的眼睛,似笑非笑的淡淡表情。他轉身,他回眸,他展顏,彷彿無限戀戀,最終卻決絕而去。

  有人自發買了大捧白玫瑰配滿天星,放在大屏幕的立柱下,不能親赴香江,弔祭哥哥,他們只能以此方式,表示他們對哥哥的懷念。

  曉冽和仇獵挽手走過世紀廣場中心,目睹這一場景。

  曉冽輕喟一聲,夫光陰者,百代之過客也。不過一轉眼,一年的時光,便匆匆自指尖流逝。

  去年今日,她在人潮擁擠的地鐵裡,收到笑逍發來的信息,得知哥哥自殺辭世的消息。

  一年之後,彼時的震驚與傷感已慢慢平復,然而胸膛間的酸澀與遺憾絲毫不遜於當時當刻。那樣榮華絕代的人,怎不教人懷念?

  仇獵留意曉冽,微微一笑。左近便有花店,他手腕稍一使力,曉冽便隨他一起改變了行進方向。

  走到花店,仇獵向花店老闆頷首。

  「請給我一束二十四支白玫瑰搭配滿天星,再給我一支白色馬蹄蓮,謝謝。」

  等付過現鈔,接過大把白玫瑰與孤零零一支馬蹄蓮之後,仇獵先把玫瑰花束交到曉冽手中。

  曉冽會意。這個男人呵,從未對她說過一句甜言蜜語,可是他卻比任何人都留意她的感受。

  「去罷。」仇獵輕吻一下曉冽的額角,然後在她背後輕輕一推。

  曉冽緩步走向巨型屏幕的立柱,佇足凝思片刻,才彎腰將自己手中的玫瑰花放在那一堆數量已十分可觀的花束中間。

  返回仇獵身邊,他將那單獨一支馬蹄蓮,雙手奉到曉冽眼前。

  「雖然,不過是登記結婚,但,仍然希望你有做新娘的幸福感。」

  真的,兩人選在西曆四月一日這一天到民政局登記註冊結婚。

  雙方家長倒也不是封建迷信的人,可是也不免在討論婚禮大小事宜的時候對這兩個小的執意選在四月一日註冊,表示費解。

  曉冽與仇獵只是笑而不語,打算把這個小小秘密,保留到發疏視茫齒落的一日。

  四月一日,是他們初遇在人海的一日呵。

  曉冽與仇獵相視而笑。

  「真的決定辭去《一周》的專欄?」仇獵攬住曉冽,「現在連父親母親都會買《一周》來看。」

  「啊,教他們見笑了。」曉冽不是不意外的,仇父仇母那樣的學者會讀她寫的專欄,讓她緊張,「那我更要暫時停一停了。寫了一年,看了許多掙扎的感情,很多人,我全然幫不上他,實在心有餘而力不足,徒然耽誤了許多人。」

  「其實你寫得很好,眼光與角度十分獨到。」仇獵朗然微笑,「至少,你一語已擊中我的要害。」

  一手摀住胸口,仇獵做中槍受傷狀,惹來曉冽一陣清朗笑聲。

  「也並非全無建樹,情人節那天成功舉辦了Speed dating活動。後來的追蹤報道反饋回來的信息,其中一個叫陳爽的女孩子相親成功,現在兩人交往順利,已經發展到談婚論嫁的程度,想必不久以後,就能看到他們雙雙踏上紅地毯的那一幕。」曉冽一直記得那個眼睛裡藏著憂鬱與滄桑的女孩子,得知她經由這次Speed dating活動進而結識生命中的另一半,總是替她開心的。

  「是由《一周》的Summer策劃的Speed dating活動嗎?」仇獵稍微八卦了一下。

  「嗯,天藍是一個很能幹的女孩子。那樣一個明艷的女子,工作起來,十分投入,呼風喚雨,執掌一方。我很佩服她。」曉冽想起,許久前,攫取了秦若陽全副心神的夏天藍,心間已是一片澄澈。

  「下次,我們找個時間,在聖娜達盧,叫Alex請你喝他特調的什錦果汁,作為對他勞動的回報,你不妨向他透露些少關於天藍的個人喜好給他知道。」世界真小,Alex的天藍,原來竟是令曉冽暗戀無果的天藍,「Alex為了追求一位叫天藍的編輯小姐,已經跑去和她作鄰居了。」

  咦?曉冽眨眼,然後哈哈大笑。

  「那他要加油了。」有些無法想像直似倦怠紅塵的天使同明麗都會女郎之間的愛情,「天藍是對感情很執著的女性哦。」

  連仇獵,也忍不住勾起唇角,那麼懶懶的Alex,要追求那麼雷厲風行的女子,會很辛苦啊。

  「不過,不必太擔心,Alex是不會那麼容易在追求幸福的路上被擊倒的。」

  仇獵握緊曉冽的手,兩人十指交纏,兩個人,並一個影。

  感謝命運,讓他們,在茫茫人海裡遇見彼此。

  而,從今往後,他們,會竭盡全力,讓彼此都幸福。

  直到生命終結的一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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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14:40
番外 西伯利亞之傷

  四個男人,穿著厚重的極地裝扮,站在原地,整裝待發。

  即使已經全副武裝到牙齒,四個高大健壯的男人,猶是哈手跺腳。

  他們籌劃了三年,準備了足足半年之久,此次西伯利亞之行,才得以真正實現。

  去南北兩極,目前還不太可能,先到西伯利亞進行先期預演,也是好的。

  「好,現在對時間。」三個二十五歲、血氣方剛、熱愛探險的男子,與一位當地嚮導兼翻譯,四個人,伸出手腕,核對時間。「OK,現在出發。」

  他們擬定的計劃,是驅車從伊爾庫茨克市出發,渡過勒拿河,翻越維爾霍揚斯克山脈,抵達維爾霍揚斯克市,整個行程長達三千多公里。沿途,多是蒼涼荒蕪、人跡全無的西伯利亞平原,皚皚白雪,在陽光下反射刺眼的光芒。

  他們駕駛著俄羅斯產的特製旅行車,車上安裝著當地產的特厚玻璃兩層。由嚮導指路,三人輪流開車,並且齊聲高唱俄羅斯民歌,歌聲豪邁嘹亮,迴盪在車內。

  行程一直很順利,他們甚至還在正處在冰期的勒拿河上,鑿了一個洞,做了一次冰上垂釣。西伯利亞平原冬季零下五十度的氣溫,絲毫不影響他們的興致。

  然而,這場本來艱苦但總算愉快的旅程,卻在突如其來的意外下,變成一場災難。

  他們的車,在翻越過維爾霍揚斯克山脈後,突然拋錨,陷在荒無人煙的茫茫雪原裡,寸步難行。而據嚮導估算,他們離最近的村落,至少還有大約五十公里的路程。

  「我可以冒著暴風雪即將來臨的可能,步行五十公里去找人救援,但是我必須帶走所剩的一半裝備,衛星導航儀、無線電通信系統、睡袋、食物……而,我不知道引擎還能堅持多久,一旦引擎停止工作,車上的供暖設備也會隨之失去作用。」嚮導一臉嚴肅。每年貿貿然闖入西伯利亞無人區,最後因不懂野外生存,等不到人救援,活活凍死的人,不在少數。「現在,有兩條路可供選擇,一是我一個人前去尋求支援,你們統統等在車上;再就是一個人隨我去,留兩個人在車上。無論如何,我們四個人都留在這裡,只有死路一條。」

  三個男子,面面相覷。探險,本來就是因為會有未知的風險,才顯得旅程的扣人心弦,但是,面對生與死的選擇,卻是生平第一次。

  「抽籤罷,抽籤決定,誰和伊萬去求援。」

  三根牙籤,其中一根被折斷了一頭,然後,握在嚮導伊萬的手裡。

  三人深呼吸,這不是誰抽中了,就可以同美女共舞一曲之類簡單浪漫的事。

  這是攸關生死存亡的事。

  簽被一一抽走,攤在三隻手掌心裡。

  他掌心的簽,最短,一頭被折斷了。

  沒有過多的言語,只是狠狠的擁抱,無聲的彼此鼓勵,要活下去的鼓勵。

  然後,他和嚮導伊萬,毅然拉開車門,背著裝備,頂著風雪,步入及膝深的積雪之中。

  刺骨的冷風豪不留情地刮著,雪地上掠過一陣陣煙霧般的細雪。

  每呼吸一次,呼吸系統都承受著刀割般冰冷的痛楚。

  他緊跟在嚮導身後,深一腳淺一腳地涉雪而行。

  沒有人說話,他們必須保持體力。每走出一段距離,伊萬就會取出小小的炭火爐,煮融一點乾淨的雪,兩人各自飲下。如果,他們不喝水,在零下五十攝氏度的氣溫下,他們很快就會失水死去。

  他想笑,臉上的肌肉卻不聽使喚。他考慮過此行的艱辛程度,卻不料真正見識了大自然的殘酷,不因人類自翊為萬物之靈,就給予任何憐憫,和那些在西伯利亞荒寒的凍土上生存的動植物相比,人類太太太脆弱。

  「Hunt,注意腳下。」伊萬突然大聲喊,並衝過來想拉他。

  可是還是遲了一步,他一腳踏空,自一處極難辨察的斜坡滾了下去。

  良久,他都趴在雪地上,無法起身。

  「Hunt,你沒事吧?」伊萬在斜坡上探出頭,問。

  「……」他試圖站起來,卻徒勞無功,「我的腳好像扭了。」

  「扭了?」伊萬的聲音聽上去不太美妙。如果不是戴著護目鏡,他猜伊萬此時表情一定很扭曲。「我拉你上來。」

  「我們走出來多遠了?」他保持趴著的姿勢,問。

  「大約七公里。」伊萬不想說出一個虛假的數字,七公里,已經是不錯了。

  還有四十多公里,他想。如果伊萬繼續帶著他上路,只是徒增一份額外的負擔,最終很可能導致兩人雙雙凍死在大雪無垠的荒原上。

  「別管我了,伊萬。」千言萬語,化作寥寥幾字。

  伊萬咬牙,仰起頭,閉了閉眼。Hunt未曾說出口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但,他卻沒有更好的辦法。從裝備裡抽出幾條高蛋白、高熱量的鹿肉乾和巧克力,捆成一束,拋到Hunt身邊。「你要堅持,不要睡,等我回來。」

  趴在雪地上,他伸出左手,比了比大拇指。

  他緩緩翻過身,強忍著腿部的巨痛,挪到一小處雪丘的背風處。喘息了一會兒,他小心地撕下一點鹿肉乾,塞到嘴中。肉乾並不美味,但為了生存下去,他必須保持體力。

  艱難地抬腕,他看了看手錶,視線有些模糊。

  已經過了三十個小時了,他疼痛的腳早已麻木得沒有知覺了,連他的身體,都漸漸被一種奇異的刺骨的冷意吞噬。

  會死在這裡罷?他的臉部肌肉有些無法控制地顫抖。

  他用打火機融化一些雪水,在它們被寒冷的空氣凍結成冰之前,湊到唇邊飲下。喘息著閉上眼,他現在虛弱的,連一根手指都捅得倒他。

  不能睡,他提醒自己。一旦睡去,會再也醒不來。他調整手錶上的鬧鐘,厚厚的手套影響了他的精確度。

  想些愉快的事。他望著無邊無際的雪原。

  這一片在陽光下,反射耀目光芒的純白,讓他想起她細膩光潔柔軟的肌膚,當他們在一起時,在他掌下慢慢變得紅潤,像逐漸綻放的花朵。

  如果,他死在這裡,她會傷心罷?她總不希望他這樣四處冒險,但他無法抗拒血液中的那把聲音,他為了自己所愛的女人,會好好活下去,一定!他是那麼愛她。

  刺骨的冷意,不知何時,化為灼燒般的熾熱,彷彿情人在他全身點燃一把無形的火。

  小潔,我愛你。

  在失去意識前,他在心裡不斷、不斷重複,似一個永恆的咒語。

  緩緩,睜開眼,頭頂柔和的燈光,彷彿天堂神聖的明光。

  「醒了!他醒了!」耳邊,傳來熟悉的中文歡呼聲。

  他轉頭循聲望去,他的夥伴和嚮導伊萬,三人激動地擁抱在一起。

  他沒死,大家都沒死!他們平安獲救!這樣的意識,慢了半拍地閃現。

  是的,他們都活著,只是他左腿小腿骨有一處骨裂,必須上石膏。

  這種情形之下,他不想回家嚇壞雙親和她,是故拜託夥伴發一份電報回去,以他的口吻告知一切均安,勿念。

  哪料,一份電報回發到他們暫時下榻的小小賓館。

  我將與大哥完婚,速歸,小潔。

  轟然一聲,他的世界在瞬間崩潰傾頹,這是一個玩笑麼?一個惡劣無比也拙劣無比的玩笑?還是,他被凍壞了腦子?

  將電報緊緊攥在手心裡,他垂下眼睫,是假的,又如何?真的,又如何?

  如果是真的,難道他要拖著一條裹著石膏的腿,回去和自己的親哥哥爭新娘?

  菲薄的唇,徐徐勾了起來。

  心間,有一道深深的傷痕,正慢慢、慢慢的,擴大成不可彌合的溝壑。

  竟,不覺得痛。

  因為,這裡是西伯利亞嗎?

  再深再重的傷,等不及流血,已經凍結成空氣中的冰稜。

  呵呵,呵呵,西伯利亞冰冷曠野上的男兒啊,有血無淚。

  他只是麻煩朋友再次替他發了一份電報,祝他們新婚幸福。

  等他傷癒,重新回到繁華繽紛的紅塵中,迎接他的,是雙親溫和的笑眼與擁抱,還有與自己的兄長並肩立在一處,尚是新婚燕爾中的她。

  「阿弟,你這只野猢猻,連你哥哥和小潔結婚都不回來參加,真是不乖。」

  母親半嗔半怪的話語,令他微微一笑。

  「無論去得多遠,我祝福和想念的心都不會變。」他擁抱嬌小的母親。

  然後,他上前去與爾雅的兄長擁抱,拍打他的肩背,再輕輕退開來。

  「大哥,大嫂,新婚快樂。」

  她無名指上流光奪目的鑽石戒指,像西伯利亞皚皚雪原上的反光,刺痛他的雙目。

  他所做的,只是壓抑心頭汩汩流血的傷口,微笑,遞出禮物。

  一顆冰封了萬年時光,冰封了他的愛和恨和傷的琥珀。

  不能再愛她了,不能了呵。

  就讓一切,都埋藏在西伯利亞那塊凍土上,永遠地埋藏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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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9-6 00:14:58
番外-馬丘比丘之夢

  茂密雨林掩映之中,一座孤懸在山頂的殘城。

  夕陽徐徐西落,為巨大宏偉的城市,染上一層金色餘暉。

  曉冽俯瞰這座被遺棄在海拔二千四百三十米高的山頂上的印加聖城,被喻為「空中城市」的馬丘比丘,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在夢中。

  如此恢宏的遺跡,如此寂寞地日復一日,它的居民們,永遠消失在了歲月深處。

  前來旅遊朝聖的人,只能覷見它斑駁的屹立,卻不能充實它等待故人歸來的執著。

  那麼她自己呢?

  她能似這座印加帝國最後的聖城一般,在漫無止盡的時光之中,永久地等待下去麼?

  曉冽在夢中自嘲地淡淡微笑,人類的永遠能有多遠?會比孤零零的馬丘比丘更久嗎?

  不不不!當肉體化作塵埃,一切永恆,也不過是光陰裡的剎那。

  夢境還在蔓延,像是瘋狂生長的籐蔓植物。

  曉冽無法自夢境裡脫身,也不想脫身。這個夢,似一場主視角的紀實電影,無限延伸著。而她,就彷彿離了魂的聶小倩,追隨著所愛的人的足跡,來到馬丘比丘。

  始終,渴望能陪伴他左右,奈何肉身不堪旅途漫漫,舟車勞頓,所以化為一縷精魄,入得夢中。然後,四處尋找,漫無頭緒。

  但,她找不到他。

  他曾入了她夢,可她,卻無法進入他的夢境。

  他遭遇了什麼樣嚴重的事故?以致於,他的思緒強烈到,通過夢境,傳遞給她?

  曉冽不敢輕易猜測。

  從無一刻似此時,教她如此害怕知道答案,大學放榜時,也不曾有過。

  可是,這一次,曉冽不想知道,她情願無止境地等待下去,也不想知道。

  膽小鬼呵,曉冽淡淡笑。她其實從來不是一個勇敢的女子,曉冽比任何人都清楚地知道這一點。所以,當事實會給她造成嚴重的傷害時,她會蒙頭大睡一場,然後逐漸忘卻,就彷彿機器人的自我保護機制,為了不損壞記憶模塊,而自動刪除有害無益的記憶。直到,什麼人事物,觸動記憶的最深處。

  別教我忘記你,仇獵。

  細微的刺痛提醒曉冽,她已經觸到了底線。

  蹙起雋秀的眉,曉冽睜開眼,知道,夢境散去,她醒了。

  仇遠已趕去了秘魯,他每天定時致電曉冽,輕描淡寫地講述尋找仇獵的進展。然而曉冽深深明白,仇遠聽似輕鬆的語氣背後是怎樣的忙碌與焦灼。

  失蹤人口,每多一日,生還的可能性就越小,生還的機會就越渺茫。

  「沒有消息,有時未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喜訊。」仇遠這樣說。

  曉冽輕輕喟歎。是的,沒有消息,是另一種形式的喜訊。

  復又閉上眼,曉冽讓自己慢慢沉入睡眠,她要勇敢地、好好地活下去呢。

  若干年後,當仇獵將多年來四處遊歷探險所拍攝的各色照片,集結成冊,交由出版社出版發行,並請曉冽為圖片配上相應的文字說明時,已成為他的妻子的曉冽,才對住一張馬丘比丘傲然屹立在藍天之下的照片,淡淡說:

  「這真是一處充滿神秘共神聖氣息的地方,倘使當年你沒有自那場泥石流災難中生還,我想,我的一縷魂魄,會從此飄蕩在馬丘比丘的空城之中,永不止歇地尋找你,直到肉體與神魂俱滅。」

  仇獵聞言,伸手緊緊擁抱住她,一串串綿密的親吻落在她的髮上、眉心、鼻尖、唇畔。

  他知道她會等他,為了所愛的人,他亦要活著回來。他沒有告訴妻子,他在馬丘比丘,生死徘徊之間,恍惚之中,去向她作最後的告別。可是,見到她不動不語卻滿眼的無措與惶恐,他捨不下她呵。

  所以,在被當地印地安人救回來,足足昏迷了七天之久的他,還是頑強地挺了過來。

  兩人相互凝望,彼此的眼中都有一抹對方的靈魂,永遠地烙印其中。

  關於馬丘比丘的夢境,就讓它,化為心底最深處湖泊裡的一枚寶石罷。

  微笑,他們相依相偎。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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