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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娜.林賽]此心狂野(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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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3 02:20:0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此心狂野 作者:喬安娜.林賽

在一次印第安人的襲擊中,考特尼•哈特與其父親失散。四年後,已是美貌動人的哈特小姐在一張舊報上見到一幅與其父親酷似的照片,便決定不顧一切前去找尋。因要穿越那片凶險可怕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哈特小姐得找一位強悍有力的護送者。

錢多斯出現了,這位英俊的年輕槍手長著一雙有如西部天空般碧藍的眼睛。正是這雙似曾相識的眼睛使考特尼感到他值得信賴。兩人踏上了去往她父親所在的城鎮的那條荒野的小路。考特尼到底是能找回她父親呢,還是在追逐天邊的彩虹?而這位寡言少語、冷酷無情、野性十足而又神秘莫測的錢多斯背後,到底又有什麼樣的一段不堪回首的痛苦往事呢?兩人一路跋涉,錢多斯的英勇無畏一次次使他們化險為夷。兩顆心一次次地撞擊,迸出愛的火花。

然而,儘管愛她至深,錢多斯卻又在竭盡全力抗拒著考特尼的愛,正如他同時也在極力躲避自己的父親一樣。然而那真摯的愛是無法抗拒的。萬般無奈中,錢多斯只得面對考特尼再現了四年前那次襲擊中自己身為印第安人的那副凶險的面目……

幾經周折,幾多磨難,幾番心與心,痛苦而歡樂的交織,他們終於幸福地走到了一起。考特尼重新找回了父愛,錢多斯與父親言歸於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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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3 02:20:54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堪薩斯,1868。

  埃爾羅伊•布勞爾怒氣沖沖地"砰"地一聲擱下啤酒杯。酒店裡的騷亂讓他心神不寧,無法專注於他大腿上那個性感十足的金髮碧眼女人,埃爾羅伊難得玩上像大莎這麼誘人的好貨。這種時候不停地被打攪,真他媽讓人掃興。

  大莎的肥屁股在埃爾羅伊的大腿根部蹭來蹭去。她傾身向他耳邊低語,話說得坦白露骨,立時收到了她預期的效果。她能察覺到他躁動起來。

  "幹嘛不上樓去呢,寶貝,那兒我們能單獨待著?"大莎提議道,話音已是春心蕩漾。埃爾羅伊咧嘴一笑,想著接下來的好時光,他激動不已。他打算整夜獨自享用大莎。在羅克裡那個高地的農莊最近的鎮上,他時常光顧的那個妓女已是徐娘半老,且骨瘦如柴。而大莎可真是個難得的好貨。為了這次去威奇塔的路上能遇見了她,埃爾羅伊已經做過祈禱道謝。

  那個牧場主怒洶洶的大嗓門又一次揪住了埃爾羅伊的心。他抵擋不住,特別是兩天前所看到的那些,使他不得不傾耳去聽。

  牧場主告訴他的每位聽眾他名叫比爾•查普曼。他剛來這家酒店一會兒,給店裡每人要了份喝的。這聽起來挺慷慨夠味的,其實算不了什麼,因為店裡總共只有七個人,其中兩個還是店裡的服務小姐。往北不遠查普曼有一個牧場,他正在招徠人手,找那些對鬧得這塊地方惶惶不安的印第安人忍無可忍的人。吸引埃爾羅伊注意的正是"印第安人"幾個字。埃爾羅伊自己還沒碰上印第安人的麻煩,一點兒也沒有。不過,他兩年前才遷來堪薩斯。他的小農莊不堪一擊,他清楚這一點--實在不堪一擊。農莊離他最近的鄰居有一英里,離羅克裡鎮兩英里。農莊裡就埃爾羅伊自己和彼得--他雇的一個幫著收莊稼的小伙子。埃爾羅伊的妻子在他們到堪薩斯六個月後就死了。

  埃爾羅伊可不願感到不堪一擊,一點兒也不願。一個高大的漢子,身長六英尺四,粗壯得跟水桶似的,他已習慣於這身大塊頭讓他逍遙度日,除他自惹的外,沒什麼事同他過不去。沒人想嘗他那對肉乎乎的拳頭的滋味。正當三十二歲,他身體結實著呢。

  然而眼下,埃爾羅伊發現自己對游弋在這塊平原上的野蠻人憂心忡仲,那些野蠻人試圖將準備在這兒定居的體面而虔誠的文明人趕得遠遠的。

  他們毫無公平較量的意識,那些野蠻人,他們壓根不把機遇均等原則放在眼裡。哦,光是埃爾羅伊聽的那些傳聞就足以讓他驚僳不已了。再想想他已被告知他定居的地方與劃出來的印第安人保留地近在咫尺--保留地是堪薩斯與德克薩斯間的一大片荒野,他的農場離堪薩斯邊界實際上就三十五英里之遙。但那的確是塊好地,見它的鬼了,正好處在阿肯色河與沃爾納特河之間的地帶。隨著戰爭的結束,埃爾羅伊本以為軍隊會把印第安人限制在劃給他們的土地上。

  然而並非如此,士兵們不可能無處不在。內戰一爆發,印第安人便向此地的居民發動了戰爭。內戰雖然結束了,可印第安人的戰爭卻愈演愈烈。他們不會放棄他們認為屬於自己的土地,這一點比任何時候都更堅定不移。

  那天晚上,這種恐懼使埃爾羅伊聚精會神地聽比爾•查普曼講著,把上樓與大莎同歡的念頭拋在了一邊。

  就在兩天前,他和彼得還沒來威奇塔時,埃爾羅伊親眼目睹了一小群印第安人穿過他的農場西角。這是他初次看到的一群滿懷敵意的印第安人,這群鬥土與他來西部的路上見到的那些馴服溫順的印第安人可不能相提並論。

  這獨特的人群有八人,全副武裝,身著鹿皮,正往南行進。

  埃爾羅伊毅然決然地跟著他們,當然,離得遠遠的,-直尾隨到他們安紮在阿肯色河與寧尼斯卡河交匯處的營地。沿著阿肯色河東岸搭著十個圓錐形帳篷,至少還有另外一群印第安人,包括婦女和小孩,在那兒安了家。

  發現這群基奧瓦人,抑或是科曼契人就在離他的家只有快馬幾個小時路程的地方安營紮寨,這已足以讓埃爾羅伊心灰意冷了。他警告他的鄰居們,說印第安人營地就近在身邊,知道這消息會令他們驚慌失措。

  到威奇塔後,埃爾羅伊向鎮上的人講述了他的發現。一些人嚇得不行,而現在比爾•查普曼正在酒店裡煽動那些常客的興致。

  有三人稱願隨查普曼和他帶的六個牧牛工-起幹。其中一個還說他認識鎮上的兩個流浪漢,那兩人對幹掉幾個印第安人也不會推三阻四。說著便離開酒店去找他們,看看他們是不是心甘情願。

  有了三個情緒激昂的志願者在手,加卜另外兩個可能加入的人,比爾•查普曼又把他的藍眼睛轉向了埃爾羅伊,這人一直在旁邊一言不發地聽著。

  "你怎麼樣,朋友,"這個個子高挑、並不粗壯的牧場主問道,"同我們一起幹吧?"埃爾羅伊推開腿上的大莎,但仍挽著她的胳膊,走到查普曼跟前,"你不能讓部隊去追捕那些印第安人嗎?"他小心翼冀地問。

  牧場主滿臉不屑地笑起來,"這樣好讓部隊拍拍巴掌,然後把他們護送回印第安人保留地嗎?這恐怕還不公道。要確保一個賊性難改的印第安人不再你的話,唯一辦法便是幹掉他,他就沒法偷了。這伙基奧瓦人就在上周還宰掉了我不下十五頭牛,搞走我一群上等好馬呢。最近幾年他們三番五次地洗劫我。我再也受不了他們的騷擾丁。"他急切地看了埃爾羅伊一眼,"你跟我們干?"-股冰冷的恐懼感透過埃爾羅伊的脊背。十五頭牛被宰掉了!他只帶著兩頭牛,但他農場裡的其他一些牲口,也許在他離開那天,就被劫掠一空或宰殺殆盡。沒了牲口,他便一無所有了。一旦那些基奧瓦人光顧一次,他就會徹底完蛋。

  埃爾羅伊那雙黃褐色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比爾•查普曼,"兩天前我見到他們的八個斗土。我跟著他們。他們在阿肯色河的一個岔口紮了營,離我的農場大約有十三英里。你們沿著河走,離這兒大概有二十七英里。"

  "他XX的,怎麼不早說!"查普曼叫道。他若有所思,"他們興許就是我們在找的那夥人。對了,他們不可能轉眼間便跑那麼遠。那些狗雜種比我知道的任何東西都跑得快得多。他們是基奧瓦人嗎?"埃爾羅伊聳聳肩,"在我看起來他們沒啥兩樣。但那幾個斗土並沒有趕著馬。"他直言相告,"他們的營地裡倒有-群馬,大約四十匹。"

  "你願帶我和我的牧牛工去找他們紮營的地點嗎?"查普曼問道。

  埃爾羅伊皺了皺眉,"我帶著牛,要拖一把犁回農場。我沒馬,只會延誤你們的時間。"

  "我借你一匹馬。"查普曼道。

  "但我的犁……"

  "我們離開的時候把它存下來,我來付錢。你回來再取,行嗎?"

  "你們什麼時候動身?"

  "明天一早,如果我們騎馬狂奔,而他們還待在那兒沒動的話,那麼下午三點前便可趕到他們的營地。"埃爾羅伊看廠看大莎,咧大了嘴笑了一笑。只要查普曼沒決定現在就出發,埃爾羅伊便不會放棄與大莎快活一晚,不會。但明天……

  "算我-個,"他對牧場主說道,"還有我雇的那個幫手,也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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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二天早晨,十四條玩命的漢子騎馬駛出威奇塔。年僅十九歲的彼得興奮不已,以前他還從未碰到過這種事情。不只是他,這夥人中有幾個對殺人害命情有獨鍾的,這下有了個極好的借口。

  埃爾羅伊對他們任何人都沒啥好感,他們同他不是一路人。但他們來西部的時間都比他長得多,這一點他自愧不如。反正有一件事他們是不約而同的,即每人都有各自的理由對印第安人恨之入骨。

  查普曼三個常用的幫手各報了名字,但沒說姓--塔德、卡爾和辛辛納蒂。他雇的三個槍手是勒魯瓦•柯裡、戴爾•特拉斯克和韋德•史密斯。有一個威奇塔人是個治牙的游醫,叫斯邁利先生,聽來就不像。幹嘛這麼多人來西部後要改名換姓,有時與他們的職業相稱,有時並不相稱,對此埃爾羅伊茫然不解。有個丟了工作的前任幫辦,六個月前流浪到威奇塔,至今仍在待業。他靠什麼為生?埃爾羅伊有點好奇,但他知道最好別問。第三個威奇塔人是個像埃爾羅伊-樣的農莊主,昨晚碰巧來到酒店裡。那兩個流浪漢是一對兄弟,要到德克薩斯去,名叫小喬•科特爾和大喬•科特爾。

  由於一路狂奔,加上還想再招幾個人,查普曼領著這夥人那天中午前便到了羅克裡鎮。但繞這個彎子只給他們增添了一位夥伴,拉茲•漢德利的兒子-約翰。不過,他們發現並不需要如此十萬火急,因為騎快馬跑在前面的大喬•科特爾掉頭回來,在羅克裡遇上他們,報告說那群基奧瓦人就駐紮在河邊。

  午後不久他們趕到了印第安人的營地。埃爾羅伊一輩子也沒這麼縱馬狂奔過。他的脊背疼得要命。那些馬也都累得差不多了。他怎麼也不會讓自己的馬跑成那樣。

  河邊茂密的樹木和蔥翠的野草把埃爾羅伊等人遮蓋得嚴嚴實實。他們慢慢靠近,仔細觀察營地,河水的喧嘩掩住了他們悉悉索索的聲音。

  這兒一派靜謐。氣勢宏偉的帳篷在好些大樹下分散排開,孩子們看護著馬群,婦女們正聚成一團拉家常。有位單獨在一邊的老人正在逗弄著一個嬰兒。

  很難想像這些人就是嗜血成性的野人,埃爾羅伊尋思著,很難想像這些孩子長大後會去殺人、偷東西。怪了,這些女人折磨起俘虜來據說比男人更殘忍,諸如此類的事,他也有所耳聞。他們只看見一個斗土,但那說明不了任何問題。正如小喬所說,其他鬥士可能會像墨西哥人一樣在睡午覺。

  "我們等到夜裡,趁他們睡著了,毫不起疑的時候動手"塔德提議道,"印第安人不愛在夜裡開戰。他們死到臨頭了,讓他們魂飛魄散去吧。出其不意壞不了事。"

  "說不定我們馬上會被他們打個出其不意,"斯邁利先生說道,"如果那些鬥士都只是在打盹的話--"

  "他們不可能在附近。"

  "誰說的?他們可能就在帳篷裡造武器,或者在玩他們的女人。"勒魯瓦•科裡咯咯地笑道。

  "真那樣的話,得有好多女人,可那兒就十個帳篷,科裡。"

  "那群馬裡有你的馬嗎,查普曼先生?"埃爾羅伊問道。

  "還沒認出來,但它們擠得太近,沒法一一看清楚。"

  "不過,看到基奧瓦人我能認出來。"

  "算了吧,塔德,"辛辛納蒂不以為然,"我認為他們是科曼契人。"

  "你怎麼知道?"

  "與你自以為認識基奧瓦人同一道理,"辛辛納蒂回答,"我看到科曼契人也認得出。"卡爾沒理會他倆的話,因為塔德和辛辛納蒂不管說什麼都說不到一塊兒,("那有什麼關係?印第安人就是印第安人,況且這裡並非保留地,因此不用說,這些傢伙都不是好東西。"

  "我在找騷擾過我的那幫--"比爾•查普曼插進來。

  "沒錯,頭兒,但如果這夥人真不是你要找的那幫,你就打算讓他們自由自在的了?"

  "他們明年就會是了。"辛辛納蒂一邊打量他的槍,一邊說道。

  "到底怎麼回事?"小喬問道,"你是說我們跑了一整天,滿屁股磨出血泡來,現在卻想打道回府,不幹掉他們?狗屁!"

  "別急,小兄弟。我可不認為查普曼先生那麼想。對嗎,查普曼先生?"

  "決不可能,"牧場主生氣了,"卡爾說對了。我們找到的到底是哪支野蠻人,關係不大。消滅了這支,其他的在大肆騷擾前,才會三思而行。"

  "那麼我們還等什麼呢?"彼得急切地四下張望。

  "可要注意把女人留到最後。"韋德•史密斯第一次開了口,"我得玩上幾個,給我幫個忙,明白嗎?"

  "現在你發言了。"戴爾•特拉斯克咯咯笑道,"我想這不過是另一出保留節目。"他們轉回去備馬,此時又有一種新的興奮勁兒在這夥人體內激盪起來。女人!他們尚未想到這一茬。十分鐘後,來福槍的辟哩啪啦聲打破了四周的寧靜。最後一槍響過,剩下四個印第安人還活著,三個婦女和一個小姑娘。對於嬌美如花的小姑娘,韋德•史密斯是從不會放過的。四個女人一次又一次地被姦污,然後慘死槍下。

  太陽西下,十四人騎馬揚長而去。那個前任幫辦的死是他們唯一的傷亡。他們將他的屍體從現場搬走時,覺得他的死這點兒損失太微不足道了。

  他們一夥離開後,營地又沉靜下來,所有的嘶叫哭喊都隨風飄走了,能聽見的只有河水在呻吟。營地裡沒人來哀悼這些死去的科曼契人,他們同那支襲擊過比爾•查普曼的牧場的基奧瓦人毫不相於。沒人來哀悼那個幼小的姑娘。她的黑皮膚、藍眼睛一下子讓韋德•史密斯兩眼發亮,而那雙碧藍的眼睛透露出她的身世裡有白人血統的跡象。她的親人中沒人聽到她死前的痛苦,在他們姦污完這個小姑娘前,她媽媽早已含恨死去了。

  那年春天她剛度過她的第十個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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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3 02:21:39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考特尼,你又耷拉著腦袋。儀態端莊的女子是不把頭聾拉著的。我敢說,在那些學費昂貴的女子學校裡他們什麼也沒教過你吧?"挨訓的是個十多歲的姑娘,她斜眼瞟了她新任的繼母一眼,欲言又止。有什麼用呢?薩拉•惠特科姆,現在是薩拉•哈特,只聽得進她想聽的,其它充耳不聞。還好,薩拉沒盯著考特尼了,她的興趣轉移到遠處極目難眺的農場上。

  考特尼還是把背挺了挺,覺得脖子周圍的肌肉像在尖叫著抗議,她咬咬牙。幹嘛就她一個成了薩拉喋喋不休斥責的對象?這個年長的女人新的個性有時令考特尼驚詫不已。當然大多數時候,考特尼只有不聲不響,學會了封閉自己來免受傷害。只有她實在太煩、再也顧不得那麼多的時候,考特尼才能重新壯起舊日的膽子來,但這種情形近來簡直微乎其微。

  她並非生來就總是這樣侷促不安。她是個懂事很早、熱心爽快的孩子--待人友好,淘氣但可愛。她媽媽過去經常逗她,說她有些魔力在身。但考特尼年僅六歲時,她媽媽便過早地去世了。

  從那時起的九年裡,考特尼一直在學校寄宿,學校換了一個又一個,她父親自身哀傷過切,無法應付小孩子的各種問題。但顯而易見,愛德華•哈特對這樣的安排頗為贊同,因為考特尼只在每年夏天才獲准回家待上幾個禮拜。即使這段時候,愛德華也從來抽不出時間陪陪他唯一的女兒。戰爭年間的大部分時間,他根本就不在家。

  長到十五歲,考特尼已經飽受了無人歡迎、無人關愛的痛苦。她再也不像過去一樣活潑外向、平易友好了。她成了一個十分內向、心細的小姑娘,對別人的態度敏感之極,哪怕有一點點不贊成的跡象,她便會打退堂鼓。對小姑娘這種不合時宜的羞怯,她那些過分苛刻的老師要負點責任,但那絕大部分還是源自她自始至終想重新找回父親的愛。

  愛德華•哈特是位醫生,他在芝加哥生意興隆,忙得焦頭爛額,以致除了病人外,他幾乎少有餘暇顧及其他。他個子高高的,是個優雅的南方人,婚後定居在芝加哥。考特尼認為沒人及得上他的英俊、熱忱。她非常崇拜她的父親,每次他用那雙深邃的、同她自己的一樣甜蜜的咖啡色眼睛注視她時,她都有點兒魂不守舍。

  內戰前他就沒什麼時間來陪考特尼,內戰結束後,情況更糟了。戰爭給這人帶來了巨大的不幸,出於對人道主義的信仰,他最終向他生長的家鄉那一方開了火。1865年返回故里後,他並沒有重操舊業。他變得深居簡出,把自己鎖在小書房裡,喝得醉熏熏的,想借此忘卻所有那些眼見屍陳沙場他卻無能為力的一幕幕。哈特家的家產也消耗殆盡。

  如果不是愛德華以前的導師阿莫斯醫生來信,要愛德華去德克薩斯的韋科接管他的生意,考特尼的父親也許會命喪杯中。夢想破滅的南方人紛紛湧入西部,在那兒尋找新的生活,阿莫斯醫生在信中這麼寫道。於是愛德華決定自己也做個在幻滅中尋求希望的人。

  對考特尼來說,即將開始的也將是全新的生活。再也不用上學,再也不用同她父親分隔異地。她現在會有機會讓他明白,她不是個負擔,而且,她多麼愛他。那將是只有他們兩人的世界,她告訴自己。

  然而就在他們乘坐的列車耽擱在密蘇里時,她父親的舉動簡直匪夷所思。他同給他們做了五年管家的薩拉•惠特科姆結了婚。似乎有誰提過,一個三十歲的獨身女人同哈特醫生一起長途旅行,有點兒不合禮法。

  愛德華並不愛薩拉,而且薩拉早已情系晦登•索雷爾了。愛德華雇了兩人護送他們通過去德克薩斯路上的一段危險地帶,海登是其中一個。從結婚那天開始,薩拉跟換了個人似的。她以前對考特尼關愛有加,可現在成了個十足的潑婦--指手劃腳,說三道四,不顧及任何人的感情。考特尼對這種變化捉摸不透,她也不想去捉摸。她只是盡量躲著薩拉,可五人一行乘馬車橫穿堪薩斯平原時,想躲開並非易事。

  那天一早離開威奇塔後,他們沿著阿肯色河行進,後來他們離開河邊,想找個農莊或小鎮過夜。畢竟,在到達這塊方圓二百英里的印第安人保留地後,得找個住處休息睡覺,這可是件不容他們馬虎的事。

  印第安人保留地,單單這個名稱就足以讓考特尼膽戰心驚。但海登•索雷爾和另外一個叫做達拉斯的小伙子,聲稱用不著去擔心,只要他們備幾頭牛賄賂賄賂印第安人,就可萬事大吉。傑西•奇澤姆,一個混血的切羅基人,發現了一條貫穿聖安東尼奧、德克薩斯和威奇塔的相對較為平坦的路線。1866年那年奇澤姆在這條線路上跑運輸,當地居民從此穿越平原時也走那條路。人們現在稱之為奇澤姆小道。德克薩斯的第一群牛就是從這條小道上運至阿比林的。

  伊利諾斯州一個叫約瑟夫•麥科伊的牲口商今年專管從堪薩斯運來的牲口--經由麥科伊和堪薩斯太平洋鐵路,這條鐵路向西一路跋涉,最後抵達阿比林。阿比林靠近斯莫奇希爾河,水源充足,周圍有大片牧草豐美的土地,而且附近還有個來利堡,防護著當地居民。現在把牲口運抵阿比林,然後由水路運往東部,奇澤姆小道是條理想的線路。

  鐵路的建成使阿比林發生了引人矚目的變化。這個鎮子去年只有不足一打的木製小屋,僅僅一年時間便模樣大改。現在這兒有了一打酒店,述有好多賣淫接客的窯子,引得那些趕著牲口來的牧牛工們流連忘返。

  如果鐵路修得再遠一點就好了,但目前還沒有,因此哈特一家相對舒服點兒的旅行就到阿比林為止。他們買了駕馬車裝上從家裡帶來的一點兒物件,這駕吱吱咯咯的馬車實際上已經走過這條小道。知道這種交通方式至少有一次平安無事地通過了印第安人保留地,這多少讓他們略為寬心一些。

  考特尼寧願折道向東,繞個彎子去德克薩斯。事實上那是他們原定的計劃,穿過南部諸州,然後從東線進入德克薩斯。但薩拉想在遙遠的德克薩斯定居之前,先去堪薩斯城看看她的幾個親友。因此當愛德華聽說曾有人安全地走過這條運牛小道,而且這條路正好經過韋科--他們的目的地--他便毫不猶豫地改變了路線。畢竟,他們已經到了堪薩斯。徑直往南走能節約大量時間。但一個潛在的原因是,他不想經過南部那幾個州,再次目睹那兒的碎瓦廢墟,而走這第二條路線便無此之虞了。

  達拉斯一馬當先地跑到他們看到的那個農場,然後回來說,人家樂意讓他們在穀倉裡住一晚上,"成,哈特醫生,"達拉斯告訴愛德華,"多走些路去羅克裡毫無必要。那兒不過是一個丁點兒大的鎮子。明早我們也好折回河邊去。"愛德華點點頭,達拉斯策馬伴在馬車旁。考特尼一點也不喜歡這個人,還有他的朋友海登。海登不停地向薩拉眉目傳情。達拉斯比梅登年輕得多,大概就二十三歲,因此他對薩拉興趣不大。不過,他對考特尼表現出了那麼點意思。

  粗看起來達拉斯長得不錯,要不是看到他那雙眼色迷迷地窮追路遇的每一個女人,考特尼可能會對他顯露的那麼點意思受寵若驚。她有白知之明,不會因初被男人看上兩眼便神魂顛倒。她知道她讓他注意,只不過因為達拉斯是個頭腦正常、身體健康的男性,而她則是周圍唯一一個適合他味口的年輕女性。

  考特尼知道自己並非美貌動人,至少有其他女人在場時,她並不惹人注意。哦,她的一頭秀髮、一雙大眼多漂亮,不看整體,她的面容挺不錯的。但男人們通常不理會那些。他們只瞧-眼她矮墩墩、胖乎乎的身材,便不再多看了。

  這副模樣連考特尼自己也厭惡,但她一不高興便要吃東西,彷彿能得到安慰似的。幾年前她還無動於衷。其他孩子嘲笑她的肥胖時,她反而吃得更多。後來她終於開始關心自己的形相,便開始減肥,並頗有成效。現在她只算得上胖,而不是肥了。

  父親婚後有一件事讓考特尼高興,那就是他又注意起她來了。肩並肩坐在車內趕路時,他終於開始跟她說話了。她實際並沒將此歸功於這樁婚姻。看起來更像是這條羊腸小道讓他們不得不離得那麼近。無論如何,她又開始設想,事情也許並非毫無指望,說不定他真的又開始鍾愛她了,就跟她媽媽去世前一樣。

  愛穗華在一個大穀倉前停下來。像出來迎接他們的那個農夫那樣,人們對居住在這種空蕩蕩的地方,一個鄰居也看不到,居然會毫不在意,這使得一直生活在芝加哥的考特尼驚奇不已。考特尼喜歡獨處,但得待在四周有別的房間的屋子裡,知道周圍有不少人才行。這片常有印第安人出沒的荒野太不安全了。

  農夫身材高大,至少有二百五十英磅重,紅通通的臉上長著一雙棕褐色的眼睛。他滿臉堆笑地告訴愛德華,穀倉內有空地,可以把馬車趕進去。說完,他把考特尼從車上扶下來。

  "你可真漂亮,"說著,他又把手伸向薩拉,"不過還得長點肉,寶貝。你瘦得跟木棍似的。"考特尼滿臉緋紅,趕緊埋下頭.暗求薩拉沒有聽見。這人瘋了嗎?她花了兩年時間努力減肥,可他卻說她太瘦。

  她正設法擺脫窘境,達拉斯從後面跟上來,在她耳邊悄聲說道:"他自己一身橫肉,所以喜歡粗壯的女人。寶貝,別理他。不要一年時間,你減掉身上的小肥肉,我敢打賭,你就是北德克薩斯的第一美人了。"假如達拉斯看到她的表情,可能會意識到他的話沒起到任何恭維作用。考特尼感到羞辱。這些男人們對其評頭品足令她無法忍受。她衝了出去,跑到穀倉後面。她愣愣地盯著那塊綿延數里的平地,金黃色的眼睛裡盈盈的淚水閃閃發亮,彷彿一池秋波。

  又是太肥,又是太瘦--這些人幹嘛這麼殘酷?兩種截然相反的說法中有半點兒真話嗎?抑或她正在領會男人們從不講真話?考特尼再也不知該作何感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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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埃爾羅伊•布勞爾這幾天真是心曠神怡。打他蓋好房子起,家裡還沒來過這麼多的客人。他昨天啥活也沒幹,但他無所謂。他不想回威奇塔取犁。一夜的豪飲讓他醒來時還有點暈頭轉向,他也毫不在乎。男人偶爾醉上-次滋味不錯。前晚他也有很多伴兒,是同比爾•查普曼和另外那些人一起暢飲威士忌,慶賀他們的勝利。只有喬兄弟倆缺席,他們幹完那場殺戮後,就騎馬徑直往南去了。

  接著,昨天,那個醫生和他的夫人、小姐加上兩個牧牛工又路過這兒。想想,女土們要坐在他的桌邊進餐!而且,還是真正的淑女。從她們時髦的旅行裝,她們的言談舉止,他一眼就看得出。當然,還有她們細嫩潔白的皮膚。他甚至把那位年輕小姐羞紅了臉。

  埃爾羅伊暗想,如果他們小住幾天,他會喜不自勝。他的犁等等再取也無妨。反正查普曼出錢把它和兩頭牛一塊兒存下了,埃爾羅伊可以想取時再去取。但醫生說他們今天上午就走,並堅持要在天色破曉時出去打點野味,來豐富埃爾羅伊的飯桌。好吧,打打獵,沒什麼不好的。這人好樣的,這位醫生,上等人呢。他注意到埃爾羅伊脖子上的三道抓痕,便主動答應紿他留點兒藥膏。

  說到抓痕,埃爾羅伊有點不自在起來。他並非羞愧,他可不會羞愧。但在女士面前提那種事總是不雅,那種男女之事,以及在印第安人營地裡發生的一切。但醫生並沒追問這些抓痕是怎麼弄的,埃爾羅伊也沒多說。

  那場報復真激動人心,也讓埃爾羅伊不必再擔憂印第安人離他家這麼近了。見鬼,幹掉他們易如反掌--姦污起來也不過舉手之勞。他真不明白自己幹嘛一開始對印第安人如此憂心忡忡的。看出那個抓傷他的小野蠻人並非純種印第安人時,他略一猶豫,還是上了。那雙純種印第安人不可能有的眼睛仰視著他,目光裡滿是憎恨。但他依舊姦污了她。是那場殺戮讓他熱血沸騰,欲罷不能。埃爾羅伊直到完事也沒意識到她已死在身下。他對發生的一切毫無負罪感,只是因不時地想起那雙眼睛而煩躁不安。

  埃爾羅伊估摸著女士們已經起床穿戴完畢,那樣的話幾分鐘後他便可到穀倉去請她們吃早飯。醫生和達拉斯也很快就該回來了。另外一牧牛工,索雷爾,正在後面井邊刮臉,說不定又胡編了好多離奇的故事在哄彼得呢。彼得這孩子不會在這兒長待了,埃爾羅伊對此有所擔心。他早說過要加入第七騎兵團,去痛打印第安人。埃爾羅伊但願他最少等到收割莊稼後再走不遲。

  離埃爾羅伊的木屋二十碼開外就是他的玉米地。玉米稈在輕輕地晃動著。如果往穀倉去時埃爾羅伊注意到玉米稈的晃動,他也許會認為地裡有一頭四處闖來闖去的動物,因為那時並未颳風,一絲微風也沒有。不過他心不在焉。他在盤算著等哈特等人一走,就回威奇塔去取他的犁。

  考特尼起床半小時了,一直在等薩拉完成她的早妝。薩拉有幾分姿色,每天早晨都費許多時間妝扮,確保每個人都會注意到她有多漂亮。頭髮梳得周周正正,臉上塗脂抹粉的,還加上她一路帶著的防曬霜。都是薩拉滿腦子虛榮,以致他們在夏季快結束才重新上路,能在冬天來臨前到達韋科就算幸運了。薩拉唆使愛德華到堪薩斯去看看她的幾個親友,還不就因為她想炫耀一下自已的丈夫,一個有名有勢的醫生,並讓她家鄉的每個人都瞧瞧她自己混得有多好。

  農夫在門外製造了一大串不必要的響動,才探進頭來,"燻肉好了,女士們,雞蛋就等著攪和了,如二位肯賞光去那邊屋子吃點早餐的話。"

  "你的美意真是太好了,布勞爾先生,"薩拉滿面春風地說著,"我丈夫回來了嗎?"

  "還沒呢,夫人。不過我想他不會去太久的。年中這個時節,這兒的獵物多著呢。"農夫轉身離開。聽他又在門上弄得砰砰作響,考特尼對他的怪模怪樣疑惑不解地直搖頭。她明白他來時這種舉動的用意,但此刻又為的什麼?接著門猛一下被撞開,埃爾羅伊•布勞爾滾了進來,雙手緊捂著大腿。-支又細又長的箭桿插在裡面。哦,他幹嘛……

  "老天,那天的他們還多著呢!"埃爾羅伊站起來,呻吟著,折斷了箭桿。

  "出了什麼事,布勞爾先生?"薩拉一邊問,一邊朝他走過去。

  埃爾羅伊又呻吟起來,"印第安人!我們遭到了襲擊。"薩拉和考特尼站在那兒盯著他,日瞪口呆。接著埃爾羅伊聲音嘶啞地喊道,"那邊!"他指著一個有蓋的大飼料盒似的東西,一時更狂躁起來,"就為這種事,我給我老婆挖了個洞。她塊頭大,洞裝得下你們倆。進去,千萬別出來,外面沒動靜了也別出來。我得回屋子去,槍放在那邊。"說完他就走了。薩拉和考特尼都不願相信他。這事兒沒發生,不可能。

  聽到一聲槍響,緊接著又是一聲,薩拉嚇壞了,"鑽到盒子裡去,考特尼!"薩拉一邊往盒子跑一邊喊叫,"哦,上帝,這不可能發生,現在,一切都好好的,不可能。"考特尼身不由己地跑到那低低的盒子邊,跟著薩拉爬了進去。盒子沒底。洞往地裡挖了兩英尺半深,足以讓她們倆蹲在裡邊,頭還沒觸到盒子頂。

  "蓋上它!"薩拉尖叫著,兩隻灰色的眼睛蹬得圓圓的,滿是驚恐。接著叫道,"我們不用怕。他們找不到我們。他們只不過是些愚蠢的野蠻人。他們根本不會往這裡面看。他們……"聽到穀倉外一聲嘶叫,薩拉閉了嘴。這是一聲駭人的巨痛難忍的嘶叫。緊跟而來的更嚇人:喊聲大作,野獸般的喊叫,一時越來越響。接著就在穀倉門外又有一聲尖歷的嚎叫。考特尼趕緊定住神,把蓋子蓋緊,四周漆黑一片,本身就讓人不寒而僳。

  "薩拉,薩拉!"發現薩拉嚇昏了,考特尼哭了起來。儘管癱倒在她旁邊的那女人身軀還有些溫熱,她仍覺得孤零零的。她就快沒命了,她不想死。她知道她會含羞忍辱地死掉,會嘶叫、哀求,然後脫不了一死,任何人都知道印第安人是毫無同情之心的。

  哦,上帝,如果我死定了,那麼別讓我求饒,讓我找回勇氣不去求饒。

  愛德華•哈特聽到第一聲槍響後便急忙策馬跑回農場,達拉斯緊跟在他身後。但他們近到看得清楚發生的事情時,這個年輕點的傢伙掉頭就跑。達拉斯可不是條好漢。

  愛德華並不知道後面這截路上就他一個人,他只想著他的女兒,要去救她。他從農場的一邊往前靠近,看見四個印第安人圍著彼得,那個年輕的農工和海登•索雷爾的屍體。愛德華開的第一槍打中了,但隨即一支利箭插進了他的肩膀。箭是從穀倉前面射過來的,他朝那個方向又放了一槍。

  這是他開的最後一槍。又有兩支箭射中了他,他跌下馬來,再也動彈不得了。

  八個科曼契勇士達到了他們來這兒的目的。他們順著十三匹馬的足印跟蹤到這個農場。他們看到只有十匹馬又從農場走了,留下了兩人,他們想要的十三人中的兩個。那兩人其中的一個死了。那大塊頭的農夫還沒死。

  農夫只受了一處傷。他被困在屋子與穀倉之間,進退不得。四個勇士在戲弄他,揮舞著刀子嚇唬作弄他,其他幾個科曼契人在屋子和穀倉內外搜索。

  兩個科曼契人進到穀倉裡。一個爬人馬車內,一邊找一邊把裡面的東西往外亂扔。另一個在倉內四下搜索,在找藏身之地。他的雙眼滴水不漏地查看每一個角落。

  他臉上毫無表情,但他內心充滿了一種可畏的、扭曲的痛苦。他昨天回到科曼契人營地,發現了白人們留下的那場噩夢。昨天是他離別三年後首次回來探訪他的親友,但回來得太晚了,沒能拯救他的母親和妹妹。復仇永遠彌補不了她們遭受的屈辱,但能幫他減輕自己的傷痛。

  灰塵上的足印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慢慢朝飼料盒走去,手中握著一把用來剝獸皮的利刃短刀。

  考特尼沒聽到這兩個印第安人進穀倉的聲音。她的心猛跳著,砰砰直響,以致她幾乎聽不到院子裡的任何響動。

  飼料盒的蓋子被掀開,考特尼還沒來得及驚叫,頭髮就被一雙粗暴的手揪住了。她緊緊閉住眼睛,不想看到置她於死地的那一擊。她知道她的喉嚨就要被割開,因為他把她的頭往後一扯,脖子挺了出來。現在隨時,上帝,隨時……

  她不願睜眼。但他卻想在下手時讓她睜眼看著。另-個女人在洞裡癱成一團,已經昏過去了,這一個還神志清醒,正瑟瑟發抖。但她不願朝他看,即使把她的頭髮纏在手上用力拉扯也不頂用。他知道自己扯得她很痛,但她始終雙目緊閉。

  盛怒之餘,他開始上下打量她。他意識到她不是這裡的人。她穿的衣服很漂亮,既不是印花棉布,也不是褪了色的棉布。她不可能是農夫的老婆或小孩,她的皮膚太白嫩,簡直有點透明,幾乎沒曬過太陽。她頭髮纏在他指上柔滑如絲,既非棕色也非金黃色,而是二者的融合。細細地打量著,他看出她不過十四歲,或許稍大一點。

  慢慢地,他把目光從她身上移到馬車那兒,見到那個叫彎指的同伴拋出的一件件衣服。他鬆手放開了這姑娘的頭髮。

  考特尼害怕之極,眼睛再也閉不住了。過去了這麼長時間,並沒感到有刀子碰她的喉嚨。一下子被鬆開來,她反不知想什麼好了。但當她確實睜開雙眼後,她幾乎昏了過去。再沒比眼前這印第安人更恐怖的景像了。

  他的頭髮長長的,如瀝青一般烏黑,梳成兩條辮子。赤裸的胸部用淡血色的油漆塗成一道道的,幾種顏色的油漆把他臉部塗成四部分,掩住了他的真面目。但他的雙眼,緊盯著她的眼睛的那雙眼睛,出人意料地打動了她。那雙眼睛彷彿並不屬於他,一點兒也不可怕,不像他身上的其他部分。

  考特尼觀察到他的視線一時從她身上移開,接著又盯著她。她斗膽看向他身上其他部分,仔細打量。當看到他手捏利刃對著她時,以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他看到那雙貓眼似的金色眼睛發現他的刀子,一下瞪得圓圓的,接著她便人事不省。見她倒在另一個女人身邊,他咕噥了兩聲。東部女人是蠢貨。她們甚至連防身的武器也懶得帶。

  他歎了口氣,遲疑不定。她長得太像他妹妹了,圓鼓鼓的小面頰。他下不了手。

  他輕輕蓋上飼料盒的蓋子,走開了,向彎指示意他們白費了好多功夫,卻一無所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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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3 02:22:00 |只看該作者
第5章

  埃爾羅伊詛咒命運的安排,讓自己在比爾查普曼經過威奇塔那天,正好也到了那兒。他知道他就要完蛋了。但何時--何時?他和抓他的人離開他的農場已經好幾英里丁。他們一直驅馬北行,順著查普曼留下的蹤跡追趕,直到太陽當頂才停下來。

  埃爾羅伊明白過來他們要如何處置自己之後,幾乎讓他們所有人一齊動手才把他制服住。不過沒一會兒,埃爾羅伊便被縛在樁上。地面曬得滾燙,他四肢攤開,被剝得光光的,身上從未見過太陽的部位留給正午的烈日慢慢地灼烤起來。

  那群該死的野蠻人坐在周圍,看著他大汗淋漓。其中一個拍打著插進他大腿的那支箭的箭桿,每隔五秒拍一下,疼痛一浪浪地傳過來,在下一個拍打前沒時間容他喘息。

  他知道他們想要什麼,從他們指示著農場裡那三具死屍時就知道了。他們頗有耐性地讓他弄懂意思,豎起兩根手指,指指他,又指指三具屍體。他們知道有兩個參與屠殺印第安人的人在農場裡,而且知道他是其中--個。

  他試圖讓他們確信他不是他們要找的人。畢竟還有額外的兩具屍體,他們怎麼分得清楚?但他們不信,每次只要他不給出他們想要的答案,他們就拿刀子戳他。

  被戳了五六處小傷後,他才指指彼得的屍體,這沒什麼大不了的。這孩子早斷氣了,不可能再受罪。但埃爾羅伊看著他們作踐彼得的屍體,可算恬受罪了。看著他們割掉死屍的下身,把那團血肉模糊的東西塞進彼得的嘴裡,然後又把嘴唇縫合上,埃爾羅伊哇哇大嘔,髒物冒了自己一身。見到彼得殘軀的人一眼就明白他們的用意。只有埃爾羅伊一人知道,這事兒不是在彼得活著時幹的。

  他會有彼得這麼好運嗎?他推斷他還活著的唯一原因,就是他們得要他領著去找那些參與那場屠殺的其他人。自然,他們讓他活得越久,他受的罪就越多。只要他們給個結果,他願把他所知道的全都說出來,但這有什麼用呢,這群雜種又聽不懂他的話。況且,老天,他不知道上哪兒去找其他人中的大部分。然而,他們會信嗎?當然不會。

  那些科曼契人中的一個在他上方彎下腰。太陽照射著,埃爾羅伊只能看到一個黑影。他努力抬起頭來,突然間覷到了這個印第安人的雙手。這人握著好幾支箭。他們終於準備來結果他了嗎?然而不是。近乎溫柔地,這個印第安人察看埃爾羅伊的某一處傷口。接著不緊不慢地、奇痛鑽心地,一支箭頭插進那傷口裡,還不是直插,而是斜著刺進肥肉當中。而且,哦,上帝,他們還在箭頭上抹了東西,使它火辣辣的,就像一塊燒紅的炭掉落在他的皮膚上一樣。埃爾羅伊咬緊牙關,堅持不叫喚。當他的另一處傷口也遭此待遇時,他還是沒叫。他強忍著。他只有六處傷。他完全挺得住。接下來他們就會讓他單獨待會兒,讓他的身體享受享受痛的滋味。

  埃爾羅伊盡量把疼痛排出意念外。他想起那兩位女土留宿在他的農場也是不幸之極。他慶幸沒有親眼見她們遭受什麼災難。接著,突然之間,他又看到那雙幽靈似的眼睛仰視著他,目光中滿是憎恨。姦污那個印第安小姑娘抵不上這個,什麼也也抵不上這個。

  終於,埃爾羅伊叫喚起來。弄完了傷口不打緊,那印第安人還有辦法。他拿刀劃出一道新口子,然後把箭頭插進去,這下埃爾羅伊知道他們會沒完沒了,直到他全身蓋滿利箭。知道疼痛不會有片刻的休止,他再也挺不住了。他叫著罵著喊著,但他又挨了一刀,火辣辣變成了大火焚燒。

  "狗雜種!他XX的狗雜種!想知道什麼,我都告訴你們。什麼事都告訴你們!"

  "你真的講?"埃爾羅伊停住嘶叫,霎時間忘記了疼痛,"你會說英語?"他驚詫不已,"哦,感謝上帝!"眼下有了一點希望。眼下他可以討價還價了。

  "你要告訴我什麼,農夫?"聲音柔和動聽,和藹可親,埃爾羅伊懵了,"放我走,我就說出你們要的那些人的名單,每人都有。我還告訴你們大概上哪兒去找。"他氣喘噓噓地說。

  "你自然會告訴我們這些,農夫。你可以爭取的不是活命,而是死--乾淨利落的死。"埃爾羅伊一直懷有希望地往前探著身。此刻他又癱倒回地上。他徹底崩潰了。他但求速死。

  他告訴了印第安人所有一切,每個人的姓名,特徵,還有他能想起的可能的地點。他迅速地毫不隱瞞地回答每個問題,最後說道:"宰了我吧。"

  "就跟你宰掉我們的妻子、母親和姐妹一樣?"講著清晰準確的英語的那個印第安人走到他的腳頭站著。埃爾羅伊現在可以看清他了,他的臉,他的眼睛……哦,天哪,簡直就是她的那雙眼睛,同樣滿是憤恨地盯著他。這下埃爾羅伊明白了,這人決意不讓他乾淨利索地死。

  埃爾羅伊舔舔嘴唇。也不知道哪來的話,但他說了出來,"她味道不錯。身上沒多少肉,但弄得我快活極了。我最後一個幹的她。她就死在我身下,我那東西--"彷彿來自這個鬥士靈魂深處的一聲怒號,打斷廠埃爾羅伊的奚落。另一人試圖止住這個年輕的斗土,但沒成。對埃爾羅伊來說,這點疼痛微乎其微,卻讓疼痛外的一切感覺達到總高潮。看到自己正要說的那東西已被割下來,一團血淋淋的肉被那個科曼契人高舉在手,埃爾羅伊驚恐萬分。正是這-驚讓他一命嗚呼。

  三英里以外,考特尼•哈特沮喪地盯著從馬車上四下扔落的東西,撕破的衣服,摔碎的瓷器,大部分食物也弄得一遢糊塗。她無法決定哪些東西該收拾,她眼下什麼事也處理不了,不像薩拉,在他們的物品中翻來找去,跟什麼也沒發生似的。

  對考特尼來講,還好好活著真是個意外。更糟的是,她父親不見了。

  伯尼•比克斯勒,埃爾羅伊•布勞爾最近的鄰居,看到埃爾羅伊著火的屋子冒出的濃煙後,過來看看。他在屋子後面發現了兩具死屍,又在飼料盒裡發現了薩拉和考特尼。沒有達拉斯、埃爾、羅伊•布勞爾、或是愛德華•哈特的蹤影。但考特尼的父親到過這裡,因為他的馬還在玉米地裡,馬身上血跡斑斑。愛德華受傷了嗎?"如果他跑掉,往羅克裡求援的話,我們肯定看得見。"伯尼對她們講,"更像是印第安人帶著他和另外兩個走了。也許覺得帶上一兩個身強力壯的俘虜不會壞事,直到他們能找到另一支部落-起居住。"

  "你憑什麼那麼講,比克斯勒先生?"薩拉問道,"我想女人才通常被抓為俘虜。"

  "請你原諒,夫人,"伯尼說道,"如果印第安人在這兒看見你和這小女娃,他會認為你們上路後活不了幾天。"

  "上路?你總是看起來像知道這伙印第安人的計劃似的。"薩拉怒道,"我不知道你憑什麼知道。好像他們附近有個營地,是嗎?"

  "哦,他們有,夫人,他們肯定有,沒錯。這次可不是襲擊牲口。兩夜前拉茲•漢德利的兒子約翰飛跑回羅克裡,講了他和埃爾羅伊還有彼得夥同幾個威奇塔人,滅掉了這兒南邊的一夥基奧瓦人,而這夥人正準備襲擊羅克裡。他聲稱我們現在平安無事了,因為他們幹掉了那兒所有的男女老少。哼,看來他們還漏掉幾個。在這兒胡來的幾個臭小子當時肯定外出打獵什麼的去了,回來發現親人們全死了。"

  "純屬猜測,比克斯勒先生,這兒的印第安人並非只有基奧瓦人一支。"那農夫強忍著怒氣說道:"約翰•漢德利還胡吹他在印第安人營地幹的事兒--有些東西我當著女士說不出口。"

  "哦,看在老天爺份上,"薩拉嗤笑著說,"這麼說他們強姦了幾個婆娘。那也不能表明--"

  "要知它表明什麼,你到外面去看看彼得的屍體吧,夫人。"他怒火中燒,"但我還是不主張你看。他們對付那孩子可不怎麼好看。另一個小伙子的屍體動也沒動,他的傷很乾淨。想想他們如何對付彼得,我大概要做很長時間的惡夢。我估計在附近某處會找到埃爾羅伊,肯定糟蹋得同樣噁心。聰明人不難知道他們只找這兩人,而不找其他人。如果他們對女人感興趣,你也會被帶走。不,這是場報復,毫無他意。"

  "你會明白的,只要約翰•漢德利還不匆忙火急地從這兒逃走,因為戲還沒收場呢。那些印第安人在找到最後一個他們要找的人前,是不會善罷甘休的。"他闊步邁出穀倉,交待她們最好趕緊收拾好自己的東西,他可沒一整天空閒幫她們。一開始他滿是同情和善意,可薩拉讓他心中生厭。眼下要送她們去羅克裡才能撒手,他有點不耐煩了。

  一星期後,那些搜捕到處劫掠的印第安人的士兵們發現了埃爾羅伊•布勞爾的屍體。恰如所言,約翰•漢德利離開了羅克裡,不知上哪裡去了。他父親再也沒得到過他的音訊。從威奇塔傳來消息說,那附近有個農戶也遭到了印第安人的侵襲,不過那是這塊地區最後一則有關印第安人侵襲的傳聞。更往北,一個名叫比爾•查昔曼的農場主遇害,或許與之無關,儘管有人說是他親自領導了那場對印第安人的攻擊。查普曼被發現在床上慘遭殺害,有人說那是一起印第安人式的兇殺,也有人說不是。兇手也許是一個替查普曼幹活的人,因為就在那場兇殺後,他雇的好多幫手都逃走了。

  "還是沒有愛德華•哈特或達拉斯的蹤影。薩拉•惠特科姆•哈特開始以寡婦自居。一個受了傷的人做了印第安人的俘虜,特別是做了一夥東奔西竄的印第安人的俘虜後,還能死裡逃生,是不可思議的事。

  除了認為她父親可能還活著外,考特尼茫然一片,別的什麼也不敢想。

  現在薩拉同考特尼互相粘到一塊兒了,這對兩人來說,都是個極其糟糕的處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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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喲,又來了一個,查利。你說我們會不會又有一場好戲看?"查利往走廊扶手邊的痰盂吐了--小塊嚼剩的口香糖,隨後掃了一眼沿街走來的陌生人,"再動點腦筋,斯納伯。眼下鎮子上還有兩三個,再往那上動點腦筋。"這兩個老油子斜躺在拉茲•漢德利商店前的椅子上。漢德利的走廊是他們的一塊寶地,閒坐在那兒對每一個路過的人說長道短,他們每天要以此消磨掉一多半光陰。從那塊寶地上看,鎮上唯一一條街的兩頭都能盡收跟底。

  "你說他是不是靠倒私貨發起來的?"斯納伯有點好奇。

  "別把這種人看成販牛的",查利回答道,"依我看那人是個槍手。"

  "好多槍手做了牛仔,反過來也一樣。"

  "沒錯。"斯納伯從查利的表情看出,他還堅持著最初的看法,只是想被別人同意才勉強點頭,"不知道他殺過多少人?"

  "我可不願去問他。"查利嘟囔了一句。突然,他兩眼一瞇,"這人看起來很面熟。他以前打這兒過過吧?"

  "你說對了,查利,不幾年前,不是嗎?"

  "更像三年或四年前。"

  "對,我記起來了。一天深夜來的,住進了旅館,但沒待多會。我記得你對這年輕人的奇模怪樣還發表過一番高論呢。"查利點點頭,高興自己的話有份量,還被人記得。

  "不過,想不起他在旅館寫下的名字了。你能想起來?"

  "外國名字,是吧?"

  "對,但我就記得這點兒了。看來這事兒要讓我頭疼一整天。"

  "好了,看起來他又要到旅館去,"斯納伯說話間,陌生人在那兒收韁勒馬,"我們幹嘛不溜躂過去,在登記本上看個明白?"

  "現在不行,斯納伯,"查利有點惱火地回答,"阿克曼旅館裡的娘兒們只會把我們轟出來。"

  "哎,可別做膿包,查利。那個老婆娘可能還沒起床。我們在大廳裡坐上片刻,或往那本兒上瞧兩眼,考特尼小姐可不會在那裡。"

  "膿包。"查利嘀咕一聲,"他現在大概改了名字--他們都那麼幹--那我的好奇心就怎麼也滿足不了了。但要是你樂意哈里娶的那個潑婦對你大喊大叫的話,趕緊拍拍屁股,咱們出發。"關上剛剛打掃完的客房房門時,考特尼嘴邊掛著一絲微笑。她又找到一張報紙。羅克裡當地沒辦報,因此她獲得外界消息的唯一渠道,便是聽聽來往住客的交談,或是讀讀旅館顧客們難得一次留下的報紙。這種機會比較罕有。住在本地沒辦報的鎮子裡,報紙就跟書一樣珍貴。大多數鎮民自己都收藏有報紙。薩拉也收了不少,但她從不拿出來給別人看,因此考特尼總是盡量搶先找到客人留下的報紙。

  她把報紙藏在一堆要洗的髒衣服裡,往樓梯走去,打算洗衣前把它悄悄塞到樓下自己的房間裡。

  樓梯頂端,考特尼一眼見到等在樓下的那個陌生人,便放慢了腳步。後來她乾脆停了下來,做了件幾乎從未做過的事兒。她盯住那人看。她甚至自覺失態,應該自責,但她忍不住要看。不知什麼原因,還沒人能像他這樣引起她的興趣。

  她的第一印象是他筆直地站在那兒,個子高高的。隨後看到的是他精瘦尖削的面部側影。但最引她注意的還是他的容貌特徵如此令人心神悸動。他英俊非凡,她能肯定這點,儘管她能看見的只是其左面輪廊。他一身黑,從黑馬甲黑短褲到青銅色的皮膚到恰恰齊耳的一頭黑髮,甚至連暗灰的襯衫和圍巾也是黑的。

  那人進旅館時沒脫下頭上的帽子,但至少他腳上沒帶靴刺。這很奇怪,肩上搭的鞍具包說明他是騎馬進城的,考特尼還從沒見過誰騎馬不帶靴刺的。

  接下來.她又注意到原先從他左側看不到的那些。他繫著雙重皮帶,這毫無疑問地意味著他右腿上別著一支槍。那可能說明不了什麼,大多數到西部的人都帶著槍。但把槍和他的相貌結合起來,卻讓她認為他帶著槍並非僅為自衛。

  考特尼可不喜歡槍手。在她心中他們是些有力無處使的惡霸--大多數槍手實際上就是如此。那種人認為他們可以隨心所欲,言行無阻。沒什麼人敢對他們說不,否則就得挨槍子兒。

  人們不會認為像羅克裡這樣的小鎮上會出現很多槍手。但羅克裡的確有不少,近年來這裡就發生過兩起槍戰。牛仔們去那個野蠻的牛鎮,阿比林,最近還有牛頓時,得經過羅克裡。牛鎮吸引了各式各樣的社會渣滓,而且明年威奇塔也會變成一個牛鎮,它離這兒只有十七英里遠,因此考特尼看不出這條車水馬龍的交通線何時會有片刻的清靜。

  在鎮上唯一一家旅館裡工作,她無法躲開那些槍手。有一個差點兒強姦了她,還有人突如其來地親她。一直有人為她爭風吃醋,追求她,令人震驚地說些下流話調戲她。這是她極力想離開羅克裡的主要原因,也正因為此,她不願嫁給羅克裡的任何一個男人,儘管那樣可以讓她脫離這家旅館。她在旅館裡一天忙到晚,連個女僕都不如。

  在登記簿上寫下名字後,那個陌生人擱下了筆。考特尼趕緊轉過身,從大廳往後跑到直接通向門外的後樓梯處。這麼走不太方便,但她不想從下面的廚房裡進來,在那兒可能會撞見薩拉,而又要被責罵磨磨蹭蹭了。不,她寧願順旅館繞一圈,然後從前廳進來。不過她要等那個陌生人上樓進他房間去之後。

  她不清楚自己幹嘛不想讓他看見,但她就是不想。當然不會因為她穿著一身舊衣服,頭髮也亂糟槽的。她不在乎他對她怎麼想。他可能就待一晚,大多數流浪漢都這樣,然後她就永遠與他無緣再見了。

  考特尼來到前邊,趴在旅館一側的餐廳的窗子下,這樣她就能事先四處張望,搞准他確實離開了。她慢慢挨到前門邊,甚至忘了手中還抱著一抱髒衣服。她就想著進到她的房間,藏好報紙,然後回去幹活。

  外面街上,查利和斯納伯觀看著考特尼古里古怪的舉動。她到底在幹啥,從門縫裡偷窺卻不開門,又突然往後一縮,靠在牆上,像在躲什麼似的。但隨即門敞開來,那陌生人從裡面出來,走過走廊,下了台階,然後朝他的馬走去。他們看著那個槍手,還注意到考特尼飛也似地衝進族館。接著斯納伯發現她不見了。

  "那兒發生了什麼事?"查利正看著那陌生人把馬往馬廄裡牽,"啥?"

  "看來考特尼小姐肯定在躲著那傢伙。"

  "嗯,那個什麼,不能怪她。看看那個夜貓子波萊凱特•帕克幹了些什麼。溜到她的房間裡,一雙醉熏熏的爪子亂摸,嚇得她魂不附體。要不是哈里聽到她的尖叫,抓起短槍,還不知會發生什麼呢。後來又有個稀里糊塗的牛仔,使勁把她拽到街上,要騎馬帶她走。她從他的馬上摔下來,腳脖子可傷得不輕。後來又...."

  "我們都知道她來這兒後可受夠了罪,查利。她大概看出這傢伙也不懷好意,因此躲著他。"

  "也許吧。但你以前見過她就為躲一個人便離開旅館嗎?"

  "不能說見過。"

  "那麼她可能對這一個頗有興趣。"

  "見她的鬼,查利,那太不合情理了。"

  "女人什麼時候合過情理?"查利咯咯地笑起來。

  "但是……我認為她會嫁給裡德•泰勒。"

  "那是她後媽的主意。但那不可能真成--我是從馬蒂•凱茨那裡聽來的。考特尼小姐喜歡裡德就跟她喜歡波萊凱特差不多。"旅館裡面,考特尼匆匆掃了一眼櫃檯上翻開放著的登記本,然後趕緊跑進她的房間。他名叫錢多斯。就那些,簡簡單單的,有名無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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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快點,好嗎,考特尼?我可不是整天閒著。你答應過要幫我選新衣布料的。"考特尼扭頭看看坐在一隻翻倒的洗衣桶上的馬蒂•凱茨,她學男人哼哼鼻子,"你要是這麼猴急,那過來幫我晾上這些床單。"

  "你開玩笑吧?我一到家就開始洗這洗那的。皮爾斯的褲子不知有多沉。現在再讓我動手,我的胳膊都會廢掉的。不知我幹嘛嫁了這麼個大男人,唉。"

  "大概是你愛他?"考特尼露齒一笑。

  "大概吧。"馬蒂也笑道。

  馬蒂•凱茨是個性格矛盾的人。這個嬌小玲瓏的藍眼金髮女郎平時一慣和善友好,活潑大方,但有時也靜得住,心事重重。表面看起來挺有主見,經常就跟薩拉一樣頤指氣使,但她內心深處還是有些左右不定,這只有她最親密的朋友才察覺得出。考特尼當然是她的親密朋友。

  幾分付出便有幾分收穫,馬蒂堅信這一點,堅信只要你打定主意,什麼都幹得成,她喜歡把這句話掛在嘴邊:"努力為己,沒人管你。"靠兩年前戰勝自己多愁善感的性格,並贏得皮爾斯•凱茨的愛,馬蒂證明了那種哲學的真理性。那時皮爾斯正是對考特尼著迷的半打男人之一。

  馬蒂從未因皮爾斯對考特尼的癡迷而對她的朋友心存芥蒂。她打心眼裡為考特尼從醜小鴨變成一隻美麗的白天鵝高興。那些從未注意過考特尼存在的男人們突然之間見了她,便一個個神魂顛倒,馬蒂感到有點好笑。

  馬蒂有時把考特尼看成她自己的傑作。當然不是指她的美貌,那是因為這兩年她長高了好幾英吋,而且累死累活地幹活,除掉了她身上的余脂。但考特尼再也不像過去一樣羞羞答答、膽小怕事了,也不再把堆在頭上的什麼事情都看成是她自己的該當之責。又是激勵,又是慫恿,又是威嚇,馬蒂自認為幫她的朋友增添了一些膽量。

  這不,考特尼現在甚至對薩拉也不再唯命是從了,這種情形雖不多見,但肯定比過去多得多。連馬蒂都再也嚇不住考特尼了。考特尼逐漸發覺自己其實是勇氣十足的。

  考特尼把一隻洗衣用的空籃子放在馬蒂身邊的洗衣盆上,"好了,急性子小姐,咱們走吧。"馬蒂把頭歪到一邊,"你就不換件衣服,梳梳頭什麼的?"考特尼解下髮帶,重新紮好那頭長長的棕髮,又把其它部分理平。"好了!"馬蒂咯咯一笑,"我就知道你會的。你的舊衣服比我最好的棉布衣還中看。"考特尼的兩頰一紅,她轉過身去,不讓馬蒂看見。四年前剛來羅克裡時備的那些衣服她仍在將就著,儘管衣服都小了,而且顏色全是些小姑娘們喜愛的淡色。假使那些衣服當初不是大得出奇的話,她也無計可施,但她一直想方設法添添補補,使她苗條了許多的身材能穿著合適。有幾條裙服的褶邊很長,可以放下來,大多數衣服還是得綴接些布片加長。

  但考特尼那些絲綢和麥斯林布的舊衣服,中國式的縐絲和馬海毛紗,漂亮的花邊衣領,披肩圍巾,還有馬斯克衫,甚至連那些高檔絲絨做的冬夏圍巾,在羅克裡都顯得不合時尚。考特尼從不願在人群中拋頭露面,她的相貌已經讓她夠引人注目了,穿上那些衣服只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對此她深為沮喪。

  羅克裡是個小鎮,最近才新開了兩家酒店和一家妓院。適婚的女性奇缺,近兩年考特尼發現一直不間斷地有人向她求愛。

  那個小鐵匠理查德向她求婚時,她驚訝不已,差點抱住他給他幾個親吻。一次地地道道的求婚,她本以為永不會有人向她求婚的!但這鐵匠只是想討個老婆,他並不愛她。同樣,她也不愛他,不愛賈德•貝克、比利、皮爾斯,所有想娶她的人,她一個也不愛。當然,她也不愛裡德•泰勒。這人眼下正對她窮追不捨,他想當然地認為自己會贏得她的芳心。

  "你聽說過一個錢多斯先生嗎,馬蒂?"考特尼臉一紅,奇怪這問題怎麼會脫口而出。她們正朝旅館前邊走著,馬蒂沉思一下回答道:"恐怕沒有。聽起來像你們歷史課堂上講的名字,像你過去常給我說的那些古代騎士。"

  "是,聽起來的確有古典情調,對吧?"

  "還有點西班牙味兒。問這幹嘛?"

  "沒事兒。"考特尼聳聳肩。

  馬蒂仍不放過,"說吧,你從哪兒聽來的那個名字?"

  "哦,他今早上住進了旅館,我只是認為你以前可能聽說過他,他大概有點兒來頭。"

  "又是個壞蛋,啊?"

  "他確實是那副長相。"

  "嗯,如果他年紀較大,你可以向查利或斯納伯打聽。他們認識所有那些臭名昭著的快槍手,況且你知道他們對說閒話樂此不疲。"

  "他沒那麼老,大概二十五、六歲,我猜。"

  "那他們不一定知道,但如果你只想瞭解他殺過多少人……"

  "馬蒂!這種事兒我一點也不想知道。"

  "好吧,那麼你到底想知道什麼呢?"

  "沒有,什麼也不想。"

  "哦,上帝份上,你幹嘛要問?"過了一會兒,她又說道,"是他嗎?"考特尼的脈搏急劇地跳起來,但很快又恢復正常。街對面,裡德的酒店裡,最近來鎮上的那兩個槍手之一,正靠在一隻郵筒上。

  "不,那是吉姆•沃德,"考特尼解釋道,"他是昨天同另一個人一起來的。"

  "吉姆•沃德?嗯,那名字聽起來的確很熟。不是去年懷爾德•比爾從阿比林送來的通緝海報上的一個名字嗎?"考特尼聳了聳肩,"我從不明白馬歇爾•希科克送那些海報來幹什麼。我們這裡從沒有過市鎮警察局長。"羅克裡沒人願幹那份工作,所以眾多罪犯,或查利稱的"夜貓子",覺得出入羅克裡暢通無阻,"即使被通緝也沒事兒,羅克裡有誰來抓捕他呢?"

  "沒錯",馬蒂說道,"但還是能幫我們知道該躲著誰。"

  "能夠的話,他們我全都躲著。"考特尼顫聲說道。

  "哎,那自然,但你明白我的意思。如果哈里知道波萊凱特•帕克是個通緝犯,他就會開槍打死他,而不僅僅只是把他趕出鎮子。"提到那個名字,考特尼強作鎮靜,"別揭我的傷疤。薩拉聽說某人在海斯城募集了千元賞金懸賞那個無恥之徒後,氣急敗壞了好幾個月呢。"馬蒂哈哈大笑:"薩拉總是對一些事氣急敗壞的。"兩個姑娘穿過街道,想躲開毒辣的太陽。已經臨近夏末了,但堪薩斯彷彿不知時節似的。除了晾衣物,考特尼並不常出去讓太陽曬,即使這樣,每年夏季她的皮膚也會曬成淺淺的金黃色,與她那雙甜甜的金色眼睛極為相配。

  拉茲•漢德利向走進他的商店的姑娘們微笑著打招呼。他正陪著伯尼•比克斯勒,此人也跟她們招呼著。還有四個顧客逛來逛去的,沒人特別匆忙。

  在漢德利的商店裡,除了肉類,你想買什麼東西都能找到,只要那東西確實有用。前獵牛手津•霍奇斯在隔壁開了家肉店。商店內前面一角,可以刮臉理髮,如果還有需要,赫克特•埃文斯還可提供拔牙服務。由於一直定不下決心是否要留在羅克裡,這理髮師便租下了拉茲商店的一角,這樣他就不必花錢修蓋店面。

  馬蒂拉著考特尼徑直走到貼著那張舊通緝海報的牆邊。

  "那兒,看見了嗎?"馬蒂面含笑意,"懸賞三百元緝拿吉姆•沃德,此人'在新墨西哥犯有謀殺、持槍搶劫及其他多種罪行',特此通緝。"考特尼仔細觀察海報和上面一副鉛筆速描畫像,那畫像果真和住旅店的那個吉姆•沃德很像,"上面講無論死活都要。他們幹嘛那麼做,馬蒂?那等於給那些求賞者頒發了殺人執照。"

  "他們只能這樣,否則便沒人願費力去抓罪犯了。假若知道即使迫不得已也無權開槍的話,你認為誰會在那種危險場合挺身而出呢?通常會有一場惡戰,如果求賞者或警察局長或其他任何人本事不夠大,便會送命。那些人把命都賭上了。如果那些人本事很大,拿獲罪犯,賞金自然到手--那樣就少了一個罪犯來干擾正經人。你倒寧願沒人試一下?"

  "是的,我寧願沒有。"考特尼歎口氣。對馬蒂有理有據的議論,她一直是無言以對,"那看起來就是太殘忍。"

  "你就是心腸太軟,"馬蒂說道,"但你總不會告訴我,有誰殺掉波萊凱特的話,你也會難過吧。"

  "不會。"

  "對了,他們都那樣,考特尼。他們死了對我們剩下的人只有好處。"

  "我……想是的,馬蒂。"馬蒂莞爾一笑,"你沒救了,考特尼•哈特。連毒蛇你也會去同情的。"考特尼搖搖頭,"毒蛇?我想不會。"

  "好吧,不過,"馬蒂拍拍海報,"到處貼了那麼多這種海報,這個傻瓜會改名換姓的。"

  "也許我喜歡我的名字原樣不動。"兩個姑娘倒吸一口涼氣,旋過身來。吉姆•沃德就緊挨她們站著,滿臉不高興。這人中等身材,奇瘦,鷹鉤鼻上長著一雙鬥雞眼,一把長長的、沒修理過的鬍鬚直垂到下巴。他扯下海報,揉成一團,塞進後背口袋裡。他一雙冷冰冰的灰眼睛轉向馬蒂,她已嚇得張口結舌,無力賠個不是。考特尼總算擠出句話來,"她可沒什麼別的意思,沃德先生。"

  "也許我不喜歡被人叫做傻瓜,無論什麼時間,無論什麼方式。"

  "你要打死我?"馬蒂嗤笑一聲,突然間竟毫無顧慮了。

  考特尼可能擰得馬蒂青一塊紫一塊的。她自個兒腿都發軟了。

  "那主意聽來不錯。"沃德怒道。

  "喂喂!"拉茲•漢德利對他們喊道,"我可不想在我的商店裡出麻煩。"

  "那就待在那兒別動,老頭,"沃德厲聲命令,拉茲停在了原地,"這是我同長舌小姐的事。"沃德說完,拉茲往他放在櫃檯下的步槍看了一眼,但沒伸手去拿。

  其他人也沒動,店內一片死寂。查利和斯納伯隨沃德之後跟了進來,現在正坐在理髮師那兒欣賞這齣好戲。

  赫克特剛給他的顧客刮完臉,發現自己的手開始顫抖起來。顧客把臉擦乾淨,卻沒從椅子上站起來。和其他人一樣,他也靜靜地觀看著這幕戲的進展。

  考特尼都快哭了。天哪,就在片刻之前,她還在因某人某天可能會打死他而為他感到難過呢。

  "馬蒂?"她盡量讓聲音顯得鎮靜,"馬蒂,我們走吧。"

  "喔--喔,"說著吉姆,猛地伸出一隻手,抓住馬蒂的辮子。他猛扯一下,兩人的臉快貼到一起,"大嘴得道完歉才能走。然後我來照顧你,寶貝,好嗎?"他給馬蒂下令。

  考特尼屏住呼吸,看著馬蒂那雙藍眼睛裡閃著淚光。

  "對不起。"馬蒂終於低聲說了出來。

  "大聲點兒。"

  "對不起!"姑娘憤怒地喊道。

  吉姆•沃德咯咯地笑著,放開了她。但那雙鬥雞眼又突然盯上了考特尼。他令人作嘔地笑著。

  "噯,你和我,幹嘛不去找個地方,好好親熱一下,寶貝?我看上你自打……"

  "不!"考特尼脫口叫道。

  "不?"他兩眼一瞇縫,"你跟我說不?"

  "我,我得回旅館去,沃德先生。"

  "喔--喔。"他手指順著她胳膊往上移了移,接著緊緊地拽住,"我想你沒聽懂我的話。我說過咱倆要好好親熱一下,那就是咱們要做的事。"

  "求你--別,"開始被他往商店外拖時,考特尼大叫。他對她的喊叫毫不理睬。

  "放開她,沃德。"

  "什麼?"吉姆停下來,四處張望。他沒聽錯吧?"我不說第二遍。"吉姆繼續拽住考特尼站在那兒,四下張望著,直到發現那個說話的人。

  "兩條路,沃德,"那人漫不經心地說道,"要麼掏槍,要麼滾蛋。但別費我很多時間讓你做決定。"吉姆•沃德鬆開考特尼,騰出了右手。他伸手拔槍。

  眨眼間,他就一命嗚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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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3 02:22:46 |只看該作者
第8章

  考特尼強令自己想些高興的事兒。她記起第一次不要鞍騎馬,她驚恐萬狀,但發現騎起來簡單多了,她又欣喜萬分;記起那次馬蒂教她游泳;記起她頭一回喝斥薩拉閉嘴,以及薩拉臉上當時那副表情。

  但不起作用。她仍就看見那人橫屍拉茲•漢德利的商店。考特尼以前從沒見過死人。她沒親眼目睹過羅克裡的其他兇殺事件。在布勞爾農場,她的生活從此全然改變的那天,她也沒見著小彼得和海登•索雷爾的屍體,伯尼•比克斯勒早把屍體蓋起來了。

  她在商店裡傻乎乎地失聲尖叫著,直到馬蒂讓她安靜下來,帶她回旅館。此刻她正躺在床上,眼上蓋著一塊敷布。

  "喂,我讓你把這個喝了。"

  "哦,馬蒂,別為我費事。"

  "總得有人照料,特別在薩拉對你破口大罵之後,"馬蒂反駁道,一雙藍眼睛憤憤不平地閃動著,"那個神經病,發生了這種事還要來責罵你。怎麼著,我才是最該責罵的。"考特尼挑起敷布朝馬蒂看看。她不好表示反對。的確,是馬蒂那副不屈不撓的架式把事情弄得更糟的。

  "不知道我自己表現怎樣,"馬蒂繼續說著,聲音柔和了許多,"但我真為你驕傲,考特尼。兩年前你會當場昏過去,但今天對那雜種毫不示弱。"

  "我都嚇死了,馬蒂。"考特尼插嘴道,"你就一點兒也不怕?"

  "我當然怕,"年輕點的姑娘回答道,"但我一害怕,就亂說一氣。看來對我投什麼好處。喝了這個吧。這是我媽的萬靈藥,很快會讓你覺得跟沒事似的。"

  "但我沒生病,馬蒂。"

  "喝吧!"考特尼喝了那碗草藥湯,又合眼躺下,"薩拉實在不講理,是吧?"

  "當然是。要我說,她只不過是惱火她沒認出那只夜貓子,沒機會溜進他的房間打死他,好去領那三百元獎金。"

  "薩拉打死人?"

  "瞎,除此之外我找不出其他任何解釋,"馬蒂微笑著說,"我都看見她在一個靜悄悄的深夜,抱著哈里的步槍,鬼鬼祟祟溜下大廳……"

  "哦,別說了,馬蒂。"考特尼咯咯地笑起來。

  "好多了,你開始笑了。這麼想想,考特兒,畢竟今天剩下的時間你不用幹活了。"

  "我寧願不那麼想。"考特尼懊喪地說。

  "哎,考特尼,你不該責備自己。男人們見了你都跟發瘋似的,你有什麼辦法。況且那個雜種是活該。要是他把你拖到無人處,你很清楚他要幹什麼。"考特尼打了個冷戰。她的確知道。她從他眼裡看得出。怎麼哀求也是無濟於事。

  "他真是個傻瓜,認為沒人會阻止他,"馬蒂接著說,"不過,也難說。事實上,要不是那個陌生人,還真沒人會阻止他。而且給了沃德選擇的機會。他本可以乖乖地滾蛋,但卻對那個傢伙掏槍。他自尋死路。"停了一會兒,她接著說道,"你欠那個陌生人的情,考特尼。不知道他是誰。"

  "錢多斯先生,"考特尼低聲說道。

  "見鬼!"馬蒂歡呼道,"我應該知道!上帝份上,怪不得你對他那麼好奇。他可真叫帥,是吧?"

  "我想是。"

  "你想是?馬蒂微微一笑,"那人保住了你的貞操,考特尼。在他明早離開前,你至少得謝謝人家。"

  "他要走?"馬蒂點點頭,"我聽查利和斯納伯在大廳裡議論他。他要把沃德的屍體拖到威奇塔領取獎賞。"考特尼突然間精疲力竭,"你該回家了吧,馬蒂?"

  "對,我正想走。不過,等我告訴皮爾斯今天的事後,他會理解我回家晚的。可是你得向我保證,別整晚垂頭喪氣的。"

  "我不垂頭喪氣,馬蒂,"考特尼輕聲回答,"這只更加堅定了我返回東部的決心。這種事兒那邊不會發生。這裡太不文明了,馬蒂。"馬蒂溫柔地笑著,"你找不到你姨媽的。你最終會發現她早已不在人世,這樣你回到東部後舉目無親,考特尼。"

  "我知道。可是我可以找份工作,即使是讓我幹這種四年來我一直在幹的活兒,我也不在乎。在這兒我沒安全感,馬蒂。哈里不會來保護我。他眼裡跟沒我似的。我需要有安全感,假如同哈里和薩拉一起我沒有這種安全感的話,那至少我要找個安全的地方生活。"

  "你已決定單身一人去?"

  "不,"考特尼黯然回答,"不,我還不能那麼做。但是你知道,赫克特•埃文斯也盤算著要離開這兒。也許今天這事兒發生後,他會決意返回東部。我出得起錢讓他帶上我。我確實有筆錢沒讓薩拉知道。"

  "沒錯,你可以給赫克特錢。但那純屬浪費,他自身難保,別說你了。近來,他們還在密蘇里搶火車,你是知道的。你興許會遭遇詹姆斯那伙暴徒或其他什麼人,把你那點兒錢洗劫一空。"

  "馬蒂!"

  "是的,這是事實。"

  "然而那是我必須抓住的一次機會。"

  "好吧,你既著手要走,至少得找個不是膽小如鼠的人護送你。裡德也許會帶你去,假如你真心請他的話。"

  "他會堅持要我先嫁給他。"

  "唔,你嫁給他就是了,"馬蒂建議道,"幹嘛不呢?"

  "這可不是兒戲。"考特尼皺皺眉,"你知道我對裡德連喜歡都談不上。"

  "好吧。"馬蒂莞爾一笑,"喲,我該走了,考特。我們明天再好好談談這件事。但你可別想著去找赫克特。哼,要是哪個下流胚把你拐跑,他只會幹瞪眼。事實上,你得找個錢多斯那樣的人。他不會讓什麼人來惹你。你想過找他嗎?"

  "不!不可能,"考特尼戰僳著說,"他是個殺人兇手。"

  "上帝份上,考特尼,我說的話你在聽沒有?你就需要那種人來護送你。如果你對安全感如此心憂如焚的話,那麼……"馬蒂走後,考特尼靜靜地躺著回味她的話。不,馬蒂錯了。假如還要往西去,或者往南,甚至或者往北,找個錢多斯那樣的人她會覺得更安全。但她是要往東去,回那塊文明的淨土,鐵路離得也不算遠,走起來不會太困難。她只是需要個人同路,以免一路上太孤單。

  但有一點馬蒂是對的。她的確欠錢多斯先生一句禮貌的多謝。

  考特尼又花了一個小時,才鼓起勇氣去找她的救命恩人。

  她希望別在他房間裡找到他。每晚給房客送乾淨水和毛巾是她的工作,但因為現在還是就餐時間,她希望錢多斯先生還在餐廳裡。那樣的話,她就可以坦白地跟馬蒂講,她已經盡了力要感謝他,但沒能找著。不行,她已自覺有愧。她理當感謝他,她知道,但不是與那個可怕的人面對面!不管怎樣,如果他不在房間裡,她可以給他留個字條嘛。

  她在他門上敲了兩下,氣也不敢出。她仔細聽聽,接著又扭扭門把。門鎖著。好了,就此為止。房間都沒配兩把鑰匙,因為哈里堅信,如果房客鎖上門,表明他不想讓任何人進去。千真萬確。但另一個原因是,跟他們接待的那種房客打交道,沒被邀請便闖人他的房間,你說不定會挨上一槍。

  考特尼舒了口氣,放鬆一下。這人很危險,這種人她一直盡力不去接觸。

  然而奇怪的是,發現他不在,她竟有點失望。在她一聽到他讓吉姆•沃德放開她時,她就懼意全無了。這槍手讓她有種安全感。自她父親死後她便再沒有過那種感覺。考特尼轉身離開,打算寫個紙條給他放在桌上。可她突然聽到房門開了。她又轉過身,一下子愣住了。他手裡拿著一支槍。

  "對不起,"他說著,把槍插進褲帶。他把門開大了一點,往後挪了挪,"進來吧。"

  "不,我--我不了。"

  "水不是給我的?"

  "哦!是--是,當然。對不起--我--我就放在你臉盆架上。"考特尼的臉在發燒,她匆匆到洗臉架邊擱下水和毛巾。她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說話的樣子,完全是個驚慌失措的笨蛋。哦,他會怎麼想?先是在漢德利的商店裡她聽到槍響後的歇斯底里,現在又是跟白癡一樣語無倫次。

  考特尼鼓起全身勇氣轉過身面對他。她見他靠在門框上,雙臂抱胸,高大的身材擋住了她唯一的出口,不知有意無意。不像她,他可沒半點兒緊張。事實上,他流露出一種旁若無人的自信,使她更加覺得自己傻乎乎的。

  那雙炯炯有神的藍色眼睛盯著她,似乎要把她一眼看穿,讓她所有的弱點暴露無遺。當然,他自己卻顯得高深莫測,沒有好奇,沒有興趣,甚至沒有絲毫跡象能看出他注意到了她的些許魅力。他又讓她跟往日一樣羞怯不安起來。她覺得自己有點惱了。

  挺住,考特尼,離他遠遠的,別讓他把你這麼多年積攢的自信一下子打垮掉。

  "錢多斯先生--"

  "別先生的,就叫錢多斯。"她以前沒注意,他的話音深沉而舒心。

  話頭被岔開,她一慌,忘了要說什麼了。

  "你受驚了,"他單刀直人地說道,"為什麼?"

  "沒,我沒有,我真沒有。"不要閒聊,考特尼!"我--我想謝謝你。為你今天所做的事。"

  "為殺了個人?"

  "不!不為那!"哦,上帝,他幹嘛非得這麼難以搭腔?"我是說--我想那事兒避免不了。但你--你救了我--我是說,他不聽,而且--而且你阻止了他--而且--"

  "小姐,趁你沒崩潰前,最好離開這兒。"天哪,他把她看得清清楚楚!真丟人,考特尼看著他放下雙臂,離開房門口。她蒼惶地從他身旁繞過。

  什麼事都搞得一團糟,要不是對自己的表現深為不滿抑住了她的羞澀,她也不會停下來。她轉過身。他那雙難以置信的淡藍色眼睛還在盯著她。但這次,他的目光像是在撫慰她,消除她的恐懼,讓她感到出奇的鎮靜。對此她頗為不解,但卻感到高興。

  "我很感激,"她坦白地說道。

  "不必。幹那事我有報酬。"

  "但你並不知道他是個通緝犯。"

  "我不知道嗎?"他早已在商店裡,他也許聽到了馬蒂和她的談話。還有……

  "不管你出於什麼原因,先生,你救了我,"考特尼堅持說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我得向你表示感謝。"

  "隨你的便吧,"他說道。聽聲音他已有逐客之意。

  考特尼拘謹地點點頭,離開了,快步向樓梯走去。她感覺他在身後盯著她。謝天謝地,他明天就走。這人讓她整個兒地心慌意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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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天晚上裡德•泰勒來找考特尼,她不見他。這又引來薩拉一陣嚴厲的責罵,但她不在乎。

  薩拉喜歡裡德。考特尼知道為什麼。他們倆都一個德性:飛揚跋扈,難以相處。兩人都自作主張讓她嫁給裡德,而考特尼自己怎麼想似乎無關緊要。

  是的,薩拉極力撮合她嫁給裡德。近來每次長篇責罵後,她最愛用的結束辭是"給我嫁出去,我不要管你了!我養你夠久的了!"這真是笑話。考特尼勞動所得遠不止維持她的生計。事實上,薩拉僅僅只給她提供食宿。考特尼累死累活地幹,她從未付過一分錢,甚至連買個人用品的錢也沒給過。考特尼不得不靠抽空給科犬曼太太縫衣服掙點錢。她只能這樣,因為她不想讓薩拉知道她還有五百塊錢藏在自己的房間裡。

  那些錢是考特尼與她的父親和薩拉離開芝加哥時,賣了幾件傢俱得來的,他們房子的新主不想要的那些傢俱。薩拉並不知道錢給了考特尼,更不知道考特尼沒有把錢交給她父親。愛德華忙得顧不上過問這事,臨行前亂哄哄的,考特尼也把它給忘了。她把錢壓在箱子底下,就一直在那兒放著,在那場印第安人襲擊中也沒人動它。

  薩拉當初抱怨沒錢用,抱怨愛德華不該把錢全自己拿著時,考特尼不知自己為什麼沒說出那五百塊錢來。但她現在對自己守口如瓶頗覺高興。

  她想要是她們真的急需錢用,她會把錢拿出來的,但並沒出現過那種境況。薩拉很快為她倆在旅館裡都找了工作,而且不到三個月,薩拉便嫁給了哈里•阿克曼,那個旅館的老闆。這次的獵物不如愛德華那麼有名有勢,但他很有發家之望。

  這樁婚事沒給考特尼帶來任何好處。她反而被停了薪水,而且薩拉又開始發號施令,自己卻百事不做。

  至於薩拉幹嘛這麼急切地讓考特尼嫁出去,考特尼也心中有數。人們開始稱她為"老薩拉",因為他們認為考特尼是她的女兒。儘管薩拉屢次分辯說考特尼已經十九了,年底就滿二十,可人們還是視她們為母女倆。薩拉才只有三十四歲,那種臆測讓她難以容忍。

  薩拉在說通哈里遷居飛速發展的威奇塔後,便開始喋喋不休地聒噪,讓考特尼嫁人。他們的新旅館已經在施工。據裡德講,那是個發財的好地方,他本人也打算移居那兒。他在威奇塔的新酒店和新賭館在1873年的運牛季到來前便可完工。

  薩拉不在乎考特尼遷不遷到威奇塔去,只要她不再與薩拉和哈里住一起就行。考特尼想到遷居便膽戰心驚。招徠起那些烏七八糟的事兒的威奇塔可比羅克裡還要糟上十倍。她不想同薩拉一塊搬遷,當然她更不想嫁給裡德。因此直到今天的計劃開始形成前,她幾乎沒有別的出路。

  她一直想著返回東部,現在她根本不想再在羅克裡待下去,也害怕在哈里圖有虛名的保護下去威奇塔生活。

  考特尼翻來覆去,不能人眠。最後她點亮床邊的蠟燭,拿出藏在抽屜裡的報紙。她整天都對這張報紙念念不忘。令她失望的是,這不是一張東部的報紙,而只是一張來自德克薩斯沃思堡的週報,而且是八個月前的。儘管已經破舊不堪,字跡模糊可它仍舊是張報紙。

  她把報紙在床上鋪開,讀了開頭的幾篇文章,對那篇講槍殺事件的只是一掃而過。那太容易讓她想起錢多斯先生和死掉的吉姆•沃德了。

  她的思緒避開了沃德,卻停在錢多斯身上,不管怎麼努力,總沒法不去想他。她得承認從第一眼見到他,便被他吸引住了。他不是第一個令她心動的男人,但從來還沒人如此徹底地令她心慌意亂。裡德•泰勒初到鎮上時也令她心動過,但那是在她跟他相識以前。

  錢多斯不一樣,她知道他是誰,是何等人,然而還是覺得他魅力不可抗拒。

  他全身上下,從臉龐到胸腹,從倒三角形的腰身到兩條長腿上堅實豐厚的肌肉,都顯得精幹有力。肩寬對矮點兒的人來說可能略嫌太寬,但對他這副高大的身架卻恰到好處。臉被曬得黑黑的,除了左額上部一塊小疤外,皮膚略無瑕疵。但讓他最顯英俊過人之處,還是他的嘴和那雙眼睛的完美組合。他的雙唇唇線很直,血肉飽滿,十分性感。還有那雙眼睛,在濃密烏黑的睫毛掩映下是如此美麗,在棕黑色的皮膚映襯下顯得如此明亮,那是他最能震撼人心的部份。然而他又是不容置疑地男人氣十足。

  在他身邊,考特尼比任何時候都要更多地意識到她的女人本性--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她表現得像個小傻瓜似的。

  考特尼歎了口氣。她的雙眼又逐漸回到報紙上來,回到她盯了半天卻什麼也沒看見的那幅圖片上。滿腹疑惑地盯著圖片,她的心一時間狂跳起來。這可能嗎?不--沒錯!

  她迅速讀了一遍文章,文章配有一幅模糊的照片,她還是第一次在報紙見到照片。那篇文章講的是拘捕了一個叫亨利•麥吉尼斯的德克薩斯州麥克倫南縣的偷牛賊,他被牧場主弗萊徹•斯特拉頓當場抓獲。斯特拉頓的手下把麥吉尼斯押送到離當地最近的一個市鎮韋科。除警察局長和交罪犯給他的幾個牛仔外,文中沒有提別人的名字。照片照的是那個偷牛賊被押解著沿韋科鎮的主街行走,鎮民們卻在圍觀。照片鏡頭聚焦在麥吉尼斯上,他後面的圍觀者看不太清。但人群中有一個長得跟愛德華•哈特簡直一模一樣。

  考特尼掀掉身上的毯子,抓起報紙和蠟燭。她跑向薩拉和哈里的房間,那間房離她的房間不遠。捶門聲引來一聲咒罵,但她還是闖了進去。見只有考特尼一人,哈里哼了一聲。薩拉怒目而視。

  "你想沒想什麼時間--"

  "薩拉!"考特尼叫道,"我父親活著。"

  "什麼?"那兩個立時大聲問道。

  哈里側頭看了薩拉一眼,"那說明我們婚約無效吧,薩拉?"

  "那說明不了這種事!"薩拉怒道,"考特尼•哈特,你怎麼敢…"

  "薩拉,看。"考特尼打斷她的話,坐上床把照片指給她看,"你不能說那不是我父親。"薩拉盯著圖片看了好一會。接著她的表情鬆弛下來,"你去睡你的吧,哈里,這丫頭腦瓜子出問題了。考特尼,你就不能等個合適點兒的時間再來胡鬧嗎?"

  "這不是胡鬧。那是我父親!照片是在韋科照的,說明--"

  "說明個屁,"薩拉嗤之以鼻,"就算韋科有個人跟愛德華長得有點兒像--我說是有點兒。照片看不清,而且這人的相貌已被弄得一蹋湖塗。就因長得有點兒像,也不能說他就是愛德華呀。愛德華早死了,考特尼。大家都說他不可能從印第安人的俘虜下逃脫。"

  "大家不包括我!"考特尼憤怒地說道。薩拉怎麼敢不理會這樣的事實?"我從不信他死了。他可能逃脫了。他可能--"

  "笨蛋!那麼這四年他上哪兒去了?在韋科?他幹嘛從未來找過我們?"薩拉歎了一聲,"愛德華是死了,考特尼。鐵打的事實。現在睡覺去吧。"

  "我要到韋科去。"

  "你要幹什麼?"停了一會兒,薩拉大笑起來,"你當然要去。如果你要隻身一人四處逛蕩,不怕丟了小命,那就去吧。"接著粗暴地吼道,"滾出去,讓我睡覺!"考特尼還想說什麼,又改變了主意。她不聲不響地離開了房間。

  她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她不是在想入非非。沒人敢對她說照片中的人不是她父親。他還活著。她本能地感覺到這點,而且一直有這種感覺。他去了韋科--是什麼原因,她還不知道。他為什麼沒來找她,她也說不出。但是她要去找他。

  薩拉滾一邊去。她嗤之以鼻只不過因為她不希望愛德華還活著。她找了個丈夫會讓她發財,比愛德華更中她的意。

  考特尼離開旅館後部的住宿區,走進大廳。服務台上亮著一隻蠟燭,但沒見小湯姆的蹤影。他是在服務台上值夜班的,以備有流浪漢來住宿。沒有服務員,來找住處的會吵醒每一個人,這事兒曾發生過。

  考特尼根本沒考慮湯姆,也沒想到自己裹著毯子穿著睡衣,會被人碰個正著。手執蠟燭,腋下夾著剛才那張報紙,她上樓往房客寢室走去。

  她非常清楚她要幹什麼。這是她一生中所做過的最大膽的事。要是瞻前顧後的話,她就不會做了,因此她想也不想。敲門前她絲毫也沒猶豫,儘管她還知道要敲得輕點兒。什麼時間了?她不知道,但她不想驚醒其他任何人,除了錢多斯。

  她正敲第三下,門突然打開,她被猛地拖了進去。一隻有力的手摀住她的嘴,她的後背抵在了那人岩石般的胸膛上。蠟燭滑落在地,隨後門被關上,房間內一下子漆黑一片。

  "沒人教過你半夜吵醒人會讓你丟掉小命嗎?半夢半醒之際,人家可不會花時間搞清楚你是個女人。"他放開她,考特尼差點沒癱倒在地板上。

  "對不起。"她開口說道,"我--我必須見你。我怕等到早上--怕見不著你了。你明天一早就要走,是嗎?"火柴亮了一下,她閉上嘴。他拾起蠟燭--黑漆漆的,他到底怎麼看見蠟燭的?--蠟燭又亮了起來。他把蠟燭擱在帶抽屜的小櫃上,她看見櫃子旁邊是他的鞍具包和馬鞍。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根本沒費手腳打開鞍具包把東西存放好。她懷疑就是如此。他給她的印象是隨時可以捲起鋪蓋就走的那種人。

  她不下數百次地來打掃過這個房間,但今晚在她眼中這裡卻大不一般。那塊大編織毯被捲了起來堆在牆邊,幹嘛這樣?幹嘛把床邊的地毯踢到床底下?她早些時間送來的毛巾和水已經用過,毛巾掛在臉盆架的橫木上晾著。僅有的一扇窗戶關著,窗簾也拉上了,她猜窗戶肯定插得緊緊的。房中間那只鑄鐵爐子已是灰熄火冷。爐旁那把直背木椅上掛著一件乾淨的藍襯衫,和他早先穿戴過的那件黑馬甲和那條黑圍巾,還有一條皮帶。系槍帶掛床邊,皮套是空的。他那雙黑靴撂在地板上。

  見到他凌亂不堪的床,她不好意思起來,開始往門邊退。她把一個男人從睡夢中吵醒了。她怎麼會幹出這麼不像話的事呢?"對不起,"她表示歉意,"我不該來打攪你。"

  "但你已經打攪了。因此不告訴我原因你不許離開。"聽起來像個威脅,而且正如所見,她察覺到他赤著上身,只穿了條褲子,還沒繫好,一大半肚臍眼也不雅地暴露在外。她注意到他胸口那T字形的胸毛,在兩個乳頭間鋪了寬寬的一叢,烏黑烏黑的,沿腹部中間還有直直的一條,一直蔓延到他的褲子裡。她還注意到那把插在腰帶環裡的嚇人的短刀。他的槍可能插在褲子後面。

  是的,開門前不容他有半點喘息之機。在西部,男人們有另一套生活規則,她知道,而且像眼前這種人不會放鬆警惕。

  "小姐?"她直往後退縮。他的話音裡並沒顯出什麼不耐煩,但她知道他肯定已經厭煩她了。

  猶猶豫豫地,她抬眼與他的雙目相接。那雙眼睛還是一如繼往地那麼諱莫如深。

  "我--我希望你能幫幫我。"正如她所料,他的槍帶在身上。他手伸到背後抽出槍,走到床邊,把槍放回皮套裡。接著他坐上床,若有所思地盯著她。太讓考特尼受不了,亂糟糟的床,赤著半身的男人。她的雙頰發燙起來。

  "你遇到麻煩了?"

  "沒。"

  "那是什麼?"

  "你帶我去德克薩斯好嗎?"還來不及改變主意,這句話便脫口而出。她感到高興。

  靜了一會兒,他說道,"你瘋了?"她臉一紅,"不。向你保證我是認真的。我必須到德克薩斯去。我有理由相信我父親在那兒,在韋科。"

  "我知道韋科。那兒離這裡不下四百英里遠--直接從印第安人領地走的話只有一半。你還不知道,是吧?"

  "我知道的。"

  "但你不曾想過去走那條路,是嗎?"

  "那是條最近的路線,對吧?本來四年前我和父親要走那條路的,要不是--算了,沒什麼。我知道很危險。這就是我之所以請你護送的原因。"

  "為什麼找我?"理由不言而喻,但她回答前不得不想想,"我沒別人可找。唔,有一個,但他提出的價格太高。而且你今天證明了你肯定能保護好我。我特別相信你能把我平安帶到韋科。"她停下來,不知該不該再說點其他的,"對了,還有個原因,聽起來也許很奇怪,你看起來有點……有點面熟。"

  "見過面我忘不了,小姐。"

  "哦,我不是說我們見過面。如果見過面我當然也能記起來。我想是因為你這雙眼睛。"要是她說他這雙眼睛有多麼令她快慰,他會當真認為她瘋了。她自己都還弄不明白,因此並未提及。相反她說道,"可能是孩提時候我就信任過長你這種眼睛的人,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由於某種原因,你讓我有種安全感。說實話,我一直沒有安全感,真正意義上的安全感,自從我……我同我父親分開之後。"他一言不發,站起來,走到門邊,打開門,"我不會帶你去德克薩斯的。"她的心一沉。她只擔心過不敢來請求他,卻沒想過他會拒絕,"但是--但是我會付你錢的。"

  "我並不受人雇。"

  "但--你打算帶個死人去威奇塔拿錢。"他看起來樂了,"我只不過到牛頓去要路過威奇塔而已。"

  "哦,"她說道,"我沒料到你準備留在堪薩斯。"

  "我不會。"

  "那麼--"

  "答案是不行。我不是個保姆。"

  "我並非全然無助,"考特尼有點惱火起來,但他懷疑的目光止住了她,"我會另找個人帶我去。"她倔強地說道。

  "我不認為那樣可行。你會丟了性命的。"跟薩拉說的簡直一模一樣,考特尼更加惱火了,"我後悔不該來打攪你,錢多斯先生。"她故意尖刻地說了句,隨後昂首闊步地走出他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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