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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莎莎開始流覽她今晚所搜集到的資訊,隔著眼鏡,她對今晚剛聽到的新黑話感到迷惑,每年街道上的黑話都有一些變化,而這種演變過程,實在令她萬分著迷。
她靠著一面牆尋找隱密,流覽剛剛所做的筆記,並用鉛筆勾畫一、兩個相關聯的地方,那些賭客將撲克牌稱作“牌子”,並且彼此警告要注意著“條子”,而那大概是指“員警”,目前她還有一件事沒弄清楚,就是“剪子”和“三隻手”有什麼差別,這都是指街上的小偷。
呃,她會知道的……運用正確的字眼非常重要,她的前兩本小說“梅娜妲”和“窮叫化子”,都獲得人們對她細節描寫的稱讚,她可不要尚未命名的第三本小說,犯了用語不精的錯誤。
她不知道賭館來來往往的賭客能不能回答她的問題,他們大多是相當的失禮,鬍子沒刮、不注重衛生,或許向他們作任何詢問都不明智--他們可能不歡迎人打擾他們的夜間娛樂。但在另一方面,為了小說,她又必須找他們談一談,她向來小心翼翼,不憑外表判斷人。
她突然察覺轉角有一些騷動,她想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街道上太暗,她將筆記折好,放進提包裏,好奇的走過去。
一連串的詛咒和穢語使她聽了不禁臉紅,在綠林角,除了老杜先生在耶誕節喝了太多雞尾酒後,沒有人會用這些字眼罵人。
前面有三個人在打鬥,顯然其中兩個把第三個人壓在地上痛打,她聽見拳頭掄上身體的聲音。
她遲疑地皺皺眉,抓緊手提袋,猶豫地觀看,她的心開始像免子似的狂跳,自己涉入其中可不聰明,她在這裏是觀察不是參與,可是那位倒楣的受害者可憐兮兮的呻吟……然後刹那間,她駭然大驚的看見一把刀閃閃發亮。
他們要謀殺他。
莎莎倉促地在手提袋內摸索她的槍,每次出來做實地研究,她向來都帶著槍。以前不曾用過,不過在鄉間她曾練習過目標射擊,她掏出武器,扳起扳機,遲疑著。
“夠了!”她大喊,想讓聲音顯得宏亮而且有權威感。“我要求你們立刻住手!”
其中一個男人扭頭看她一眼,另一位根本充耳不聞,再次舉起手中的刀。兩個人都沒有把她看在眼裏,當成威脅。
她咬著唇,顫抖的舉起手槍,瞄準左邊那一位,她不忍殺死任何人,良心不容許--可是槍聲或許能嚇走他們。她穩住握槍的手,扳動扳機。
槍聲迴響逐漸消褪時,莎莎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行動的後果,愣然發現,自己意外的打中其中一個男人……天哪,正中喉嚨!
他跪倒在地,雙手捂住傷口,咕嚕一聲,突然栽倒在地上,另一位冰冷的僵在原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趕快走啊!”她聽見自己說道,聲音因恐懼和不安而顫抖。“否……否則我會再開槍!”
他似乎像鬼魂似的,融入黑暗當中,莎莎爬到那兩具人體旁邊,駭然張大嘴巴,用顫抖的手捂住,她真的殺了人,她繞過他的屍體,慢慢靠近那位受攻擊的被害者。
他瞼上都是血,鮮血沿著黑髮滴下來,浸濕他晚宴服的前襟,一種反胃的感覺襲來,她不禁納悶救援是不是遲了一步。
莎莎把手槍收回手提袋裏面,全身發冷,在她二十五年受庇護的生命當中,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她來回打量兩具屍體,只希望有巡邏的警員或警官經過,她發現自己在等候,一定會有某人發現這一幕,一股罪惡感悄悄滲入她的驚駭當中。
天哪!做了這種事,以後教她如何何活下去?
她混合著好奇和憐憫看一下被搶劫的受害人,他一臉是血,但似乎很年輕,衣著的質料很好,顯然是在龐德街訂制的,她突然看見他的胸膛動了一下,她驚訝的眨眨眼睛。
“先--先生?”她傾身問。
他向上撲,她受驚得尖叫,一隻大手抓住她上衣的布料,緊得不容她掙脫開來,另一手則探向她的臉,顫抖的手指將血漬擦在她的眼鏡上,莎莎狂亂的掙脫不開,只好屈服下來。
“我打敗了你的攻擊者,先生。”她不屈不撓地想要扳開他的手指,但是他的手勁像鋼一樣。
“我想是我救了你一命,放開我……求求你……”
他花了許久才有回應,一手逐漸移到她的手臂,抓住她的手腕。“幫我起來。”他粗嘎地說,腔調令她驚訝,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子卻操著倫敦東區貧民窟慣有的鼻音。
“如果我去求援或許更好--”
“這裏不行,”他勉強喘氣。“腦袋空空的傻瓜,一眨眼,就有人來……搶!”
他的苛刻令她惱怒,莎莎很想指出一點感激不會有妨礙的,可是他一定痛昏了。
“先生,”她試探地說。“你的臉……如果你肯讓我掏出手帕--”
“是你開的槍?”
“恐怕是的。”
她探手到手提袋裏面,翻弄地找出手帕,但在她還來不及掏出來之前,他又扣緊她的手腕。
“讓我幫你。”她靜靜地說。
他手指鬆開來,她拿出一條乾淨好用的方形亞麻手帕,溫柔的貼在他瞼上。壓住由他眉毛劃到臉頰的可怕刀傷,那有毀容之虞,她希望他不致喪失一隻眼睛,他唇間發出痛苦的嘶嘶聲,以致鮮血濺到她。
莎莎畏縮了一下,拉他的手放在臉上。“或許你可以按住這個?很好,現在你等在這裏,我會盡力去找人來幫你--”
“不,”他繼續抓住她的衣服,指關節卡進她柔軟的胸脯。“我沒事,帶我去柯氏俱樂部,位在聖詹姆士街。”
“可是我力氣不夠,城裏又不熟--”
“距離這裏很近。”
“那我--我殺死的人呢?我們不能就把屍體丟在這裏。”
他嘲諷的哼了一聲。“管他去死!帶我到聖詹姆士街。”
她納悶如果自己拒絕,他會怎麼做。他似乎是那種脾氣火爆的男人,即使身受重傷,仍有能力傷害她,抓在她胸前的手又大又有力。
莎莎慢慢的脫掉眼鏡,收進手提袋裏,一手伸到他大衣底下,繞過他瘦削的腰,同時不安的紅了臉,除了自己的父親,和幾乎是她未婚夫的金比利,她從來沒擁抱過男人。
他們兩個人的感覺都不像這樣,皮耶相當健康,但和這個魁梧的陌生人卻完全不能相比。她掙扎的站起來,男人利用她支撐時,她的腳步有些搖搖晃晃,沒想到他有這麼高大,他的手臂環住她嬌弱的肩膀,一手仍緊緊按住手帕,微微的呻吟。
“你還好嗎,先生?可以走嗎?”
這挑起沙啞的笑聲。“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莎莎遲疑的前進,而他倚在旁邊,蹣跚而東倒西歪的前進。
“裴莎莎小姐。”她說,又謹慎的補充:“來自綠林角。”
他咳了一下,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液。“你為什麼幫助我?”
莎莎忍不住注意到他的鼻音改善了一些,幾乎像個紳士,然而那一絲東區的口音仍然存在。
“我沒有選擇,”她回答道,承受他的體重,他用空著的一手抓住肋骨,另一手環住她。
“當我看見那些男人在--”
“你有選擇,”他刺耳地說。“你本來可以走開的。”
“叫我眼看著別人受苦?那個念頭令我完全不能接受。”
“有很多前例可循。”
“但不是在我生長的地方,我向你保證。”
莎莎努力讓兩個人走在街道旁邊,用黑暗來隱藏,這真是她一生中最怪異的夜晚,全沒料到自己和一位受傷的陌生男人,穿過倫敦的東區。他拿開按住臉頰的手帕,血流的速度緩了許多,令莎莎鬆了一口氣。
“你最好再按住傷口,”她說。“我們必須找個醫生。”她很驚訝他沒問受傷的嚴重程度。
“就我所看見的,他們在你臉上劃了長長的一刀,但似乎不深,如果痊癒良好,外表不致有太大的影響。”
“那無所謂。”
這句話勾起莎莎的好奇。“先生,你有朋友在柯氏俱樂部嗎?所以我們才要去那裏?”
“是的。”
“你認識柯先生嗎?”
“我就是柯瑞克。”
“那個柯先生?”她興奮得睜大眼睛。
“那個來自下層社會、白手起家,創建俱樂部,而且……你真的是像傳說中那樣出生在排水溝裏面嗎?你真的--”
“放低聲音,天殺的!”
莎莎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這真是太巧了,柯先生,我正要寫一本有關賭博的小說,因此我才在這種時間來這裏。綠林角不是這麼世俗繁華的地方,所以我才來倫敦,我的小說將會包括許多有關賭博文化、賭徒、賭場的描述--”
“天哪,”他低吼。“隨便你要什麼,只要你肯閉上嘴巴,直到我們抵達那裏。”
“先生--”莎莎把他拉開一堆瓦礫,他差點就踩上去。她知道他身受劇痛,所以不致對他的無禮發脾氣,那抓緊她肩膀的手正在發抖。
“我們幾乎走出東區了,柯先生,你會沒事的。”
瑞克頭暈目眩,努力維持平衡,剛剛對他頭部的重擊,似乎使他腦袋移了位。他抓緊身邊的小女人,努力配合她的步伐,
他更沉重的倚著她,直到她罩帽的布料擦過他的耳朵,他心中泛起一陣驚奇,自己盲目的跟著這個嘮嘮叨叨的陌生人,祈禱上蒼,她帶他走的是正確的方向。
她正在問他什麼事,他努力聽她說話。“……應該走前面臺階,或是有別的路--”
“側門,”他咕噥。“那一邊。”
“哇,好大的建築物。”莎莎充滿敬畏的望著俱樂部。
那雄偉的建築物,前方有八根古希臘式的石柱,和七面山形牆,旁邊還有兩翼,全都有大理石的欄杆圍繞。
她真想走上前面的臺階,見識一下那著名的門廳和彩色玻璃,藍色天鵝絨和枝形吊燈,可是柯先生當然不希望這樣出現在會員面前。
他們來到沉重的木門前,瑞克抓住門把,推開來,他的職員吉爾立即朝他們走過來。
“柯先生?”年輕男子驚呼一聲,目光掠過瑞克臉上帶血的手帕,和莎莎憂慮的眼睛。
“天哪--”
“去叫伍斯。”瑞克咕噥。
他經過吉爾,穿過小前廳,婉蜒的樓梯通向他私人的寢室,他爬了六階,突然示意莎莎跟上來。
莎莎很驚訝對方會要她扶上臺階,遲疑了一下,瞥一眼年輕的職員。後者已經走開,消失在鋪著地毯的回廊末端。
“過來,”瑞克不悅地說,再度叫她。“你以為我有一整晚可以站在這裏啊?”
她立即走過去,他那沉重的手臂垂在她肩上,兩人一起走上樓梯。“誰是伍斯?”她問,一手環住他的腰,使他保持平衡。
“這裏的總管。”
瑞克只覺得肋骨像把很鈍的刀一樣在割他的內臟,他的臉像火在燒。他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這些年來家教老師的指導全都消失了,他又露出濃重的倫敦東區口音。
“伍斯……總管一切……幫我經營俱樂部,我以性命來……信任他。”他絆了一下,喃喃地詛咒著。
莎莎抓緊他的腰。“等一下,如果你跌倒,我可扶不住。我們必須等一個比較強壯的人來扶你。”
“你就可以了。”他又開始上樓梯,手臂環緊她的肩膀。
“柯先生!”莎莎抗議著。
他們蹣跚地又上了兩層樓,莎莎深怕他會昏倒,砰然跌下樓梯,只好開始鼓勵他,喃喃說著任何可以讓他繼續移動的話。
“快到了……來,你頑固得足以再爬幾階……腳步站穩……”
他們爬上最後一階,來到他私人公寓門外時,莎莎不住的喘氣,他們穿過門廳,走進一間以天鵝絨和錦緞佈置的小客廳,
她詫然的打量室內的佈置,一大片法國落地窗外,正可俯瞰倫敦的景色。
在柯先生含糊的指令之下,她扶他來到臥房,屋裏的牆是綠色的緞子和大鏡子,還有她今生僅見最大的一張床,莎莎羞紅了臉,想起自己從來不曾踏進男人的房間。但是當柯先生呻吟的爬上床,鞋也沒脫時,關懷之情隨即淹沒她的尷尬心理。他倒抽一口氣的躺下去,一動也不動。
“柯先生?柯先生--”莎莎俯視著他,心裏不知該怎麼辦。
他昏倒了,碩長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她伸手探向他的喉間,解開他帶血的領巾,小心翼翼的拿開他臉上的方巾。
那一刀從他右邊的太陽穴,越過鼻樑,下到左邊顴骨的邊緣,暗紅色的血漬沾在他皮膚、眉毛和睫毛上。
莎莎瞥見角落有洗臉台,匆匆走過去,水瓶還有冷水,她用布沾濕,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跡和塵土。當她清潔他的眼睛和臉頰時,冷水使他蘇醒,他發出沙啞的聲音,睫毛掀了開來。
莎莎手上的動作一頓,發現自己正望進他那對綠色的眼睛,那是有如春天早晨的青草顏色,她心裏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整個人被他用目光盯住,無法移動或開口。
他抬手輕觸她散開的髮絲,聲音粗嗄地說:“再說一遍……你的名字。” J
“莎莎。”她低語。
正當此時,兩個男人走進來,一位個子較小,戴著眼鏡,另一位年長而高大。
“柯先生,”小個子嚴肅地說。“我把辛醫生帶來了。”
“威士卡,”瑞克嘶啞地說。“有個混蛋把我打昏了。”
“你和人打架?”伍斯俯身問道,一臉驚訝。“噢,不,你的臉,”他不悅地瞪著絞著雙手的莎莎。
“希望這位年輕小姐值得你這樣,柯先生。”
“我不是為她打架,”莎莎來不及介入,瑞克就開口了。
“我想是奇納的人,兩個帶刀的傢伙在街上突襲我,這只小老鼠……掏出一把槍,射殺其中一位混蛋。”
“呃,”伍斯看莎莎的表情溫暖多了。“謝謝你,小姐,你真勇敢。”
“我才不勇敢,”莎莎急切地說。“我沒有多想,事情發生就在一瞬間。”
“無論如何,我們欠你一份情。”伍斯遲疑了一下。“柯先生雇我來處理大廳的麻煩,以及--”他望向柯瑞克沾血的臉龐,模糊地說下去:“其他任何需要我處理的事務。”
莎莎對他微笑,伍斯長得很好看,五官乾淨,頭髮稀少,鼻樑上架著一副發亮的眼鏡,他似乎極有耐心,不是可以輕易被搖撼的。
伍斯和醫生一起俯向瑞克,脫掉柯先生的鞋和衣物。莎莎別開身去,謹慎地避開目光,並開始走出去,可是瑞克含糊的說了些什麼,伍斯叫住她。
“我想你最好還別走,小姐!”
“裴,”她呢喃,眼睛盯著地板。“裴莎莎。”
這個名字似乎引起他的興趣。“你和小說家S.R.裴有關聯嗎?”
“我用名字縮寫來隱藏身分。”
醫生驚喜的抬起頭。“你是S.R.裴?”
“是的,先生。”
這個新聞似乎使他活潑起來。“真是太光榮了!《梅娜妲》是我喜歡的小說。”
“那也是我最成功的作品。”莎莎謙虛地承認。
“我和我太太花了好幾個晚上討論那本小說的結局,梅娜妲真的是從橋上跳下去,了結她的悲慘,或者是去贖罪--”
“對不起,”床上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
“我天殺的幾乎流血至死,梅娜妲可以去嗝屁!”
莎莎後悔地蹙眉。“噢,對不起,辛醫生,請你立刻照顧柯先生。”她的目光轉向伍斯。“你要我去哪裡等?”
“可以的話到隔壁去,請你自行拉鈴叫人送茶和點心。”
“謝謝你。”
莎莎走到隔壁去等時,心中納悶《梅娜妲》為何會引發這麼多人的興趣,這部小說受歡迎的程度一直令她好驚奇,人們討論《梅娜妲》,有如她是真有其人,而且還熱烈討書中的結局。
書裏是描寫一個逃離鄉間,卻成了妓女的女孩的故事,莎莎故意將結局留了個問號,很多讀者根據自己的觀點來判斷梅娜妲最終的命運。至於莎莎個人,她並不認為知道梅娜妲是生或死很重要……重點在於她是知錯能改。
莎莎走進小房間,首先拿出筆記寫下“嗝屁”,她沒聽過這個字眼,稍後要找人解釋一番。她徐徐脫下斗篷,掛在椅背上,感覺自己似乎走入一個暫時空著的虎穴,陷在這裏。
她轉身打量整個房間,牆上是鍍金的鏡子,傢俱都覆著一層白色的天鵝絨,桌子則鑲著半寶石,還有一盆暖房的鮮花。這個房間看起來很漂亮,可是實在太奢侈豪華。
她比較喜歡自己和父母同住的小木屋,後面有小花園和果樹。他們有一個小中庭和馬房,還有一匹名叫“雅比”的灰馬,木屋中傢俱雖不新,但常是高朋滿座,父母有很多朋友。
對比之下,這裏則像個華麗而寂寞的宮殿,她正在欣賞牆上的油畫時,隔壁房傳來柯先生的呻吟和詛咒,想必是醫生在縫合他臉上的傷口。莎莎想要不去聽,可是忍了半晌,仍耐不住好奇的去探看。
她走到門口,看見伍斯和辛醫生俯在瑞克的頭上方,他的下半身蓋著白色床單,一動也不動,可是雙手卻在體側握緊,仿佛想用力推開醫生。
“我們已經盡力給你鴉片酊了,柯先生。”辛醫生說,縫了另一針。
“該死的東西……在我身上向來沒作用,再來一點威士卡。”
“如果你耐心些,柯先生,再過幾分鐘就大功告成了。”
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
“你們這些該死的醫生,一身惡臭,只會放血、鋸骨頭、解剖屍體--”
“柯先生,”伍斯匆匆打斷他的話。“辛醫生已經盡力在修補你臉上的傷痕,他是試著幫忙你,請你不要反責他。”
“沒關係,”醫生平靜地說。“現在我已經知道他的脾氣了。”他繼續細心地縫合。
一切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瑞克含糊的驚呼一聲。 “天殺的!我不在乎看起來怎麼樣,別管我--”他作勢要起床。
莎莎立即走進屋裏,顯然柯先生脾氣火爆,不過一定可以被安撫下來,不讓醫生盡力挽救那張臉實在太可惜了。
“先生,”她簡潔地說。
“我知道是不舒服,不過你必須讓醫生做完,現在你或許不在乎你的外表,可是以後或許不然。再者……”她頓了一下,故意說道:“像你這高大強壯的男人,應該可以忍住一點點小痛苦,我向你保證,這比起女人的分娩之痛,實在不算什麼!”
瑞克徐徐躺回床上。“你怎麼知道?”他嗤之以鼻地問。
“我在綠林角曾經目睹生產的過程,全程好幾個小時,我的朋友幾乎不發出聲音,咬牙忍住劇痛。”
伍斯哀求地望著她。“裴小姐,你在隔壁房間會比較舒適--”
“我是用閒聊來使柯先生分心,或許可以不去想到疼痛。你不願意嗎,柯先生?或者我應該離開?”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留下來,開始展露你的牙齦吧!”
“我應該告訴你綠林角的事嗎?”
“不,”瑞克咬緊牙關,勉強忍住呻吟。“說說你自己。”
“好吧!”莎莎走向床邊,小心地保持謹慎的距離。
“我今年二十五歲,和父母住在鄉下--”她頓了一下,聽見柯先生的喘息,縫合的過程使他痛得十分厲害。
“繼續。”他尖銳地說。
莎莎狂亂的搜索枯腸找話題。
“我--我的村裏有個年輕人在追--追求我,我們都愛看書,只不過對書的品味不同,他不贊同我寫的小說。”
她挨得更近,好奇地注視柯先生,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胸膛倒是看得很清楚--那上面覆著極多的黑色毛髮,很令人吃驚,她有幸見過的男性胸膛,只有那些沒有毛的希臘雕像。在他瘦削的腰部上方,胸膛和肩膀都是健康的肌肉,同時還有些瘀傷。
“金先生幾乎追了我四年,我深信他很快就會向我求婚。”
“四年?”
他那種嘲弄輕蔑的口氣使莎莎自衛地說:“有些困難存在,他母親守寡,十分依賴他,他們住在一起。金太太不贊成我。”
“為什麼?”
“呃,她認為任何女人都不足以配得上她兒子,而且她不喜歡我小說選的主題,妓女、貧窮……”莎莎聳聳肩。“可是這些是必須考慮的問題。”
“尤其是你還賺了錢?”
“是足以供應我和我父母過舒適的生活。”她微笑地承認。“你可真憤世嫉俗,柯先生。”
當針頭刺進他皮膚時,他咬牙吸氣。“如果你對腐臭村莊外的世界多一些瞭解,你也會和我一樣。”那陣劇痛使他再次洩漏出東區的口音。
“綠林角是個好地方。”莎莎有些氣忿地說。“而且我對這個世界瞭解很多。”
瑞克屏息半晌,然後大大喘口氣。“天殺的!還要多久--”
“再幾針而巳。”醫生呢喃。
瑞克努力把心思轉到和莎莎的交談上面。“描寫妓女的小說……我敢打賭你在如百合雪白的一生當中……沒有和男人水乳交融過!”
辛醫生和伍斯開口想責備他,但是莎莎反倒迷惑的笑了。“水乳交融?我以前沒聽過這種說法。”
“你在東區的時間還不夠久!”
“那倒是真的。”她嚴肅地說。“在我完成研究之前,還要再多去幾趟。”
“你不可以再去。”他告訴她。“天知道你怎會支撐得這麼久,該死的小傻瓜!入夜還在東區四處跑--”
“這是最後一針了。”辛醫生宣佈,小心翼翼的綁住線頭,瑞克鬆一口氣,陷入沈默。
伍斯走向莎莎,歉然地微笑。“請原諒柯先生,他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無禮。”
“他會恢復嗎?”
“當然,他是個強壯的男人,比這個更糟的狀況都經歷過。”伍斯細細的打量她,表情十分關心。“你在發抖,裴小姐?”
莎莎點點頭,深深吸口氣。“我猜是我不習慣這麼多的刺激和興奮。”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不安。“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你必須休息一下,”伍斯催促她。“喝些白蘭地來穩定你的神經。”
“是的……或許滴一、兩滴在一杯茶裏。”她手指絞在一起。“我和我父母的朋友住在一起,他們姓葛,時間很晚……他們可能在擔心……”
“你一準備好,我們立刻派一輛馬車送你回去。”伍斯說道。
“伍斯,”瑞克不悅的聲音打斷他們。“停止那該死的耳語,拿點錢給這只鄉下老鼠,立刻打發她回去,別再囉嗦!”
伍斯想要回答,但是莎莎輕觸他的手阻止他,自己則挺直肩膀,走向床邊。
“柯先生,”她冷靜地說。“你提供酬勞真是太仁慈了,不過我的錢足以供應生活所需。然而,如果你允許我參觀你的俱樂部,或許再向職員請教幾個問題,我會十分感激。一如我早先提過的,我正要寫一本小說,而你可以幫我--”
“不。”
“柯先生,以我今晚救你一命而言,這是個合理的要求。”
“見鬼!”
莎莎大吃一驚。“可是那兩個人要殺你!”
“如果他們想殺我,我早沒命了。”
“那麼……他們的目的是……故意在你瞼上留記號嗎?”她駭然。“可是為什麼有人想要這樣?”
“柯先生有很多敵人,”伍斯圓圓的臉上全是困擾。“尤其是一位名叫艾奇納的男人,他有家俱樂部,是死對頭,不過我猜姓艾的不會做這種事。”
“或許不,”瑞克閉上眼睛咕噥。“或許是別人。伍斯……帶她出去吧!”
“可是柯先生……”
“來吧!”伍斯說道,輕聲噓她,催促她離開,莎莎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他來到隔壁的房間。
剩他獨處的時候,瑞克苦笑一聲。“你該死,嬌雲。”他低語,伸手輕觸臉上的縫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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