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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沿灌木圍籬並鑽入樹林嬉鬧了大約一小時後,碧茜帶著雷恩回屋裡去上課。
「我不喜歡上課,」雷恩在他們往屋側的法式門走去時,唉聲歎氣地說。「我比較喜歡在外面玩。」
「我知道,但算術課還是必須上的。」
「我覺得不必耶。我已經會數到一百了,而我非常確定如果我需要任何東西,都不會需要一百個以上。」
碧茜笑了出來。「那去練習字母吧,練會了就可以閱讀好多冒險故事唷。」
「可是,如果我把時間都用去閱讀冒險故事,我就沒有時間真的去冒險了,」雷恩煞有介事地反駁。
碧茜邊笑邊搖頭。「我就知道不該跟你辯論,雷患,你此一整車猴子更聰明。」
那男孩跑跳著拾階而上,扭頭問她..「阿姨,妳要進來嗎?」
「我等一下再進去,」她的眼光落到瑞黎園後面的林地。「我想去走一走。」
「我應該陪妳去吧?」
「謝謝你,雷恩,此刻我需要單獨的散步。」
「妳要去找那隻狗,」他聰明地說。
碧茜露出微笑。「可能。」
雷恩面帶懷疑地打量她。「阿姨?」
「什麼事?」
「妳這輩子會結婚嗎?」
「我希望我會,雷恩。但我必須先找到我想跟他結婚的那位紳士。」
「如果沒人願意跟妳結婚,等我長大後,我願意。不過我必須先長高,不然必須抬頭著妳,好累唷。」
「謝謝你,」她慎重地說完,忍著笑轉身往樹林走去。
這是她已走過上百次的路線。風景都如此熟悉,被樹枝分割的陽光樹影榕在地上。除了被腐蝕為塵土的部分,樹根的皮上披覆著淺綠色的苔辭,林中地面的泥上上則蓋著乾紙似的枯葉、籐類植物和腐爛的花瓣。樹林中的聲音也是熟悉的婉轉鳥鳴、校葉婆娑和幾百萬種小生物窸窣作響的聲音。
然而,即使如此熟悉,碧茜仍覺察到一種新的感覺﹒她應該提高警覺。空氣中似乎承諾著……什麼。這種感覺隨著她往樹林更深處走去峙,越來越強烈。她的心臟奇怪地起伏,手腕、喉嚨,甚至膝蓋處的脈動都瘋狂地甦醒了過來。
她的前方似有動靜,某個形體往一叢籐類底下鑽去。看外型不是人類。
碧茜拾起一根掉落的樹枝當成手杖。那動物靜止下來,樹林裡一片寂靜。
「過來,」碧茜出聲叫喚。
一隻狗踩過灌木與落葉朝她走來。牠應該算是一隻梗犬,牠停在幾公尺外,咧嘴、露出自牙看著她。
碧茜靜靜站著,鎮定地看著牠。牠很瘦,除了嘴邊和眼睛附近,鬈曲的毛都被剪短了,觀得她圓滾滾的眼睛更加明亮和表情豐富。
這張特殊的臉,她一直記得。她見過牠,在一張圖上。
「埃布爾?」她驚訝地間。
聽見這名字,狗兒的耳朵抽動一下。牠蹲伏下來,喉嚨裡發出咆哮的聲音,聽來的感覺好像既生氣又困惑。
「他帶著你一起回來了,」碧茜說著扔掉樹校。淚水湧入眼睛,即使她其實低聲笑了出來。「我好高興你沒有被戰爭摧毀了。來,埃布爾,我們成為朋友吧。」她沒有動,讓狗兒自己審慎地接近她。牠慢慢地繞圈,一邊聞嗅她的裙襬。片刻之後,她感覺涼涼的、濕潤的鼻頭碰觸她的手。但她依然沒有移動,也沒伸出手去拍撫牠,只容許牠熟悉她的氣味。等看見牠的表情改變,下巴的肌肉鬆弛下來,嘴部也掛了下來,她才用堅定的口氣說:「埃布爾,坐下。」
牠的臀部落地,喉嚨發出吹哨子似的聲音。碧茜伸手拂過牠的頭,再抓抓牠的耳後。埃布爾開始急切地喘氣,雙眼因為關心而半瞇了起來。
「你從他身邊逃走嗎?」碧茜順著牠頭上的毛。「淘氣的小狗。不過,追逐兔子和松鼠,的確很好玩。可是,好像有只失蹤的雞,也該掛在你的帳上吧。我看你最好不要靠近任何園圃,不然你在巨石鎮會待不下去唷。我該送你回家了嗎?他或許已經在找你了。他—」
她的話語因為某個聲音…某個人走過林間的聲音而停住。埃布爾轉頭,快樂地吠叫了一聲,往來人活潑地蹦跳過去。
碧茜緩慢地抬起頭,因為她必須努力讓呼吸平穩,並試圖安撫狂亂的心跳。她感覺狗兒又高興地跳回她身上,而且舌頭伸得很長。牠得意地回頭看著牠的主人,好像邀功地說:看我找到了什麼。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抬頭望向停在大約三公尺外的人。
克禮。
全世界好像在此刻靜止。
碧茜看著站在眼前的男人,想將他跟以前那位目空一切的傲慢浪子做個此較。但,他似乎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再也不是從奧林匹亞山上下來的神祇如今是被苦澀經驗千鍾百煉過後的戰士。
他的面容彷彿曾在太陽中緩緩浸過,是金與銅的融合,深小麥色的鬈發修剪成看來很利落的層層短髮。他面無表情,但靜止之下似乎充滿了爆發力。
他看起來如此荒蕪,如此孤寂。
她想向他跑去,她想碰觸他。努力地站著不動,使得她全身的肌肉都因抗議而疼痛。
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不是那麼穩定。「歡迎你回到家鄉,費上尉。」
他保持沉默,似乎沒有認出她是誰。天老爺,那對眼睛…冰與火,他的凝視灼穿她的意識。
「我是賀碧茜,」她好不容易說出話來。「我的家人—」
「我記得妳。」
他那如粗糙天鵝絨般的聲音,宛若愉悅的筆觸,拂過她的耳朵。碧茜著迷又困惑地看著他充滿戒備的臉。
從費克禮的角度來看,她是一個陌生人。然而,即使他並未發覺,但他的信件存在於他們之間。她的手溫和地撫過埃布爾粗糙的毛皮。「你沒去倫敦,」她說。「大家替你準備了盛大的歡迎會。」
「我還沒準備好。」
言簡意骸的幾個字,說明了許多事情。他當然沒法準備好,那種對比太強烈了。浴血戰爭的殘酷,跟歡樂的遊行,以及鮮花與勝利的號角。「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準備好面對那種事,」她說。「太瘋狂了。你的畫片貼在每一家商店的櫥窗上,許多東西用你的名字來命名。」
「東西?」他謹慎地重複她的話。
「例如有種帽子被取名為費克禮帽。」
他的眉毛不悅地壓了下來。「不可能。」
「噢,真的有。頂上是圓的,帽簷很窄,灰色或黑色的。巨石鎮的帽子店就買得到。」
他皺起眉頭,低聲嘀咕了幾句。
碧茜輕輕揉弄著埃布爾的耳朵。「我知道埃布爾的事,是茹思告訴我的。你能帶牠回來真是太好了。」
「我做錯了,」他的聲音平直。「從多佛上岸之後,牠完全不受管教,簡直像只瘋狗。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兩個人被牠咬傷,其中一個是我的僕人。而且牠不停地狂吠。昨天晚上我只好把牠關在院子的工具棚,可是牠逃了出來。」
「牠害怕,」碧茜說。「牠認為只要表現出凶悍的樣子,就沒有人敢傷害牠。」急切的狗兒人立起來,前掌放在她身上。碧茜的一邊膝蓋抵在牠的胸前。
「過來。」克禮的聲音充滿敵意,碧茜覺得一陣冷顫竄下背脊。狗兒夾著尾巴向他走去。克禮從大衣口袋拿出一條以皮索編織而成的項圈與皮繩,綁在狗兒的頸項上。他看向碧茜,從她裙子上的兩團泥巴腳印,往上到線條柔美起伏的胸前。「對不起,」他唐突地說。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不過牠應該學習不可以跳到人的身上。」
「牠只跟士兵相處過,不懂得跟人相處應該有禮猊。」
「牠可以學。我相信等牠習慣新的環境,應該會是一隻很好的狗。」碧茜暫停一下,才說出她的提議。「我下次去拜訪黛莉的時候,或許可以教教牠。我很懂得跟狗狗相處。」
克禮悶悶不樂地看她一下。「我忘了妳跟我嫂嫂是好朋友。」
「是的,」碧茜略微遲疑。「我剛才應該先說,請節哀—」
他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那隻手放下去時,手指緊握成拳頭貼在腿邊。
碧茜暸解。兄長之死的痛苦還太過強烈,是他目前仍無法探索的領域。「你很可能還沒有機會哀傷,是嗎?」她輕聲問。「或許他的死亡太不真實了,你必須回到巨石鎮才能真正感受到。」
克禮警告地看她一眼。
碧茜在被捕的動物眼中看過類似的神情,不管任何人靠近牠,都是這種無助的憎恨。她也學會尊敬這種眼色,並瞭解野生動物在祂防衛能力最弱的時候也最危險。她把注意力放回狗兒身上,重複地撫弄地的毛皮。
「茹思好嗎?」她聽見他問。聽見他聲音裡出現小心翼翼的渴望,她好傷心。
「我相信她很好,她在倫敦參加社交季。」碧茜考慮了一下才謹慎地又說:「我們還是朋友,只是不再以前那麼喜歡對方。」
「為什麼?」
他的視線警覺了起來。顯然提起茹思可以贏得他全副的注意力。
因為你,碧茜心想,但掛上有點自嘲的微笑。「看來我們的興趣不再相同。」我對你有興趣,而她則對你即將繼承的東西有興趣。
「妳們的個性本來就不相同。」
聽見他聲音裡的嘲諷,碧茜抬起頭、好奇地打量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略微猶豫。「我的意思只是說,梅小姐比較保守。而妳跟她不一樣。」他的聲調裡有那麼似有若無的一絲不屑…但是,真的有。
瞭解到費克禮依然不喜歡她,碧茜所有的同情與溫柔立刻消失無蹤。
「我從來不想當一個保守的人,」她說。「他們通常無趣而且膚淺。」
看來他把這當成了對茹思的批評。
「跟帶著動物去參加野餐會的人相比嗎?誰都不敢指控妳無趣吧,賀小姐?
碧茜覺得臉上的血在剎那間全被抽走。他不惜悔辱她。這領悟令她全身麻痺。
「你可以悔辱我,但請別悔辱我的刺蝟,」碧茜對自己居然還說得出話感到無比驚訝。
她猛地轉身,踏著入地三分的重步伐快速離開。埃布爾發出嗚咽的聲音想要跟上來,克禮大聲地叫牠回去。
碧茜完全沒有回頭,一徑地大步往前走。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已經夠難受了,而這個人還討厭她,那簡直是無數倍的痛苦。
更荒唐的是,她還希望她可以寫信跟她的克禮談論她碰上的這個陌生人。
她會這樣寫..他是如此地瞧不起我,好像我完全不值得一絲一毫的尊敬揮手要我走開。
他顯然認為我尚未開化,還有一點瘋癲。最可怕的是,他或許是對的。
她突然想到,這可能就是她寧可跟動物相處的原因。動物不會騙人。牠們的本性若是什麼,表現在外表的就是什麼。而且沒有人會期待動物改變牠的本性。
克禮帶著平靜地跟他回家的埃布爾返回費家莊。這狗兒見過賀碧茜之後,不知怎地似乎聽話許多。看見克禮責備地看著自己,埃布爾伸出舌頭、露出牙齒往上看。
「白癡,」克禮嘀咕道,雖然並不確定這是罵狗,還是罵他自己。
他十分不安,且充滿罪惡感。他知道自己對賀碧茜的行為非常不可原諒。她如此用心地想要表現出友善的樣子,而他的反應卻是冷酷而且不屑的。
他並未故意要冒犯她。全是因為他實在太渴望見到茹思,渴望到快要瘋了。她甜美且毫不虛飾的聲音曾經阻止他發狂,她在每一封信裡寫給他的每一個字,依然在他的靈魂裡迴響,與它共鳴。
「最近我經常外出散步,在戶外,我的思緒好像比較清晰……」
,他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她就在附
當他出發去尋找埃布爾,並發現自己行經樹林時,他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她就在附近,命運即將把他們帶到一塊兒,就這麼快、也這麼簡單。
然而他並未在樹林裡找到日思夜想、渴望已久的女人,而是碰見了賀碧茜。
他也不是不喜歡她。碧茜有點怪,但是她也相當可愛,甚至比他記憶中更有魅力。事實上,她似乎在他離開家鄉的期間變成了一個頗為漂亮的人,原本小駿馬似的帥氣體型,現在看來高挑優雅且婀娜多姿……
克禮對自己不耐煩地搖搖頭,試圖重整思考的方向。可是賀碧茜的影像徘徊不去。標緻的心型臉蛋、引人遐思的豐唇,還有一對勾魂懾魄的藍眼睛,那藍色如此豐富與深沈,似乎充滿紫色的暗示。她如絲鍛般光亮的深色頭髮隨意地用髮夾夾起,垂落的一些鬈曲髮絲則自由地逃出來逗人。
天哪,他太久沒有女人了,簡直像魔鬼那麼好色。看來他不只弧獨,也充滿相同份量的哀傷與價怒。未被滿足的需要是那麼的多,多到他不知該從哪裡處理。不過,找到茹思似乎是個不錯的開始。
他打算在家鄉休息幾天,等他覺得多少找回昔日的自己之後,再去倫敦找茹思。然而由剛才的情形看來,他似乎不像以前那麼善於跟人相處。克禮知道他過去的放鬆與迷人,現已被謹慎及麻木所取代。
部分的原因是因為缺乏睡眠。任何微小的聲音都能驚醒他、刺激他進入全神戒態,而那其實只是老房子的嘰嘎聲,或樹枝搔刮窗戶的聲音。即使白天也是一樣。例如黛莉昨天抱了一迭書經過,不小心掉了一本,克禮便差一點跳了起來。他也會自動去摸索武器,稍後才想起他已經不再佩帶槍枝。他的步槍幾乎已變成他的手…他經常感覺到它好像仍在身邊。
克禮的腳步徐緩下來,在埃布爾的身邊蹲下,看著那張毛穿穿的臉。「可憐的傢伙,你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對吧?以你的感覺,子彈依然隨時會在身邊爆炸,對吧?」
埃布爾仰躺在地,挺出肚子要他抓一抓。克禮抓抓牠後站起身來。「我們回去吧,」他說。「我會再讓你進入屋,但是你不可以再咬人,好嗎?」
不幸的是,他們剛走近牆壁都覆蓋著長春籐的費家在時,埃布爾馬上又跳進牠以前顯示的敵對狀態。克禮嚴厲地將牠拉進母親和嫂嫂正在喝茶的起居室。
埃布爾對著兩位女士吠叫,對著嚇得發抖的女僕吠叫,對著牆壁和茶壺都拚命叫。
「安靜,」克禮咬牙將牠拉到長沙發旁,把皮繩綁在沙發腳上。「坐下,埃布爾,坐下。」
狗兒戒備十足地坐下,只從喉嚨發出低嗚聲。
黛莉勉強掛上笑容,拿出喝茶的禮儀問道..「我來倒茶給你,好嗎?」
「謝謝,」克禮不動聲色地回答,來到茶桌旁邊加入她們。
他母親的臨像手風琴那樣皺了起來,發出緊張的聲音。「牠把泥巴沾在地毯上了。你一定得帶著這只動物來懲罰我們嗎?」
「抱歉,可是牠必須習慣於待在屋內。」
「我可無法習慣,」他母親反駁道。「我知道這隻狗在戰爭的時候幫了你很多忙,你現在不需要牠了呀。」
「要加糖或牛奶?」黛莉問道,她溫柔的棕眼從他母親移到他身上時,已經沒有笑意。
「加糖就好。」克禮看著她用小匙把方糖放入杯中攪動。他接過杯子,專心於那杯滾燙的液體,同時努力壓下那份消化不了的怒氣。這種對環境完全無法適應的感覺,也是新的難題之一。
等克禮終於有辦法說話的時候,他耐下心來解釋﹒「埃布爾不只是幫了我很多忙,當我必須在戰壕裡一待好幾天時,牠守護著我,讓我能夠多少睡一小段時間,沒有遭到任何敵人的突襲。牠替我們傳遞消息,避免我們執行了錯誤的命令。當敵人遠在我們都還看不到、聽不見的地方逐漸接近時,牠已經察覺並警告我們。」他停下來看了看母親不悅又繃緊的臉。
「我的生命是牠救回來,我對牠再怎樣忠誠都不為過。雖然牠並不好看,又很沒有禮猊,但我剛好非常愛牠。」他往埃布爾看去。
埃布爾熱情地用動尾巴拍打地板。
黛莉半信半疑,他母親滿臉怒容。
克禮在她們的沉默中安靜地喝著茶。看著兩個女人的改變,他的心其實也很痛。她們都變得好瘦好蒼白,母親的頭髮全都白了。看來強恩久病不愈的狀況給她們帶來很大的痛苦,而這一年來的哀悼更不好受。
克禮再次覺得守喪就該與人隔離的規矩,其實很殘酷,如果她們可以得到他人的陪伴,或者有些愉快的活動讓她們分心,日子應該會好過許多。
放下喝到一半的茶,他母親拉著茶桌站起來。克禮起身相扶。
「那只動物那樣盯著我,我沒辦法喝茶,」她說。「牠隨時可能跳起來,撕開我的喉嚨。」
「牠被皮繩綁在家真上,母親,」黛莉指出。
「那不是重點。牠是野獸,我討厭牠。」她昂起頭,大步往門口走去。
婆婆一走,黛莉不必謹守禮節。她把手肘架在茶桌上,頂住下巴。「你舅舅和舅媽邀請她去赫福郡住一陣子,」她說。「我想鼓勵她接受他們的邀請。換換環境應該比較好。」
「這屋子太暗了,」克禮說。「為什麼所有的百葉窗和窗簾都關了起來?」
「她說光線使她的眼睛不舒服。」
「胡說。」克禮皺起眉頭看著嫂嫂。「她應該出去走走,」他說。「她縮在這個陳屍室太久了,妳也一樣。」
黛莉歎一口氣。「一年快滿了,我很快就可以不再服全喪,進入半喪期。」
「半喪期是怎樣的情況?」克禮問道,他對這種跟女人有關的禮節不是很清楚。
「那表示我可以不用再戴面紗,」黛莉平鋪直敘地說。「我可以穿灰色和黨衣草色的衣服,配戴不發亮的飾品。我也可以參加有限的社交活動,但不能表現出太過快樂的樣子。」
克禮哼了一聲。「這些規矩是誰發明的?」
「我不知道。但是老天幫忙,我們必須一一遵守,不然會被社會撻伐到體無完膚。」黛莉停下來。「你母親說她不打算進入半喪期,她要一輩子都穿黑色衣服。」
克禮毫不意外地點頭。母親對哥哥的奉獻,因為他的死亡而更形牢固。「這很明顯,她每次看著我,都認為我才是應該死去的兒子。」
黛莉張嘴想要爭辯,但隨即閉起。「你活著回來絕對不是你的錯,」她終於說。「我很高興你回來了。而我相信在她心底的某個深處,你母親也是高興的。不過,這一年來她的心理有些不平衡,而她自己並沒有覺察到她的所言所行。我也相信離開漢普郡一段時間,對會有幫助。」她暫時停下。「我也要離開了,克禮,我要去倫敦探望家人。當你母親不在此地時,只有我們兩個人是不合宜的。」
「如果妳願意,讓我護送妳去倫敦。我想去找梅茹思。」
黛莉皺起眉頭。「噢。」
克禮詢問地看她一眼。「妳對她的意見有所改變嗎?」
「噢,有的。而且變得很差。」
他忍不住要為茹思辯護。「為什麼?」
「茹恩在這兩年變得非常善於調情,她想嫁給有錢之貴族的野心人人皆知。我希望你並未奢望她在這兩年裡乖乖地在等待你。」
「我並沒有那種想法。」
「很好,因為就所有外表來看,她早就把你忘光了。」黛莉冷冷地接著說:「不過,如今強恩過世,你是麗河頓園的繼承人,茹思應該對你重新燃起興趣。」
克禮面無表情地思索這個有點討厭的消息。這跟與他通信的那個人簡直南轅北轍。看來茹思應該是謠言的受害者,以她的美貌和魅力,這也是可以預料的。
不過,他不打算跟嫂嫂爭論。為了引開她對梅茹思的不滿,他說:「我出去散步的時候,碰見妳的一位朋友。」
「誰?」
「賀小姐。」
「碧茜?」黛莉立刻專注地看著他。「我希望你不曾對她無禮。」
「我有點失禮,」他承認。
「你說了什麼?」
他尷尬地看著杯子。「我侮辱了她的刺蝟,」他低聲說。
黛莉似乎非常不悅。「噢,天哪。」她用力攪動的湯匙撞擊著瓷杯。「想想看,你這個曾經自認為能言善道的人,怎會一再冒犯我所知道最善良的女人?」
「我沒有一再地冒犯她,我只有令天說錯了話。」
她的嘴唇不敢苟同地抿了起來。「你的記憶力很方便地喪失了,巨石鎮的每個人都知道你曾經說她比較適合馬廄。」
「不管她以前或現在怎樣古怪,我都不會對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
「碧茜聽見你在巨石莊圍的豐收慶祝舞會時對朋友這樣說。」
「而後她告訴每個人?」
「不是,她犯了大錯,跟茹思透露秘密。誰知茹思酷愛說長道短,弄得全鎮皆知。」
「顯然妳一點也不喜歡茹思,」他開口,「不過如果妳—」
「我已經盡了全力想要喜歡她。我常想,只要剝去她那一層層的人工偽裝,就能找到埋在底下真正的茹思。問題是,那底下一無所有。我也懷疑將來會再出現什麼。」
「而妳認為賀碧茜的優點比她更多?」
「除了外表沒那麼美麗,碧茜的每一方面都比茹思更好。」
「這妳就錯了,」他說出自己的觀察。「現在的賀小姐也很美。」
無莉揚起雙眉。「是嗎?這是你的感覺?」她閒適地間,舉杯就唇。
「那非常明顯。不管我對賀小姐的性格有何想法,她的確是一位魅力四射的女人。」
「噢,我不知道…黛莉專注於她的茶,又加了一小顆方糖。「她有點太高。」
「她的身高和體型都很理想。」
「深棕色的頭髮也太平常……」
「她的棕色並不尋常,發出貂皮般深沈的潤澤。而且那對眼睛……」
「藍眼睛一點都不稀奇。」黛莉把手一揮。
「那是我所見過最深也最純粹的藍,任何藝術家都難以捕捉—」他猛地停住。「別管我說什麼,那些都不是重點。」
「那麼,你的重點是什麼?」黛莉甜甜地問。
「賀小姐美不美毫無意義。她和她的家人都很特別,但是我對他們都沒有興趣。同樣的,我也不在乎梅茹思的美貌,我只對她腦海中的想法有興趣。她那些充滿創意、令人讚歎的可愛想法。」
「我懂了,碧茜的頭腦特別,而茹思的頭腦充滿創意且令人讚歎。」
「本來就是這樣。」
黛莉輕輕搖頭。「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你,不過它們應該會隨著時間逐漸自行明朗。反正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至少是不願意相信。這是必須由你自己去發現的事。」
「黛莉,妳在打什麼啞謎?」
他嫂嫂將細瘦的手臂抱在胸前,嚴厲地審視著他,嘴角卻又一再出現奇特的小微笑。「如果你真是一位紳士,」她終於說,「你應該在明天去拜訪賀小姐,並向她道歉。你不妨利用帶著埃布爾出去散步的時間,即使她不高興看到你,也會很高興看到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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