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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惜美人{美人圖五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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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49:0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惜美人(美人圖五之一)作者:惜之
 
都是那張該死的美人圖,
引發了一連串莫名其妙的事,
才讓他被這女人給誤會了!
他根本沒有殺害她的母親,
她卻死命認定他就是兇手,
一向驕傲的他從不向人解釋,
也覺得沒有必要,
因為就算他當真是她的殺母仇人,
那又如何?
只要他想要她,
她就得乖乖待在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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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49:50 |只看該作者
  楔子
  
  太平盛世,繁華處處,風調雨順,百姓安居。
  
  大街上人群熙攘,叫賣聲不斷,熱包子、熱奶酪、上好的綢緞……好歲好年在秋末帶起豐收氣息。
  
  街角,一名黑衣武士和老者並肩齊行,他們的腳步很快,趕路般一心一意往前,任誰猜,都會猜他們不是京城人士,光看那身粗布打扮,就知道他們是鄒國百姓。
  
  鄒國貧窮落後,物產資源都缺乏,國家營收仗的全是武士出征掠奪而來的寶藏,百姓自小習武,個個武功高強,每回征戰必得勝利,鄰近國家一聽到鄒國二字,便嚇得渾身發抖、退避三舍。
  
  晌午已過,高照秋陽照在身上,曬出兩人一身暖。
  
  「義父,找個地方用飯?」黑衣武士問。
  
  老者略微點頭,冷冷的目光依然直視前方。
  
  一刻鐘後,他們走進福升客棧,點了兩碗麵、一壺酒,和一盤滷牛肉,他們沉默對飲,不多言語。
  
  客棧裡人不多,只有兩三桌客人,靠近黑衣武士與老人的鄰桌,坐著書生和一個商人模樣的男子。
  
  「知不知道今兒個祭天,我向老天求些什麼?」穿著白衫的書生問桌邊同伴。
  
  「我哪兒知道,又不是你肚裡蛔蟲。」打扮得光鮮的商人,吞口好酒後回話。
  
  「我祈求老天爺,讓咱們隆治皇長命百歲。」
  
  「又不當官,幹嘛求皇帝老子長命百歲?你啊,讀書讀壞了腦袋瓜兒。」
  
  「此言差矣!若非皇帝治國有方,咱們豈有福分可享?甭說坐在這兒喝杯安穩酒閒嗑牙了,就是想賺點銀子、填飽肚子,談何容易?」書生道。
  
  曜國政風開明,人人都能在茶館酒樓裡大聲議論國家大事,這種話,天天有人說,店小二聽也聽熟啦。
  
  「聽說當今皇上有一後一妃,德淑皇后生了三個兒子和兩個女兒,皇太子龍狄殘暴不堪,二皇子龍青懦弱無能,成日迷戀女色,只有三皇子龍玉飽讀詩書,堪為人才,偏又是個不良於行的殘廢。」商人說。
  
  「不是還有個妃子嗎?她沒生下一兒半女?」坐在另一桌的農夫,聽話聽起興頭,拿起酒杯碗筷,湊過來問。
  
  「你說昀妃呀,她生一個公主,聽說,十幾年前為這個公主,還在後宮裡鬧出軒然大波。」書生故作神秘。
  
  「什麼軒然大波?說來聽聽。」
  
  「這個昀妃是個勾人心魄的狐狸精,偏生皇上寵她寵得不得了,唉,女禍、女禍呀!」書生搖起折扇說。
  
  「別吊咱們胃口,快說快說!」農夫頻頻催促。
  
  「當時,皇上的正後是康寧皇后,而皇太子是嫡長子--龍幀太子。這個皇太子可聰明啦,兩歲識字,三歲背詩,五歲就能作文章了!要是龍幀太子還在,咱們隆治皇哪會後繼無人。」
  
  聽到「康寧皇后」四個字,坐在黑衣武士身邊的老叟手一抖,筷子落下,不顧義子眼裡的疑問,他運起內力、凝神細聽。
  
  「不是在說昀妃,怎又扯上皇太子?」商人問。
  
  「這你可不知道了,要不是昀妃,哪有後來一連串禍事?」
  
  「是怎麼回事?快說,別急人吶!」農夫聲聲催。
  
  「那年,皇上出巡帶回民間女子,回宮後封為昀妃,他對昀妃百般寵愛,冷落身邊的妃後,七月不到,昀妃產下女兒。」
  
  「有了公主,昀妃受寵可名正言順。」商人照理推估。
  
  「問題是,初生嬰兒健康強壯,無半分早產現象,康寧皇后懷疑昀妃不貞,將她關進牢房審問,這一審,審去昀妃半條性命,皇上知道後大怒,並以氣量狹孝心胸狠毒為由廢後。」
  
  「天啊,女人的嫉妒可害苦自己。」農夫說。
  
  「錯!康寧皇后不是妒嫉,她是為咱們皇帝名聲著想,你想,偌大的宮廷,哪能讓不知打哪兒來的雜種和淫亂妃子,壞了法紀?」書生反駁。
  
  書生的話贏得老叟的讚賞眼光。
  
  「說的也是,後來呢。」商人問。
  
  「當夜,康寧皇后上吊自盡,不多久,皇太子被強盜劫去。皇帝通令全國尋找皇太子下落,無奈數載過去,始終沒有消息。於是所有人放棄搜尋,認為皇太子已故世,最後皇帝也頒布詔令,立淑妃為後,龍狄為皇太子。」
  
  聽著他們的討論,老叟泛起冷笑,刻板臉上更增幾分殘暴。
  
  放下筷子,老叟對年輕武士說:「今晚,我們投宿於此。」
  
  ***
  
  夜裡,年輕武士站立老者身旁,老者從懷中取出一張畫像,遞予他。
  
  「恨兒,記清楚這個女人。」
  
  康恨端詳錦軸,畫裡是個穿著紫衫的女子,她的五官精緻細膩,秀麗端雅的表情不見微笑,卻可看出她的雍容氣度。
  
  這是個氣質良好的女子。
  
  「恨兒,你可知我們此次前來曜國的主因?」
  
  「知道。」
  
  「說一次。」
  
  「宣揚鄒國國威,要求曜國每年向鄒國進貢三十萬金、三十萬牛羊和絲帛布疋。」他簡扼回答。
  
  老叟是鄒國丞相,年輕的義子康恨則是御前一品侍衛,他們此次千里迢迢前來曜國,主要目的是外交。
  
  「表面上是,但真正的原因並不是這個,這次到曜國,我要你手刃兇手。」他停頓,看看義子。
  
  聽到老叟話語,康恨沒有訝異驚惶,只是冷靜地等待義父命令。
  
  「知不知道我為什麼喊你恨兒?」
  
  年輕男子搖頭。
  
  「多年來我要求自己時時牢記,扶養你長大,為你的母親報仇雪恨。」
  
  母親?義父從不曾提起自己的親人,他以為義父和自己父母並不相識,康恨凝目看老人,等待他的解釋。
  
  「你本是曜國人氏,母親是曜國貴族,當年,你母親遭畫軸中女子妒恨,她使計讓皇帝殺害你母親。前些年你年齡尚小,我絕口不提復仇,我四處為你尋訪高人授文授武,要你儲備好實力,就是期待你有能力應付敵人,因為你的對手不是普通人,而是一國國君和王妃。現今你長大,武功才智均勝你師父十倍,我相信你有能力替母親報仇。」
  
  康恨沉默,心潮澎湃,在心底想了十幾年、念了十幾年的親人,一朝被提上檯面,無波心湖掀起激昂。
  
  他反覆咀嚼義父的話,企圖從裡面獲得更多訊息。
  
  「義父,請告訴我詳細經過。」康恨說。
  
  老人心想,果然,康恨不會輕信自己,他比一般人來得深思熟慮,不過,沒關係,他不介意說謊話,求得康恨相信。
  
  故事開啟,一個糊塗皇帝丟了太子,不辦真兇卻遷怒無辜的劇情,讓他說得聲淚俱下,這違反他一貫性情,於是,康恨信了老人。
  
  這一夜,康恨決定拋開鄒國國王的使命,為親生母親討回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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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0:0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冷宮裡,秋意蕭索,風刮起,陣陣寒意。
  
  惜織在院裡為母親熬煮湯藥,這些日子母親意識益發不清醒,胡太醫日日過來看望,卻不見好轉。
  
  胡太醫是宮裡唯一願對惜織伸出援手的人,他從不介意惜織的身世之謎,不在意別人對她們母女的眼光,一心一意教導惜織醫術,將自己所懂的傾囊相授,並不斷在暗處相助她們母女。對她,他無異是另一個父親。
  
  濃煙嗆上,惜織輕咳幾聲,搧開濃煙,為母親倒上一碗湯汁。惜織明白這些藥,幫不了母親幾分,心病尚且心藥醫呀!
  
  走進屋裡,簡陋卻乾淨,她扶起母親,餵她吃藥。
  
  「我怕是不行了。」喟歎,對於自己的身子,昀妃不看好。
  
  「別這麼說,您說過要好起來,帶我出宮找爹爹。」惜織拍拍母親,不讓擔憂浮上面容。
  
  「妳爹爹?是啊,他是我最大的遺憾,我總盼著見他一面,一面就好,可是他讓我左等右等等不到人。
  
  爹爹急了,娘也急了,未出嫁的女兒懷了小娃娃,傳出去,鄉里間是要大大恥笑的呀!再怎麼說,爹爹都是有名望的人,怎能容得女兒敗壞門風?
  
  蕭郎啊,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約定……」說著說著,昀妃陷入回憶。
  
  這段日子,母親反反覆覆的囈語,讓惜織前接後續,續出自己的身世之謎。
  
  宮裡傳說果然是真的,她並非名正言順的公主,並非父皇的女兒。所以她被留在冷宮養大理所當然,她被看輕欺凌亦是應當。
  
  不過,事實並沒有帶給惜織太大的痛苦,因為自出生起,惜織便習慣了所有不平等的待遇,她從沒認真看待過自己的公主名銜,在冷宮,她和母親,相依十數載,在飽受冷落中,她學會了怡然。
  
  「皇上來了,他要帶我走。不,我不走,我走了蕭郎回來怎麼辦?爹娘歡歡喜喜送我上花轎,他們的笑眼裡看不見我的哭泣。蕭郎,你在哪裡?為什麼不快快回來,要讓我空焦急?」
  
  惜織為母親悲傷,這個時代,女子沒有自己,從父、從夫、從子,順從的全是別人的心意。
  
  「皇后打我、罵我,我不怕,死了不過是兩眼一翻,我心疼的,是我那剛出世就沒了爹娘的女兒。」
  
  怨阿怨啊,她的怨、她的愛揉成團,讓她分不清對蕭郎是怨多,還是愛濃。
  
  淚自眼角滾下,她從不哭的呀,她很早即學會認命、學會看清世局,知道世事全不由己……
  
  「我沒有害皇太子,我不曉得髮簪怎會落在皇太子床上,皇上請相信我呀,我真的不知道髮簪怎會落在那裡……淑妃,妳救救我,妳知道我的委屈,對不?我們是好姊妹,妳該對皇上說清楚……」她將陳年舊事翻了又翻,卻是怎麼翻,都翻不出一個清白事實。
  
  「娘,藥涼了,您醒醒吃藥。」
  
  女兒的呼喚暫且拉回母親神志,看著眼前女兒,昀妃淒然一笑。
  
  「惜織,妳跟娘好像。」
  
  「是啊,大家說我是您的翻版,和您一樣美麗。」強拉起笑,惜織寬慰母親。
  
  「美麗?就是這份美麗讓皇上強要了我,如果我長得醜陋些,也許命運不至乖舛。好孩子,答應娘,有機會便逃離皇宮,去找尋妳的父親,替我跟他說一句,我從沒背叛過他的心。」
  
  「我答應。」
  
  點頭,這句話,她允過母親數十次,但她心底明白,憑她一個弱女子,想離開後宮,難上加難。
  
  看著女兒,恍恍惚惚地,彷彿時光倒轉,她又回到青春年少,坐在畫舫裡,倚窗哼唱江南小調,哼著哼著,簫聲相和,她的郎呵,她的情……
  
  母親眼光渙散,唱著不成調的曲子,輕輕搖晃。
  
  「娘,您怎麼了?」母親的怪異,讓惜織心頭一震。
  
  望著門扇,她突然笑開,手伸向半空,想握住什麼人似的。「蕭郎,你來了,可知我等你,等得好辛苦。」
  
  「娘,這裡只有我,沒有爹爹,您醒醒。」她撫觸母親臉頰。
  
  昀妃輕笑,笑聲宛轉,拉起女兒的手向前傾,她認真說話:
  
  「蕭郎,你過來,看看咱們的女兒,雖然被禁錮在冷宮,我還是把她教養成好女孩,她能詩會文,撫琴墨筆全難不倒她,蕭郎,你是否為我驕傲?」
  
  「娘,別這樣,我知您思念爹爹,但……」
  
  昀妃聽不見女兒聲音,一味對著屋門講話,彷彿門前真有人在聽。
  
  「我不苦,能再見你一面,再多的苦我都不怕,只是呵,你為什麼不早點出現?可知我的心含了膽,一月苦過一月,一年苦過一年……」
  
  猛地,不祥念頭閃過,惜織心慌,放下藥碗衝出門、衝進太醫院。
  
  ***
  
  輕巧跳過橋面,這裡是御花園,偌大的皇宮裡,前前後後,康恨探勘過十幾次。
  
  他摸清宮裡每條路徑,精準確知皇帝和那個「昀妃」居處。
  
  老百姓的說法是正確的,隆治的確是好皇帝,他常常批閱奏章到夜半,比起鄒國的殘暴國君,他更值得人民愛戴。
  
  但,即便隆治再好,他仍是自己的弒親仇人。
  
  一隊夜巡士兵走來,康恨飛身躲到假山後面,他不能在刺殺隆治之前引起任何騷動,否則,他的成功率將大大降低。
  
  繞過靜思閣,轉進德懿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進入皇帝的御書房。
  
  從窗邊躍進,輕微的騷動引起隆治皇的注意,他抬頭,一個酷似自己的年輕人站在眼前,有片刻呆愣,皇上定住身形。
  
  康恨看著隆治皇,不明所以的熟悉感沁入,他見過對方?
  
  不可能,他是曜國天子,而他來自鄒國,嚴格來說,他們是敵對國家,況且,這樣的威儀男子,只消見過一次,他有把握,自己不會忘記他。
  
  一模一樣的眼睛、一模一樣的斜飛劍眉,薄薄的嘴唇和那股沒人模仿得來的煥發英氣……
  
  「你是……」隆治方開口,靈光閃過。
  
  會嗎?有可能嗎?他會是失散多年的龍幀太子?
  
  是不是老天願意待他優厚了?是不是上蒼為鼓勵他的努力治國予以賞賜?下意識,他伸手去拉康恨左手。
  
  隆治的動作快,康恨的動作比他更快,劍橫過,刺入對方的左心窩。
  
  沒有驚惶、沒有憤怒,隆治的表情是康恨解釋不來的慈愛。
  
  猶豫,康恨的劍沒再往下刺入,劍停住,凝眉,他眼看血從劍口處汩出。
  
  「孩子,你是我的龍幀對不?」
  
  不顧身體痛楚,隆治只想抓住康恨的左手看仔細。
  
  龍幀?再一次教康恨難以解釋的熟悉,這名字他曾經聽聞?
  
  左手終於被抓住,康恨不在意,他在意的還是隆治的表情,人在臨死前不該充滿歡喜,更不該帶著滿足笑意。
  
  攤開對方的手,隆治看見了,終於看見,他是龍幀啊!是自他身邊失蹤近二十年的兒子,是最酷似自己、最聰穎,也最仁慈的兒子呀!
  
  隆治來不及喊康恨一聲兒,御書房門即被打開,兩個太監進門,撞見這場景,其中一個直覺驚呼,尖叫著衝出門外,對宮廷衛兵吼叫抓刺客,另一個則傻在原地,作不出反應。
  
  康恨該聽從義父的指示,不聽隆治說任何話便一口氣把劍往下刺的,但他仍然猶豫,為了那股不能言喻的熟悉感。
  
  「抓刺客!來人啊,抓刺客。」
  
  終於,嚇呆的太監總算也有了反應,他尖起嗓子,拚命嘶叫。
  
  「不准喊!不准傷他!」掙扎著,隆治意圖阻止太監的舉動。
  
  習慣遵從命令的太監立刻住嘴,兩瓣控制不了的發抖嘴唇,不斷重複皇上的話。「不准喊、不准傷他、不准喊、不准傷他……」
  
  太監聽見了,站在隆治正對面的康恨也聽得一清二楚。不傷他?為什麼?他是刺客呀!
  
  看著發呆的兩個人,他想自己再問不出個所以然,從隆治身上拔出劍,康恨迅速轉身,跳出御書房。也許他該尋找另一個人來說明。
  
  沿著小徑,飛身,數個縱越,躲過幾波前進御書房的士兵,康恨在暗處,走著自己早已熟稔的路徑,那是通往冷宮的方向,越近冷宮,宮中士兵越少。
  
  跨進有著熒熒火光的院子,地上未熄的爐火旁有幾個陳舊壺碗,這裡是名副其實的冷宮,冷冷清清、沒有絲毫人氣。
  
  推開木門,連門都殘破得比不上尋常人家,誰想得到皇宮裡也有這樣一塊地方。
  
  康恨聽到聲音,循著聲音前進,他挑開簾子,簾子裡一個瘋女人在對空氣說話。
  
  取出懷中畫像,毋庸比對,他可以認出她是畫像中女人,雖然她兩鬢微霜,雖然她憔悴的臉龐布上皺紋,但她確是義父口中的仇人。
  
  「蕭郎,告訴我,這些年你好嗎?為什麼不托夢給我?若是早知你已不在人間,我又何必苦守多年?」她說得眉飛色舞、精神奕奕,病痛不見、悲情不見,返照回光讓她成為全新女人。
  
  聽見腳步聲,昀妃回頭說:「惜織,妳跑到哪裡去,妳爹……」
  
  話至半途,當昀妃的眼光接觸到康恨,歡喜表情轉為驚恐,她慌地跪地,匍匐哀求:
  
  「皇上,請饒了我們,您知道蕭郎是我心中男人,您有淑妃侍奉,根本不需要我,請放過我們母女好嗎?」
  
  所以,民間傳說是真的,她是不守貞操的蕩婦,也的確害了康寧皇后和皇太子?糊塗皇帝居然將這種女子留著,卻遷怒誅殺他母親,這是什麼道理?
  
  昀妃哭得好激動。
  
  「請皇上信我一句,我沒要人綁走皇太子。」
  
  不是她?她的哭訴,推翻了康恨若干認定,他不確定是否該相信,因為他組織不起義父、隆治和昀妃的話。
  
  但昀妃的一聲聲「皇上」讓他驚醒,他理解那份熟悉了,他和皇上居然有張相似臉龐。
  
  義父並沒有提到母親和當今曜國皇帝有任何親戚關係,他只說母親受昀妃妒恨,被昀妃指控與太子失蹤有關,便讓糊塗皇帝判了全家抄斬。
  
  如果隆治是糊塗皇帝,又怎能處處為百姓著想?如果他真是殘暴不仁,又何必不願出兵鄒國?
  
  越來越多的疑問在他胸中衝撞,義父的話、皇帝的面容表情、昀妃的哀戚,反覆在他腦間交織。
  
  「皇上,我不想進宮,又怎會謀害皇太子?」幽幽歎口氣,她仰起頭看著眼前的「皇上」。
  
  康恨不語,太多的事糾結成團,圖裡的美人匍匐膝邊,遲暮女子的哀愁在他眼前盡現,在她身上,他看不到義父口中的奸詐多心。
  
  「皇上怨我嗎?我也怨過自己,我問自己為什麼不在回京的路上一頭撞死,以示堅定?我不甘心啊!等不到蕭郎,我不甘死去。皇上,原諒我吧!原諒我無法成為您忠心的妻妾。」她自說自話。
  
  他真的和隆治皇那麼相像,引得她錯認?難道他和隆治間真有某種關係。
  
  遠遠地,抓刺客聲音傳來,在寂靜的深夜裡顯得分外突兀,他分辨出雜沓的腳步聲,正往冷宮方向前進。
  
  「皇上不肯原宥我?是不是我死才能換得皇上的釋懷?沒關係,反正我見到蕭郎,心願已足,再無放手不下。」
  
  她起身,猝不及防地拔出康恨佩劍,尖聲喊:「請皇上賜臣妾一死!」
  
  說著,劍往脖子處劃過。
  
  康恨速度比她更快,搶手奪劍,他將昀妃推開。
  
  當康恨想將事情釐清時,門口的腳步聲分散他的注意力,死意甚堅的昀妃趁機撞進他懷裡,硬是將自己身體往劍上送去。
  
  霎時,劍從她前胸刺入、後胸穿出,血流如注。
  
  進門的人不是宮中侍衛,而是胡太醫和惜織,這一幕讓他們傻眼。
  
  怎麼會!不過是冷宮棄妃,怎值得刺客冒險進宮行刺?
  
  所有事情均在一瞬間發生,康恨拔劍、康恨離開、康恨看見另外一個和畫像一模一樣的女人。
  
  盯住他的眼睛不放,說不出的恨與驚駭在惜織臉上交錯,四目相接,這是他們的第一眼,這一眼結下無數恩怨,結下他們糾葛一生。
  
  惜織搶到母親身邊,她聽不見窗外劍槍交錯的鏗鏘聲,不關心壞人是否伏首,她只在乎胡太醫能否救回母親。
  
  「娘,您還好嗎?哪裡痛,告訴我!」
  
  急切地,她將母親摟抱胸前,她責怪自己不該離開娘,氣自己讓這幕有機會發生,她好恨自己。
  
  「惜織,皇上原諒我了呢!」昀妃笑開,沒有苦難憂愁,多年來,真正的展眉。
  
  躺在女兒懷裡,她的一生呵,磨難結束,往後是輕鬆快意、是幸福美麗,天上人間,她有蕭郎為伴,即使是死亡,她亦無懼。
  
  「娘,您糊塗了,您要好起來,咱們才能去尋爹爹呀。」
  
  惜織擁住母親。不要,她不要娘放手,她做了無數準備,告訴自己母親終要離她遠去,無奈,之於死亡,再多的準備都不夠用。
  
  「傻孩子,妳爹爹早不在人世。瞧,他就站在妳身後,要來接我呢!好孩子,娘去了,往後要照顧自己。」
  
  握住女兒,她的笑不是勉強,閉上眼睛,她走得安詳。
  
  死了、沒了,惜織最害怕的一刻終於來臨,從此,天地間只剩她一人孤零。
  
  「娘。」輕輕喚,低聲喊,娘不在,她心斷呵。「娘,我不認得爹爹,您走了,我怎麼找爹去?」
  
  「昀妃是對的,妳爹不在人間。」喟歎,胡太醫在她身後說話。
  
  「胡太醫?」她回望他,眼裡淨是不解。
  
  「妳爹在進京趕考半途染上瘧疾,是我幫他看的玻當年我是個落魄舉子,身無分文,空有一身醫術,卻窮途潦倒,遇上你父親,臨終前他托我照護妳母親,並把身上所有盤纏留給我,助我上京。你父親過世,辦好後事,一把火,我帶走你父親的骨灰,想親手交給妳母親。我四處打探,查出妳母親已經入宮,我本不屑妳母親寡義薄情,但幾經談話,瞭解事實並不如我想像,我……很高興晉閔兄後繼有人。」
  
  「為何不早點告訴我們事實?」
  
  「妳娘犯的是心病,要是早讓她知道晉閔兄已故,恐怕她拖不到今日。」
  
  「所以,爹是真的來接娘,她得償宿願,了無牽 掛?」她問,問出短暫心安。
  
  「對,她再無牽 掛。孩子,替妳娘更衣吧,讓她漂漂亮亮去見妳父親。」歎氣,胡太醫拍拍惜織肩膀,走出屋外。
  
  側耳,惜織再聽不見腳步聲、打鬥聲,只有秋蟬偶爾發出幾聲悲鳴,牠在哀悼年將勁命將絕?淒淒苦雨灑下,秋澀。
  
  低眉,她擠出一絲微笑,對母親。「娘,我們來打扮打扮,到天上別忘了爹爹還欠您一場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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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0: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昀妃的喪禮並未往上報,原因有二,一是皇上遇刺受傷,二是刺客事件尚未落幕,在宮裡上上下下全為這件事忙碌時,冷宮棄妃的死便算不得什麼大事。
  
  午後,在胡太醫的幫忙下,草草辦過母親後事,惜織走出冷宮。
  
  聽說,刺客入宮當晚,守城衛兵在城下抓到一名行動詭異的老頭兒,關進獄裡後,竟發現他是刺客的同路人,這下子,守城兵立下大功,人人有賞封。
  
  怪的是,明明是刺客,抓了、審了、殺了便是,可皇上居然不准任何人對刺客審問動刑。大家心裡都犯疑問,卻不敢四處散播傳言,畢竟這是大事兒,弄不好,腦袋可是要搬家的。
  
  惜織不管皇上下過什麼命令,她迫切想知道,為什麼刺客以母親為目標?
  
  當年那柄玉簪始終橫在惜織心間,她懷疑,這個宮裡,有人想置母親於死地。
  
  繞過幾處樓閣園亭,她走了將近一個時辰才走到大牢邊,她將身上所有銀子用以賄賂獄卒,換得進牢機會。
  
  陰暗腐濕的地牢裡,充斥霉味,幾隻老鼠在地板上爬竄,刺鼻的血腥讓惜織皺眉。在這裡待太久,任誰都要生玻
  
  刺客被綁在十字樁上,結實的古銅色軀體上有幾道血痕,大約是昨天混戰中留下的。
  
  另一個十字樁上捆住的是個老人,大約是傳說中,那個在城牆外被發現的老人吧。
  
  惜織走近,審視刺客五官,儘管狼狽不堪,他身上仍帶著讓人不敢侵犯的威嚴。倏地,他眼睛睜開,惜織被嚇到,但她克制著不讓恐懼湧現。
  
  「為什麼?」輕輕的,她問。
  
  他不說話,她又問一次:
  
  「為什麼是我母親?她未欺過任何人。」
  
  康恨拒絕回答,雖然她母親並非由他動手,但畢竟傷於自己劍下,驕傲的他,不屑解釋,要誤會?隨她!
  
  「誰指使你來?」惜織又問。
  
  他別過頭,閉眼,表明了不說話。
  
  他不講,一旁的老人卻開了口:「昀妃?妳這個不要臉的狐狸精!都是妳這個禍國殃民的女人!」
  
  老人的憤懣引來康恨的眼光。
  
  「老伯伯,你見過我母親?」惜織挪了腳步,走到老人身邊。
  
  「妳不是昀妃?哦,原來妳是那個小雜種?不錯不錯,長得和賤女人一個模樣,想必和她一樣淫蕩穢亂、不安於室。」他的輕鄙明顯。
  
  「你恨我母親?為什麼?」她不急不慍,來此主要目的是為求得解答,不是尋恨。
  
  「因為她害康寧皇后死於非命,因為她混亂宮倫,因為她下賤不要臉!我詛咒她一生困厄、不得好死!」他恨,積了幾十年的恨,全數在惜織面前發洩。
  
  「所有人都知道,康寧皇后是自殺身亡。」惜織問。
  
  「她為什麼自殺,還不是因為昀妃那個賤婢!要不是她,康寧皇后怎會被廢?她又怎會想不開?」
  
  「廢後這事我母親並未參與,當時,她被虐打得全身是傷,躺在床上休養,清醒後,才知道康寧皇后往生的消息。」她耐心解釋。
  
  「推得一乾二淨!當時她為什麼被皇后關審,還不是她生了妳這個雜種,身為皇后,豈可睜眼看淫亂宮廷的事情發生而不聞問?」
  
  「這件事我心裡有數,錯不在我母親,她比誰都無能為力。」她回話。
  
  這時,男音從獄門前傳來,打斷他們的談話。
  
  「說得真好,果然是才女,胡太醫老說冷宮的惜織公主聰慧無比,我聽了還不服氣呢!再怎麼說,我那兩個公主妹子,都是在閨閣裡用四書五經養大的女孩兒,怎就沒人誇她們聰穎?」龍狄、龍青大搖大擺走進來,看著惜織的眼光裡淨是輕福
  
  退開一步,惜織不想和他們打照面,向來,看到他們,她總是盡量閃躲。
  
  「惜織妹子,妳越來越標緻了,每回總看得我心癢難耐,看來我得請父皇盡快徹掉妳的公主封號,好讓妳早點脫離冷宮隨我回府,當我的小妾,妳說可好?」龍青狎笑靠近她。
  
  惜織不語,退開兩步,退到康恨身前,背貼著他,再無路可退。
  
  她調開眼光,慘白的臉上淨是倨傲。
  
  「可驕傲的!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二弟看上妳是妳的福氣,裝什麼高尚?惹火了我們,一把將妳送進軍妓館裡,成天服侍幾十個小兵,迎新送舊,妳才爽快是不?」龍狄說。
  
  「大哥,要扔進軍妓館裡,好歹讓我先玩上幾個月,銷魂銷魂再說。」龍青接口,伸手就要碰觸惜織臉龐。
  
  避不開了,她身後是康恨,眼前是龍青的淫手,猛地,她屈身弓腰,鞠躬萬福,聲音微抖:「請太子自重。」
  
  「好了,二弟,別在這裡和她夾纏不清,想要她,大哥包管把她送到你枕邊便是,今兒個,咱們是特地來審刺客的,聽說他長得和父皇有幾分相似,也不知是真是假。」
  
  龍狄對弟弟說過話,便轉臉對康恨。
  
  是真是假早在他們進獄門時已看得一清二楚,母后擔心的事情成真,他必須在父皇之前下手為強,否則他的皇太子位將不保。
  
  「是誰指使你來行刺父皇?」
  
  對於龍狄的問題,康恨根本不屑回答。
  
  「我再問一次,你為什麼膽敢進宮行刺皇上?」
  
  康恨的回答是一句冷哼。
  
  康恨的不屑惹火龍狄,走到牆邊,抽下鞭子,龍狄便要往犯人身上招呼。
  
  自顧不暇的惜織擋在康恨身前,冷冷的眼光裡淨是正氣。
  
  「是父皇要你來審人犯?聖旨在哪裡?」惜織問。
  
  「走開,不關妳的事!」
  
  龍狄用力推開惜織,但她略略站穩,便又搶回康恨身前維護。
  
  「的確不關我的事,但要審人犯有監察史、有順天府,總輪不到一個堂堂的皇太子親自審問吧!」
  
  她字字句句說的都是道理。
  
  「他刺傷的人是當今皇上,不是布衣小民或皇親貴族,事關重大。」龍青強自辯解。
  
  龍狄手上的鞭子嚇不了她,惜織抬頭挺胸,理直氣盛。
  
  「我沒聽錯的話,父皇下過命令,不准任何人審他,更不准動用刑求,請問你領有聖旨或父皇手諭嗎?」
  
  說不贏她,龍狄鞭子刷下,在她肩上製出一股熱辣感。
  
  她不讓,她清楚身後的男人是殺死母親的主凶,知道他們之間有不可解的深仇,但正義公理不會因為立場不同而有所改變。
  
  「我叫妳讓開,不要自討皮痛。」龍狄恐嚇。
  
  「好,我讓開之後馬上去求見父皇,問問他為什麼不准任何人審人犯,卻獨獨派皇太子來審!有本事的話,你動作快一點,在我回來之前把人弄死,湮滅證據,免得父皇追究起來,罰的罰、治的治。」說著,她特地看一眼龍狄身後的侍從。
  
  馬上,位階較高的侍從想清後,走到龍狄身邊,低語:
  
  「稟太子,惜織公主的話不無道理,很多人看見我們進獄所,萬一犯人出了差錯,事情總會洩露出去。」
  
  「閉嘴!」龍狄大吼一聲,鞭子往地上用力摜去,他恨恨看住惜織。
  
  「很好,我動不了他,他是重要人犯,他死了父皇會追究,那妳呢?一個冷宮公主,死了,恐怕沒人在乎。」說著,掌落,她臉上挨了一拳。
  
  很痛,但她不服輸,仰起臉,她的驕傲寫滿臉龐。
  
  康恨服了她,這個女人連自己都幫不了忙,還妄想主持正義公理,呵!他想取笑她的愚蠢,但惜織臉頰上的紅腫讓他笑不出聲。
  
  喧鬧間,崔宰相帶人進來,犀利的眼光掃向龍狄等人,下一秒,他堆起笑。「殿下也聽信謠言,想來看看熱鬧?」
  
  「刺客傷人是謠言?崔丞相,恐怕你的消息太不靈通。」龍狄諷笑。
  
  「是嗎?既然殿下堅持他是刺客,那麼請容我將刺客帶走,皇上要親審。來人。」命令下,士兵解下康恨和老人的繩索。
  
  臨行,自始至終不發一語的康恨,開口對崔丞相說話:「我要她跟我一起走。」
  
  丞相看惜織一眼,他從未見過惜織,但她酷似昀妃的臉龐,讓人一眼就能認出她的身份。
  
  點點頭,他說:「惜織公主,請跟我們一道去見皇上。」
  
  片刻,牢裡只剩下龍狄帶來的人馬,他揮動鞭子狠抽地面,忿忿說:「總有一天,我要那個賤婢好看!」
  
  御書房裡,憔悴的隆治皇坐在皇椅上,看見康恨進屋,顧不得傷口,讓太監扶起,急急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
  
  「我的兒呀!」他所有的興奮喜悅,盡在這四字當中展現。
  
  康恨沒有反應動作,只是冷冷看他。
  
  沒有動作的人除了康恨,還有惜織。她站在康恨魁梧的身後,細瞧這個她喊了十幾年,卻連一次面都沒見過的「父皇」。
  
  「陛下,是不是先坐下來,讓微臣好好把事情說清楚?」崔丞相過來攙隆治皇,將他扶回龍椅上。
  
  「好,你跟他把話說說,看他是否記得朕,還有,把枷鎖全給撤了,讓他坐離我近一點,我要好好看他。」
  
  「是。」崔丞相躬身,轉身面向康恨。「龍幀太子殿下,此事微臣已經詳細察明,請容微臣稟明,來人。撤枷鎖,奉上座!」
  
  片刻,康恨安坐,丞相看他,他雖衣著襤褸,面目疲 憊,但英氣勃發、威勢自生,果然是皇家血脈。
  
  崔丞相拱手相拜。
  
  「稟殿下,十九年前康寧皇后身邊太監梁公公,於康寧皇后故世後失蹤,人人以為梁公公忠心殉主,不久即發生殿下遭人強擄事件,當時沒人想過此事與梁公公有關。豈知睽違十數載,梁公公居然當上鄒國宰相,真是可喜可賀。」
  
  崔丞相走到康恨義父身前拱手相敬,康恨義父怒目瞪道:
  
  「老賊,你不用假惺惺,要殺要剮,我梁子鴻絕不皺一皺眉頭!」
  
  「梁公公,好大的火氣,故事還沒說完,等我說完再發火不遲。」他把眼光調回康恨身上。「直到近日鄒國有一位屈先生,帶著證物投奔,才解了多年懸案。來人,把東西連同證人帶上來。」
  
  早候在門口的太監,帶著一名男子和托盤進御書房。
  
  「聖上萬歲,萬萬歲。」男子跪地。
  
  「你是鄒國人,卻跑這裡討曜國皇帝的好,丟不丟人!」梁公公冷笑。
  
  「梁公公不也一樣,明明是曜國人,卻當起鄒國人的宰相。」反唇相稽,崔丞相堵得梁子鴻無話可說。「屈先生,接下來的部分請你來解釋。」
  
  「是。稟聖上,這些年小人服侍梁丞相,經常夜半見他自密櫃裡拿出這些東西細看,嘴裡唸唸有詞,都是些大不敬的話,小人不敢轉述。」
  
  「說吧,挑重點說。」崔丞相說。
  
  「梁丞相的話類似『總有一天,我要你死在親生兒子手中』、『康寧皇后,奴才總算要替妳報仇了』、『我不會放過那個賤婢』之類的話。後來,我好奇心起,趁梁丞相上朝,打開密櫃,看見裡面的東西,嚇了一大跳,聯想到十幾年前,在曜國喧騰一時的太子失蹤案,於是,我偷走密櫃裡的證物,一路往曜國奔馳。
  
  梁丞相發覺我和證物同時失蹤,便掛出畫像,誣我偷竊國家機密文件,要將我逮捕歸案,我四處躲藏,日伏夜出,好不容易來到曜國,找到崔丞相。」
  
  崔丞相接口:「殿下,這些證物有康寧皇后的隨身佩飾,還有殿下當年失蹤時穿的衣物,其中有兩樣可證明身份,一是皇后鑾印,一是寫著龍幀太子的金鎖片。
  
  屈先生離開,梁公公便上朝唆使鄒國君王派殿下到曜國行談判外交,雖然屈先生盡全力趕路,還是慢了殿下幾天行程,昨夜他才進了丞相府。
  
  平日微臣都在御書房陪皇上批閱奏章,昨夜微臣不在,就是在府裡查明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當微臣要進宮稟告皇上時,方得知刺客事件。要不是梁公公太心急,站在城外等候殿下的消息,恐怕,梁公公又要再一次逃離曜國了。」崔丞相不疾不徐把事情解釋了個清楚。
  
  接起前因後果,康恨在心中一件件推翻義父給他的理由借口,然平靜的臉上卻看不見他狂亂的心緒。
  
  「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我是龍幀太子?」康恨問。
  
  「您手上的龍形胎記,因這胎記,皇上便以『龍』字為殿下及後來的皇子們命名。」崔承相回答。
  
  康恨調過目光,在他接觸到一身樸素的惜織時,竟不想離去,眼神停留半晌,他逼自己看向梁子鴻。「義父,我只問一次,他們說的全是真的?」
  
  陡然老了十幾歲,梁子鴻歎氣,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是天意嗎?天意不讓他們父子相殘,不讓皇后的深仇得報?
  
  「是真的,但康寧皇后在死前口口聲聲托付我,要我讓你替她報仇也是真的!我費盡心思教育你,並不是為了讓你成為太子殿下,而是要你完成母親遺願,別忘記,這個男人,親手殺死你母親!」梁子鴻不平。
  
  「假的,我沒殺死你母后,當年我為昀妃的事找上皇后,問她為什麼下手狠毒,將昀妃打得遍體鱗傷,我們越吵越凶,皇后始終不肯認錯,廢後是我一時氣憤的口不擇言,你們大可去查,當時我有沒有頒布廢後詔書,我只是氣壞,哪裡想得到皇后性子剛烈,居然自縊身亡。」隆治皇辯駁。
  
  康恨輪流看皇帝與梁子鴻,幾日來所聽所聞的宮闈悲劇,誰是誰非已無從分辨,再計較似乎也計較不出意義。
  
  康恨,不,龍幀走到皇帝面前躬身,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接受事實,幫助他的,除了縝密思緒,還有他一直解釋不清的熟悉情懷。
  
  「父皇。」他低喚。
  
  皇上顫巍巍起身,再次抱住兒子,有了真實感覺。
  
  「好孩子,我等你這句父皇等了十幾年,可知這段日子以來我有多愧疚,我悔恨與你母后的爭執,悔恨沒在你母親故世後好好照護你,孩子,我會盡我的全力彌補你這些年的不足。」
  
  「父皇,你要怎生處置梁公公?」他問。
  
  「你想怎麼處置由你作主。」皇上說。
  
  「他有罪,罪在對於母后太忠誠;他有罪,罪在帶走皇室骨血。但他也有功,這些年撫我育我,為我四處尋訪名師,我想讓他將功折罪,讓他安然回鄒國吧。」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行事準則。
  
  「好,你怎麼說怎麼辦,事情圓滿結束,皆大歡喜,很好很好。」拍拍和自己同樣仁慈的兒子,隆治皇的驕傲盡在臉龐。
  
  事情果真結束?並不,綁架人犯雖然找到,玉簪疑問仍在。
  
  惜織背著皇上和龍幀,走到梁公公面前,清澈雙眼望他。「請告訴我,是昀妃要你綁走皇太子?」
  
  仰起下巴,聽到昀妃二字,梁子鴻的輕蔑出現。
  
  「她有什麼資格命令我做事?」梁公公答。
  
  「所以她與太子綁架案無關?」
  
  「這件事跟許多人有關,就是不關妳那寡廉鮮恥的母親,她不配我相提並論!」
  
  梁公公凌厲眼神瞪她,惜織不退縮,她轉身對皇上說:「事情並未結束。」
  
  她伏地叩首。「請皇上還昀妃清白。」
  
  此時提起昀妃無異是煞風景,她的勇氣讓在場人士倒抽氣。
  
  「妳是……」
  
  皇上看惜織一眼,多麼相似的容貌,心底悸動牽扯,十幾年前這張臉擄獲他所有情緒,十幾年後,這張臉仍舊教他心動。
  
  望著她,他看見倚窗獨泣的落寞女人,她的眼、她的眉,牽動起他的懸念,那是教他又愛又氣的女人。
  
  「妳是朕的惜織公主?這麼大了?」皇上扶起她。
  
  「不,我不是惜織公主,我是平民百姓。」她的說法讓皇帝下不了台。
  
  「如果妳是平民百姓,有機會站在這裡和我唱反調?」皇上震怒,她是第一個敢挑戰他怒氣的女人,當年她的母親都沒有她的勇敢。
  
  「請恕民女斗膽,當年皇上指控民女的母親夥同綁匪搶走皇太子,降罪於斯,如今真相大白,祈望皇上還母親一個清白。」
  
  她是平民百姓、她唱反調,皆為那可憐的、無力反對男權的母親。
  
  「我會還她清白,來人,把昀妃請回鳳吟宮。至於妳,妳是我的惜織公主,這點誰都無法改變。」他是皇帝,他說了算。
  
  「稟皇上,我母親去世了。」
  
  話出口,寒目望向龍幀,龍幀刺殺昀妃的事無人知道,除了惜織、胡太醫和龍幀自己,她相信就算事情傳出去,也沒人會向太子追究殺死棄妃之罪。
  
  「昀妃死了?怎麼會?她尚且年輕……為什麼沒人上稟?丞相!」皇上無法置信,回頭,他怒問崔丞相。
  
  「稟皇上,事出突然,且皇太子……」丞相急欲說明。
  
  「夠了夠了,我不要聽推托之詞!傳下去,厚葬昀妃,我要親自拜祭。」
  
  「不勞皇上,母親的後事我已辦妥,但母親遺願有二,懇祈皇上恩典。」盈盈下拜,她不帶表情,傷心,她的事;怨尤,無關他人。
  
  「昀妃想要什麼?」皇帝問。
  
  他愛過她,真的,否則他不會執意帶她回宮,更不會引發後來一連串事情。
  
  「一是要惜織向皇上澄清,當年皇太子疑案,她無過;一是讓惜織帶母親骨灰返回鄉里,入土為安。」談到母親,不哭的目眶含淚。
  
  「妳想出宮?」
  
  「是。」
  
  「為什麼?」
  
  「儂本雁雀,豈能高居皇巢?」
  
  「妳在怨我沒有盡到身為父皇的責任?」
  
  「惜織從來都不是皇上的責任。」
  
  一次、二次、三次,她極力撇清和皇上的關係,儘管她明白,這會讓皇上憤怒。
  
  「夠了,我今天太快樂,不想談這些,你們統統退下,只留龍幀陪朕。」皇上固執。
  
  皇上固執,惜織也不軟弱,她不是娘,不受擺佈。向前兩步,她看著皇帝的眼神無畏。「求皇上恩典,讓惜織出宮。」
  
  搶在皇上出口之前,龍幀說話:「我不准妳走。」
  
  惜織抬頭,又是四目相交,倔傲的表情如出一轍,他看她、她望他,堅定的目光中,誰都沒有妥協意願。
  
  「惜織公主,不可以用這種態度對皇上和皇太子說話,這是大不敬!」崔丞相拉拉她的衣服,將她往後拉兩步。
  
  「我終是要走。」她對他發誓。
  
  「妳不會有機會離開。」龍幀篤定。
  
  他不教她走,因為她和自己是同樣驕傲的人物;他不教她走,因為在她自顧不暇時,還有勇氣擋在他身前,為他擋下一鞭。他的理由夠充分了,所以她不准走。
  
  「來人,送公主回宮。」
  
  她不想就此罷休,但崔丞相的命令讓她不得不暫且休兵,吞下不平,在侍從的隨同下,惜織回到冷宮。
  
  ***
  
  聽說皇詔下,更換了皇太子,由原先的龍幀太子接位。這個命令讓民間百姓歡欣鼓舞,舉杯慶祝,京城裡鞭炮聲連響三天。
  
  聽說龍幀殿下雖自民間成長,但文才武略均勝其它皇子幾分,皇上特賜龍嘯宮為他的居所。
  
  聽說整個皇宮為恭祝皇太子回宮,連連舉行好幾天的慶祝活動,京城裡有名的戲班子全進駐宮中,為皇太子祈福。
  
  關於皇太子的無數無數傳說,惜織全知道。
  
  太監宮女們的雀躍、文武百官的欣然,為迎接龍幀,宮廷裡處處新氣象,唯有冷宮依然冷清寧靜。惜織以漠然回應歡欣,這裡不是她的家,這裡的快樂與她無關。
  
  低頭背誦藥書,那是她獲得平靜的辦法。
  
  然書面上文字跳躍,跳得她無心無情,放下書本,信步至庭院,兩三竿修竹昂立風中,秋末,幾枝黃菊綻放。
  
  母親的骨灰被帶走了,據說是安葬在皇家墓穴中,她不認為母親會因此快樂,但和父親在天上相逢,是幸福吧!
  
  淡淡笑意輕啟,不在乎、不介意、不生怨恝不積極喜樂,在冷宮漫漫歲月間,無心才能熬得長久。
  
  惜織不明白,為什麼龍幀強要她留,他是想替自己的母親雪恨?
  
  他還是不懂吧!女人的戰爭,起因都是男人,唯有除盡禍害,女人才能和平相處。
  
  蹲身,輕觸菊瓣,金黃色的璀璨總為寒冬帶來一絲喜悅。
  
  「惜織公主,龍青殿下有請。」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人一跳。
  
  惜織抬頭,五個宮廷侍從一字排開。
  
  這是什麼陣仗?柳眉微蹙,她的冷宮除胡太醫,從無外客。
  
  「有事嗎?」起身,拍拍裙下泥土,惜織有著淡淡不耐。
  
  「這得要惜織公主親自去問問龍青殿下了。」
  
  侍從們的曖昧笑容,讓惜織驀覺心驚。
  
  「我不去。」微搖頭,她迅速往屋裡走,關上門板同時,一個侍從搶上來拉住她的手,剩下的立刻蜂擁而上。
  
  「這恐怕由不得公主。」
  
  「大膽!」她斥喝。
  
  「很抱歉,不大膽怎辦得了殿下的差事?請公主多海涵了。大夥兒動作快點!別讓太子久等。」
  
  惜織的手腳被一群人用粗繩捆綁起。「你們在做什麼!」
  
  她扭動身軀,越動就被捆得越緊。
  
  「不能怪咱們,要怪只能怪公主不合作。」
  
  「我合作!我跟你們去,把繩子解開!」惜織急道。
  
  「這會兒我可不敢相信公主的話,萬一到外面妳給大聲嚷嚷,咱們可怎麼向上面交代?只好請公主稍稍忍耐一下。」
  
  麻袋從腳部往上拉,眼看自己就要被裝進袋中,惜織拚命掙扎。「放開我!」
  
  「公主,合作些吧,別為難咱們下人,有不滿,龍青殿下會為妳主持公道。」他說著,一群人隨之哄笑不已。
  
  下一刻,他們把布條捆在她嘴上,制止她的喊叫,再下來,她被塞進麻袋,眼前一片晦暗。
  
  扛起袋子,侍從們走出冷宮,不過兩三步,便遇上了前來探視惜織的胡太醫,相錯身,胡太醫隱約聽見袋裡聲響,他往回走幾步,拉住走在最後面的侍從問:
  
  「侍衛大哥,請問你們是哪位親王后妃的人,怎麼有空往冷宮裡來?」
  
  「胡太醫,我們是龍青殿下的手下,正要給殿下送禮物去,聰明的話,把嘴巴縫緊,免得惹禍上身,懂吧!」
  
  一個侍從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離開。
  
  眼神流轉,他打了個突,暗地喊聲糟糕,跑步搶進冷宮中,他四處尋不到惜織的蹤影,只見地上留下的幾雙泥鞋櫻
  
  壞了壞了!龍青殿下未免大膽,這傷天害理的事兒居然做得出來!胡太醫急成無頭蒼蠅,不曉得該上哪兒求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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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0:50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惜織被搬運很久,一路顛簸讓她胸口嘔吐感陣陣,掙扎再掙扎,負著她的男人體高身壯,沒有讓她的掙扎延緩行程。
  
  終於她被放下,麻袋打開,瞬地,刺目陽光教她睜不開雙眼,閉眼、開眼,幾次適應,她慢慢看清楚週遭事物。
  
  「公主,殿下馬上過來,屬下不周到之處,請公主多包涵。」領頭的侍衛說。
  
  「嗯嗯。」她嘴裡發出模糊的聲音,將捆了繩子的手伸向空中,要求他們解開。
  
  他們會意,回答:「等殿下到,殿下會親自替公主解開繩子,容屬下告退。」兩個侍從拱手離去,偌大的空間裡,只剩她一人。
  
  惜織慢慢挪動自己,觀察四周環境,龍青的態度已然明顯,能否躲過這場劫難,全靠自己。
  
  她奮力轉身,力道過猛,整個人從床上掉到地板,肩胛骨撞在堅硬的地板上,惜織痛得齜牙咧嘴。
  
  咬唇,她伸長脖子往上看,發現茶几上的青瓷花瓶。
  
  忍住疼痛緩緩蠕動身體,一寸再一寸,她幾乎用盡全身力道,才將自己挪到茶几邊。用身體撞、用頭撞、用瘦削的肩膀撞,好不容易茶几傾斜,好不容易匡啷一聲,花瓶在地上摔成碎片。
  
  碎裂聲在惜織耳裡成了天籟,不顧滿地碎瓷,她執意爬向最尖銳也最大片的瓷片邊。
  
  爬行間,大大小小的疼痛感傳進肌膚神經,但她的意志鼓吹自己絕對不能放棄。
  
  在她終於勾到想要瓷片時,門開,龍青大搖大擺進門。
  
  「唉,妳真是不乖。」他笑笑走到惜織身邊。「瞧,弄得一身傷,可就不漂亮了。」
  
  惜織不理會,再一次挺身用力,她終於握到碎瓷片。
  
  龍青解開她嘴裡布條,卻不替她鬆開繩索,抱惜織回床邊,龍青充滿淫慾的臉橫在她眼前。
  
  「可憐的小親親,捆痛妳了?沒關係,待會兒我打他們每人二十大板給妳出氣。」
  
  龍青態度輕薄,大手滑過惜織臉頰,輕輕碰捏,柔軟滑膩的觸感,淡淡的處子香味,擁她入懷樂比神仙。
  
  「你找我來,做什麼?」她往後縮出距離,強自鎮定。
  
  「聽說妳告訴父皇,妳想出宮?」
  
  龍青坐在床邊欣賞她的美色,賞遍名花,她的清新脫俗、她的傲氣最讓人心醉。
  
  「與你無關。」別開頭,她厭惡他的淫穢眼光。
  
  「錯了,關係大得很!妳是不是不耐煩冷宮裡的生活?那好,我來求父皇把妳賞賜給我,要是妳把我服侍得舒舒服服,我還可以弄個王妃給妳做做。」
  
  龍青把她的臉扳回來,目光在她身上四下游移,怪哉,女人生氣居然可以氣得這麼美麗,這口豐腴鮮嫩的肥肉,他吃定了。
  
  「我不想當王妃,請放我回去。」她是恐懼的,但她不讓恐懼流露。
  
  「費那麼大的勁兒把妳帶來,妳以為我會傻呼呼的放妳走?白費力氣的事兒,我是不做的。」
  
  「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的意圖還不清楚?」笑了笑,除下鞋子、爬上床,龍青挨到她身前。
  
  她再往床鋪裡縮幾寸,義正詞嚴說:「別忘記,我是公主,再怎麼說都是你妹妹,你怎可以做出亂倫穢事?」
  
  「咦?妳不是告訴父皇,自己是平民百姓嗎?昀妃說出誰是妳的親生父親了,對不?既然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又何必擔心亂倫問題?」
  
  撲上前去,他摟住她的肩,順勢搶奪一個吻,香醇……
  
  天!自己的倔強竟替自己帶來災難,惜織懊悔極了。
  
  龍青伸出魔爪,撕開惜織一幅衣衫,不及呼救,她揮動手上瓷片,刷地,在他臉上割出一條血痕。
  
  嘶,他倒抽氣,往後退開,食指撫撫痛處,一看,指間竟有血漬。
  
  「婊子,妳在做什麼?」
  
  「不是我要做什麼,是你想做什麼!不過不管你要做什麼,都不會成功。」
  
  她伸高被捆綁的兩隻手臂,牢握在手心的瓷片不僅傷了龍青也刺傷自己,血自掌心處一點一滴往下垂,在被褥間形成刺目鮮紅。
  
  「媽的!和妳娘一樣,全是婊子養的!」他恨恨說。
  
  「我吃皇家糧長大,養大我的和養大你的是同一個人,」
  
  她不怕、她不怕,當人連命都不要了,誰都沒有本事欺負她!惜織怒瞪他,在心中一次次鼓吹自己不害怕。
  
  「媽的!不准用那種眼神看我!」
  
  他一面用帕子拭去臉上的血漬,一面回瞪惜織,但該死的,她不過是個女人,為什麼表情上有讓人不敢侵逼的威嚴?
  
  她不語,惜織告訴自己,軟弱會給對方可乘之機。
  
  「我說不准看我,聽到沒?」他衝向前,在空中揮拳大吼。
  
  好幾次,拳頭幾要揮到惜織臉頰,但她仍一瞬不瞬直盯他看,她要他記得,就算他獸慾得逞,在陰間會有這樣一雙充滿仇恨的瞳眸等著他。
  
  「賤婢,我說不准看我!」
  
  他的拳頭終於落到她身上,她不畏懼,看著他的,仍然是同樣一副表情,同樣冷漠、同樣滿載恨意。
  
  有了第一拳,第二拳不再是難事,接二連三的拳頭打在她臉上、身體,他一心一意毀掉她的眼神。
  
  「不准看我、不准看我、不准看我!」
  
  他越吼越大聲,她的眼睛被拳頭打中,腫脹半瞇的眼光桀驁依舊。
  
  肉裂開,血飛濺,她不覺得痛,只覺得悲心,是什麼東西讓人變成喪心病狂的野獸?為什麼人世間永遠有解不開的恩怨情愁糾纏眾生?
  
  在身體承受劇烈痛苦時,她分心了。她想起龍幀,想起兩人間的恩恩怨怨,他的母親因她的娘親而亡,她的娘親死在他的刀下,他是孝子,卻是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他們之間只有恨……
  
  「住手!」
  
  在惜織意識逐漸模糊的同時,她聽見龍幀的聲音。
  
  是日有所思,夜有夢嗎?不,夜未至,夢不該成形。
  
  她奮力睜起眼睛,看到龍幀抓起龍青的手腕,幾拳落下,將他拋到一旁,繼而,她看見他急急奔向自己,那個眼神,名叫……關心。
  
  不可能!他們之間結下的是累世仇,永永遠遠都解釋不清的恨啊!
  
  龍幀發現血從她的手心大量流出,分開她五指,瓷片剌入手掌已深可見骨,抽出瓷片,他撕下自己的錦袍為她裹傷。
  
  「妳還好嗎?回我一句話!說話!」
  
  他搖她,搖得她將散的骨頭痛苦難當。
  
  「無辜是不是罪?」她問他。
  
  他母親因為得不到夫心而妒恨,他的父親為一時忿忿造成苦惱遺恨,他們的愛情裡,她母親不想插手,卻無奈身陷其中……誰無辜?誰有罪?為什麼受苦的非得是她們母女二人?
  
  他聽不懂她的話意,只當她痛昏頭,不曉得自己在說些什麼。「現在我帶妳回龍嘯宮,我弄痛妳的話就告訴我。」
  
  輕輕地,龍幀以一種從未有過的溫柔抱起她。
  
  靠在他懷裡,不該有的心安油然升起,明明是仇、是怨,明明是不該交集的兩條線,為什麼一靠近便是纏綿?
  
  她一直是孤獨的,在他身邊,她竟忘記寂寞滋味。為什麼?她一次次問自己為什麼,問不出所以,只問出滿心茫然。這是錯的吧?錯誤心安,錯誤纏綿,錯誤的錯誤交集……
  
  ***
  
  惜織休養兩個月,才勉強可以下床,她吃好、住好,享盡一切榮華富貴,卻沒有半分真實感覺。
  
  她住到龍嘯宮有一段日子了,卻從未見過龍鄭聽說他是個稱職皇太子,天末亮,他比皇帝更早上朝,退了朝,他一心國家民生,總伴在皇上身邊,處理朝政大事,他是天生的王者,注定當皇帝的男人。
  
  這天,冬雪初降,惜織臨窗,雪很大,不一會兒,便覆滿長廊,白白的雪滌淨大地,穢濁的人世經過這場雪,獲得救贖。
  
  門叩兩聲,服侍她的錦繡進屋,她是個細心宮女,總能照顧好王子所有需求,她是皇上特地從自己身邊撥給龍幀的人,他又特將錦繡賜給她。
  
  「公主,用膳了。」
  
  「我不餓。」
  
  搖頭,她不曉得龍幀要把自己晾在這裡多久,她的傷痊癒了,該回到冷宮,當然,他若肯施恩,她早帶著母親骨灰回歸故里。
  
  然他不說不表明,她不確定自己下一步該往何處去。
  
  「殿下回來了,正在前廳和丞相討論今年稅收的事兒,他說一會兒會上這裡,公主要不要先梳妝打扮,等殿下過來,有什麼心事,您好當面向殿下說明白?」錦繡說。
  
  惜織愕然,他要過來?在不聞不問兩個月後,說出現便出現?
  
  走到梳妝台前,錦繡挑了一柄玉梳子走到惜織身邊。「公主……」
  
  「不用了。」她拒絕。
  
  「是。」她不勉強,退到一邊,垂手而立。
  
  「殿下很忙?」
  
  「是,現在皇上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依賴殿下,常用殿下的意見決定政策,這讓龍狄殿下不開心,皇后也為此頗不開心。」錦繡把自己所知道的事兒全說予她聽。
  
  「妳的意思是說,他是治國人才?」
  
  「這種大事錦繡怎懂得?不過外面都是這樣傳的,我想將來殿下會是個好皇帝。」
  
  她拿來一件錦貂披風,披在惜織身上,那是殿下特地要人為公主趕製的。
  
  「但願。」
  
  歎氣,為天下百姓,她的仇、她的怨是再也不能想了。
  
  胡太醫開導她無數次,他說恨是種牽扯不清的東西,你恨他、報仇,他恨你,仇加仇,你的親人為你恨他、他的親人為他恨你,恨於是加深加大。不如放下,把過往當作一場因緣、一場累世宿債,還清了,便了卻。
  
  門被推開,龍幀是個不懂得禮儀的男人,夜裡幾次,他也是這般,從不徵詢主人意願,推門便人屋,看著她日漸消腫的臉頰,和漸漸紅潤的臉色,讓他對胡太醫的表現滿意。
  
  他進屋,他尷尬、她更尷尬,他們從未正武好好看對方一眼,別開眼光,惜織猜測他留下自己的真正意圖。
  
  「飯菜涼了,撤去重上。」對宮女說話,比對她說話來得容易。
  
  「是,殿下,錦繡告退。」錦繡帶著托盤退出房裡。
  
  半晌,兩人都不講話,氣氛凝重,他走到爐前,用火鉗撥撥炭火,屋外的寒冷
  
  和屋裡的溫暖成對比。
  
  「我什麼時候可以回去?」終於,惜織擠出一句,這算是交談吧!
  
  「回冷宮?妳不怕龍青再去騷擾妳?下一回妳不見得這麼運氣,有胡太醫幫妳。」
  
  笑通常是用來表達親切的,但他的笑很礙眼,高高在上的笑容讓人很想動手抹去。
  
  「胡太醫?是他救我?」
  
  她聽錯了?在她昏迷前說話的溫柔男人,是胡太醫,不是他?
  
  「對。」
  
  龍幀不欲居功,完整的事實是--胡太醫到御書房求見皇上,他見不著皇上,卻碰見退出御書房的龍幀,胡太醫一說,他不及細聽完整,便怒氣沖沖往龍青的宮殿奔去。
  
  說不上來當時的憂心所為何來,再怎麼樣,不過是個一面之緣的陌生女人,但焦心是直覺、憤怒也是直覺,即使事情已經過兩個月,每回見到龍青,他還是有強烈的殺人慾望。
  
  「你打算拿我怎麼辦?」
  
  關在這裡不上不下,慌的是心,亂的是理也理不清的思緒,想他的態度,想他們之間的糾葛,她好糊塗。
  
  「妳希望我拿妳怎麼辦?」他反問。
  
  對這個女人,龍幀沒有太多想法,她是美麗,但他不貪女色,讓他忘不了的是,她奮不顧身擋在自己身前那幕,她的勇敢、她的驕傲,常在不經意問浮上他腦海。
  
  「放我回家鄉。」
  
  重提舊話,這個生活十七年的豪華宮苑不是她的歸屬。
  
  「妳的家鄉在哪裡?妳想投奔誰?外祖父母,還是不肯負責任的父親?妳從未出過宮,有本事千里迢迢回鄉?就算回到家鄉,誰肯接納一個從未見過面的親戚?」
  
  一句一句,他毫不留情地把她逼向死角,逼她不得不正視問題。
  
  「總之,是離開禁錮我的宮廷。」別過頭,惜織避開他勝利的驕傲神色。
  
  「禁錮?妳扣了我大罪名,龍嘯宮不是冷宮,妳愛上哪兒便上哪兒。」退後一步,雙手橫胸,他失笑說。
  
  「我就是想出宮呢?」她挑釁,
  
  「找兩個可以保護妳安全的侍衛跟著。」他不怕挑釁。
  
  「有人跟著,我就能出宮去?」
  
  惜織訝異,不敢相信親耳聽到的話,他為什麼要這樣待她?他們之間有仇無情,這樣的相處模式……不合道理呀!
  
  「我的話不夠清楚?」他反問。
  
  他喜歡看她一臉茫然的表情,和平日的聰明絕頂相比,又是另一番風情。
  
  「為什麼?」
  
  走近他,紅撲撲的臉頰讓人想捏一把,兩個月的補品喂到正確位置,他喜歡欣賞健康的她,不樂意見病床上病懨懨的女人。
  
  「什麼為什麼?」
  
  「我們不該這樣。」搖頭,她模糊了。.
  
  「不該怎樣?」他想大笑,要不是她的表情那麼嚴肅的話。
  
  「不該和平相處。」搖頭,再搖頭,她想自己一定哪裡弄錯了。
  
  「妳的意思是我們應該天天爭執吵鬧?」
  
  「我們有宿仇,我母親害了你母親,而你……」
  
  「我殺了妳母親?」
  
  他接口,一絲憤然湧上,不大,容易解決,但她的記恨讓他的心情不爽到極點。
  
  「是的,有這些關係,我想我們應該離得遠遠,應該老死不相見。」換她理直氣壯,換她下巴抬得高高。
  
  「我不想提過去的事。」
  
  他不屑替自己的行為解釋,清者自清,何況那天他本就準備去殺人,既然昀妃死於他的劍下,就把帳算在他頭上好了。
  
  「不提就算過去了?」
  
  抱歉,她沒辦法。她雖不至於氣量狹小,但也沒寬懷到能原宥殺母之仇。
  
  「妳不想讓它過去?」
  
  「親仇能說算就算了嗎?古人說父母仇不共戴天。」她提醒,他們之間不僅僅是一劍之仇。
  
  「不然妳想怎樣?刺我一刀嗎?好,妳來!」
  
  他從簡靴裡拔起一柄隨身小刀,翻轉她的手,將刀柄放進她的手心當中。
  
  「我不殺人。」她只學會救人,沒學過殺人。
  
  「不殺我,我們兩人的帳怎麼算?」
  
  「舉頭三尺,神明一筆一筆記下你為惡為善,因果報應會在。」
  
  「我不信這個,如果妳說是真,我雙手沾滿血腥,早已遭應,與其靠看不見的神明來找我算帳,不如妳親自動手。」
  
  「我不殺你,但不能不記住這一筆。」
  
  「意思妳要記上一輩子?」
  
  「是的,我的記憶力不錯。」點頭,她認真。
  
  「隨便妳。」
  
  拿回自己的刀子,不怕她傷他,只怕她誤傷自己,這個女人連塊破瓷片都能割出一道見骨傷痕。
  
  錦繡回房,重新為他們布上飯菜,他沒招呼惜織,自己坐著就吃,他故意吃的很用力。
  
  湯,熱的,舒服;菜,香的,舒服;就是她的遲疑讓他生氣。
  
  「妳不吃飯,怎麼有力氣記仇?」恨恨地,他把一大堆菜塞進她碗中。
  
  那叫關心嗎?惜織被關心的經驗不多,除了母親的愛憐和胡太醫的疼惜外,她沒碰過這種以憤慨表現關心的方式,她不確定這算關心或其它。
  
  低頭舉箸,她認真細思這個問題。沒發現他醜陋的兇惡表情裡,拉出一抹稱不上笑的笑意。
  
  ***
  
  一晃眼,經過半個多月,年節氣氛越來越重。
  
  雪末融,幾枝臘梅在枝頭綻放艷色,小宮女們洗洗刷刷,為著迎接新的一年到來。
  
  五天前,皇上帶幾個皇子去獵圈裡打獵,預定今晨回來,楊公公領著人在門口等候迎接主子。
  
  這些日子,龍幀天天上惜織房裡用膳,不管是早晚,只要他在宮裡,就會同她一起吃飯。
  
  他們之間的尷尬也因著日日相處而解除,偶爾,他會同她談談國家大事,偶爾她拿宮裡的瑣事當題目,雖然沒有相談甚歡或者欲罷不能,起碼,相對無語的情況是很少見了。
  
  「公主,殿下要回來,楊公公在門前迎駕,您要不要過去。」
  
  錦繡抱著一床新被進屋,這是皇上的賞賜,殿下二話不說,要她把新被縫好往公主房裡送。
  
  「不。」
  
  惜織婉拒,她不懂,為什麼所有人都認定,有他在的地方,她必須出現?她本以為在龍嘯宮裡,自己是自由的,但在眾人的認定中,她的自由是有條件的回潰
  
  「公主若是肯去的話,殿下一定很快樂。」暗示明示全來,錦繡的想法和大家一樣。
  
  不及回話,門外傳來腳步聲。「小櫃子叩見公主。」
  
  錦繡開門問:「你不是該在前頭迎殿下。」
  
  「是,楊公公派我來請公主到前面,一起迎接主子。」
  
  「殿下快到了嗎?」
  
  「派在前頭的管事公公估計再半個時辰就到,是不是請公主現在移駕?」
  
  「公主……」錦繡回頭望惜織一眼,向小櫃子微微搖頭。
  
  懂得錦繡的意思,他弓身行禮。「哦,小櫃子告退。」
  
  小櫃子告退後不到半炷香,又來了小學子,話是一模一樣,不過語氣裡加了幾分堅定。
  
  這回惜織親自回他話:「前頭迎接的人不夠嗎?需要我去湊足數目?」
  
  「稟公主,不是,只不過主子看到您會比看到我們快樂十倍。」
  
  「對你們而言,他的快樂比誰的快樂都重要?」
  
  「稟公主,是的,主子高興,做奴才的會更加開心十倍。」
  
  這是眾人心聲,主子外表冷酷,卻是對誰都好,他從不打罵奴才,有好東西經常隨手賞賜,對跟過其它皇子的奴才,進龍嘯宮簡直是進了天堂。
  
  許多大人們都說龍幀主子可保曜國幾十年安泰富強,光沖這句話,他們就該盡全心全意來討主子歡喜。
  
  小學子都這麼說了,她還能回答什麼?有那麼多人把他的快樂擺在自己的快樂前面,並且挑明,她如不肯讓他快樂,便是犯下天條。
  
  惜織轉身喚錦繡,要她隨自己到前面,末出聲,楊公公急速的腳步聲先到。
  
  「公主,殿下快到了,是不是請公主立刻移駕?」
  
  第三波攻勢,惜織苦笑。
  
  「走吧,我們去迎接『主子』。」惜織說。
  
  跨出門坎,雪停了幾天,厚厚的積雪在院子裡堆出一片璀璨奇景,幾隻雪鴿在地上尋找食物,東啄啄、西啄啄,頻頻點頭。
  
  楊公公的步子很快,心急程度可見一般,惜織險險跟不上,好幾次腳步打滑,還是賴著小學子和錦繡攙扶才不至於出醜。
  
  「主子到了!主子到了!」宮女們嚷嚷。
  
  方到門口,遠遠地,龍幀高大的身軀便出現,幾個太監簇擁上前,大大小小的獵物一波波抬進門。
  
  她在遠方看龍幀,龍幀也在遠方回看惜織。
  
  她也同眾人到門口來迎接自己?笑從嘴角延伸到臉頰。
  
  他們沒說錯,看見惜織會讓他龍心大悅,但他是個有自制力的男人,笑在他走到惜織面前隱滅,冷冷淡淡的表情,讓惜織不覺得他樂於見到自己。
  
  他問:「天氣那麼冷,妳站在這裡做什麼?」
  
  伴隨他話語當頭落下的,是他身上的皮裘,大大厚厚的皮裘,罩住她一身暖意,把冬天罩在門外,春天留在她身畔。
  
  如果這個動作叫人訝異,那麼他下一個動作就更教人吃驚了。
  
  龍幀居然走到她面前,親手替惜織整理帶子,輕輕繫上她的肩頸,動作溫柔得不像他。
  
  「誰叫妳出來這裡等我?」
  
  溫柔動作、嚴厲眼光,不協調的表現出自同一個人,龍幀目光掃向楊公公、錦繡、小學子、小櫃子等人,一幹出意見的下人紛紛低下頭,不敢直視主子。
  
  「我不想來,誰有本事逼我?」她的話輕鬆解除下人們的危機。
  
  「身體才好就不安於室?」
  
  「你說這裡不是冷宮,我想往哪兒便往哪兒。」
  
  「妳拿我的話堵我?」龍幀反問。
  
  他很高興她又精神了,他說過最喜歡她的勇敢和驕傲,瞧,她的態度哪像對待太子殿下?
  
  「惜織不敢,只是提醒殿下,君無戲言。」
  
  寄人籬下,她的驕傲不合理,可惜織驕傲慣了,想求她住下便得習慣。
  
  「很好,看來妳的確太閒。」
  
  他回身從侍從手裡抓來一團雪球,塞進她懷中,低頭細看,是隻兔子,毛絨絨的身體縮在她懷裡,無辜的大眼睛盯住她瞧。
  
  「你嚇懷了嗎?」
  
  惜織輕聲問,小手順著牠的毛,一順又一順,她從未擁有過寵物。
  
  「殿下,奴才以為冬天獵物少,沒想到收穫這麼豐富。」楊公公說。
  
  「殿下的箭法奇準,這次有收穫的皇子親王不多,所以我們分出去了大半部分,只留下一點帶回來。」
  
  侍衛搶著說話,大夥兒知道,殿下在民間成長,對於宮廷禮儀極端不耐,他待人以真心,大家自然回饋他尊重與真情。
  
  「晚上咱們可以開個烤肉大會了。」小櫃子說話。
  
  「咦?這隻鹿這麼小,怎麼也抓了回來?」小學子問。
  
  「牠不是我們抓回來,是自己跟回來的。母鹿中箭被抓,牠一路跟在我們隊伍後面,進了城,才將牠捆起帶回來。」侍衛回答。
  
  他們的說詞引得惜織注意,她走近母鹿和小鹿身邊,蹲下身檢視牠們的狀況,小鹿還好,母鹿肩胛處中箭,一路流失不少血。
  
  柳眉緊蹙,她咬咬下唇,返身面對龍鄭「可以把……」
  
  話未全,龍幀已明瞭她的心意,接下話,他把她的意思猜個十足。「妳想要小鹿?」
  
  「我連母鹿也要。」
  
  「牠受傷太重,救不活。」
  
  「我試試,說不定救得活。」惜織目光中有仁慈,對天地萬物,她一視同仁。
  
  惜織帶著抱歉的眼光看大家,沒了母鹿,晚上的烤肉大會恐怕辦不成,但為了小鹿母鹿的親子情深,惜織決定得罪人。
  
  「隨便,反正鹿肉性寒,冬天吃了對身體不好。」他的借口很敷衍。
  
  亂說,鹿肉明明性溫,可用來調養虛弱體質,在冬天是很好的食補,抿唇,惜織偷笑。
  
  「是啊是啊,冬天天乾物燥,烤肉容易走火。」小櫃子第一個跳出來反對自己的提議。
  
  又是亂說,明明滿地雪,隨手一撥,哪來的走火?
  
  這次控不住笑的人是錦繡。
  
  「倒不如來煮火鍋吧,這些野鳥雉雞夠肥的了,殿下覺得如何?」小學子想出新提議。
  
  「隨你們擺弄。」回過話,他把重心擺回蹲在地上的惜織。
  
  她拍拍母鹿的肩膀,軟聲說話:「別怕,我的醫術不錯,會盡全力醫好你們,等你們都恢復健康後,再領你們回家。」
  
  不知動物是否真具靈性,聽了惜織的話,母鹿惶惶的眼睛神居然安然閉起來。
  
  起身,她請楊公公幫她把母鹿小鹿抬到她住的院落,並把小兔子交給錦繡,轉身往龍嘯宮外走。
  
  「妳要做什麼?」拉住她的手,龍幀問。
  
  「我去找胡太醫要一些草藥。」
  
  「我陪妳去。」
  
  「你不累嗎?才進門。」
  
  「妳出去可能遇到龍青,」是嚇唬加恐嚇。
  
  「要不,我讓楊公公派兩個人陪我。」
  
  龍幀不回答,拉起她的手,往外走。
  
  她的安全,有他在,何必假手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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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龍幀下朝,走進惜織房間,見她拿新裁好的衣服在身前比劃。
  
  「他有這麼高吧!」她喃喃自語。
  
  站上小凳子,她把衣服放在身前,低頭看凳腳,衣服剛好蓋過。
  
  「萬一沒呢?」她仰頭,用脖子的角度測量他的身高。
  
  「有吧,那麼魁梧的男人找不到幾個了,他要是不能穿的話,恐怕沒人能穿。」她自言自語,說得專心。
  
  「妳在做什麼?」
  
  龍幀的聲音炸出她滿臉嫣紅,傻氣的舉止全叫他看去。
  
  「沒做什麼。」她強自鎮定,把衣服放在桌面上折迭好。
  
  「想替我裁衣裳,可以直接問我量身高,別爬到板凳上比劃,危險。」想裝無事?他偏不放過她。
  
  果然,他全瞧清楚了,癟嘴,惜織把衣服堆到他身前。
  
  「給你,我們兩不相欠。」她送東西送得很了不起。
  
  「相欠?妳欠我什麼?」
  
  「那對鹿母子和小兔子,我不希望欠你太多人情。」
  
  「好方便妳繼續對我記恨?」他反問。
  
  她不語,是啊,她堅持他們的恨,終此一生都結算不清。
  
  「父皇已將昀妃葬人陵寢,並親自去祭拜過她。」他直覺這是對昀妃最好的彌補。
  
  「那裡不是我母親要的歸宿,她想的是自由。」
  
  「人死骨枯,自由何用?」
  
  「起碼靈魂自由。」
  
  「妳既然相信靈魂,怎又認為靈魂會受限於腐敗的軀體之間?」
  
  他辯贏了,惜織沉默。
  
  「那隻母鹿妳把牠照顧得很好。」轉移話題,龍幀找個不受爭議的題目。
  
  「嗯,再過幾天,牠就活蹦亂跳了,到時,我要送牠回家。」回家是每個人的心願,她的心願不能圓,但願小鹿的心願成真。
  
  「等雪融化後吧!現在路上太滑,對母鹿而言,是條艱辛的路程。」
  
  「嗯。」
  
  「聽胡太醫說,妳從小隨他學習醫術?」
  
  「他說,這是報答我父親最好的方法。」
  
  「妳父親於他有恩?」
  
  「當年胡太醫窮困潦倒,空有一身好醫術,卻無人信他能救命,我父親臨終前碰上他,將身上銀兩資助他赴京趕考,他認定我父親是他的恩人,幾年來,在後宮無怨無悔照顧我和我娘。」說著,她將這些年的生活簡單描述,談母親也談亦師亦父的胡太醫。
  
  「胡太醫是個飽學之士,見識不輸當朝文武百官。」
  
  這段日子,胡太醫給了龍幀許多幫助,他們之所以熟悉,起源於惜織的傷,他們常在醫療後相聚論談,談天下局勢,談治國方針,他常覺得胡太醫這種人才只做太醫太可惜。
  
  幾次,他想上書給父皇,要他重用胡太醫,可惜胡太醫對自己的工作非常滿意,不想入廟堂,與人勾心鬥角。
  
  「胡太醫常教導我,順天行事,他說崔丞相的無為而治是人民最大福祉,反觀連年戰亂的鄒國,雖武力強盛,但百姓卻不能享有和平安康。」
  
  「這話該去對鄒國國君說。」看著惜織侃侃而談,對於國事,很少女人能有這番見解。
  
  「之前你不是在他手下工作?」
  
  「是。」
  
  「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嚴苛、一絲不苟,要求每個人都做到最精準的步驟,寧願封一個戰死沙場的勇士為官,也不願意收容一個退縮戰敗的將軍。」
  
  「這樣的人很可怕。」
  
  「並不,我覺得他只是少了一個像胡太醫這樣的人做為左右手。」
  
  「換句話說,成就一個好君王的是一群賢明臣子?」
  
  「我承認,所以我希望在下屆的科舉考試當中,能拔擢一些足堪大任的棟樑之才。」
  
  「能擁有足以信任的臣子,是君王之福,也是百姓之福。」
  
  「同感。」龍幀點頭。
  
  話題到這裡斷掉,他走到桌前拿起惜織新裁的衣裳,遞到她面前。「幫我更衣吧,我想換新衣服。」
  
  「在這裡?」惜織不確定地看他。
  
  「不行?」斜飛濃眉,飛出說不出口的暢快,引出她的遲疑,他好有成就。
  
  「好吧,我讓錦繡過來服侍。」低吟,龍嘯宮是他的地方,他愛在哪裡更衣,誰管得著。
  
  「不,我要妳幫我。」下巴微仰,又是驕傲得讓人討厭的表情。
  
  「我?」她指指自己。
  
  「妳說要還我恩情的,不過是一件衣服,妳不能幫忙?」
  
  「我、我不會替人更衣。」
  
  他是一個男子呵,什麼叫作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皺皺鼻頭,她還他一副倨傲態度。
  
  「妳真特殊,會醫鹿、會縫衣,居然不會換衣服。」挑釁不是她的專利。
  
  「誰規定,會縫衣就得會替人更衣?」
  
  「算了,反正我不是小氣男人,養妳養慣了,妳欠我多少恩情就記多少筆,我保證絕對不催著妳要。」
  
  放下衣服,他當著她的面鬆開胸前盤扣。
  
  「你?」過分的男人,睨他一眼。「我總可以用別的方式還恩。」
  
  「我是堂堂太子殿下,什麼都不缺,妳想還我什麼?」他的自負到極點,氣得人想踢他。
  
  「我可以替你做飯。」
  
  「不用了,我挑嘴,對於御廚的手藝我還能接受。」
  
  「我會打掃。」
  
  「妳的意思是要我趕走誰?月娥、玉蟬還是錦繡,決定好了以後告訴我一聲,妳可以立刻取代她們的工作。」
  
  她敢動手給他打掃房子就試試看,他動不了她,就讓奴才們去倒大楣。
  
  「我會做針黹。」
  
  「行,妳親自去告訴蘇嬤嬤,叫她回鄉頤養天年,由妳遞補她的位置。」
  
  衣服這種東西,高興時做個一兩件他勉強接受,天天傷眼,她想累死太醫還是想讓他心疼?
  
  心疼?他居然會心疼?為一個驕傲到不行的女人?
  
  不,他用錯修辭,他從不對任何女人心疼,至於喜歡看見她、喜歡和她同桌吃飯,原因是……她長得還算賞心悅目。
  
  否決自己的心、隱藏自己的意念,這個女人一寵就上天,他絕不讓她踰越界線,所以讓她曉得自己喜歡她?不!太危險。
  
  「這不行、那不行,你要我做什麼?」
  
  「替我更衣。」
  
  事情繞回原點,他是比她固執十倍的男人。
  
  她不說話,瞪他一眼,很久很久的一眼,接在那一眼之後,她妥協。
  
  用力走到他面前,用力踮腳尖,用力解扣子,用力做每一個讓她生氣卻不能不做的動作。
  
  她的「用力」讓龍幀很開心,贏一次又一次,他贏了她的去留,贏得她的主控權,接下來呢?他要贏下她,留在自己身邊一生。
  
  除下他的外衣,用力過猛,撕地,衣肩處被她扯出一道裂痕。
  
  她訝異看著衣上裂痕,抬眼再看看龍幀,四目相望,下一秒,兩人不約而同笑出聲。
  
  「看來蘇嬤嬤真要回鄉頤養天年了,理由是做事偷工。」從不說笑的龍幀難得幽默。
  
  他的幽默逗得她笑聲不止。
  
  「不是蘇嬤嬤的錯,是你發福。」惜織回他。
  
  「那她得有先見之明,把衣服放大半寸。」
  
  「誰管得了你身上的肥油?」
  
  「御廚。瞭解,蘇嬤嬤和御廚都有罪。」
  
  「罪在把你養得太好?霸氣!」笑容漾開。
  
  弧線勾在臉龐下半部,他輕笑。「不氣了吧?」
  
  低頭,額頭頂在她髮梢,不甚熟悉的溫柔讓惜織心悸,這是在做什麼?他們之間……曖昧?不可以!
  
  退開兩步,暫且離開他的影響力範圍。
  
  他不悅她的退卻,大手一撈,抓回她,繞過她的背,圈起她,他就愛她待在自己的勢力範圍內。
  
  微微用力,她入了他的懷,聽見他的心跳聲,強而有勁的撲通聲,一下一下,敲擊著她薄弱的恨。
  
  ***
  
  大年夜,皇上在春濤軒裡擺宴,王公大臣全體出席,繽紛的煙火照亮半面夜空,熱鬧的戲台上正演出孫悟空大鬧天庭。
  
  惜織不想參加的,但龍幀一句話決定她必須配合。
  
  錦繡替她換上簇新袍子,亮晃晃的金步搖和滿身的珠翠寶玉,鑲出一個美麗非凡的仙女。
  
  龍幀滿意看著她,她是任何男人都為之心動的女性。
  
  握起她的手,龍幀領她前往春濤軒叩見皇上,錦繡和小學子跟隨在後面。
  
  見著惜織,皇上有幾分迷惘,她知道皇上在自己身上懷念母親。
  
  「還怨父皇嗎?」幽幽地,他問。
  
  他想過了,是自己的自私錯誤,造成兩名女子的不幸。
  
  不怨嗎?不,她是小心小眼的女人,她怨的。她怨他、怨龍症怨自己身處宮闈,但若真離了這裡,怨會少、恨會輕、生活會更容易?
  
  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這些日子裡,在龍幀的護翼下,她勸自己避開難解問題。
  
  「說話啊,妳是朕最勇敢的女兒。」他堅持她是自己的女兒。
  
  「惜織慢慢學著放下仇恨。」這句話,她同時說給自己聽。
  
  龍幀的眉形增加幾分弧度,瞄惜織一眼,滿意更添。不記一輩子恨了?很好,識時務者為俊傑,聰明女人懂得觀察情勢。
  
  「妳畢竟怨我?不過,妳很誠實。」
  
  「皇上希望我說謊?」惜織反問。
  
  「不,我喜歡真心話,我身邊有太多人對我虛偽,真實對我而言是難得經驗。 比如每天上朝,大家都祝我萬歲、萬歲、萬萬歲,誰不知人不可能『萬歲』,不會千古不垂,更何況,期待我早點死去退位的人,天下不知有多少?」皇上感歎,帝王難為。
  
  「我想不至於,雖然不懂朝政,但惜織確知您是好皇帝。」惜織說。
  
  「妳怎知道我是好皇帝?」
  
  「自古來好皇帝與壞皇帝之別,不過是『以己為重』,或『以民為重』,若皇帝把自己看得比百姓重要,所有的政策都以己身做考量,自然就不是個好皇帝了。」
  
  「說得好,舉個例來聽聽。」
  
  舉例?一時之間她想不出好例證,望龍幀一眼,她向他搬救兵。
  
  「比方說,皇帝為創造輝煌春秋霸業,擴大國家版圖,好讓自己在歷史上留名千秋,年年加稅、徵兵、制武器,不顧百姓痛苦,執意舉旗出戰,四處征討鄰國,在惜織眼裡,那不是好皇帝典範。」龍幀代她回話。
  
  惜織看龍幀一眼,那眼光裡滿是激賞。
  
  「所以妳喜歡漢景帝,卻不贊成漢武帝囉?」
  
  「是,也許漢武帝開拓大漢盛世,也許他在歷史上成名,但又如何?我想百姓們敬愛景帝一定比武帝多更多。」惜織答。
  
  「除了和平,父皇重視民生經濟、農田水利,派宮以清廉為首要,不主張嚴懲法規,處處都表現出『以民為重』的態度。」龍幀補充。
  
  「所以我認為皇上是好皇帝,也相信大臣們口裡喊萬歲,是真心期望您長命百歲。」惜織作結。
  
  「我再聽沒過比這個更好的稱讚了,謝謝妳。」隆治感動。「告訴我,這些國家大事是誰教妳的?」
  
  她不知該不該說,胡太醫並不希望出線為官,他喜歡醫病救人,不愛勾心鬥角。再度看向龍幀,他是唯一能出兵救她的人。
  
  不過兩個眼神交會,他明白她的心意。
  
  「父皇,名師自有高徒,能教出這個聰明徒弟的,只有兒臣囉。」他笑笑把話題帶過。
  
  「果然是你的語氣,沒錯,為帝者是該將百姓生活所需擺在第一位。」隆治捻著鬍鬚說。
  
  「婦人之論。」冷冷地,龍狄出語。
  
  龍幀看他一眼,不打算接腔,惜織看見龍狄和站在他身邊的龍青,她嚇到骨子裡去了,但明明害怕,她卻挺起胸膛,虛張聲勢。
  
  龍狄起身,走到隆治前面。
  
  「父皇,為什麼國家養兵?養兵千日,本是用在一時,我們不出兵不征戰,何必天天訓練兵隊?」他轉而輕蔑地看向龍鄭「你不知道養軍隊要花大錢嗎?」
  
  「稟父皇,士兵是為保家衛國而戰,若有敵人來犯,豈能眼睜睜見敵人屠殺我朝百姓?此時,自該奮戰到底。若為奪取別人的江山而養兵,請問,這樣的軍隊和盜匪有何不同?」
  
  龍幀和龍狄槓上,自從他恢復皇太子身份後,龍狄便不時挑戰他的權威。
  
  兩人面對面,誰也不懼誰,場面突然變得尷尬,幸而,崔丞相站出來圓常
  
  「恭喜皇上,賀喜皇上,兩位皇子都是有見識的英才,連在家宴上也不肯放鬆國事,曜國強盛將是可期之事,不過,龍幀殿下、龍狄殿下,大家都餓壞了,可不可以讓大家肚子填飽再來議論?」
  
  其實,毋庸再議論,兩個皇子的幾句話,已讓王公大臣的心有了歸向,大部分的人都不願傾家當蕩產來成就一個人的霸業。
  
  自然,這件事將在宴席後傳出去;自然,往後百姓對於龍幀更加崇拜愛戴。
  
  惜織拉拉龍幀的衣袖,他回頭,瞧見她微微發抖卻強自鎮靜的表情。她朝他輕搖頭,小小聲附和崔丞相:「我餓了。」
  
  「好。」他同意休兵止戰。
  
  龍幀回身向隆治作揖,送惜織到女眷位置邊,那裡有皇后、有幾位公主,惜織二向皇后公主們請安後方入席,而龍幀則叮囑過錦繡好好照顧惜織後,才回皇上身邊入座。
  
  目送龍幀離去,惜織心中有小小不安,直到他坐定,直到他的眼光向她投來安全感,她才安心。
  
  「惜織公主,妳真不簡單。」
  
  皇后對她說話,惜織忙放下筷子,專注凝聽。
  
  「謝皇后娘娘誇獎。」倉促間,她回一句。
  
  「妳居然有本事讓皇子們反目,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誇獎』妳。」輕啜瓊漿,皇后諷刺。
  
  「惜織不懂。」
  
  頷首,她從沒見過這位皇后娘娘,可母親說皇后是她在宮裡唯一的朋友,她本以為皇后會對她親切,然而……她真的不懂。
  
  「不懂?為了妳,兩個月前龍幀闖進龍青宮裡,他出手狠毒,讓龍青在床上休養十日才能下床走動。」放下酒盞,皇后怒目瞪她。
  
  兩個月前?是她被綁那次嗎?龍幀闖進龍青宮裡出手教訓?不對,救自己的人不是胡太醫?龍幀說過的呀,她昏迷前看見的不過是幻覺,怎又扯出龍幀救她……糟糕,她又頭昏了。
  
  「才見皇上,又使本事讓龍狄和龍幀兄弟閱牆,真不曉得是妳八字克人,還是咱們宮裡風水不對,專招些問題女人,搞得雞犬不寧。」
  
  「母后別說了,現在龍幀殿下和惜織公主可是父皇眼前的大紅人,不小心惹惱人家,給搞個小動作,別說我們這些公主,恐怕您的位置也不保。」一位身著桃紅坎肩的公主隨之興風作浪。
  
  「妳沒講錯,康寧皇后不這般失了勢?她們宮外來的女人畢竟和我們不同,迷惑男人的本事特高,瞧!皇上一例,龍幀太子又是一例,他忘記親生母親被誰害死,仍和這狐媚子打得火熱。」
  
  左一言、右一語,一句句將惜織的處境迫進困窘局面,她搭不上話,只能安安靜靜接受批判。
  
  她的肩膀挺直,下巴抬高,蒼白僵硬寫在臉龐,她的手在身側緊握成拳,每每她們惡毒地形容母親時,她便忍不住椎心刺痛,她變成刺蝟,張揚起銳剌,想保護的是恐懼害怕的心。
  
  龍幀眼光時時望她,終於發現她的不對勁,就連錦繡也顯得站立不安,他要小學子去向錦繡探問情況,小學子飛快過去,幾個交頭接耳後回報。
  
  他只聽得幾句報告,便起身向皇上告退離席,大步走往女眷桌邊帶走惜織,他的動作突兀,引得若幹好奇眼光,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她的感受。
  
  ***
  
  龍幀在前面走得快,惜織在後面跟得苦,一前一後,他們在雪地裡留下兩排足櫻
  
  他在生氣,氣到不行,火越冒越大,人越走越快,直到發覺身後的腳步聲消失了,才折返。
  
  走幾步,龍幀回到她面前,大手握起她的,命小學子、錦繡先回去,然後拉起惜織繼續往前,從風停軒到蘭雨閣,他們走過十幾個樓閣庭園,在梅影樓前停下。
  
  「對不起。」
  
  突如其來的一句抱歉讓她錯愕。
  
  「什麼意思?」
  
  仰頭,他很高,她得伸長脖子才看到他的眼睛。
  
  「我不應該勉強妳出席家宴。」
  
  他對她說抱歉?一個從不說對不起的男人低頭,他的改變太大,大到她無法適應。
  
  惜織沉默。
  
  「妳在生氣?」他問。
  
  「沒有。」
  
  她不生氣,只是意外,堅硬的他在她面前出現柔軟。
  
  「妳應該生氣的。」
  
  「為什麼?」
  
  「皇后她們說話過分。」
  
  「這些話,我聽多了。」頷首,她想起什麼似地,猛然抬頭。「你告訴過我,到龍青太子那裡救我的人是胡太醫,可皇后卻說你動手打人,龍青受傷頗重,你為什麼騙我?」
  
  「我沒騙妳,我只說救妳的人是胡太醫。」
  
  「有什麼不同?」
  
  「胡太醫撞見龍青的侍從綁走你,他到御書房外求見父皇,當時父皇正和崔丞相商談減低稅收的事,我退下來,他看見我、告訴我、我出手,事情經過就是這樣,妳說,要不是胡太醫,妳能得救?」他反問。
  
  「話沒錯,但你該告訴我……」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妳得救了。」阻下她的話,他不想再去回想那天,她的傷、她的血、她的狼狽扯痛他每根知覺。
  
  「是啊,我得救。」
  
  算來算去,她還是算出自己欠下他一大籮筐恩情,她處處欠他,卻還老在心中記他的仇恨……
  
  「她們常欺負妳?」
  
  「欺負我?並不,她們欺負的是我母親。康寧皇后去世,皇上在你的床上找到我母親的玉簪,便認定我母親是綁架你的主謀兇手,但皇上心裡還是喜歡我母親的,不想以一柄玉簪便定我母親的罪。皇上藏起玉簪,將我母親打入冷宮,當時宮裡人並不曉得為什麼母親被貶,後來謠言才慢慢傳出,說我母親是皇太子失蹤案的罪魁禍首。」
  
  「換言之,沒人知道玉簪的存在?」
  
  「是,知道的人只有皇上和我娘,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替我們定了罪,我的血緣、母親的不貞,一直是後宮閒餘飯後最好的題材。」
  
  「父皇不知道這些事?」
  
  「知道又如何?我母親是皇上的昀妃,千真萬確;我不是皇上的女兒,千真萬確:一個妻子生下非丈夫的孩子,除了不貞你還能有更合理的解釋?冷宮裡沒有別的嬪妃,聽說從前朝起便無人住在裡面,我們成了獨居其間的母女,自然易被談論。」
  
  「妳不用忍受這些。」
  
  「我不想忍受、我母親更不想忍受,我們始終認為皇宮是牢籠,只要能逃得出去,便是朗朗天青、海闊天空。這是我們的夢想,是我娘盼了一輩子都盼不到的夢。」
  
  「妳真的想離開皇宮?離開這裡妳才覺得快樂?」他問得鄭重,凝肅的表情裡彷彿在決定什麼重大事情。
  
  「我沒在宮外生活過,不知道離開是否比眼前逍遙快樂,但這一直是我日思夜想的夢。」
  
  「如果妳真的再也無法忍受宮闕生活,告訴我,我帶妳一起出去。」龍幀決定了,雖然有點魯莽,但更多的是誠摯真意。
  
  「帶我出去?為什麼?」惜織不解。
  
  「妳嚮往自由。」很簡單,他樂於成全她的夢。
  
  「我是問,為什麼要帶我出去?你是皇太子,將來要接掌朝政。」她急急問,想問出多一點、多一點……他的真心。
  
  他忽略後一句,只回答前半段。
  
  「妳不會保護自己,沒有我,妳怎麼辦?」
  
  一句話,他,問進她心坎裡。
  
  是啊,沒有他怎麼辦?她已讓他養出數不清的壞習慣,她習慣他的大手,習慣他一想起時就湊上來的溫暖懷抱,習慣他的傲慢,習慣沒事挨在他身邊說些漫不著邊際的話。
  
  沒有他,她怎麼辦?
  
  他說得好明白,不在乎是否接掌朝政,不在乎皇太子身份是否高尚,只因她不會保護自己,他便陪她一起出去,這份心……她能承受得起?
  
  「我的話很難懂嗎?」
  
  大手一伸,龍幀粗魯地將她的頭顱塞進自己懷裡。
  
  他為什麼要陪她出宮?很簡單,她需要他,比天下老百姓更需要他。
  
  但,注意了!他不愛她,只是她笨得太可憐,被欺負不懂反擊。
  
  他不愛她,只不過他習慣當俠士,救了人便救到底。
  
  他不愛她,可她是他的轄區,她的事歸他管,她的未來由他決定,而他決定要她自由、要她快樂。
  
  好吧,就算他有幾分愛她,她不需要知道!
  
  感動一分分,口裡不說關心,動作不表現柔情,他用他的方式宣示自己的在意,她愛上他了,雖然她好明白,這種愛情不可以。
  
  「以前,皇上的家宴沒有我和娘的份,而所有的廚娘們都讓御廚調去幫忙,因此,年夜飯,我們是要餓肚子的。」
  
  轉移話題,她要求自己忘記,愛上他是多麼甜蜜的情緒。
  
  「妳們不吃御廚做的飯菜?」
  
  「太子殿下,別忘記,我們是冷宮棄婦,冷宮棄婦和低等宮女雜役吃同樣東西,每天我得到廚房取餐,太慢前去的話,東西被吃光了,飢餓是你家的事。」
  
  「吃得很糟嗎?」
  
  「自然不精緻,卻也可以溫飽。每年年夜將至,我和娘便事先到廚房裡要了些肉和麵粉,然後在院子裡拔菜,自己生火做餃子,熱熱的湯在寒冷的大年夜裡,顯得分外溫暖。」
  
  「那裡……很冷嗎?」他不說冷宮,不要她時時提起自己是棄婦。
  
  「房子是舊的,牆上多少有破洞,風雪吹進來,燒火的炭材又不夠,當然冷。往後,你當上皇帝,要貶妃子進冷宮之前,別忘記先把牆補補,否則冬天到了,日子很難捱的。」她揶揄他。
  
  「妳開始末雨綢繆?」他反取笑她。
  
  「我?我又不當你的妃子,有什麼好未雨綢繆?」
  
  「的確不需要未雨綢繆,我保證不讓妳進冷宮。」他回她一句。
  
  莞爾,她踮起腳尖折下一枝綻放鮮梅,將梅花擺在他臉前,香味撲鼻。
  
  「妳喜歡梅花?」
  
  「我會釀梅酒,味道不錯,存到冬夜裡喝喝,再冷的天兒也不怕了。那些夜裡,我和娘是這樣子熬過來的。」
  
  「不管有沒有梅酒,再冷的天兒,我都不會讓妳寒冷。」是宣誓,他的存在為著護衛她的平安。
  
  不應該開心的,可她無法不開心,帶一點點罪惡,她遙看天際。
  
  在那兒,娘和康寧皇后前嫌盡棄了?她們還記掛著人間喜惡厭歡?看著他們,她們會否有太多的不贊同?
  
  「想什麼?」扳過她的臉,他不愛她苦苦的笑。
  
  「想康寧皇后,她是否後悔自盡,若是她好好活著,她會因傑出的你而自傲。」
  
  「對母后,我沒有任何印象。」他眼裡有淡淡落寞。
  
  「我想,她一定是個最優秀的女人,優秀的母親、優秀的父親,才能生出優秀的你。」
  
  「別忘記,我和龍狄、龍青身上留著相同血液。」他提醒。
  
  「所以囉,德淑皇后比不上康寧皇后。」偷偷地報了一箭之仇,惜織有小小得意。
  
  「對,她比不上我母后。」他用力捶上那一箭,讓箭插得更深。
  
  扯扯他的衣袖,惜織小聲說:「我餓了。」
  
  「嗯,我也餓了,我們去找東西吃。」
  
  「到御廚去嗎?」
  
  「除了那裡,還有別的地方開伙?」
  
  「這違反體統。」
  
  「體統是人定的,現在起,王親貴族到御廚找東西吃不算違反體統。」
  
  「你是個叛逆皇太子。」
  
  「那麼我有個叛逆母后。」話說,兩人同時笑開。
  
  雪又下了,白白的雪在兩人身上飄下淺淺詩意,梅香在他們身邊圍繞。
  
  她看他,一瞬不瞬;他望她,嚴肅化為纏綿,應該是寒冷的夜,在他們膠著的眼神中,燃起一簇溫暖,握緊她的手,他握緊自己的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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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元宵節,街上掛滿各式花燈,換起平民裝束,龍幀帶惜織出城。
  
  清海寺前,人山人海,賣小吃的、賣玩意兒的,生意興攏
  
  惜織第一次離開後宮、第一次看見平民,所有事情對她而言,都新鮮得讓人目不轉睛。
  
  她買花燈、買刻上嫦娥的木梳子、買一塊玉,她買下不少東西,龍幀是個有耐心的陪伴者,不管她在攤位前看多久,他都不說半句話。
  
  他買麥牙糖、買蜜果子、買一大堆她沒吃過的零嘴給她,越走她越覺得被呵護,越走她越覺得心連同嘴巴,一塊兒沾上蜜。
  
  「小女娃兒不痛嗎?」她指著賣藝的小女娃兒問龍鄭
  
  小女娃兒個子小,躺在木桌子上面,細瘦雙腿頂著大水缸轉轉兒,眼見她越轉越快,好幾次水缸差點滾下來,惜織和眾人同聲驚呼,缸兒砸下來可是要人命的呀!
  
  「那是她的工作,痛早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不過學成一技之長,她這輩子便不怕餓肚子。」龍幀回答。
  
  「真可憐,看了她,我還有什麼好自怨自艾。」低低地,她對自己說。
  
  「妳說什麼?」他問。
  
  「我們能不能把她帶回宮裡?」惜織拉拉他的手輕問。
  
  「妳真認為這是幫她?」龍幀笑回。
  
  「不是嗎?」
  
  「走,我們去證明是不是。」
  
  不由分說,他拉惜織走到敲鑼的中年婦女身邊,從身上掏出一枚金元寶交給婦人,婦人驚訝地望著他們,不曉得該不該收下手中財富。
  
  「夫人,這位小姐和你們家姑娘有緣,想出銀子把她買下來,帶回家做個伴兒,價錢由妳開口,意下如何?」龍幀問。
  
  「公子小姐,再窮咱們也不賣孩子呀!全家守在一塊兒,生活是苦了點兒,卻也是和和樂樂一天過一天。」
  
  「我們帶她回去是唸書習字、學做小姐的,可不要她來使喚、當丫頭的。」
  
  「話是這麼說,咱們家妞兒是我們夫妻的寶貝兒,離了她,怕是我們家老頭兒一天都過不下去,這金子,咱們無福消受。」
  
  說著,婦人忙把金子交還給龍幀,他笑笑,把錢推回給婦人,拱手,回身帶惜織離開。
  
  「妳看。」
  
  「我想錯了,可你怎知小女娃兒是他們的親生女兒?」惜織問。
  
  「女孩表演,她爹娘的眼神直盯著她看,出錯時他們比誰都緊張,他們也怕傷了孩子,那是親生父母的眼神,騙不了人。」
  
  「這就是民間疾苦?」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生活方式,端看個人願不願意滿足。有人能得溫飽便覺人生美好,有人山珍海味仍覺得生活空虛,人的價值不單單看外在形式,有錢有閒卻痛苦度日的大有人在,胼手胝足,一汗一血,卻覺得生命值得期待的人也不在少數,就像剛剛那位婦人。」
  
  「所以重要的不是身處何處,而是心在何處。」
  
  「嗯,妳願意快樂,即使在地獄,妳也會看見蓮花朵朵;妳不願意快樂,即便身在天堂,能煩擾妳的事,還是數不勝數。」
  
  「這些事,是誰教你?」惜織問。
  
  「記得我的義父嗎?」
  
  「帶走你的梁公公?」
  
  「對,他對我的教育費盡心力,我同時有許多的師父,其中一位是有德高僧。」
  
  對義父,他無怨,雖然他讓自己離開多親人多年,但這些年裡義父沒虧待過他,一天都沒有。
  
  「你相不相信命運?」惜織問。
  
  他不語,彷彿命運是女人家相信的事情,他是大男人,說相信會遭人恥笑。
  
  「我相信,當年我親生爹爹與胡太醫結下善緣,他將善果還施我和母親兩人。而你,是注定要當太子的人,不管繞了多麼大一圈,你終是回歸原位,做你該做的事,盡你該盡的本分。」惜織說。
  
  本分?多難說的事,為母親報仇算不算本分?弒父算不算本分?本分是誰定出來該遵守的規則?
  
  不,他不信命運,他只信自己的判斷能力,他判斷出什麼事情該被放下,什麼事情該執著不懈。
  
  「餓不餓?」他問。
  
  「不餓,有些渴。」她答。
  
  「我們找間茶館歇歇。」
  
  「茶館是賣茶的地方?」
  
  「除了茶,還有不少東西,去看看。」
  
  他們並肩前行,走沒幾步,迎面而來的人群擠散他們,失去他的體溫,觸不著他的手,她開始覺得恐慌。
  
  他呢?不見了?是不是他們將斷線?是不是他們的緣分只到今天?在恐懼中,所有莫名其妙想法統統出現,她惶恐、她驚懼、她害怕到不能自已。
  
  引頸張望,在茫茫人群中,她失去方向。
  
  轉身,前後左右,她試圖在人海問尋人,可到處都是人,卻沒有她想找的那一個,他在哪裡?
  
  龍症龍幀,她心中不斷呼喚。
  
  是呀是呀,沒有他,她怎麼辦?是呀是呀,她只能在有他的地方呼吸。是呀是呀,她承認她的心已經無法分割出一個獨立的自己,她和他,再沒辦法說分離,承認了、承認了,她向自己的心低頭,承認仇恨已在心間失衡。
  
  不哭的她紅了眼眶,驕傲的瞳眸失卻自信。
  
  手被一個力道握住,猛地回頭,看見他,繃緊的臉頰鬆手憂慮,她在世界中心尋到定位點。感激……
  
  托住她的腰,輕鬆幾個縱躍,他們飛入暗巷,在無人的窄巷裡,他將她收入懷中。
  
  擁住她,緊一點、更緊一點、再緊一點點……他要將她嵌入身體裡面,要兩人再也再也不離分。
  
  是的,不過一下下,憂悒佔滿他腦海,生平第一次他嘗到驚懼。
  
  在戰場上他沒怕過,入宮行刺皇帝他沒怕過,但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一雙被人群衝散的手,失去掌握,他沒來由地感到懼怕。
  
  終於,擁住她:心歸位,魂魄入體。
  
  躲在他懷裡,兩人相對無語,他不說話,牢牢的擁抱解除她的恐慌,不怕了,在他懷裡,天大的事兒都不足為懼。
  
  好久好久,她不動、他不移,他們成了夫妻石,在懸崖頂端日日月月、歲歲年年,不分。
  
  「剛剛那是輕功?」終於,她在他懷中開口。
  
  居然問這個?他以為她會有多高明的開頭。
  
  「嗯。」點點頭,他的唇在她發間摩蹭。
  
  「練這門武功要花很多力氣?」惜織又問。
  
  稍梢抬眼,她的額碰上他的唇,濕濕的、暖暖的,感覺沒有猥褻,只有一點點的心動和喜悅。
  
  「嗯。」既然兩相碰上,他索性在上面烙下一吻。
  
  「很辛苦嗎?會痛嗎?」她又問。
  
  他的吻不只貼在額間,順勢熨進她心田,除了溫暖,還增上些微甜美。
  
  「嗯。」
  
  低頭,額頭輕觸她的,圈上她的腰,兩個人的距離早近到不合禮法。不過沒關係,套句他的話,禮法是人創的,想改隨時可改。
  
  「比小女娃兒練轉水缸還痛嗎?」
  
  她一問再問,他聽懂了,她心疼自己一如心疼小女娃兒,淡淡的笑意掠過,來不及捕抓,他的吻落下,不在她的髮、她的額,在她柔軟的唇瓣中。
  
  吻不深,一下下他便放開她,她的臉在花燈照耀中嫵媚動人。
  
  「學的時候苦,學成後,一技之長在身,時時可用。妳還想不想飛?」他問。
  
  「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
  
  抱住她,在無人看見的暗巷裡,他光明正大。提氣縱越,他抱著她飛上人家的屋瓦,踩在屋頂上,燈火在腳下明滅。
  
  一飛再飛,她不害怕,只想緊緊跟隨,忘仇忘憂、盡情享受。
  
  ***
  
  春天來臨,雪在春陽間融化。
  
  過完了年,龍幀益加忙碌,但再忙,他總抽空和惜織用飯聊天。
  
  他們很少提及過往的不愉快,相處的感覺越來越好,他們的足跡踏遍整座皇宮,共同回憶一日比一日增加,話題自然跟著多起來。
  
  前些日子,皇上染風寒,是惜織一帖藥方,讓皇上迅速恢復健康,從此「小神醫」名號不經而走,大家都知道宮裡有個女神醫。
  
  這天是春耕日,在曜國,每年今日皇太子要出京到城外農家巡視,名為「訪春」,這是太上皇留下來的規定,目的是讓準備接下皇位的太子,有機會接近百姓、傾聽民意。
  
  這天,除了當地農民,許多外來百姓也會擠在城郊看熱鬧。
  
  前幾年,訪春的工作由龍狄來做,今年換了皇太子,自然由龍幀出巡。
  
  一早,龍幀在小櫃子、小學子的服侍下換好朝服,出房門,看見惜織領著錦繡朝自己方向走來。
  
  他大步邁前,走到她身邊。
  
  「為什麼不多睡一下?」
  
  「我睡得夠多了。」她轉身,從錦繡手上拿來披風。「這是皇帝賞賜的天府綢緞,雖過了立春,天還是稍涼,你要出門,披著吧。」
  
  「又給我做新衣服?為什麼不留著替自己做?」
  
  「沒辦法,我欠你太多,不還著些我難安枕。」她實說。
  
  「妳一定和我算那麼清楚?」
  
  「清清楚楚總比不明不白來得好。」
  
  踮起腳,她將披風替他圍上,退後一步,她欣賞他。真好看,不管穿什麼,他都是英姿煥發。
  
  她要清清楚楚,他偏不,他要她欠自己很多很多、更多更多,多到她再要追究起過往仇恨時,會感覺自己太過分。
  
  「妳要不要同我去訪春?」龍幀問。
  
  「那只有皇太子能去的呀!」
  
  「誰說,小學子去、小櫃子去,我還要帶一大票侍衛去,他們都沒有皇太子頭銜。」他強詞奪理。
  
  惜織說過出宮是她的夢想,雖然給不起無限期的自由,短暫自由,他總給得起。
  
  「那不一樣,他們要照顧你安全。」惜織反對他的理論。
  
  「一樣,我要妳照顧我的快樂。」
  
  大手攬過她的腰往前行,才並肩幾步,他快樂已充盈。
  
  他們一路往前走,馬匹和侍衛們已經在門口等候,看見龍幀,眾人同時彎身請安。
  
  「殿下,公主要同行,我先讓他們準備馬車去。」小學子說。
  
  「不必了,我們共騎一匹馬。」
  
  他解下身上的披風搭到她肩膀,不給她置喙機會,上馬、抱起她,他讓惜織坐在自己身前。
  
  太陽初升,天邊霓雲換上綵衣,露水在葉片上、在草地間、在初綻的花瓣裡,等待春陽召喚。
  
  樹梢,早起鳥兒啁啾鳴啼。遠方,裊裊炊煙奔向天際,那是晨起的婦人在張羅一家子溫飽。
  
  吸口新鮮空氣,沁涼滋味湧上心頭,她回身,對上不及收斂笑意的眼睛。
  
  「很美麗,是不?」惜織問,
  
  「這情景,我常看。」龍幀回答。
  
  「在鄒國時?」
  
  「對,我們經常操兵訓練,夜宿野地營帳,迎接晨曦是我們每日必備工作之一。」龍幀說得詳細。
  
  「難怪早起對你一點不辛苦。聽說龍狄殿下有起床氣,要叫他起床,太監宮女們無不戰戰兢兢,平日上朝拖點時刻沒人敢同他計較,這一年一度的訪春可不行,大群人馬等在宮前,常常一等就是一、兩個時辰,還有呀,龍狄殿下出門是不騎馬的,他要在馬車裡補眠。」
  
  「妳從哪邊聽到這些?」莞爾,他不曉得她也同人說八卦。
  
  「宮裡人多口雜,好事不出門,壞事傳遍千里。」她不喜歡龍狄,一如不喜歡龍青。
  
  「侍衛們等的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不曉得那些百姓等多久。」龍幀歎氣。
  
  「聽說六、七年前的訪春,有個孩童衝到車前,他被馬匹踢傷,卻也驚動了車隊,龍狄太子怒氣沖沖,下馬車奪過馬鞭,劈頭就是一頓毒打,那麼小的孩兒怎禁得起毒打?自然是當場沒了。」
  
  「這件事父皇知道嗎?」
  
  「自然是知道的,他讓人帶銀子去喪家慰問,往後幾年的訪春便成了形式,龍狄殿下駕車出城繞圈圈兒,沒兩下子便繞回宮來,聽說再沒人敢聚集看皇太子一面了。」
  
  「是這樣嗎?太可惜了,我本希望能聽聽人民的訴求。」龍幀有著失望。
  
  隊伍行經內城再出城門,車隊走了十里多,突見前頭有群眾聚集,這情況多年不見了,小隊長訝異,龍幀也頗感驚喜。
  
  小隊長匆匆策馬來到龍幀馬旁。「稟殿下,前有大批民眾聚集,為免發生危險,是否繞道而行?」
  
  幾年前的事件讓隊長心有餘悸,他不希望舊事重演。
  
  「近群眾時,命所有人下馬,不准傷了百姓。」龍幀言道。
  
  「遵命。」隊長領命離去。
  
  惜織回頭問:「得償所願?」
  
  他笑而不語,隊伍放慢速度,走到群眾前時,龍幀扶惜織下馬,直接走人人群。
  
  一個小男孩捧了滿手野花走到龍幀前面,把花送給他。
  
  「皇太子,娘要我謝謝殿下。」
  
  頭一次面對熱情,龍幀顯得有幾分僵硬。
  
  惜織代他接過花,低頭問男孩:「小哥兒,你要謝殿下什麼?」
  
  「謝殿下開辦書院,讓窮人家小孩可以上學唸書,娘說我們沒有好東西送殿下,將來等我唸書當了官,就有錢買好東西送給殿下了。」孩子的童言童語,惹笑了大夥兒,連滿臉嚴肅的侍衛們,也不禁低頭微笑,
  
  惜織拉拉龍幀的衣服,要他回應。
  
  龍幀低低身,撫摸孩子的頭髮,說:「好好認真唸書,我等你當大官,送我好東西。」
  
  「殿下想要什麼?」小孩問,
  
  「再給我一束鮮花,比這束更大一點。」
  
  「沒問題!」小男孩拍胸脯保證。
  
  龍幀的親民表現,讓一些不敢說話的人,也站出來同他說話。
  
  「殿下,我是冬瓜兒,我要謝謝皇上減稅,讓我今年存夠錢,能買下西邊那塊田地,隔幾年賺足了糧,就能蓋大屋娶媳婦啦。這是我種的冬瓜,吃過的人都誇,請殿下嘗嘗。」
  
  冬瓜兒說完話,提著雞蛋的老婦人擠上來。
  
  「殿下,年夜飯我們全家團圓,看著滿桌子菜餚,我就忍不住想對您和皇上說聲謝謝,謝謝你們讓百姓豐衣足食。」
  
  抓著老母雞的中年男子,上前。
  
  「殿下,原本我們家小板兒抽了簽,得離家替皇帝蓋離宮去,我家就一個單丁,他娘啊捨不得,哭過好幾個日夜,直嚷著要搬家隨孩子同去,可我的莊稼全在這兒,怎麼說走就能走?幸而殿下阻止皇上蓋離宮,小板兒他娘才又破涕而笑,今兒個她非要我抓兩隻老母雞來給殿下不可。」
  
  他搔搔頭,臉上帶著靦腆笑容,
  
  收下他的好意,更多更多的人湧上來對龍幀說東說西,說的全是謝意。
  
  他們舉步維艱,整個隊伍被包圍在人群中間,在百姓的熱情中,龍幀下定決心,要盡全力為百姓做更多事情。
  
  終於,離開人群,他們返回皇宮,悸動的心末得平靜,他吐口氣,自背後擁住惜織。
  
  「我很高興自己是皇太子。」龍幀有感而發。
  
  「今天才覺得高興,會不會太慢些?」惜織笑問。
  
  「當自己的行事能讓別人得到快樂,我覺得愉快。」
  
  「以往,我常覺得權力是腐化人心最可怕的武器,覺得擁有權力的人往往面目可憎,他們依自己的心意行事,不顧自己的作法是否傷人,純粹順遂自己,不過,今天我有新發現。」
  
  「什麼新發現?」
  
  「只要善用權力,可以擁有很大的影響力。」
  
  她的說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說未說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後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龍幀順著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衛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著兩顆大冬瓜,小櫃子兜起衣襬,捧著兩袋花生,就連惜織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龍幀說。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後靠,靠進他懷裡,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
  
  春訪後,龍幀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著惜織出皇宮,沒有衛兵、沒有隨從,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惜織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說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龍幀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裡,聽著說書人的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惜織忍不住笑開,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龍幀看著她漲紅臉頰,紅艷艷醉人。
  
  「我沒事。」惜織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妳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於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她的說法印證了他的心,摟她更緊,她是朵解語花,總能將他想說未說的事給講個透徹,
  
  「看看後面,今天的豐收代表你的影響力,是正向且利民。」
  
  龍幀順著她的手勢往後看,侍衛手上拿雞抓鴨,左手地瓜右手蛋,小學子抱著兩顆大冬瓜,小櫃子兜起衣襬,捧著兩袋花生,就連惜織手上都有一束大大的鮮花,的確是個豐收又奇怪的隊伍。
  
  「下次,我們再來。」龍幀說。
  
  「那是明年春訪的事兒了。」
  
  「春訪、夏訪、秋訪、冬訪,只要百姓有需要,我不介意非得在什麼時候才出現。」
  
  「你將是個好皇帝。」
  
  背往後靠,靠進他懷裡,他的手臂強壯有力,能為天下人舉起太平:他的胸懷廣闊宏偉,能容納天下所有委屈。靠進去,她的世界遼闊美麗;因為他,她的生命有了新視野。
  
  ***
  
  春訪後,龍幀落實了自己的諾言,一有時間,便帶著惜織出皇宮,沒有衛兵、沒有隨從,他認定自己有能力保護自己的女人。
  
  惜織是個孤陋寡聞的女子,她沒見過高飛紙鳶,沒聽過說書人口下的精彩絕倫,而這些,龍幀一一帶她見識。
  
  坐在茶館裡,聽著說書人的口沫橫飛,說到激動處,板子敲得價響。惜織忍不住笑開,一口水嗆到喉頭,猛咳了好一陣。
  
  「還好嗎?」龍幀看著她漲紅臉頰,紅艷艷醉人。
  
  「我沒事。」惜織笑道。
  
  「如果聽夠了,我帶妳出去逛逛。」
  
  「又買東西?不必了,我的東西夠用。」她搖頭,對於珠翠玉寶她不感興趣。
  
  「想不想去雙喜兒家裡看看?」龍幀提議。
  
  雙喜兒住在葫蘆弄裡,上回他們出宮在街邊碰到賣身救父的雙喜兒,出手相助,並承諾再回來看她,
  
  「好,去看看她爹爹的病有沒有好些了。」
  
  想到雙喜兒,惜織笑開眉,她樂意助人,雖然她沒有龍幀的權力與影響力,但能相助週遭人,讓她雀躍不已。
  
  會過帳,他握住她的手,走上大街。
  
  「你去過江南嗎?」尋個話題,惜織問身邊男人。
  
  「去過。」這些年,義父帶他走過大江南北,訪名師、尋高手,自然也到過人文蒼萃的江南。
  
  「聽說那裡的歌舞名妓,溫柔美麗。」才子佳人之間的情事,惜織在小說裡看了又看,幻想過無數回合,想才子的文采,想佳人的美貌,想像力是她在冷宮裡的最佳良伴。
  
  「江南女子婉約淑美,但更叫人醉心的是江南風景,一片湖滿地波光粼粼,月上柳梢,樹下人簫聲淒淒。我有個朋友,便是在月圓之夜相識,我們並肩踏月,我為他舞劍、他為我吹奏一曲迎春。」
  
  「然後呢?」
  
  「然後什麼?」
  
  「然後你和你的朋友……」
  
  「天明,月偏西,日初起,我們便分道揚鑣。」世間事,並非件件都要有個結局。
  
  「就這樣?你們沒留下彼此姓名住址,來日聯繫?」
  
  「沒有,我相信我們之間只有一面之緣。」
  
  「『認定』是種危險的事情。」她說。
  
  「為什麼?」他微笑,在他臉上,冰霜漸融,她不時在他的眉眼問碰見陽光。
  
  「你從鄒國回來時,你認定過自己將留在這裡?你認定過自己是曜國的皇太子?你認定過自己一路走,會走到眼前的局勢?」
  
  她的問題問倒他,凝眉,他不語。
  
  「我認定過自己會在冷宮終老。」仰頭,她誠摯望他。「可是你出現,改變我的命運,雖然中間糾葛太多,但我不得不承認,我感激你。」
  
  他的回答是將她帶進無人巷弄,摟住她,靜靜享受她的柔軟與溫暖。
  
  靠在他懷裡,閉目,她但願自己能學學他的認定。
  
  認定他們之間有未來;認定他們的母仇只是一場惡夢,無關現實;認定他們會一直一直往下走去,到天荒、到地老,到任光陰怎地沖刷,都刷不去他們之間的愛情。
  
  「這段時間,妳快樂嗎?」他問。
  
  他從不在乎誰的快樂,就連自己的也很少關注過,但他要她快樂,他在乎她快樂。
  
  「快樂。」她實說,雖然快樂的糖衣裡包裹的是罪惡。
  
  「很好,認定妳的快樂,持續下去。」他命令她。
  
  很壞的男人是不?連人家的快樂,他都要控制。
  
  悄悄地,手環上他的腰,這天雖短暫,她要記取它,用自己不錯的記憶力,記到永遠。
  
  「這段時間,你快樂嗎?」她用同樣的話問他,也打算壞壞地,逼他持續自己的快樂。
  
  「哪段時問?和父皇在御書房論國事的時間?和胡太醫相談的時段?還是和妳在一起的部分?」
  
  「不一樣嗎?」
  
  「和父皇論國事,有機會以自己的力量相助百姓,我覺得成就:和胡太醫談天下,充實我的學識,擴展我的視野,我有得道的快樂;至於和妳在一起……」
  
  「怎樣?」惜織問,眼底帶著一絲期待。
  
  「就是什麼事情都不做,我都覺得幸福。」擁她更緊。是的,幸福,一種單單看著她便能產生的感受。
  
  笑了,這聲幸福值得她繼續用快樂包裹罪惡。
  
  「告訴我,你在宮外飄泊的生活。」惜織心疼他。
  
  「不比妳在宮裡辛苦。」他更心疼她。
  
  「在宮中起碼有吃有喝,不需受風吹日曬。」
  
  「即便風吹日曬,但我自由自在,梁公公對我並無苛刻,他替我找到許多老師,開拓我的智慧,即便流血流汗,我在一拳一式中磨練自己的性格,這些年,我在宮外,有辛苦卻有更多的收穫。」
  
  「也是,龍狄、龍青過度養尊處優,造就他們目空一切、殘暴自私的性格,他們無法替百姓著想,只處處爭取自己的權力。我想,除了皇上高興你回宮以外,更高興的人是老百姓。」
  
  「但願我能夠做得更好。」
  
  「你會的,胡太醫說,你有一顆善良的心。」
  
  小小的手覆在他胸膛上,裡面撲通撲通的心跳聲,震著她的掌心,他的心、她的心,在小小的接觸面上,相系。
  
  親親她的額,從第一眼開始,她便住進他心底,然後一眼、兩眼、無數眼,她成了他不能分捨的女子。
  
  「走吧,我們去看雙喜兒。」
  
  「先去買兩包糕餅,我答應過雙喜兒的弟弟。」
  
  「好。」龍幀握緊她的手,走出巷弄,不介意別人的眼光,他只要她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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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1:57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惜織在園裡播種藥草,不過兩個月工夫已頗有成績。
  
  她的醫術遠近馳名,尤其是新調配出來的膏藥,早晚在臉上搽搽抹抹,臘黃肌膚搽出紅潤雪白,多少公主宮女特來求藥,這瓶藥替惜織掙得不少好名聲。
  
  「公主,我們來替這瓶藥膏取個名字。」錦繡說。
  
  「取名字?做什麼?」惜織正在搗藥,偏頭問。
  
  「取個又響亮又好聽的名字,誰要來求藥,行,一瓶五兩銀。」
  
  「妳缺銀子用?盒子裡有,先拿去。」低頭,她繼續搗藥。
  
  「公主,銀子除了花用還可以累積啊!我們先賣藥膏,賺很多很多銀子,然後拿銀子買回更多藥材,再磨成粉做更多藥膏,再賣更多更多的銀子……」
  
  惜織接口她的話:「再買更多藥材,做更多的藥,賺更多的銀子。我不明白要那麼多銀子做什麼?」
  
  「銀子好用呢!公主不曉得,窮苦時候,一文錢可以逼死人呢。」
  
  「妳住在皇宮裡又餓不死,賺得大筆銀子,難不成想拿錢買個國家當皇帝?」惜織笑話她。
  
  「誰希罕當皇帝?當皇帝又辛苦又忙碌,天天都沒得休息,就連殿下都忙得沒時間陪您。」錦繡抱怨。
  
  兩人談話間,龍幀進屋。
  
  錦繡吐吐舌頭,但願剛剛的話沒教殿下聽去。
  
  惜織放下藥缽,替他倒茶,錦繡忙把滿桌子草藥整理乾淨。
  
  「累不累?」惜織問。
  
  「還好。妳要人把鹿放回山裡了?」拉過她的手,他愛她坐在自己膝間。
  
  錦繡在場,她有些些尷尬,清清喉嚨,惜織假裝自己沒發現這個動作太過於親密,繼續同他說話。
  
  「牠們復原得很好,精神不錯,你很久沒看見小鹿,牠長大許多了呢!」
  
  「牠們差點變成盤中佳餚。」想起那次,是她眼裡的仁慈撼動他。
  
  「你的一念之仁,讓牠們重返家鄉,但願有上次教訓,牠們懂得躲避人類。」
  
  「牠們得先學會避開我的箭。」
  
  「何必,你夠吃夠穿的了,做什麼欺負小生命?別去打獵了吧!箭插進動物身體裡,牠們和我們一樣會痛。」
  
  「妳在求我嗎?不怕又欠下我一筆?」
  
  龍幀要她欠他,最好欠到習慣成自然,欠到放棄累計,欠到分不清哪一項是他主動給予,哪一樣是她出口要求。
  
  「我會還。」
  
  惜織嘴硬,雖然她心知肚明,還過此生此世,亦還不競他的恩情。
  
  「用什麼還?妳的美膚藥膏?」他打趣她。
  
  今日退朝後,崔丞相拉住他,特為夫人女兒請他向惜織求藥,可見她的藥已經遠近馳名。
  
  「你需要嗎?我可以免費贈送,只要你不再打獵。」提出條件,惜織拿出兩隻藥瓶在他眼前搖晃。
  
  「不對,妳的藥膏,本就免費贈人,沒道理獨獨向我討人情。」
  
  「錯錯錯,那是舊訊息,方才錦繡和我研議過了,以後藥膏要高價兜售,我相信以它的神奇藥效,搶購的人潮一定多到不行,到時就算你想買,對不起,請排隊,數量有限、向隅者下次再來。」
  
  她拉抬自己地位,別忘記,有人稱她是小神醫呢!
  
  「那麼驕傲?」龍幀攬過她的腰,嚴肅的臉笑出滿面春風。
  
  他愛她的活潑、愛她的輕鬆,她一天比一天的敞開心胸讓他快樂。沒錯,他是故意的,他故意將她打造成這番風貌,故意把冷宮的淒涼冷清自她身上驅離。
  
  「我驕傲又不是今兒個的事。」
  
  別過身,惜織拉開抽屜,她沒說謊,裡面剩下最後一瓶,他想插隊,她討點人情不算過分。
  
  「好吧,給我兩瓶,我以後不再去打獵。」
  
  惜織找他討人情,那麼他該向崔丞相催討什麼人情?
  
  有了,他家裡那把翠玉琴!錦繡告訴過小櫃子,惜織的琴藝好極了,只可惜沒有一把好琴。他要用一把好琴,再換得她一份恩情,總有一天,她欠下他的,何止一個世界。
  
  「真的?說話要算話。」她把藥膏給他,順帶把抽屜中那瓶送出去。
  
  「我再去打獵的話,妳拿弓箭朝我身上射幾箭好了。」他笑著收下。
  
  「你功夫那麼好,隨便飛兩下,我射幾百箭也射不著你。」
  
  「我站著不動任妳射。」
  
  「射傷你再醫你,你以為我很閒嗎?」她才不中計。
  
  他笑笑,換過話題。「梁總管說,早上龍青來過,他指名見妳。」
  
  說到這個,眉皺,他很清楚龍青想來挑撥些什麼。
  
  「嗯,我躲開了沒見他,我不曉得他會不會又……」俯視地面,她是極不願意看見或想起那個齷齪男人。
  
  「又怎樣?」
  
  勾起她的下巴,龍幀曉得,她嘴裡不說,卻始終沒忘記過那場醜陋。
  
  「又發瘋。」她咬唇,眉宇間有淺淺哀愁。
  
  「他不敢,這裡是我的地方,下次妳大大方方見他,看他有什麼話說。」
  
  「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不招惹他、他別犯我,各自平安過日便罷。」惜織搖頭,她喜歡單純生活,不愛招惹是非。
  
  「妳比我想像中膽校」
  
  「我只是不愛挑起事端,見他如何?不見他又如何?就算狠狠痛罵他一頓出氣,也不能改變什麼。」她搖頭,垂眉。
  
  過去的過去,再不平也已經過去,這座宮廷裡縱有千萬個不好,但這兒有個龍幀,教她怎捨得離去?
  
  「他來,是想欺負妳。」
  
  龍幀曉得,他想用那些正在討論中的消息欺負她。
  
  「為什麼欺負我?我無權無力,根本不妨礙他什麼,除非……他真正想對付的人是你?」惜織大膽猜測。
  
  「妳很聰明。」
  
  擁她入懷,收納她小小的頭顱,收納起她所有聰明,她若是和平常女人一樣笨,他就不需要對父皇的提議考量那麼久的時間。
  
  「你和龍青、龍狄仍處不好?」她關心。
  
  「龍狄為皇太子被撤換一事仍是耿耿於懷,他的心胸狹隘,我想總還有事情鬧出來。至於龍青是個心無城府,好收買的人物,但上次的事件再加上龍狄的唆使,我認為事情不會簡單結束。」
  
  他不畏紛擾,只擔心紛擾扯上她。
  
  「意思是……」
  
  「盡量別離開這裡,想出去的話等我有空陪妳一起,就是皇后派人來請,也別輕易答應。」他細細叮嚀。
  
  「嗯,我會注意。」
  
  把腦袋從他懷裡推出來,她懷疑他在擔心什麼。
  
  「還有,不管從哪裡得到什麼消息,都要自我口中獲得證實的才算數,別相信謠言,不管謠言出自誰處。」
  
  他的慎重其事,教她更加憂心忡忡。
  
  「會有什麼謠言?」惜織問。
  
  「總之,把我的話記祝」
  
  「嗯,我記住了。」
  
  「很好。」
  
  龍幀再度將她收入懷中,隱隱地,他覺得有事將發生,但不確定是什麼事,父皇的話困住他,作為皇子真的需要這樣犧牲?
  
  「你知道龍玉嗎?」惜織問。
  
  他這個皇太子做得辛苦,總要有個手足兄弟來支持吧。
  
  「知道,他是龍狄和龍青的弟弟。」龍幀據實以答。
  
  「你見過他了?」
  
  「見過幾次。」
  
  「他是個怎樣的人?」
  
  「他長相斯文清秀,是個胸懷天下的飽學之士,足堪造就的人才,如果我是父皇,在之前我會讓龍玉當皇太子,不會教龍狄上位。」
  
  「真的?你們處得不錯?」
  
  「知不知道胡太醫為醫治他的雙腿,長期接觸下,兩人已成忘年交。」
  
  「真的?」惜織頗感訝異,胡太醫從沒告訴過她。
  
  「真的,他們志趣相投,看法一致,都是治國人才。」
  
  「太棒了,有他們幫你,你可以更得心應手。」
  
  「這些事妳不需要掛心,好好把自己養壯才是重要。」話聊到家常,看著惜織的笑,淡淡地,解開他眉頭皺褶。
  
  ***
  
  謠言終於傳到惜織耳裡,聽到消息,她沒作任何反應,只是抿唇低頭,拚命說服自己,她很好、她沒關係。
  
  拿著藥書的手微微發抖,克制再克制,不舒服終會過去,她告訴自己,嫉妒不應該,一如愛上他不應該。
  
  「公主,這是千真萬確!是從皇上身邊的福 公公口裡傳出來,聽說下個月初就要舉行婚禮了呢!」
  
  皇帝不急,急死太監,惜織的沉穩對上錦繡的跳腳,讓小櫃子啼笑皆非。
  
  「公主,今兒個皇太后那裡派人來龍嘯宮,看看有什麼缺的,說要特地派人送過來,全是為婚禮做準備。」小櫃子說話。
  
  他比錦繡實際,知道太子殿下三妻四妾是很正常的事情,急沒用,倒是先知會公主一聲,才是正確。
  
  「聽說這是皇太后的意思,連皇上都不能違拗,看來這位湘屏公主是個來頭不小的人物。」錦繡說得酸溜溜。
  
  這個公主千般好、萬般強,宮裡上上下下傳得像個神似的,彷彿天地間只有他們殿下配得起這號人物。可是,惜織公主也好得很啊!她美麗聰明,她會醫病,還會製藥膏讓女人青春常駐呢!這點湘屏公主總比不上了吧?
  
  「她是皇后娘家那邊的人,去年入宮,特討皇太后的喜,便作主留下來,我們一直以為她會許配給龍狄太子,沒想到要許配給咱們殿下。」小櫃子說。
  
  「是啊,誰都料不到,她一來,咱們可累了。」錦繡歎氣。
  
  「湘屏公主嫁進門我倒不擔心,我擔心的人是秦嬤嬤,聽說她要跟著湘屏公主嫁進來。那個秦嬤嬤可恐怖了,她特注重禮儀,管人管得緊,連人家放個屁都要找對時辰、放對地。」小櫃子抖抖身子,想到秦嬤嬤,全身雞皮疙瘩掉滿地。
  
  「什麼不擔心!湘屏公主嫁進來,咱們惜織公主怎麼辦?」錦繡反對小櫃子的話。
  
  「沒怎麼辦啊!哪一代的皇帝不是后妃成群?反正公主是殿下最喜歡的一個就行了。」小櫃子樂觀。
  
  「話說得輕鬆,有沒有想過,將來太子妃是要當皇后的,別提身家條件,光是先嫁先贏這點,將來湘屏公主當上皇后的機會就比我們惜織公主高,更何況她又是皇太后和皇后身邊的大紅人。」嘟著嘴,她替自己的主子抱不平。
  
  「這倒是句真話。 公主……」
  
  「天晚了,你們都下去去休息吧!」阻不他們的勸說,她需要獨處。
  
  「這緊要關頭誰睡得著?不行不行,咱們得先想好對策。」錦繡堅持。
  
  「別想什麼對策了,如果婚禮是真的,接下來的日子可有大家忙的。」
  
  催促他們離開,惜織的冷靜即將消滅,熾熱的火焰在胸中點燃,不應該,妳真的不應該啊!
  
  惜織將他們推至門邊,錦繡反身問:
  
  「公主,您真不擔心嗎?殿下這麼晚沒回來,說不定正在和皇上討論婚禮的事兒。」
  
  「婚禮是好事兒,大家該替殿下快樂,不應擔心。」她的驕傲出頭,帶著淺笑,騙他們也騙自己她好開心。
  
  「我就說惜織公主既懂事又識大體,妳偏不信。」小櫃子落井下石。
  
  「我氣死了、氣死了!沒見過公主那麼笨的女人!」錦繡賭氣,跑著離開。
  
  「公主,小櫃子告退。」說完,他急急向錦繡方向追去。
  
  吁氣,惜織關起門,背靠在門扇上,演戲累,克制情緒更是累得過分,不在預期中的淚水雙雙垂下。
  
  驀地發現濕氣,她慌張拭去。
  
  「妳在做什麼呀?龍幀大婚很好啊!他本是適婚年齡,這種安排很合理呀!妳從不想成妃後的,忘記母親的悲哀嗎?後宮不是妳想留的地方。」
  
  頭仰高高,她不教淚水偷渡,她對自己說話,相信只要說過一次又一次,她總能說服自己,這是最好的安排與結局。
  
  「記住,妳是蕭惜織,不是尊貴公主,忘了嗎?妳和龍幀有仇無緣,妳和他不可能。妳可以不尋仇,卻不能或忘父母恨,這段日子妳的表現已經夠糟的了,怎能再去設想未來?這對枉死的母親不公平。」
  
  推開窗戶,她對蒼穹低訴。
  
  「是了是了,這才對,不在乎他娶誰、不在乎他心裡是否有妳,妳該保持驕傲,直到他願意放走妳那天,帶著清清白白的身子走出皇宮。」
  
  話一句再一句,她矛盾又茫然,理智和情感在胸中交錯。
  
  她否認愛情存在,卻又惶恐愛情不在,她害怕未來,卻又擔心兩人之間沒有未來,將爆的情緒在她胸中翻騰,強忍的眼淚為驕傲保住最後一道防線。
  
  咬住牙關,她要笑、該笑,等他有了高高在上的湘屏公主,說不定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個低等女人,捨了心、捨了錯誤感情,他的放手更容易。
  
  對,這才是她該期待的結局,傷心不對、難過是錯誤,她要歡歡喜喜迎接他的婚禮。
  
  就這樣,她想過好久,桌上燭淚一滴滴,滴過她的心,燒灼的是愛情,痛楚的是身不由己。
  
  回想過去,驚覺不過短短半年,他們之間竟有分數不清的記憶。
  
  他們騎馬、他們說笑、他們任風在髮梢飛揚,元宵燈火、天邊繁星、屋簷上縱飛的雙雙儷影,這些記憶是甜非苦,無奈,她必須將它們解之為沉重,才有力氣逼自己別過頭。
  
  風來,吹乾眼底淚水,不冷的夜竟帶給她淒寒無限,冷透了心,寒透了意,愛情,從不是她該擁有的東西。
  
  門板上兩聲輕敲,惜織逼出一絲微笑,走至門邊,開門,面對錦繡她有了心理準備。
  
  然門外,不是錦繡,是龍鄭
  
  「燈末滅,我想妳沒睡。」龍幀低語。
  
  「我、我在默背醫書。」她說謊,不高明,因為醫書不在桌上。
  
  「那麼認真,真想當神醫?」他沒認真她的謊言。
  
  「濟世救人是好事。」
  
  「妳不快樂?」直覺地,他的指尖拂上她額頭,企圖拂去上面的抑鬱。
  
  「沒有,只是……我只是累了。」避重就輕,她的心事,她自己處理。
  
  「要我離開嗎?」他體貼問。
  
  「你是不是想和我談談?」惜織問。
  
  她發覺,他眉問有同樣的抑鬱。
  
  「妳想談嗎?」
  
  「好埃」點頭,若婚禮果真迫在眼前,往後,談的機會不多了吧!
  
  龍幀攤開自己的披風,將她包在身邊,小小的她,居然是他的安定泉源,令人難置信是吧?
  
  兩人走進梅園,大大小小的梅子結在枝頭,引人垂涎。
  
  「梅子可以采收了。」仰頭,惜織說。
  
  「妳要釀梅酒?」
  
  「你說過不會讓我感覺寒冷,梅酒似乎不需要了,不過我還是想釀幾甕悔酒,做些蜜果子,在夜深人靜時候和你共嘗。」
  
  隨口一個不經意皆是回憶,屬於他們的共同記憶太多,多到她無法和現實生活切離。
  
  「就像此刻?」
  
  「對。一壺暖酒,暖了腸胃,也暖心。說吧,什麼事困擾你?」
  
  「我要大婚了,下個月初三。」開門見山,他知道不管迂迴或直接,她都會受傷。
  
  惜織以為自己做夠了心理準備,以為重新聽到同樣話題不會心碎,對不起,她錯了,心仍痛得一塌糊塗。
  
  驕傲抑不住狂奔淚水,低頭,淚滾下,斷線的珍珠落入春泥。
  
  「那很好啊!你早該成親,對象是誰?」
  
  抹去淚,她刻意帶笑,刻意裝出輕鬆愜意,殊不知每句話都是椎心,一下一下,刺得她鮮血淋漓。
  
  她的快樂讓他不滿,悶悶地,他答:「是湘屏公主,這幾個月來,我和父皇不斷商量這件事,她是皇后的人,丞相認為這個婚姻有助於拉攏皇后娘家的勢力,也讓我和龍狄有機會握手言和。」
  
  「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湘屏公主是個怎樣的女人。」
  
  「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性格婉順柔和、雍容大度,從小她所受的教育,就是要成為一個皇后,她幾乎能稱得上是最佳皇后典範。」
  
  「那很好,恭喜你能娶進一個好妃子。」
  
  她的恭喜背後插了把利刀,將她的心切割得支離破碎。鮮明疼痛侵蝕她每分感覺,被分割的不單單是她的心,還有她的知覺、意識、她的一切一切。
  
  「妳是真心話?」鬆開她,他站到她對面相詢。
  
  是假意非真心,但她必須將它當成真心來處理,重重地,她點了下頭。
  
  「妳不介意名位,不在乎將來是不是能當上皇后?」他又問,慎重其事。
  
  她笑了,微微的苦自舌間滲出。「皇后從來不是我的目標。」
  
  「那好,妳把名分讓給她,我們之間照舊。」鬆口氣,她比他想像中更好溝通。
  
  他的意思是:心中最在乎的仍是她,不是那個湘屏公主,除了後位,他可以給她所有想要的一切。
  
  她卻誤解他的意思,以為他們將維持眼前的相處模式,不談未來,不計劃婚姻,他們在一起,只為著單純的幸福。
  
  這個說法帶給惜織些微快樂,「維持眼前」是她最愉快的選擇,至少無身無分,她不至於對不起母親,又可以暫且拋棄罪惡,以喜歡為名,縱容自己沉浸愛情,即便有朝夢醒,至少不是明天的事情。
  
  她的愛情出現一絲曙光,她的心情暫且回溫。
  
  「嗯,我不要名分。」
  
  小手伸入他掌心,春未了,夜裡的空氣仍帶有絲絲寒意。
  
  「很好,父皇答應五月中讓我迎妳入門,妳稱她一聲姊姊,兩人和平相處。」
  
  他的話迅速僵住她的心思,緩緩地,她鬆開五指,退後一步。
  
  「妳的表情是什麼意思?」他皺起眉頭。
  
  「我不要。」迅速地,她回答。
  
  「不要嫁給我?」
  
  「是,不要嫁給你。」她重複他的話。
  
  「為什麼?」
  
  「我們之間有恨。」她說得實心實意。
  
  「妳還在記恨?」眉心的皺褶更深了。
  
  「對。」她認真點頭。
  
  「說不通,妳不願嫁給我,卻想和我在一起?妳的恨告訴妳,和我在一起無所謂,嫁給我卻大不行?這種說法不合邏輯……」一個念頭閃過,「妳想以退為進是吧?妳想當高高在上的皇后,只不過妳的驕傲讓妳說不出口?或者妳早聽說我要大婚的事情,早在心裡擬好對策?」
  
  他的猜測一步一步將她逼進角落,說不出口的冤,申訴不來的苦,是心痛。
  
  「說話,不准沉默,妳到底要什麼?要名分地位,還是替母親報仇?只要妳敢說出口,我就給得起,不需要拐彎抹角,欲擒故縱。」
  
  欲擒故縱?他居然說她欲擒故縱?!
  
  退後兩步,心防崩潰,他欺人太甚。
  
  「以前妳至少誠實勇敢,妳敢大聲說出心之所欲,現在的妳,變圓滑了,也變得虛偽。」
  
  好個虛偽!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她不搶後位是虛偽。搶了後位呢?是不識大體、不知輕重吧?他挑了兩個最差的角色由她選,她該前進或後退?
  
  「在你眼中,我是這樣的人?」幽幽地,她問。
  
  「妳不是?」
  
  「我不是,我驕傲得連皇后之位都不屑。」
  
  「妳的理由說服不了我。」
  
  她的理由?弒母之仇對他而言只是一個理由?那可是扯心裂肺的恨,他怎能說得如此輕而易舉?!
  
  「那麼請教教我,什麼理由才能說服你放我出宮?」幽幽地,她問。
  
  她的話直攻進他的心底,那是他最不願意談、最不願意碰觸的忌諱。
  
  瞬地狂怒,他握住她肩膀朝她大吼大叫:
  
  「想都別想!我永遠都不會放妳出宮!」
  
  「留我做什麼?下月迎後,明年迎妃,多少女人搶著匍匐在你腳邊,多我一人、少我一人有何差別?」她也隨之提高聲調。
  
  「是否差別由我決定,不勞妳費心!」
  
  「說穿了,我費不費心不重要,重要的是我非得接受你的安排、滿足你偉大的男性自尊!」架吵大了,她口不擇言。
  
  「妳想我在送妳出宮和讓妳當上太子妃之間擇其一?對不起,我不眩」
  
  其實,他可以選的,選她當太子妃一直是他最大的意願,但她的態度過度惡劣。
  
  「你何必選?你想怎樣便怎樣,誰讓你是最了不起的太子殿下呢?」
  
  「是啊,我是太子殿下,我必須為後宮著想,娶一個不懂服從美德,不知宮廷禮儀的平民女子為後,如何服眾?」
  
  吵架,話最傷人,重重兩句,勾動她的自卑。
  
  沒錯,她是平民女子、她粗鄙俗氣、她不懂服從禮儀,她從不屬於這個圈圈。
  
  低眉,兩人久久不發一語。
  
  不吵了,惜織轉身想離去,走兩步,停頓,她輕聲問:「是不是死亡才是離宮好的理由?」
  
  他一聽:心驚,咬牙,她非把他逼到底不可?
  
  「妳母親就是死了,也要死在皇穴裡。」狠狠地,他撂下話,猛地轉身,先她而去。
  
  他的殘忍扯斷她的淚腺,不肯停歇的淚水,滑過頰邊,串串、點點,落下。
  
  這夜,他們不歡而散。
  
  他在書房裡枯坐一宿,她在梅樹下靜立一晚,他們都驕傲,他們都不屑低頭。
  
  隔天清晨,他上朝,她回房;他心不平,她生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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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2:1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她病十幾天,咳了十幾天,整個人消瘦一大半。
  
  這些日子,她和龍幀沒再見過面,老話,他們是同樣驕傲的兩個人。
  
  「不是我叨念公主,您是大夫,怎麼就不會照顧自己的身體?」錦繡一邊替惜織包上頭巾,一邊念。
  
  「我不是好多了嗎?」
  
  換上錦繡的舊衣服,笑對錦繡,苦是她的事,與人無關,她不想將情緒施壓他人身上,所以前頭歡天喜地張羅起婚禮,她假裝不知道,一箱箱嫁妝進了龍嘯宮,
  
  她也假裝不知道。
  
  只是悄悄地,她收拾了包袱,帶上父母親的牌位,做好離宮準備,不等人趕,她會自行離開,只不過離開前,她說過要為他釀起一壺梅酒。
  
  「走,妳答應的,要幫我採收梅子。」輕咳兩聲,她笑臉迎人。
  
  「才好些,又出去吹風,病了怎麼辦?」
  
  「沒事的,再不動動,骨頭都躺酸了。」
  
  「才怪,妳是心疼那些梅子,又不是沒別的東西好吃,幹嘛眼巴巴弄起那個?」
  
  是啊,幹嘛眼巴巴弄那個?但深夜舉盞……是他們共同的夢。
  
  「等梅酒釀成,妳會知道那是多麼好的滋味。」
  
  酸的、甜的、芬芳的梅露是愛情,是她難解心情。「拜託、拜託,幫幫我搬梯子吧。」
  
  「這粗活兒該叫小學子、小櫃子去弄,偏偏秦嬤嬤監督他們做事兒,不得閒。」
  
  是啊,聽說整個龍嘯宮裡煥然一新,新傢俱、新桌椅、新床鋪處處新景象,畢竟要入主的是非平凡人物,
  
  「別抱怨了,迎娶太子妃是何等大事,辛苦些也是應該,」提起籃子,惜織在錦繡之前離開房間。
  
  不消多久,惜織站上枝頭,熟練地采起梅子。
  
  「公主,讓我來吧!」錦繡在樹底下喊。
  
  「不用,這活兒我做慣了,妳沒我順手。」
  
  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她覺得有事可忙真幸福,起碼不用想到他、想到即將到來的婚禮與……分離。
  
  「公主,妳真的無所謂?」
  
  錦繡一聲問,把問題鑲進她心坎裡,才想避開,心酸陣陣敲打上來。
  
  「您不怕那個湘屏公主搶走殿下的心?」
  
  怕啊!怎不怕?然,怕了又如何?她還是要嫁進來,他……仍舊是仇家埃
  
  「聽說湘屏公主溫柔賢淑,許多王公貴族都想娶她入門。」
  
  她懂服從,懂禮儀,不像她這種平民女子。
  
  兩人吵架的話,她句句記起。
  
  「這些天我聽說又聽說,聽到的全是對湘屏公主的讚美,我不服氣怎有人可以八面玲瓏,讓上上下下都喜歡,就找了些專愛說人八卦的宮女問問,可是,連她們部說湘屏公主的好話。」
  
  聲音低了下來,錦繡忍不住擔心,將來她的主子地位岌岌可危。
  
  「妳該慶幸殿下將有個好妃子。」話入腹,心蝕。
  
  「我跟您說這些做什麼?笨!」一跺腳,她重重歎氣。「公主,起風了,我回房替您拿件衣服。」背過身,她偷偷拭淚。
  
  惜織看見了,頭偏,她不哭,這是最好的佈局,人各有命運,她的命不歸屬這裡。
  
  錦繡走到半路讓秦嬤嬤攔截,硬逼著去洗地。她順著錦繡來的方向找到惜織,遠遠見到人,秦嬤嬤便扯起嗓子大罵:
  
  「妳這賤蹄子!人人都在前頭忙,就妳躲在後頭玩兒,等我稟了皇后,不掀妳一層皮才怪!」
  
  惜織看對方,好半晌才曉得她在叫自己,下梯子,才想對她說明自己的身份,沒料到竟是一陣劈頭亂打,她手裡的籐條,在惜織手上揮出兩道青紫。
  
  「妳別以為自己是惜織公主的手下就有特權甭做事,想都別想,等我們太子妃進了門,什麼公主不公主的,全給我閃邊去,妳最好眼睛睜大弄清楚誰才是真正主子!」
  
  她一路說一路罵,還把桶子塞進惜織手裡。
  
  「快提水到前頭幫忙,大夥兒都快忙翻天啦!」她吼。
  
  想反駁的,但秦嬤嬤不給人機會,一張嘴張張合合,籐條跟著刷刷落下,惜織隨她到井邊,大病初癒體力有限,不過倒桶水,她便累得氣喘吁吁。
  
  「真好命,才舀個水就動不了,這龍嘯宮裡的下人真難使喚,看來要整治你們,得花費我一番工夫。」說著,又是一籐條刷下。
  
  就這樣,從井邊到大廳前,每潑出一些水便免不了挨幾下,咬牙,她不屑求饒,顫抖抖地,她終於把水提回大廳正中央。回眸,她眼見秦嬤嬤的籐條無緣無故打在小學子和小櫃子身上,兼罵幾聲懶:
  
  「看什麼看?不去刷地,想當大小姐啊!妳皮太癢是不?快點、快點,你們全都給我快點,明兒個皇太子要大婚了,別讓龍嘯宮裡髒得見不得人!」
  
  說著,她在惜織身上鞭過幾下,一不仔細,在她臉上留下痕跡。
  
  「妳不能好好說話嗎?打人能替妳解決什麼問題?」終於,惜織忍不住出口。
  
  惜織的聲音引來注意,龍嘯宮裡的太監宮女認出她。
  
  「賤蹄子,這裡有妳說話餘地?」揮地,一巴掌過去,惜織閃避不及,紅痕印在頰邊。
  
  「公主!」見到惜織被辱,大家擁上來把秦嬤嬤推開。
  
  「造反了、全造反了!給我打,打死一個算一個!」
  
  秦嬤嬤令下,她帶來的人全一擁而上,場面變得混亂極了,有人帽子被扯掉、有人衣服被撕破,全都狼狽不堪。
  
  此時,楊公公和龍幀從門外走進來,被眼前的狀況弄傻眼。
  
  「停手、停手,秦嬤嬤,你們在做什麼!」
  
  楊公公一喊,大夥兒全停止動作,靠邊邊排隊,垂手站立。
  
  「秦嬤嬤,發生什麼事,值得妳這麼生氣?」楊公公問。
  
  「還不是那個下作宮女,人人都在忙,獨她在玩兒,說她兩句,她還挑撥大家打群架。」
  
  她從人群中拽出惜織,用力將她摜倒在地。
  
  「抬起頭!」
  
  楊公公喚她,惜織不照做,她不想在這種場面裡見龍鄭
  
  不過龍幀還是認出她的身影,蹲下腰,用食指抬起她的下巴,她倨傲的表情中沒有「認輸」二字。
  
  「惜織公主,妳怎麼穿成這樣在這裡?」楊公公驚喊。
  
  「什麼?她是惜織公主?」秦嬤嬤雙腿一軟,跪了下來。「冤枉啊!惜織公主穿成這樣兒誰認得出來?您又不說明身份,這不是折煞奴才了嗎?殿下,您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別冤枉奴才呀!要知道她是惜織公主,給我十顆膽,我都不敢對公主無禮。」幾句話,她把自己的責任推得乾淨。
  
  「為什麼穿成這樣跑到這裡來?想惹人注意,還是要我別忘記有妳這號人物存在?」冷冷的,他的尖酸叫人無從招架。
  
  偏頭,她不屑對他的刻薄做出解釋,他的態度過分得讓人憤怒。
  
  「我真不懂妳,好好的公主不當,喜歡扮奴才。」龍幀的嘲諷傷人。
  
  「你何必浪費精神懂我?我們之間有任何關係嗎?頂多是囚犯和獄卒。」
  
  她也會生氣,只是她不習慣主動犯人,但一個一個不合理擺在眼前,秦嬤嬤的狡猞、龍幀的可惡指控,讓她憤然。
  
  「是啊,不需要懂妳,瞭解妳的目的便行,放心,不管妳用多少心機,都不能激怒我把妳趕出宮去,更不可能讓我放棄娶湘屏的決定。」
  
  他說得斬釘截鐵,誤解她誤解得理所當然。
  
  「很好,恭喜你不易被激怒,更恭喜你的正確決定,喝喜酒時別忘記招呼我一聲。」
  
  撥開額前散發,起身,她提醒自己,她是個高貴公主,儘管別人並不認同。
  
  撥頭發動作讓她露出手肘的青紫傷痕,龍幀看見了卻不處理。
  
  「來人,把公主送回房,好生照顧,別讓她穿著奴才衣服四處晃,晃得人心惶惶。」
  
  惜織回房的動作頓了一頓,他的意思是軟禁她?
  
  好個君王氣度!未成帝皇,氣勢倒跟他父親一模一樣!心痛比身體更劇,但她堅持不呼救。
  
  錦繡跟在惜織身後,往前走幾步離開大廳,但她越想越不對,轉身衝回客廳,當著眾人面前跪地。
  
  「殿下誤解公主了,公主不是刻意穿我的衣服魚目混珠,她是想採梅子釀酒,怕弄髒殿下給的衣服,誰曉得秦嬤嬤突然出現,她手上的籐條不分三七二十一,逮了人就打,根本不讓人說出身份,只逼人工作,我想她也是用同樣的方式對待公主。」
  
  匆匆說完話,她根本不管龍幀的反應,沒有跪安、沒退稟,轉身追著惜織而去。反正要罰就罰,她不在意。
  
  他誤會她了?她的傷在他眼前搖晃,後悔像決堤海水,翻滾而至,
  
  「真是不懂規矩,不過一個小宮女居然敢這樣子對太子殿下說話,這種……」秦嬤嬤碎念不停。
  
  「住嘴!楊公公,把她給我趕出去,永遠不准她出現在我眼前!」大袍一甩,他氣憤入屋。
  
  廳裡宮女太監面面相覷,在一片沉默中,不知死活的小櫃子首先跳出來歡呼:「萬歲,公主替我們趕走壞巫婆!」
  
  ***
  
  桌上的藥物和玉瑤琴是龍幀的抱歉,在大婚的前夕,他派人送來這些東西,惜織沒使,單單傻傻地看著它們,直到天明。
  
  她想很多事情,一件件,細細思、慢慢想,她作出決定,雖然這個決定既不高明,可卻富有創意。
  
  天亮,太監宮女們動起來,略略洗淨臉,惜織發現臉傷、手傷還在,青青紫紫的好不嚇人。
  
  為自己敷上藥,她走出房門,直至他的寢宮,寢宮佈置成新房,到處喜氣洋洋。
  
  敲敲門,她走進去,小學子、小櫃子正在幫他更衣。
  
  「我來好嗎?」輕聲,她問。
  
  小學子、小櫃子退下去,順手關上房門。
  
  惜織緩緩走到他面前,抱歉的話含在嘴邊,幾次張嘴,說不出口,她壞在太驕傲。
  
  他不等她放下驕傲,大手一攬把她攬進懷間,他的體溫濡染上她,幸福重回。
  
  雙方都不言語,他用大大的胸膛告訴她,對不起,他不該對她發脾氣。她用小小的手環住他的腰,告訴他,很抱歉,對你的挑釁不是故意。
  
  「還痛嗎?」他開口。
  
  搖頭,在他懷裡怎會痛?痛是咋兒個的事情,收了藥,心早忘記收納疼痛。
  
  「妳瘦很多。」
  
  勾起她的下巴,兩道紫色瘀痕橫在左頰,他用拇指輕輕撫過。
  
  「該死!」她的痛刻到他心版間,一陣一陣,痛得他皺眉。
  
  「我沒事,你還生氣嗎?」惜織問,
  
  「別對我提起妳要離開,我就不生氣。」
  
  那是他的死穴罩門,不懂得害怕的他,只對她的離別感到恐懼,說不上來為什麼,只曉得他寧願面對千軍萬馬,也不願意聽見她一聲分離。
  
  「那就對我再好一點,你是我留下來的唯一理由。」她敷衍他。
  
  主動抱他,這是她的第一次主動,可為什麼,她覺得他們越離越遠?是即將到來的典禮隔離他們,或是兩顆心已拉出距離?
  
  「嫁給我,把留下來的理由變成理所當然。」
  
  這是所有男人最簡單的想法,婚姻不單單是月老綁住男女的紅繩,也是牽絆她的唯一方式。
  
  「婚姻怎麼會把留下來的理由變得理所當然?我娘嫁給你父皇,終其一生她都在期盼逃離。」她反對他的說詞。
  
  「我們的情形不一樣。」
  
  「自然不一樣,我們之間更形複雜,我欺不了你也不願意欺心,我不恨你卻不能不對你記恨,婚姻會加深我的罪惡感,跟了你,我覺得對不起母親,我寧可當蚌殼,把自己收進保護殼裡,假裝我們之間無情,假裝我仍然對母親忠心。」
  
  他終於聽懂她的邏輯,這就是她的癥結點?一個他刻意看小的問題,竟是她心中解不開的重大糾結?
  
  他考慮放下驕傲,對她說明那夜的實情,但不是今天,今天他太忙,不管樂不樂意,他必須屢行皇太子的責任。
  
  「懂了。」輕點頭,他理解她的想法。
  
  「我不是矯情,我真的不想為妃為後,我很開心皇上替你挑一門好媳婦,很開心有個好女人願意照顧你,我真的真的開心。」
  
  她不矯情、她逼自己真心,她真的努力,控制自己不該有的妒忌。
  
  「我懂。」再攬住她,撫撫她的頭髮,說不上來的滿足快意,那是莫名其妙的情緒,彷彿有她在懷裡,再大的痛苦困難他都能禁得起。
  
  「所以,和好了?」惜織在他胸前問。
  
  「我不承認自己和妳壞過。」一句話,龍幀否認之前的紛爭。
  
  微微一哂,她轉移話題:「時辰不早,我替你更衣。」
  
  拿起紅袍,是喜。
  
  為他扣起顆顆盤扣,金線銀蟒,龍鳳呈祥,她該祝他一聲琴瑟和鳴。
  
  繫上腰帶,是慶。
  
  慶他一生一世得享太平,慶他子孫成群,家道昌興。
  
  戴上玉冠,傷心。
  
  最後一道手續,她目送他走人另一段人生,酸酸的心,苦苦的意,想假裝不存在的愛情跳出來對她哭泣。
  
  「要不要同我一起?」握住替他戴冠的柔荑,他突發一語。
  
  「同你一起做什麼?」她笑問。
  
  「都可以,同我一起娶妻,同我一起入席,同我一起……」
  
  他知道這個提議孩子氣,但她舒展不開的柳眉鼓吹他不顧一切。
  
  「同你一起春宵花月夜?別鬧了,今兒個是你的大日子,你處處帶著我,新娘的面子擺哪裡?她是要陪你一輩子的人,你該好生對待,今夜我會為你奏一曲龍祥鳳鳴,賀你新婚誌喜。」
  
  「妳甘心這樣?」如果她說了不甘心,那麼即便後果大到他無法負擔,他都願意為她背棄這場婚姻。
  
  這句話錦繡問了她幾百次,她無語。
  
  她曉得自己不能不甘心、不可以不甘心。除開娘的仇、二人的身份懸殊外,他的婚姻還為著拉攏某部分的勢力。
  
  那是他的命、她的運,之於他們,愛情是奢侈的事情,能爭得一分便享一分浪漫,失去了不該怨尤喟歎。
  
  拉起他的手,偎在頰邊,他的溫暖,她唯能擁有一點點。
  
  送他出房門,臨去前,整整他的衣服、他的袖,她把自己的細心掛上他的身。
  
  「去吧!我不喝你的喜酒,我先在此處祝賀,願你們比翼雙飛,白頭偕老。」
  
  「我不接受妳的祝賀,比翼雙飛、白頭偕老是我們兩人的事。」一句話,他確定她在他心中地位。
  
  揮揮手,送走他,惜織面帶微笑。他的想法的確公道,她和湘屏公主各取所需,湘屏愛當皇后,而她只要他的心,有心,足矣,
  
  ***
  
  琴笙齊鳴,一場婚禮辦得精彩絕倫,龍嘯宮裡賀客川流,熱鬧聲直到夜深才逐漸平息。
  
  新房裡,煩瑣的儀式結束,龍幀和湘屏同坐在喜床上,他沒掀開她的紅蓋巾,只一心想著今夜,惜織房裡的冷清,她怎度此光陰?
  
  「殿下不幫臣妾掀喜帕,臣妾怎麼服侍殿下安寢?」清脆嗓音從紅帕後頭傳出,帶著幾分嬌羞怯憐。
  
  下床,龍幀拿來秤柄替她掀去蓋頭,一朵溫柔笑靨浮起,她看著夫君。龍幀是她日思夜想的人兒呀!他比龍狄表哥好上千倍,他的傳奇在宮裡宮外傳遍,他是人人口中討論的英雄吶!
  
  下床,她站到龍幀身邊,伸手要為他除去玉冠。
  
  「不用,妳累了一天,好生休息。」阻止她的善意,這是惜織的工作,他不想由別的女人代勞。
  
  「還是我來吧!為今晚,章嬤嬤教我一整個月,要是沒做好,豈不白費老人家心血?」
  
  說著,淺淺的笑窩跳躍。從小,她被悉心訓練,她是要當皇后的人吶,怎能不懂得討皇太子歡心?
  
  「我說不用。」制止她的手,他堅持。
  
  轉身,婚禮行過,她要的東西他給了,接下來,他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要出房?」他這……擺明欺負人!淚水下,晶瑩閃閃。
  
  原因是傳說中的惜織公主吧?她還沒嫁進門,惜織就賞了秦嬤嬤一個下馬威,這是在和她別苗頭嗎?妒恨在湘屏胸中醱酵膨脹。
  
  「需要向妳報備?」回頭,他冷眼相向,卻發現她的淚水。
  
  「我們……談談好嗎?」湘屏鼓起勇氣,拉住龍幀的手,她強留下他的腳步。她不輸,起碼不輸在新婚的第一夜。
  
  「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
  
  「談惜織公主、談我們以後、談皇后皇太后。」好啊,既然他在乎的只有惜織,那麼她就用惜織把他逼在自己身邊。
  
  她的話題成功地留住他,龍幀重回桌邊,他等著她來「談」。
  
  「皇后、皇太后並不喜歡惜織公主,她們主觀認定昀妃是宮廷裡的羞辱,她們要我積極尋到惜織公主的錯處,好順理成章趕她出宮。」
  
  龍幀沉默,他清楚,對於他和惜織的事,只有父皇支持。
  
  「進宮多日,殿下該知道宮中情勢複雜,為坐穩皇太子寶座,殿下必須更用心國事,至於惜織公主,臣妾承諾,會盡全心為殿下保住她。但前提是,請配合臣妾演戲吧,你越表現得對惜織公主不在意,對我們的婚姻滿意,她才會越安全啊!」
  
  「妳為什麼願意這麼做?她走豈不是對妳更好?」他反問。
  
  「臣妾是讓女德婦經養大的,臣妾懂事認分,一場大婚讓臣妾成了殿下的人,臣妾的心只能向著您,向著您喜歡的人事啊!」
  
  她說服他了,龍幀再無異議,她為他解開盤扣,他不動手阻止,她端來交杯酒,他一口喝下,他決定了配合。
  
  雙雙併躺在床上,燭火滅熄,窗外偷看的人兒滿意散去,窗內龍幀臉朝外默默想著惜織的委屈,對於新婚夜,他不感興趣。
  
  而湘屏,郎君在身畔卻無半分憐惜,看住他的背影,她狠狠咬住唇,在心中暗地發誓--總有一天,她要惜織死無葬生地,她要殿下的眼裡只有自己。
  
  惜織遵守承諾,坐在玉琴前,一曲龍祥鳳鳴奏不出喜悅激昂,淡淡淒情融入錚錚琴音。
  
  音樂傳入新房,龍幀拳頭握緊。春宵花月夜,傷的是三個男女的心,月娘隱進雲端不忍看,世間情事惹出多少是非因果,十幾年前的悲情再度上演宮廷,未來,性格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
  
  一回一回,曲子重複又重複,直到月亮偏西、星子漸移。
  
  咚,琴弦斷裂,彈上她的指尖,血痕劃過,痛。惜織含住食指,連痛一併含入。
  
  斷了,終是斷了,弦斷情……絕?
  
  想好要放棄的,不可再三心二意,起身,她帶起自己的包袱,回眸,環顧週遭,幾個月的生活起居,她在這裡住出家的感覺。
  
  那張椅子是他常坐的地方,他老愛拉她坐在自己膝間,不管人家是不是會羞怯;那個花瓶呵,常 供著一翦新梅,因他戀上梅花香味:還有櫃上的小籃子,裡面的針針線線,為他縫起一件件新衣,為她還諸若干恩情。
  
  家……別了……
  
  推門,門外,小櫃子守著,夜深,他歪著頭睡熟。
  
  龍幀猜到她要出走?這些天他總派人守在外頭,然她怎能留?留來留去留成仇啊!
  
  說是照舊,口裡輕鬆,行動難守,不過是一夜新婚洞房夜,她已心痛難當,往後呢?無數個夜,她得用多少心傷換得?
  
  她做不到不愛他,做不到不妒忌湘屏,更做不到無視他的婚姻,她承認自己錯了,且錯得離譜。「照舊」這事兒,是她無能為力的承受。
  
  合上門,繞過迴廊,走到新房前,燈滅燭殘,她想像著龍幀和湘屏的恩愛,沉重的心重了步伐。
  
  「祝福你。」悄悄地,她對窗戶說話。
  
  娘常說有來生,也許,也許在來生,上蒼願意給他們一個單純身份,讓他們之間不再糾葛,讓他們有權說愛、有權論姻緣。
  
  歎氣,寸斷柔腸……
  
  苦笑,步出龍幀寢宮,她往門外走,園裡的一樹一影,都有他們的足跡,他帶著她飛上屋頂,一次又一次看星星,她說他是眾星拱起的明月,他笑而不答,他不是溫柔男性,卻體貼了她的心。
  
  放輕腳步,她不願驚醒任何人,循著熟悉路徑,一心朝外。
  
  「公主?」
  
  身後,是楊公公的聲音,她被發現了?
  
  惜織低眉,假意沒聽見,加快腳步執意往前,再幾步就出了龍嘯宮,只要能躲進冷宮,那裡夠大,可以讓她藏身好一陣子,再伺機逃出宮廷。
  
  楊公公驚覺不對,忙高聲喚:「快來人,攔住公主。」
  
  她跑得更快了,撫住胸口,使盡全力,她衝到大門前,拉開門,門外……一排士兵列隊。
  
  雙肩垂,她輸了。
  
  「楊公公,放我走吧!」她懇求。
  
  「公主,妳這不是為難奴才,殿下他……唉,妳還是隨我去見殿下吧!」
  
  「他知道了?」楊公公的話讓她心驚。
  
  「小櫃子一發現公主不在,便急急上報。」
  
  「你們怎麼可以上報……今天是他的……唉……」語不成句,她急得跳腳,完了,她怎生面對他的怒氣?
  
  「走吧,公主。」他躬身,讓惜織走在前面。
  
  他會生氣吧?他會抓起她的肩膀吼叫一通?他會怪她在他的新婚夜裡搞事情,鬧得人人不安寧?想像他的憤懣表情,心涼了幾截。
  
  天,她不想面對這些。
  
  這一路,她走得特慢,但再摩蹭,路總會走到盡頭。
  
  有人向龍幀飛報,公主已找到,他們行至龍幀寢宮前時,龍幀穿著單衣和裹住披風的湘屏並肩。
  
  看見他,惜織急忙出口解釋:「龍幀,我很抱歉打擾你,我只是認為……」
  
  冷冷地,他沒說話也不聽她的「認為」,哼一聲,他回身托住湘屏公主的腰,兩人一起進屋。
  
  他又要說她欲擒故縱了吧?他又想她在引起注意了吧?她的偏私狹隘、她的矯情造作,他要認定她的所作所為的全是太子妃的地位吧?
  
  他的冷漠比暴怒更教人難過,僵在原處,她解不清心中百般滋味。
  
  不過一眼,她看見湘屏公主的美艷,看見他對她的體貼,看見他的心……改變……
  
  「公主,我們回去。」軟軟的,是錦繡的聲音。
  
  回去?回不去了……新房裡,燭火重新燃起,兩道人影相依,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了,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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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2:3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才和好的感情,又破局,他們之間不易順利。
  
  惜織被關在房裡,出入都有人跟隨,更有趣的是殿下下了命令,除了太子妃房裡,她哪裡都不能去。
  
  但和湘屏的幾次交手讓惜織漸感害怕,她不是簡單人物,包裹在她美麗聰慧外表下的,是城府深沉。
  
  於是惜織足不出戶,不惹是非,她安安靜靜看醫書,唯一樂趣,是調膏弄粉,替女人增艷。
  
  雖然心情起伏,但她控制得很好;雖然不能出口的妒意在胸中燃燒,她仍讓自己看來一派悠然恬適:氣悶常教她呼吸不順,她能做的事是忍忍忍。
  
  「公主,妳瞧這珠子,顆顆圓潤剔透,漂亮不?」
  
  錦繡才從湘屏房裡回來,短短時間,湘屏得到所有奴才的忠心,連當初最反對她的錦繡也被收買。
  
  「漂亮。」放下醫書,惜織淡淡回她。
  
  「太子妃送的,好大的手筆是不?大婚時,她給我們每人十兩銀產紅包,現在又給我珍珠鏈子,下回不曉得要賞我什麼?」
  
  「她要妳過去做什麼?」惜織問。
  
  「沒事,她關心公主,問問有沒有照三餐進食,睡得安穩否,這兩天在忙些什麼,為什麼不過去看看她?她一個人挺悶的,要是能有公主陪著說說話,可好了……我告訴她呀,最近公主忙著調脂粉,要調一種既能保護皮膚,又能讓人看起來水水嫩嫩的粉,等調好後,一定給太子妃送過去,好讓殿下一看到王子妃,就迷上……」話到這裡,她忙搗住口,連打自己好幾下。「要命,我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沒關係。」惜織把視線重新挪回書上,苦澀含進口裡。
  
  「公主,殿下很久沒上這兒來。」
  
  「新婚燕爾,自然。」她說得輕描淡寫,胸口卻壓上千斤石擔。
  
  「對嘛對嘛,公主能這麼想就好了,看開點,自己快樂別人也開心。對啦,公主,知不知道咱們龍嘯宮裡出了賊?」她特意找話題,想引惜織多說話。
  
  「哦。」她漠不關心。
  
  「太子妃的紫晶環不見了,那可不是普通物品,聽說是從國外進貢,很希罕的呢,我問太子妃那東西長得什麼樣兒,她笑笑說沒什麼,和一般玉鐲沒兩樣,只不過石材是紫色水晶,上面還雕了幾朵小花兒,東西掉了她一點都不在意,還要我別到處嚷嚷,免得別人誤會,以為她懷疑誰,妳說太子妃是不是很大量?」
  
  「紫晶環?」詫異,惜織放下書,走到首飾箱前,從裡面拿出手環,端詳。
  
  是這個嗎?那是湘屏送給她的見面禮,怎麼說成遺失?
  
  「紫晶環怎會在這裡?公主,一定是有人想栽贓妳,快快快,咱們拿去還給太子妃,向她證明我們無辜。」
  
  錦繡嚇呆,拉起惜織就要往外走,急匆匆地,撞上剛進門的人。
  
  「殿、殿下,殿下千歲。」看清楚來人,錦繡慌地蹲身請安。
  
  「發生什麼事?」濃眉高立,看著惜織瘦削臉頰,他不滿。
  
  「太子妃丟了紫晶環,紫晶環卻出現在公主首飾盒裡,我們……」
  
  「下去!」龍幀斥喝一聲,錦繡匆忙離開房間。
  
  他看她,久久不發一語;她回看他,心中念頭無數。
  
  她想問他,對於她的出走還生氣否?想問他,新婚是否快意?想問他,是不是尋到新戀情?更想問他,兩張情網會不會迫得他不能呼吸?
  
  想問的話很多,但他的懷疑表情堵住她所有問話。
  
  歎口氣,他走近。「如果妳喜歡任何首飾,告訴我……」
  
  「別往下說!更別用一隻手鐲污辱我,我不會為了區區鐲子出賣自己!」她嚷嚷。
  
  推開他的手,她退後兩步,有氣,氣自己愛他那麼多,他卻一點都不瞭解她。
  
  「妳的意思是湘屏說謊?」
  
  「沒有指控任何人,我是在說明立場,我不去偷不屬於我的東西、我的人。」如果他擺明姿態:心有歸屬,她願意立刻離開。
  
  「它為什麼在這邊?」
  
  人證物證,連錦繡都懷疑她,她能要求誰的信任?
  
  「那是太子妃的『賞賜』。她賞賜了龍嘯宮裡上上下下的人,我總不能例外吧!」她強調賞賜二字,諷刺意味濃厚,她挑釁他的權威。
  
  「妳是什麼態度?」
  
  他嫌棄她的態度?沒錯,她是態度不好,誰教她有那麼多、那麼多的矛盾,誰教她想走不能走,不想嫉妒偏又嫉妒到不行?
  
  太監們說,太子妃溫良賢淑,殿下寵愛太子妃異常;宮女們說,殿下夜夜擁抱溫柔,羨煞多少蝴蝶鴛鴦。
  
  她不斷告訴自己,三妻四妾本就是法理容許男人做的事情,她抱住他的話不放,逼自己相信,沒關係的,她要的只是他的心,他來不來看自己沒關係,只要他的心在,她的情長相隨。
  
  沒想到,再出現,他對她只有懷疑和不信任。
  
  她背過身,深吸氣,冷冷說:「我的態度不好嗎?真抱歉,也許我該請個嬤嬤教導我禮儀。」
  
  「妳在針對湘屏?為什麼,妳們處得不好嗎?」
  
  他從湘屏那邊聽到的全是對惜織的誇讚,她喜歡惜織、崇拜惜織,要是能夠,她但願能和惜織結拜成好姊妹。
  
  不好?不,是好得過分吧?
  
  第一次見面,為她不想喝銀耳湯,湘屏把宮女叫來罵上一頓,宮女不服,頂嘴說太子妃喝過幾次都讚不絕口,怎麼惜織公主喝就有問題,從此,送進惜織房裡的茶水,只有清水,不見茶葉。
  
  第二次兩人閒逛花園,她問惜織愛什麼花,她說偏愛梅菊,湘屏一道命令要人拔除鮮花種上梅菊,惹得園工對她極度不滿,送進她房裡的時花,只剩下兩竿修竹。
  
  這種事發生頻率太多,多到惜織變成驚弓鳥,面對湘屏的問話,再不敢輕易回答。所有人都說太子妃對惜織公主真好,更批評惜織態度高傲,一時間她的敵人多到數不勝數。
  
  「說話,她欺負妳了嗎?她用身份壓迫妳了嗎?」他急問。
  
  「沒有沒有,她對我太好,好到我快窒息,可不可以請她別再對我那麼好?」
  
  「所以……妳是嫉妒?」龍幀推測。
  
  「是嗎?或許吧!」她隨口敷衍,不想再討論太子妃的事。
  
  「別嫉妒她,這場婚姻當中她最無辜,我希望妳能多配合湘屏,她一直努力在幫妳。」
  
  幫她?連他都說湘屏好話,所以歸根究底問題在她、錯誤在她,她該為所有的事情負責任。倒來清水,水中倒映的是她疲 憊容顏,她什麼事都沒做,卻覺得打了一場大戰,疲累。
  
  「走吧,我陪妳把東西送回去還給湘屏。」他拉起她的手。
  
  到頭來,他還是認定她偷走湘屏的東西?心涼。
  
  「我不去,她想要回她的賞賜,叫她自己來拿,這東西我一點都不在乎。」
  
  「妳一定要這麼倔強?家和萬事興妳不懂嗎?」他們往來一句句,聲調越說越急。
  
  「我吵了、鬧了?不,我什麼都沒做,請別把他人的帳賴到我頭上!她無辜可憐,你去安慰她,別要拉著我,我有我的自尊。」
  
  背過身,他的出現讓她多快樂呀,她想解釋那夜,想告訴他,她的離去有一大部分是為著愛他,但……他是來吵架的。
  
  「妳把妳的自尊看得比什麼都重?」
  
  「不應該嗎?沒有自由、沒有快樂,我只剩下自尊,難不成我連自尊都要受限?」
  
  「難怪下人說妳孤僻,湘屏要帶妳去見皇太后,妳不肯;她要邀妳同皇后賞花,妳不願意:她想盡辦法把妳拉進人群,妳卻一心一意孤立自己,為什麼?這樣顯得清高?
  
  就說這個手環,如果有誤會解釋開來不就得了?都是家人,妳偏要扯上自尊、自由,為什麼妳讓自己變得那麼難以相處?妳在挑戰誰?湘屏嗎?她什麼地方讓妳不滿意?還是她刺傷了妳無聊的自尊心?」
  
  架越吵越凶,聲音傳到窗外,下人們紛紛走近。
  
  家人?是啊,她忘了最重要一點,湘屏是他的家人啊!而自己呢?是「家人」之外是不?
  
  「我的自尊在你眼裡僅是無聊?」語帶蕭索,惜織背過他。 夠了,不要吵、不要鬧,別犯她,讓她一人靜靜。
  
  突地,門猛然被推開,湘屏從外面跑進來,她的動作讓惜織錯愕,她居然抱住自己,力氣大得令人咋舌。
  
  「是為了紫晶環的事嗎?不要生氣,錦繡都告訴我了,我不知道為什麼它出現在惜織這裡,但我相信一定是我的問題,我常忘東忘西,也許是我把它送給惜織公主卻自己忘記,都怪宛兒不該多嘴,把事情傳出去,是我糊塗是我錯,請殿下不要責怪惜織公主!」
  
  湘屏連迭解釋,事情末弄清楚,她就趕著在前面認錯,這一相較,又較量出惜織的氣量狹窄。
  
  「東西是妳送給惜織的?」龍幀問。
  
  「我、我、我忘了,不過一定是的,惜織說是就一定是,我信她。」
  
  湘屏越說相信,門外的太監宮女就越不相信,一眼掃過,惜織在他們臉上看見懷疑,她曉得自己又被擺了一道,湘屏的手段太高明,高明到她無力招架。
  
  推開湘屏,她把手鐲放進湘屏手上。「把它帶回去吧,我不需要。」
  
  不說話、不反駁,隨他們要怎麼想。進內屋,她疲 憊。
  
  湘屏看著她的背影,冷笑,贏過一次又一次,她要一路贏下去。
  
  走近龍幀,湘屏拉拉他的手,陪笑說:「別生氣,惜織公主正在氣頭上,過陣子再哄哄她就行了,千萬別為了小東西弄壞感情。一個鐲子值幾分?哪裡比得上你們的愛情?走,上我那兒,我買一堆醫書要送給惜織,怕她不肯收,你用你的名義送她好不好……」
  
  拉走龍幀,太監們在惜織窗下耳語,一句句批評她全聽見了,咬住唇,她的處境益發艱難。
  
  ***
  
  爭執過後,龍幀送來三相醫書,這是他的道歉還是湘屏的「好意」?
  
  不想,一想便傷情。
  
  在錦繡的慫恿下,她還贈一盅安神茶和一瓶美膚霜,東西是錦繡送過去的,回來後,她滿口叨念,說退朝後,太子妃會請殿下過來,公主可得和殿下好好談談,別再要鬧脾氣。
  
  惜織苦笑,怎弄到最後,問題還是出在她難搞?
  
  另一方面,龍幀回宮,一進屋,便聽得宛兒低聲啜泣,湘屏在旁軟聲安慰。
  
  「怎麼了?」他問。
  
  「惜織公主派錦繡送東西過來,宛兒愛玩,聽說公主調的藥膏好用,拿了藥膏就往臉上塗,結果又腫又痛鬧了好大一陣,太醫才來看過,開了藥。」湘屏巧聲說,輕鬆的態度裡面看不到緊張。
  
  龍幀扳過宛兒的臉,那張臉幾乎是毀了,龍幀看住她,念頭浮上--惜織想毀的是湘屏的臉?
  
  不可能,這不是惜織會做的事情,除非護嫉真會讓女人理智全失?
  
  「東西錦繡親自送來的?」龍幀問。
  
  「是。」湘屏低頭回答,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他越憤怒,她越得意。
  
  「來人,把錦繡和惜織公主帶過來。」
  
  命令下,兩個太監領命,離開。
  
  「殿下,我想惜織是無意的,或者,事情不是你想像那樣。」她假意替惜織撇清。
  
  龍幀沒回答她,反問:「除了藥膏,惜織還送什麼東西過來?」
  
  「還有桌上那盅安神茶,我想沒問題的啦,惜織公主那麼愛你,一定不會在裡面加料,喝點吧。」嬌憨一笑,她把湯藥送到他嘴邊。
  
  龍幀別過臉,湘屏笑笑,把嘴湊上去喝了兩小口,然後把碗盅放回桌面。
  
  「喝些嘛!味道不錯哦,沒有什麼藥味,錦繡說喝這個能安神養氣,是很好的補身……」話說一半,湘屏突然撫著肚子,無助地看向龍鄭
  
  「怎麼了?」驚覺不對,他托起她往下滑的身子。
  
  「我不舒服,這藥……別喝……」抱住他的腰,須臾,她痛昏在他懷裡。
  
  宛兒止住哭泣,衝到主子身邊,剛停的淚又落下。
  
  「主子呀,跟妳說要提防惜織公主,妳偏偏不聽,這下子可好,宛兒要怎麼對皇太后說?」
  
  「來人,快請胡太醫!」抱起湘屏,龍幀對著門外喊人。
  
  一陣忙亂後,惜織進門時,胡太醫剛好出門,打過照面,胡太醫拉住惜織的手不曉得該說什麼好。
  
  「胡太醫,發生什麼事?」惜織問。
  
  「現在還不確定,進去後小心應答,我會盡全力幫助妳。」拍拍她的肩,他迅速離開。
  
  帶著狐疑,她走進屋內,靜悄悄地,不見人聲。
  
  「沒人何必招我過來?」不想來的,是太監們三催四請,再加上錦繡在旁勸說,惜織才勉強出屋,她實在不耐煩再來一場對手戲。
  
  才轉身,龍幀的聲音叫住她:「妳想去哪裡?」
  
  望他,他滿臉憤慨,她又犯了什麼人、什麼事?
  
  「說話,妳要去哪裡?」他暴吼。
  
  「我從哪裡來,自然回去哪裡。」
  
  她說的是自己的寢宮,他卻以為她要出宮。
  
  「想畏罪潛逃,妳自認計劃周詳?」扳起她的下巴,粗魯動作不帶絲毫溫情。
  
  「我為什麼要畏罪?何罪需畏?」她反問。
  
  「叫宛兒出來!」龍幀說。
  
  身邊太監領命,不多久宛兒走出,乍見,惜織被她紅腫的臉駭著,她見過宛兒,是個俏生生的小宮女埃
  
  看見惜織,她顧不得自己身份,衝著惜織用力一推,惡聲問:「公主,太子妃一心一意對妳,妳不領情就罷了,為什要毒害她?」
  
  「妳不要亂說!公主幾時想害太子妃了?」錦繡擋在惜織前面。
  
  「宛兒,妳為何口出此言?妳聽到什麼謠言?」惜織冷靜問。
  
  「禮物是錦繡姊姊送來的,我親手收下,要不是我貪圖漂亮,拿了藥膏往自己臉上擦,說不定是主子的臉變成我這副模樣!妳害主子不夠又想害殿下,主子替殿下喝了什麼養神茶,已經中毒痛昏在裡面。」
  
  宛兒振振有辭,她一路說一路哭,哭得在場人士心慌意亂。
  
  「不可能的!我進去看看!」
  
  惜織心慌,跨步,想進內屋,卻讓兩個侍衛擋在門邊,她瞠目望他們,他們沒有退讓意願。
  
  是了,那是防備眼神,侍衛擔心她再加害他們的太子妃呀!退兩步,她回到龍幀身前。
  
  「妳不用進去看,胡太醫已經來過,湘屏的毒他會解,至於妳,我該拿妳怎麼辦?」龍幀望她。
  
  「你認定是我做的?」她反問他。
  
  「我但願人證物證不要那麼齊全。」
  
  龍幀痛心,他也不願意相信妒忌會使女人面目可憎,然眼前所有證據都指向她,他能說不相信?
  
  環顧週遭太監宮女和侍衛,他們的眼神中充滿鄙夷仇恨,那是她從小到大常接收的眼光,好久不見,狹路相逢,是否該說聲久違?
  
  苦笑,她明白當年母親的處境,瞭解百口莫辯的痛苦。
  
  「事情不是我做的,你想怎麼處置都可以,但不能冤枉我。」幽幽地,她說。
  
  「我找不到證據相信妳,東西是錦繡親自送來,宛兒收下,難不成妳認為她們會用自己的生命和容貌來冤害妳?」
  
  「誰知道?」
  
  她知道這話刻薄太過,但真的是誰知道呀!
  
  誰知道中間有沒有人下毒?誰知道湘屏是不是真的中了毒?誰知道她的存在礙了誰的眼,非得被根除?誰知道!
  
  「這麼過分的話妳都說得出口,蕭惜織,最毒婦人心吶!是妳親口承認自己嫉妒湘屏……」
  
  「所以我用藥毀她容貌,因為我恨你殺死我娘,所以熬煮有毒湯藥,多合理的推論,我連爭辯都可以省了,對不?」
  
  接下他的話,惜織句句落實自己的罪狀。
  
  「只要妳有道理,大可爭辯。」
  
  「道理?什麼是道理,眾口鑠金便是理,當所有人認定是我,我還有什麼好說?審判吧!定罪吧!我全招全認,反正謀害你,我理直氣壯,你畢竟欠我一條性命。」別過頭,她驕傲依舊。
  
  不想解釋了,反正她找不出真兇手,這事遲早會成為無頭公案,一如當年的皇太子失蹤,一柄玉簪冤了母親一世清白,哭天泣地如何?冷宮歲月她記憶猶新啊!女子的無能為力古今皆同。
  
  「大錯特錯,我沒殺死妳母親,當夜我闖入冷宮,她誤以為我是父皇,口口聲聲叫我皇上,她問我怎樣能原諒她,是不是一死才可以。她抽出我的劍自刎,我搶回佩劍,接著妳和胡太醫闖進來,分散我的注意力才讓她有機可乘。她一心求死,她主動撞進我的劍尖,聽清楚了嗎?我沒有殺妳母親,是她一心求死。」
  
  他想過告訴她事實,卻沒想過是在這種狀況下,他想要好好替她解開心結,卻不料替她打上另一個結。
  
  龍幀的話勾出惜織記憶。
  
  是的,娘臨死前的確曾經說過皇上終於原諒她,因為娘將龍幀錯認為皇上?所以娘自殺,娘認為一切圓滿落幕,認定自己死得其所……那麼,從頭到尾她心心唸唸的仇恨呢?
  
  只是錯誤認知?只是笑話?
  
  恍恍惚惚間抬眼,她看不清龍幀的臉,他是多麼驕傲的男人,驕傲得連替自己辯解都不願,驕傲得寧願承受她的誤解也不肯親口說明,這樣驕傲的男性,他怎會為自己說謊?
  
  如果他每句話都是真的,她的恨記得未免可笑。錯了,她錯得離譜。
  
  「對不起,是我的錯。」
  
  「這聲對不起,妳該去對湘屏說。」
  
  他不接受她道歉,一個不存在的仇恨讓不相千的人變成受害者,對湘屏他才真正抱歉。
  
  「我沒下毒,如果有兇手,而你肯用心查,你會知道兇手不是我,因為我們是同一款人,同樣驕傲得不屑為自己說謊。」
  
  停下話,她走到桌前,用性命賭他的信任。
  
  「這藥是我親手熬的,它有益無害,若真有毒,我還太子妃一條命。」
  
  一就碗,她把剩下的湯藥吞入,龍幀來不及阻止,手撥開湯盅時,大半藥品已進她腹中。
  
  「我不逃,我回房裡等你把事情查清楚,但願你值得我相信。」擦去唇邊湯汁,她挺直背,回房。
  
  凝視她的背影,他沉默。
  
  她的話在他腦中迴響,是的,他們是同一款人,同樣驕傲得不屑為自己說謊。
  
  驕傲的她,為母恨,不願委身於他。
  
  驕傲的她,在大婚前為他更衣祝禱,不流一滴淚水。
  
  驕傲的她,忍住護嫉,為他彈奏一夜龍祥鳳鳴。
  
  這麼驕傲的人怎會在湘屏正式變成太子妃後性情大變?懷疑興起,他倏地起身。
  
  他吩咐宛兒好生照顧湘屏,便大步往外走去,是的,如果真有黑手,他要親手揪出來,問問他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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