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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莉莎‧克萊佩]浪子情癡(賭場系列2)(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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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6:51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浪子情癡(賭場系列2)作者:莉莎.克萊佩•

裴莎莎在鄉間木屋的庇護之下,用文字創造夢想。
可是好奇心把這個端莊、有教養的淑女帶出她安全的窩,
走進柯瑞克那充滿危險的世界。
英俊粗獷的柯瑞克來自貧民窟,
卻變成倫敦最有名的賭博俱樂部的老闆——
其間的奮鬥,讓瑞克富可敵國,但他的個性卻也愈加剛硬、多疑。
而今責任迫使他允許純真的莎莎走進他的世界。
但在籠罩著陰影、財富來源千變萬化中,
連端莊、古板的「鄉下老鼠」也可以被改變成令人屏息的尤物;
而激情的力量和愛的承諾可以撼動一個充滿戒心的賭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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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7:14 |只看該作者
序幕

  一個女人的孤單身影佇在陰影當中,她靠著牆,肩膀佝僂,似乎病得不輕。

  柯瑞克從後巷的賭館走出來,冷硬的綠眸掃過她全身,這種景象在倫敦街上不算少見,尤其是在貧民區,那裏的人遭遇過各種不同的苦難,這裏距離繁華的聖詹姆士只有不遠的距離,建築物卻是又髒又破,全區充斥著乞丐、娼妓、遊民和小偷。是他的同類。

  有教養的女子不會來這裏,尤其在黃昏過後。可是如果是娼妓,那她的打扮就有些奇怪,灰色斗篷前方露出裏面高領的長衫,頭髮是棕色的,或許她正在等她遊蕩不歸的丈夫,或者是位迷途的女僕。

  人們偷瞥那個女人,但是沒有人停下腳步,如果她再留在此地久一點,無疑會被搶或強暴,甚至打得奄奄一息,只能等死,紳士應該走過去,詢問她的目的,表示關心她的安全。

  不過他並非紳士,瑞克轉開身,沿著破裂的磚道大步走開,他在這種街上長大的,出生在貧民窟裏,一群襤褸、憔悴的妓女撫養他,年少的教育則出自各種罪犯之手。他對那種下三濫的手段十分熟悉,在極短的時間之內,就可以搶劫一個男人,扭斷他的脖子,至於女人則通常被用來當誘餌或是把風的人,甚至是狙擊者。女性的柔荑如果握著鐵棍,或者是抓緊裹著一、兩磅的鉛球的絲襪,都可以使人致命。

  瑞克逐漸察覺到有腳步聲緊跟在後,他的脊骨泛起一陣預警的寒意,兩組沉重的腳步聲,都是男人,他蓄意改變步伐的速度,他們也跟著調整,顯然在跟蹤他,或許是他的對手艾奇納派來找他麻煩的。瑞克無聲地詛咒著,開始繞過轉角。

  正如他所預期的,一轉彎,他們就採取行動,他迅速地轉身,避開揮過來的拳頭,憑著本能和多年的經驗,他用單腳支撐重量,另一腳淩空踢出去,正中狙擊者的肚子。男人驚訝的悶哼一聲,搖搖晃晃的倒退,瑞克猛地轉身,撲向第二個男人,可是太遲了……

  他覺得有個金屬物撞上他的背,令他頭暈目眩得看不清,他愣住,沉重地摔倒到地上,兩個男人就聳立在他扭曲的身體上方。

  “快點動手。”其中一位含糊地說。

  瑞克奮力掙扎,感覺他的頭向後仰,一拳揮出,但是卻被壓到地上,他臉上被劃了一刀,耳中轟隆,熱而濕的液體流進他的眼睛和嘴裏……血。

  他呻吟的抗議,想要掙脫那種炙人的疼痛,這一切發生得太迅速,根本阻止不了,他一直都害怕死亡,因為他一向知道會淪落到這種地步,不是安安詳詳的走,而是死於劇痛、暴力和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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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8:0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莎莎開始流覽她今晚所搜集到的資訊,隔著眼鏡,她對今晚剛聽到的新黑話感到迷惑,每年街道上的黑話都有一些變化,而這種演變過程,實在令她萬分著迷。

  她靠著一面牆尋找隱密,流覽剛剛所做的筆記,並用鉛筆勾畫一、兩個相關聯的地方,那些賭客將撲克牌稱作“牌子”,並且彼此警告要注意著“條子”,而那大概是指“員警”,目前她還有一件事沒弄清楚,就是“剪子”和“三隻手”有什麼差別,這都是指街上的小偷。

  呃,她會知道的……運用正確的字眼非常重要,她的前兩本小說“梅娜妲”和“窮叫化子”,都獲得人們對她細節描寫的稱讚,她可不要尚未命名的第三本小說,犯了用語不精的錯誤。

  她不知道賭館來來往往的賭客能不能回答她的問題,他們大多是相當的失禮,鬍子沒刮、不注重衛生,或許向他們作任何詢問都不明智--他們可能不歡迎人打擾他們的夜間娛樂。但在另一方面,為了小說,她又必須找他們談一談,她向來小心翼翼,不憑外表判斷人。

  她突然察覺轉角有一些騷動,她想看清楚是怎麼一回事,可是街道上太暗,她將筆記折好,放進提包裏,好奇的走過去。

  一連串的詛咒和穢語使她聽了不禁臉紅,在綠林角,除了老杜先生在耶誕節喝了太多雞尾酒後,沒有人會用這些字眼罵人。

  前面有三個人在打鬥,顯然其中兩個把第三個人壓在地上痛打,她聽見拳頭掄上身體的聲音。

  她遲疑地皺皺眉,抓緊手提袋,猶豫地觀看,她的心開始像免子似的狂跳,自己涉入其中可不聰明,她在這裏是觀察不是參與,可是那位倒楣的受害者可憐兮兮的呻吟……然後刹那間,她駭然大驚的看見一把刀閃閃發亮。

  他們要謀殺他。

  莎莎倉促地在手提袋內摸索她的槍,每次出來做實地研究,她向來都帶著槍。以前不曾用過,不過在鄉間她曾練習過目標射擊,她掏出武器,扳起扳機,遲疑著。

  “夠了!”她大喊,想讓聲音顯得宏亮而且有權威感。“我要求你們立刻住手!”

  其中一個男人扭頭看她一眼,另一位根本充耳不聞,再次舉起手中的刀。兩個人都沒有把她看在眼裏,當成威脅。

  她咬著唇,顫抖的舉起手槍,瞄準左邊那一位,她不忍殺死任何人,良心不容許--可是槍聲或許能嚇走他們。她穩住握槍的手,扳動扳機。

  槍聲迴響逐漸消褪時,莎莎睜開眼睛看看自己行動的後果,愣然發現,自己意外的打中其中一個男人……天哪,正中喉嚨!

  他跪倒在地,雙手捂住傷口,咕嚕一聲,突然栽倒在地上,另一位冰冷的僵在原地,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趕快走啊!”她聽見自己說道,聲音因恐懼和不安而顫抖。“否……否則我會再開槍!”

  他似乎像鬼魂似的,融入黑暗當中,莎莎爬到那兩具人體旁邊,駭然張大嘴巴,用顫抖的手捂住,她真的殺了人,她繞過他的屍體,慢慢靠近那位受攻擊的被害者。

  他瞼上都是血,鮮血沿著黑髮滴下來,浸濕他晚宴服的前襟,一種反胃的感覺襲來,她不禁納悶救援是不是遲了一步。

  莎莎把手槍收回手提袋裏面,全身發冷,在她二十五年受庇護的生命當中,從沒經歷過這種事,她來回打量兩具屍體,只希望有巡邏的警員或警官經過,她發現自己在等候,一定會有某人發現這一幕,一股罪惡感悄悄滲入她的驚駭當中。

  天哪!做了這種事,以後教她如何何活下去?

  她混合著好奇和憐憫看一下被搶劫的受害人,他一臉是血,但似乎很年輕,衣著的質料很好,顯然是在龐德街訂制的,她突然看見他的胸膛動了一下,她驚訝的眨眨眼睛。

  “先--先生?”她傾身問。

  他向上撲,她受驚得尖叫,一隻大手抓住她上衣的布料,緊得不容她掙脫開來,另一手則探向她的臉,顫抖的手指將血漬擦在她的眼鏡上,莎莎狂亂的掙脫不開,只好屈服下來。

  “我打敗了你的攻擊者,先生。”她不屈不撓地想要扳開他的手指,但是他的手勁像鋼一樣。 

  “我想是我救了你一命,放開我……求求你……”

  他花了許久才有回應,一手逐漸移到她的手臂,抓住她的手腕。“幫我起來。”他粗嘎地說,腔調令她驚訝,一個衣著光鮮的男子卻操著倫敦東區貧民窟慣有的鼻音。

  “如果我去求援或許更好--”

  “這裏不行,”他勉強喘氣。“腦袋空空的傻瓜,一眨眼,就有人來……搶!”

  他的苛刻令她惱怒,莎莎很想指出一點感激不會有妨礙的,可是他一定痛昏了。

  “先生,”她試探地說。“你的臉……如果你肯讓我掏出手帕--”

  “是你開的槍?”

  “恐怕是的。”

  她探手到手提袋裏面,翻弄地找出手帕,但在她還來不及掏出來之前,他又扣緊她的手腕。

  “讓我幫你。”她靜靜地說。

  他手指鬆開來,她拿出一條乾淨好用的方形亞麻手帕,溫柔的貼在他瞼上。壓住由他眉毛劃到臉頰的可怕刀傷,那有毀容之虞,她希望他不致喪失一隻眼睛,他唇間發出痛苦的嘶嘶聲,以致鮮血濺到她。

  莎莎畏縮了一下,拉他的手放在臉上。“或許你可以按住這個?很好,現在你等在這裏,我會盡力去找人來幫你--”

  “不,”他繼續抓住她的衣服,指關節卡進她柔軟的胸脯。“我沒事,帶我去柯氏俱樂部,位在聖詹姆士街。”

  “可是我力氣不夠,城裏又不熟--”

  “距離這裏很近。”

  “那我--我殺死的人呢?我們不能就把屍體丟在這裏。”

  他嘲諷的哼了一聲。“管他去死!帶我到聖詹姆士街。”

  她納悶如果自己拒絕,他會怎麼做。他似乎是那種脾氣火爆的男人,即使身受重傷,仍有能力傷害她,抓在她胸前的手又大又有力。

  莎莎慢慢的脫掉眼鏡,收進手提袋裏,一手伸到他大衣底下,繞過他瘦削的腰,同時不安的紅了臉,除了自己的父親,和幾乎是她未婚夫的金比利,她從來沒擁抱過男人。

  他們兩個人的感覺都不像這樣,皮耶相當健康,但和這個魁梧的陌生人卻完全不能相比。她掙扎的站起來,男人利用她支撐時,她的腳步有些搖搖晃晃,沒想到他有這麼高大,他的手臂環住她嬌弱的肩膀,一手仍緊緊按住手帕,微微的呻吟。

  “你還好嗎,先生?可以走嗎?”

  這挑起沙啞的笑聲。“你究竟是何方神聖?”

  莎莎遲疑的前進,而他倚在旁邊,蹣跚而東倒西歪的前進。

  “裴莎莎小姐。”她說,又謹慎的補充:“來自綠林角。”

  他咳了一下,吐出一口含血的唾液。“你為什麼幫助我?”

  莎莎忍不住注意到他的鼻音改善了一些,幾乎像個紳士,然而那一絲東區的口音仍然存在。

  “我沒有選擇,”她回答道,承受他的體重,他用空著的一手抓住肋骨,另一手環住她。

  “當我看見那些男人在--”

  “你有選擇,”他刺耳地說。“你本來可以走開的。”

  “叫我眼看著別人受苦?那個念頭令我完全不能接受。”

  “有很多前例可循。”

  “但不是在我生長的地方,我向你保證。”

  莎莎努力讓兩個人走在街道旁邊,用黑暗來隱藏,這真是她一生中最怪異的夜晚,全沒料到自己和一位受傷的陌生男人,穿過倫敦的東區。他拿開按住臉頰的手帕,血流的速度緩了許多,令莎莎鬆了一口氣。

  “你最好再按住傷口,”她說。“我們必須找個醫生。”她很驚訝他沒問受傷的嚴重程度。

  “就我所看見的,他們在你臉上劃了長長的一刀,但似乎不深,如果痊癒良好,外表不致有太大的影響。”

  “那無所謂。”

  這句話勾起莎莎的好奇。“先生,你有朋友在柯氏俱樂部嗎?所以我們才要去那裏?”

  “是的。”

  “你認識柯先生嗎?”

  “我就是柯瑞克。”

  “那個柯先生?”她興奮得睜大眼睛。

  “那個來自下層社會、白手起家,創建俱樂部,而且……你真的是像傳說中那樣出生在排水溝裏面嗎?你真的--”

  “放低聲音,天殺的!”

  莎莎無法相信自己的好運。 

  “這真是太巧了,柯先生,我正要寫一本有關賭博的小說,因此我才在這種時間來這裏。綠林角不是這麼世俗繁華的地方,所以我才來倫敦,我的小說將會包括許多有關賭博文化、賭徒、賭場的描述--”

  “天哪,”他低吼。“隨便你要什麼,只要你肯閉上嘴巴,直到我們抵達那裏。”

  “先生--”莎莎把他拉開一堆瓦礫,他差點就踩上去。她知道他身受劇痛,所以不致對他的無禮發脾氣,那抓緊她肩膀的手正在發抖。

  “我們幾乎走出東區了,柯先生,你會沒事的。”

  瑞克頭暈目眩,努力維持平衡,剛剛對他頭部的重擊,似乎使他腦袋移了位。他抓緊身邊的小女人,努力配合她的步伐,

  他更沉重的倚著她,直到她罩帽的布料擦過他的耳朵,他心中泛起一陣驚奇,自己盲目的跟著這個嘮嘮叨叨的陌生人,祈禱上蒼,她帶他走的是正確的方向。

  她正在問他什麼事,他努力聽她說話。“……應該走前面臺階,或是有別的路--”

  “側門,”他咕噥。“那一邊。”

  “哇,好大的建築物。”莎莎充滿敬畏的望著俱樂部。

  那雄偉的建築物,前方有八根古希臘式的石柱,和七面山形牆,旁邊還有兩翼,全都有大理石的欄杆圍繞。

  她真想走上前面的臺階,見識一下那著名的門廳和彩色玻璃,藍色天鵝絨和枝形吊燈,可是柯先生當然不希望這樣出現在會員面前。

  他們來到沉重的木門前,瑞克抓住門把,推開來,他的職員吉爾立即朝他們走過來。

  “柯先生?”年輕男子驚呼一聲,目光掠過瑞克臉上帶血的手帕,和莎莎憂慮的眼睛。

  “天哪--”

  “去叫伍斯。”瑞克咕噥。

  他經過吉爾,穿過小前廳,婉蜒的樓梯通向他私人的寢室,他爬了六階,突然示意莎莎跟上來。

  莎莎很驚訝對方會要她扶上臺階,遲疑了一下,瞥一眼年輕的職員。後者已經走開,消失在鋪著地毯的回廊末端。

  “過來,”瑞克不悅地說,再度叫她。“你以為我有一整晚可以站在這裏啊?”

  她立即走過去,他那沉重的手臂垂在她肩上,兩人一起走上樓梯。“誰是伍斯?”她問,一手環住他的腰,使他保持平衡。

  “這裏的總管。”

  瑞克只覺得肋骨像把很鈍的刀一樣在割他的內臟,他的臉像火在燒。他聽見自己說話的聲音。這些年來家教老師的指導全都消失了,他又露出濃重的倫敦東區口音。

  “伍斯……總管一切……幫我經營俱樂部,我以性命來……信任他。”他絆了一下,喃喃地詛咒著。

  莎莎抓緊他的腰。“等一下,如果你跌倒,我可扶不住。我們必須等一個比較強壯的人來扶你。”

  “你就可以了。”他又開始上樓梯,手臂環緊她的肩膀。

  “柯先生!”莎莎抗議著。

  他們蹣跚地又上了兩層樓,莎莎深怕他會昏倒,砰然跌下樓梯,只好開始鼓勵他,喃喃說著任何可以讓他繼續移動的話。

  “快到了……來,你頑固得足以再爬幾階……腳步站穩……”

  他們爬上最後一階,來到他私人公寓門外時,莎莎不住的喘氣,他們穿過門廳,走進一間以天鵝絨和錦緞佈置的小客廳,

  她詫然的打量室內的佈置,一大片法國落地窗外,正可俯瞰倫敦的景色。

  在柯先生含糊的指令之下,她扶他來到臥房,屋裏的牆是綠色的緞子和大鏡子,還有她今生僅見最大的一張床,莎莎羞紅了臉,想起自己從來不曾踏進男人的房間。但是當柯先生呻吟的爬上床,鞋也沒脫時,關懷之情隨即淹沒她的尷尬心理。他倒抽一口氣的躺下去,一動也不動。

  “柯先生?柯先生--”莎莎俯視著他,心裏不知該怎麼辦。

  他昏倒了,碩長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她伸手探向他的喉間,解開他帶血的領巾,小心翼翼的拿開他臉上的方巾。

  那一刀從他右邊的太陽穴,越過鼻樑,下到左邊顴骨的邊緣,暗紅色的血漬沾在他皮膚、眉毛和睫毛上。

  莎莎瞥見角落有洗臉台,匆匆走過去,水瓶還有冷水,她用布沾濕,輕輕拭去他臉上的血跡和塵土。當她清潔他的眼睛和臉頰時,冷水使他蘇醒,他發出沙啞的聲音,睫毛掀了開來。

  莎莎手上的動作一頓,發現自己正望進他那對綠色的眼睛,那是有如春天早晨的青草顏色,她心裏突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整個人被他用目光盯住,無法移動或開口。

  他抬手輕觸她散開的髮絲,聲音粗嗄地說:“再說一遍……你的名字。” J

  “莎莎。”她低語。

  正當此時,兩個男人走進來,一位個子較小,戴著眼鏡,另一位年長而高大。

  “柯先生,”小個子嚴肅地說。“我把辛醫生帶來了。”

  “威士卡,”瑞克嘶啞地說。“有個混蛋把我打昏了。”

  “你和人打架?”伍斯俯身問道,一臉驚訝。“噢,不,你的臉,”他不悅地瞪著絞著雙手的莎莎。

  “希望這位年輕小姐值得你這樣,柯先生。” 

  “我不是為她打架,”莎莎來不及介入,瑞克就開口了。 

  “我想是奇納的人,兩個帶刀的傢伙在街上突襲我,這只小老鼠……掏出一把槍,射殺其中一位混蛋。”

  “呃,”伍斯看莎莎的表情溫暖多了。“謝謝你,小姐,你真勇敢。”

  “我才不勇敢,”莎莎急切地說。“我沒有多想,事情發生就在一瞬間。”

  “無論如何,我們欠你一份情。”伍斯遲疑了一下。“柯先生雇我來處理大廳的麻煩,以及--”他望向柯瑞克沾血的臉龐,模糊地說下去:“其他任何需要我處理的事務。”

  莎莎對他微笑,伍斯長得很好看,五官乾淨,頭髮稀少,鼻樑上架著一副發亮的眼鏡,他似乎極有耐心,不是可以輕易被搖撼的。

  伍斯和醫生一起俯向瑞克,脫掉柯先生的鞋和衣物。莎莎別開身去,謹慎地避開目光,並開始走出去,可是瑞克含糊的說了些什麼,伍斯叫住她。

  “我想你最好還別走,小姐!”

  “裴,”她呢喃,眼睛盯著地板。“裴莎莎。”

  這個名字似乎引起他的興趣。“你和小說家S.R.裴有關聯嗎?”

  “我用名字縮寫來隱藏身分。”

  醫生驚喜的抬起頭。“你是S.R.裴?”

  “是的,先生。”

  這個新聞似乎使他活潑起來。“真是太光榮了!《梅娜妲》是我喜歡的小說。”

  “那也是我最成功的作品。”莎莎謙虛地承認。

  “我和我太太花了好幾個晚上討論那本小說的結局,梅娜妲真的是從橋上跳下去,了結她的悲慘,或者是去贖罪--”

  “對不起,”床上一個冷冰冰的聲音說。

  “我天殺的幾乎流血至死,梅娜妲可以去嗝屁!”

  莎莎後悔地蹙眉。“噢,對不起,辛醫生,請你立刻照顧柯先生。”她的目光轉向伍斯。“你要我去哪裡等?”

  “可以的話到隔壁去,請你自行拉鈴叫人送茶和點心。”

  “謝謝你。”

  莎莎走到隔壁去等時,心中納悶《梅娜妲》為何會引發這麼多人的興趣,這部小說受歡迎的程度一直令她好驚奇,人們討論《梅娜妲》,有如她是真有其人,而且還熱烈討書中的結局。

  書裏是描寫一個逃離鄉間,卻成了妓女的女孩的故事,莎莎故意將結局留了個問號,很多讀者根據自己的觀點來判斷梅娜妲最終的命運。至於莎莎個人,她並不認為知道梅娜妲是生或死很重要……重點在於她是知錯能改。 

  莎莎走進小房間,首先拿出筆記寫下“嗝屁”,她沒聽過這個字眼,稍後要找人解釋一番。她徐徐脫下斗篷,掛在椅背上,感覺自己似乎走入一個暫時空著的虎穴,陷在這裏。

  她轉身打量整個房間,牆上是鍍金的鏡子,傢俱都覆著一層白色的天鵝絨,桌子則鑲著半寶石,還有一盆暖房的鮮花。這個房間看起來很漂亮,可是實在太奢侈豪華。

  她比較喜歡自己和父母同住的小木屋,後面有小花園和果樹。他們有一個小中庭和馬房,還有一匹名叫“雅比”的灰馬,木屋中傢俱雖不新,但常是高朋滿座,父母有很多朋友。

  對比之下,這裏則像個華麗而寂寞的宮殿,她正在欣賞牆上的油畫時,隔壁房傳來柯先生的呻吟和詛咒,想必是醫生在縫合他臉上的傷口。莎莎想要不去聽,可是忍了半晌,仍耐不住好奇的去探看。

  她走到門口,看見伍斯和辛醫生俯在瑞克的頭上方,他的下半身蓋著白色床單,一動也不動,可是雙手卻在體側握緊,仿佛想用力推開醫生。

  “我們已經盡力給你鴉片酊了,柯先生。”辛醫生說,縫了另一針。

  “該死的東西……在我身上向來沒作用,再來一點威士卡。”

  “如果你耐心些,柯先生,再過幾分鐘就大功告成了。”

  又是一聲痛苦的呻吟。

  “你們這些該死的醫生,一身惡臭,只會放血、鋸骨頭、解剖屍體--”

  “柯先生,”伍斯匆匆打斷他的話。“辛醫生已經盡力在修補你臉上的傷痕,他是試著幫忙你,請你不要反責他。”

  “沒關係,”醫生平靜地說。“現在我已經知道他的脾氣了。”他繼續細心地縫合。

  一切安靜了好一會兒,然後瑞克含糊的驚呼一聲。 “天殺的!我不在乎看起來怎麼樣,別管我--”他作勢要起床。

  莎莎立即走進屋裏,顯然柯先生脾氣火爆,不過一定可以被安撫下來,不讓醫生盡力挽救那張臉實在太可惜了。

  “先生,”她簡潔地說。 

  “我知道是不舒服,不過你必須讓醫生做完,現在你或許不在乎你的外表,可是以後或許不然。再者……”她頓了一下,故意說道:“像你這高大強壯的男人,應該可以忍住一點點小痛苦,我向你保證,這比起女人的分娩之痛,實在不算什麼!”

  瑞克徐徐躺回床上。“你怎麼知道?”他嗤之以鼻地問。

  “我在綠林角曾經目睹生產的過程,全程好幾個小時,我的朋友幾乎不發出聲音,咬牙忍住劇痛。”

  伍斯哀求地望著她。“裴小姐,你在隔壁房間會比較舒適--”

  “我是用閒聊來使柯先生分心,或許可以不去想到疼痛。你不願意嗎,柯先生?或者我應該離開?”

  “我有選擇的餘地嗎?留下來,開始展露你的牙齦吧!”

  “我應該告訴你綠林角的事嗎?”

  “不,”瑞克咬緊牙關,勉強忍住呻吟。“說說你自己。”

  “好吧!”莎莎走向床邊,小心地保持謹慎的距離。

  “我今年二十五歲,和父母住在鄉下--”她頓了一下,聽見柯先生的喘息,縫合的過程使他痛得十分厲害。

  “繼續。”他尖銳地說。

  莎莎狂亂的搜索枯腸找話題。

  “我--我的村裏有個年輕人在追--追求我,我們都愛看書,只不過對書的品味不同,他不贊同我寫的小說。”

  她挨得更近,好奇地注視柯先生,雖然看不清他的臉,胸膛倒是看得很清楚--那上面覆著極多的黑色毛髮,很令人吃驚,她有幸見過的男性胸膛,只有那些沒有毛的希臘雕像。在他瘦削的腰部上方,胸膛和肩膀都是健康的肌肉,同時還有些瘀傷。

  “金先生幾乎追了我四年,我深信他很快就會向我求婚。”

  “四年?”

  他那種嘲弄輕蔑的口氣使莎莎自衛地說:“有些困難存在,他母親守寡,十分依賴他,他們住在一起。金太太不贊成我。”

  “為什麼?”

  “呃,她認為任何女人都不足以配得上她兒子,而且她不喜歡我小說選的主題,妓女、貧窮……”莎莎聳聳肩。“可是這些是必須考慮的問題。” 

  “尤其是你還賺了錢?”

  “是足以供應我和我父母過舒適的生活。”她微笑地承認。“你可真憤世嫉俗,柯先生。”

  當針頭刺進他皮膚時,他咬牙吸氣。“如果你對腐臭村莊外的世界多一些瞭解,你也會和我一樣。”那陣劇痛使他再次洩漏出東區的口音。

  “綠林角是個好地方。”莎莎有些氣忿地說。“而且我對這個世界瞭解很多。”

  瑞克屏息半晌,然後大大喘口氣。“天殺的!還要多久--”

  “再幾針而巳。”醫生呢喃。

  瑞克努力把心思轉到和莎莎的交談上面。“描寫妓女的小說……我敢打賭你在如百合雪白的一生當中……沒有和男人水乳交融過!”

  辛醫生和伍斯開口想責備他,但是莎莎反倒迷惑的笑了。“水乳交融?我以前沒聽過這種說法。”

  “你在東區的時間還不夠久!”

  “那倒是真的。”她嚴肅地說。“在我完成研究之前,還要再多去幾趟。”

  “你不可以再去。”他告訴她。“天知道你怎會支撐得這麼久,該死的小傻瓜!入夜還在東區四處跑--”

  “這是最後一針了。”辛醫生宣佈,小心翼翼的綁住線頭,瑞克鬆一口氣,陷入沈默。

  伍斯走向莎莎,歉然地微笑。“請原諒柯先生,他只有對喜歡的人才會無禮。”

  “他會恢復嗎?”

  “當然,他是個強壯的男人,比這個更糟的狀況都經歷過。”伍斯細細的打量她,表情十分關心。“你在發抖,裴小姐?”

  莎莎點點頭,深深吸口氣。“我猜是我不習慣這麼多的刺激和興奮。”直到此刻她才發現自己有多麼不安。“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

  “你必須休息一下,”伍斯催促她。“喝些白蘭地來穩定你的神經。”

  “是的……或許滴一、兩滴在一杯茶裏。”她手指絞在一起。“我和我父母的朋友住在一起,他們姓葛,時間很晚……他們可能在擔心……”

  “你一準備好,我們立刻派一輛馬車送你回去。”伍斯說道。

  “伍斯,”瑞克不悅的聲音打斷他們。“停止那該死的耳語,拿點錢給這只鄉下老鼠,立刻打發她回去,別再囉嗦!”

  伍斯想要回答,但是莎莎輕觸他的手阻止他,自己則挺直肩膀,走向床邊。

  “柯先生,”她冷靜地說。“你提供酬勞真是太仁慈了,不過我的錢足以供應生活所需。然而,如果你允許我參觀你的俱樂部,或許再向職員請教幾個問題,我會十分感激。一如我早先提過的,我正要寫一本小說,而你可以幫我--”

  “不。”

  “柯先生,以我今晚救你一命而言,這是個合理的要求。”

  “見鬼!”

  莎莎大吃一驚。“可是那兩個人要殺你!”

  “如果他們想殺我,我早沒命了。”

  “那麼……他們的目的是……故意在你瞼上留記號嗎?”她駭然。“可是為什麼有人想要這樣?”

  “柯先生有很多敵人,”伍斯圓圓的臉上全是困擾。“尤其是一位名叫艾奇納的男人,他有家俱樂部,是死對頭,不過我猜姓艾的不會做這種事。”

  “或許不,”瑞克閉上眼睛咕噥。“或許是別人。伍斯……帶她出去吧!”

  “可是柯先生……”  

  “來吧!”伍斯說道,輕聲噓她,催促她離開,莎莎心不甘情不願地跟他來到隔壁的房間。

  剩他獨處的時候,瑞克苦笑一聲。“你該死,嬌雲。”他低語,伸手輕觸臉上的縫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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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8: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辛醫生離開之後,伍斯拉鈴喚人送茶和點心,並且撥弄爐裏的火。

  “現在,”他坐在莎莎附近,愉快地說。“我們可以不受干擾地聊一聊。”

  “伍斯先生,你可以試著讓柯先生明白,我絕不致惹人討厭。也不會使他不便嗎?我只是想觀察俱樂部的活動、問些問題--”

  “我會和柯先生談一談,”伍斯向她保證。“不過明天柯先生還無法下床,我可以允許你來拜訪俱樂部,”伍斯見到她明顯而興奮的反應,不禁微笑。

  “少有女性得到這樣的特權,除了在會員聯合大會之夜。除此之外,只有唯一一位女性被允許跨過門檻。”

  “是的,我聽說了--他們稱呼她無法無天的莉莉,她是柯先生的情婦,對嗎?”

  “事情不儘然是表面那樣,裴小姐。”

  女僕端了茶點進來,中斷他們的交談,伍斯幹練地為莎莎倒了一杯茶,同時加了幾滴白蘭地,莎莎一面喝茶,一面吃著三明治,覺得自己似乎慢慢從一場噩夢中醒過來。

  “但是我有一個請求。”伍斯說道。

  “你一定不可以接觸柯先生,或是問他任何問題。事實上,我堅持你要細心地避開他,除了他,你可以自由地和俱樂部的任何人交談,我們會盡可能配合你。”

  莎莎失望地皺著眉頭。“可是柯先生對我極有幫助,有些事我想問他--”

  “他是個十分重隱私的人,一生都在逃避他的過去,我向你保證,他絕對不會想談他自己。”

  “有沒有任何你可以告訴我的,有關他的事?”她滿懷期望地問他。

  “他很難形容。柯瑞克是我所知最複雜的人,他可以仁慈,可是……”伍斯喝了口白蘭地,沉思地望著那琥珀色的液體。 

  “我怕大多數的時候,柯先生都露出他那墮落的潛力的一面。”

  “他來自一個你無法想像的野蠻世界,裴小姐,他對他母親僅有的瞭解就是她是在老虎灣工作的妓女,對象是那些水手和罪犯,她在下水道生下他,把他拋在那裏,一些娼妓憐憫這個嬰兒,他在當地的妓院和娼館度過他幼年的日子。”

  “哦,伍斯先生,”莎莎窒息地說。“真可怕,一個孩童竟然目睹這些事。”

  “他在五、六歲時就去幫忙人打掃煙囪,等他大得無法再爬煙囪時,就開始乞討、偷竊,在碼頭上當苦力……他絕口不提那段歲月,宛如它根本不存在似的。我不知道那段時間他在做什麼……我也不想知道,但在那期間,他學會一些基本的字母和數宇。到了十幾歲,他已經自我教育得足以當新馬奇市的賭業經營者,據他所言,也是在那段時間,他開始想到要經營一家自己的賭博俱樂部。”

  “一個出身如此的男孩,有這樣的野心,真是不平凡。”

  伍斯點點頭。“能在城裏建造個小窩,對他而言,已是非凡的成就,然而,他卻夢想建立一個第一流、只容世界上最有權勢的人出入的會員俱樂部。”

  “那正是他目前達成的!”她敬畏地說。

  “是的,他出生在貧無立錐之處……”伍斯頓了一下。

  “事實上,連個名字都沒有,如今卻比大多數在俱樂部出入的客人還富有。沒有人真的知道柯先生有多少財富、土地、房屋、好幾條商店出租的街道、私人藝術收藏品、船隻、賽馬……真是令人大吃一驚,而且他清楚每一項事業的狀況。”

  “他的目標是什麼?他最終要追求什麼呢?”莎莎問道。

  伍斯淡淡地微笑。“我可以用一句話來告訴你--還要更多。他永不滿足。”

  看見她喝完了那杯茶,伍斯問她還要不要再倒一杯。

  莎莎搖頭以對,白蘭地、火光、伍斯平靜的聲音,一切加起來使她產生一些睡意。“現在我必須告辭了。”

  “我去叫馬車過來。”

  “不,不,葛家距離此地不遠,我可以步行過去。”

  “胡說!”總管堅決地打斷她的話。

  “一個淑女步行到任何地方都不是好建議,尤其是夜色已深。柯先生的遭遇正是你該警惕的實例。”

  他們兩人都站起來,伍斯正要說些什麼,可是沒說出來,反而怪異地盯著她,莎莎的頭髮大多披散開來,落在肩上,紅色的火光在褐色的秀髮上躍動,她那種典雅的舊式美麗,奇特地動人,在這種流行豔麗之美的時代,輕易就會被忽略了。

  “你有一種近乎超越世俗的特質……”伍斯相當忘我地喃喃說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在女人瞼上看到這樣的純真。”

  “純真?”莎莎搖搖頭,笑了。“噢,伍斯先生,我知道一切邪惡和罪——”

  “可是你並未被觸及。”  

  莎莎深思地咬著唇。“在綠林角似乎風平浪靜,任何事都不曾發生,”她承認。

  “我所描寫的都是別人做的事。有時候,我迫切希望能夠活著、能夠冒險、能夠感受,而且,”她沒說完,反倒扮個鬼臉。

  “我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麼,你會怎麼看待我?”  

  “我想,”伍斯微笑地說。“如果你渴望冒險,裴小姐,今晚你可是跨了一大步。”

  莎莎聞言很高興。“那倒是真的。”她立刻嚴肅起來。“至於我開槍打中的那男人——我不是有意要傷害他——”

  “你救了柯先生,即使不是免於死亡,至少也是免於可怕的毀容。”伍斯溫柔地說。

  “每當你對自己所做的感到有罪惡感時,或許可以如此提醒自己。” J

  這個建議讓莎莎好受許多。“你會允許我明天回來?”

  “我堅持。”

  她露出迷人的笑容。“呃,既然如此……”她勾住他伸出的手臂,讓他護送自己下樓。

  瑞克四肢大張地躺在床上,鴉片酊流入他的血液中,使他懶懶的、昏沉沉的,然而它卻無助於麻木他的疼痛,也沒降低他的自我憎惡。他拉動唇角苦笑,他幾乎寧願他的攻擊者真的把他弄成怪物,而不是給他這麼無聊的一刀,使他不像怪物,反倒像個傻瓜。

  他想到嬌雲,等候著那種背叛、怒火等的感覺,而不是這種冷靜的佩服,至少她對某些事在乎得足以採取行動,即使那只是她的自尊和驕傲,然而他卻無法讓自己在乎任何東西。

  他曾經渴望過的東西,全都已經擁有了……包括財富、女人,甚至是看著那些上流人士在他俱樂部門口川流不息的快樂……可是過去兩年來,他以前那些貪婪的欲望都已經枯乾,沒有剩下了,人雖年輕,靈魂卻已憔悴蒼老。

  就是這種空虛、缺乏感覺才驅策他上了貝嬌雲夫人的床,終於導致今晚的災難,憑著嬌雲那豐腴的身軀、金髮、貓樣的眼睛,在在挑起他許久不曾有過的興趣,即使那種興趣很淺很淡,卻也足以驅策他開始追求,他不能否認有過許多個有趣的夜晚,充滿世故的遊戲和性的墮落……而且要讓他覺得墮落邪惡,可要費很大的力氣。

  最後,瑞克還是終止這段關係,憎惡自己也憎惡她。

  此刻那些回憶又浮現出來,他在恍惚之中回想。

  “你在開玩笑,”嬌雲說,那柔膩的聲音一開始是帶著笑意。“你不可能放棄我的,”她在床上伸展四肢。 

  “告訴我,在我之後是誰呢?某個笨牛似的鄉下女僕嗎?還是染發穿紅絲襪的小演員?你不能回去找那種人的,瑞克,你的品味已經提高了。”

  瑞克笑她自信的語氣。“你們這些傲慢的小姐和穿金戴銀的夫人,向來以為我能碰你是我的光榮,”他嘲弄地望著她。 

  “你以為你是我第一個上流淑女嗎?以前早就有皇系血統的娼妓付錢找我做這種事,你還是免費的呢!”

  嬌雲那張美麗的臉突然泛起怒火。“你這個說謊的混蛋!”

  “你想我怎麼有錢開俱樂部?她們自稱是我的贊助人。”瑞克套上長褲,冷冷的微笑。

  嬌雲嗤之以鼻地笑。“那麼你不過是個一文不名的牛郎?男娼?”這個念頭顯然讓她覺得十分的興奮。

  “不只如此而已。”他扣上襯衫,面對鏡子,調整衣領。

  嬌雲下床走向他,還頓了一下,欣賞自己在鏡中的美體,她是老夫少妻,找一串情人來滿足自己的性欲,反正伯爵的前妻已生下繼承人,所以她絕對不容懷孕來破壞自己的身材。

  嬌雲的狡猾和美貌使她成為社交蝴蝶,一個美麗的掠奪者,如果有任何女人危及她的地位,她會不惜一切的毀了對方,幾句小心翼翼的話、一些聰明的“巧合”,嬌雲就此毀了好些天真的女人,墜入羞恥的黑暗深淵。

  瑞克也看著鏡子,看見嬌雲要他看的東西——穿上衣服的他和她雪白的赤裸之間強烈的對比。有時候嬌雲似乎無邪得像個天使,可是他見識過她變成頭髮狂野、臉孔扭曲的女巫,在高潮時尖叫,用長指甲抓他的背,她是他今生僅見最放浪的女人,為了歡愉願意不計一切,不論是多麼的無恥,他們倆真是一對,存在都只為了滿足自己的需要。

  嬌雲盯著他面無表情的臉,一手掠過他平坦的腹部,尋索他的鼠蹊。

  “你仍然要我,”她嬌吟。“我可以感覺得到,你是我最最滿意的情人,又火熱又強壯……”

  瑞克推開她,力氣大得令她摔在床上,她期待地等候著他,當她察覺他不打算順從時,眼中滿是強烈的驚訝。

  “結束了。”瑞克直接地說。“我會付清你在龐德街所有的債務,你去珠寶商那裏挑個東西,算我的帳。”他穿上外套。

  “你為何這麼做?你要我苦苦哀求?”嬌雲誘惑地微笑。“我會跪下來,你喜歡嗎?”

  她依言而行,跪在地板上,臉挨向他,瑞克強迫她起身,雙手扣住她的肩。

  “聽我說,嬌雲——”

  “你弄痛我了!”

  “我沒騙過你,也不曾承諾過。你認為這能持續多久?我們都已經得到我們所追求的,所以現在該結束了。”

  她怒目瞪著他。“我說結束才結束!”

  瑞克表情一變。“原來如此,”他笑了。

  “受傷的是你的自尊。呃,隨你怎麼告訴你的朋友,嬌雲,說是你決定要分手,我不會反駁。”

  “你怎麼敢用那種優越的語氣和我說話,你這個無知的貧民!我知道你舔了多少雙靴子才有今天的地位,其他人也一樣!紳士們到你的俱樂部,可是他們不會邀請你去他家,參加舞會或吃飯,更不會讓你靠近他們的女兒,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他們沒把你看在眼裏——把你當成鞋上的灰塵,是要擦掉的!他們認為你是最最卑下的——”

  “好吧,”瑞克笑得毫無笑意。“那些我全知道,省省力氣吧!”

  嬌雲仔細地盯著他,顯然明白這些侮辱影響不了他。“你沒有感覺,對嗎?所以才沒有人能傷害你--因為你的心是死的。”

  “對極了。”他流暢地說。

  “而且你並不在乎任何人,即使是我。”

  他發亮的綠眸直視著她,雖然沒有回答,答案不言而喻。

  嬌雲用盡全力打他,那聲音大得有如槍響,瑞克自然而然反擊回去,可是揮到一半就停住了,徐徐放下,他的臉陰暗冰冷。

  “我來讓你要我”嬌雲沙啞地說。“有些事我們還沒有一起做過——我還有一些新遊戲——”

  “再見,嬌雲。”他轉身離去。

  他的拒絕隨便得近乎侮辱,彷佛拒絕餐桌上再來一份點心。

  嬌雲的臉脹成紫紅色。“不,”她低吼。“你不會離開我!如果是別的女人,我會把她的眼珠子挖出來,我發誓!”

  “不是別的女人,”他嘲諷地回答。“只是乏味了。”他突然換成沙嘎的東區口音。“或者借用你同類的稱呼,是ennui。”(譯注:法文,表示厭倦。)

  她赤裸的奔出房間,在他背後狂喊,他已經下樓梯了。

  “立刻回來……否則你要用一輩子來償付這一天!既然我不能擁有你,別人也休想!你聽懂了嗎?你終會償還的,柯瑞克!”

  瑞克沒把她的威脅當真,或許是他根本不在乎,他這一生已經做了他計畫的事,從沒想過在漫長、艱困的道路盡頭,成功會伴隨著這樣的失望,如今他應有盡有,再沒有什麼可以盼望期待的,至於這個女人,他早已厭倦!

  天殺的ennui,那種纏住人心,使人麻木沒有感覺的枯燥無聊。在幾年前,他甚至不瞭解這個字眼的涵義,這是富人的疾病,他想,臉上露出憤世嫉俗的笑容。

  莎莎細心地打扮,準備造訪賭徒的宮殿,她穿上最好的禮服,一件灰藍色、高領、綴著蕾絲的禮服。她衣服不多,但全是上好而結實的布料,至於款式,則通常跟不上流行。

  她希望昨晚衣服上染到的血跡可以洗得掉,昨晚她如此模樣的晚歸,著著實實引起騷動,葛太太慌亂萬分的一再詢問,莎莎僅僅溫和地解釋,自己在研究時遇上一點小麻煩。

  “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只不過是停下來幫助一個陌生人。”

  “可是那些血——”

  “都不是我的。”莎莎微笑地安撫他們。

  最後她以如何洗掉血跡的這個問題,來引開葛太太的注意力,兩個人用漂白水和冷水一起洗去衣上的污漬,今天早上則把衣服浸在混合著琴酒、蜂蜜和香皂的水裏。

  莎莎用髮夾固定住秀髮,戴上枝狀花紋的蕾絲小帽,披上披肩,因為天氣是典型的涼爽的秋天。

  “莎莎!”她下樓時,葛太太迷惑地說。“一輛很漂亮的私人馬車就停在門外!你知道嗎?”

  莎莎迷惑的走到前門,開了個小縫,看見一輛黑漆馬車,刷得發亮的駿馬,車前侍從,車夫和馬夫,葛太太也走到她身邊,一起向外看,整條街的窗簾都拉在一旁,都有一張臉向外望。

  “以前這條街上從沒有出現過那樣的馬車,”葛太太說。

  “你看看白娜莉的臉--我想她的眼睛都快凸出來了!莎莎,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不知道。”

  她們難以置信地瞪著馬夫走上葛家的臺階,他至少有六呎高。

  “裴小姐?”他謙恭地問。

  莎莎把門拉開一點。“是的。”

  “伍斯先生派車來接你去柯氏俱樂部,等你準備好就走。”

  葛太太狐疑地來回打量莎莎和馬夫。“誰是這位伍斯先生?莎莎,這和你昨晚的神秘行為有關嗎?”

  莎莎不置可否地聳聳肩。莎莎的遲歸、蓬亂的外表和衣服上的血跡都令葛太太不安。

  莎莎只是三言兩語的回答,叫她不必掛心,她是在針對小說作些研究,最後葛太太只好放棄。

  “我明白了,”她不悅地說。

  “你母親信上說的是真的,在你那文靜的外表之下,是一顆固執和神秘的心!”

  “我母親這麼寫?”

  “她說的是一樣的意思!她寫你習慣任性而行,無論有多麼不合常規,而且很少回答任何“去哪裡”或“為什麼”的問題!”

  莎莎咧嘴而笑。“很久以前,我就學會不對人解釋,那會誤導他們以為有權利知道我的一切。”

  莎莎沒再多說,隨著馬夫要離去,但是葛太太止住她o

  “莎莎,為了安全起見,我想最好是我陪你去。”

  莎莎硬是忍住笑意,她知道老婦人簡直是好奇死了。

  “你真好心,可是沒必要,我相當安全。”她走向馬車,看了馬夫一眼,又停下來。

  “這實在不必要,”她喃喃道。“我本來打算在早上散步走到俱樂郵去。”

  “車夫和我聽憑差遺,裴小姐。伍斯先生堅持你不應該在倫敦步行。”

  “我們有必要帶個武裝的侍從嗎?”這種陣勢令莎莎感到尷尬,這樣豪華的馬車比較適合公爵夫人,而不是她這種鄉下的小說家。

  “尤其要有侍從隨行,伍斯先生說你有奔向危險之地的傾向。”

  馬夫彬彬有禮地拉開車門,扶地上車坐好。

  他們來到俱樂部之後,守門人極其有禮地引她來到門廳,伍斯隨即笑容滿面的出現,彷佛她是個老朋友。

  “歡迎光臨柯氏,裴小姐!”

  莎莎勾住他伸出的手臂,走進俱樂部。“柯先生好嗎?”

  “他欠缺食欲,縫線處還在疼,除此之外他還不錯。” 

  伍斯看著莎莎在大廳處轉個圈,一瞼歎為觀止的表情。

  “哦,我的天,我的天!”她一直喃喃地說。

  她這輩子沒見過這麼豪華的地方,彩色玻璃的天花板、亮晶晶的枝形吊燈、一排排的柱子、深藍的天鵝絨。她看得眼睛眨都不眨,伸手到皮包中找筆記,飛快的書寫。

  “我向員工提過你,裴小姐,他們樂於提供你所需要的資料。”

  “謝謝你,”她說得心不在焉,調整眼鏡,細看那些石柱。“這是愛奧尼亞的設計,對嗎?”(譯注:其特色是柱頭的渦漩雕刻物)

  “建築師說是人造大理石。”

  她點點頭,繼續記筆記。“建築師是誰?好像是納居的風格。”

  “不,柯先生認為他想像力不夠,而且年紀也太老。柯先生找了一位年輕的建築師,十分清楚的表明,他希望這幢建築物比白金漢宮更華麗。”

  莎莎笑了。“柯先生從來不是中庸之道的信徒,對嗎?”

  “是的,”伍斯說道。“我們可以先大體參觀一下。”

  她遲疑。“那太好了,不過我不想被任何顧客撞見——”

  “不會的,裴小姐,現在時間還太早,大部分時髦的倫敦人要到午後才起來。”

  “我喜歡日出而起,”莎莎愉快地說,隨他來到中央房間。“在清晨時我的文思最好最清晰,再者——”她穿過八角形房間的一道門時,驚歎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目瞪口呆地瞪著名的半圓形屋頂。

  圓頂上佈滿石膏雕刻和壯觀的油畫,還垂吊著她今生所見最大的枝形吊燈,中央的大賭桌正好位於圓頂下方。莎莎安靜地沉浸在室內的氣氛中,可以感受到這兒曾上演過上千的人生戲劇,財富在贏與輸之間轉手,興奮、怒氣、恐懼和狂喜,那一刹那,她想到好幾個點子可以用在小說裏,便儘快地用筆寫下來,伍斯則在一旁耐心地等候著。

  她突然間有一種怪異的感覺爬上脊骨,手上鉛筆的移動緩了下來,不安地轉身瞥向空空的門口,一股內在的本能催促她抬頭,望向俯瞰大廳的陽臺,似乎瞥見一個人影正要離開。

  “柯先生。”她低聲說道,輕得連總管都沒聽見她說什麼。

  伍斯看見她寫完筆記,指向另一端的出口。“我們該繼續嗎?”

  他們接下來參觀其他的地方,在莎莎的發問和興趣的鼓勵之下,伍斯滔滔不絕的敍述賭博的錯綜複雜、建築物的結構,甚至還談及供應的酒和食物。

  參觀的全程當中,莎莎一直有一種被跟蹤的感覺。她經常忍不住回頭,懷疑有人躲在門口或柱子後,卻只看見忙碌來往的僕人們。

  “這裏真有組織。”莎莎評論。

  伍斯驕傲地笑了。“柯先生有明確的標準,他雇了將近一百名僕役,這裏的管理和經營十分有秩序。” 

  幾道樓梯各自接著一條長廊,當莎莎問及那些房間的用途時,發現伍斯有些靦然。

  “有些是僕人的房間,”他不甚自在。“有些是賓客的臨時寢室,有些是……是……俱樂部姑娘用的。” 

  莎莎實際地點頭,明白那些姑娘在做什麼,在她做完《梅娜妲》的研究,她十分反對嫖妓的行徑,也很同情那些被制度奴役的女人,一旦她們走上這條路,雖然不是不可能,但卻很難回頭。

  她之所以用同情的筆觸描寫這些妓女,原因之一,是顯示她們不是人們認為的無恥不道德,想到柯先生借著拉皮條來增加他的財富--這比賭博更令人嫌惡萬分!

  “柯先生的利潤有多少是來自於這些姑娘?”她問。

  “他沒有抽取利潤,裴小姐,她們的存在對雙方有利,對顧客也算是個誘餌,姑娘賺的錢全都歸於她們,同時柯先生還提供保護,房間免租金,而且顧客的層次遠比她們在街上找的更好。”

  莎莎嘲諷地笑了。“更好?我可不敢肯定,伍斯先生,就我所知;貴族也是會虐待女人——和傳染疾病——跟窮人沒兩樣。”

  “或許你想和姑娘談一談,我確信她們會告訴你在這裏工作的利與弊,而且是直言不諱,她們把你當成某種女英雄。”

  莎莎嚇了一跳。“我?”

  “我說你是《梅娜妲》的作者,她們都相當興奮,黛比在她們的休假日大聲朗讀你的小說,最近她們還去看過原著改編的舞臺劇。”

  “我可以見見她們嗎?”

  “現在她們通常在睡覺,不過或許稍後——”

  一個粗嘎的女性嗓音打斷他們。“伍斯,你這該死的懶人,我把俱樂部都找遍了!”

  那女子只穿一件有些透明的晨衣,匆匆走向他們,她的五官相當美,但是經歷風霜而有些憔悴,她只草草地瞥了莎莎一眼。

  “黛比。”伍斯平靜地說。“怎麼了?”

  “又是費爵爺,”她氣忿地回答。

  “無恥的老色鬼!昨天晚上,他找美麗,還說會付一整夜的費用,現在他想白吃離開!”

  “我會處理。”伍斯平靜地說。“裴小姐。你介不介意我離開幾分鐘呢?你右邊那間陳列館裏,有很多名畫,是柯先生的私人收藏。”

  “請便。”莎莎催促他。

  黛比突然變得很熱切。“是她嗎?”她問伍斯。“那是梅娜妲?”

  “噢,不,”莎莎說。“我是《梅娜妲》的作者。”

  “那你認識她?她是你的朋友?”

  莎莎一臉迷惑。“不儘然,你瞧,梅娜妲是虛構的人物,不是真人。”

  這句話引來黛比責備的眼神。

  “不是真人?我讀過她的故事,我還有個朋友認識她,在梅娜妲被艾維斯爵士淩辱之後,和她在同一條街工作。”

  “讓我這樣解釋--”莎莎開口,可是伍斯搖搖頭,似乎是多此一舉,匆匆催促黛比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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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8:37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莎莎深思地微笑,漫步來到收藏室欣賞牆上的油畫,其中有一幅最令她好奇。畫中是一個婦人坐在大椅子裏,女兒站在她旁邊,小手搭在她母親的手臂,兩個人都很美,肌膚雪白,秀髮黝黑,眼睛炯炯有神。

  這一幕深深觸動她的心,她大聲地自言自語。

  “真美……不知道你們是誰?”

  莎莎忍不住察覺畫中人驚人的魅力和自己的中等之姿,她猜柯先生習於和美女交往,自己則沒有什麼出色或過人的容貌,有那種男人無法抗拒的外貌,不知是何感覺?

  雖然背後沒有聲音,一種第六感卻令她神經緊張的猛地回過身。沒有人。她仔細地架直眼鏡,認為是自己太神經過敏,她繼續欣賞油畫,心想,像柯先生這種人,或許會終其一生收藏貴重的藝術品,豪華的房間、絕世美女……全是他成就的標記。

  她把筆記放進口袋裏,信步走出收藏室,想著要如何形容俱樂部和小說中虛構的主人,或許可以浪漫化一下。

  相對於那些認為他是全無道德或羞恥的人,她會這麼寫--其實他是隱藏了心中對各種美好事物的愛戀,有如——

  刹那間,一隻強壯有力的手臂扣住她的臂膀,一眨眼間,牆壁似乎開了口,她被拉向一側,拖到令人窒息的漆黑當中,快得令她只來得及驚呼一聲……一道密門……一道隱藏的走廊……

  兩隻手穩住她,然後一手扣住她的手腕,一手抓住她的肩,莎莎在黑暗中眨眨眼睛,想要開口,卻只發出害怕的尖叫聲。

  “誰……誰……”

  她聽見男人的聲音,或者該說是感覺到他的聲音,感覺他的呼吸熱熱地吹在她前額,她開始哆嗦得很厲害。

  “你為什麼在這裏?”他問。

  “柯先生,”她顫巍巍地低語。“我——這裏很黑啊!”

  “我喜歡黑。”

  她喘口氣。“你真的認--認為有必要這樣嚇我嗎?”

  “我不是有意的,你就走在我旁邊,使我忍不住。”

  莎莎的恐懼轉成氣憤,他一點也不抱歉自己嚇到她……根本是有意的。

  “你一直跟著我,”她指控。“整個早上你一直在看我的一舉一動。”

  “昨晚我說過不要你來這裏。”

  “伍斯先生說沒關係——”

  “我是老闆,不是伍斯。”

  莎莎很想告訴他,他是多麼不知感恩,畢竟自己昨晚救了他,可是當她困在這裏,和他爭論可算不上聰明,她開始一吋一吋的向後退,靠向門縫透進來的光。

  “你說的對,”她順從地說。“對極了,我——我想我現在該走了。”

  可是他不放手,她被迫站住。

  “告訴我,你為什麼決定寫賭博的事。”

  莎莎在黑暗中眨眨眼睛,努力集中精神。 

  “呃……我們村裏有個男孩,一個聰明的好孩子,有天繼承了一小筆遺產,足以讓他舒舒服服過好幾年。可是他決定藉此增加他的財富,不是正正當當去賺,而是靠賭博,他在一夜之間輸個精光,就在你的俱樂部,柯先生。”

  他漠然地聳聳肩。“司空見慣。”

  “可是對他還不夠,”莎莎說。

  “他繼續賭,深信下一把可以還本,就此賭掉他的房子、馬匹和所有的東西……成為綠林角的恥辱。”

  “這讓我納悶是什麼驅策他變成這樣。我問過他,他說他控制不住,他說得聲淚俱下,這件事讓我自然而然地想到那些被撲克牌和骰子毀掉的生命,賭桌上一夜賭掉的財富可以有比落入你口袋以外,更高貴的用途。”

  她感覺他嘲諷地笑了。

  “我同意,裴小姐。可是一本無用的書阻止不了人的賭性,你寫的東西只會讓他們更是那麼做。”

  “那不是真的。”

  “《梅娜妲》阻止任何人嫖妓嗎?”

  “我相信那使大眾以一種更同情的眼光來看待妓女——”

  “妓女就是為錢出賣身體,”他直率地說。

  “人們也總是用錢去賭。你可以出版你的書,看它有多少效用,是不是可以讓人正直守禮,死人放屁還比較快。”

  莎莎脹紅臉。“看到一個男人破產的走出你的俱樂部,沒有錢、沒有希望、沒有未來,你不會良心不安嗎?不會覺得有某些責任嗎?”

  “沒有人用槍逼他們進來,他們為賭而來,我只是供應他們所需的,同時因此而發財,即使我不做,別人也會做。”

  “那真是最最自私、殘酷的說辭。”

  “我在貧民窟出生,裴小姐,被拋棄在路邊;妓女撿去撫養。喝的是琴酒和牛奶,你見過那些骯髒的小雜種、扒手、乞丐和老千……我曾是其中之一。”

  “我看著那些豪華的馬車轆轆經過街道,隔著客棧窗戶,瞪著那些肥胖的老紳士又吃又喝,我察覺到貧民窟以外還有一個世界,就發誓無論如何——不計一切——要沾上邊,這就是我所在乎的。”他笑了。

  “而你卻認為我該關心某些衣著矯飾的年輕人,在我的俱樂部揮霍財富?”

  莎莎的心怦怦跳,她從不曾和男人單獨置身在黑暗之中,她想逃——每一分本能都警告她有危險,可是在最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想像的迷戀……彷佛她是站在一個禁忌世界的門口。

  “在我看來,”她說。

  “你利用可憐的出身當權宜的藉口來……來拋棄我們這些人必須遵守的倫理。”

  “倫理,”他嗤之以鼻。

  “我找不出一個人——無論是貧是富——不會為了恰當的價錢而拋棄它們。”

  “我就不會。”她堅定地說。

  瑞克陷入沈默,敏銳的察覺這個嬌小的女人靠得很近,裹在高領而合宜的衣著裏,她身上有漿和肥皂香,一如他不幸遇見過的其他老處女……那些貴族子女的女家庭教師,陪伴高不可攀的少女的老姑婆,還有那些喜歡書勝過喜歡男人的女學究。

  可是她和其餘那些人有所不同,昨夜她開槍射中一個男人,為了他。他的眉毛糾在一起,直到傷口又在隱隱作痛。

  “我想現在離開。”她說。

  “還不行。”

  “伍斯先生會找我。”

  “我和你還沒說完。”

  “一定要在這裏嗎?”

  “地點隨我高興,我有你要的東西,裴小姐——那就是參觀俱樂部的許可,所以你要提供什麼作回報呢?”

  “我想不出來。”

  “我不會白白的給。”

  “你要我提供什麼?”

  “你是作家,裴小姐,”他嘲弄地說。“用用你的想像力。”

  莎莎咬著唇小心地考慮。“如果你真的相信你剛剛說的那席話,”她慢慢地說。

  “那我的小說出版,有助於增加你的收益……所以讓我在這裏做研究是符合你的利益,如果你的理論正確。”

  他笑得露出白牙。“我喜歡。”

  “那……你允許了?”

  他拖了好半晌才回答。“好吧!”

  她鬆了一口氣。“謝謝你,你和你的俱樂部是無可比擬的資料來源,我保證會努力不惹人嫌。”

  “你不會的。”他更正。“否則就離開。”

  密門被推開來,使他們倆都嚇了一跳,伍斯站在外面。

  “柯先生?我沒想到你這麼快就起來走動。”

  “顯然是沒料到,”瑞克陰沈地說,雙手放開莎莎。

  “沒有我允許就帶人參觀?近來你可真是該死的自信,伍斯!”

  “是我的錯,”莎莎企圖保護總管。“我——我堅持,都怪我。”

  瑞克歪了歪嘴巴。“沒有人可以強迫伍斯做任何事情,小老鼠,除了我。”

  聽見莎莎的聲音,伍斯焦躁地望向她的方向。 

  “裴小姐,你沒事吧?”

  瑞克把莎莎推到明亮的光線之下。 

  “你的寶貝小說家,我們剛剛討論了一下。”

  莎莎隔著眼鏡瞪著剛剛捉她的人,他似乎比昨晚更巨大、更壓迫人。

  柯先生穿著鐵灰色長褲,雪白的襯衫更加強調他的黝黑,深色的背心上沒有口袋,緊貼著他瘦削的腰,沒有一絲縐紋。在村裏,她從來沒見過這麼好的衣著,甚至在全綠林角的驕傲——金比利——身上。

  即使衣著昂貴,但是沒有人會誤把柯瑞克當成紳士,再加上他臉上的縫痕,更顯得粗獷,他那對綠色的眼睛似乎能看穿她,他是個強壯有力的男人,衣冠楚楚、十足自信,絕不隱藏他對生命中上好事物的欲望。

  “我沒打算帶裴小姐參觀密道。”伍斯評論道,眉毛揚得老高,然後他轉向莎莎。

  “不過現在你既然知道了,我就可以告訴你,俱樂部佈滿密道和眼孔,可以觀察大廳的活動。”

  莎莎疑問地斜睨柯先生,他輕而易舉就看穿了她的思想。

  “這裏沒有任何事能逃出我的眼睛,”瑞克說道。“對會員和對我而言,這樣比較安全。”

  “真的?”她呢喃,她的語氣當中只有一絲絲的懷疑,但仍逃不過他的注意。

  “你或許會覺得某些密道很有用,”他流暢地說。

  “畢竟你不被容許接近任何賓客。”

  “可是柯先生——”

  “如果你要留在這裏,就得遵守我的規定,不可以和賓客講話、不可以干涉賭桌的事。”他望向她的手提袋,裏面鼓得好可疑。

  “還帶著槍嗎?”他問,悠閒而覺得有趣。

  “我努力為各種情況作準備。”

  “呃,”瑞克嘲弄著。“下次這裏有麻煩,我知道可以找誰。”

  莎莎默然不語,不自覺地伸手抓住他剛剛扣住的手臂,她的手輕輕地移動,彷佛要揉掉記憶。

  原來他的碰觸令她嫌惡,瑞克心想,陰沈地笑了。如果她知道這雙手所犯過的罪,她一輩子都不會覺得乾淨。

  伍斯清清喉嚨。“好了,裴小姐,我們該繼續參觀了嗎?”J

  莎莎點點頭,回頭望向漆黑的密道。“我想看看它通往哪裡。”

  瑞克笑容勉強地看著他們走進密道,他喚住總管。“盯住她,別讓她對任何人開槍。”

  伍斯的回答很含糊。“是的,柯先生。”

  瑞克關上夾門,它合得毫無縫隙,他的頭暈了一下,他只能停住腳步,穩住自己,他瘀傷的肋骨又開始疼了。

  他緩緩地走回公寓,回他那豪華的臥房,床頭板和床柱都雕刻著各式各樣的動物,還厚厚地鍍了金,映著天鵝絨床罩閃閃發光,雖然瑞克知道這樣的佈置沒品味,可是他不在乎。

  “國王睡的床”,他這麼告訴木匠,而這種豪華的設計正符合他的目的,孩童時代,他有太多的夜晚蜷縮在門口、在木頭樓梯底下,夢想著有一天能睡在自己的床上。

  現在他建造了一座宮殿……卻發現睡在黃金和天鵝絨裏上千個夜晚,也無法抹去那種失落感和困乏。他仍然渴望某種無以名狀的東西,那與上好的床單和奢華無關。

  他閉上眼睛,淺睡了,飄進煩惱的夢境,夢裏充滿貝嬌雲和她的金髮,她白皙的腳浸在血泊裏……

  他突然知道房裏不只自己一個人,驚喘一聲,猛地醒了過來,神經末梢警戒地咻咻作響,床邊有個女人,他綠色的眼睛看見她,頭又倒回枕頭上。

  “天哪,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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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8:5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雷莉莉傾身望著他,黝黑的眼睛充滿關心。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受了傷?”

  “沒那麼嚴重。”

  雖然一臉的懊惱,他仍然接納她所給予的關心。她的輕笑聲、她指尖輕觸他傷口等等,他們是那種友善、偶爾鬥鬥嘴的朋友關係。兩人很少單獨見面,因為莉莉的丈夫——伍佛頓伯爵——個性善妒。

  “你最好快離開,以免老雷發現我們在一起,”瑞克咕噥。

  “今天我可沒有決鬥的情緒。”

  莉莉咧著嘴笑,坐回她的椅子裏,“亞力信任我,”她有力地說。

  “再者,他知道我太忙於照顧孩子們,沒時間找婚外情。”她的笑容消失。

  “伍斯今早送信給我,說你受了傷,以他措辭保守的習慣,我擔心得幾乎發瘋,可能是擦傷或致命傷,都有可能,所以我必須親自來看看。噢,你可憐的臉!”

  她的表情一硬,充滿怒氣。“是誰這樣對你?”

  “我賭的是貝夫人。”

  “貝嬌雲?”莉莉睜大眼睛,衝動地說。 

  “為什麼?瑞克,告訴我,你沒和她有戀情,告訴我你不像其他那些可憐、發情的傻瓜,被那虛假的金髮,噘著的唇,和晃動的胸脯所誘惑,直直跌入她貪婪的掌握。不,別說了,我看得出來,你又是另一個心甘情願的受害者,”她皺著眉,尖酸地說。

  “那全寫在你臉上,看得一清二楚。”

  她敢說得如此直截了當,唯一的原因是他們那親密、持久的友誼,但即使如此,她也是踏在危險邊緣,逼近那條界線。

  瑞克朝她丟枕頭,有如他們是一對吵嘴的兄弟。 

  “滾出去,你這個冷血的女人——”

  她低頭避開枕頭。“你明知道我輕視她,怎能和她有關係?”

  他的嘴彎成一抹嘲諷的笑容。“你在嫉妒。”

  莉莉氣極敗壞地歎口氣。“我們遠超過那些了,你也知道的,我愛我丈夫,完全的屬於他--他也是你最近似朋友的人,我的兩個小孩都叫你叔叔——”

  “一切都很溫馨。”他揶揄。

  “你和我之間從來沒什麼。多年前,我向你求助,你卻把我推入亞力懷裏,為此,我十分衷心的感謝你,瑞克。”

  “你是應該謝我。”

  他們之間的緊張突然化開了,兩人相視一笑。

  “你對女人的品味真是糟透了!”莉莉輕聲說,撿起枕頭放在他腦袋後面。

  瑞克眯起眼睛瞅著她。“你這種照顧的風格會害死男人。”他輕輕地摸摸縫痕,臉上開始有拉緊的感覺。

  雖然沒有大聲承認,瑞克知道莉莉是對的,她是唯一和他有交情的良家婦女。以前他用自己的方式愛著莉莉,可是還不夠他甘冒他永遠不會準備好面對的風險——不適合當個丈夫或父親。

  對於“家庭”這個字眼,他只有最最模糊的瞭解:永恆、責任、承諾。莉莉需要的那些東西……從來不是他世界的一部分,他唯一能確定的是他所累積起來的物質的富有,如果天堂裏有一塊地方是可以用金錢購買,他會拐進這個搜購永恆的市場。

  他定定地注視莉莉,表情內斂封閉,她那黝黑的吉普賽人似的鬈髮編成髮辮,優雅的衣著裹住她苗條的身材,沒有人會猜得出她曾經是個被遺棄的人,一如瑞克一般,這正是他們之間的結合力,是他們分享秘密和回憶的基礎。

  但是結婚以後,莉莉終於被容許進入瑞克只能從邊緣觀看的特權社會,那些貴族爵士很少會邀請瑞克到訪他們的宅邸,可是他們那流著藍色血液的妻子們,倒是十分熱切地邀他上床。對瑞克而言,這倒是一種愉快的報復形式,即使這會激怒莉莉。

  “告訴我貝嬌雲的事。”她催促。

  “一周前我和她分手,”想到她的咆哮和怒火,瑞克笑得很無奈。

  “她不接受,我猜是她雇了一對混混來扳平一分。” 

  “你怎麼知道不是別人?例如艾奇納,他一直玩卑劣的手段——”

  “不,昨晚那兩個混蛋直接攻擊我的臉,”他可憐兮兮地坐直身體,摸摸那一排縫線。

  “這是女人報復的烙印。”

  “你是說,如果嬌雲不能擁有你,她會確使別人不能要你嗎?”莉莉一臉駭然。

  “噁心、邪惡——而且那種女人正是如此。你為什麼和她牽扯在一起?你的生活變得這麼枯燥乏味,就是擋不住她驕傲的魔力?”

  “是的。”瑞克嗤之以鼻。

  “這麼多年來,我看著你跳過一張又一張的床,她們越迷人,越俗不可耐,你就越想要……為什麼?只是要向世人證明,你可以擁有最好的、最難到手的女性。你這種男人把女人看成是戰利品,而這令我生氣!”

  “從現在開始,我只擁抱那些平庸、沒人想要的。這樣你高興了嗎?”

  莉莉的手抓住他的手,他想甩卻甩不掉。“我來告訴你,是什麼會讓我高興,”她急切地說。

  “看到你如此憤世嫉俗、厭倦生活,實在令我心碎。我要你找個女人,瑞克,一個沒有瓜葛牽絆的好女人--不是你通常要的那種種放蕩世故的貴族。我沒建議婚姻,因為你對這個主意避之唯恐不及,可是至少找個情婦,給你的生活一些寧靜!”

  他付之一笑。“那不是男人找女人的原因!”

  “不是嗎?我可以挑出五、六個男人,他們的情婦遠比太太平庸、更文靜,一個情婦的價值是在於她所提供的陪伴的品質,而不是她在床上那些放蕩的把戲。”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莉莉聳聳肩。“在狩獵時,我聽過朋友在聊天,在俱樂部裏也有,大部分的時候,他們都忘了我在場。”  

  “多年前,老雷就該阻止你打獵。”

  “亞力以我的狩獵為傲,”她傲然地說。“別想改變話題,你需要一個情婦,瑞克。”

  他笑了,蓄意露出他努力矯正的濃重口音。“我已經消受過很多了,小可愛。”

  她蹙眉。“我說情婦,不是你慣常交往的蕩婦,我建議你找個可以當朋友同伴的人,你沒想過和同一個女人度過每一夜嗎?哦,別扮鬼臉!我想你該從鄉下找個年輕的好寡婦,或是一位能感謝你保護、寂寞的老處女,如果你喜歡,我可以列張名單——”

  “我要自己挑我的女人,”他冷冷地說。“天曉得你會替我挑到哪一種老太婆。”

  “我挑任何人都比貝嬌雲好,”她放開他的手,歎了一口氣。“我最好離開,再留下來會妨害我的名聲,尤其是考慮到你對有夫之婦的著迷。”

  “我沒叫你來。”瑞克反駁,可是當她起身時,他又抓住她的手,吻了一下手背。

  “你會依我嗎?”莉莉訴求地問,捏捏他的手指。

  “我會考慮。”他的語氣太柔順,莉莉一聽就知道他騙人。 

  然而她仍微笑地撫平他的黑髮。“那好多了,有一天你會感謝我深謀遠慮的勸告。”

  她走向門口又停下來詢問道:“瑞克……下午我上來之前,瞥見一位極不尋常的人,她跟著員工四處走,問了一堆問題,又一一作筆記。”

  瑞克背靠著枕頭。“她是一個小說家。”

  “真的?有出版品嗎?”

  “她寫過《梅娜妲》。”

  “那個S.R.裴?”莉莉驚訝地笑了,又走回來。

  “著名的隱居者?你怎麼會帶她來的?”

  “昨晚是她送我來這裏,之前還先拯救我免於被砍殺。”

  莉莉目瞪口呆。“你在說笑話。”

  她的訝異令他哈哈大笑。“掏出一把槍,射殺其中之一。”

  那一刻岑寂下來,然後莉莉開始仰頭大笑。“你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她哀求。

  “只要她同意參加我的晚會,或至少是沙龍的討論,那該多好,你一定要幫我說服她接受我的邀請。”

  “只要告訴她,你是無法無天的莉莉,她來這裹是作小說的研究。”

  “真有趣,”莉莉忙碌地走來走去。

  “一個以妓女為小說題材的女作家,在貧民區射殺歹徒,出入賭博俱樂部,而且她無疑會盡全力去挖掘你黑暗的秘密。我想,我們一定會是好朋友。她長得如何?老還是年輕,友善還是害羞?”

  瑞克聳聳肩。“她大約比你年輕十歲左右,文靜、古板……”

  他頓住,想起莎莎看人的那種拘謹的方式,當她察覺和他站得很近時,那種倉皇倒退的反應。

  “對男人很害羞。”他補充一句。

  向來和異性處得很好的莉莉,搖了搖頭。“我不明白,男人根本就是直率、頭腦簡單的動物。”

  “裴小姐來自鄉下一個叫做綠林角的村莊,她對男人和大城市一無所知,還在倫敦最糟的貧民區遊蕩,對她而言,用‘請’和‘謝謝你’,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根本沒想到有人會搶劫或強暴她……原因是那樣不禮貌。”

  “你知道我為什麼允許她在俱樂部裏問東問西?因為如果不然,她會走遍城裏每一間賭館,和小偷、謀殺犯稱兄道弟!”

  他開始專注在這個話題上,不再有剛剛的淡漠。

  “她幾乎訂了婚。天曉得是哪種男人竟然容許她獨自穿梭在倫敦,除非他的目的就是要甩掉她!那個該死的白癡!我想告訴他,女人拿把槍在城裏遊蕩,會有怎樣的後果——”

  “瑞克,”她臉上有一抹怪異的笑容。“你的腔調又跑出來了。”

  他突兀地閉上嘴巴。

  “這種狀況只有發生在——”莉莉呢喃。“某件事令你很生氣或很興奮的時候!”

  “我從不生氣。”

  “噢,當然。”她走回去,斜著眼看他。

  瑞克不喜歡她的表情,那是女人自以為知道蠢男人不知道的事情時,那種洋洋得意的表情。

  “我以為你要走了。”

  “是啊,可是你開始發表有關裴小姐的演說。她對你看法如何?是不是對於你那可怕的過去感到震驚呢?”

  “她不是震驚,是狂喜。”

  “我猜你一定盡全力來激怒她。”

  “她喜歡,還說我是消息來源。”

  “呃,你還有更難聽的稱呼呢!尤其是我取的。”

  莉莉不悅地瞪著他受傷的臉。“如果她能看見你以前那英俊的樣子,該有多好。要過多久才能拆掉那些縫線?”

  “她不是我喜歡的類型。”他直截了當地說。

  “是我該告訴你實話的時候——瑞克,你所喜歡的類型,我向來不覺得好。”

  瑞克有趣地扭著嘴唇。“和她上床就像玩孩子遊戲,她會躺在那裏,一味的做筆記,她……”他頓住,心中閃過一幕影像……

  蒼白赤裸的裴莎莎躺在他身下,雙臂溫柔地纏住他的脖子,柔柔的呼吸吹過他的皮膚。

  這一幕深深挑動他的心。他皺著眉,強迫自己專注於莉莉在說的話上面。

  “……那總勝過你和貝嬌雲的關係!這段插曲如果沒有就此毀了你的容,算你幸運,呃,我要讓嬌雲後悔,記住我的話--”

  “莉莉,”他的語氣使她立即住口。“別管這件事,你不可以去找嬌雲。”

  瑞克那突如其來的冷漠使莉莉不甚自在,他那種眼神,是在兩個即將決鬥的男人臉上出現過,也是那種押上一切籌碼的賭徒的眼神,贏的通常就是這種似乎毫不在乎的人,這種無情冷漠令她既敬佩又害怕。

  “可是瑞克,”她反對。“你不能放過嬌雲,她必須付出代價——”

  “你聽見我說的話了。”

  瑞克從來不讓任何人處理他的債務,他會用自己的方法、自己的時間表來面對貝嬌雲,至於目前,他決定按兵不動。

  莉莉咬著唇點點頭,想要再多說一些,但又知道一旦刺激到他的危險,他可以容許她友善的揶揄和催促,但只到某一程度,有條界線她是絕不敢跨越。

  “好吧!”她呢喃。

  瑞克看著她好半晌,退讓了一下。“吻我一下吧!”

  她順從地啄了一下,微微一笑。“快些來看我們,孩子們一定會對你的縫線很著迷,尤其是傑米。”

  他嘲諷地行了個禮。“我會告訴他們,是強盜攻擊的。”

  “瑞克,”她懊悔地說。“原諒我的干預,只是我太關心你,你從小過著艱困的日子,你遭受的恐怖,是我們大多數人所不能瞭解的。”

  “那都過去了,”他咧嘴一笑,恢復他慣有的吹噓。“現在我可是全國最富有的人之一。”

  “是的,你的錢多得一輩子花不完,可是它沒有帶來你所期望的,對嗎?”

  瑞克的笑臉消失不見,他從來不曾向她承認過心中那股無以名狀的饑渴,那種他不知如何填補的空虛,她是怎麼猜到的?

  莉莉目睹他岩石般的沈默,歎了一口氣。

  “唉,瑞克。”她靜靜地離去,瑞克則目送她的背影。

  其後那幾天,莎莎自由地出入俱樂部,只需避開賭客經常出入的主要房間,她興高采烈地記了許多筆記,足以詳細地描述紳士們的俱樂部。

  每天早上她都坐在廚房裏,柯先生的員工忙碌地進進出出,進食和社交。員工們十分樂意接納莎莎加入他們的活動和交談,更愛看她記下他們所說的話。不久莎莎就對他們極感興趣,尤其是那些娼妓,她們對來訪的紳士們極有洞察力,尤其是柯先生。

  莎莎最喜歡黛比生動活潑的閒談,雖然兩人在個性脾氣上大不相同,外觀卻有驚人的相似處,身材高度相當,都有褐色的秀髮和藍色的眼睛。

  “你們每晚要伺候多少客人?”幾個女孩圍在莎莎桌子邊,她正經八百地問道。

  “看我們高興,有時候我們讓他們在紙牌間小嘗一下,然後——”

  “嘗?”莎莎迷惑地重複,姑娘們見狀個個放聲大笑!

  “就是一些摸摸弄弄。”金髮嬌小的蘭蘭解釋。“如果他們對物品滿意,管理員會帶他們上樓。”

  “不過柯先生從來不加入,”黛比說道。“他從來沒找我們上床。”

  “他都是找那些貴族女人,”蘭蘭煞有介事地評論。“例如伯爵夫人和公爵夫人。”

  莎莎覺得臉上的紅潮簡直發燙,她越瞭解他,就越覺得他是個謎,真正的本質全都隱藏在一面光滑、硬如鑽石的面具之下,根本是個一流的雜耍演員,不只提供墮落的娛樂來滿足所謂的上流社會,同時也滿足花街柳巷女子的陰暗世界。

  他對上流階層的顧客向來是有禮得過度,早已超過禮貌的門檻,變成巧妙的諷刺,莎莎十分確定,他真正尊敬的只有少數幾位,因為他熟悉大多數人最黑暗的秘密。透過獨有的間諜和打探的網路,他知道那些人的情人、他們遺囑的內容,甚至包括他們兒子在伊頓(譯注:英國著名的公立學校)的成績,以及他們未來可能繼承的遺產內容。 

  只要瑞克在場,那些貴族、高官、將軍、外交官都會有些不自在,當瑞克說了什麼笑話,他們笑得似乎太愉快了,當他有所建議,隨之而來的是乾脆俐落的接納,顯然沒有人敢冒惹惱他的風險。

  一如相遇的第一夜瑞克所說的,他從來不生氣。莎莎已經觀察到,他的情緒可以從冰冷的沈默變成尖刻的譏諷。但是從來不曾大吼大叫,或失去自製過。

  他實在是個神秘人物;傲慢、自我嘲諷、善於社交,又十分注重隱私,在他最適意的笑容底下,一直有一抹苦澀的陰影留存。

  黛比的聲音把莎莎拉出冥想。

  “他不碰比男爵夫人低的階級,”莎莎的好奇令她放聲大笑。

  “你應該看看她們來參加會員大舞會的時候,那些出身高貴的母狗,根本是對我們的柯先生垂涎。為什麼不呢?他是個強壯的好男人,不像她們那軟趴趴的懶丈夫,只關心打牌和酒精遠勝過女人。”她神秘的壓低聲音。

  “他的身材壯得像頭公牛,尤其是在重要部位。”

  “你怎麼知道?”蘭蘭狐疑地問。

  “我和費夫人的女僕貝蒂是朋友,”黛比洋洋得意地回答。

  “她曾經湊巧碰見他們兩個人在大白天辦事,當時費爵爺不在家。”

  莎莎手上的鉛筆掉到地上,她低頭去撿,只覺得脈搏加快,漠不在意的聆聽她們討論陌生人是一回事,可是以後教她如何再面對柯先生?她羞愧又著迷地抬起身來。

  “沒聽說過!”一位姑娘驚呼。“他們後來怎樣?”

  “費夫人大發脾氣,柯先生則哈哈大笑,只叫她關上門。”

  妓女們高興地格格笑。

  “還有呢,”黛比說下去。“你們可以從男人的鼻子來判斷他的尺寸--柯先生有個長長的高鼻子。”

  “才不是鼻子,”蘭蘭輕蔑地說。“是他們腳的大小。”

  除了莎莎,她們全加入熱烈的討論,直到黛比靈光一閃,轉頭注視莎莎。

  “我有個計畫,裴小姐--明天你何不把梅娜妲帶來見柯先生?他們將是絕配。”

  其他姑娘欣然同意。“對極了,她一定可以融化他的心!”

  “對,對!”

  “她會把柯先生繞在她小指頭上!”

  連在偷聽的大廚師拉巴先生,也衝動地加入。

  “為了梅娜妲那樣的美女,我會做最好的法國菜,讓她讚不絕口!”

  莎莎歉然地微笑,愛莫能助地聳聳肩膀。“恐怕不行,沒有梅娜妲這個人……她……她只是小說中虛構的人物。”

  所有的人突然噤聲,全都一臉迷惑地瞪視她,連擦盤子的小廝也不例外。

  莎莎企圖作進一步的解釋。“我經過研究和討論,創造出梅娜坦這個人;她組合了好幾個女人的特質,那些——”

  “我聽說梅娜妲已經進了修道院。”蘭蘭打岔,黛比則搖頭以對。

  “不,她找個有錢人當保護者,前幾天,我的朋友還在街上遇見她。”

  “她的打扮如何?”一個女孩熱切地問。

  黛比的形容又引起大家熱烈的討論,莎莎則在沉思有關柯先生以及他和費夫人的戀情,她不知道愛情是否是其中的一部分。

  他是個複雜的男人,完全徘徊在受尊敬的邊緣,和那些暗地輕視他出身平凡的貴族們的妻子暗中來往,無疑能滿足他的平衡感,當他計算夜裏的收穫,數算那些自以為優越的年輕貴族所貢獻出來的遺產時,必定難以壓抑他志得意滿的笑容。

  他為自己創造出一個何等奇怪的世界?高貴的顧客、守更人、鴇母、市井頑童等,全和他有交情,這樣的男人實在難以歸類。

  莎莎花了好長的時間想著他,心中充滿對他的各種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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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9:1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莎莎停筆,拿了一塊拉巴先生特地為她準備的精緻糕點,放入口中,入口即化,味道好極了,她伸手擦掉桌上的糖粉,繼續振筆疾書。

  此刻她是使用柯先生的私人房間,用他的大桃花心木書桌,她吃完最後一口蛋糕,書桌一角的檔勾起她的注意。她不自覺地伸手去拿,隨即又責備自己不該侵犯柯先生的隱私。

  她再次低頭書寫,小心翼翼地用筆去沾墨水,可是她卻約束不住自己的思緒,懶懶的想著那檔一端露出的紙條內容。

  莎莎忍不住放下手中的筆,渴望地瞪著那張紙條,心中的良知和好奇心激烈交戰,最後不幸是後者戰勝,她迅速拉出那迭紙條。

  第一張紙隨意的列了好幾項工作,最上方是伍斯的名字:

  伍斯:

  換掉2方和4方的地談。

  不准花爵士和李爵士簽張,直到他們還清所有的借捆。

  叫阿吉長長新來的白南地……

  看著這張費力寫成的紙條,莎莎滿心同情。柯先生的錯別字令人不忍卒睹,可是算術卻毫無錯誤。有幾次的機會,她見識過他心算的乘除速度快得驚人,輕易算出睹注的勝算和機率。

  他可以看著牌局的進行,暗自計算出了幾張牌,精確的預算出贏家手中的牌,他也可以瞥一眼帳冊很快就加出數位總和,不必用筆。

  他還有其他非凡的天賦——看穿人心裏的念頭。

  他可以正確的察覺出隱藏得很好的弱點,隨意幾句就說中核心,他銳利的眼神注意別人表情的細節、語氣……這些都令莎莎驚奇,他和自己一樣善於觀察,同時也覺得他和世界有一段距離,至少,他倆有這一點相同。

  她拾起第二張紙條,筆跡相當女性化,而且很花俏,其中那怪異突兀的內容令她脊骨發涼。

  現在我在你臉上的標記,眾人都看得見,

  如果你敢,就來報復吧,

  我仍然要你。

  “噢,天哪!”莎莎瞪著那蓄意潦草的縮寫字,喃喃自語。

  她毫不懷疑“標記”是指柯先生臉上的那一刀,什麼樣的女人會付錢叫人去毀男人的容?柯先生怎會找上這樣的女人?

  莎莎慢條斯理的將信放在原處,不想再看了,或許這位“J”對柯先生有某種扭曲的愛情,間雜著恨,或柯先生對她亦然。

  向來認為愛是一種溫柔怡人情感的莎莎,很難瞭解對其他人而言,它有時候會變得黑暗、原始、貪婪。

  “實在有很多事我不明白。”

  她咕噥地摘下眼鏡,揉揉眼睛。對於她的“情緒”……比利向來措手無策,他覺得人實在沒理由對綠林角之外的任何事感興趣,所以她早已學會隱藏自己偶有的挫折感,否則他又會訓她一頓。

  門口有一個冷靜的聲音打斷她的思緒。

  “你在我的公寓做什麼?”

  莎莎轉過身,一臉脹得通紅,柯瑞克就站在門口,表情嚴厲可怕。

  “對不起,”她眼神哀求。

  “通常我是在伍斯先生的寫字臺工作,可是今天他叫我使用你的書桌,因為你不在,而他需要——”

  “你可以用其他房間。”

  “是的,但是那些都不夠隱密,而我的工作不能分心,還……我現在就離開。”

  “不必了。”

  他向她走過來,身材強壯高大,動作即有貓般的優雅,莎莎低頭盯著書桌。由眼角看見柯先生輕觸她放在一邊的眼鏡。

  “你有多少副這個東西?”他問,把眼鏡推到桌子旁邊。

  “只有兩副。”

  “你把它們到處放。書架上、桌上、畫框邊緣,你常常忘了拿。”

  莎莎拿起眼鏡戴上。“我似乎很健忘。”她承認。 

  “這真煩人,因為我一旦對什麼感興趣,就會忘了它們。”

  瑞克的目光栘向整齊排列的句子。“這是什麼?”他故意傾身過去,雙手搭在桌上。

  莎莎大吃一驚,向後縮進椅子裏,他的手臂則在她身體兩側,形成籠子。

  “我——我在描述貧民區。”

  她那故作隨意的語氣令瑞克發噱,他完全明白自己的靠近困擾到她,他決定延長她的折磨,故意更加挨近,瞥過她上身迷人的豐滿和頸部那雪白的肌膚,當他大聲念出筆記上的句子時,下巴幾乎觸及她的蕾絲女帽。

  “城……裏的街道……似乎……呃……”他頓住,盯著那個艱難的字。

  “有惡兆的,”莎莎自動用指尖指著那個字。

  “是指鬼魂縈繞……邪惡不吉祥。”她扶了扶溜下來的眼鏡。 

  “這樣來形容貧民區似乎很合適。”

  “我可以形容得更好,”他直接地說。“那裏又黑又臭。”

  “那倒是真的。”莎莎冒險扭頭一瞥,他近得足以讓她看見他下巴的胡渣。而他上好的衣著和怡人的麝香味,卻無法掩住那種向表面滲出來的氣勢,他太粗獷、太男性化,金比利一定看不起他。

  “他只不過是個粗鄙的無賴!”比利會這麼說。“一個穿著紳士衣著的莽夫!”

  柯先生似乎看穿她的念頭。“你那個在村裏的年輕人……紀……”

  “金。”

  “他為什麼讓你獨自來倫敦?”

  “我不是一個人,我和葛氏夫婦同住,他們相當受人尊敬——”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瑞克簡潔地說,轉而面對她,半坐在桌沿。

  “你花那麼多時間和賭徒、妓女、罪犯在一起,你應該留在村裏比較安全。”

  “金先生也不太高興,”莎莎承認。“事實上,我們有過爭執,但是我很堅持。”

  “你有沒有告訴他,你在倫敦做的事?”

  “他知道我的研究——”

  “我不是談研究,”他喃喃道。“你要不要告訴他你殺了人?”

  莎莎愧疚的臉色發白,每當想起那一夜,她就覺得有些反胃,她避開他刺穿人的眼神。

  “我不認為有必要告訴他。”

  “哦,是沒有,現在我明白你是那種妻子,在可憐的傻蛋背後做些他不贊同的事,——”

  “不是那樣的,”

  “正是如此!”

  “比利信任我。”

  “換作我是他,我不信任,”他辛辣地說。

  “我會天天和你在一起——不,我會用鐵鏈煉住你——否則你會跑到暗巷,找殺人犯、鴇母作研究!”

  她雙臂抱胸,反叛地抿緊雙唇盯著他。“你不必對我大吼,柯先生。”

  “我沒……”瑞克陷入沈默。

  他是在大吼,這是前所未有的事,他驚奇地揉揉下巴,瞪著她,她也像只詢問的小夜梟似的回瞪他,她那無懼的態度更加刺激他。難道沒有任何人瞭解她多需要人照顧嗎?根本就不該讓她獨自在倫敦街頭遊蕩,天哪,她更不該單獨和他在這裏,從剛剛到現在,他可以淩辱她十次之多。

  當他繼續凝視她時,察覺到在那荷葉邊和眼鏡底下,是個吸引人的女性,如果不作老處女的打扮,她應該會很美。他抬起手,指尖拂過她帽檐上的蕾絲。

  “你為什麼一直戴著這東西?”

  莎莎愕然地張開嘴巴。“固定頭髮。”

  他繼續捏弄帽檐的蕾絲,室內似乎充滿一種奇特的緊張。

  “拿掉它。”  。

  那一刹那,莎莎幾乎喘不過氣,他綠色的眸子強烈地盯住她,從來沒有人用這種眼神看她,讓她既熱又冷,而且緊張得無以復加。

  她從椅子上跳起來,倒退好幾步。 

  “恐怕我沒時間陪你,柯先生,我的工作告一段落,必須走了,晚安。”

  她逃出房間,聯手提袋都拋下。瑞克看著小手提袋,等她回來,過了一分鐘,他知道她會以後再來,以免再面對他。

  他拾起袋子,乾脆坐在桌上,一腳晃呀晃的,拉開袋口的絲繩,看看有什麼。幾張筆記紙……小手冊和鉛筆……手槍,傑克狡黠地笑,搜得更深,找到幾枚錢幣和一條手帕,他抽出那折迭整齊的亞麻布手帕,貼在臉上,尋找香水或花香味,但都沒有。

  袋子底還有另一副眼鏡,瑞克細細地打量那圓圓的鏡片、高雅的鏡框、弧型的架子,他隔著鏡片閱讀她的字,然後他把眼鏡折迭起來,放進外套口袋,束上手提袋,等到莎莎發現眼鏡不見了,會假設是丟在某個地方忘了拿。

  這是他十年來第一次偷竊,可是他必須擁有它們。因為他想擁有一件屬於她的東西。

  瑞克將手提袋放會桌上,雙手插進口袋,開始漫無目的地走著,他想到昨天伍斯對裴莎莎的讚美,連極有魅力的羅莉莉,也不曾令這位總管如此懾服。

  “她是個很有氣質的淑女,”伍斯反駁瑞克的諷刺。

  “裴小姐和藹有禮貌地對待每一個人,甚至是姑娘們,在她夜晚離開俱樂部之前,總是自願為不識字的員工代筆寫信,好向他們的家人問安。”

  “當她看見蘭蘭的衣裳需要縫補,還找了針線,跪在地上為她縫裙擺,昨天還有個女僕告訴我,她不小心把一迭床單掉在地上,裴小姐還幫她收拾——”

  “或許我該雇用她。”瑞克嘲諷地打岔。

  “裴小姐是走進本俱樂部以來,最溫柔、最寬容的女性,而且我或許該藉此機會告訴你,先生,員工們在抱怨。”

  “抱怨?”瑞克不假深思地重複。

  伍斯僵硬地點點頭。“你沒有給予她合宜的尊重。”

  瑞克大吃一驚。“究竟是誰在付薪水?”

  “是你,先生。”

  “那就告訴他們,我付出一大筆財富,不是要聽他們的意見!而且我用什麼該死的方式和他們的聖人裴小姐交談,那就看我高興!”

  “是的,先生。”伍斯不甚贊同地回答,轉身走下樓梯。

  喔,伍斯的確被她感化了,每一個人都是,瑞克從沒想到他的勢力範圍會如此溫柔而徹底地被入侵--他的員工竟是這種心甘情願的叛徒,裴莎莎神秘的魅力攫住他俱樂部的每一員,他們全都樂於取悅、配合她。

  每當她坐在伍斯的桌前工作,眾人都踮著腳尖走路,深伯令她分心他顧。

  “她在寫作。”瑞克曾聽見一位女僕尊崇地告訴另一位,仿佛這兒正舉行某種神聖的儀式。

  瑞克下巴一硬。“一位有氣質的淑女。”他大聲而嗤之以鼻地說,他曾在血統更高貴的女人身上享過歡愉,那些淑女有皇家血緣和顯赫的姓氏,好幾代享有特權和財富。

  可是伍斯說的對,瑞克私下必須承認裴莎莎是他今生僅見、唯一的真正淑女,她沒有其他人那種邪惡面、嫉妒、貪婪、情欲……她似乎超越了這些瑕疵。

  但另一方面,他察覺她有一種大膽魯莽的天性,需要有人來使她免於一頭撞進麻煩裏面,或者至少是把她拖出來,她那無用的追求者金某某,似乎不可能承擔這個任務。

  瑞克確信金某某是那種修長、有著古典式英俊,像拜倫的那一型。他的聲音當然十分有教養,膚色白皙不像瑞克這般黝黑,金某某無疑是呆板的年輕鄉紳,絕不膽大妄為,最後會變成肥胖的老紳土,嗜酒如命,而且不容人說完一整句話。

  至於他那可愛的妻子莎莎,會以溫柔的笑容容忍他的庸俗,暗自忍受挫折感,有了問題,也會試圖自行解決,不去打擾他,而她會對丈夫很忠實,只有他才看得見她披下秀髮,穿著白色薄睡衣的模樣……

  只有他知道她信任地挨著他安睡的感覺,他們會在黑暗和層層床單的隱密下燕好,眼睛閉著,動作壓抑而害臊,沒有人能喚醒裴莎莎的熱情,除去她的禁忌,揶揄地逗弄她……

  瑞克不耐地用手扒過頭髮,突兀的停在沒人的走道中間,他的行徑實在不像他自己——

  想法也不像自己,感覺似乎該預作防範某種大災難的事件,空氣中充滿白熱化的氣流,他的神經末梢似乎受到盤據,有些事將要發生……有些什麼事……他所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

  “請讓我在這裏下車。”莎莎呼喚車夫。

  車夫扶她下車,並詢問是不是要在那裏等候。

  “不,謝謝你,錫登,我從廚房進去。”

  莎莎明知道不合宜,但仍在走開時,愉快地朝車夫揮揮手,他微微地一點頭,雖然他昨天才向她解釋,一位淑女不該和雇來的人手顯得很熟稔,該和僕人保持距離。

  在莎莎看來,覺得這無妨,反正她不久即要離開倫敦,像不像淑女,根本沒關係。

  當她走進巷口,吉爾正和酒商爭執。

  “這是最好的法國白蘭地,”酒商氣憤地說。“你怎敢胡扯,說這是某種糞臭的廉價麥——”

  “注意你的言詞,”吉爾注意到莎莎的出現,迅速地朝她咧嘴一笑。“這裏有淑女在場。”

  酒商視而不見。“我不在乎是不是王后駕臨,這根本不必開瓶檢——”

  “夠了,除非我確定你沒有攙水。”

  他倆仍在爭論,莎莎逕自走向廚房入口,她正專注地聆聽兩人的爭執,根本沒在看路,突然間,一個巨大黝黑的身形移近她視線的邊緣,她驚呼一聲,撞上一位肩上扛著板條箱的高大男子。

  “噢——”

  他自動伸出手穩住她,那堅硬、強壯的肌肉似乎要壓扁她,莎莎仰起頭,望向那張黝黑的臉。

  “對不起,我沒在看——”她困惑地停住。“柯……先生?”

  瑞克彎身放下板條箱,再次聳立在她面前。“你沒事吧?”

  莎莎頷首,一開始她沒認出是他,以前他向來衣冠楚楚,鬍子刮得很乾淨,頭髮梳得很整齊,今天,他的下巴都是密密的胡渣,身上是一件針織毛衣和粗布外套,長褲和靴子都很陳舊。

  “你應該這麼操勞嗎?”她蹙眉地問。“你的傷呢?”

  “我很好。”

  瑞克發現今天早上根本不可能處理日常的事務,他心中充滿挫折感,決定到外面勞動一番,他望向吉爾——他仍和酒商吵得不可開交,然後再看看莎莎,剛剛那麼一撞,使她的白帽子歪了。

  瑞克忍不住覺得有趣。“你的帽子歪了。”他告訴她。

  “噢,我的天!”莎莎伸手將帽子向前拉。

  瑞克突然笑了。“不是那邊,來,我幫你。”

  莎莎注意到他的白牙有些參差不齊,使他的笑容有種友善的兇惡,就在這一刻,她才明白為什麼這麼多女性受他吸引,他的笑有一種邪惡而不可抗拒的魅力,莎莎只能瞪著他的胸前,任他解開蕾絲帽帶,替她將帽子扶正。

  “謝謝你。”她呢喃,試著接過帽帶自己系。

  可是他不肯放開,手指反而收緊。

  莎莎迷惑地抬起頭,看見他的笑容已經不見了,他動作斷然地拉開她藏在發中的蕾絲,讓它掉下來,帽子飛向一堆泥濘當中。

  莎莎伸手摸摸鬆鬆編著的髮辮,它幾乎要散開來,栗色的髮絲襯著光線發亮。

  “柯先生,”她斥責。 

  “我發現你的行為彆扭且令人嫌,更別提——噢!”

  當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鏡時,她大吃一驚,變得結巴。 

  “柯先生,你——你怎敢……”她摸弄著要拿眼鏡。“我……需要它們……”

  瑞克將眼鏡舉到她伸手可及的範圍之外,凝視她沒有掩藏的五官,這就是她藏在老處女的偽裝之下的真正面貌……白皙的皮膚,嘴唇的形狀豐潤得驚人,尖尖的小鼻子,鼻樑上來有她眼鏡的凹痕。

  還有那對天藍的眼睛,純潔而迷人,上面是彎彎的眉毛。她真美!他可以幾口把她吞了,好像在吃一顆芳香的紅蘋果,他想碰她,把她帶到某個地方,將她拉到身下,在她身軀的甜蜜當中,仿佛他可以抹殺一生的罪孽,為此他感到羞傀。

  瑞克強迫肌肉放鬆下來,俯身拾起帽子。莎莎氣惱而沈默,他試著拂開蕾絲上的泥,但反而更搓上去,最後莎莎伸手抽了回去。

  “我相信這可以洗。”她乾脆地說。

  她真的很生氣,瑞克懊悔地笑了,交回眼鏡,指尖拂過她戴著手套的手,這一觸沒什麼特別,可是他的心跳卻突然增加力道,他決定施展魅力,使她回復愉快的情緒。

  “蓋住這麼美的秀髮真是可惜,裴小姐。”

  莎莎以嚴肅的蹙眉來回應他的讚美。

  “柯先生,我不急著想聽你對我外表的看法,”她揚揚手中的東西。“把我最喜歡的帽子丟進泥裏——”

  “是它掉了,”他勿匆地說。“不是我丟的,我再給你買一頂。”

  “我可沒有習慣讓紳士買衣物用品給我。”

  “對不起。”他努力裝出懊悔的模樣。

  涼風吹來,灰灰的天空落下幾滴雨,莎莎伸手擦去臉上的水珠。

  “你會著涼的。”瑞克關懷地說,扶住她斗篷下的手肘,在她甩開之前,拉她走進最近的入口,廚房的光線和暖意裹住她。

  “今天早上你有什麼計畫?”

  “我和伍斯先生吃早餐,他要為我解釋籌備今晚會員大舞會的女性贊助人委員會。”

  他的眼睛危險地發亮。“我不記得曾允許他這麼做。你為什麼要知道這裏的一切?誰做什麼、為什麼、我的員工的大小事務、我有多少錢、每天早上我先刮哪一邊的鬍子——”

  他挑釁地歎口氣,停下來,把髒帽子遞給附近的女僕。“拿去洗洗。”

  他轉向莎莎,再次握住她的手臂。“跟我來。”

  “我們要去哪裡?”

  “帶你去看他們如何佈置大廳。”

  “謝謝你,太好了!”她毫不遲疑地跟隨。 

  “我很期待今晚的舞會,在綠林角沒有可比較的。”

  “如果你想看,二樓陽臺可以看得很清楚。”

  莎莎可不這麼以為。“如果我站在角落,應該沒有人會注意——”

  “不,不可以。”

  “那我就借個面具,在樓下看得更清楚。”

  “你沒有合適的禮服,小老鼠。”

  老鼠……噢,她真討厭他給的這個綽號!可是他說的對,打量自己的衣裳,她脹紅臉,“我或許有別的。”她勇敢的說。

  瑞克嘲弄地看她一眼,沒說什麼。

  “今晚只有煙花女子會參加,各種墮落的貴族、外國人、娼妓、優伶——”

  “可是這正是我想描寫的對象!”

  “你擋不住一群放蕩的人,他們會醉醺醺的,隨時預備行動,會以為你來此只有一個原因,除非你準備加入,否則最好留在樓上安全的地方。”

  “我可以照顧自己。”

  “你不得參加今晚的舞會,裴小姐。”

  她睜大眼睛。“你禁止我出席?”

  “我是建議。”他的語氣足以令拿破崙退縮。

  他們走進中央的骰子房,莎莎暫時拋開剛剛的爭執,看得目瞪口呆,這裏的佈置奢華無比,有如一個發亮的水中王國,讓她想起兒時著迷的那個沉沒在大西洋的亞特蘭提斯島的故事。

  她徐徐地漫步,檢視那些石膏塑像、魚、蚌殼和裸著上身的美人魚,賭桌底下還有個裝滿假珠寶的百寶箱,另一扇門則被改裝成沉船的模樣,一層層藍色薄莎和銀色的網披掛在其上,彷佛這是水底下的世界,令人歎為觀止。

  “真是太特別了,”她說。“好美,好有想像力……”她徐徐轉個圈。

  “當所有的賓客來到,女士們衣著五彩繽紛,個個戴著面具……”她突然覺得好盼望,撩起一個銀網。

  “以前我從沒參加過舞會,只有鄉村舞蹈,和地方嘉年華……”

  她迷失在自己的思緒裏,忘了有個男人在場,一直看著她。

  她這一生中都是文靜、有責任感,透過其他人的經驗活著,家庭、朋友和寫作已經足以滿足她,可是現在,她很遺憾自己錯過的一切,她最大的錯不過是忘了歸還借來的書,性經驗則只有比利的親吻。

  她從來沒穿過一件低胸的禮服,或是一直跳舞到天亮,也從來沒有迷戀過,只除了比利,村裏的男人和她一起長大,從來只當她是妹妹或朋友,其他的女人喚醒的是熱情和心碎,而她只激起友誼。

  她一度落入這種情緒之中時,是投向比利,心中充滿迫切的需要,想要和某人親近,才求比利和她做愛,他拒絕了,說她不是那種在婚姻之外,可以隨便輕視對待的女人。

  “有一天我們會結婚,”他微笑地解釋。 

  “只要我母親同意,那不會太久的——在此期間,我們必須有耐心,你對我的意義遠高於一、兩個小時的肉體歡愉。”

  比利當然是對的,她很欽佩他做正確的事的決心……可是這無法紓解被拒絕的刺傷。

  回憶令她畏縮了一下,她放開銀網,轉身面對柯瑞克,他正以那種強烈、向來令她不安的眼神瞅著她。

  “怎麼了?”他輕觸她的手臂問。“你在想些什麼?”

  莎莎一動也不動,感覺他的手透過布料傳來的溫暖,他不可以站得這麼近……不可用那種眼神看她,這一生當中,她從來不曾如此敏銳地察覺到另一個人,她心中閃過一個瘋狂的認知--他即將擁她入懷。

  那一刹那,比利的影像出現,責備著她,可是如果柯先生真的大膽得……沒有人會知道,她很快就會離開,永遠不再見,返回鄉間平凡的生活。

  就讓事情發生一次吧,好讓她這一生有個特別的回憶。

  “柯先生,”她的心跳到喉嚨口。

  “或許你不介意協助我作研究,有件事可以請你幫忙,”她深深吸口氣,匆匆說下去:“住在綠林角的人,通常經驗都很有限,我當然從未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也不敢期待以後會再有這樣的機會。”

  “謝謝你。”他嘲弄地說。

  “因此,純粹是因為研究的興趣……擴展我的經驗等理由……我想或許你會願意……也就是說,你會考慮……”莎莎雙手握拳,強迫自己直截了當地說完。

  “你會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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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9:3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這個引誘甜美地向他招手,瑞克簡直無法控制湧進心中的邪惡念頭,在他認識的女性當中,從來沒有人能如此影響他,在他一心一意爬出貧民區的過程當中,曾為了歡愉和利益,利用過女人,自己也被利用過,可是他所擅長的這種遊戲向來是雙方都十分瞭解,但不是莎莎。

  裴莎莎不瞭解他是那種人,也不知道應該怕他,即使今生他只做過這件好事,至少就是保護她、避開他這個人。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修長的手指溫柔地把住她的手腕,宛如對待一件珍貴物品一樣,她的肌膚又柔軟又脆弱,有如上好的絲綢。

  “裴小姐,”他沙啞地說。 

  “我想做的不只是親吻而已,”他看著她的睫毛蓋下來,半掩住她藍色的眼睛。 

  “我想帶你上樓,直到明天早上才放你下來,可是你……和我……”

  他搖搖頭,露出那友善、嘲諷的微笑。 

  “去找姓金的做研究吧,小老鼠。”

  他是拒絕她,莎莎的雙頰羞愧得紅通通。

  “我--我沒說要和你上床,”她緊繃地說。 

  “只求一吻,一吻又不是什麼震撼天地的要求。”

  瑞克放開她,他指尖的暖意立即從她腕間淡去。

  “對你我而言,接吻是個錯誤。”

  他明確地說,露了個半真半假的笑容,莎莎沒有回以一笑。

  面對她迷惑的神情,他突兀的轉身,大步走了開去,逕自把她拋在金光閃閃的房間中,他的身軀正開始對她的靠近產生反應,悸動的覺醒,如果再多留久一點,她所得的會遠超過她所要的。

  莎莎難以置信地目送他離去,有如他深怕走得不夠快,她的提議被對方全然的拒絕,刹那間,她的尷尬變成熊熊的怒火。他為什麼拒絕?是不是她這麼沒吸引力、這麼不討人喜歡?

  比利至少是為了尊重的理由而拒絕她的邀請,柯瑞克則沒有這樣的藉口!

  她環顧這個奢華的大廳,今晚這裏會充斥著許多衣影繽紛的社交婦女,柯先生會運用他誘人的魅力和她們跳舞、調情、糾纏不停。

  莎莎雙手環住自己,她不想隔著安全距離遠觀,今晚她想在這裏,想變成某個人,大膽得足以攫住柯瑞克本人的注意。

  在她的小說當中的人物向來行事大膽,尤其是梅娜妲更是無所畏懼,如果梅娜妲想參加今晚的舞會,她就參加,管他什麼後果。一股突來的興奮令莎莎喘不過氣來。

  “我會得到你的吻,柯先生,而你甚至不知道是我。”

  莎莎深怕自己喪失勇氣,飛身離開,然後又突兀地制止自己,慌慌張張的樣子沒有好處的,她忙碌地尋找伍斯先生,他坐在書桌前,正在處理一迭信件和收據。 

  “裴小姐,”他放下文件,微笑地說。“我聽說柯先生帶你參觀……”看見她的表情,他頓住。 

  “裴小姐,發生什麼事?你似乎很氣憤。”

  “恐怕是的,伍斯先生,我需要你的協助。”

  那一刹那,總管的表情一變,臉色一凜,看起來有些陌生。 

  “是柯先生嗎?是不是他做了什麼惹你生氣的事--”

  “噢,不,不是那樣,伍斯先生,我有必要參加今晚的舞會!”

  “舞會?”總管茫然地問,然後釋然地籲了一口氣。 

  “謝天謝地,我以為……呃,那沒關係,我保證你會有個好位置觀看--”

  “我不只想看而已,我必須在場,我需要一頂面具、一件禮服--不要太豪華,只要合適就好,你可以推薦一間店,或是裁縫在短時間內幫上忙嗎?或許我可以付錢向人借,稍後再還——”

  “裴小姐,你太緊張了,”他驚呼,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好幾下,試圖安撫她。

  “你不像自己——”

  “我還有下半輩子當我自己!”她熱烈地說。“就這一夜,我想當當別人!”

  伍斯繼續拍拍她的手,關心地看著她,眼中充滿未出口的問題,他思考好幾個方案。

  “裴小姐,”他終於說道。“你不瞭解這個舞會的性質——”  

  “是的,我瞭解。”

  “你不會安全的,那些男人無疑會侵——”

  “我知道,我可以處理一點無害的猥褻。”

  “猥褻?”他茫然地重複。“你從哪裡學到這個字眼?”

  “那不重要,重點是,我要參加今晚的舞會,不會有人知道,柯先生也不例外,我會戴著面具。”

  “裴小姐,面具不是保護,反而更危險,不過是一塊皮、緞帶和紙張,可是它引人拋下心中的禁忌,然後——”他頓了一下,用力擦擦眼鏡。莎莎猜想,他是在拖時間,想找辦法來說服她放棄。

  “我可以問是什麼導致你這突如其來的決心嗎?這和柯先生有關嗎?”

  “絕對沒有,”她說得太快了些。 

  “這純粹是為了研究的目的,我……我考慮在小說中,描寫這樣的舞會,由於我從未參加過,因此這是我唯一一次機會,可以瞭解這些人、這種氣氛——”

  “裴小姐,”他打岔。“我懷疑你的家人——或是你的未婚夫——會贊同這種行為。”

  “金先生還不是我的未婚夫,而且你說的對,他不贊同,我認識的人都不會贊同,” 莎莎輕快的笑了。

  “可是他們不會知道。”

  伍斯瞅著她良久良久,看見她的決心,不情願地歎了一口氣。

  “我猜只能叫吉爾和一個員工盯住你,可是如果柯先生起了疑心——”

  “他不會的,絕對不會發現,我會十分謹慎,有如躲避瘟疫似的躲開他,現在有關裁縫的事……你可以推薦一位嗎?”

  “是的,”伍斯呢喃。“事實上,我相信還有更好的辦法,有人可以幫你。”

  瑞克煩躁地在他公寓裏走來走去,努力忽視在體內湧動的熱流,他渴望找個女人……渴望她,自從第一天早上她來到這裏,帶著她那特別的言辭、淑女般的舉止和溫柔的堅持,他就迷上了。

  不知擁她入懷、深深埋入她體內是怎樣的感覺?他蠻橫的希望自己從未遇見過她,她應該和她那個鄉下追求者結婚,遠遠的避開他的範圍,她屬於那種受人尊敬的男人。可是心中一股對金比利的強烈妒意,令瑞克不禁皺眉。

  “柯先生?”侍從自門口喚道,手中的銀盤上盛有一張名片。

  瑞克認得是雷家的徽章圖案。“是莉莉嗎?”

  “不,先生,訪客是雷爵士。”

  “很好,如果今天再多見一個女人,我就受不了了。帶他上來。”

  事實上,柯瑞克和伍佛頓伯爵有如天地之別,雷亞力的自我肯定和自信,乃是他出身貴族之家,與生俱來的,他光明正大、有榮譽感,而且天生講究公平,雖然他的生命當中,也有過掙扎、悲傷和失落,可是他卻克服得相當好。

  男人喜歡他公平競爭的精神和幽默感;女性則仰慕他自在而男性化的魅力,遑論他的外貌。雷亞力有一頭金髮,體格健壯、威武,迷人得可以輕易勾引到他想要的任何女性,可是他卻熱戀著他的愛妻莉莉,他的深情和忠實令奔放的社交界人士深覺有趣,可是嘲弄歸嘲弄,很多人私下渴望雷氏夫婦那種愛情與忠實,然而在這種婚姻被安排的時代,那種關係不大可能。

  亞力容忍妻子和瑞克的友誼,因為他知道有需要時,瑞克會用生命保護莉莉。多年來,兩個男人之間也產生了友誼。

  “我來看看莉莉是不是誇大了傷疤的程度,”亞力一進書房就這麼說,平靜地打量瑞克的臉。

  “我不會說這算改進。”

  瑞克咧嘴一笑。“滾吧,伍佛頓。”

  他們端著白蘭地坐在爐火前,亞力接過瑞克遞過來的雪茄,愉快地深深吸一口,在煙霧中,抬手指了指瑞克的疤。

  “怎麼發生的?外面流傳著十幾種謠言,沒一個是奉承你的。”

  瑞克直視著他。“無所謂。”

  亞力深思地盯著他。“你說的對,疤痕不重要,謠言也無所謂。重點在於,是出於貝嬌雲的指使,事情既以至此,她可能還有更糟的手段。”

  瑞克企圖打岔,但是亞力舉手示意。

  “讓我說完,我有擔心的理由,嬌雲危險而無法預測,我認識她很久了,所幸都及時避開與她有牽扯的錯誤,可是你——”

  “已經結束了,”瑞克直率地說。

  “我可以應付她。”

  “我不敢如此肯定,希望你別以為忽視她,她就會放棄。就我所知,她讓每一個情人的生活都成了地獄--只不過這是她第一次訴諸暴力。”

  亞力嫌惡地說下去:“即使以她的美貌,我也絕不會有興趣上她的床,她有一種無情的特質,像一條美麗但致人於死的蛇。你究竟搞什麼和她牽扯上?你應該知道的!”

  瑞克遲疑了一下,他很少向任何人告白——不過如果只有一個男人可以信任,那就是亞力。

  “我是知道,”他承認。“可是不在意,我在艾爵士的婚宴上遇見嬌雲,交談了一會兒,我覺得她相當有趣,因此就……”

  他聳聳肩。

  亞力想問,遲疑了一下,然後對自己深惡痛絕的模樣。 

  “她如何呢?”他終於問出來,實在忍不住這種純男性興趣的問題。

  瑞克挖苦地笑了。

  “很刺激,她喜歡技巧、遊戲和變態的東西……什麼都肯做,我享受了一陣子,等我厭倦了,問題就開始了,她不肯結束,”他嘴角一扭。“至今依然。”

  “瑞克,”亞力呢喃。“我父親去世前,和貝爵士是好朋友,雖然貝爵士現在老了,智慧仍在,我想私下找他,請他制止嬌雲再亂來。”

  “不,”瑞克短促一笑。 

  “那個老傢伙沒找人了結我,已經算我運氣了,他不會容忍一個市井小民搭上他妻子,還伸手幫忙。別插手干涉,伍佛頓。”

  向來喜歡幫人解決問題的亞力,因這個拒絕而有些懊惱。 

  “你憑什麼認為我會徵求你允許?這幾年來,你卻該死的操縱和干預我的生活!”

  “我不需要你幫忙。”

  “那至少接受我的勸告,別再搭上有夫之婦,去找你自己的女人!你幾歲了?三十?”

  “我不知道。”

  亞力有些驚訝,然後深思地打量他。 

  “看起來像三十歲,這正是男人娶妻生子的好時機。”

  瑞克故作駭然,嘲諷地揚揚眉毛。 

  “妻子?一些礙手礙腳的小柯?天哪,才不!”

  “那就找個情婦,懂得照顧男人的,例如魏咪咪,你知道她最近剛和馮爵士結束他們的安排嗎?你以前見過她……一個優雅聰明的女子,不隨便相許,如果我是你,會盡力變成她下一位保護者,無論任何價錢都值得。”

  瑞克氣惱地聳聳肩,只想變換話題。 

  “女人無法解決問題,只會製造問題。”

  亞力咧著嘴笑。“呃,和你自己的妻子在一起,總是比和別人的妻子安全。和我們一樣結婚生子,對你沒什麼損失。”

  “禍不單行。”瑞克說。

  “正是如此。”

  他們轉換話題,瑞克詢問莉莉是否計畫參加俱樂部的舞會。

  “不,我不太喜歡這樣的人群,不過我妻子似乎覺得很有趣。”

  “她在哪裡?”

  “在女裁縫師那裏,修改一些新禮服。”亞力蹙眉。

  “今天早上莉莉匆匆離開,不肯解釋原因,只知道她收到一張字條,但不肯讓我看內容,她又在搞鬼了!該死的女人--她把我逼瘋了!”

  瑞克壓住笑意,知道亞力絕不肯改變他妻子身上的一絲一毫。

  “S.R.裴!”

  莉莉驚呼一聲,緊緊抓住莎莎的手,深色的眼睛閃著快樂的光芒。

  “你不知道我多麼欣賞你的作品,裴小姐,我覺得自己和梅娜妲很類似,她簡直是以我為藍本!”

  “你是畫裏的女人,”莎莎愕然說道。“在柯先生的收藏品當中。”

  那幅畫忠實地捕捉到伯爵夫人的神韻--只除了在畫布上,她看起來比較沈靜,不過沒有任何一位藝術家能完全掌握她那煥發的自信,傳神地畫出她晶亮而活潑的眼睛。

  “畫中的小女孩是我女兒妮可,”莉莉驕傲地說。 

  “一個小美人,不是嗎?畫像是幾年前完成的,畫家拒絕出售,但是瑞克提議的天價,令對方無法拒絕,瑞克聲稱沒有錢買不到的東西。”她唇角一揚。 

  “有時候他是對的。”

  莎莎謹慎地微笑。“柯先生太憤世嫉俗了。”

  “你知道的還不及一半呢!”莉莉挖苦地說,揮手放棄這個話題,突然正經起來。

  “根據伍斯說的,我們迫切需要一件晚禮服。”

  “我無意麻煩你,雷夫人,謝謝你同意幫助我預備。”

  伍斯安排莎莎見倫敦最有名的裁縫師羅夫人,雷夫人會在那裏等她,處理一切事宜。I

  “雷夫人十分瞭解這些事,你必須信任她的判斷,裴小姐。”伍斯告訴她。

  莎莎暗想,伍斯心中一定覺得她對時裝的品味不怎麼樣,然而,缺乏金錢、欠缺品味,正是決定她衣著的兩大因素。

  現在莎莎發現自己置身於龐德街的精品店裏,一排排的穿衣鏡,雅致的綢緞,擺設豪華,即使助理友善的笑容,也稍減不了莎莎心中的恐懼,想到要花多少錢,就令她膽戰心驚,只能努力壓抑,將來再來呻吟哀歎,以後再謹慎小心吧!

  “請叫我莉莉,”雷夫人說道。 

  “而且這一點也不麻煩,親愛的,尤其你為我做了許多!”

  “夫人,我做了什麼?” 

  “不顧自身的危險,救了瑞克一命……我永遠欠你這份人情,瑞克是我們家的好朋友。”莉莉笑得很高興。

  “相當有趣的男人,你不認為嗎?”

  在莎莎回答之前,她已經轉身問羅夫人:“還要多久才能使裴小姐變成絕色美女?”

  羅夫人細細打量莎莎。“啊,是的,”她呢喃。 

  “看來有很多事要做,但是我享受挑戰!雷夫人帶你來是對的,等到大功告成,我保證你會變成絕色美女!”

  “或許式樣簡單就好……”

  夫人對她的助理發出一連串的指示,完全淹沒了莎莎的聲音,莉莉只微笑地站在一旁。

  “可娜,瑪莉!”師傅喚道。“快拿禮服出來!別浪費時間!”

  莎莎愕然地瞪著那五彩繽紛的絲緞和天鵝絨。 

  “那些是哪裡來的?”

  “都是雷夫人的晚宴服,”她熟練地解開莎莎的上衣。“全是我設計的。”

  “噢,可是我不能拿雷夫人的禮服——”

  “它們都不會再穿了,”莉莉說道。 

  “我們要修改其中一件給你,莎莎。”她的注意力轉向羅夫人。 

  “黑色和紫色根本不適合她,而且也不要純真的白,我們要的是大膽而耀眼的效果,讓她在人群中脫穎而出,羅夫人。”

  莎莎脫下衣裳,望著鏡中的自己,襯裙、白襪和厚厚的內衣。

  夫人看著那粗布內衣,搖搖頭,似乎心中自有打算,她挑出一件禮服,左看右看。

  “粉紅的?”她建議道,莎莎屏息地睜大眼睛,她從來沒穿過如此華麗的禮服,太美了!

  莉莉深思地搖搖頭。“迷人,但太單純天真。”

  莎莎忍住失望的歎息,想不出還有什麼比這件粉紅綢緞更美的。

  “桃紅色的,任何男人的眼光都離不開她,來,穿穿看。”羅夫人建議。

  莎莎順從地套上禮服,可娜替她調整。

  “有好多需要修改的。”莉莉評論道。

  莉莉的身材比較苗條、嬌小,莎莎則比較豐滿,臀部渾圓、腰肢細小……正是三十年前流行的身材,目前這種希臘武高腰的剪裁,並不適合她。

  “噢,雷夫人的身材是流行的最愛,”羅夫人拉緊禮服的腰身。 

  “可是,小姐,你的身材則是男人的最愛。來,深呼吸。”

  她的胸脯被向上推,幾乎溢出低胸的上身時,莎莎不禁畏縮了一下,鏡中的女人實在不像她自己。

  這件桃紅色的禮服,有好幾層透明的絲緞,和低得駭人的領口,原始的設計是要吸引男人的注意力,雖然腰線太鬆,可是露出來的乳白色胸脯,倒是十分的誘惑人。

  莉莉笑得很開心。“你看起來真美,莎莎。”

  夫人一副洋洋得意。“再修改一下,就會很完美。就是這一件了,夫人?”

  “我不確定,”莉莉踱著方步,自各個角度打量莎莎。“或許這只是我的偏好……”

  她停頓了一下,斷然地搖搖頭,莎莎的一顆心直往下沉。 

  “不,不夠突出,不足以達到我們的目標。”

  莉莉深不可測地斜睨羅夫人一眼,她突然藉故離開房間,助理們也隨之離開。

  “或許我們應該談一談,莎莎。”

  莉莉在禮服中挑出一件淡紫色的,扮了個鬼臉。 

  “我的天!我真不明白自己怎麼會訂做這一件,”她輕率地丟向一邊。 

  “一如伍斯所寫的,你究竟有何必要參加今晚的舞會?”

  “研究。”莎莎不太敢和她四目交接。“為我小說中的一幕。”

  “真的?”莉莉笑得很怪異。 

  “呃,我對寫小說一無所知,但是倒很瞭解人性,或許我弄錯了,不過我猜這一切的目的是要某人注意你。”這句話中隱含詢問的意味。

  莎莎立即搖頭以對。“不,夫人——”

  “莉莉。”

  “莉莉,”她順從地說。 

  “我沒有那種打算,也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我和綠林角的金比利先生幾乎快訂婚了。”

  “啊,”伯爵夫人聳聳肩,友善而同情地望著她。 

  “那是我錯了,事實上……我以為你或許對柯瑞克有些興趣。”

  “不,他根本不是我……”莎莎停頓不語,茫然地注視她。

  “當然,對不起,是我多疑。”

  莎莎努力化解這尷尬的時刻。 

  “不是我認為柯先生不好,他是獨特的類型——”

  “你不必遮掩事實,他根本是難纏。我比任何人瞭解他,自私、神秘、孤寂……一如我五年前的模樣,”莉莉為莎莎解開禮服。

  “我們來試試藍色天鵝絨那件,你的膚色正好搭配。”

  莉莉似乎就此放下柯瑞克的話題,不再提起。

  莎莎蹙眉地踏出禮服,此刻的寂靜令人難以忍受。

  “可是柯先生怎麼會孤寂?”她終於脫口而出。 

  “他一直被圍在人群裏,任何女人都無法拒絕他!”

  莉莉滑稽地扮個鬼臉。 

  “瑞克不信任任何人,自從被母親拋棄,在貧民區裏住了那麼久……呃,恐怕他對女人或人的評價不太高。”

  “他對你的評價很高。”莎莎想到柯先生私人收藏的油畫。

  “我們是老朋友了,”莉莉意有所指地說下去。 

  “但是僅此而已。噢,我知道謠言怎麼說--可是我們是純柏拉圖的關係,或許你不在乎,不過,我倒希望你知道實情。”

  這個消息令莎莎的心高興地一跳,在莉莉洞察的目光之下,她掙扎著,有一股衝動想向這位頗具同情心的陌生人告白--而她自己向來很注重隱私的。

  我參加舞會,不是為了做研究,她想脫口而出,是因為柯先生說我是只鄉下老鼠,而我幾乎不認得自己……因為刹那間,我願意做任何事來證明他錯了……而我本來不該在乎……根本無所謂的。

  “柯先生禁止我參加今晚的宴會。”

  “是嗎?”莉莉立即反應。“我不覺得訝異。”

  “他說我在這群花街柳巷的女子當中不安全。哈,我造訪過妓院、貧民區和賭場,從沒有受到傷害,這太不公平了,尤其救他的人是我!”

  “我也有同感。”莉莉同意。

  “自從我抵達的那一刻起,他就想把我送回綠林角。”

  “是的,我知道,”莉莉為她扣上鈕扣。 

  “瑞克想要趕走你,莎莎,因為他把你當成威脅。”

  莎莎難以置信。“我?威脅?我向你保證,沒有那回事!”

  “瑞克只有一項恐懼,”莉莉說。 

  “一觸及感情,他就成了十足的懦夫,他和數十個女人有過關係--只要涉及感情的風險,他立即拋下對方,另找他人。當我剛認識他時,我以為他是個十分有限制的男人,無法給人愛、信任或溫柔。”

  “而今我認為他擁有這些感受,只不過深深地塵封了。我想,現在已經逼近他再也無法壓抑的時刻,近來他不太像他自己,在我看來,他周遭的牆似乎開始有龜裂的跡象。”

  莎莎煩惱地盯著地板。“雷夫人,我不確定你期待我做什麼,”她誠實地說。

  “我愛金先生,也打算和他結婚——”

  “莎莎,”莉莉溫柔地打岔。 

  “如果今晚你向瑞克顯示一件事,他不像他以為的那樣無可匹敵,就是幫了他一個大忙,我只希望有你——或某個人——在盔甲上找出破綻,如此而已。”

  莉莉笑得很溫暖。 

  “然後你去找你的金先生,我相信他是個好男人……而我會盡力為瑞克找到合適的女人,”莉莉哈哈大笑。 

  “她必須是堅強、聰慧、耐心得足以當聖人。”

  莉莉說完退後一步,望著莎莎,咧著嘴笑。 

  “這,”她強調地說。 “才適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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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2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們一起坐在雷家的馬車中等候,莎莎隔著窗簾望著那些身著華服和面具、披戴珠寶的女子,她們的護花使者身著黑色的正式禮服、戴著黑色面具,看來有如蒙面搶匪的舞會。

  莉莉說道:“我們再等幾分鐘,太早出現並不太好。”

  莎莎裹緊借來的斗篷,伸手去端白蘭地,喝了一大口,一股溫和而怡人的火,徐徐鬆懈她緊繃的神經,和打顫的牙齒。

  “我丈夫或許在猜測我的行蹤。”莉莉說。

  “你要怎麼告訴他?”

  “還不確定,不過必須是接近事實的。”莉莉笑得很愉快。

  “亞力向來可以一眼看出我在說謊。”

  莎莎微微一笑,雷莉莉不只喜歡回顧她過去淘氣行徑的故事,還很樂於表達她對任何事務的意見,她對男人的態度傲慢得驚人。

  “他們很容易應付,完全可以預測。”莉莉早先曾說。

  “東西越容易到手,他們越看不在眼裏,越難到手,他們越想要。”

  莎莎沉思著莉莉的勸告,心想或許自己矜持是對的,金比利向來認為只要他一求婚,莎莎就會接受。或許如果他不是如此肯定她的感覺,也就不會拖了這四年還不訂婚。

  等我返回綠林角,莎莎心想,我會是個全新的女人,像雷莉莉這般自信、獨立,那時候,比利會瘋狂地愛上她。

  莉莉暗自竊喜,又喝了更多的白蘭地。

  “你最好慢慢喝。”莉莉勸她。

  “它令人神清氣爽。”

  “也很強勁。來——你該戴上面具,別緊張。”

  “這面具很可愛,”莎莎玩弄著手上的緞帶,戴上面具。“我才不緊張。”

  這是真的,她只覺得某個大膽魯莽的陌生人取代了原本謹慎小心的自我,這件湛藍的禮服,合身地裹著她的身材,領口低得幾乎讓她的胸房溢出來,面具蓋住她上半部的臉,只露出塗著淡紅色的嘴唇。

  羅夫人和莉莉費勁地梳理她的秀髮,鬈起來盤在頭頂,只在頰邊垂了一、兩綹髮絲,淡淡的玫瑰香味彌漫在胸房和喉間。

  “一個勝利。”夫人對這種轉變洋洋得意。

  “美麗、世故,但仍然清新年輕……啊……,小姐,今晚你會征服許多人!”

  “美得驚人。”莉莉笑得好開心,她會引起一陣騷動和旋風。

  “明天早上你會聽到很多傳聞,羅夫人。”

  “是的,每一個人都會來問她是何方神聖,而且是十分嫉妒。” 

  她們兩人在互相道賀,莎莎卻在瞪著鏡中那陌生的女人,心臟興奮地跳動,那是個富經驗、擅長誘惑藝術的女性。

  “今夜不是鄉下老鼠了。”她驚奇得興奮低語。

  “你甚至認不出來是我,柯先生。”

  莉莉的聲音將她拉回現實。“如果今晚有任何麻煩,”莉莉在說。“就大叫伍斯。”

  “不會有這需要的。”莎莎自信地說,又喝了一口酒。

  “你一進門,最好先找伍斯,否則他不會認出是你。”

  莎莎洋洋得意地笑。“柯先生也一樣。”

  “我不確定是否喜歡你眼中的神情。”莉莉不安地說。

  “小心些,莎莎,這種舞會常有怪事發生,我自己也是在特別難忘的一次之後結的婚。來,酒杯給我,你喝得夠多了。”

  莎莎勉強遞回去,莉莉再一次叮嚀。

  “別接受任何賭注,以免在自己發現前,被某個花花公子纏上了。還有,別和任何人去後面的房間,那是人們來一段性插曲的地方。”

  “伍斯沒告訴我。”

  “他或許不好意思說。”莉莉嚴肅地說。

  “那些房間的設計就是要吸收聲音,還有各種怪異用途的傢俱。”

  “你怎麼知道得這麼多?”

  “當然是聽來的。”莉莉的笑容背叛了她無辜的語氣。 

  “下車吧,小姐。”

  “謝謝你,”莎莎熱切地說。 

  “我真希望你讓我用錢償付禮服、絲內衣和——”

  “我不要再聽這些,”莉莉打斷她的話。 

  “有一天你可以描述今晚的故事給我聽,那就夠了。”她微笑地揮手告別。

  車夫扶莎莎下來,她獨自走上臺階,或許是白蘭地的作用,她感覺好怪異,這一夜有如奇妙、險惡的萬花筒,腳下的臺階宛如浪潮下的海砂似的移動,今晚會有一些事發生在她身上,無論明天帶來的是快樂還是懊悔,至少這幾個小時,她可以實現大膽的夢想。

  “夫人?”門房冷靜地問,他有責任過濾不速之客,否則舞會會膨脹到無法控制。

  她淡然一笑,脫下斗篷,露出合身的藍色天鵝絨禮服。

  “晚安,”她低聲說。“你一定是艾森,裴小姐提過你。”

  向她告白過一切的艾森,顯然沒認出是她。

  “你是裴小姐的客人嗎?”

  “我和她很親近,”莎莎向他保證。

  “她說歡迎我今晚過來。”她聳聳肩。“不過,如果不便——”

  “等一下,夫人……”他語氣當中有一絲驚異。

  “我可以請教尊姓大名嗎?”

  她挨近。“我想這不太聰明,”她說。

  “恐怕我的名聲向來會導致一些不便。”

  艾森的臉變成粉紅色,他腦中的念頭顯而易見,一個美麗神秘的女人,和裴小姐有一些關係……

  “夫——夫人,”他強自壓抑興奮。“可能嗎?我可以請問你是否是……梅……梅娜妲?真正的梅娜妲本人?”

  她噘起紅唇。“有可能”逕自將斗篷遞給他,飄然進門。

  對於自己的策略,她絲毫不覺得羞愧,畢竟,如果有人有權利假冒梅娜妲的身分,那是非她莫屬!

  三位年輕浪子就站在莎莎後面,熱烈地盯著她。 

  “你們聽見了嗎?”其中一位驚呼地說。

  “如果那不是梅娜妲,就吊死我吧!”

  “也可能是冒牌貨。”他的同伴理性地指出。

  “不,不,是她。”第一位堅持。 

  “我們去跟蹤她。”

  莎莎沒注意到那三個男人的爭執和跟蹤,她穿過人群,直朝伍斯的方向。可是突然間,好幾個男人提議要給她端水果酒,向她邀舞,哀求她的注意,以致拖延了她前進的速度。

  有人塞了一杯飲料在她手中,她微笑地接受,停下來品味那香甜的滋味,感覺一股暖意流進她的血管,她優雅地拂開前額的髮絲,對著周遭的男士們微笑。

  “紳士們,”她沙啞地說。 

  “你們可真是器宇軒昂的一群,我真是受寵若驚,可是你們全都一起說話,而我一次只能應付三到四位。” 

  他們興致勃勃,興奮極了。

  “小姐,我可以護送你到賭博間。”

  “——一杯酒好嗎?”

  “——一片還是兩片派?”

  “——可以和我跳一曲華爾滋--”

  莎莎遺憾地噘著嘴,婉拒所有的邀請。

  “或許等一會兒,我必須先見一位老朋友,否則他會因我的疏忽而心碎。”

  “我自己也很快就會心碎。”一位男士呼喊。

  莎莎已經走向伍斯所站的角落,眾人企圖跟過去。

  莎莎勝利洋洋地微笑,站在伍斯面前,微微施個禮。“嗯?”她質問。

  總管漠然地鞠個躬。“歡迎來到柯氏俱樂部,夫人。”

  當伍斯逕自盯著大廳的人群,莎莎微微皺眉,挨得更近。

  “你在找人嗎?”她以正常的聲音問。跟著他視線的方向。

  “發生什麼事嗎?”

  伍斯的眼睛突然盯住她,伸手拿下眼鏡,用力地擦,再戴回去,驚異地瞪著她。

  “裴小姐,”他愕然地問。“是你嗎?”

  “當然是我,你不認得嗎?”她對他綻開笑顏。

  “喜歡我這樣的改變嗎?雷夫人的主意。”

  伍斯目瞪口呆,似乎無法回答,當他一瞥她豐滿裸露的身材,整張臉充滿父親般的不悅和蒼白,莎莎從侍者手中接過另一杯飲料,口渴得喝光。

  “真好喝,”她說。

  “這裏很熱,不是嗎?那個音樂很令人陶醉--我的腳幾乎無法靜止不動,今晚我要跳舞,方塊舞、華爾滋——”

  “裴小姐,”伍斯驚呼一聲。

  “那種飲料對你太強勁了,我叫吉爾端不加酒——” 

  “不,我要喝別人喝的東西,”她偏著頭。 

  “別叫我裴小姐,今晚這裏沒有裴小姐。”

  伍斯無助地跺腳,再次伸手擦眼鏡,在那幾秒鐘之間,他預備了一篇可以叫她立即退出舞會的演說,他從未懷疑過裴小姐可以化成令人熱血奔騰的美女,她的聲音、舉止,全部的一切都和以前不一樣,甚至連臉型都改變了。

  等到伍斯戴好眼鏡,她已經不見了,兩個看起來很無聊又好色的花花公子把她拉走了,伍斯狂亂地向吉爾打手勢,希望藉此可避免將臨的災難。

  萬一柯先生看見了……

  吉爾發現伍斯慌張的表情和狂亂的手勢,從另一端走過來。

  “麻煩嗎?”年輕人問。

  “裴小姐在這裏,我們必須立刻找到她!”

  吉爾聳聳肩,不覺得有擔心的理由。 

  “她或許在某個角落,一如往常的觀察聆聽。”

  “裴小姐今晚不一樣,”伍斯緊繃地說。“情況很危險,吉爾。”

  “聽起來好像她會惹麻煩似的,”吉爾哈哈大笑。 

  “那個甜美、文靜的小古板……”

  “那個甜美文靜的小古板可以讓整個俱樂部起大糾紛,”伍斯嘶聲地說。

  “找到她,吉爾,趕在柯先生之前,她穿藍色禮服、戴黑色面具。”

  “這裏至少有二十來個女人符合這種形容詞。”吉爾說。

  “她不戴眼鏡,很難認得出來。”

  他戳戳伍斯的手臂,注意力轉向一個更迫切的事件上。 

  “你知道我剛聽說了什麼嗎?梅娜妲也來參加舞會,梅娜妲本人吔!呃,我倒想聽聽裴小姐再堅持說沒有這個人!”

  “找到她。”伍斯說。

  “梅娜妲?”

  “裴小姐!”

  “我試試看。”吉爾狐疑地說,施施然地走開。

  伍斯掃視人群,尋找莎莎的蹤影,當他正想派更多員工尋找裴莎莎時,一個懶懶的聲音在身邊響起,令他背脊發涼。

  “找人嗎?”

  伍斯痛苦地喘口氣,轉身面對柯瑞克嚴肅的表情。“先生?”

  “我知道她在這裏。”瑞克藏在面具背後的眼神十分冷硬。

  “不到一分鐘前我看她在這裏,四處找我,問問題——有如象群潰逃般的明顯。我希望可以阻止自己赤手殺了那個賤人——或者給她一條和我臉上相當的疤。”

  伍斯鬆了一口氣,但又駭然的察覺柯先生指的是貝嬌雲夫人。

  “貝夫人還敢來參加舞會?”他暫時忘了莎莎的問題。

  “你要我趕她出去嗎,先生?”

  “不全然,”瑞克凝重地說。“首先我必須和她談一談。”

  貝嬌雲等在一根大柱子旁邊,像只貓盯著獵物似地注視前面的人群,苗條的身子裹著一件金絲禮服,金色和銀色羽毛的面具掩住她柔美的五官。

  刹那間,一陣揪心的痛苦襲向她的後腦勺,原來是一隻大手扯住她的頭髮,背後那個男人更用力地扯緊她的頭髮,制止她轉身。

  嬌雲痛得嘶嘶吸氣,然後徐徐放鬆下來。“瑞克。”她呢喃,一動也不動。

  他的聲音低而充滿恨意。“愚蠢的賤人!”他一扯,她用力吸氣,拱身紓解頭皮上的拉力。

  “我想看你的臉,”她倒抽一口氣。“所以我才來,我想解釋——”

  “我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裏!”

  “我錯了,瑞克,我不想傷害你,可是你讓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沒有傷害我。”

  “我不能讓你離開我,”嬌雲平穩地說。 

  “我不要。每一個我曾經倚賴過的男人都操縱、拋棄我,第一次是我父親——”

  “我不在乎。”瑞克打斷她的話,可是她執意說下去。

  “我要你瞭解,我被迫在十五歲時結婚,新郎像我祖父一樣老,第一眼我就痛恨貝爵士,一個放蕩的老色鬼,你可以想像和那樣的人上床嗎?”

  她的語氣變得很尖刻。“皮膚全是皺紋,牙齒壞了,身體掩不住老邁……噢,他是相當熱情的情人,我哀求父親別把我賣給一個老頭子,可是他眼裏只有貝家的土地和財富,婚姻使我家族有極大的獲利。”

  “你也一樣。”瑞克指出。

  “從那時候開始,我向自己保證,我要盡己所能地抓住所有的歡愉,再不讓任何人控制我,我和那些任男人塑造、懦弱的母狗不一樣,如果我允許你在厭倦時,如此輕易地甩掉我,我將一無所有,瑞克,又被矮化成以前那個十五歲的女孩,被迫順服一個冷漠男子的意志,我不會被人拋棄,你這個自以為是的貧民區雜種!”

  她被拉得猛轉過身,和瑞克面對面,他已經脫下面具。

  “這是你的復仇,”他低吼。“你滿意了吧?”

  嬌雲呆呆瞪著他臉上縫合的傷疤。

  “我真的傷害了你。”她呢喃,語氣敬畏而懊悔,但又有一絲邪惡的自滿。

  瑞克戴回面具,當他再次開口時,語氣中有一絲疲憊。“滾出去!”

  他的疤痕似乎令她興奮。“我仍然要你。”

  “我不聽從任何人的命令,”他粗暴地說。“尤其是你這樣人進可夫的女人。”

  “回來吧!”嬌雲哀求他。

  “我會讓你的生命十分甜蜜,”她的笑容有些邪惡。

  “你仍然很英俊,瑞克,我可不想看到它被劃成緞帶。”

  “在你之前,我從沒遇見過必須威脅男人上她床的女人。”這個刺插得很深--他看見面具掩不住的紅潮。

  “別在惹我,嬌雲,”他咬牙說道,扣住他的手腕,痛得她皺起眉。

  “否則我會讓你生不如死。”

  “我寧願有你的報復,也不要你漠不在乎。”

  瑞克憎惡極了,示意幾呎外的侍從過來。

  “帶她出去,”瑞克咕噥道,把嬌雲推向他。

  “如果今晚在讓我看到她,我就砍下你的腦袋。”

  “是的,先生。”侍從相當匆促地帶走嬌雲。

  瑞克覺得好骯髒,拿了一杯飲料,仰頭喝乾,他苦著臉,討厭水果酒的甜膩,可是它相當強勁,酒精平順地滑下他的食道,溫暖了他的胃。他等待著,讓它麻痹心中那翻湧的憎意、鄙視,以及最糟的憐憫。

  他瞭解那種對無助的抗拒,那種絕望的渴求操控的掙扎。有太多次,他也想報復那些對不起他的人,如果他佯裝自己比貝嬌雲好,那就是最厲害的假冒偽善。

  大賭桌的歡呼聲幾乎震耳欲聾,剛剛瑞克太專注,一直沒注意到。他放下空杯子,朝那邊走過去,他所有的員工都在工作,除了司閽的人,他們是在顧客想找姑娘時,負責帶他們上樓。

  可是沒有人想上樓,一群混合著各種年齡層和社交階層的男士們,全圍著一個女人,她就站在桌子旁邊,正將杯中的骰子倒在綠色的臺布上,同時和至少五、六名玩家們調情。

  瑞克不自覺地笑了,原先的苦澀淡化了一些,已經有很多年,沒再見過如此善於和男人周旋的女子,自從羅莉莉結婚之後。

  他著迷地納悶,究竟她是何方神聖,倫敦的新貨他全知道,可是從來沒見過這一位,她一定是某個外交官的妻子,或是某個被獨佔的高級交際花,她的唇粉紅而噘起,肌膚誘人地裸露著。

  她笑得很頻繁,甩頭的方式使她的秀髮隨之飛舞,一如在場的其他男士,瑞克也被她的身材、渾圓的胸脯和細細的腰肢給迷住了,她那合身的禮服完全展示出那姣好的身材,不像其他女人,全是穿著沒有曲線的希臘袍子。

  “向倫敦最可愛的胸脯致敬!”無所事事的年輕公子林爵士大呼一聲,眾人興奮而熱烈地紛紛舉杯歡呼。

  “小姐,”其中一位哀求。“求你為我擲一把骰子。”

  “我的好運全轉給你。”她用力搖骰子,致使她的胸脯在薄薄的領口下顫動,那些仰慕者的歎息使室內的溫度驟然上升。

  瑞克決定在眾人的情緒太高昂之前,先行干預,若不是那個女孩不瞭解她所勾起的欲望,就是出於她的蓄意。

  無論是哪一項,他都想見試她一下。

  莎莎丟出般子,點數令她愉快地哈哈大笑。

  “莊家付三十比一!”發牌人喊道。

  眾人一陣歡呼,隨即又一次為搖骰子的女子拍手,但在她來不及開口之前,一雙大手把她乾淨俐落地抱出人群之外。

  人們一認出綁架的人是柯瑞克本人時,抗議聲立即止息下來,當瑞克示意一位美貌的姑娘挨過去時,群眾的脾氣更是緩和下來。

  莎莎徐徐地抬頭仰望俘虜她的人。“你把我拉離賭局!”

  “你即將在我的俱樂部引起暴動。”

  “你的俱樂部?那你一定是柯先生。”她的紅唇誘人地彎起。

  “我不是故意引起麻煩的,我該怎麼替自己贖罪呢?”

  他專注地凝視她。“和我散散步。”

  “就這樣嗎?我還以為你會做出更大膽的要求呢!”

  “你似乎很失望。”

  她聳聳肩。“以你的聲名而言,柯先生,以為你會有不合禮俗的提議是相當合理的。”

  他露出挑逗的笑容……他不曾如此對裴莎莎笑過!“我非常可能順從你。”

  她沙啞地笑了。“我也可能會接受。”

  那一刹那,莎莎以為自己露出端倪,因為她的聲音似露出一絲熟識感,他太專注地凝視她。

  “你是誰?”

  莎莎偏頭望著他,看他敢不敢猜。“你不認識我嗎?”

  笑容消失了。“我是想認識。”

  現實開始刺穿周遭愉快的迷霧,莎莎有些不安,微微退開半步。

  “我有可能是和某人一起來的。”她希望再抓住早先那種大瞻、不顧一切的膽量,她需要要再來一杯。

  “你不會和他一起離開。”

  “如果我結婚了呢?”

  “你仍然不會和他一起走。”

  莎莎故作警戒。“有人警告我小心像你這樣的男人。”

  他挨近,湊向她耳朵低語。“希望你別聽他們的話。”他的唇擦過她敏感的下巴。

  莎莎閉上眼睛,一股震顫掠過全身,她企圖召喚力量離開他,卻反而順服地站在他身邊,彷佛沒有自己的意志。

  他的牙齒細細地咬住她的耳朵,低低地呢喃:“跟我來。”

  她不能,雙膝變得軟弱無力,可是不知怎的,卻容許他帶自己到隔壁,加入翩翩起舞的人群,他支撐的手臂滑過她,一面握住她的手。

  原來這就是被摟得太近、被男人眼中帶著欲望凝視的感覺。

  “你以前從未來過這裏。”

  “你錯了。”

  他搖搖頭。“我會記得你。”

  “事實上,”她沙啞地說。

  “我現在並不在這裏,這件事根本沒有發生,你只是出現在我的夢中。”

  “是嗎?”他低下頭,微笑的唇和她的距離很近,呼吸暖暖地吹到她的嘴巴。

  “那就不要醒過來,天使,我還想多留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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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0 11:30:1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他們翩翩起舞時,柯瑞克的手堅定地環住莎莎的腰。他似乎在品味她腳步踉蹌的嬉戲,毫無顧忌地和她調情說笑,還指明其他男人那豔羨的目光,當他指控莎莎搜集男人的心當玩具時,她哈哈大笑。

  華爾滋結束,奏起方塊舞曲,他們退到房間邊緣,拿了飲料,莎莎觀看舞蹈的形式,站在瑞克旁邊搖擺,直到兩人肩膀相互摩擦,他咧嘴一笑,一手環住她的腰穩住她,莎莎飄飄然地移向跳舞的人群,深深受到音樂的吸引。

  瑞克把她拉回來。“方塊舞不行,小天使,你的腳步不穩。”

  “天使?”莎莎背靠著他,重複一句。

  這樣的舉止不像淑女,但在愉快的舞會當中,沒有人注意和在意。

  “你替所有的女人取綽號嗎?”

  “我沒有任何女人。”

  “我不信。”她格格笑著說,全然靠在他結實的胸前,他的雙手輕捧住她的手肘,使她保持平衡。

  “告訴我你的名字。”

  她搖搖頭。“我是誰都無所謂。”

  他的姆指在她手肘滑動。

  “在夜晚結束之前,我會知道的。”

  一支華爾滋舞曲響起,她在他胸懷裏轉過身,探索地望著他。  

  “好吧!”他笑著說,拉她走回舞池。“再一首華爾滋,然後你拿下面具。”

  這句話令她不快,這個威脅會破壞今夜撒下的魔法。莎莎張口想告訴他不要,最後又閉上嘴巴,拒絕只會使他更堅決。

  “為什麼?”她反而以誘惑的語氣問。

  “我想看你的臉。”

  “我可以用說的,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

  “美麗的嘴。”他的指尖輕輕描摩她的下唇,如果她閉上眼睛,幾乎會誤以為那是吻。

  本來那種得以愚弄他的洋洋得意消失了,融化在一波暖意裏面。她醉了,是的,所以她體內才會有那種翻湧的感受。

  今夜本來是一場遊戲,柯瑞克不過是聲名狼藉的無賴,為什麼他的碰觸讓她充滿這樣的渴望?他是她從未經歷過的那些禁忌的歡愉的具體化身。如果今夜一直持續下去,永不結束……如果比利也能這樣摟住她……如果……

  “我想要跳舞,跳很久,很久。”她聽見自己說道。

  他擁她入懷,專注地俯視著她。“隨便你要什麼都可以。”

  華爾滋結束,瑞克的手根本離不開她,他不能冒險讓她走,這是上天對他唯一一次的眷顧和禮物。其他的一切,他必須努力去拿、去受苦、去偷、去騙,全都要費些力。

  只有她就這樣出現在他眼前,宛如一顆成熟的水果由樹上掉到他手裏,他幾乎因欲望而頭暈目眩,她一定也感覺到了。

  她美麗,又有經驗,世故得足以明白他所提供的條件。不像另一位,不像那位雅致純真的淑女,和他有如火與冰的差別。

  夜已深,俱樂部裏更加擁擠,又有更多的賓客來到。大家都雙雙對對的,爵士、夫人、浪子、妓女都各自找到今夜的伴侶。通常莎莎會對這些來來往往的下流笑話大吃一驚,但是酒精的力量,為眼前的這一幕塗上一層玫瑰色光芒。

  那些色情笑話她聽得哈哈笑,甚至有些根本聽不懂。在擁擠的大廳裏,她常和瑞克撞在一起,直到他乾脆將她拉到大理石柱子邊,比較有庇護的所在,邀舞的人時時圍著她,可是瑞克用嘲弄的揶揄擋開了。

  他獨佔她一整晚,輕而易舉地趕走那些想跨越他領土的人。

  “我不記得有給你獨佔我的權利。”莎莎挨在他肩窩說。

  他那穩定有力的心跳就貼在她的胸房旁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力量更是令人難以置信,白蘭地酒味、領巾漿味和他的體味,形成濃郁的混合體。

  瑞克微笑地俯視她。“你想和別人在一起嗎?”

  莎莎想了一下。“不,”她說。“誰都不要。”

  這是事實,只有今夜而已……這是她僅能擁有他的一次,她直視他搜索的眼神,多此一舉地撫平他的外套。在她心底某個遙遠的角落,一個責備的聲音闖入這一刻……她竟然在這裏,和一個無賴流連在罪惡的宮殿裏……

  這個無賴正要吻她。

  他的手指穿入她的髮間,捧住她的後腦。他們的面具邊緣相摩擦,然後他的唇吻上她,一開始,這一吻冷靜而溫柔,他慢條斯理品味著她的唇,在那驚奇的一刻,莎莎不禁想到,他的吻倒和金比利的很相像。

  可是在一眨眼之間,一切都變了,他的唇變得好熱,探索似的摩擦著她的,直到她雙唇被迫張開,他舌尖的侵入,使莎莎驚訝地打顫。

  這就是人們接吻的方式嗎?這樣的親昵令她迷惑,她推著他胸膛,直到他抬頭看她,他的眼睛深處燃著火光。

  “不,不要當著大家的面。”她說,不穩地朝眾人揮了揮手。

  這個藉口很薄弱,因為沒有任何一對眼睛在看他們,眾人都各自專注在自己的調情上。

  瑞克順從地將她拉出大廳,經過餐廳和賭博的房間,走了好遠,直到樂聲變得好遙遠。

  莎莎腳步蹣跚,清醒了一些。“去哪裡……”她勉強問道。

  “後面的房間。”

  “我……我不認為這是個好主意。”

  他的腳步沒停。“我們需要隱私。”

  “做——做什麼?”

  他催促她穿過一扇門,走進光線溫柔的房間,莎莎睜大眼睛,室內只有幾件傢俱;一張小圓桌、兩把椅子、一道屏風和一張長椅。

  莎莎慌張地倒退,可是門已經關上了,柯瑞克的手臂環住她,他的手抓緊她的頸背,聲音溫暖地吹進她的頭髮裏面。

  “放輕鬆,我只想抱著你。”

  “可是我不能——”

  “讓我抱著你。”他吻她的頸項,把她摟得更緊,不容她離開。

  莎莎慢慢地放鬆下來,一股怡人的慵懶,從她的頭擴至腳趾,讓她似乎忘了他懷抱外的世界,只有他溫暖的肌膚,隔著層層衣物散發出熱氣來。

  他的手移動著,揉搓她頸和背的肌肉,即使以她的純真,也察覺到他觸摸當中的涵義。他知道如何擁抱一個女人、如何誘惑她拋開禁忌。她盲目地仰起臉龐,而他吻住她。

  莎莎挨緊他,直到她疼痛的胸脯壓擠在他胸前,他抱住她的腰,把她壓向他的鼠蹊,當她感覺到他堅硬而堅持的身體時,尷尬地掙脫開來。

  “我——我喝得太多了,我必須走了,我必須……”

  瑞克含糊地笑了,逕自脫下面具,貪婪地吻住她脆弱的喉嚨,輕咬那柔軟的肌膚,她倒抽一口氣,企圖退開,可是他的拳頭纏住她的鬈髮。

  他喃喃地安撫著,輕輕推得她失去平衡,倒在長椅上。她的嘴正要吐出抗議的話語,可是一眨眼間,就被他的嘴巴堵住了,他拉下她天鵝絨布料的上衣,直到她赤裸的胸房在金色的光線下發亮……美麗而誘人,他的唇含住玫瑰色的尖端,吸吮輕舐,直到她發出嬌吟,手指纏住他的頭髮,他捧住她的胸房,運用雙唇、牙齒和舌尖,仿佛他要吞下那甜美的肌膚。

  莎莎呻吟地拱起身,感覺他拉高她的禮服,強而有力的腿夾住她的臀,他俯身親吻、愛撫,直到她只剩下一絲絲的理性,就是那一絲良知,使她察覺到他的手伸向她的面具。

  她驚呼一聲地扭開頭去。“不!”

  他的手捧在她胸脯下方,輕輕愛撫。“好吧!”他溫柔地說。

  “留住你的偽裝,我不在乎你是誰。”

  “我不能這樣做,你不瞭解。”

  “沒什麼好害怕的,”他的唇滑過她胸前,每說一個字,都在她肌膚上留下熱熱的印記。

  “沒有人會知道,只有你和我。”

  瑞克的手探向她層層的絲質內衣,他的體重壓在她上方感覺好甜蜜,她想要更多,渴望他壓得更用力、更緊,直到她碎了。她必須在歡愉變成災難之前制止他,可是她顫抖的雙臂反而把他摟得更緊,而她唇間發出來唯一的聲音是破碎的喘息聲。

  瑞克認出她降服的跡象,混合著勝利和放心地吻住她。今夜,至少不會再有空虛的時刻,不會再有折磨人的挫折感,他可以在她裏面釋放他的需要,利用她來遺忘……他要給她所以他只給予裴莎莎的歡愉……莎莎……天殺的她!即使現在都能侵入他的思緒,可是這或許是意料中的事,在某些方面,這個女人很像莎莎。

  她的肌膚同樣也沒有瑕疵,而在濃郁的香水底下,也有相同微妙的香氣……

  她們有相同的高度……身材……

  他渾身僵住,那股震驚有如一拳擊向他胸口,他粗暴地扯開嘴巴,用手肘撐起身體,懸在上方,用力地喘氣,破碎的呼吸不足以支持他,沒有任何東西可以。

  “這不是你,”他撕扯般的開口。 

  “噢,你該死,這不是……”

  當他顫抖的手伸向她的臉,移開面具時,莎莎企圖扭開,她迷蒙的眼眸望進他大驚失色的眼底,他的臉色發白,疤痕的顏色反而淡了。

  瑞克本以為自己的身體不可能比現在更亢奮,可是當他俯視著她時,亢奮得近乎疼痛,血液那狂亂絕妙的悸動使他不禁瑟縮。

  莎莎潤了潤雙唇。“柯先生——”

  “看看你,噢,天哪……”瑞克的目光燃燒似地投向她起伏的胸脯、吻得腫脹的唇。

  “我叫你不要來這裏,”他的手指穿過她蓬亂的秀髮。

  “我告訴過你的……為什麼?”

  “研——研究?”她結結巴巴,彷佛這個理由可以解釋一切。

  “天哪!”他臉上有一種嚇人的表情,黑暗、殘酷卻又熱情,看起來好像要殺她。

  雖然這似乎是一場必輸的爭執,莎莎仍試著為自己辯護。

  “我不是有意要進行到這種地步,”她喋喋不休地說。

  “對不起,一切發生得太快,我在喝酒,這一切似乎不太真實,而你又如此……我……我真的不知道怎麼發生的,我好抱歉,真的很——”她停住,察覺到這樣的解釋不足得可憐。

  他默然不語,身體的重量把她壓向長椅,他的亢奮似乎燒透好幾層衣物,傳到她身上,莎莎不安地移動。

  “別動!”瑞克用力吞咽,目光移向她豐滿的胸部。

  “你和你的……研究……”他說話的口氣好像這是一種猥褻的事。

  他的手覆住她的胸,揉搓它的尖端,直到它變成緊繃的蓓蕾。他想放開她,但是他的身體不肯,每一根神經都叛逆地尖叫:他要她。他可以放棄所擁有的一切,只求這一次,瑞克咬緊牙關,刺耳地喘息,奮力控制他的欲念。

  “我想當別人,不想作自己,”莎莎淒慘地說。

  “當那種你會和她……共舞……你渴望的女人,即使現在……我也不後侮自己所做的一切。你或許不覺得裴莎莎有吸引力,可是至少你對我假扮的女人有感覺,而這樣就——”

  “你以為我不想要你?”他粗嘎地問。

  “當你今天早上拒絕吻我,我就知道——”

  “就因為這件事?你想報復,因為我沒有……”瑞克似乎被話噎住了。

  他再次開口時,又露出貧民區的腔調。

  “自從你來到這裏,我就疼得像只被拉開的狗,而這對你還是不夠——”

  “被拉開的狗?”她迷惑地重複。

  “在交尾結束前被拉開的狗。”他握緊雙拳,怒目瞪著她。

  “今天早上我就想要你,你這個小騷貨。自從第一次見面,我就想上你,我……別動!”

  他咆哮的聲音粗暴得令她畏縮,立即停止蠕動。

  瑞克用力吞口口水,強迫自己繼續說下去:“不要動,否則我就無法控制自己。聽我說,我要放開你……而且你要離開,永永遠遠,不要再回來。”

  “永遠?”

  “是的,回你的村裏。”

  “可是為什麼呢?”莎莎問,羞愧的眼淚威脅著要流下來。

  “因為我不能——”他停住,呼吸聲好大聲。“天哪,別哭!”

  別動,別哭,別回來。莎莎淚光晶瑩地望著他,只覺得狂野、癡迷,滿腹的情感使她醉了。

  “我不想離開。”她濃濁地說。

  瑞克的肌肉因為他賣力釘住不動而顫抖,他不想傷害或毀了她,可是他又好想——好想甩開他僅有的一絲絲榮譽感。

  “你要什麼,莎莎,這個嗎?”他用身體嘲弄她,無情地壓向她。

  “這是你會從我身上得到的,我現在就可以上你,再把玷污的小白鴿送回去給姓金的,那是你要的嗎?被我這種人玷污?”

  他再次一推,期待她會哀求放開,誰知道她反而倒抽一口氣,抬起雙膝,本能地為他創造空間。他用指尖拭去滴下來的淚珠,喉中發出喉音,俯唇湊向她的臉,舐去那一道鹹鹹的痕跡。快要發生了,他無法制止。

  他的手伸向她的裙子,找到褲腰,探了進去,他在她雪白的胸脯和喉嚨之間,灑下一連串貪婪的細吻。她是他曾經渴望的一切,有如美和火貼向他掠奪的手,他的手指遊移過小腹平滑的肌膚。她恐懼地抗拒,可是他壓住她,溫柔地愛撫,用吻蓋住她的嘴巴。她無法自製地蠕動著,發出細小而放浪的呻吟,使他的感官更加熱烈沸騰。

  莎莎的手指掐進他厚厚的外套當中,察覺他正在解開褲子。時間就此停止,歡愉展開,有如一直擴散的巨浪在招手,她懾服在這位即將佔有她的男人身下,他身體的重量壓向她。

  “莎莎,”他說,一遍又一遍,呼吸熱熱地吹過她的耳朵“莎莎——”

  “柯先生?”一個冷靜的男性聲音打破這奇妙的咒語。

  莎莎嚇了一跳,察覺有人站在門口,她掙扎地想要坐起來,可是瑞克把她壓下去,用自己的身體擋住她,掙扎許久,終於發出野蠻的呻吟。

  “什麼事?”

  伍斯的聲音繃得很緊,別開臉,小心翼翼地開口。

  “我本來不想打擾你,柯先生,可是謠傳艾奇納在俱樂部出現,想惹麻煩,我想應該通知你。”

  瑞克幾乎沈默了半分鐘。 

  “走開,我會應付奇納……如果他在。”最後這句話充滿濃厚的嘲諷,顯示他懷疑這位元總管找個藉口,只是想解救莎莎。  

  “先生,我該派馬車送……”伍斯停下來,不想蛻出莎莎的名字。

  “是的,”瑞克緊繃地說。“滾出去,伍斯。”

  總管關上房門。

  莎莎似乎止不住顫抖,雙手緊緊抓住瑞克的肩膀,臉則埋在他喉間潮濕的肌膚上,以前她從來沒經歷過欲求不滿足的疼痛。它好痛,完全不像她曾經經驗過的痛,而且似乎沒有治療的藥。

  她本以為瑞克會很殘忍,可是他倒很仁慈,緊緊地擁住她,一直揉搓她的背。

  “被拉開的狗,”他笑得毫無笑意。“再過幾分鐘,你就沒事了。”

  她狂野地扭動。“我不——不能呼吸。”

  他的唇壓在她太陽穴上。“別動,”他低語。“別動。”

  直到她的顫抖舒緩下來,他的情緒突然變了,唐突地推開她。

  “遮住你自己。”他坐起身,雙手抱住頭。

  “等你準備好離開時,伍斯會送你去坐馬車。”

  莎莎摸弄她的衣物,拉扯衣服的上身,瑞克自眼角觀看,直到她掩住胸房,他才起身調整外套和長褲,大步走向大理石壁爐上方的鏡子,重系領巾,雙手扒理蓬亂的頭髮,最後的結果雖然不像早先那般整齊,可是看起來還可以。

  至於莎莎則是一團糟,衣服蓬亂不整,秀發狂野地披在背後。她處於放聲大哭的邊緣,可是不知怎的,勉強能夠忍住眼淚,保持聲音的平穩。

  “或許我們倆能夠忘掉今夜”

  “我是要忘掉,”他陰鬱地說。 

  “可是我剛剛說的仍然成立,別再回來,裴小姐——”

  他大步走向門口,又停下來,野蠻地對著等在門外的伍斯說:“如果是別人不是你,我早就解雇他,叫他滾蛋之前,還會把他揍個半死。”他逕自離開,沒有回頭看一眼。

  莎莎伸手拿面具戴上,門關著,可是她知道伍斯在外面等候。她徐徐站起身,重新拉好衣裳,一手捂住嘴巴,壓住威脅要爆發出來的啜泣聲,此刻她被淹沒在自憐當中,只有對那個拒絕她的男人的恨意才使她得以壓抑下來。

  “別再回來。”她重複他剛剛的話,臉都脹紅了,以前也曾生氣過,但是不曾經歷這種焚燒般的怒火,幾周前她不會想到自己有這種激烈的情緒。

  突然間她想起雷莉莉說的話……“他有過幾十個女人——每當一有涉及感情的危險,他就拋棄她,再去找別的女人……”

  或許這一刻,瑞克正在找別的女人,那種可以全然配合他任何標準的女人,這個念頭使莎莎怒火中燒,更加狂猛。

  “呃,柯先生,”她大聲說道。 

  “如果你不要我,那我就去找別人,天——天殺的,你去死,還有金比利!我不是聖人,也不是天使,而且……我不想再當好女人!我高興做什麼就做什麼,誰都管不著我!”

  她叛逆的目光飄向門口,只等她一走出去,伍斯就會送她上車,任何理由都無法說服他答應讓她留下來。

  莎莎蹙眉環顧周遭,房間格式很熟悉,讓她想起樓上的另一個房間,一個書架後面有個秘密通道。這裏沒有書架,但是夾板的形狀很相似……她迅速拿掉手套,走過去用手摸索。

  她又壓又按又敲,正當她即將放棄時,終於找到小暗栓,她勝利地向外推開,露出陰暗的通道,她滿足地咕噥一聲,走進去關上夾板。

  她摸索地前進好幾碼,最後聽見隔壁彼端傳來碗盤和廚師彼此交談的聲音,她不想出現在廚房裏,便繼續向前走,最後來到一個小房間,莎莎先從窺視孔看了一下,這才打開夾板的暗栓,走了出去,關上夾門,勝利地籲口氣。

  一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她一跳。

  “非常有趣。”

  莎莎轉身,看見室內有個陌生的男人,他高大壯碩,有著金紅色的頭髮,他拿下面具,五官還算順眼,只是鼻子有點歪,他的腔調也有東區的口音,發音不太准,就像瑞克偶而說溜嘴的時候。

  雖然他的眼神有些詭異和狡猾,但是他的笑容相當能贏取人心,所以莎莎決定自己不必怕他,心想,這是另一位出身貧民區的無賴,穿著合身訂做的正式禮服。

  她遲疑地笑了一下。“你在避開某人嗎?”她朝關著的房門點點頭,問道。

  “可能,”他自在地回答。“你呢?”

  “正是如此。”

  “是男人。”他猜。

  “還有別的嗎?”她故作世故地聳聳肩。“你為什麼躲藏?”

  “就說我不是柯瑞克的最愛吧!”

  她突然笑了。“我也不是。”

  他咧嘴笑了。“我們為此乾一杯,”他倒了一杯酒遞給她,自己則就著瓶口喝。

  “我猜是好酒,”他評論。“不過對我而言都一樣。”

  莎莎閉著眼睛,品嘗口中的滋味。 “柯先生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我們的老柯是傲慢的雜種,不過我在喝他的酒時不喜歡侮辱他的人。”

  “無所謂,”莎莎向他保證。“隨便你怎麼侮辱他都可以。”

  那個陌生人直率地打量她。“你是個漂亮的小東西,是不是姓柯的和你分手了?”

  他仰慕的目光安撫了莎莎受傷的自尊。 

  “沒什麼好分的。”她承認。“柯先生並不要我。”

  “該死的笨蛋!”陌生人說道。 

  “跟我來,我的小美人,我會讓你忘掉他。”

  莎莎笑著搖搖頭。“我想不太好。”

  “是我被揍壞了的嘴臉嗎?”他遺憾地摸摸臉。 

  “我打過太多次了。”

  莎莎察覺他以為是不夠英俊才被拒絕,趕緊解釋。 

  “不,不,不是那樣,我相信很多女人會覺得你有吸引力,呃,你……你以前是拳擊手嗎?”

  他突然挺胸,一副自傲的模樣。“我還能打得人跪地求饒,他們全都擠在場內看我比賽……薩西克斯郡、新市、蘭開夏……”

  他驕傲地指指鼻子。“斷了三次,我臉上的每一根骨頭幾乎都斷過。”

  “真驚人,”莎莎驚呼。“我沒碰過拳擊手,也沒看過拳擊賽。”

  “我會帶你去,”他揮揮手。“勢均力敵的比賽最刺激,尤其是見血的時候。”

  莎莎嫌惡地打個哆嗦。“我不喜歡見到流血的場面。”

  “那才刺激,”他皺皺鼻子。“當你流血,他們付的錢更多,是的,拳擊使我變成有錢人。”

  “那你現在以什麼為職業?”

  他狡猾地眨眨眼睛。“我自己也經營一家骰子銀行,在波頓街。”

  莎莎咳了一聲。“你也有一家賭博俱樂部。”

  他握住她的手,吻吻她的手背。“艾奇納。聽候差遣,我的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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