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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午後的戀情(賀氏系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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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4:4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午後的戀情(賀氏系列)作者:莉莎‧克莱佩

賀碧茜熱愛動物與自然,雖然參加過社交季,崇尚自由的碧茜從未對任何人著迷也沒有人正式追求過她,她也認為自己命中注定不可能擁有真愛。
英俊且視死如歸的費克禮上尉計劃在回國之後,要和碧茜的朋友,活潑且擅於調情的梅茹思結婚。
但是在他寫給茹思的信裡曾說,戰爭改變了他。
當碧茜得知茹思的失望,決定冒用好友的名字寫信給克禮,協助他重拾對生命的信心。
不久,碧茜和克禮之間的魚雁往返發展成某種深刻的連結……
使得克禮回到家鄉時,決心要擁有他愛的女人。
碧茜原本無心的欺騙,變成無法有圓滿結局的痛苦愛戀——以及不能否認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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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5:23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她暗自醞釀著一份秘密的渴望……
  
  賀碧茜熱愛動物與自然,總覺得在戶外比舞廳裡悠遊自在得多。雖然參加過倫敦的社交季,優雅貌美且崇尚自由的碧茜從未對任何人著迷,也沒有人正式追究過她……而她也認為自己命中注定不可能擁有真愛。然而,賀家姊妹中最離經叛道的這一個也到了該結束單身、為某個普通男人安定下嗎?
  
  
  
  他早已看破生死,對世界厭煩之至……
  
  英俊且視死如歸的已是克禮上尉計劃在回國之後,要和碧茜的朋友,活潑且擅於調情的梅茹思結婚。但是他需給茹思的信裡曾說,戰爭改變了他,情況也顯示,將來回鄉的克禮不會是以前的那個人。當碧茜得知茹思的失望,決定冒用好友的名字寫信給克禮,協助他重拾對生命的信心。不久,碧茜和克禮之間的魚雁往返發展成某種深刻的連結……使得克禮回到家鄉時,決心要擁有他愛的女人。
  
  碧茜原本無心的欺騙,變成無法有圓滿結局的痛苦愛戀—以及之能否認的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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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5:38 |只看該作者
  序曲
  
  收信人:費克禮上尉
  
  克里米亞半島馬潘角        步旅第一隊
  
  
  
  最最親愛的克禮:
  
  我不能再寫信給你了。
  
  我並非你所認為的那個人。
  
  我寄信的本意並非傳情,但是,它們卻都變成情書。在信件寄送的途中,我的字句變成紙上的心跳。
  
  回來吧,請回家鄉,回來找我。
  
  — 一八五五年六月〔未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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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八個月前        英國漢普郡
  
  這一切都從一封信開始。
  
  確切地說,是從那封信裡面所提到的一隻狗。
  
  「狗兒怎麼了?」賀碧茜(Beatrix Hathaway)問道。「誰家的狗?」
  
  碧茜好友兼漢普郡第一美女梅茹思抬起頭來,手中拿著追求者費克禮上尉的來信。
  
  雖然一位紳士與未婚女子通信不合禮教,但是他們安排貴克禮(Christopher Phelan) 的嫂嫂代為傳信,兩人暗中魚雁往返。
  
  梅茹思假裝皺眉。「真是的,小碧,妳對上尉的關心似乎遠不如對一隻狗的好奇。」
  
  「費上尉不需要我的關心,」碧茜實話實說。「漢普郡每一個適婚女子都很關心他。何況,是他選擇前往戰場。我可以肯定,他一定非常喜歡穿上英挺的制服,趾高氣昂地走來走去。」
  
  「他們的制服一點都不英挺,」茹思悶悶不樂地回答。「事實上,他新加入那支步槍旅的制服實在非常難看,甚至平凡無奇,墨綠色制服滾黑色鑲邊,根本沒有金色穗帶或飾帶。我問了原因,費上尉說,那能幫助步槍旅隊員隱藏自己,不教敵人發現。這很沒道理,大家都知道英國軍人英勇善戰、舉世無雙,根本不屑於躲藏。但是克禮,也就是費上尉說,這是跟……有關,噢,他用了個法文字……」
  
  「偽裝?」碧茜興味盎然地說。
  
  「對,妳怎麼知道?」
  
  「許多動物都有偽裝自己的方式,藉以不讓敵人發現,比如變色龍,或者像是貓頭鷹的羽毛會呈現斑點,讓自己的外表與樹幹融為一體,那樣……」
  
  「天啊,碧茜,別再發表動物主題的演說了。」
  
  「如果妳把那隻狗的事情告訴我,我就閉嘴。」
  
  茹思將信遞給碧茜。「妳自己看。」
  
  「但是,小茹」碧茜抗議,但茹思已將折得方方正正的小張信筆塞進碧茜手裡。「費上尉可能在信裡頭寫了私密的事。」
  
  「我有那麼走運就好了!這封信寫的全是戰爭和噩耗,陰暗又叫人討厭的事。」
  
  碧茜雖然不想替費克禮辯解,但是她仍然忍不住指出:「小茹,他遠生剋裡米亞半島的前線作戰。我想,打仗的時候,應該沒有愉快的事情可以寫吧。」
  
  「嗯,我對外國沒興趣,也不想假裝我有。」
  
  碧茜勉強掛上微笑。「小茹,妳真的想嫁給軍官嗎?」
  
  「嗯,當然嘍…大部分的軍官根本不用上戰場,這些軍官打扮時髦,經常出入社交場合。如果他們願意接受半薪,根本就不需要執勤,甚至不必花任何時間在兵團裡。費上尉收到海外服役的通知前,他的生活就是這樣。」茹恩聳聳肩。「我想戰爭總是來得不湊巧。謝天謝地,費上尉即將回到漢普郡。」
  
  「是嗎?妳怎麼知道?」
  
  「我的父母說,戰爭將在聖誕節之前結束。」
  
  「我也聽說了。不過,有人說我們是否太低估俄國的實力,又太高估自己的能力?」
  
  「妳真是太不愛國了,」茹思驚訝地喊,眼神閃露促狹笑意。
  
  「我是否愛國,跟國防部準備不足就一頭熱地派了三萬人到克里米亞半島打仗無關。我們對那個地方的瞭解並不充分,也缺乏攻佔它的健全戰略。」
  
  「妳怎麼知道這麼多?」
  
  「從《泰唔士報》看到的,報紙天天都在報導。妳不看報紙嗎?」
  
  「我不看政治版。我的父母說,淑女不該注意這種事情,那太粗野了。」
  
  「我的家人每天晚餐都在談論政治,我和姊姊也會參與討論。」碧茜刻意停頓一會兒,然後露出頑皮的笑容。我們甚至還會提出意見。」
  
  茹思瞪大雙眼。「我的天啊。嗯,我不該過於驚訝,大家都知妳家……與眾不同。」
  
  「與眾不同」算是非常好聽的說法。賀家的兄妹有五人,老大是賀裡奧,其它人按照排行分別是雅蜜、薇妮、蓓萍和碧茜。他們的父母過世後,賀家兄妹的命運轉折令人昨舌。雖然出身平凡,但是他們跟家族的某支貴族旁系有遠親關係。經歷一連串意想不到的事件後,裡奧繼承了子爵的爵銜,他和四個妹妹毫無進入上流社會的心理準備,便從櫻草莊搬到漢普郡南方的瑞黎園。
  
  經過六年,賀家人終於設法讓自己勉強融入上流社會。不過,他們從未學會貴族的思考模式,以及貴族的價值觀或矯揉造作。他們稱得上富有,但上流社會普遍認為血統與人脈更重要。情況類似的家族會藉著與更高社會地位者聯姻,以便提高地位,但賀家的人截至目前都只肯為愛而結婚。
  
  至於碧茜,大家都懷疑她或許不會結婚。她似乎只是半文明的人,多數時間都在戶外,或騎馬或在漢普郡的林地、濕地和草地問穿梭漫步。比起跟人相處,碧茜更喜歡動物的陪伴,她總是把受傷的、失去父母的生物撿回家中,悉心照料牠們復原。那些無法在野外自食其力的便被留下當作寵物,由碧茜親自照顧。她在戶外,快樂而滿足;在戶內,生活則並不完美。
  
  碧茜愈來愈常感覺到不滿與渴望,它們像發炎似地在心中蔓延。問題在碧茜從未遇到適合她的男子;那些她出入倫敦客廳所認識之繁衍過多的蒼白人種,當然不予考慮。而雖然鄉間那些較為強健的男性很有魅力,但他們之中無人擁有碧茜渴望卻無可言喻的那個什麼。她夢想的男人要能與她匹敵,她想要被熱烈地愛慕……挑戰……征服。
  
  碧茜瞥視手中折好的信。
  
  她並非不喜歡費克禮,但他似乎處處與她作對。克禮老練世故,生來即享有特權,總能在她與之格格不入的文明環境中怡然自得地活動。他是當地有錢人家的次子,外公是位伯爵,父親的家族則因龐大的船連財產引人注目。
  
  雖然費家不在爵位承襲之列,不過長子強恩將在伯爵過世後,繼承位於法裡克郡的麗河頓園。強恩穩重親切,深愛他的妻子黛莉。
  
  然而其弟克禮,可謂南轅北轍。如同多數次子,克禮在二十二歲時買了個軍職,以掌旗宮的身份入伍,對如此英俊瀟灑的小伙子而言,那確實是最完美的職位,他的主要任務只是在閱兵或操練時,扛著騎兵團的團旗出場。他也是倫敦仕女園的最愛,經常不假外出進城,時間全用在跳舞、飲酒、賭博、購買漂亮衣服,還有不倫之戀這方面的事。
  
  碧茜曾在兩個場合見過費克禮,第一次是在巨石鎮的某一次舞會,她認為他是全漢普郡最傲慢的人;第二次在一個野餐場合,她修正了看法:他是全世界最傲慢的人。
  
  「那個賀家女孩真奇怪,」碧茜無意間聽到他跟同伴如是說。
  
  「我認為她很迷人、很有創意,」他的同伴提出異議。「而且她比所有我見過的任何女人更瞭解馬匹。」
  
  「那當然,」費克禮冷冷地回應。「她比較適合馬廄,而不是客廳。」
  
  從那時起,碧茜便盡可能迴避他。不是因為那個和馬匹相比的言外暗喻,尤其馬兒是擁有價慨、高貴靈魂的美麗動物。她清楚知道自己即使不是大美女,仍擁有個人的魅力,曾有許多男士盛讚她深棕色的秀髮和湛藍的眼睛。
  
  然而這些可上的吸引力比起費克禮的耀眼光彩,完全不值一提。他的俊美可比圓桌武士蘭斯洛,或者大天使加百列,甚至墮落天使路西法,畢竟後者曾是公認的、天堂最美的天使。費克禮很高,有雙銀灰色的眼睛,髮色猶如陽光映照的深色冬麥;他的體態強壯英挺,肩膀挺拔有力、臀部瘦削。即使他的行動帶著慵懶的優雅,其中仍有某種無可否認的強勢、某種以己為尊的掠奪性。
  
  最近費克禮成為自各種不同之兵團中入選步槍旅的少數菁英之一。他們被簡稱為「步槍」,那是一支特殊軍種,受訓運用他們的直覺主動出擊。他們奉命自行選擇己方前線之前的位置,拿下那些通常在目標射程以外的士兵和馬匹。由於槍法出色,費克禮被晉陞為步槍旅的上尉隊長。
  
  想到費克禮或許根本不想要這個榮譽,碧茜曾覺得很有趣,尤其他必須換下黑色外套及有無數金色穗帶的輕騎兵凰制服,換穿一套全綠而不起眼的制服。
  
  「妳儘管看信,」茹思在梳妝台坐下。「我得先整理一下髮型,才能出去散步。」
  
  「妳的頭髮看起來很好,」碧茜反駁,看不出那些精心夾好的金色髮辮有任何瑕疵。「而且我們只是在村裡走走,鎮上沒有知道或在意妳的髮型是不是完美無瑕。」
  
  「我會知道。再說,誰知道我們可能遇到什麼人。」
  
  早已習價好友無時無刻的精心打理,碧茜咧嘴笑著,搖搖頭。「好吧,如果妳真的不介意我看費上尉的信,我就只讀跟狗有闋的部分。」
  
  「我敢打賭早在看到狗狗之前,妳就睡著了,」茹思說著,熟練地將一根髮夾插入盤扭好的辮子裡。
  
  碧茜低頭看著潦草的字句。那些一字擠在一起,互拒纏捲的字母好像隨時準備從紙張上跳出來。
  
  
  親愛的茹思:
  
  我正坐在塵土飛揚的帳蓬內,絞盡腦汁設法言之有物。我毫無頭緒。妳值得優美的辭藻,但我只能想到這些:我不斷地想到妳,想到此信在妳手中,想到妳手腕上的香氣。我想要寧靜與清新的空氣,以及有白色柔軟枕頭的床……
  
  
  碧茜感覺自己揚起眉毛,洋裝的高領下忽地發熱。她暫停,看著茹思。「妳覺得這樣的信無聊?」她溫和地詢問,不過紅暈卻如灑在桌布上的酒般蔓延開來。
  
  「只有開頭還不錯,」茹思說。「往下看吧。」
  
  
  
  ……兩天前我們沿海岸行軍至賽巴斯托浦,我們和俄軍在奧馬河交戰。據說那是我方勝利,但感覺不像。我們的軍團損失了約三分之二的軍官,和四分之一的士兵。昨天我們挖土造墓。他們稱亡者及傷者的最後清點記錄為「屠夫清單」。截至目前,三百六十名英國人戰亡,多數是因外傷而死的士兵。
  
  其中一名陣亡的軍官柏上尉,帶了一隻名叫艾伯特的兇惡梭犬,牠無疑是世間舉止最惡劣的狗。柏土尉入土之後,那隻狗坐在他的墓旁,哀嚎數小時,試圖咬任何接近的人。我做了蠢事,給牠一小塊餅乾,結果現在這只笨狗跟著我到處走。此刻,牠就坐在我的帳篷裡,半野蠻的眼晴瞪著我看。哀鳴幾乎沒停過。每當我靠近,牠就想把牙齒扎進我的手臂。我想射殺牠,但我對殺戮已無比厭倦。已有許多家庭因我奪去他們的兒子、兄弟、父親而哀傷。我早已因為我的所作所為,為自己在地獄贏得一席之地,而戰爭才剛剛開始。我正在改變,而且不是往好的方面。妳所認識的人已永遠消失,我怕妳可能不會喜歡這個取而代之的傢伙。
  
  小茹,死亡的氣味……到處都是。
  
  戰場土散著屍塊、衣物、殘缺的靴子。想像一場讓你的鞋子與鞋底分離的爆炸。他們說戰役之後,下個季節的野花會特別茂盛,因為土地被充分翻攪,讓新的種子有空間扎根。我想要哀悼,可是沒有合適的場地,也沒有時間。我必須收起感覺,深藏到某世界上還有寧靜的地方嗎?請寫信給我。跟我說說妳在做的針線活,或是妳最喜歡的歌。巨石鎮在下雨嗎?樹葉是否開始變色了呢?
  
  誠摯的費克禮
  
  
  
  碧茜讀完信的當下,有種奇特的感受,一股她沒想到的憐憫襲上心牆。
  
  這樣的信似乎不可能出自傲慢的費克禮之手。她感覺非常的意外,信中傳達出的脆弱和無聲的需求觸動了她。
  
  「妳必須寫信給他,小茹,」她用相較於之前打開時、更加悉心仔細的態度,把信折好。
  
  「我不要寫,那只會招來更多抱怨。我要保持沉默,也許那會刺激他,讓他下次寫信時懂得寫些讓我比較開心的事。」
  
  碧茜皺起眉頭。「妳也知道,我不怎麼喜歡費上尉,可是這封信……他值得得到妳的慰問,小茹。只要寫幾句話給他,寫些安慰的話語,那花不了多少時間。至於那隻狗,我倒些建議—」
  
  「我才不要寫任何跟那只討厭的狗有關的事,」茹思不耐煩地吁一口氣。「要寫妳寫給他。」
  
  「我?他不想知道我的任何事,他向來覺得我是個怪人。」
  
  「我真想不透,只因為妳帶了梅杜莎去野餐……」
  
  「牠是只很守規矩的刺蝟,」碧茜防備地說。
  
  「只是那位手被刺到的紳士似乎另有意見。」
  
  「那純粹是因為他企圖用不正確的方式抓牠。當妳要抓刺蝟的時候—」
  
  「不必跟我說,反正我永遠也不想去抓刺蝟,至於費上尉……如果妳強烈地認為需要回信,那就用我的名義回復一下吧。」
  
  「他不會發現字跡不一樣嗎?」
  
  「不會,因為我從來沒有寫過回信。」
  
  「但他是妳的追求者,」碧茜抗議。「而我根本不瞭解他。」
  
  「其實,妳對他的認識跟我一樣多。何況妳還認識他的家人,而且妳跟他的嫂嫂是好朋友。再說,我並不認為費上尉是我的追求者,至少他不是唯一的一個。而且,除非他四肢健全地歸來,不然我絕對不可能嫁給他,我才不要下半輩子都需要我推著輪椅走的丈夫。」
  
  「小茹,妳好膚淺。」
  
  茹思露齒而笑。「但是,我很誠實。」
  
  碧茜懷摸地瞥她一眼。「妳真的授權妳的朋友替妳寫情書?」
  
  茹思無所謂地揮揮手。「那不是情書。他寫給我的信裡從來沒有提過任何的情與愛,只是些歡樂和互相鼓勵的事。」
  
  碧茜摸索著外出服的口袋,把信塞進去。她在心裡跟自己爭辯,為正確理由而做某件道德上有爭議的事,永遠不會有好結果。可是話說回來……她無法擺脫浮現腦海的影像,看到一位筋疲力竭的軍人,雙手因為替同袍挖掘墓地而起了水泡,卻依然在帳篷裡利用難得的片刻振筆疾書,有只髒亂不堪的狗在帳蓬的角落嗚咽。
  
  她覺得自己負擔不起這個寫信安慰他的任務,她推測茹思也有同樣的感覺。
  
  她企圖想像克禮的處境:遠離習慣的優雅生活,發現自己身在生命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飽受威脅的世界。實在難以想像費克禮這樣嬌生慣養的美麗男人必須跟危險及困難這樣對抗。還有,飢餓和孤單。
  
  碧茜若有所思地凝視朋友,兩人的目光在鏡中相遇。「茹思,妳最喜歡的歌是什麼?」
  
  「我沒有最喜歡什麼歌,把妳最喜歡的歌告訴他吧。」
  
  「我們應該跟黛莉討論這件事嗎?」碧茜問,意指費克禮的嫂嫂。
  
  「當然不要,黛莉很重視誠實這個問題。如果她知道信不是我寫的,就不會幫忙把信寄出去。」
  
  碧茜發出一個介於笑聲和呻吟之間的聲音。「我不會說誠實是個問題。噢,小茹,請妳改變主意,寫信給他。這樣事情簡單多了。」
  
  可是茹思一旦決定,就不會安協。「對我可一點都不簡單,」她刻薄地說。「我很確定我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回復那樣的信,搞不好他早就忘了寫過這封信。」她的注意力回到鏡子,沾了一點玫瑰花瓣油膏點在唇上。
  
  茹思真是漂亮,心形的臉蛋,棕色柳眉優美地彎在圓圓的綠色眼睛上方,可是一面鏡子所能反映出來的人是多麼有限啊。要猜出茹思對費克禮真實的感覺根本不可能。只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無論多不恰當,回信是比沉默更好的方式。靜默對人的殺傷力,有時候甚至比子彈更強大。
  
  
  
  碧茜獨自坐在瑞黎園房間的書桌前面,將筆尖探入一瓶深藍色墨水蘸了蘸。一隻名叫「幸運」的灰色三腳貓懶洋洋地靠在書桌的角落,機警地看著她。碧茜的寵物刺蝟梅杜莎,則佔據了書桌另一側。天生敏感的幸運,從不打擾有鋼毛的小刺蝟。
  
  把費克禮的信再一遍之後,碧茜寫道:
  
  
  
  收信人:費克禮土尉
  
  克里米亞半島第二師步槍旅第一隊
  
  
  
  暫停下筆,碧茜伸手用一根手指輕戳幸運僅存的前掌。「小茹會怎麼稱呼他呢?」她大聲地問。「她會稱他心愛的?還是最最親愛的?」這個想法讓她皺起鼻子。
  
  寫信稱不上是碧茜的強項。雖然她來自非常善於表達的家庭,相較於文字,她總是更重視直覺及行動。事實上,她能戶外的短暫散步深入瞭解一個人,而那是她坐著閒聊數小時也做不到的。
  
  仔細考慮冒充他人寫信給全然陌生者的各式可能內容後,碧茜終於放棄。一管他的,我想怎麼寫就怎麼寫吧。說不定他因為戰爭太過疲勞,根本不會注意到信的口氣不像茹思。」
  
  幸運把下巴靠在腳掌旁,雙眼半閉,口中發出舒暢的嗚嗚聲。
  
  碧茜下筆。
  
  
  
  親愛的克禮:
  
  我誦了關於奧馬河之役的新聞。根據《泰唔士報》擺先生的報導,你和另外兩名步槍旅隊員領先第二近衛步兵團,擊中數名敵軍,因此讓他們亂了陣腳。羅先生同時也語帶欽佩地評論,說子彈飛來時,步槍旅從不撤退,甚至連頭也不閃。
  
  儘管我也很欽佩,但我有點建議。依我看,在成為目標時,移動頭部並不損及你的勇敢。低頭、閃避、移步,或乾脆躲在岩石後面,我保證我不會因此而看輕你!
  
  艾伯特還跟你在一起嗎?牠依然會咬人嗎?我的朋友碧茜(那個帶了刺蝟去野餐會的女孩)說,那隻狗也受到過度刺激,而且很害怕。由於狗有狼的本性,牠需要領袖,你必須確立你優越的地位。只要牠想咬你,就用手抓住牠整個口鼻並稍微施扣壓力,再明堅定的聲音對牠說:「不可以。」
  
  我最喜歡的歌是「越過群山,在遙遠的地方」。昨天漢普郡下雨了,輕柔的秋季風雨幾乎沒打下任何樹葉。大理花不再綻放,冰霜讓菊花枯萎,可是空氣清新,聞起來有老樹葉和濕樹皮,還有熟蘋果的味道。你曾注意到每個月份都有專屬的味道嗎?在我看來,五月和十月是最香的月份。
  
  你問世間是否還有寧靜之池,我得遺憾地說巨石鎮恐怕也不怎麼寧靜。最近麥先生的一頭驢子從畜欄逃跑,找到一處並不對外開放的牧地。這個花花公子為所欲為地闖入時,康先生得過獎的北馬正渾然不覺地吃著草。現在母馬顯然懷孕了,一場風暴正在醞釀,康先生要求財務賠慣,但麥先生堅持如果放牧地的圍欄更堅固,那場秘密約會根本不會發生。更糟的是,這暗示了是那匹母馬不知檢點,沒有奮力護衛牠的貞節。
  
  你真的認為你在地獄贏得一席之地? ……我不相信地獄,至少不相信死後有地獄。我認為地獄是活著的人創造出來的。
  
  你說我所認識的那位紳士已被取代。我多希望可以提供更好的慰藉,而非只說:無論你如何改變,我們都會歡迎你。做你必須做的。如果可以幫你想過,何妨就真的把感覺收到一旁,藏起來並鎖上門。也許某天我們將一起釋放它們。
  
  
  誠摯的 茹思
  
  一八五四年十月十七日
  
  
  碧茜從來沒有蓄意欺騙過任何人,如果能以自己的名義寫信給費克禮,她會打心底舒坦一點,可是她仍然記得他對她曾有貶低的評論,他不會想收到「奇怪的賀碧茜」寄出的信件。他想要的是金髮姜女梅茹思寫的信。不過,收到經過偽裝的信還是比什麼都沒有更吧?像費克禮目前這種處境的人,需要一切能鼓勵他的字句。
  
  他需要知道有人關心他、在乎他。
  
  出於不知名的理由,在讀過上尉的信之後,碧茜發現她的確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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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6: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中秋的滿月帶來乾燥清爽的天氣,位在瑞黎產業的佃戶和工人令年的收成是他們記憶中最豐碩的一次。碧茜跟莊園的其它人一樣,忙於采收以及舉辦緊接而來的慶典。豐盛的露天眾餐及舞會在瑞黎國主屋的庭院舉行,來賓囊括佃戶、僕人還有村民,賓客超過千人。
  
  讓碧茜失望的是,費黛莉不克出席這些慶祝活動,因為她的丈夫強恩咳個不停,她於是待在家中照顧他。「醫生給了我們一些藥,強恩好很多了,」黛莉的短筆寫道,「不過醫生也叮囑他必須盡量臥床休息,才能完全康復。」
  
  近十一月底,碧茜挑了條直接的路,穿過長滿多瘤橡樹及恣意生長之山毛櫸的林地,走路前往費家。當陽光從雲邊竄出,在霜上灑落無數光芒,樹木的黑色枝幹彷彿裹了一層糖衣。碧茜踩過乾樹葉和苔癬所凍結而成的碎冰,堅固靴子的鞋底灑起泥潭。
  
  她走近費家莊,其前身為皇家持獵住宅,它是一棟長滿長春籐的大屋子,座落在方圓數十英畝之廣的林地之間。碧茜踏上迷人的石板小徑,繞過主屋來到前門。
  
  「碧西。」
  
  聽到輕聲的呼喚,她轉身看到費黛莉獨自坐在石頭長椅上。
  
  「噢,妳好,」碧茜愉快地說。「我許多天沒有看到妳,所以我想我該……」近距離看到朋友,她的聲音隱去。
  
  黛莉穿著簡單的日間服裝,灰色布料和她身後的樹林融為一體。她好安靜,一動也不動,碧茜之前根本沒注意到她。
  
  自從黛莉嫁給強恩,搬到巨石鎮後,她們就成了朋友,至今已經三年。有一種朋友,你只會在自己沒煩惱時去拜訪,比如茹思;另一種朋友則是有煩惱或需要時可以求助的對象,比如黛莉。
  
  看到黛莉面容蒼白、但雙眼和鼻子卻通紅的傷心模樣,碧茜皺起眉頭,關心地問:「妳沒有穿斗遲或披肩。」
  
  「我很好,」黛莉低聲說,可是她的肩膀在顫抖。碧茜脫下厚重的羊毛斗篷,將它披上黛莉纖弱的身軀,黛莉搖搖頭,比了比手勢要碧茜自己披著。「不,小碧,不要—」
  
  「我因為走路,身子很暖和。」碧茜堅持,在朋友身旁的冰冷石長椅坐下。黛莉的喉嚨劇烈起伏,卻一陣沈寂。有非常嚴重的事情發生了。碧茜強迫自己耐住性子,、心跳彷彿卡住了喉嚨。「黛莉,」她終於開口問道。「是費上尉出了事嗎?」
  
  黛莉茫然的看著她,好像正試圖理解某種外國語言。「費上尉,」她無聲複述,然後輕輕搖頭。「沒事,就我們所知,克禮很好。事實上,我們昨天才收到他的幾封信,有一封是給茹恩的。」
  
  碧茜立刻感到一陣釋然。「我可以幫忙把信轉交給她,」她自告奮勇,試著讓聲音聽來有些膽怯。
  
  「好的,麻煩妳了。」黛莉蒼白的手指在腿上反覆扭絞。
  
  碧茜慢慢伸出手,輕握住黛莉的。「妳丈夫的咳嗽變嚴重了?」
  
  「醫生才剛離開,」黛莉深吸口氣,茫然地說。「強恩罹患了肺結核。」
  
  碧茜的手一緊。
  
  她們都保持沉默,一陣冷風猛地刮過樹梢。
  
  強烈的不平之感油然而生。費強恩非常樂於助人,總是在聽間有人需要幫助時,第一時間前往探視。他曾替一位佃農的妻子支付醫藥費,因為那對夫妻無法負擔,他還出借家中的鋼琴讓當地孩童上課,並在巨石鎮的飽餅店幾乎付之一炬後,出錢資助店面的重建。他這一切的作為都相當低調,彷彿被知道做了這些好事很尷尬似的.,為什麼像強恩這樣的好人會罹患重病呢?
  
  「那又不是死刑,」碧茜終於找到聲音。「也有人打敗了疾病呀。」
  
  「五分之一的機率,」黛莉無精打采地附和。
  
  「妳的丈夫年輕而強壯,那五人之中的一個必定就是強恩。」
  
  黛莉好不容易才點了頭,但沒有開口。
  
  他們知道肺癆致死率特別高,它會破壞肺部,嚴重耗損體重和身形。最可怕的是肺病導致的咳嗽,會愈來愈頻繁且將帶血,直到患者的肺部終於無法呼吸。
  
  「我的姊夫凱莫知道很多草藥,」碧茜提供意見。「他的祖母是他們族裡的巫醫。」
  
  「吉普賽療法?」黛莉的語調帶著懷疑。
  
  「妳必須嘗試所有的方法,」碧茜堅持。「包括吉普賽療法。羅姆人住在大自然中,他們知道所有自然界的療應力量。我會請凱莫調一帖能調養費先生肺部的補藥,再—」
  
  「強恩很可能不會服用,」黛莉說。「而他母親則會反對。費家人非常傳統,如果藥不是出自醫師的診療箱或藥房,他們不會接受的。」
  
  「我還是會跟凱莫要點什麼。」
  
  黛莉側過頭,靠在碧茜肩上。「小碧,妳是個好朋友。接下來的幾個月我會需要妳。」
  
  「我一定在,」碧茜簡單答道。
  
  另一陣微風掃過,竄進碧茜的衣袖。黛莉把自己從茫亂的慘況拉出來,站起身,遞還斗篷。「我們進屋去,我去吧給茹恩的信找出來。」
  
  屋內非常舒適溫暖,房間相當寬敞,有低矮的木製天花板和冬季光線可以透進來的厚鑲板窗。似乎屋內所有壁爐都已點燃,熱氣緩緩在整潔的房間滾動。費家的每樣東西都靜謐而高雅,氣派的傢俱都有悠久的歷史。
  
  一名看來順服的女僕上前接過碧茜的斗篷。
  
  「妳的岳母在哪兒呢?」碧茜問道,跟著黛莉走到樓梯間。
  
  「她在房裡休息,這消息對她而言特別難以接受。」她暫停一下。「強恩一直是她最愛的孩子。」
  
  碧茜跟大半個巨石鎮對此都心裡有數。費太太另外兩個兒子在襁褓時死去,有個女兒是死胎,強恩和克禮是她僅剩的孩子,她很愛這兩個兒子,不過只有強恩,是費太太投注了所有心思和心血的對象。很不幸,在強恩母親的眼中,沒有女人配得上他。三年婚姻生活中,黛莉飽受批評,尤其是她沒生孩子這件事。
  
  碧茜和黛莉走上樓梯,經過成列鑽著厚重金框的家族肖像道,大部分的人物是黛莉岳母那邊的包家人士,即此家族中真貴族血統的那一方。經過代代傳承,包家人皆外貌出眾,有細窄的鼻子、明亮的眼睛和豐盈飄逸的頭髮。
  
  她們抵達二樓,連串低沈的咳嗽聲從走道底一個房間傳出來。碧茜因那粗啞的聲音而瑟縮了一下。
  
  「小碧,妳稍等一下好嗎?」黛莉焦慮地問道。「我必須先去看看強恩,他吃藥的時間到了。」
  
  「好的,當然。」
  
  「克禮的房問,他來訪時會住的房間,就在那裡。我把信放在五斗櫃上。」
  
  「我去拿。」
  
  黛莉去照顧丈夫時,碧茜先站在門柱邊往內看,才小心翼翼地進入克禮的房間。
  
  房間很昏暗。碧茜上前拉開一片窗簾,讓日光撒在鋪了地毯的地板上,形成一個明亮的矩形。信就放在五斗櫃上。碧茜急切地拿起它,手指好想把封蠟弄破。
  
  不過她提醒自己,信是要給茹思的。
  
  她不耐地歎口氣,將未拆的信放進日間服的口袋,然後站在五斗櫃前審視木匣中那些擺放整齊的小物品。
  
  一支銀質把手的小修容刷……一把折迭剃刀……一個空的肥皂盒……一個有銀質蓋子的瓷盒。碧茜忍不住掀開蓋子,她看到三副袖扣,二銀一金,一條表煉和一顆銅扣。碧茜將蓋子蓋好,接著拿起修容刷,試探性地碰觸面頰。刷毛柔軟滑順。隨著柔軟纖維滑動,好聞的香氣從刷子中飄出,是刮鬍皂的淡淡香料味。
  
  碧茜將刷子拿近鼻子,聞嗅那股香氣充滿男性陽剛的味道雪松、熏衣草、月桂葉。她想像克禮在臉上刷上泡沫,嘴巴努向一邊,就像她見過父親和哥哥刮鬍子時那種很有男子氣概的動作。
  
  「碧茜?」
  
  她內疚地放下刷子,走出房間。「我找到信了,」她說。「我拉開了窗簾—我去把它們拉上,然後—」
  
  「噢,別忙,讓光線進來吧。我討厭昏暗的房間。」黛莉朝她勉強一笑。「強恩吃了藥,」她說。「藥讓他昏昏欲睡。趁他在休息,我要下樓去找廚子。強恩覺得他說不定能吃些燕麥布丁。」
  
  她們一起走下樓梯。
  
  「謝謝妳替我把信拿給茹思,」黛莉說。
  
  「妳真好,協助他們相互通信。」
  
  「噢,那沒什麼,我是因為克禮才幫這個忙。我得說我很訝異茹思肯花時間寫信給克禮。」
  
  「為何這麼說呢?」
  
  「我不覺得她在意克禮。其實在克禮離開前,我曾警告過他,但他對她的美貌和朝氣實在太過心醉,自我說服說他們之間有某種心意的交流。」
  
  「我以為妳喜歡茹思。」
  
  「我是呀,或者至少我試著喜歡她。因為妳的緣故,」黛莉給了碧茜一個苦笑。「我決心要更像妳,小碧。」
  
  「像我?噢,我可不會這麼做,難道妳沒發現我很奇怪?」
  
  黨莉的微笑擴大,露出了牙齒,有一瞬間她看來就像強恩生病前那個無憂無慮的年輕女性。「你接受人們本來的面目。我認為你對待他們的方式就跟你對那些動物一樣,你總是很有耐心地觀察每個人和每樣動物的習慣和需要,而且妳不批判他們。」
  
  「我曾經很嚴苛地批評妳的小叔,」碧茜有點羞愧地指出。
  
  「應該要有更多人更嚴厲地對待克禮,」黛莉微微一笑。「說不定能改善他的性格。」
  
  
  
  碧茜口袋中那封未拆的信真是個折磨。她快步回家,替馬上鞍,然後騎到梅家。那是一棟有塔樓、繁複門廊和彩繪玻璃的精緻屋舍。
  
  茹思前晚參加舞會直到凌晨三點,才剛起床,她穿著繡有白色蕾絲裝飾的天鵲絨晨袍接待碧茜。「噢,小碧,妳真該來參加昨天晚上的舞會!有好多英俊的年輕紳士,包括一支兩天後要遠征克里米亞半島的騎兵分隊。他們穿著那身制服帥到不行—」
  
  「我剛剛去看黛莉,」碧茜有些喘,進入樓上的私人客廳並關上鬥。「可憐的費先生情況不好,而且—嗯,我等會見會跟妳說到,不過—這是費克禮寄來的信!」
  
  茹思笑著接過信。「謝謝妳,小碧。好啦,說到我昨晚認識的軍官……有位黑髮的中尉邀我跳舞,他—」
  
  「妳不拆信嗎?」碧茜問道,看著茹恩把信擱在小桌上,不免一陣失望。
  
  茹思對她促狹一笑。「哇,妳今天很急呢。妳要我現在拆信?」
  
  「對。」碧茜砰地一聲坐入印花布的沙發上。
  
  「但我想跟妳說中尉的事。」
  
  「我才不在乎那個中尉做了什麼,我想聽費上尉的事。」
  
  茹思低聲地格格笑。「自從妳去年偷了柯普頓爵爺從法國進口的那隻狐狸之後,我第一次見到妳這麼迫不及待。」
  
  「我不是偷,是拯救牠。為了打獵而進口狐狸我認為那非常沒有運動家精神。」碧茜比了比那封信。「快開!」
  
  茹思弄破封蠟,瀏覽內文,覺得有趣卻無法置信地搖搖頭。「他居然寫起騾子來了。」
  
  她轉了轉眼珠,把信遞給碧茜。
  
  
  
  收信人:梅茹思小姐
  
  英國漢普郡巨石鎮
  
  親愛的茹思:
  
  儘管那些報導將英國士兵描述得堅定不屈,我跟妳保證步槍旅士兵遭遇攻擊時一定會低頭、移動,並尋找掩護。經過妳的建議,我把移步和閃避也一併用上,成效卓越。依我看,古老的寓言故事不對:有時候,我們肯定想當兔子而不是烏龜。
  
  十月二十四號我們在巴拉克拉瓦的南部港口打仗。輕騎兵隊奉命直攻俄羅斯槍隊,但理由不明。由於缺乏支持,五個騎兵團被殲滅。我們在二十分鐘內失去兩百人、將近四百匹馬。十一月五號在英克曼的戰況更是激烈。
  
  我們搶在俄國人之前,援救困在戰場上的士兵。埃布爾(我對牠的簡稱)跟我一起在槍林彈雨中幫我找到受傷的人,把他們帶出射程。我在軍團最好的朋友死了。
  
  請跟妳的朋友碧茜道謝,謝謝她對埃布爾提出的建立。牠不再那麼常咬人,也從來沒咬我,只曾送了此,一齒痕給來帳蓬找我的人。
  
  五月跟十月是最香的月份?我認為十二月也很香:萬年青、霜雪、木柴的煙、肉桂。至於妳最喜歡的歌……妳知道「越過群山,在遙遠的地方」是步槍旅的隊歌嗎?
  
  感覺上似乎除了我,每個人都成了某種疾病的受害者。霍亂等疾病橫掃了兩支分隊,不過我什麼症狀也沒。我想我至少該假裝消化不良之類的,感覺比較合群。
  
  說到馬與蜢子的世代情仇:儘管我相當同情康先生和他那匹水性楊花的母馬,但我必須指出,驟子的出世是不錯的結果。驟比馬腳步更穩,普遍而言也更加健康,而且最棒的是,牠們有一雙表情豐富的耳朵。只要管理得宜,牠們並不會過度頑固。假如妳無法理解我何以對螺子有明顯的喜愛,我應該說明一下:小時候,我擁有一頭名叫赫克托的寵物螺子,牠的名字當然是來自《伊利亞德》裡的那個頑固的傢伙。
  
  我不會冒昧要求妳等我,小茹,但請妳繼續跟我通信。妳上次的來信,我一讀再讀。儘管相距兩千英哩,現在的妳,感覺起來竟比以往都更為真實
  
  永遠的 克禮
  
  附註:內附埃布爾的素描
  
  一八五四年十一月七日
  
  
  
  碧茜讀著信,擔心、感動和高興的情緒輪番出現。「讓我回信給他,署妳的名,」她央求。「再一封。拜託,小茹,我寄出去之前會先給妳看。」
  
  茹恩大笑。「老實說,這是我做過最傻……噢,好吧,妳想寫就寫吧。」
  
  接下來半小時,碧茜聆聽有關舞會、出席賓客和倫敦最新八卦的無趣話題。她把費克禮的信輕輕放進口袋……摸到一個不熟悉的物體,她的身體僵直起來,金屬把手……還有絲般的刷毛,是修容刷。她臉色蒼白,知道自己無意間從克禮的五斗櫃上拿走了修容刷。
  
  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碧茜設法保持微笑,繼續冷靜地和茹思閒聊,不過內心其實已慌亂不已。
  
  當碧茜偶爾緊張或擔心時,她會從商店或住家順手牽羊、帶走一些小東西,這種行為從她父母過世之後開始。有時候她根本沒發覺她拿了東西,有時候那股衝動之強烈,她甚至會冒汗與顫抖,直到自己終於放棄抗拒。
  
  偷東西從來不是什麼問題,麻煩的是如何將東西歸還。碧茜和她的家人總是想方設法把東西物歸原位,不過有時需要用上終極手段,例如在不恰當的時間前去拜訪,或者編撰誇張的理由在別人家中遊走,這些也讓賀家人的古怪更聲名遠播。
  
  幸好將修容刷物歸原位不會太困難,她可以在下回拜訪黛莉時做到。
  
  「我想我該更衣了,」茹思終於說。
  
  碧茜立即起身。「沒錯,我也該回家做事了。」她笑著輕輕補充:「包括寫另一封信給上尉。」
  
  「不要寫太奇怪的事情,」茹思說。「我可不想壞了我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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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收信人:費克禮上尉
  
  克里米亞半島英克曼荷姆山脊        步槍旅第一隊
  
  親愛的克禮:
  
  今天我看到報導,最近一場戰役中,我們有兩千多人喪生。據說步槍旅一名軍官被刺刀所傷,不是你吧?你受傷了嗎?我好替你擔心。然後,很遺憾你的朋友陣亡。
  
  我們正在佈置房子準備過聖誕節,懸掛冬青和榭寄生。我把一張本地藝街家做的聖誕卡放進這封信裡面。請注意卡片底下的流蘇和帶子,你一拉,左邊那些快樂的人兒就會狂飲他們杯中的酒。(「狂飲」Quaff真是個奇怪的詞,對吧?不過它是我的最愛之一。)
  
  我愛耳熟能詳的聖誕頌歌,我愛每次聖誕節的例行公事。我愛那時吃的葡萄乾布丁,雖然我其實不怎麼喜歡葡萄乾布丁。做著同樣的事會有種心安,對吧?
  
  埃布爾看來是只討人喜歡的的狗,也許外表不怎麼紳士,但骨子裡是忠心耿耿且有深厚感情的夥伴。
  
  我好怕你出了事,希望你平安。我每天晚上都為你在聖誕樹上點一根蠟燭。        
  
  請盡快回信。
  
  誠摯的茹思
  
  一八五四年十二月三日
  
  附註:我跟你一樣喜歡騾子。牠們非常謙遜,從不誇耀自己的出身。真希望某些人在這方面能更像騾子一點。
  
  
  
  收信人:梅茹思小姐
  
  漢普郡巨石鎮
  
  親愛的小茹:恐怕被刺刀所傷的正是我,妳怎麼猜到的?那時我們正布一排俄國槍隊。那是輕微的肩傷,真的不值得一提。
  
  十一月十四日有場暴風雨,摧毀了營地,停在港口的法國和英國船也被打沉。這次暴風雨奪走更多人命,而且很不幸,大部分的冬季補給和設備也沒了。我想這就是所謂「艱困的戰役」。我很餓。昨晚我夢到食物。通常我都是夢見妳,可是昨晚我得抱歉地說,妳的光彩被薄荷醬羔羊肉奪走了。
  
  這裡非常冷。我現在正跟埃布爾窩在一起,我們是一對壞脾氣的床伴,不過為了不要凍僵,我們都很願意忍受對方。埃布爾成了隊上不可或缺的一分子,牠在槍林彈雨之中幫忙傳遞消息,而且跑得比人快多了; 牠也是優秀的哨兵和偵察兵。
  
  我從埃布爾身土學到幾件事:
  
  一、只要食物還沒被吞下去,每個人都可以搶。
  
  二、只要可以就打個小盹。
  
  三、除非很重要,否則不要咆哮。
  
  四、有時追著自己的尾巴跑、亦即白忙一場是無可避免的。
  
  希望妳過了個美好的聖誕節。謝謝妳的卡片,我在十二月二十四日收到,它傳遍了整個軍團,大部分的人這輩子從未見過聖誕卡片。等它終於回到我手中,卡片上連著線的人見已經狂飲個徹底了。
  
  我也很喜歡「狂飲」這個詞。事實上,我一向喜歡特殊的詞,送妳一個:「sote-ate」,指的是替馬釘蹄鑽。或者「nidifice」,是巢的意思。康先生的母馬生了嗎?也許我會拜託我哥哥去把牠買下來,誰知道何時會需要一頭好騾子呢?
  
  一八五五年二月一日
  
  
  
  親愛的克禮:
  
  用郵政系統寄信實在太普通了,真希望我可以找到更有趣的方式……我想在鳥兒的腳土綁個小紙卷,或者把要給你的信放進瓶子丟進大海裡。不過考慮到效率,我還是湊合著請皇家郵政局幫忙吧。
  
  我剛剛在《泰唔士報》讀到,你又參與了更多英勇行動。為什麼你要冒那些險呢?軍人平常的職責已經夠危險了。請注意自己的安全,克禮,若不是為你,那就當是為了我。我的要求全然出於自私我無法忍受再也收不到你的來信。
  
  小茹,我離妳好遠。我正站在我的生命之外,往內看。儘管身處此種殘暴環境,我從餵狗、讀信和觀察夜空找到簡單的樂趣。今天晚上我幾乎以為看到了古星座南船星座那艘傑遜和他的船員踏上尋找金羊毛之旅所乘坐的船。然而,除非身在澳洲,否則不應該看到南船座,可是我相當肯定我看到它了。
  
  我求妳忘我之前寫的:我要妳等我。在我回家之前,不要嫁給任何人。
  
  等我。
  
  
  
  親愛的克禮:這是三月的味道
  
  雨、沃肥的泥土、羽毛、薄荷。每天上午和下午,我都喝加了蜂蜜的新鮮薄荷茶。最近我經常外出散步,在戶外,我的思緒好像比較清晰。昨晚的天空非常清朗,我抬頭尋找南船座。我真的拿星座沒辦法,除了獵戶座和它的腰帶,其它的我永遠也認不出。不過我盯著天空愈久,愈覺得它像海洋,然後我看到了由星星組成的艦隊。一艘船艦下錨停在月亮旁邊,其它的船則漸漸駛遠。我想像我們在其中一艘船上,在月光中航行。
  
  老實說,我覺得海洋讓人不安。太浩瀚了。我比較喜歡巨石鎮周圍的樹林。它們總是如此迷人,而且充滿平凡的奇跡雨露閃耀其土的蜘蛛網、頹紀橡樹新生的枝芽。真希望你能和我一起目睹。然後我們將一起傾聽風掃過枝葉的美妙沙沙聲……那是樹演奏的音樂!
  
  我坐在這裡寫信給你,穿著長襪的腳離墟火太近了,其實我偶爾會害長叫喊微微燒焦,有一次我還得用力躁腳,因為它們竟然開始冒煙。即使如此,我還是改不掉這個習慣。嗯,只要跟著隨焦長襪的味道,你蒙著眼睛也可以從人群中找到我。
  
  附件是一根知更鳥的羽毛,我散步時撿到的。它象徵好運,把它放進你的口袋。
  
  就在我寫這封信的此刻,我有種最奇怪的感覺,好像你就站在房裡,跟我在一起。我的筆彷彿成了魔杖,將你召喚至此,只要我夠努力祈禱……
  
  
  
  最最親愛的茹思:
  
  我把知更鳥的羽毛放在口袋。妳怎麼知道我需要幸運符?這兩星期,我在壕溝中跟俄國人來回交手。這場戰役不再是騎兵之戰,全被工兵和炮兵取而代之。埃布爾跟我一起待在戰嚎,只在傳遞消息時出去。
  
  在戰事稍歇的時候,我試著想像自己在別的地方。我想像把腳擱在爐火旁的妳,妳吐露的氣息慘著薄荷茶的甜味。我想像跟妳一起散步,穿過巨石鎮的樹林。我很想見到那些平凡的奇跡,不過我想若沒有妳,我不可能找到。我需要妳的幫助,小茹。我覺得妳可能是我重新融入世界的唯一機會。
  
  我感覺跟妳有關的記億,似乎比我認為的更多。我和妳實際相處只有少數時刻:一支舞、一段交談、一個吻。若能重活那些片段,我會更加珍惜。昨晚我再次夢見妳。我看不到妳的臉,但我感覺妳在我身邊,對著我耳語。
  
  上回擁住妳時,我不知道妳真實的模樣,或者我究竟是誰。我們從未看透在表面之後的對方。也許那樣反而好,若當時就對妳有現在的感覺,我想我根本無法離開。
  
  我跟妳說我為何而戰。不是為英國,或其同盟,也不出於何愛國理由,一切源自想和妳一起的渴望。
  
  
  
  親愛的克禮:
  
  你使我暸解文字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物,尤其是現在。黛莉把你的上一封信交給我時,我的心跳加速,必須跑到我的秘密小屋私下展讀。
  
  我尚未告訴你……去年春天某次散步途中,我發現了樹林中最奇怪的建築,那是一座磚石砌成的孤塔,長春籐和苔辭滿佈其上。它在衛斯克爵爺領地上非常偏遠的區域。後來我向衛斯剋夫人探詢,她說保留一棟秘密小屋是中世紀時期當地的風俗,領地主人可能用來安置情婦,有一次衛斯克家族的祖先甚至靠它避開了嗜血的使人。衛斯剋夫人說,我隨時可以到秘密小屋去,反正它棄置已久。我經常造訪,那是我的藏身處、我的庇護所……如今你知道了,它也是你的了。
  
  我剛才點了一根蠟燭放在窗邊,讓你可以跟著這顆小小的北極星,找到回家的路。
  
  
  
  最最親愛的茹思:
  
  被這些噪音、人及瘋狂環繞,我試著想像妳在秘密小屋的模樣我在塔中的公主,還有我的窗邊北極星。
  
  一個人在戰爭中需要做的事我認為會隨時間流逝變得愈發容易,而我必須遺憾地說,我是對的。我替我的靈魂害怕,小茹,那些我做過的事、那些我還未做的事。如果我連神的原諒都不敢奢望,又怎可要求妳?
  
  
  
  親愛的克禮:
  
  愛能寬恕一切,你根本不需要開口要求。
  
  從你跟我提到南船星座,我便閱讀星星的資料。我家有一堆相關書籍,因為我父親對此主題特別有興趣。亞里士多德說,星星是由不同於物質四元素之外的第五元素所組成,人類的精神本質也是同樣的元素。那就是人的靈魂能與星星溝通的原因。或許這觀點不是非常科學,但我很喜歡這個意涵:我們每個人的內心都有一小簇星光。
  
  我把想念你的思緒,當成個人的星座隨身攜帶。你或許非常遙遠,我最親愛的朋友,但你依然是我畫魂中永恆不移的星座。
  
  
  親愛的小茹:我們在做圍城的準備,我無法確定何時能再有寫信的機會。這不會是我的最後一封信,只是短期內的最後一封。請相信有一天我會回到妳身邊。
  
  直到我能將妳擁入懷中,這些已經快被讀到爛掉的字句是我能靠近妳的唯一方式:我們怎能完整詮釋我的愛?文字永遠無法充分描述妳'或捕捉妳對我的意義。
  
  儘管如此……我愛妳。我對星光發誓……我定會平安返家,讓妳親耳聽到這些話。
  
  
  
  碧茜坐在林中深處一棵傾倒的巨大橡樹上,放下克禮的信抬起視線。她沒發覺她在哭,直到感覺微風拂過她淚濕的雙頰。她的臉部肌肉因為試圖自我克制而酸痛。
  
  他在六月十三日寫信給她,殊不知她也在同一天提筆,實在很難不將這看做某種徵兆。
  
  自父母過世,她從未經歷如此苦澀的深沈失去、如此痛苦的渴望。當然,這是不一樣的哀傷,但它帶來同樣遙不可及的需要。
  
  我做了什麼?
  
  像她這樣總是秉持誠信的人,居然做出如此不可原諒的欺騙,但實話只會讓情況更糟。假使費克禮發現她假藉他人之名與他通信,他會瞧不起她;如果他沒發現,碧茜也永遠只會是「適合馬廄的女孩」,沒有其它可能。
  
  「請相信我會回到妳身邊……」
  
  儘管那些字句的對象是茹思,但它們對碧茜別具意義。
  
  「我愛你,」她低喃,眼淚撲簌簌地流。
  
  這些感覺是如何悄悄在她身上蔓延的。親愛的上帝,她根本不大記得費克禮的模樣,但她的心卻因他而碎。最糟糕的是,克禮的表白非常可能是受戰時的艱困情境影響:她藉由信件認識的克禮……她所愛的男人……可能在返家之後便消失不見。
  
  這種情況不會有好的結果,她必須叫停,她無法再假裝成茹思了。那對他們任何人都不公平,尤其是克禮。
  
  碧茜慢慢走回家。進入瑞黎園峙,她遇到正準備帶兒子雷恩去散步的雅蜜。
  
  「找到妳了,」雅蜜大聲說。「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馬廄?雷恩要騎他的小馬。」
  
  「不了,謝謝。」碧茜的薇笑感覺像是用別針釘上的。所有家庭成員很快便把她納入他們的生活之中,也都非常寬待她,可是她依舊感覺自己無可避免地歸為老處女阿姨。
  
  她覺得格格不入又孤單,就像她收容的動物,無法融入環境。
  
  她的思緒做了一個大跳躍,喚出她在舞會、晚餐和晚會上所認識之紳士的記憶。她一直不乏男性青睞,也許她應該鼓勵他們其中一人,只要選一個可以投注感情的可能人選,並要自己滿足於此就好。也許她的人生就是應該跟不愛的人結婚。
  
  但那又會是另一種悲慘。
  
  她的手指溜進口袋摸著費克禮的來信,想像他折這張羊皮紙留下的觸感,她的胃被炙熱愉悅的痛所緊緊揪住。
  
  「妳最近很安靜,」雅蜜說,藍色的眼睛搜索著。「妳看起來好像哭過,什麼事讓妳煩心嗎,親愛的?」
  
  碧茜隨意聳聳肩。「我想是因為費先生的病情,所以我有些憂鬱。黛莉說,他的情況急轉直下。」
  
  「噢……」雅蜜滿臉關切。「希望有我們幫得上忙的地方。如果我裝一籃梅子酒和牛奶凍,妳能幫忙送去給他們嗎?」
  
  「當然,我下午就去。」
  
  退回自己的房間,碧茜坐在書桌前,拿出來信。她要寫最後一封信給克禮,內容不涉及個人,只是溫和的撤退。那樣比繼續欺騙他更好。
  
  她小心地打開墨水瓶,用筆蘸了蘸,開始下筆。
  
  
  
  親愛的克禮:
  
  我相當珍視你,親愛的朋友,不過你仍在他鄉,我們任一方陷入感情皆屬不智。我誠摯地祝福你平安、健康。然而,我想我們之間最好不要再有涉及個人情感的話題,直到你歸來。事實上,也許終止通信是最好的作法……
  
  
  
  每寫完一句,她的手指便愈來愈無法正常運作,下筆愈來愈難。鋼筆在她緊緊的抓握中顫動,她感覺眼淚又冒了出來。「垃圾,」她說。
  
  寫這種謊言字字痛心,她的喉嚨幾乎緊到無法呼吸。
  
  她決定在寫完應該寫的信之前,她要先寫出實話,她要寫出真心渴望寄給他的信,然後把信銷毀。
  
  碧茜深吸口氣,抓了另一張紙,匆匆寫下只有她看得到的幾行字,希望能舒緩緊緊揪住心臟的強烈痛楚。
  
  
  
  最最親愛的克禮:
  
  我不能再寫信給你了。
  
  我並非你所認為的那個人。
  
  我寄信的本意並非傳情,但是,它們卻都變成情書。在信件寄送的途中,我的字句變成紙上的心跳。
  
  回來吧,請回家鄉,回來找我。
  
  
  
  碧茜雙眼全是淚水,視線一片模糊。她把信紙放到一旁,回頭完成那封中規中矩的信,表達對他平安歸來的祝福和祈願。
  
  至於那封情書,碧茜把它揉成一團扔進抽屜。稍後她會用自己的儀式把它燒燬,看著每個發自肺腑的字句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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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發表於 2014-10-27 11:26: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那天下午稍晚,碧茜走到費家。她帶了裝有梅子酒、牛奶凍、一塊白色奶酪,和一個沒有糖衣只是微甜的家常蛋糕的提籃。不管費家人需不需要這些一,禮輕情意重。
  
  因為籃子有些重,雅蜜力勸碧茜搭乘雙輪或四輪馬車前去,不過碧茜想走走路,希望藉由體力的消耗讓她煩躁的心情沈靜下來。她的步伐規律,吸進初夏的氣息。這是六月的味道,她想寫信跟克禮說……忍冬、綠色牧草、晾乾的被套與床單……
  
  她到達目的地時,兩隻手臂已因為提著籃子過久而疼痛。
  
  覆蓋厚厚長春籐的屋子,好像裹著大衣的人。碧茜走到前門敲了敲,感到一陣憂心。面容嚴肅的總管領她進屋,他接過籃子,帶她到前方的接待廳。
  
  屋子裡仔像有些過熱,尤其她剛走了長路感覺更為明顯。碧茜覺得外出服下及耐用的及踝靴內,冒出一層汗水。
  
  纖細又凌亂的黛莉踏入房肉,頭髮披散著,身穿圍裙,上頭沾染了些深紅色的污漬。
  
  血跡。
  
  黛莉看到碧茜憂慮的眼神,擠出虛弱的微笑。「如妳所見,我並未準備要見任何人,不過妳是少數我不用特地整理服裝儀容便能接待的人。」發現自己仍穿著圍裙,她解開它、捲成一團。「謝謝妳的提籃。我請管家倒了杯梅子酒給費太太,她在床上休息。」
  
  「她病了嗎?」黛莉在她身旁坐下時碧茜問道。
  
  黛莉搖搖頭。「只是心慌意亂。」
  
  「那妳丈夫呢?」
  
  「他快死了,」黛莉不帶感情地說。「他活不了多久,醫生說就這幾天。」
  
  碧茜伸出手,希望能摟摟她,一如對待她那些受傷的動物。
  
  黛莉縮了一下,防衛地舉起手。「不,不要。不可以碰我,我會碎成片片。我必須為強恩堅強起來。我們快些談話,我只有幾分鐘。」
  
  碧茜立刻把手收回腿上。「讓我做點什麼,」她放低聲音。「讓我在妳休息的時候坐住床邊陪他,一個小時也好。」
  
  黛莉淡淡一笑。「謝謝妳'親愛的,但我不能讓其它人陪他,我要自己來。」
  
  「那,要不要我去陪陪他母親?」
  
  無莉揉揉眼睛。「妳很熱心,不過我覺得她不想要任何陪伴。」她歎口「要是讓她選擇,她會寧願跟強恩一起死去,而非失去他、自己獨活。」
  
  「可是,她還有另一個見子。」
  
  「她向來不寵愛克禮,她的愛都給強恩了。」
  
  碧茜試著消化這個想法時,高大立鐘的滴答聲彷彿持反對意見,擺動的鍾鍾似乎緩緩搖頭。「不可能是真的,」她終於說道。
  
  「當然可能,」黛莉無力地笑。「有些人有無窮無盡的愛得以分享,比如妳的家人;不過,對其他人而言,愛是有限的資源。費太太全數的愛只夠供給她的丈夫和強恩。」黛莉筋疲力竭地動動肩膀。「她是否愛克禮並不重要,這種時刻,沒有任何事是重要的。」
  
  碧茜伸手探入口袋,拿出信。「這個是給他的,」她說。「茹思寫給費上尉的信。」
  
  黛莉接過信,表情高深莫測。「謝謝,我會把它跟敘述強恩狀況的信一起寄出。他會想要知道。可憐的克禮……在那麼遠的地方。」
  
  碧茜暗想她可否把信拿回來。這是推開克禮最差勁的時機。但換個角度想,或許這也是最佳時機。這種小打擊在此刻應當只是小巫見大巫。
  
  黛莉觀察著她的表情變換。「妳不打算告訴他嗎?」
  
  碧茜眨眨眼。「告訴他什麼?」
  
  這個反應換來不以為然的表情。「我不是傻瓜,小碧。此時此刻茹思正在倫敦,參加各式各樣的舞會、晚會,以及社交季所有的愚蠢活動。她不可能寫那封信。」
  
  碧茜感覺自己的臉變得通紅,然後轉為慘白。「她離開前交給我的。」
  
  「出於對克禮的愛?」黛莉噘起嘴唇。「上一次我見到她,她甚至連問候他都沒有。而且為什麼總是你來送信,拿信?」她縱容又責備地看著碧茜。」從克禮寫給我和強恩的信看來,他顯然因為她寫給他的那些內容,而非常喜歡茹恩。如果我身為大嫂,卻像個笨蛋被蛋弄,小碧那將是妳的錯。」
  
  看見碧茜下額顫抖、眼眶泛淚,黛莉拉起她的手捏了捏。「我瞭解妳,知道妳的本意一定是好的。可是我很害怕這樣不會有好結果,」她歎氣。「我必須回去照顧強恩了。」
  
  碧茜跟著黛莉走到門廳,腦中盤旋著好友將要面臨丈夫離世的想法。
  
  「黛莉,」她發著抖說。「真希望我能替妳承受這些。」
  
  黛莉定定看著她良久,面頰因感動而稍微紅潤一些了「碧茜'就是這樣的體貼,讓妳成為真正的朋友。」
  
  兩天後,賀家接到消息,強恩在夜裡過世了。賀家人滿懷不捨,思忖他們能如何幫助喪夫喪子的兩位費家夫人。情理上,應由莊園的主人,即裡奧,拜訪賢家人並提供協助。不過因為此時仍是國會會期,裡奧人在倫敦;目前議員們正針對國家漠視、導致克里米亞半島的駐軍嚴重缺乏支持和補給之事,進行激烈的政治辯論。
  
  賀家人最終決定由薇妮的丈夫阿閔代表前往費家致意。大家都不認為阿閔會獲接見,畢竟喪家極度悲傷,可能無法與人交談。但無論如何,阿閔都該送一封慰問的信過去,提供對方可能需要的任何協助。
  
  「阿閔,」碧茜在他離開前叫住他。「可否請你替我向黛莉致意,看看葬禮的安排事項,我能不能幫上忙?或問她需不需要人去陪她。」
  
  「好的,」阿閔回答,深色的眼睛滿懷暖意。自小在賀家成長,對所有人而昔日,阿閔就像個兄長。「妳何不寫張便條?我可以請僕人轉交給她。」
  
  「等我一下。」碧茜急忙朝樓梯跑去,大把抓起裙子,免得在趕往房間的路上被絆倒。
  
  她來到書桌前,抽出紙和筆,伸手去開墨水瓶的蓋子。看到抽屜裡揉成一團的信,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打開來,是她寫給費克禮那封疏遠而有禮的信。
  
  它根本沒被寄出去。
  
  碧茜全身發冷,雙腿幾乎站不住。「噢,上帝,」她喃喃開口,跌進旁邊的椅子,用力之大讓椅子差點翻倒。
  
  她一定是給錯了信,那封閉頭寫著「我不能再寫信給你了。我並非你所認為的那個人……」、沒有署名的信。碧茜的心臟狂跳,因慌亂而抽緊。她試圖要紊亂的思緒冷靜下來。信被寄出去了嗎?也許還有機會把它拿回來。她會問問黛莉可是,這樣不好,實在太過自私、欠缺考慮。黛莉的丈夫才剛過世,她不該在這種時刻,被這種小事叨擾。
  
  來不及了。碧茜只能看著辦,但願費克禮不要從這封奇怪的短箋看出什麼。
  
  「回來吧,請回家鄉,回來找我……」
  
  碧茜發出呻吟,往前把頭靠在桌面。汗水使得她的額頭黏在光潔的木頭上。她感覺到幸運跳上桌子,聞嗅她的頭髮、喵喵叫著。
  
  求求禰啊,親愛的上帝,她絕望地想,不要讓克禮回信。讓一切到此為止。千萬不要讓他發現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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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7: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克里米亞半島斯庫台利
  
  「我忽然想到,」克禮拿起蔬菜湯湊近一名受傷士兵的嘴唇,閒話家常地說,「醫院可能是最不適合休養的地方了。」
  
  他正在餵食的年輕士兵頂多二十歲,喝湯時發出覺得好笑的聲音。
  
  克禮三天前被送來斯庫台利的臨時軍醫院。他在賽巴斯托浦沒日沒夜的圍攻襲擊時受了傷。前一刻他還隨同一組工兵要把梯子架在俄方一處地下調堡,下一刻便傳出爆炸,他的側身和右腳立刻感到一陣劇痛。
  
  改建的臨時醫院擠滿傷者、老鼠和害蟲。唯一的用水來自一處泉水,醫務兵大排長龍只為裝一點惡臭的水。由於那處泉水不適合飲用,它便被用來清洗和浸泡繃帶。
  
  克禮賄賂了醫務兵,拜託他們替他弄來一杯烈酒。他用酒精沖說自己的傷口,希望能因此避免化濃。他第一次清洗時,那火燒般的劇痛讓他暈了過去,並從床上滾落在地,從此淪為病房內其它傷員說不膩的笑談。克禮好脾氣地任大伙見取笑,知道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放肆笑鬧是必須的。
  
  炮彈碎片已從他的身側和腿中取出,不過傷口尚未完全癒合。這天早晨,他發現傷口周圍的皮膚又紅又緊繃。想到在這裡生重病的可能性,他簡直快嚇壞了。
  
  昨天,儘管成排病床上的士兵激烈抗議,醫務兵仍動手將一個尚未完全斷氣的人以沾血的床單包裹,準備帶去公共掩埋場。針對病患的生氣叫囂,醫務兵的回答是那個人不省人事,頂多再撐幾分鐘,但病床供不應求。這都是事實。身為少數可以下床的傷員,克禮代為求情,說他願意坐在地上陪伴那個人,直到他嚥下最後一口氣。他在堅硬的石板地坐了一小時,替那人驅趕昆蟲,讓他的頭枕在自己受傷的腿上。
  
  「這樣真的有幫到他嗎?」在那可憐人終於離世、克禮放手讓他們帶走他時,一名醫務兵嘲弄地問道。
  
  「如果沒有幫到他,」克禮低聲說。「或許幫到其它人。」他朝成排簡陋的帆布床點點頭,床上的病患躺著觀察一切。讓他們相信如果自己死期將至,至少會得到稍微人道的對待,是很重要的。
  
  克禮隔壁床的年輕士兵幾乎無法自己做任何事,因為他失去了整條手臂,另一隻手也只剩胳臂。由於護士都很忙碌,於是克禮幫忙餵食。他在床邊跪下,身體因痛楚縮了一下,然後扶起士兵的頭,協助他喝杯子裡的清湯。
  
  「費上尉,」一名修女清脆的聲音傳來,她的表情嚴厲、態度苛刻,令人望之生畏,甚至有士兵說若是派她去與俄軍對戰,鐵定穩操勝算,當然這只能私下說說。
  
  看到克禮在其它病患的床邊,她橫眉豎眼。「又在惹麻煩了?」她間。「回你的床上,上尉,不要再下床……除非你想害自己情況惡化,被我們永遠留在這裡。」
  
  克禮很聽話,腳步瞞跚地回到自己的帆布床。
  
  她走過去,用涼涼的手摸摸他的額頭。「發燒了,」他聽到她說。「不要離開這張床,不然我要把你綁在床上,上尉。」她的手移聞,某樣東西被放在他的胸膛。
  
  克禮睜開眼睛,看到給他的一小迭信件。
  
  茹思。
  
  他熱切地抓起信,急促卻笨拙地拆開封蠟。包裡裹中有兩封信。
  
  等修女離開,他才打開茹思的信。看到她的筆跡令他百感交集。他想要她、需要她,那感覺強烈到他無法招架。
  
  不知怎地,隔著大半個地球,他愛上了她。他對她幾乎不瞭解的事實根本無關緊要,他愛那些已知的極少部分。
  
  克禮讀著少少的幾行字。
  
  這些字看來像孩童的字母遊戲,會自己重組。他反覆思索想弄清它們的意義。
  
  「我並非你所認為的那個人...請回家鄉,回來找我...」
  
  他的唇無聲地出她的名字,手掌將信緊貼在胸膛,與自己劇烈的心跳相互呼應。
  
  茹思發生了什麼事?這封奇怪又衝動的短箋攪亂他的心緒。
  
  「我並非你所認為的那個人,」他發現自己無聲復誦。
  
  沒錯,她當然不是。他也不是。他不是在醫院病床上發著燒的衰弱男人;她也不是大家所以為的無趣花蝴蝶。透過書信往來,他們在值此身上找到更多的可能性。
  
  「…請回家鄉,回來找我…」
  
  他摸索著另一封信,黛莉的信,雙手腫脹緊繃。高燒讓他動作笨拙。他開始頭痛…嚴重的抽痛…他必須在陣痛間慢慢一字一句地讀。
  
  親愛的克禮..
  
  我沒有辦法輕描淡寫地告訴你,強恩的病情惡化了。如今他正以素有的耐性和良善面對死亡。你收到這封信時,他應該已經離開人世….
  
  克禮的腦袋拒絕往下讀。稍後會時間繼續,會有時間哀悼。
  
  強恩不應該生病。他應該平平安安地在巨石鎮與黛莉生兒育女,他應該在克禮回家時在門前迎接。
  
  克禮費力地蜷起身子。他把毯子拉高,造出一個避難所。他周圍的其它士兵繼續打發著時間…盡可能聊天、打牌,好心地刻意不理會他,給他需要的隱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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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7:46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繼碧茜最後一次寫信,克禮已經十個月沒消沒息。他曾回黛莉的信,不過由於黛莉仍因強恩的死而悲傷,她不想跟任何人說話,即使是碧茜。
  
  黛莉轉達消息..克禮之前受了傷,不過已在醫院休養康復,並回到戰場。碧茜不斷在報上搜尋任何與克禮相關的隻字詞組,發現記述他英勇事跡的報導多不勝數。歷經賽巴斯托浦長達數月的圍城戰,他成了炮兵部隊戰積最輝煌的軍人。克禮不僅獲頒巴斯勳章,還有因在奧恩河、英克曼、巴拉克拉瓦及賽巴斯托浦表現出色的克里米亞戰役勳章,此外他也被法國人封為榮譽騎士,並從土耳其人那兒得到梅迪勳章。
  
  碧茜感到遺憾的是,她和茹思的友誼冷卻了,從碧茜說她無法再寫信給克禮那天開始。
  
  「可是為什麼呢?」茹思當時抗議道。「我以為妳很喜歡跟他通信。」
  
  「我現在不喜歡了,」碧茜悶聲響應。
  
  她的朋友一臉懷疑。「我真不敢相信妳竟這樣遺棄他。他不再收到信之後會怎麼想?」
  
  這個問題讓碧茜感覺十分沉重,充滿罪惡感和渴望。她幾乎不敢開口,害怕失常。「我沒辦法繼讀隱瞞真相又跟他通信,這變得太私人了。我這裡面逐漸牽涉到感情。妳暸解我想要想說什麼嗎?」
  
  「我只知道妳很自私。妳把情況弄得我無法寫信給他,因為他會注意到我們風格的差異。妳最起碼可以幫我釣著他,直到他回來。」
  
  「妳為什麼想要他?」碧茜皺著眉頭間,她不喜歡「釣著他」這個詞…彷彿克禮是條魚,而且是一大群魚裡的一條。「妳有很多追求者。」
  
  「沒錯,但費克禮現在是戰爭英雄,回來時甚至可能被女王召見,共進晚餐。而且,他哥哥過世了,他將繼承麗河頓園。這些都讓他的身價媲美貴族。」
  
  雖然碧茜曾認為茹思的膚淺很有趣,如令卻覺得不大高興。只用這些表面價值評斷克禮,未免太侮辱他了。
  
  「妳有沒有想過,他可能因為戰爭而改變了?」她輕聲問道。
  
  「嗯,他可能受傷,不過我當然希望不要啦。」
  
  「我是說人格上的變化。」
  
  「因為曾經去打仗?」茹思聳聳肩。「我想那對他多少會有影響吧。」
  
  「妳讀過跟他有關的任何報導嗎?」
  
  「我很忙,」茹思防衛地說。
  
  「費上尉因為救了受傷的土耳其軍官,獲頒梅迪獎章。幾星期後,費上尉爬到一處剛被炮擊的彈藥庫,當時十名法軍已經身亡、五把槍失效。他利用剩下的槍枝、獨自據守彈藥庫,單槍匹馬與敵軍對峙八小時。在另一場戰役中—」
  
  「我不需要聽這些」茹思抗議。「妳想說什麼,小碧?」
  
  「他回來時可能是個截然不同的人。如果妳在乎他,就該試著瞭解他曾經歷過什麼。」她把一迭用藍色嚴帶折著的信交給茹思。「妳可以從讀這些信開始。我應該在寫信給他時留下副本,好讓妳也能看到那些信。不過恐怕我疏忽了。」
  
  茹思不情願地接過那迭信。「好吧,我會看信。但我確信克禮回家之後,不會想聊這些信,他應該更希望我陪在身邊。」
  
  「妳應該試著深入暸解他,」碧茜說道。 「我認為,妳想要他的理由是錯誤的…當有這麼多好的理由可以選擇。他值得妳想要他的本人,而不是因為他在戰場上的英勇表現,以及那些閃亮的勳章…事實上,那些是最不重要的部分。」片刻沉默之後,碧茜感到一陣哀傷,從令以後她真的應該遠離人群,只把時間奉獻給她的動物。「費上尉曾經寫到,你們相識時,都只看到表面。」
  
  「什麼的表面?」
  
  碧茜無奈地看茹思一眼,對茹思而言,表面之下有的也僅是表面。「他說妳可能是他再次融入世界的唯一機會。」
  
  茹思一臉奇怪地瞪著她。「或許妳不再寫信給他終究比較好,妳好像很喜歡他。我希望妳不會以為克禮…」她刻意停頓。「算了。」
  
  「我知道妳想什麼,」碧茜用實事求是的口氣說。「我當然沒有那種幻想。我還記得他曾把我比喻成馬。」
  
  「他沒把妳比喻成馬,」茹思說。「只說妳適合馬廄。不過,他見過許多世面,跟一個把大多數時間都花在動物身上的女孩來往,是永遠不會快樂的。」
  
  「比起我認識的任何人,我更喜歡動物的陪伴,」碧茜回擊,但立刻後悔說出這麼尖銳的評論,尤其她發現茹恩將之視為針對她的攻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
  
  「那麼,或許妳該離開了,回到妳的寵物身邊,」茹思冷冷開口。「跟無法反駁妳的話的對象交談,妳會比較開心。」
  
  碧茜強行壓住翻騰的情緒,離開梅家大宅,臨走前只聞茹思開口..「為了我們彼此,小碧,妳要跟我保證絕對不會告訴費上尉,那些信是妳寫的。那樣做毫無意義。即使妳告訴他,他也不會要妳,徒增尷尬和怨恨。那種男人絕不會原諒任何人欺騙他。」
  
  從那天起,碧茜和茹思除了錯身而過,再也沒有見面。寄給克禮的信也停了。
  
  碧茜關切克禮的狀況:埃布爾是否跟他在一起、他的傷勢是否痊癒…胡思亂想折磨著碧茜,但她已不再有權利詢問他的近況。
  
  其實,她從未擁有那個權利。
  
  一八五五年九月聯軍攻下賽巴斯托浦,全英格蘭歡欣鼓舞,和平協商於來年二月開始進行。碧茜的姊夫凱莫指出,雖然大英帝國贏了,但戰爭總歸是慘淡的勝利,因為沒人能確切估算戰爭折損的每條人命。這是羅姆人的感想,碧茜也由衷同意。聯軍總計有超過十五萬名士兵死於創傷或疾病,俄軍也損失十萬人以上。
  
  眾所企盼的返鄉令頒布之後,黛莉和費太太得知克禮所屬的步槍旅將在四月中由多佛港登陸,再行進至倫敦。由於克禮成了家喻戶曉的國家英雄,大家都熱烈期盼步槍旅歸國。店家從報紙剪下他的圖片貼在櫥窗上,他的英勇事跡在小酒館和咖啡店裡被反覆傳頌。各郡各村寫來長串的感謝狀,至少有三把刻了他的名字、鑲了珠寶的儀式配劍準備送他,是意於褒獎他軍功的政客所鑄。
  
  不過步槍旅登陸多佛的那天,克禮居然沒在慶祝活動裡出現。聚集碼頭的群眾為步槍旅歡呼,引首盼望最為人所知的神槍手,但克禮似乎選擇避開喝采的民眾、各項儀式和盛宴,甚至連女主和親王主持的慶祝晚宴,也沒有出席。
  
  「妳覺得費克禮發生了什麼事?」碧茜的姊姊雅蜜在他行蹤成謎的三天後問道。「在的印象中,他是樂於享受這類關注的社交高手。」
  
  「他的缺席吸引了更多注意,」凱莫指出。
  
  「他不要被人注意,」碧茜憋不住。「他躲起來了。」
  
  凱莫揚起一道深色的眉毛,一臉有趣。「像狐狸那樣?」他問。
  
  「對。狐狸詭計多端,即使牠們看來好像是朝目標直行而去,其實牠們總是改道,以達到最佳成效。」碧茜猶豫著,她目光遙遠,盯著身旁的窗外因雨而陰影幢幢的樹林。「費上尉想回家。不過他會先按兵不動,等那些獵犬喪失興趣。」
  
  說完後她不發一語、靜靜沈思,凱莫則繼續和雅蜜討論。這或許只是她的想像但她有種奇妙的感覺..費克禮就在附近某處。
  
  「碧茜,」雅蜜來到窗前站在她身邊,一隻手輕輕環住她的肩膀。「親愛的,妳很沮喪嗎?也許妳該和妳的朋友茹思一樣,去倫敦參加社交季。妳可以住在裡奧和凱琳的家,或住在蓓萍和哈利的飯店—」
  
  「我對社交季毫無興趣,」碧茜說。「我參加過四次,而那參加一次就太夠了。」
  
  「可是妳很受歡迎,紳士都喜愛妳,說不定會有新面孔。」
  
  碧茜看著遠方。「倫敦社交界永遠沒有新面孔。」
  
  「沒錯,」雅蜜想了一下。「但我還是覺得妳應該進城,鄉間太平靜了。」
  
  一名深色頭髮的男孩騎著木馬衝進房間,揮舞著寶劍,發出戰吼。那是雷恩,凱莫和雅蜜四歲半的兒子。男孩快速經過時,竹竿馬的末端不小心打到有著藍色玻璃燈罩的立燈。凱莫一個反身撲過去,在燈罩落地摔碎前接住。
  
  雷恩轉身,看到父親在地上,格格笑著跳了上去。
  
  凱莫和兒子玩著摔角,然後暫停動作,對他的妻子說:「這裡並不平靜。」
  
  「我想念傑森,」雷恩抱怨道,他說的是他的堂弟和最喜歡的玩伴。「他什麼時候才要回來?」
  
  阿閔、雅蜜的妹妹薇妮和他們的稚子傑森,一個月前去了愛爾蘭,訪視阿閔將要繼承的產業。鑒於他的祖父身體衰弱,阿閔同意無限期留在那兒,以便熟悉產業和該地的佃農。
  
  「還要一陣子,」凱莫很遺憾地告訴他。「大概要到聖誕節。」
  
  「那太久了啦,」雷恩悶悶歎口氣。
  
  「你有其它表弟妹呀,親愛的,」雅蜜指出。
  
  「他們都在倫敦。」
  
  「愛德和伊曼夏天會來這裡,而且那個時候,你還會多個弟弟。」
  
  「可是愛德一點都不好玩,」雷恩說。「他不會說話、不會丟球,而且他會漏水。」
  
  「上下都漏,」凱莫補充,閃閃發亮的琥珀色眼睛往上看向妻子。
  
  雅蜜的笑聲再也憋不住。「他不會永遠都漏水。」
  
  雷恩枕靠著父親的胸膛,看著碧茜。「阿姨,妳陪我玩好嗎?」
  
  「好啊。你要玩彈珠還是稻草人遊戲?」
  
  「我要玩打仗,」男孩興味盎然地宣佈。「我當騎兵,妳當俄國人,我要繞著灌木圍籬追妳。」
  
  「我們不可以直接簽訂巴黎合約嗎?」
  
  「要先打仗,才可以簽合約,」雷恩抗議。「不然怎麼談條件。」
  
  碧茜咧嘴對著姊姊笑。「非常合理。」
  
  雷恩跳起來拉住碧茜的手,拖著她往外走。「走吧,阿姨,」他勸哄著。「我保證不會像上次那樣,用劍刺殺妳。」
  
  「不要跑進樹林裡,雷恩,」凱莫在他們後面叫道。「有個佃農說,今天早上有只野狗從樣木叢跑出來,差點攻擊他。他覺得那隻狗可能瘋了。」
  
  碧茜止步,轉身看著凱莫。「什麼樣的狗?」
  
  「有梗犬那種硬毛的雜種狗,佃農說那狗偷走了他的一隻母雞。」
  
  「不用擔心,爸爸,」雷恩胸有成竹地說。「我和碧茜在一起很安全。所有的動物都愛她,即使是瘋狂的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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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7 11:28:0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沿灌木圍籬並鑽入樹林嬉鬧了大約一小時後,碧茜帶著雷恩回屋裡去上課。
  
  「我不喜歡上課,」雷恩在他們往屋側的法式門走去時,唉聲歎氣地說。「我比較喜歡在外面玩。」
  
  「我知道,但算術課還是必須上的。」
  
  「我覺得不必耶。我已經會數到一百了,而我非常確定如果我需要任何東西,都不會需要一百個以上。」
  
  碧茜笑了出來。「那去練習字母吧,練會了就可以閱讀好多冒險故事唷。」
  
  「可是,如果我把時間都用去閱讀冒險故事,我就沒有時間真的去冒險了,」雷恩煞有介事地反駁。
  
  碧茜邊笑邊搖頭。「我就知道不該跟你辯論,雷患,你此一整車猴子更聰明。」
  
  那男孩跑跳著拾階而上,扭頭問她..「阿姨,妳要進來嗎?」
  
  「我等一下再進去,」她的眼光落到瑞黎園後面的林地。「我想去走一走。」
  
  「我應該陪妳去吧?」
  
  「謝謝你,雷恩,此刻我需要單獨的散步。」
  
  「妳要去找那隻狗,」他聰明地說。
  
  碧茜露出微笑。「可能。」
  
  雷恩面帶懷疑地打量她。「阿姨?」
  
  「什麼事?」
  
  「妳這輩子會結婚嗎?」
  
  「我希望我會,雷恩。但我必須先找到我想跟他結婚的那位紳士。」
  
  「如果沒人願意跟妳結婚,等我長大後,我願意。不過我必須先長高,不然必須抬頭著妳,好累唷。」
  
  「謝謝你,」她慎重地說完,忍著笑轉身往樹林走去。
  
  這是她已走過上百次的路線。風景都如此熟悉,被樹枝分割的陽光樹影榕在地上。除了被腐蝕為塵土的部分,樹根的皮上披覆著淺綠色的苔辭,林中地面的泥上上則蓋著乾紙似的枯葉、籐類植物和腐爛的花瓣。樹林中的聲音也是熟悉的婉轉鳥鳴、校葉婆娑和幾百萬種小生物窸窣作響的聲音。
  
  然而,即使如此熟悉,碧茜仍覺察到一種新的感覺﹒她應該提高警覺。空氣中似乎承諾著……什麼。這種感覺隨著她往樹林更深處走去峙,越來越強烈。她的心臟奇怪地起伏,手腕、喉嚨,甚至膝蓋處的脈動都瘋狂地甦醒了過來。
  
  她的前方似有動靜,某個形體往一叢籐類底下鑽去。看外型不是人類。
  
  碧茜拾起一根掉落的樹枝當成手杖。那動物靜止下來,樹林裡一片寂靜。
  
  「過來,」碧茜出聲叫喚。
  
  一隻狗踩過灌木與落葉朝她走來。牠應該算是一隻梗犬,牠停在幾公尺外,咧嘴、露出自牙看著她。
  
  碧茜靜靜站著,鎮定地看著牠。牠很瘦,除了嘴邊和眼睛附近,鬈曲的毛都被剪短了,觀得她圓滾滾的眼睛更加明亮和表情豐富。
  
  這張特殊的臉,她一直記得。她見過牠,在一張圖上。
  
  「埃布爾?」她驚訝地間。
  
  聽見這名字,狗兒的耳朵抽動一下。牠蹲伏下來,喉嚨裡發出咆哮的聲音,聽來的感覺好像既生氣又困惑。
  
  「他帶著你一起回來了,」碧茜說著扔掉樹校。淚水湧入眼睛,即使她其實低聲笑了出來。「我好高興你沒有被戰爭摧毀了。來,埃布爾,我們成為朋友吧。」她沒有動,讓狗兒自己審慎地接近她。牠慢慢地繞圈,一邊聞嗅她的裙襬。片刻之後,她感覺涼涼的、濕潤的鼻頭碰觸她的手。但她依然沒有移動,也沒伸出手去拍撫牠,只容許牠熟悉她的氣味。等看見牠的表情改變,下巴的肌肉鬆弛下來,嘴部也掛了下來,她才用堅定的口氣說:「埃布爾,坐下。」
  
  牠的臀部落地,喉嚨發出吹哨子似的聲音。碧茜伸手拂過牠的頭,再抓抓牠的耳後。埃布爾開始急切地喘氣,雙眼因為關心而半瞇了起來。
  
  「你從他身邊逃走嗎?」碧茜順著牠頭上的毛。「淘氣的小狗。不過,追逐兔子和松鼠,的確很好玩。可是,好像有只失蹤的雞,也該掛在你的帳上吧。我看你最好不要靠近任何園圃,不然你在巨石鎮會待不下去唷。我該送你回家了嗎?他或許已經在找你了。他—」
  
  她的話語因為某個聲音…某個人走過林間的聲音而停住。埃布爾轉頭,快樂地吠叫了一聲,往來人活潑地蹦跳過去。
  
  碧茜緩慢地抬起頭,因為她必須努力讓呼吸平穩,並試圖安撫狂亂的心跳。她感覺狗兒又高興地跳回她身上,而且舌頭伸得很長。牠得意地回頭看著牠的主人,好像邀功地說:看我找到了什麼。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抬頭望向停在大約三公尺外的人。
  
  克禮。
  
  全世界好像在此刻靜止。
  
  碧茜看著站在眼前的男人,想將他跟以前那位目空一切的傲慢浪子做個此較。但,他似乎不可能是同一個人。他再也不是從奧林匹亞山上下來的神祇如今是被苦澀經驗千鍾百煉過後的戰士。
  
  他的面容彷彿曾在太陽中緩緩浸過,是金與銅的融合,深小麥色的鬈發修剪成看來很利落的層層短髮。他面無表情,但靜止之下似乎充滿了爆發力。
  
  他看起來如此荒蕪,如此孤寂。
  
  她想向他跑去,她想碰觸他。努力地站著不動,使得她全身的肌肉都因抗議而疼痛。
  
  她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不是那麼穩定。「歡迎你回到家鄉,費上尉。」
  
  他保持沉默,似乎沒有認出她是誰。天老爺,那對眼睛…冰與火,他的凝視灼穿她的意識。
  
  「我是賀碧茜,」她好不容易說出話來。「我的家人—」
  
  「我記得妳。」
  
  他那如粗糙天鵝絨般的聲音,宛若愉悅的筆觸,拂過她的耳朵。碧茜著迷又困惑地看著他充滿戒備的臉。
  
  從費克禮的角度來看,她是一個陌生人。然而,即使他並未發覺,但他的信件存在於他們之間。她的手溫和地撫過埃布爾粗糙的毛皮。「你沒去倫敦,」她說。「大家替你準備了盛大的歡迎會。」
  
  「我還沒準備好。」
  
  言簡意骸的幾個字,說明了許多事情。他當然沒法準備好,那種對比太強烈了。浴血戰爭的殘酷,跟歡樂的遊行,以及鮮花與勝利的號角。「任何神智正常的人都不可能準備好面對那種事,」她說。「太瘋狂了。你的畫片貼在每一家商店的櫥窗上,許多東西用你的名字來命名。」
  
  「東西?」他謹慎地重複她的話。
  
  「例如有種帽子被取名為費克禮帽。」
  
  他的眉毛不悅地壓了下來。「不可能。」
  
  「噢,真的有。頂上是圓的,帽簷很窄,灰色或黑色的。巨石鎮的帽子店就買得到。」
  
  他皺起眉頭,低聲嘀咕了幾句。
  
  碧茜輕輕揉弄著埃布爾的耳朵。「我知道埃布爾的事,是茹思告訴我的。你能帶牠回來真是太好了。」
  
  「我做錯了,」他的聲音平直。「從多佛上岸之後,牠完全不受管教,簡直像只瘋狗。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兩個人被牠咬傷,其中一個是我的僕人。而且牠不停地狂吠。昨天晚上我只好把牠關在院子的工具棚,可是牠逃了出來。」
  
  「牠害怕,」碧茜說。「牠認為只要表現出凶悍的樣子,就沒有人敢傷害牠。」急切的狗兒人立起來,前掌放在她身上。碧茜的一邊膝蓋抵在牠的胸前。
  
  「過來。」克禮的聲音充滿敵意,碧茜覺得一陣冷顫竄下背脊。狗兒夾著尾巴向他走去。克禮從大衣口袋拿出一條以皮索編織而成的項圈與皮繩,綁在狗兒的頸項上。他看向碧茜,從她裙子上的兩團泥巴腳印,往上到線條柔美起伏的胸前。「對不起,」他唐突地說。
  
  「沒關係,我並不在意。不過牠應該學習不可以跳到人的身上。」
  
  「牠只跟士兵相處過,不懂得跟人相處應該有禮猊。」
  
  「牠可以學。我相信等牠習慣新的環境,應該會是一隻很好的狗。」碧茜暫停一下,才說出她的提議。「我下次去拜訪黛莉的時候,或許可以教教牠。我很懂得跟狗狗相處。」
  
  克禮悶悶不樂地看她一下。「我忘了妳跟我嫂嫂是好朋友。」
  
  「是的,」碧茜略微遲疑。「我剛才應該先說,請節哀—」
  
  他舉起手阻止她說下去。那隻手放下去時,手指緊握成拳頭貼在腿邊。
  
  碧茜暸解。兄長之死的痛苦還太過強烈,是他目前仍無法探索的領域。「你很可能還沒有機會哀傷,是嗎?」她輕聲問。「或許他的死亡太不真實了,你必須回到巨石鎮才能真正感受到。」
  
  克禮警告地看她一眼。
  
  碧茜在被捕的動物眼中看過類似的神情,不管任何人靠近牠,都是這種無助的憎恨。她也學會尊敬這種眼色,並瞭解野生動物在祂防衛能力最弱的時候也最危險。她把注意力放回狗兒身上,重複地撫弄地的毛皮。
  
  「茹思好嗎?」她聽見他問。聽見他聲音裡出現小心翼翼的渴望,她好傷心。
  
  「我相信她很好,她在倫敦參加社交季。」碧茜考慮了一下才謹慎地又說:「我們還是朋友,只是不再以前那麼喜歡對方。」
  
  「為什麼?」
  
  他的視線警覺了起來。顯然提起茹思可以贏得他全副的注意力。
  
  因為你,碧茜心想,但掛上有點自嘲的微笑。「看來我們的興趣不再相同。」我對你有興趣,而她則對你即將繼承的東西有興趣。
  
  「妳們的個性本來就不相同。」
  
  聽見他聲音裡的嘲諷,碧茜抬起頭、好奇地打量他。「我不懂你的意思。」
  
  他略微猶豫。「我的意思只是說,梅小姐比較保守。而妳跟她不一樣。」他的聲調裡有那麼似有若無的一絲不屑…但是,真的有。
  
  瞭解到費克禮依然不喜歡她,碧茜所有的同情與溫柔立刻消失無蹤。
  
  「我從來不想當一個保守的人,」她說。「他們通常無趣而且膚淺。」
  
  看來他把這當成了對茹思的批評。
  
  「跟帶著動物去參加野餐會的人相比嗎?誰都不敢指控妳無趣吧,賀小姐?
  
  碧茜覺得臉上的血在剎那間全被抽走。他不惜悔辱她。這領悟令她全身麻痺。
  
  「你可以悔辱我,但請別悔辱我的刺蝟,」碧茜對自己居然還說得出話感到無比驚訝。
  
  她猛地轉身,踏著入地三分的重步伐快速離開。埃布爾發出嗚咽的聲音想要跟上來,克禮大聲地叫牠回去。
  
  碧茜完全沒有回頭,一徑地大步往前走。愛上一個不愛她的人已經夠難受了,而這個人還討厭她,那簡直是無數倍的痛苦。
  
  更荒唐的是,她還希望她可以寫信跟她的克禮談論她碰上的這個陌生人。
  
  她會這樣寫..他是如此地瞧不起我,好像我完全不值得一絲一毫的尊敬揮手要我走開。
  
  他顯然認為我尚未開化,還有一點瘋癲。最可怕的是,他或許是對的。
  
  她突然想到,這可能就是她寧可跟動物相處的原因。動物不會騙人。牠們的本性若是什麼,表現在外表的就是什麼。而且沒有人會期待動物改變牠的本性。
  
  克禮帶著平靜地跟他回家的埃布爾返回費家莊。這狗兒見過賀碧茜之後,不知怎地似乎聽話許多。看見克禮責備地看著自己,埃布爾伸出舌頭、露出牙齒往上看。
  
  「白癡,」克禮嘀咕道,雖然並不確定這是罵狗,還是罵他自己。
  
  他十分不安,且充滿罪惡感。他知道自己對賀碧茜的行為非常不可原諒。她如此用心地想要表現出友善的樣子,而他的反應卻是冷酷而且不屑的。
  
  他並未故意要冒犯她。全是因為他實在太渴望見到茹思,渴望到快要瘋了。她甜美且毫不虛飾的聲音曾經阻止他發狂,她在每一封信裡寫給他的每一個字,依然在他的靈魂裡迴響,與它共鳴。
  
  「最近我經常外出散步,在戶外,我的思緒好像比較清晰……」
  
  ,他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她就在附
  
  當他出發去尋找埃布爾,並發現自己行經樹林時,他突然有個瘋狂的想法…她就在附近,命運即將把他們帶到一塊兒,就這麼快、也這麼簡單。
  
  然而他並未在樹林裡找到日思夜想、渴望已久的女人,而是碰見了賀碧茜。
  
  他也不是不喜歡她。碧茜有點怪,但是她也相當可愛,甚至比他記憶中更有魅力。事實上,她似乎在他離開家鄉的期間變成了一個頗為漂亮的人,原本小駿馬似的帥氣體型,現在看來高挑優雅且婀娜多姿……
  
  克禮對自己不耐煩地搖搖頭,試圖重整思考的方向。可是賀碧茜的影像徘徊不去。標緻的心型臉蛋、引人遐思的豐唇,還有一對勾魂懾魄的藍眼睛,那藍色如此豐富與深沈,似乎充滿紫色的暗示。她如絲鍛般光亮的深色頭髮隨意地用髮夾夾起,垂落的一些鬈曲髮絲則自由地逃出來逗人。
  
  天哪,他太久沒有女人了,簡直像魔鬼那麼好色。看來他不只弧獨,也充滿相同份量的哀傷與價怒。未被滿足的需要是那麼的多,多到他不知該從哪裡處理。不過,找到茹思似乎是個不錯的開始。
  
  他打算在家鄉休息幾天,等他覺得多少找回昔日的自己之後,再去倫敦找茹思。然而由剛才的情形看來,他似乎不像以前那麼善於跟人相處。克禮知道他過去的放鬆與迷人,現已被謹慎及麻木所取代。
  
  部分的原因是因為缺乏睡眠。任何微小的聲音都能驚醒他、刺激他進入全神戒態,而那其實只是老房子的嘰嘎聲,或樹枝搔刮窗戶的聲音。即使白天也是一樣。例如黛莉昨天抱了一迭書經過,不小心掉了一本,克禮便差一點跳了起來。他也會自動去摸索武器,稍後才想起他已經不再佩帶槍枝。他的步槍幾乎已變成他的手…他經常感覺到它好像仍在身邊。
  
  克禮的腳步徐緩下來,在埃布爾的身邊蹲下,看著那張毛穿穿的臉。「可憐的傢伙,你不懂這是怎麼回事,對吧?以你的感覺,子彈依然隨時會在身邊爆炸,對吧?」
  
  埃布爾仰躺在地,挺出肚子要他抓一抓。克禮抓抓牠後站起身來。「我們回去吧,」他說。「我會再讓你進入屋,但是你不可以再咬人,好嗎?」
  
  不幸的是,他們剛走近牆壁都覆蓋著長春籐的費家在時,埃布爾馬上又跳進牠以前顯示的敵對狀態。克禮嚴厲地將牠拉進母親和嫂嫂正在喝茶的起居室。
  
  埃布爾對著兩位女士吠叫,對著嚇得發抖的女僕吠叫,對著牆壁和茶壺都拚命叫。
  
  「安靜,」克禮咬牙將牠拉到長沙發旁,把皮繩綁在沙發腳上。「坐下,埃布爾,坐下。」
  
  狗兒戒備十足地坐下,只從喉嚨發出低嗚聲。
  
  黛莉勉強掛上笑容,拿出喝茶的禮儀問道..「我來倒茶給你,好嗎?」
  
  「謝謝,」克禮不動聲色地回答,來到茶桌旁邊加入她們。
  
  他母親的臨像手風琴那樣皺了起來,發出緊張的聲音。「牠把泥巴沾在地毯上了。你一定得帶著這只動物來懲罰我們嗎?」
  
  「抱歉,可是牠必須習慣於待在屋內。」
  
  「我可無法習慣,」他母親反駁道。「我知道這隻狗在戰爭的時候幫了你很多忙,你現在不需要牠了呀。」
  
  「要加糖或牛奶?」黛莉問道,她溫柔的棕眼從他母親移到他身上時,已經沒有笑意。
  
  「加糖就好。」克禮看著她用小匙把方糖放入杯中攪動。他接過杯子,專心於那杯滾燙的液體,同時努力壓下那份消化不了的怒氣。這種對環境完全無法適應的感覺,也是新的難題之一。
  
  等克禮終於有辦法說話的時候,他耐下心來解釋﹒「埃布爾不只是幫了我很多忙,當我必須在戰壕裡一待好幾天時,牠守護著我,讓我能夠多少睡一小段時間,沒有遭到任何敵人的突襲。牠替我們傳遞消息,避免我們執行了錯誤的命令。當敵人遠在我們都還看不到、聽不見的地方逐漸接近時,牠已經察覺並警告我們。」他停下來看了看母親不悅又繃緊的臉。
  
  「我的生命是牠救回來,我對牠再怎樣忠誠都不為過。雖然牠並不好看,又很沒有禮猊,但我剛好非常愛牠。」他往埃布爾看去。
  
  埃布爾熱情地用動尾巴拍打地板。
  
  黛莉半信半疑,他母親滿臉怒容。
  
  克禮在她們的沉默中安靜地喝著茶。看著兩個女人的改變,他的心其實也很痛。她們都變得好瘦好蒼白,母親的頭髮全都白了。看來強恩久病不愈的狀況給她們帶來很大的痛苦,而這一年來的哀悼更不好受。
  
  克禮再次覺得守喪就該與人隔離的規矩,其實很殘酷,如果她們可以得到他人的陪伴,或者有些愉快的活動讓她們分心,日子應該會好過許多。
  
  放下喝到一半的茶,他母親拉著茶桌站起來。克禮起身相扶。
  
  「那只動物那樣盯著我,我沒辦法喝茶,」她說。「牠隨時可能跳起來,撕開我的喉嚨。」
  
  「牠被皮繩綁在家真上,母親,」黛莉指出。
  
  「那不是重點。牠是野獸,我討厭牠。」她昂起頭,大步往門口走去。
  
  婆婆一走,黛莉不必謹守禮節。她把手肘架在茶桌上,頂住下巴。「你舅舅和舅媽邀請她去赫福郡住一陣子,」她說。「我想鼓勵她接受他們的邀請。換換環境應該比較好。」
  
  「這屋子太暗了,」克禮說。「為什麼所有的百葉窗和窗簾都關了起來?」
  
  「她說光線使她的眼睛不舒服。」
  
  「胡說。」克禮皺起眉頭看著嫂嫂。「她應該出去走走,」他說。「她縮在這個陳屍室太久了,妳也一樣。」
  
  黛莉歎一口氣。「一年快滿了,我很快就可以不再服全喪,進入半喪期。」
  
  「半喪期是怎樣的情況?」克禮問道,他對這種跟女人有關的禮節不是很清楚。
  
  「那表示我可以不用再戴面紗,」黛莉平鋪直敘地說。「我可以穿灰色和黨衣草色的衣服,配戴不發亮的飾品。我也可以參加有限的社交活動,但不能表現出太過快樂的樣子。」
  
  克禮哼了一聲。「這些規矩是誰發明的?」
  
  「我不知道。但是老天幫忙,我們必須一一遵守,不然會被社會撻伐到體無完膚。」黛莉停下來。「你母親說她不打算進入半喪期,她要一輩子都穿黑色衣服。」
  
  克禮毫不意外地點頭。母親對哥哥的奉獻,因為他的死亡而更形牢固。「這很明顯,她每次看著我,都認為我才是應該死去的兒子。」
  
  黛莉張嘴想要爭辯,但隨即閉起。「你活著回來絕對不是你的錯,」她終於說。「我很高興你回來了。而我相信在她心底的某個深處,你母親也是高興的。不過,這一年來她的心理有些不平衡,而她自己並沒有覺察到她的所言所行。我也相信離開漢普郡一段時間,對會有幫助。」她暫時停下。「我也要離開了,克禮,我要去倫敦探望家人。當你母親不在此地時,只有我們兩個人是不合宜的。」
  
  「如果妳願意,讓我護送妳去倫敦。我想去找梅茹思。」
  
  黛莉皺起眉頭。「噢。」
  
  克禮詢問地看她一眼。「妳對她的意見有所改變嗎?」
  
  「噢,有的。而且變得很差。」
  
  他忍不住要為茹思辯護。「為什麼?」
  
  「茹恩在這兩年變得非常善於調情,她想嫁給有錢之貴族的野心人人皆知。我希望你並未奢望她在這兩年裡乖乖地在等待你。」
  
  「我並沒有那種想法。」
  
  「很好,因為就所有外表來看,她早就把你忘光了。」黛莉冷冷地接著說:「不過,如今強恩過世,你是麗河頓園的繼承人,茹思應該對你重新燃起興趣。」
  
  克禮面無表情地思索這個有點討厭的消息。這跟與他通信的那個人簡直南轅北轍。看來茹思應該是謠言的受害者,以她的美貌和魅力,這也是可以預料的。
  
  不過,他不打算跟嫂嫂爭論。為了引開她對梅茹思的不滿,他說:「我出去散步的時候,碰見妳的一位朋友。」
  
  「誰?」
  
  「賀小姐。」
  
  「碧茜?」黛莉立刻專注地看著他。「我希望你不曾對她無禮。」
  
  「我有點失禮,」他承認。
  
  「你說了什麼?」
  
  他尷尬地看著杯子。「我侮辱了她的刺蝟,」他低聲說。
  
  黛莉似乎非常不悅。「噢,天哪。」她用力攪動的湯匙撞擊著瓷杯。「想想看,你這個曾經自認為能言善道的人,怎會一再冒犯我所知道最善良的女人?」
  
  「我沒有一再地冒犯她,我只有令天說錯了話。」
  
  她的嘴唇不敢苟同地抿了起來。「你的記憶力很方便地喪失了,巨石鎮的每個人都知道你曾經說她比較適合馬廄。」
  
  「不管她以前或現在怎樣古怪,我都不會對一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
  
  「碧茜聽見你在巨石莊圍的豐收慶祝舞會時對朋友這樣說。」
  
  「而後她告訴每個人?」
  
  「不是,她犯了大錯,跟茹思透露秘密。誰知茹思酷愛說長道短,弄得全鎮皆知。」
  
  「顯然妳一點也不喜歡茹思,」他開口,「不過如果妳—」
  
  「我已經盡了全力想要喜歡她。我常想,只要剝去她那一層層的人工偽裝,就能找到埋在底下真正的茹思。問題是,那底下一無所有。我也懷疑將來會再出現什麼。」
  
  「而妳認為賀碧茜的優點比她更多?」
  
  「除了外表沒那麼美麗,碧茜的每一方面都比茹思更好。」
  
  「這妳就錯了,」他說出自己的觀察。「現在的賀小姐也很美。」
  
  無莉揚起雙眉。「是嗎?這是你的感覺?」她閒適地間,舉杯就唇。
  
  「那非常明顯。不管我對賀小姐的性格有何想法,她的確是一位魅力四射的女人。」
  
  「噢,我不知道…黛莉專注於她的茶,又加了一小顆方糖。「她有點太高。」
  
  「她的身高和體型都很理想。」
  
  「深棕色的頭髮也太平常……」
  
  「她的棕色並不尋常,發出貂皮般深沈的潤澤。而且那對眼睛……」
  
  「藍眼睛一點都不稀奇。」黛莉把手一揮。
  
  「那是我所見過最深也最純粹的藍,任何藝術家都難以捕捉—」他猛地停住。「別管我說什麼,那些都不是重點。」
  
  「那麼,你的重點是什麼?」黛莉甜甜地問。
  
  「賀小姐美不美毫無意義。她和她的家人都很特別,但是我對他們都沒有興趣。同樣的,我也不在乎梅茹思的美貌,我只對她腦海中的想法有興趣。她那些充滿創意、令人讚歎的可愛想法。」
  
  「我懂了,碧茜的頭腦特別,而茹思的頭腦充滿創意且令人讚歎。」
  
  「本來就是這樣。」
  
  黛莉輕輕搖頭。「我有些事情想告訴你,不過它們應該會隨著時間逐漸自行明朗。反正我現在說了你也不會相信,至少是不願意相信。這是必須由你自己去發現的事。」
  
  「黛莉,妳在打什麼啞謎?」
  
  他嫂嫂將細瘦的手臂抱在胸前,嚴厲地審視著他,嘴角卻又一再出現奇特的小微笑。「如果你真是一位紳士,」她終於說,「你應該在明天去拜訪賀小姐,並向她道歉。你不妨利用帶著埃布爾出去散步的時間,即使她不高興看到你,也會很高興看到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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