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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水銀]水美人{美人圖五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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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4:38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1-28 16:49 編輯

水美人(美人圖五之二)作者:水銀
 
他不是個多有耐性的人,
更討厭有人跟在身旁礙事,
所以他一向獨來獨往,
但是現在……他為什麼會為自己攬下這種麻煩?
她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嬌弱得不得了,
鐵定需要人時時照顧的沒用女人,
而沒用的人,恰好是他最厭惡的……
那他為什麼還要救了她,
又找來大夫為她治病?
本想他這樣做已經仁至義盡,
可以就此丟下她,不再理會,
怎又會在看到大夫對她失魂的樣子後,
繼續留下來照顧她?
想不透,他真的想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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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5:02 |顯示全部樓層
  楔子
  
  那是一幅俏生生的美人圖。
  
  畫中的女子,眉如黛、眸如月,發似流泉、膚若凝脂,五官絕美脫俗、神態寧貼悠然,一襲雪白的衣裳、間綴粉色的輕紗,更襯得畫中女子飄逸若仙。
  
  細膩的畫工,將女子脫俗的美麗完整地呈現出來,這樣簡單、沒有任何多餘背景的一幅美人圖,垂掛在華麗的書房內,卻散發出任何名貴擺飾都及不上的耀眼光芒。
  
  世上真有這樣的美人嗎?
  
  凝望著畫中的女子,他凌厲的炯眸中,閃過無數複雜的情緒。是愛?是恨?是痛?是憐?是恨?
  
  還是悔?
  
  所謂伊人,在水一方。
  
  她,始終要站在那個離他很遠,讓他擒不著、追不著的地方。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她的美麗、一顰一笑,屬於她的丈夫,卻永遠不屬於他。
  
  羅敷有夫,相見恨晚。
  
  他有權、有勢、有名位、有富貴,卻永遠都得不到她嗎?
  
  不,他永遠都不會放棄!
  
  今生今世,他只愛她、也只要她,唯有她才能成為他的妻子。
  
  可是,相思卻是那麼難熬,十年的思念,讓他再也受不住,所以見了與她相似六七分的女子,當下便決定納她入府。
  
  她是天仙,而那女子出身花樓,當然不能相比,所以,他只納她為妾。她,只是個替代品。
  
  望著畫中的女子,他的心再度寸寸揪痛起來,又愛又恨地低喚:
  
  「吟柔……」
  
  ***
  
  無極道觀裡,一名帶髮修行的中年女子依序做完早課後,這才起身走出觀外,步向一名渾身散發著冷漠、持劍而立的男子。
  
  「缺兒,你來了。」
  
  「娘。」他淡淡回應。「特地要我來,有事?」語氣簡潔到連一個多餘的字都沒有。
  
  中年女子已經很習慣他這種脾性了,可心裡還是忍不住有著小小的不滿;這孩子明明很孝順,偏偏表現出來的就是冷漠、冷淡,連對他這個娘也是這樣。只除了對她,他會稍稍多一點耐心而已。
  
  「記得你小時候,娘帶你去過北方的水家堡,你見過一個很美麗的阿姨嗎?」知道兒子討厭廢話的個性,她直接說重點。
  
  「記得。」
  
  「十年前,水家堡被滅門,但當中卻沒有水家兩個女兒的屍體,我相信她們應該還活著,我要你幫娘找到她們。」
  
  「為什麼隔了十年才找?」人海茫茫,又不知道模樣,事隔十年,要找到人簡直難如登天。
  
  「當年事發後,娘曾經再回水家堡,也試著追查過兇手,但一直都找不到確切的對象與證據,水家堡主先是被人害死,守靈期間水家上下三十餘口又全部被殺,這件事太奇怪了。娘和水夫人是手帕交,不管官府的人如何結案,娘都不放棄找尋兇手;經過這幾年的不斷打探,我終於找到一個最可疑的人——當今的德王爺。」她瞥了眼兒子,兒子的反應依然不動如山,不因為扯上皇親而有任何為難的情緒反應。
  
  「在出事的前一天,德王爺是最後一個去拜祭的人——」
  
  「也就是說,他是最大的嫌疑者,也有可能是目擊者。」沒耐性聽娘細說從頭,他直接把話接完,說出重點。
  
  「對。」她只剩這個字可以說了。
  
  「找人就好,或者還要殺人?」
  
  「最重要的,是找到她們姊妹。」她毫不猶豫地道。如果兇手真是德王爺,缺兒勢必得與皇家打交道,她不願意有這種結果。
  
  「我明白了。」他收劍轉身便走,也不問為什麼娘不自己去找,反而要他找,反正他會完成她交代的事便是。
  
  其實,不是她不願繼續調查,而是她發過誓終生不入京城,所以只好交代兒子去辦了。
  
  「缺兒。」她連忙喚住他。真是沒耐性,她話還沒說完耶。
  
  他停步,回身,沒開口,只等著她繼續說。
  
  「如果找到她們,可以的話,帶她們來見我;在她們其中一個的身上,應該掛有我們南宮家的血玉。」她再提供一個確認的線索。
  
  當年見到兩個女娃兒,她太喜歡她們了,就把血玉送給她們其中一人,她是很想當場給他訂下親事啦,可是礙於兒子太有主張,雖尊重她這個娘,但不見得會對她唯命是從,為了避免事後兒子給她難看,她只好忍痛作罷。
  
  但是,代表南宮家的信物仍然送了出去就是。
  
  聽完她的話,他只點點頭,然後轉身離開,很快消失蹤影。
  
  見到這種情形,她真是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難過。
  
  兒子是很給她面子啦,她一托事,他二話不說、不管難不難,他點頭照辦。可是,他的態度實在一點也看不出有任何「孝順」的模樣。
  
  真是的,他就不能對她這個娘多一點熱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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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5:55:1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十五月圓日,接近掌燈時分,京城裡還喧喧鬧鬧,因為今天是一個月中唯一一天,將關閉城門的時間從酉時初延到亥時末的日子,許多商家與鋪子、各類臨時小販都趁著今天想多做點生意。
  
  這是每個月必然會有的市集夜,沒什麼好奇怪的,稀奇的是——不論是街頭巷尾的市井小民,還是大門大戶的達官貴人,嘴裡提的、眼睛看的、耳朵聽的,全部都是同一件事。
  
  事實上,這件事已經轟動京城半個月了,京城裡每個人都知道,今晚是德王爺納妾的好日子。
  
  本來王府納個妾也沒什麼好值得大家喧鬧的,真正叫人吃驚的,是這對喜事主角的身份——
  
  一個是王爺,一個是花魁。
  
  德王爺,當今太上皇的胞弟,年逾四十依然沒有娶妻,眼高於頂,不論多漂亮的女人在他面前,他都只有嫌棄、不曾讚美;然而現在,他卻對一名女子一見鍾情、不顧身份的差異,堅決親自迎回王府。
  
  而這個女子正是自出現以來,連續四年被公認為京城第一花魁的雲仙,清倌之身,才貌雙絕。
  
  男人們羨慕王爺的艷福,女人們羨慕雲仙的際遇;一旦進了王府,花魁女從此飛上枝頭成鳳凰,又是德王爺親自點選的唯一侍妾,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富貴榮華從此享用不荊
  
  一般人納妾是簡單的入門禮便罷,但是德王爺卻決定大宴賓客。
  
  隨著眾人的談論,時間一分一秒經過,愈接近納妾的吉時,聚集的人潮愈往東邊的街巷移動,這條通往德王府的街道,愈來愈熱鬧了……
  
  ***
  
  吵鬧的人聲,只讓她覺得害怕。
  
  屋外,鑼鼓、人聲交相喧囂的聲音遠遠傳來,她蜷縮在京城西邊巷尾一棟廢屋的角落裡,跟德王爺府正好是不同的方向,身邊點著一盞小小的燭光,人聲愈是吵嚷,她的心就愈擔心、愈害怕。
  
  雙手緊抱著包袱,她想起了昨天晚上在醉花樓裡,姊姊對她說的話——
  
  她換上輕便的男裝,長髮也往上梳攏藏在儒帽裡,她從鏡子前轉回身,不明白地望著自己最敬愛的姊姊。
  
  「水兒,妳靜靜聽我說。」昏暗的光線中,雲仙低著聲音說道:「姊姊現在要帶妳去一個地方,妳要乖乖留在那裡,如果兩天內我一直沒去找妳,那麼妳就離開京城,記住,絕對不可以換回女裝,也永遠不要再回來。」
  
  「姊姊……」她搖著頭。
  
  沒有姊姊,她一個人根本不知道該怎麼辦啊!
  
  「水兒,聽話。」她疼愛地輕撫著妹妹的臉。「如果可以,姊姊也希望可以一直照顧妳,我們姊妹永遠都不要分開。可是爹娘的仇,我一定要報,明天是我最好的機會,無論如何我都要試一次,妳明白嗎?」
  
  她紅著眼眶點點頭。
  
  「姊姊,妳……妳一定要回來。」
  
  「姊姊會盡力。」雲仙摟抱住妹妹,低聲道:「水兒,妳記住,我們的仇人,是德王爺,妳絕不能被他找到,萬一……姊姊沒有辦法報仇,妳……就當作這段仇恨不存在,絕對不可以嘗試報仇,懂嗎?」
  
  「可是……」
  
  「水兒,聽姊姊的話。」雲仙打斷她,「妳一個人,是無法和他對抗的,他是身份尊貴的王爺,不是一般人可以接近的。姊姊的心願和爹娘一樣,只要水兒好好活著,一輩子過得好,不要被人欺負,那就好了,妳懂嗎?」
  
  為父母雪仇的事她來做,她只希望體弱又膽小的妹妹一生平平安安,不會受到任何傷害。
  
  「我……懂。」水兒望著姊姊,只能點點頭。
  
  她自小就體弱多病,只能依靠姊姊照顧,無論姊姊說什麼,她都會聽的,她唯一能回報姊姊的方式,就是別再讓她多擔心。
  
  「好了,姊姊現在就先帶妳離開這裡。」
  
  背起預先收拾好的包袱,拿出藏在床底下的佩刀,她摟著妹妹從後頭飛身下樓,迅速離開了醉花樓。
  
  那一年,她也是這樣躲藏在黑黑的地方,只是那時候她被姊姊護著,而現在這裡,只有她一個人。
  
  姊姊……絕對不可以有事……
  
  可是……如果姊姊有個什麼……她該怎麼辦?
  
  不,不會的。姊姊只是慢了一點,她一定會來的,絕對不會丟下她一個人,姊姊一定會平安回來,一定會……
  
  她不安地在心裡拚命祈禱,一點也沒察覺到外面的吵雜聲漸漸變小,鑼鼓聲也消失,這個偏僻的巷弄漸漸變得安靜無比。
  
  一個多時辰後,緊閉的門板突然被打開,又迅速合上。
  
  「姊姊!」一眼就認出來人的身影,她撲身過去。
  
  門口的人回身恰恰好來得及扶抱住她,免得她跌傷了自己。
  
  「水兒,小心點兒。」她暗自歎氣,完全不敢想像自己若是沒有回來,這個讓人掛心的小妺妹該怎麼辦?
  
  可是水兒沒有注意自己,只注意到姊姊嘴角微微滲出的血跡。
  
  「姊姊……妳受傷了!」
  
  「我沒事。」她立刻熄掉燭火,將包袱牢牢綁在她身上。「水兒,這裡不能待了,我們必須立刻離開。」
  
  「嗯。」水兒點點頭。
  
  「水兒,萬一我們不幸被追上,妳只要記住一直跑、不要停;萬一我們分散了,妳要記住,在爹娘忌日那一天回水家堡,我們一定可以再見。」雲仙交代著。
  
  「好。」水兒再點頭,握住姊姊的手。「姊姊,妳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她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盡量不拖累姊姊,姊姊怎麼說,她就怎麼做,只要姊姊不要有事、不要離開她。
  
  「嗯,放心吧,憑他們動不了我的。」雲仙笑了笑,然後一手握刀、一手牽著妹妹往後方的門走出去,趁著追兵還沒找來,迅速往西城門走。
  
  雖說今天城門延遲關閉,但一過酉時,四邊的城門中就會關閉三個,只留西城門能夠進出,這也是她之所以選擇將妹妹藏在這裡的理由。
  
  能愈快出城,她和妹妹就會愈安全。
  
  就在她們順利來到西城門口的時候,由王府派出的另一隊追兵也同時出現,距離城門口只有十幾丈遠。
  
  「傳德王爺口諭,立刻關閉城門。」帶頭的侍衛長大喊。
  
  雲仙心下一驚,趁著城門守衛還不及反應,拉著妹妹立刻衝出城門。
  
  「站住!」侍衛長發現了她,立刻大喊:「攔住她!」
  
  ***
  
  當京城裡熱鬧迎親的時候,西城門外十里處的小山丘上卻是安安靜靜的,一抹深色的人影挺拔地立於亭中。
  
  深夜的官道中幾乎沒有人煙,四周沒有燈火,月色照不上他的臉龐,只感受得到他一身冷肅的氣息,讓人不敢輕易接近。
  
  遠遠地,一匹華麗的馬車從城門方向出現,由遠而近,朝著十里亭直直奔來,一路揚起陣陣煙塵,由此可知趕車的人是以多麼快的速度在催跑。
  
  當馬車停在入亭處的同時,馬車門也打開。
  
  「你遲了。」亭裡的男子冷沉著聲說道。
  
  「是你來早了。」與亭裡冷肅的男子恰恰相反,從馬車裡跳下來的男子手持折扇,身上淡雅的藍袍在月光的映照下微閃銀光,一看就知道質地非凡,而腰間罕見的白玉垂飾,更顯出他一身的貴氣。
  
  他是胤,當今的五皇子,當今天子的親弟弟。
  
  這兩個男人,一個冷肅、一個隨和,一個獨來獨往、一個乘車伴隨從,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兜在一起的人。
  
  偏偏,這個藍袍的貴氣男子就是踏進亭子裡,不忘揮手示意要隨從將馬車裡的酒菜端出來。
  
  「舒服的酒樓你不約,偏偏中意這樣的荒山野地,你也真是不懂得享受。」胤嘖嘖搖頭。
  
  「你可以不來。」冷肅男子揮袍落坐,語氣冷淡得似巴不得他不要來。
  
  「那怎麼行?你難得來一次京城,若不好好招待你,我連睡覺都會睡不好。」胤也落坐,讓隨從把酒菜擺上桌。「不過,我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下回你來,直接到我府中小住幾天如何?」
  
  「麻煩。」簡單兩個字,代表拒絕。
  
  「一點都不麻煩。」事實上,胤非常高興能招待他,巴不得他乾脆住在府中別走了。
  
  「再多說一句,我立刻走。」
  
  「好好好,我不說了。」胤連忙道,深怕他真的轉頭走人。
  
  唉,認識他八年,這男人孤僻的性子還是一樣,一點也沒有因為年紀增長或者閱歷增加而變得好一點。
  
  「你找我有什麼事?」不理會對面的人一臉哀怨,冷肅男子直接問道。他人才踏進京城周圍二十里的土地,胤的邀請就來了,當然他反約在這裡,胤只能乖乖來赴約。
  
  「也沒什麼,主要是想見見你。」收起玩笑的態度,胤仔細地打量他,眼裡帶著關心。
  
  「見到又如何?」
  
  「人生太輕易離別,太難得聚首,你不肯留在京城,又從來不主動聯絡我,我只好多找機會見你了。」說到這個,胤就覺得自己實在哀怨。
  
  從相識開始,他就是這副冷冷漠漠的樣子、獨來獨往,管他什麼人情世故、什麼交際往來,他就是不理,也沒興趣與人攀交,他們兩個人會從陌生到現在這般稱得上「有交情」,還得歸功於自己的不屈不撓,硬是把「萍水相逢」這四個字變成「相交知己」。
  
  這麼多年來的主動總算也沒白費,雖然這傢伙的外表就是一副冷漠、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模樣,但至少每每在他找上他、相約見面時,他從來沒爽過約,光憑這一點,胤就告訴自己該滿足了。
  
  放眼天下,有誰不知道「絕劍」——南宮缺的孤僻個性?
  
  全天下能和他算得上交情的人,根本是屈指可數,搞不好還完全沒有!
  
  而他卻可以算上是那些「屈指」的其中之一了。
  
  雖然南宮缺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但是幾回他有危險,南宮缺卻總是不辭遠途的趕來救援他,他這才明白,南宮缺的交情,不是形於外的態度,而是放在心底。
  
  瞭解這一點,他也就不在乎南宮缺待人的態度像不像個大冰塊了,嘴巴上的不滿也只是抱怨一下而已。
  
  「你太閒了。」對於他的感慨,南宮缺只有這句話。
  
  「誰叫你不常常來找我,我只好閒得埋怨你啦。」
  
  「說重點!」不理會他的抱怨,南宮缺逕自飲下一杯酒。
  
  「好吧。」遇上個不愛聊天的男人,胤很能適應地收起廢話。「他想見你。」
  
  沒頭沒尾的,「他」是誰,兩人卻心知肚明。
  
  「沒必要。」一如以往,南宮缺連考慮都不考慮,直接拒絕。
  
  「對他來說,見不到你,是他一輩子的遺憾。」胤望著他,「看在他如今只是一個期待見到兒子的老人,你不能見見他?」
  
  「他的兒子,全在宮中;他的遺憾,與我無關。」南宮缺依舊冷淡。
  
  「南宮……」
  
  「如果你要談的只有這件事,我走了。」一口乾完酒,南宮缺還真的起身打算走人。
  
  「好好,我不說了,你別走。」胤連忙拉住他。
  
  南宮缺清冷地望著他,一動也不動。
  
  「我保證不說了,行了吧?」胤歎氣。
  
  南宮缺這才轉回身,但沒有坐回原位,反而屈起一膝,跨坐上樑柱間圍起的欄杆上。
  
  「我不勉強你,但是……你為什麼就是不肯見他?」胤親自為他斟酒。
  
  「沒必要。」
  
  「你恨他?」
  
  「他做了什麼事,值得我恨他?」南宮缺語調不冷不熱。
  
  「這……」胤一時語塞。
  
  「我對別人的事沒有興趣,也不會浪費時間去恨一個人。」南宮缺再加上一句,算是回答了他,然後拿了壺酒,逕自轉到亭邊的欄杆上緣靠坐。
  
  聽到這句話,胤真是不知道該喜還是該悲。
  
  喜的是,南宮並不恨他;悲的是……他語氣裡的冷漠,表明了根本把他當成一個陌生人,可是,他們兩人明明是至親……
  
  「你的重點還沒說。」南宮缺冷淡地提醒。
  
  「這件事也是我今天來的重點呀!」胤一臉洩氣。他很認真想說服他耶,偏偏南宮缺一點都不能體諒他的苦心。
  
  不體諒也就罷了,南宮缺連看也不看他,就著月色喝他的酒,根本直接把他當成空氣。
  
  看到這種情況,胤連歎氣的力氣也沒了。
  
  真是想不通,到底是什麼樣的教育,會養出南宮缺這種隨心所欲、不賣任何人情面的冷漠性子?
  
  不知道這世上找不找得出能讓南宮缺在乎的人,如果真的有,胤決定一定要好好巴結這個人,然後好好瞧一瞧南宮缺不能隨性而為、不得不讓步的模樣,那肯定是天下奇觀。
  
  「算了,就知道想說服你不是件容易的事。」南宮缺不只孤傲,還固執得從來不聽別人說,能聽他「囉嗦」這麼久,已經算是很給他面子了。「還是先談談你來京城的目的吧。」
  
  南宮缺行蹤不定,要找他實在不容易;胤也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掌握到他的行蹤,只是京城附近胤的眼線不少,所以才能在南宮缺一踏入京城的範圍時,就輕易找到他。
  
  「我能有什麼目的?」南宮缺眼裡像是有抹笑意。
  
  「有人特地邀請你來,不是嗎?」胤挑眉微笑。
  
  「有什麼人的邀請,能夠值得我來一趟?」他懶懶地反問,再乾掉一杯酒,然後甩開杯子。
  
  「對人,你沒興趣,但對劍,你就有興趣了吧?」胤也乾掉一杯酒。「德王叔發函給所有揚名的劍客,想舉辦一澈論劍大會』,你號稱絕劍,人讚——劍藝之高為天下之絕,自然也在德王叔的邀請名單內……」
  
  胤話還沒說完,南宮缺就大笑出聲。
  
  聽一個人的笑聲,就大概可以推敲出這個人現在的情緒,而南宮缺的這種笑聲,很明顯就表示出了他的不以為然和——狂傲。
  
  「我說錯了,你不是為論劍而來。」胤很平靜地接受自己推測錯誤。
  
  想想也是,德王叔的論劍會因為納妾事件而取消,南宮當然不可能是為這件事而來。
  
  「但我來,的確是因為我對德王爺這個人有興趣。」很讓胤意外地,南宮缺這次居然主動告訴他。
  
  胤真是有點受寵若驚。
  
  「你為什麼會對王叔……有興趣?」
  
  「聽說德王爺一生只愛一個女人,所以年逾四十卻始終不願娶親,對嗎?」
  
  「是,不過這個傳說只到今晚為止。」胤打開扇子,起身到南宮缺對面,同樣跨坐上欄杆。「德王府今日納妾,人是王叔親自挑選中意的——醉花樓的花魁,雲仙姑娘。」
  
  「花魁?」
  
  「沒錯。」胤點點頭,眼神轉向城門方向,語氣保持平淡:「我曾無意中在王叔的書房中看見過一幅美人圖,畫中的女子絕美脫俗,王叔說那是他這輩子唯一鍾愛的女子;而雲仙的容貌——與那幅美人圖有六、七分相似。」
  
  「你也迷上這位花魁了。」這話是肯定句。
  
  胤一怔,然後笑了,並不否認。
  
  「你明明是個冷情的人,怎麼會心思如此細膩?」也不過是說話的語氣稍稍不同,他就聽出來了。
  
  「愈是刻意,就愈明顯。」南宮缺抬手,凌空抓過兩壺酒,一壺丟給他。
  
  兩人舉壺對飲了一口。
  
  「你還沒說為什麼對王叔的親事感興趣?」胤轉回正題。
  
  「你知道德王爺鍾愛的女子叫什麼名字嗎?」南宮缺不答反問。
  
  「王叔不肯說,但我看見那張美人圖的右上角題著三個字——水美人。」胤說完,深思地看著南宮缺,「南宮,你究竟要查什麼?」
  
  南宮缺對身外事一向冷淡得很,不會無緣無故對一件事感興趣,除非這件事與他有關……
  
  但,南宮並不欲與王室扯上關係,那跟王叔之間又會有什麼牽扯?
  
  南宮缺沒回答,只是微瞇起眼,遠視到城門上的燈火異於平常。「京城有事了。」
  
  一聽到這句話,胤立刻轉回頭,看見城樓上燃起城門緊急關閉的燈號,心裡突然有股不安的感覺。
  
  「南宮,跟我一同進城。」胤立刻道。
  
  南宮缺逕自飲酒。
  
  「我不進城。」
  
  「那……答應我,不要對王叔採取任何行動。」直覺南宮缺所提的事不簡單,但現下又沒時間讓他問清楚,胤只能先這麼要求。
  
  「你回去吧。」南宮缺不給承諾。
  
  「你……」胤歎氣,拿他的臭脾氣沒奈何,只好解下腰上的白玉飾物,遞給他。「收下這個。」
  
  南宮缺看也沒看一眼。「不必。」
  
  「收著。」胤堅持。「不管你想做什麼,都別想撇下我。」如果南宮想惹的人是德王叔,他這塊代表皇子身份的玉牌總會有點用處。
  
  南宮缺還是不收。
  
  「算我求你,別讓我走不開,可以嗎?」真是可憐,送人家東西還得用拜託的,世上還有比他更沒有地位的皇子嗎?
  
  「囉嗦!」南宮缺不耐煩地接下玉牌吊飾,再一丟,吊飾掛上他的佩劍 柄端,與白色的劍 柄契合地互相輝映。
  
  胤總算滿意。
  
  「那我先回城,再聯絡。」胤飛身回馬車上,車伕立刻駕車回轉京城。
  
  十里亭裡,南宮缺只淡淡掃了遠去的馬車一眼,然後繼續喝酒。
  
  ***
  
  城外的郊道上一片昏暗,水兒根本辨識不清方向,只記著姊姊的話,不斷往前跑。
  
  城外的道路一點也不平坦,她跌了好幾次;跌倒了,就再爬起來,一身乾淨的衣服早就染滿塵土,雙腿因為撞傷而疼痛,可是她不敢停!
  
  身後追兵的喊喝聲不斷,而且愈來愈近,她愈驚愈懼,爬上十里坡,進了亭子裡才發現裡頭早已有了人。
  
  「啊!」她驚惶地低叫一聲,直覺要退出亭子,卻又沒注意到後面的階梯,一腳踩空地跌了下去。
  
  「藹—」低叫變成大叫。
  
  她閉起眼完全不敢看自己會有什麼後果,驚嚇間只覺得有個東西彈了自己一下,讓她後倒的動作由屁股先著地,幸運地沒拿後腦勺去親吻地面。
  
  雙手撐了地,意識到自己似乎沒事,她終於張開眼,意外地發現自己一點也不疼,她這才吐出氣,喘了幾下,心神一恢復,連忙爬起來又要跑,可是——來不及了。
  
  「哪裡跑!」王府侍衛已然追到。
  
  水兒倒抽口氣,立刻縮回亭子裡,盈然的雙眸裡盛滿驚惶無措,四下張望著不知道該躲到哪兒,或跑向哪裡。
  
  可是,哪裡還有她可以躲的地方?
  
  那個一身冷肅的男子依舊端坐在欄杆上,水兒只好縮向另一邊,害怕地緊咬著下唇。
  
  「來人,抓住她!」侍衛長一下令,侍衛就要進亭,一腳踩上階梯的同時,一聲冷冷的警告也同時響起——
  
  「再向前一步,這輩子就別想再用腳走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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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淡淡一句警告,侍衛們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
  
  「你是誰?」侍衛長這才注意到亭子裡的男人,立刻出聲質問。
  
  「憑你,還不夠資格問。」他看也不看他們一眼。「立刻離開,別打擾我的酒興。」
  
  侍衛長被他狂妄的態度氣到,出口斥道:「我們奉命捉拿刺客,你最好別多管閒事!」
  
  刺客?
  
  瞥了一眼縮在欄杆樑柱邊的小人兒,雖然身穿簡便的男裝,但只要有長眼睛的,誰看不出來「他」是個女的!
  
  而她那副膽小的模樣、連跌倒都笨得只會尖叫的遲鈍反應,哪裡有「刺客」該有的樣子?
  
  別說殺人了,恐怕她連宰隻雞都會昏倒!
  
  「識相的,就別插手德王府的事。」侍衛長再度暍道。
  
  德王府?他輕哼一聲。
  
  「如果我就是想管,你又能如何?」
  
  「那麼,你就是刺客的同黨,一併捉回王府治罪!」侍衛長手才按上刀柄,身體卻突地一僵。
  
  不僅如此,連同他帶來的三名手下也全被點了穴,接著只聽見砰、砰、砰、砰四道聲響,四個穿著侍衛裝的男人全被踢出亭外,在地上迭成一團。
  
  所有動作都在眨眼問完成!
  
  那個一身冷肅氣息的男子像是從未移動過似的,又坐回欄杆上繼續舉壺喝他的酒。
  
  水兒呆呆地望著他,完全不知道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
  
  「你……你……敢得罪……德王府--」被壓在最底下的侍衛長掙扎地叫,身體卻因為被點住定身穴而不能動。
  
  「吵死了!」一揮手,桌上的菜餚全往那迭人撒去,盛菜餚的盤子更準確地分別砸中四個人的頭,當場掛出紅彩。
  
  水兒看得倒抽口氣。
  
  血……
  
  四個侍衛追兵再也不敢出聲,就怕一出聲,小命根可能就沒了,只能閉緊嘴巴,祈禱穴道快快衝開。
  
  水兒轉回眼,看著他依然逕自喝酒,摟緊包袱,蹲縮在一旁也不敢亂動,很想跟他說「謝謝」的,可是她怕她一開口,下場會跟那四個人一樣--被砸的一身都是菜!
  
  夜漸漸深沉,雖然再沒有追兵,可是水兒繃緊的神經卻不敢放鬆,姊姊沒有來,她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姊姊……」她低噥著,打起瞌睡,又驚醒,連忙抬眼。
  
  他還在……
  
  她又暗自鬆了口氣,又打起瞌睡、又驚醒,空氣好像愈來愈冷,她愈縮愈小團
  
  直到天邊漸漸出現白光,那四個「人堆」早睡成一團,姿勢依然不變,他終於有了動作。
  
  水兒立刻被驚醒,看見他站起身,她連忙也想站起來,卻因為蹲得太久,雙腳早巳麻得站不直而又跌下去。
  
  他及時伸出手臂,輕易撈住她腰身,就將她整個人摟住了。
  
  她輕得像是沒半點重量!
  
  「妳要跌幾次?」他冷著聲道,不必太兇惡,看起來就足夠嚇昏她。
  
  「我……我……」她抱著包袱,無助地被他摟住,完全不知道該掙扎,只睜著眼望著他。
  
  她的臉色紅得不對勁,手臂上傳來的體溫也高得超過正常人。
  
  「妳發燒了!」他的臉上終於出現冷漠以外的第二號表情--皺眉。
  
  「我……」她手背輕觸自己的臉,只感覺熱熱的,而且全身都熱,頭也有點昏昏的。「好像是。」她點著頭,同意他的話。
  
  什麼好像,根本就是!
  
  「對、對不起……」察覺到他在生氣,她縮了縮肩,窩在他懷裡,覺得自己漸漸沒力氣了。「我……對……不起……」低囈著,她軟倒了身子。
  
  他瞪著懷裡顯然昏倒的她。
  
  該死!
  
  ***
  
  南宮缺不是個多有耐性的人,更討厭有人跟在身旁礙事,所以他一向獨來獨往;行走江湖,他一向獨善其身,不刻意救人,也不刻意與人結仇,但如果是別人尋釁找上門,就不在他獨善的範圍內。
  
  通常,他會給那些不自量力的人一頓好打,甚至是廢了他們的武功、手或足等,那四個待衛追兵只是被定住身形、受點皮肉傷,要歸功於他並不是個嗜血的劍客,今晚心情又不錯,才會只小小懲戒他們就作罷。
  
  胤是個例外,會救了他完全是因為那些人打擾了南宮缺吃飯,所以南宮缺直接賞他們一人一劍省事!
  
  但是現在……他為什麼會為自己攬下這種麻煩?
  
  這個「女人」,一看就知道嬌弱得不得了,膽小又體弱,鐵定是需要人時時照顧的那種沒用的女人。
  
  沒用的人--恰恰好也在他厭惡的範圍內。
  
  那他為什麼還要以輕功迅速將昏迷的她,帶到京城外一處小城鎮,住進小客棧,又找來大夫為她治病?
  
  把完脈,大夫將她的手臂放回棉被下,多看了一眼她絕俗的容貌。
  
  「這位姑娘身體本就不甚康健,加上受了驚嚇、著了風寒,所以引發高燒,我先開一副藥,煎好後立刻讓她暍下,先以退燒為要。」大夫邊說著,邊寫著藥單。「在還沒退燒之前,最好有人能夠隨時照顧她。」
  
  「嗯。」還要隨時照顧她?南宮缺臉色更冷。
  
  大夫寫好藥單,交給他的同時,也小心地覷著他的臉色。
  
  「這位壯士,你……不想照顧這位姑娘嗎?」大夫輕聲問著,「如果嫌麻煩,我的藥鋪可以代勞……」
  
  「不必。」直接拎起大夫往房外走,差來小二盡快隨大夫回去抓藥,然後速速拿回來。
  
  想到那個大夫一副看她看到失魂、捨不得離開的模樣,他胸口就一把火,很想噴到他身上。
  
  雖然她是個麻煩,但他也沒打算把她交給一個色瞇瞇的大夫!
  
  生平沒照顧過病人的南宮缺,為了這個麻煩,只好親自煎藥,煎好藥、餵她喝下後,她開始出汗、不安地夢囈著。
  
  「姊姊……爹、娘……不要……」她揮動的手腕激動地想抓住什麼,卻反被另一隻大手穩穩握祝
  
  夢境裡,彷彿回到十年前的那一天……
  
  那一年,父親帶著家僕出外經商,回程卻遇上劫匪,主僕八人無一生還,母親傷心欲絕,迎回父親的遺體,設起靈堂,一身素衣守喪。
  
  隔沒幾天,美麗的少婦將一雙女兒往書房底下的地窖裡藏,一邊吩咐:
  
  「芸兒,妳帶著妹妹躲好,無論聽見什麼、發生了什麼事,絕對不可以出來。」
  
  「娘……」九歲的芸兒摟著妹妹,不安地望著母親。
  
  「地窖裡有我們水家的財寶、珍貴書籍,還有妳爹留下的刀譜,如果……娘有萬一,妳要好好練武、照顧妹妹,知道嗎?」少婦慎重地交代。
  
  「可是,娘……」
  
  「答應娘!」少婦堅決地要求。
  
  「嗯。」芸兒只能答應,保證她會做到。
  
  「好,快進去,記住娘的話,不許出聲。」少婦再一次交代,然後合上地窖的門,將書桌移回原位。
  
  黑暗的地窖,因為沒了光線,使得裡頭的一顆夜明珠開始發揮功用,主動散出光芒。
  
  芸兒摟著妹妹水兒靜靜坐著,過了一會兒,就聽見上面傳來交談聲--
  
  「水夫人,請節哀。」那是一個陌生男人的聲音。
  
  「多謝王爺安慰。」水夫人深吸口氣,忍住哽咽。「請問王爺,可有找到殺害我相公的兇手?」
  
  「這……」王爺猶疑。
  
  「請王爺明白告訴我。」
  
  王爺歎了口氣。
  
  「夫人,逝者已矣,如今水家堡只剩下妳孤兒寡母三個人,妳該想的,不是如何為水堡主報仇、誰殺了水堡主,而是怎麼讓自己和兩個女兒好好生活下去才對。」
  
  「殺夫之仇,我絕不會放棄,請王爺告訴我調查的結果。」水夫人語氣堅決。
  
  「就算妳能報仇,那報完仇之後呢?妳打算怎麼辦?一個人撐起水家堡的事業?」王爺連聲問道。
  
  「這些事,不勞王爺費心,王爺只需告訴我仇人是誰。」
  
  「吟柔!」王爺突然直喚水夫人閏名,握住她的手。「水雲天已經死了,我不能讓妳去冒險報仇。」
  
  「王爺,請自重。」水夫人立刻將手抽回,未施脂粉的臉容上一片嚴肅。「若王爺不願告訴我仇人是誰,那麼,我不勉強,我會自行派人去查。」說著,水夫人轉身就要走出書房。
  
  「吟柔,別走!」王爺拉住她。「妳……這是何苦?」
  
  「為了雲天,什麼苦都不是苦。」
  
  「妳……妳心裡只有水雲天,那麼,本王呢?」受不了她一再提及別的男人,王爺衝口問道。
  
  「王爺?」水夫人一怔。
  
  「從第一次見到妳,本王……就深深為妳傾倒,奈何妳已經是水家婦,本王也只能把戀慕之情深深藏在心底……」王爺決定坦白直說,「可是現在妳已沒了夫婿,往後也沒了依靠,請妳……讓本王照顧妳,妳的女兒,本王也會視如己出,好好教養她們。」
  
  「王爺,你失態了!」水夫人沉凝了美顏。「我是水雲天的妻子,今生今世,永遠不變。」
  
  「即使他人已經死了?」
  
  「他生,我陪他到老:他亡,我為他守一生。」她這一生只愛水雲天,只願成為他的妻子,至死方休!
  
  「那麼我呢?」王爺咬牙地問。
  
  「王爺自有美嬌娘相伴。」水夫人說得淡漠。
  
  「我只要妳!」王爺不顧一切地抱住她。
  
  「王爺,放手!」
  
  「我是當今的德王爺,不論家世、人品,有哪一點不如水雲天?他勝過我的唯一一點,是他比我更早遇見妳!我不甘心,吟柔,我不甘心!」
  
  「住口,你沒資格叫我的名字!」水夫人用力推著他,卻怎麼都推不開他一雙鐵臂。
  
  「我沒資格?我沒資格?!」王爺怒吼。「我比那個已經死了的水雲天有資格多了,因為我還活著!我可以照顧妳一輩子,我是皇親國戚,我能給妳的,比水雲天多太多了!」
  
  「你住口!不許你再污蔑雲天!虧雲天把你當成好友,如今他屍骨末寒,你居然敢無恥地說出這些話,你怎麼對得起雲天?!」
  
  「妳不准再喊他的名字,妳的唇、妳的心裡,只能有我!」王爺俯下頭,強硬地吻住她。
  
  「不……唔!」她掙扎著別開臉。「你……無恥!」
  
  她揚起手,清脆的巴掌聲響起,王爺的右臉頰上多了一片紅櫻
  
  王爺微偏了臉,又轉回,黑眸深深地望住她,眼裡漸漸有了瘋狂的氣息,揮手關上門,將她推躺上書桌。
  
  「你……你想做什麼……」
  
  「吟柔,妳只能是我的!」他覆上她。
  
  「不!」
  
  嘶--裂帛聲清晰地響起,伴隨著水夫人的尖叫與拒絕,晶瑩的雪膚裸露了出來,令人想不顧一切佔有……
  
  然後突兀地-一切聲音忽然靜止。
  
  「吟柔?吟柔?」王爺搖晃著她,再無心沉溺在她如雪般的白皙肌膚。「吟柔,妳不要嚇我……」
  
  汩汩的血絲,從她的唇角溢出,她的眼睜著不肯閉,進射出的無盡恨意是對這世間最後的控訴。
  
  王爺震驚地呆了,無法相信。
  
  「妳……寧死……也不願成為我的人?寧死……也不願……」蒼涼的大笑驟然大響,「為什麼?為什麼即使我殺了水雲天……也得不到妳……這就是妳所給我的嗎?」
  
  殺了水雲天?!
  
  躲在地窖裡的姊妹同時一僵。
  
  「這就是妳所給我的嗎?好,很好!」王爺再度哈哈大笑,「既然妳不在了,那麼水家堡也沒有存在的必要,所有的人,都要為妳的死跟著陪葬,這樣,妳還能安心嗎--」
  
  揮動利刃,他要水雲天所建造的一切再也不存在!
  
  「娘……」水兒掙扎著,可是她的身體卻被緊抱著,像那時候躲在地窖裡,姊姊緊抱著她,將她的臉壓在自己懷中,淚流滿面,卻不敢哭出聲。
  
  「別哭!沒事了!」就在她淚流不止的時候,耳邊卻傳來一句低沉的命令聲,語氣兇惡,卻也帶著擔心。
  
  不是姊姊……姊姊不會凶她的……
  
  「姊姊……」在哪裡?
  
  就在她伸出手,想抓住什麼的時候,連人帶腕地被摟住,靠著的懷抱穩健而寬闊,抓住她手腕的手有力卻沒弄疼她。
  
  「妳姊姊不在這裡,妳好好睡,病才會快點好,才能去找妳姊姊。」同樣的聲音再度兇惡的命令。
  
  「不要……丟下我……」她無意識地緊緊捉住那只有力的大手,像捉什麼依靠般不肯放,就怕又剩她自己一個人。「不要……走……」
  
  「我不會走。」低沉的嗓音雖是不耐,但仍然保證道,溫暖的大手拍撫著她的背脊。
  
  她這才總算安心,臉上不安與驚惶的表情褪去,兩手握緊他的手,露出了一抹笑容,沉沉睡去。
  
  ***
  
  她真是個麻煩!
  
  暍了大夫開的藥後,她並沒有很快好轉,反而還發燒了好幾次,人也昏睡著,整整夢囈了三天。
  
  那個蒙古大夫,開的藥到底有沒有效?!
  
  差一點點,他就要去擰下那個大夫的頭來當球踢了,要不是放心不下她,加上她終於真正退燒了,那家藥鋪的招牌肯定會被他給拆了!
  
  幸好,她總算睡著了,沒再作惡夢。
  
  抱了她好一會兒,確定她呼息平穩,已經睡熟後,南宮缺這才小心地將她放回床上,拉過棉被,密實地蓋住僅著單衣的她。
  
  坐在床沿,南宮缺望著她的臉。
  
  她真的是個很美麗的小東西,即使臉色無比蒼白,憔悴得連唇上都缺乏血色,臉頰上掛著淒慘的淚痕,披散的長髮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根本沒有一點精神;但,這些都無損於她的美,反而讓她更添一抹動人的楚楚可憐。
  
  楚楚可憐?動人?這是哪裡來的想法?!
  
  南宮缺不再看她,逕自到一旁命小二特別搬來的臥楊上盤腿而坐,閉目調整內息。
  
  這三天來,他都沒有睡,只用這種方法休息。幸虧他是個練武之人,幾天不睡對他不至於會造成什麼太大的影響。
  
  行完一周天,正好過了一個時辰,也快到她該喝藥的時間。他下榻走出房門去煎藥,一刻鐘後,又端了碗藥汁回來,打開房門的同時,也聽見自床楊方向傳來的低吟。
  
  「唔……呀!」
  
  南宮缺迅速掠身進房,就看見床上的她一臉驚惶,掙扎地想要爬起來。
  
  「別動!」他低喝一聲,然後將藥汁放在一旁,坐在床沿扶她起來;她卻一點力氣也沒有,只能虛弱地靠著他。
  
  「我……」她才開口,他就將藥湊到她唇邊。
  
  「先喝藥。」
  
  
  「噢。」她乖乖張開口,小口小口地邊吹邊暍,暍到一張小臉全因藥的苦味而皺在一起,還是很努力將它喝完了。
  
  他滿意地將碗放到一邊。
  
  她潤潤唇,望向他,「我……怎麼了?」
  
  「發燒。」他簡短地道。
  
  「那我……」身上的衣服……
  
  「妳病了三天,衣服是我換的。」他直接回答。
  
  既然親自照顧她整整三天,南宮缺壓根兒沒避諱什麼男女之別,一來是因為他向來不理會世俗標準,二來是因為他不想做的事,從來沒人能勉強他,但他決定要做的事,就不會計較後果,一定會做到底。
  
  他一臉平淡,像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她卻小臉泛紅。
  
  「我……你……」她揪著衣襟,不知道該說什麼。
  
  「妳身上這條項鏈是從哪裡來的?」他一點也不避諱,從她的衣襟裡拉出一條繫著一塊血玉的紅繩。
  
  血玉上,明明白白刻著「南宮」二字。
  
  他這種舉動,讓水兒的臉蛋更紅了。「是……是我娘的遺物。」
  
  「妳娘叫什麼名字?」
  
  「唐……吟柔。」
  
  南宮缺沉吟了會,再問:「那麼妳父親是誰?」
  
  「水雲天。」想到爹娘,她小臉黯淡。
  
  那麼……是她了,他撇了下唇。水家堡的傳人,也是母親千交代、萬叮嚀他得幫她找的人。
  
  「妳的名字?」
  
  「水吟。」她回答,「爹、娘和姊姊,都叫我水兒。」想到姊姊,水兒激動地抓住他衣袖,「姊姊……姊姊有來找我嗎?」
  
  「別激動,沒有人來找過妳。」
  
  「那姊姊……」姊姊會不會被抓走了?
  
  「躺下,閉上眼睡覺。」說著,他將她放回床上。
  
  「可是姊姊……」
  
  「不論她現在怎麼樣,妳這個樣子都幫不了她,只會造成她的負擔。」他冷淡地說道。
  
  水兒嘴兒一癟,不敢再拉他。
  
  「我……我不是故意的……」她眼淚汪汪,像要哭了。
  
  「不准哭。」他厭煩地道。
  
  水兒瞪大眼,淚水巴巴地懸在眼眶。
  
  「閉上眼,睡覺。」丟下命令,他轉身拿起藥碗往外走。
  
  「你……不要走--」怕被丟下,水兒立刻想拉住他,結果一手抓空,整個人往床外跌--
  
  南宮缺臉色一變,轉回身迅速抱起她。
  
  「妳身體還沒好,下來做什麼?!」他低吼。
  
  「你要走了?!」顧不得疼,她只忙著抓緊他。
  
  「跌到哪裡?」他不理她,逕自翻她衣襟,結果在左肩上找到一片紅腫。
  
  可以想見,這片紅腫要是沒推散,很快就會變成一大片瘀青。
  
  「忍耐一點。」他凝氣於掌,貼在那片紅腫上。
  
  刺痛與酸痛的感覺交雜地從左肩上傳來,她疼得眼淚直掉。
  
  「奸了。」推了一會兒,他收回掌力,目不斜視地將她的衣服拉好,語帶責備:「誰叫妳下床的?」
  
  「對、對不起。」她咬著下唇。「我……我會聽話,你不要丟下我。」
  
  南宮缺瞪著她。
  
  「你不要走,好不好?」她拉著他的手臂,哽咽地道:「你不要走,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沒說要走。」她到底在怕什麼?
  
  「真的?」她淚眼模糊地望著他。
  
  「對,妳別哭了。」真煩!他抹著她的淚水,力道卻太粗魯,抹紅了她的臉。
  
  「我不哭。」她連忙也擦著淚。「那你不可以丟下我。」
  
  「妳再多說一句,我立刻走。」他威脅。
  
  「我不說、我不說了。」她閉緊嘴,兩眼卻睜得大大地看著他。
  
  「閉上眼,睡覺。」他將她推回床上,蓋好被。
  
  她聽話照做,可是……「你……不要……」
  
  「我不會走,閉嘴!」他不耐煩地道。
  
  她立刻閉上嘴,什麼話都不敢說了,可是小手卻悄悄拉住他衣角,揪得緊緊地不肯放。
  
  南宮缺瞪著那塊衣角,一臉厭惡卻還是在床沿坐了下來,陪著她,直到她睡著,然後暗自詛咒。
  
  他為什麼要替自己攬下這個天殺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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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06:3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水兒一向是不安的,所以睡眠一向很淺,也因此讓她本來就不強健的身子更不容易調養。
  
  可是揪著他的衣角,感覺他就在身邊,卻讓她難得地睡熟了,等她再醒過來,已經是入夜時分,房間裡一片黑暗。
  
  發覺手裡抓的衣角不見,她立刻驚醒。
  
  房裡的燈芯卻在同一時間點上,她眨了眨眼,才見他從桌子那邊走向她,手裡又端了碗藥。
  
  「你還在?!」沒有走。水兒頓時鬆口氣。
  
  南宮缺瞥了她一眼,只將藥碗端到她面前。
  
  「喝藥吧。」
  
  水兒當然是乖乖吞下那碗像加了十斤黃連的藥汁,但是她沒有抱怨,只是小臉不免又皺成一團。
  
  「很苦?」這是她清醒後第二次暍藥,連帶的也被苦苦的藥汁弄得小臉揪得像苦瓜。
  
  奇怪的是,當她還在發燒的時候,表情卻沒這麼苦,只是……哭而已。但他一直認為哭是因為她作了惡夢。
  
  「很苦。」她老實地說道,然後補充:「可是還好。」
  
  還好?
  
  瞥見她唇角殘留的一滴藥汁,他以指背銜接住,然後移到唇邊,嘗了藥汁的味道。
  
  真是……超級苦!那個蒙古大夫是加了幾斤黃連,才湊成這種苦味?新仇加舊怨,南宮缺在心裡把那個大夫千刀萬剮。
  
  水兒卻因為他突來的舉動而紅了臉。
  
  「這麼苦妳還喝得下?」他表情未變,眼神意外地望著她嫣紅的俏顏。
  
  「我習慣了。」她小小聲地回答,低語的口氣沒有自憐,只是說明:「我常常生病,幾乎整年都離不開藥。」
  
  整年都離不開藥?她是藥罐子嗎?!南宮缺難得露出驚異的表情。
  
  從小身體健康,又是習武奇才的南宮缺,難以想像整年不離藥是什麼感受,但肯定不是什麼好感受就是。
  
  「先吃點東西吧。」
  
  「嗯。」她翻開被要下床,南宮缺卻一把阻止。
  
  「不必了,我去端過來。」為了避免她又跌倒,他還是端來給她在床上吃省事些。
  
  於是,生平不曾服侍任何人,連對親娘也沒這麼孝順的南宮缺,又在這個「麻煩」身上破例了一次--親自為人端飯菜。
  
  水吟該覺得榮幸,因為到目前為止,全天下的人面對南宮缺時得到的善待,都沒有她來得多。
  
  如果胤知道了,肯定又要哀怨很久。
  
  拉過一張小桌几隔在床旁,飯菜擱在上面,是瘦肉粥和幾樣開胃的小菜,再加一盅雞湯。
  
  她伸手想端起碗,可是她昏睡太久又太久沒吃東西,兩手捧碗還可以,等右手要拿湯匙的時候,左手就端不穩了。
  
  「算了,我來好了。」南宮缺實在看不下去,拿過碗,舀了一匙粥就餵進她嘴裡。
  
  「唔……謝--」太大口的粥,幾乎塞滿她小嘴,讓她連話都說不清楚。
  
  「專心吃,不要說話。」他又舀了一匙。
  
  「噢。」她只得乖乖吃。
  
  一口剛吞下,嘴裡立刻又被塞了一口,完全沒給她說「不」的機會,沒多久,她就吃完了一碗粥。
  
  「要不要再一碗?」
  
  啊?「不、不用了。」連忙搖頭。
  
  「不好吃嗎?」怎麼她頭搖得那麼快?
  
  「不是,」又搖頭。「是我吃飽了。」不自覺摸著肚子,覺得原本扁扁的腹部,都凸出來了。
  
  「這麼少?」難怪常生玻
  
  僅僅一碗粥,哪來的體力和抵抗力?!
  
  「我已經吃的比平常多了。」她小小聲地應道。他的一碗,對她來說可是一個小碗公哪!
  
  「雞湯喝一些。」打開盅蓋,像餵藥那樣,他餵她暍。
  
  但是才暍了半碗,她就推開碗,搖著頭。
  
  「我喝不下了。」
  
  「也罷。」才剛大病過的人,就當她是胃口差好了。南宮缺收走杯盤,放到門外,小二自然會來收,然後才又回來。「想睡嗎?」
  
  「我睡不著。」她已經睡很多了。「我……可不可以跟你說說話?」
  
  「妳想說什麼?」南宮缺回到床畔,執起她一手,測著她的脈象。
  
  習武之人多半懂得一點脈象和醫理,南宮缺自然也懂,只是那與真正開藥治病還是有段差距,所以他才會找大夫來為她看玻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任由他握著乎,她一點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對信任的人,她是全然敞開自己、毫不設防的;雖然她見過的人並不多,但真正得到她信任的,也只有姊姊,和姊姊的一名侍女。
  
  現在,再多個他。
  
  不知道為什麼,從昏睡醒來開始,她就信任他了,雖然他看起來並不和善,也不親切,甚至一臉寫著「她是麻煩」,可是他救了她,沒有冷情地丟下她,還照頤了她很久不是嗎?
  
  水吟就這麼認定,他是好人。
  
  南宮缺測完脈,知道她的脈象已穩定,這才回答她的話。
  
  「南宮缺。」她的眼神單純到不懂掩飾,居然對他投以完全的信任,真不知道該說她是天真還是愚笨!
  
  「南宮……缺?」她微偏著表情。「因為人生沒有十全十美,所以有『缺』嗎?」
  
  南宮缺即使訝異她能想到這層意思,也沒有表現出來。
  
  「名字只是個代稱,有沒有意義都不重要。」
  
  「可是,名字代表一個人。」她固執地道:「像我的名字,就是因為爹太愛娘,所以用娘的名字來為我命名……」只可惜,萬般恩愛,都隨著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為什麼那些人說妳是刺客?」不想看到她這種落寞又傷心的表情,南宮缺轉移話題。
  
  「因為姊姊要殺王爺,可是失敗了,她帶著我要逃出京城,為了保護我,自己留下來擋住追兵,只要我快點走……」姊姊……不知道她怎麼樣了?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的表情看起來更傷心了。
  
  「南宮大哥,你可以幫我找姊姊嗎?」她滿懷希望地問道。
  
  「我不會幫妳找姊姊。」南宮缺一口拒絕。
  
  水兒窒住呼吸,發現他在不高興了,卻不知道他為什麼不高興,雙手無措地揪著棉被,不知道該說什麼。
  
  「南……南宮大哥……」她有點怕,聲若蚊蚋。
  
  「想跟我說話,就要大聲一點,不然不會有人聽懂妳在說什麼。」南宮缺難得說這麼長的話。
  水兒深吸口氣。
  
  「我想找姊姊。」
  
  「很好,京城在北方,自己去。」南宮缺冷淡地說道。
  
  水兒臉色一白,更無措了。
  
  「妳姊姊犧牲自己讓妳逃出來,是為了讓妳再回去送死的嗎?」他冷冷地說道。
  
  水兒一怔。
  
  「既然這麼想回去自投羅網,那又何必拚命逃出來?」
  
  水兒懂了。
  
  雖然他的語氣很冷,可是他說的話,卻是明明白白地告訴她,回去有多危險,不但害了自己,也辜負姊姊一片苦心。
  
  「我……我明白了,可是……南宮大哥可以……」
  
  「我沒有義務替妳找人。」南宮缺起身,遠離床畔,走到窗戶邊。「想找姊姊,妳得靠自己。」
  
  水兒默然地垂下眼。
  
  姊姊不要她回京城的,不論事情最後變成怎麼樣,姊姊要她答應,絕對不去找德王爺,記著家仇,卻不可以想報仇。
  
  姊姊很明白,她是絕對無法報仇的,縱使水家的恨那麼深。
  
  姊姊要她走,如果失散了,就約在爹娘的忌日時,回水家堡見。想到這裡,水兒的心定了下來。
  
  「怎麼樣,妳要回京城嗎?」盤著胸,南宮缺側身靠著窗欞。
  
  「不,我不回去。」她抬起眼,望著背光的他,「南宮大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不可以。」連考慮都不必,他只想把她丟到無極道觀去,讓那個始作俑者自己照顧這個麻煩。
  
  「可是,我要跟你走。」她堅定地道。
  
  南宮缺輕嗤一聲,連回答都不必,直接走向門口。
  
  「南宮大哥,你要去哪裡?」
  
  南宮缺沒回答、不回頭,打開門。
  
  「南宮大哥!」水兒掀被立刻下床,才走一步,就發現雙腿前膝傳來疼痛,可是她還是跑向他。
  
  南宮缺轉回身,正好接住她撲來的身子。
  
  「妳下床做什麼!」低吼聲隆隆,差點嚇白她的小臉。
  
  「你要走了。」她緊緊抱住他。
  
  「那又怎麼樣?」
  
  「你答應過我,不會丟下我的。」她難得這麼大聲說話,
  
  「那又怎麼樣?」
  
  「你不可以不守信,不可以丟下我!」她叫。
  
  自始至終,她的臉都埋在他胸口,不肯拾起,他只能瞪著她頭顱。
  
  「我有說我要丟下妳嗎?」
  
  她頓了下。「沒有。」想了想,又接了句:「可是你要走了。」
  
  「我要去煎藥。」他沒好氣地道。
  
  呃……煎、煎藥?
  
  是這樣嗎?
  
  他不是要走了,丟下她不管?
  
  她抱著他的手臂,悄悄地放鬆了一點,抬起頭,怯怯地望著他益發冷漠的臉,說不出話,只好又緊緊抱住他,不放。
  
  南宮缺輕哼了聲,伸手抱她回床上。
  
  「乖乖待著。」下完命令,他轉身要走。
  
  「那你答應我,要帶我一起走。」她拉住他衣袖,堅持要一個承諾。
  
  他冷冷地瞥來一眼。「我沒興趣帶個累贅。」
  
  「我……」水兒咬咬下唇。「我會讓自己……不變成你的負擔。」
  
  「我是個江湖人,餐風露宿的日子絕對是妳無法想像的。」他盯著她面容,不錯過她任何一絲情緒。
  
  「我只要跟著你!」她小臉上的表情還是很堅決。「我能吃苦的。」
  
  他瞪著她,久久不發一語,而她還是很堅決。南宮缺知道自己暫時甩不開這個麻煩了。
  
  「最好如此。」再哼一聲,他拉開她的手,這次終於順利走出房門。
  
  沒有什麼正式承諾,水兒卻是鬆了口氣。
  
  他答應讓她跟著了!
  
  ***
  
  在水兒醒來兩天後,確定她恢復了一點體力,南宮缺就決定上路。
  
  換上一套南宮缺新買來的粗布衣裙,她抱著自己的小包袱,瞪眼看著面前這匹馬頭仰起來比她高大很多的棕馬。
  
  「我不會騎--」她不自覺退後一步。
  
  別說是騎馬了,她光是這樣看到就怕!這匹馬要是不小心倒下來,絕對足夠壓垮她!
  
  南宮缺利落地翻身上馬,一手持劍握住韁繩,一手朝她伸出手--
  
  「把手給我。」
  
  「噢。」她乖乖伸出右手。
  
  他手一拉,水兒低呼了聲,等她反應過來,自己已經上了馬,側坐在他身前,地面忽然離了她三尺遠,她直覺揪緊他衣服。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道。
  
  「回家。」南宮缺拉開她的手,環向自己身後,吩咐道:「坐穩。」
  
  「駕!」馬兒開始跑起來,她驚嚇地死死摟緊他,整個人僵硬的不像話。
  
  「放鬆一點,體驗馬奔跑的速度。」他瞥了她慘白的嬌顏一眼,再次無語問蒼天,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替自己找個累贅來忙?
  
  但是既然決定帶她回去,再不解也無濟於事;既然她想跟著他,那麼就得自己想辦法融入他的生活型態。
  
  他可以教她,但不會縱容她。
  
  呵護、體貼、溫柔等等形容詞向來跟他無關,南宮缺也不打算從現在開始例外,頂多……他把馬騎得慢一點。
  
  但儘管如此,從來沒騎過馬,只坐過幾次轎子、馬車的水吟,仍很不能適應馬匹的律動,一個早上下來,她的臀部連到大腿的肌肉就被震的痛到不像話,麻到差點沒了感覺。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南宮缺總算勒馬停住,休息。
  
  連奔顛簸將近兩個時辰,水兒根本連路也不會走了,一下馬就軟倒在地上,咬唇忍住一聲痛呼。
  
  「怎麼了?」他綁好馬,看她還坐在原位。
  
  「沒……沒事。」怕他不耐煩,水兒趕緊撐著爬起來,可是卻掩不了雙腿的顫抖。
  
  南宮缺看不下去,一把摟住她,抱她坐到樹下,然後把一片餅糧和水壺塞到她手裡。
  
  「這是午膳。」說完,逕自坐到另一頭,閉目調息。
  
  她知道,他是在休息,以前也曾看姊姊這麼做過。
  
  姊姊說,練武之人在長途奔波後作調息,可以讓人更有精神,也可以維持高度的警覺性。出門在外,懂得保命的人,都會明白一點點的鬆懈,就足以使自己送掉一條命。
  
  當時她很羨慕,因為自幼體弱無法練武,又常生病,所以她格外羨慕那些能跑能跳、能自由來去的人。
  
  「不要發呆,快吃,我們待會兒就得出發了。」不必睜開眼,憑借四周的聲息,也知道她在幹嘛。
  
  「噢。」她低低應一聲,小口小口地吃起餅糧。
  
  硬邦邦的餅糧並不好吃,也不美味,可是它可以讓她多些體力,以前……
  
  「還在發呆?」調息完畢,一睜開眼,就見她餅糧吃了一半,然後又不知道神遊到哪裡去了。
  
  「埃」她回神,連忙又吃起來。
  
  「在想什麼?」
  
  「想以前的事。」她喝了一口水。「姊姊帶我在外面流浪的時候,也常常吃這個。」
  
  「妳們流浪過?」他問著。水家堡血案已過十年,她們姊妹無家可歸,便四處流浪,這該是意料之中的事。
  
  「嗯。」她點點頭。「剛開始,姊姊用爹娘留下來的錢過生活、照顧我,一直到五年前,姊姊決定去京城。姊姊請了車伕,我們一路都坐馬車,有時候會像現在一樣,在郊外用膳,那就吃這種餅糧,或者姊姊自己捏的飯團。」
  
  「後來呢?」
  
  「到了京城,姊姊進了醉花樓,後來就變成花魁,她一直把我藏在自己住的繡樓裡,連朱嬤嬤都沒見過我。平常姊姊忙的時候,就由姊姊的丫鬟琴兒照顧我,不准任何人來騷擾我。」
  
  聽起來,她姊姊頗為聰明,對唯一的妹妹也相當保護。
  
  醉花樓的花魁?那麼,她姊姊是胤口中那個雲仙了。她行刺德王爺,目的必然是為了報仇。
  
  這麼說來,水家堡血案的兇手,果然是德王爺了。
  
  但是,這種報仇的舉動未免太愚蠢了一點,德王爺的武功在皇族中是數一數二的,豈是她一個小小的女子能對付?
  
  「姊姊……一直很苦的,要照顧我、要為生計奔波,還要練武,我都幫不上忙……」不用別人說,水兒也知道自己很沒用。
  
  遭到滅門之禍,她們姊妹在母親的安排下,躲在地窖裡總算逃過一劫,雖然姊姊年長她三歲,可是當時,姊姊也不過只是個九歲的女孩,卻要肩負起照顧病弱妹妹的重任。
  
  父母之仇,讓姊姊不得不早熟,而照顧她,更讓姊姊不能不堅強。十年來,她總是虛弱多病,如果不是姊姊將她照顧的無微不至,她也許早就不存在了。
  
  姊姊對她來說,就像她的母親,也是這世上唯一無怨無悔疼寵她、照顧她的人。
  
  南宮缺靜靜聽著,對水兒的姊姊多了一分欣賞與敬意。
  
  他認定中的女人都很懦弱,又很麻煩,只除了他的母親。但即使是母親,也只有敬意,沒有更多了。
  
  可是,這個水家長女卻幾乎跳脫了他對女人的認定,相形之下,水兒即使絕美脫俗,在他眼裡卻該是一點優點也沒有--
  
  「南宮大哥,你是不是也嫌棄我很沒用?」水兒忽然問道。
  
  南宮缺回神,望了她一眼。
  
  「妳是沒用,但我沒嫌棄妳。」她沒用是事實,但嫌棄?
  
  還不至於。
  
  「真的?」她小臉立刻漾出光采。
  
  「妳很沒用,也是個麻煩,但我帶著妳,不是嗎?」既然帶著她,就不會嫌棄她什麼。
  
  「啊?」她眨眨眼,「哦。」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點吃完,我們還要趕路。」交代一句,他起身去拉馬兒。
  
  「好。」她努力吃完剩下的半片餅糧,一臉放心兼滿足。
  
  滿足?南宮缺別開眼。
  
  他可以不必安慰她的,可是,他就是突然問不想再看見她失望又自鄙的表情,所以話就這麼出口了。
  
  他幾時變得這麼心軟來著?
  
  牽馬過來,就見她吃完餅糧,很努力又有點狼狽地想站直身,朝他漾開一抹笑靨,可惜雙腳不合作。
  
  南宮缺輕哼一聲,直接將她抱上馬。
  
  她真的是個麻煩。
  
  但--麻煩若是自己找的,他也只能怨自己,怪不了別人了。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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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0: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連趕兩天路,在入夜之前,南宮缺策馬停在一處掛著「南餅坊」牌匾的地方,然後抱她下馬。
  
  大門裡立刻有人迎了出來。
  
  「少爺。」來人訝異地看著少爺帶了個女人回來。
  
  南宮缺隨意點了點頭,將馬匹交給跟來的小廝。
  
  「韓通,找一間房給她祝」
  
  「是,少爺。」韓通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清掃一問客房。
  
  「妳先去休息。」南宮缺要她跟著一名奴僕走。
  
  「好。」她聽話地抱著包袱走人。
  
  韓通收起訝異,跟著南宮缺到書房。
  
  「這三個月,坊裡沒事吧?」南宮缺應著。
  
  「一切安好。」韓通回道,「不過因為愈來愈近中秋,所以各鋪子的訂翠都變多,我多找了一些人來當臨時工。」
  
  「嗯。」南宮缺點點頭。
  
  「這是最近的收入支出記錄。」韓通遞上一本帳簿,再從櫃子裡拿出一迭賬本。「這是各鋪子的經營狀況。」
  
  沒有人知道,其實獨來獨往、在江湖上名聲赫赫的絕劍南宮缺,其實就是京城一帶,有名的百年餅鋪--南餅坊的主人。
  
  南餅坊的舊居就在這個離京城三個城鎮的小城鎮裡,因為這個小城鎮居民並不多,所以很早以前,南宮家的祖先就將店舖向外擴張,各派任值得信任的管事經營,按月作經營報告,而這個南宮家的舊居仍然經營著,除了是南宮家人的居處,也是餅鋪的總店,各店舖有應付不來的訂單,這裡就負責支持。
  
  雖然南宮缺是南餅坊的主人,但其實就連各管事都不一定見過他。 餅坊和劍客根本是兜不在一塊兒的兩種身份,南宮缺在餅坊裡的舉動一向低調,加上南宮缺的母親經營時也隱身幕後,不給名號,所以現在有許多外人都認為,南餅坊的主人單姓「南」,直接稱作「南少爺」。除了韓通和幾個忠心的老僕之外,也就沒其它人知道這件事。
  
  韓通長了南宮缺幾歲,原本是江湖上有名的高手,因為敗在南宮缺手下,所以認他為主,一直跟著南宮缺,南宮缺在拒絕不了的情況下,乾脆將他安排回老家,要他棄武從商,更將管理的權力放給韓通。
  
  沒想到韓通卻從此對做生意上了癮,而且又把南宮家祖傳的餅鋪生意做得更加有聲有色,後來乾脆就消失江湖、定居在這裡替南宮缺看家了。
  
  所謂「大隱隱於市」,韓通很樂意就這樣安居,笑看江湖事。
  
  「我帶回來的人,叫作水兒,待會兒讓人送晚膳給她,再讓她梳洗休息,從明天開始,你安排事情讓她做,她體質偏弱,你要看著辦。」南宮缺一邊看著帳簿,一邊交代道。
  
  「是。」跟了南宮缺七年,韓通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讓水兒有事做、增強體力,但是不可以累著她。
  
  「那你先去忙吧,有事我會找你。」
  
  「是,少爺。」韓通退下。
  
  ***
  
  一整迭賬本,真要全部看完大概得花上一整天,等用過晚膳、看過四本帳簿,他才發現已經過酉時了。
  
  南宮缺拿了一瓶活血舒筋的藥膏,離開書房,往水吟睡的房間走去。
  
  雖然住在客房,但韓通很細心地把水兒的房間,安排在離南宮缺比較近的地方,讓南宮缺走出自己的庭院就能找到她。
  
  還沒走到房門口,他就聽見從她房裡傳來的申吟聲。
  
  「爹、娘……」
  
  南宮缺神情一凝,直接打開門走了進去,看見在床鋪上不安掙動的她。
  
  在地窖裡,她們不斷聽見哀叫、求饒與狂笑。
  
  她們心裡害怕,緊緊抱著彼此,怎麼都不敢出聲,直到外面安靜下來,所有的哀叫全然消失。
  
  過了好一會兒,她們才翻出地窖,水家堡裡一片黑暗、寂靜,聽不見任何人聲,沒有任何燈火,只有空氣裡散不去的血腥味。
  
  「姊姊……」水兒緊握住姊姊的手。
  
  「別怕。」她打起火折、點亮燭火,舉著燭燈牽著妹妹走出書房。
  
  一踏出門口,就看見一名老僕橫死在地上,肚子上的窟窿冒出大量血水,他的雙眼睜著不肯閉。
  
  「姊姊!」水兒驚嚇到,認出眼前的人,淚水隨即流了出來。「王伯……」
  
  「水兒,鎮靜些。」她深吸口氣,壓下心中的傷心與憤怒,牽著妹妹再走出去。
  
  所有水家堡的人,全成了一具具屍體,爹的棺殮還在廳堂,而娘……卻已被安葬在水家堡後方的花園裡。
  
  「娘……」她低囈著,淚水又流了出來。
  
  南宮缺一看就知道她又作了惡夢,而且夢的是水家堡的事,他抱起她,低聲喚著:
  
  「水兒,醒醒。」
  
  「唔……」她搖著頭。
  
  「水兒,醒一醒!」他搖著她。
  
  「娘!」水兒驀然驚醒,直覺就推開身邊的人。
  
  「水兒,是我。」他沉聲道。
  
  「南……南宮大哥?」認出是他,她哽咽一聲,投進他懷裡,嗚嗚咽咽地開始哭著:「我……夢見以前……」
  
  「我知道。」除了水家堡外,大概沒有什麼事會變成她的惡夢了。
  
  「好多……好多的血……好多人……死了……大家……都不在了……娘……也是……」她斷斷續續地說著。
  
  「都過去了。」他拍著她安慰。
  
  自從遇到她開始,他好像就一直在做這種事,從開始的陌生,到現在已經有點變成習慣的自然了。
  
  「我……想他們……咳咳……」哭到打嗝,呼吸不順。
  
  「好了,不准再哭了。」他抬起她的臉,拉起被單擦著她的臉,一邊不忘拍撫她的背。「妳可以想他們,但是不准太傷心,一直記著那段過去是要妳不忘記父母,不是讓妳老是哭著醒過來。」
  
  「我……我……」
  
  「聽話。」他命令。
  
  望著他總是堅定的神情,水兒漸漸平靜了下來,低喃著問道:「你有怕過的時候嗎?」
  
  南宮缺深思了下,搖頭。
  
  「沒有。」
  
  「你沒有擔心的事嗎?」
  
  「擔心、害怕,都不能解決事情。」他一向是面對,不是退縮,更不會逃避地自欺欺人。
  
  「可是,已經發生過的事不會改變,已經失去的……也不會回來……我明白這是事實,所以……更難過……」
  
  她的心,一直是那個十年前驟失雙親、被嚇壞了的小女孩;她只懂得傷心,不懂得接受事實、不懂得讓自己習慣那樣的血腥與過去,只好重複著不斷的惡夢,一而再、再而三,永無止荊
  
  「妳一直都作惡夢嗎?」他敏銳的意識到這一點。
  
  「嗯。」她點著頭,表情很平靜,像是早就習慣了這樣的事。「以前,姊姊總是不放心,常常陪著我睡,在我作惡夢的時候叫醒我,安慰我,直到我再度睡著。」
  
  「但是在客棧的時候--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睡得很好。」她自己也不懂為什麼。
  
  南宮缺若有所思,卻沒再說什麼,只是放她回床上趴臥著。
  
  「南宮大哥?」
  
  他的手從她背上按到腰側,她痛得悶哼了一聲,他順著再往下直撫著大腿,她咬著唇忍住痛。
  
  確定了疼痛的位置,南宮缺將她烏黑的長髮撥到一邊,直接翻開了她的衣襬,看見了她腰問柔細的肌膚,沾了藥膏後開始施力緩緩按壓、塗抹。
  
  「噢!」水兒拾起頭,還來不及害羞,眼淚就又痛得掉出來。
  
  「忍著。」她又哭了。
  
  「嗯。」她雙手揪緊床被,小臉埋進棉被裡。
  
  南宮缺緩緩由上往下塗抹,就見她原本雪白的背膚緩緩浮現紅瘀,擦好背部,他沒遲疑地欲解開她腰繩。
  
  「南宮大哥?!」顧不得痛,她差點驚跳起來,滿臉通紅地按住他的手。
  
  「如果不揉散那些酸疼,妳明天會無法下床。」他望著她,俊顏表情未變,連一點點尷尬都沒有。
  
  水兒羞得不敢看他。
  
  他他他……而她她她……
  
  南宮缺抬起她的臉。
  
  「害羞?」
  
  她說不出話。
  
  「在妳發燒的時候,衣服是我為妳換的,也幫妳擦拭過身子,妳的身子,我早已瞧遍。」他定定地道。
  
  她臉更紅了,貝齒咬住下唇。
  
  她不明白他怎麼想,可是……她懂得男女有別,女子的身體……是不應該給男人瞧見的,可是他的語氣那麼理所當然,害她連顯出害羞都覺得自己像是小題大作,可是……她真的不知所措。
  
  現在不是意識昏迷的高燒時候,她清醒著,清楚明白地知道他……瞧盡她的身子,也……撫遍她的身子……
  
  他猜,她的臉要是再紅下去,大概就又要「發燒」了。
  
  「醫者眼裡,無父母之別。把我當成大夫,妳會自然點嗎?」他蹙眉問著,知道男女之別,但無法體會女子的那種微妙羞怯心理。
  
  她搖搖頭。
  
  南宮缺好奇了。
  
  「那麼以前妳生病的時候,都怎麼辦?」
  
  「姊姊請大夫的時候,只會讓大夫看到我的手腕、替我診脈;如果需要瞧我的眼神,姊姊會以面紗蒙住我的臉,不讓任何人看見我的臉,在一旁守著我。」她低低回道:「姊姊說,在醉花樓那樣的地方,不讓人看見我的臉,是對我最好的保護。」
  
  頓了頓,她更小聲地道:「我很怕有陌生人,姊姊知道我怕生,只有在不得已的情況時才請大夫;其實,因為我常生病,到後來,姊姊也會醫一點小毛並學會一點醫理了。」所以,她看大夫的機率就更少了。
  
  聽起來,她這十幾年的生命裡,接觸外人的機率還真是少得可以。
  
  「妳怕我嗎?」他問。
  
  「不怕。」她搖頭。
  
  「不怕我輕薄妳、對妳不軌?」她應該知道,她是個很美麗的小東西,少有男人見了會不起色心。
  
  「你不會。」她訥訥回道。
  
  「不會嗎?」說著,他拉開她腰繩。
  
  水兒猶豫了一下,還是信任他地乖乖趴回床上,剛剛回復正常的臉色再度爆紅。
  
  南宮缺沒再說什麼,很快將藥膏擦在該擦的地方,該按揉的地方仔細按揉,然後再將她的褻褲穿整,抱起她跪坐在床褥上。
  
  「謝謝。」水兒低聲道,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好。
  
  「妳希望我娶妳嗎?」雖然行事隨心所欲,從不顧及別人,但是世俗的眼光與標準,南宮缺是知道的。
  
  「我不會。」也不敢。
  
  她的回答沒有讓他鬆口氣,反而讓他再度擰起眉。
  
  「妳的清白算是毀在我手上,妳認為還有人會娶妳嗎?」她的回答就這麼不在意?不在乎?!
  
  「我沒想過要嫁人。」她搖著頭,老實道:「我知道自己的身體,雖然沒有大病,可是小病總是不斷,又依賴人,什麼事都不會,只會拖累人;姊姊放心不下我已經很讓我內疚了,我不想再拖累別人。」
  
  「憑妳的美貌,有很多男人會願意被妳拖累。」南宮缺淡淡說道,發現愈和她交談,他就愈想和她說話。
  
  天知道他南宮缺一向不是個多話的人,對旁人的事從來興趣缺缺,可是從救了她之後,他的這些「優良紀錄」就全被她打破了。
  
  「美貌嗎?」她摸著自己的臉,更加搖搖頭。「青春是很短暫的,女人的美貌不會維持一輩子,只靠美貌成就的婚姻,多麼不可靠。」想到家人,她語氣轉為苦澀:「娘因為美貌招來覬覦,最後的結果呢?」爹被相交一場的朋友害死了,娘也自盡了。「我不想和娘一樣,不想招來任何人注意,只想乎平靜靜過日子。」
  
  直到此刻,南宮缺才真正意識到,在她看似天真、美麗絕倫的小臉蛋下,掩藏了多少因為失去父母而起的苦澀與灰黯。
  
  她什麼都明白、什麼都懂得的。水家姊妹,早熟的何止有擔負起一切的姊姊?柔弱的她,受到的衝擊並不小於水家姊姊。只是,姊姊的苦有她心疼、體諒;她的苦,卻藏在那些難以成眠的惡夢裡。
  
  不由自主地,他摟她入懷。
  
  「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妳。」他許下承諾。
  
  「謝謝你,南宮大哥。」她用力抱緊他,淚水不小心滑出眼眶。
  
  南宮缺看見了,只是將她的臉轉入自己懷裡,讓她的淚水掉在他的懷裡,心裡沒再有厭煩的感覺。
  
  「休息吧,明天早上起來,韓通會告訴妳該做什麼,妳就聽韓通的。」他交代著,更決定養壯她。
  
  首要的,便是讓她適度地多活動一點、增加體力,相信韓通知道分寸。
  
  「好。」她聽話,然後又問道:「那你呢?你會不會就這樣走了?」
  
  「不會。」他得把帳簿看完。
  
  水兒安心了,偎靠著他閉上眼,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安定氣息,很快便睡熟了。
  
  南宮缺放她回床上,幫她蓋好被子,坐在一旁閉目調息,直到天快亮,確定她不會再作惡夢了,才離開。
  
  ***
  
  這麼美麗的小姑娘,穿著那麼粗糙的男裝,實在是糟蹋了!
  
  這是韓通真正看到水兒的第一個感覺,昨天入門時,因為她站在少爺身後,又是少爺帶回來的人,他沒敢多看,直到現在來到少爺的書房,他才看清楚少爺帶回來的怎麼樣的人兒。
  
  少爺打哪兒拐來這麼一個……美得讓人形容不出來的姑娘呀?
  
  「韓通,她是水兒,交給你了。」說完,也就是交代完畢,南宮缺的注意力繼續回到帳簿上。
  
  身為下屬的韓通真想歎氣。
  
  有時候他真的很懷疑,他這個凡事冷淡,又隨心得沒人制得住的主子,是不是個「男人」?
  
  哪有人可以對美女視而不見到這種地步的?!
  
  唉,韓通歎了口氣。但是此刻,他也該覺得安慰了,至少少爺現在「帶」了個女人回來,也算進步了。
  
  「水兒姑娘,請跟我來。」面對這麼一個怯生生的俏姑娘,沒多少哄女人經驗的韓通同樣感到無措,不過至少他比南宮缺好多了,沒那麼冷漠,而且還記得放輕聲音,免得嚇到她。
  
  「哦……」她偷偷瞥了南宮缺一眼,猶豫地不敢跟上去。
  
  「不用怕他,他不會欺負妳。」不必抬頭,南宮缺也知道她在害怕,只好出聲,不然再讓她摩蹭下去,天都黑了。
  
  韓通走到門口才發現她沒跟上來,「是呀,水兒姑娘,妳是少爺帶回來的客人,我只是在少爺忙的時候教妳一些事,在這裡沒有人會欺負妳的。」
  
  一聽少爺的話,韓通就明白她肯定怕生,再看她畏怯的模樣,不用太花腦袋,也猜到她怕生。只是心下奇怪,這種柔弱型的女人,不是少爺最厭惡的嗎?怎麼少爺還會把她帶回來?
  
  水兒還是望著他。
  
  「妳答應過我會聽話。」南宮缺再說一句。
  
  「我……我會聽話。」水兒連忙響應,然後跟上韓通,「韓……韓通大哥,麻煩你了。」
  
  韓通這才領她走出去,心底暗自嘀咕:果然少爺還是一點也沒變,連對這種讓人忍不住憐惜的女孩說話,語氣都硬邦邦的沒一點感情,真是……讓人連歎氣都很無力,
  
  嘀咕歸嘀咕,韓通可不敢當著少爺的面說出來,當然更沒忘記少爺交代的話,他先要水兒換回女裝,以方便適合到廚房工作,可是水兒一換回女裝,韓通就又差點看呆了。
  
  只是換上很普通的布質衣裙而已,頭髮不再是東成一把的男孩樣,而變成簡單的髮辮,就只是這樣而已,卻已經把她的美麗展露了出來。
  
  細緻的肌膚彷彿是水掐出來的人兒,臉上脂粉末施,不點而朱的唇辦粉嫩的幾乎要誘人犯罪……
  
  呃呃呃,韓通連忙定回心神。少爺實在不簡單,隨便帶個女人回來,就是這種絕俗紅顏。
  
  韓通暗自又歎了口氣,回頭他得約束好府中的家丁才行,要他們絕對不可以隨便驚嚇她。
  
  領她到廚房,他喚來管理廚房的張大嬸。張大嬸看見韓通身邊跟了個俏生生的美麗少女,差點沒呆祝
  
  「張大嬸,這位水兒姑娘從今天起在廚房幫忙,妳多費點心軟她。」韓通說著,又低聲吩咐一句:「任何事都可以讓她做,只要記住一點,別讓她太累。」
  
  張大嬸訝異地看了韓通一眼。哪有要人做事又不可以太累的?
  
  韓通只好又解釋:「她是少爺帶回來的人,少爺要她做事,只是希望可以增強她的體力、活動她的筋骨,讓她身體強健一點而已。」
  
  「我明白了。」張大嬸在南宮家工作二十年,自然也很瞭解少爺的性子。
  
  「那我先去忙,她就交給妳了。」
  
  「韓總管放心。」張大嬸回道,然後再轉向水兒:「水兒姑娘,妳做過廚房的活兒嗎?」
  
  「沒有。」水兒小聲地回應。
  
  「沒關係,我們先從簡單的來。」張大嬸朝她微笑。
  
  光握到一雙嫩嫩的手掌,張大嬸就肯定水兒絕對沒做過什麼活兒,她沒讓水兒真的進廚房去接觸那些油膩,反而帶她去做餅的地方,讓她學揉麵團。
  
  「我們南餅坊最有名的便是做餅,甜的、鹹的、辣的、包菜肉餡兒的、包豆沙的……各式各樣都有,但是不論做哪種餅,最重要的就是餅皮的厚度、潤度,與烘烤後的脆度,這揉麵團,是最基本也最重要的功夫,妳試試看。」張大嬸一邊介紹一邊示範。
  
  「好。」水兒捲起袖子,依張大嬸的示範,量好一把麵粉,然後加一點凝固的粉團,開始揉起來。
  
  「對,就是這樣。」張大嬸直點頭。「不難吧?」
  
  「不難。」水兒揉著愈來愈成形的麵團,很自然地回給張大嬸一抹笑容。
  
  受到鼓勵,水兒更有興趣揉麵團,揉好了就讓張大嬸審核Q度夠不夠,然後繼續下一個……
  
  韓通在窗外看了好一會兒,才放心離開。張大嬸是個很細心又有耐心的人,一聽就明白他的意思,把水兒姑娘交給她就沒錯了。
  
  這下他可以回去報告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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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1:1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子時過後。
  
  咿呀一聲,水兒的房門被打開,屋外微弱的光線照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悄然無聲地進房,走向床鋪。
  
  「南宮大哥?」淺眠的水兒立刻醒過來。
  
  南宮缺這才打燈,走近床畔,水兒立刻坐起身。
  
  南宮缺什麼也沒說,只是伸手採向她可能酸疼的地方,一邊盯著她的表情。
  
  水兒小臉上泛出紅暈,在他按到腰部與肩膀時,身體忍不住畏縮了下。
  
  「把外衣脫下,趴著。」他吩咐著,將燭台放到一邊,拿出藥膏,就開始幫她揉藥。
  
  水兒咬著下唇忍著疼,好一會兒,這種酸痛才停止。
  
  「還有哪裡不舒服?」他問。
  
  水兒搖搖頭。
  
  「沒有了。」
  
  「嗯,起來吧。」南宮缺說道。
  
  水兒起身,自己穿奸衣服,有點習慣他老是看見自己身子的情形,只是……還是忍不住害羞的滿臉通紅。
  
  從來到這裡開始,南宮缺每晚都會到她房裡,一面是幫她搽藥--趕路的顛簸酸痛雖好了,可是揉麵團的結果,卻是讓她肩膀也開始疼,可是因為有他搽藥和按壓,所以她也很快適應了揉麵團的工作,開心地把它當成每天要做的事。知道她怕生,張大嬸也很體貼地不讓閒雜人等來打擾她,一小間餅房裡通常只有她一個人,讓她隨時都能覺得自在,不受拘束。
  
  另外一方面,他來也是為了陪著她,讓她不再作惡夢。
  
  很奇怪的,只要有他在,她就不再作惡夢了。
  
  他總是在子時左右來,天亮前離開,白天他們幾乎從來不曾見面,她不知道他去哪裡,而她就在餅房裡幫忙,可是晚上他一定會陪著她,這種日子,讓水兒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安定。
  
  南宮缺仔細端詳她。
  
  她的氣色比剛來的時候好了許多,適度的活動雖然累著她,可是也的確讓她的體力好了許多,不再有惡夢的睡眠,加上每天三餐都吃具有調養功效的藥膳,讓她一天天健壯起來。
  
  他伸手習慣性地摟她人懷,水兒閉上眼,感覺到睡意來襲。
  
  「水兒,明天我要離開一趟。」他平淡地說道。
  
  水兒立刻睜開眼。「你要……走?!」
  
  「對。」他低頭望著她,深黝的眼裡沒有任何情緒,他只是告訴她這件事。
  
  「那我……」
  
  「妳留下。」
  
  水兒眼裡立刻浮現淚霧,「你要丟下我?」
  
  「我會回來,妳乖乖留在這裡跟張大嬸學做餅,韓通會照顧妳。」
  
  「可是……」
  
  他打斷她。「水兒,聽話。」
  
  水兒頓了頓,忍著沒讓淚水流下來,點點頭。「我聽話。」
  
  「睡覺吧。」他的聲音低沉了下來。
  
  水兒閉上眼,環抱住他的手臂卻很用力、很用力,用力得忍不住顫抖。
  
  南宮缺不能理解地望著她。
  
  她在想什麼?他只不過是要離開幾天而已,瞧她的表情像是他要離開多久似的。有這麼難過嗎?
  
  他當然不會不懂得水兒對他的依賴,只是……早知道就不告訴她了,這樣他就不會看見她這種……近乎委屈、好像被人捨棄似的模樣……
  
  實在讓人受不了!
  
  南宮缺抬起她下頷,低頭吻住她緊抿的微顫唇瓣。
  
  水兒驚訝地窒住呼吸,瞪大雙眸。
  
  他望著她,在她眸底看見自己的倒影,吮住她唇,也強悍地入侵她唇內,將他的氣息烙印上她。嘗著她的甘美,狠狠糾纏住她的舌辦,熾烈地掠去她的呼息,狂野得像要燒灼進她的神魂。
  
  他的吻一點也不細緻,反而充滿蠻橫的索求,毫不溫柔!
  
  水兒感覺到唇上的痛楚,與痛楚中同時進出的愉悅,陌生的情潮,讓她只能任他為所欲為。
  
  「我的。」不知道什麼時候,他終於停下索吻,改以指背輕撫著她紅腫的唇辦,明顯低啞的嗓音帶著一種命令與宣告:「我的。」
  
  她癱在他懷裡,被動地望著他,久久無法回神。
  
  「留在這裡,等我回來。」他給了承諾。
  
  「嗯。」她只能點頭,呼息依然低喘而不順,可是臉上卻因為他的承諾而漾出笑容。
  
  只是一句話,她卻可以馬上從難過變開心,還真是好哄,容易取悅。
  
  他低頭輕啄了下她唇辦。「睡吧。」
  
  抓過棉被包裹住她依然單薄的身子,靠著床柱,他抱她在懷裡,心頭居然沒有一絲不情願。
  
  這個「麻煩」,好像愈來愈不麻煩了,對於照顧她,他好像也愈來愈少歎氣、愈來愈少不耐煩,也愈來愈見不得--她難過,甚至剛剛……衝動地吻了她,沒有一絲厭惡、沒有一絲後悔。
  
  南宮缺愈想,眉頭就愈皺愈深。
  
  該死,他對她動心了!
  
  ***
  
  天未亮,南宮缺就離開南餅坊,快馬直奔京城。
  
  以他的速度,其實京城和南餅坊之間的距離,只要兩天就足夠來回,可是載水兒那次,卻花了三天,真是創他有史以來的最龜速。可光是那樣的速度,水兒就累癱了。
  
  天未全亮就上路,到當天黃昏,南宮缺就抵達京城門口,發覺出入城門變得嚴苛與仔細。
  
  他不動聲色地排著隊,兩刻鐘後順利進入城門,已是掌燈時分。
  
  南宮缺不急著找客棧投宿,而是將馬安置好後,直接潛入五皇子府。
  
  找到書房,他直接由屋頂落下,刻意發出細微聲響。
  
  「誰?」書房裡的人立刻警覺,書房門立刻被打開。「南宮?!」實在叫人太驚訝了!
  
  相識多年,不管他怎麼邀請,南宮缺就是不肯踏進他府中一步,今晚卻突然不請自來……呃,該不會是發生什麼事了吧?
  
  「先進來再說。」邀他入內,胤關上兩扇門。「沒想到你居然會來。」
  
  「我需要你幫我找一個人。」一點也不廢話,南宮缺直接說重點。
  
  胤微微一笑,在他面前的位置落坐。
  
  「誰有那麼大的本事,讓你開口說要找人?」
  
  「雲仙。」
  
  「雲仙?!」該不會是同名的人吧?
  
  「就是你知道的那個雲仙。」
  
  胤蹙眉。「為什麼找她?」
  
  「能找到她嗎?」南宮缺不回答,只問他要問的。
  
  胤沉思了一下。「南宮,你進城的時候,應該發現到城門管制變嚴謹了,對嗎?」
  
  「嗯。」他點頭。
  
  「因為,德王爺下令要抓刺客,這個刺客,就是雲仙。」胤一邊說,一邊注意著南宮缺的反應。「在我們上回見面那天,也就是德王叔納雲仙入府的那晚,雲仙行剌德王叔,被德王叔打傷後逃走,到現在都還下落不明,所以王叔下令徹底盤查全城,嚴格管制外城進出人員,一定要活抓雲仙。」
  
  「你是在告訴我,你也找不到她?」
  
  讓胤很失望的,南宮缺一點也不關心雲仙的安危,或者德王爺抓不抓得到刺客,他只要他想要的答案。
  
  胤不明白了。
  
  「你不可能是為德王叔來打聽,卻也不是關心雲仙的安危,那你找她的原因到底是什麼?」他很確信,南宮缺和雲仙應該是不認識的。
  
  「我只要知道她的下落,至於安危……還不在我的考量之內。」如果不是為了水兒、不想她總是擔心著姊姊,他不會跑這一趟。
  
  縱然嘴裡說著不理、不幫,可是南宮缺其實還是無法完全不管水兒的心情,那個愛哭又膽小的小女人……已經牽動他的心了。另外一個「微不足道」的原因,當然是為了他娘親了。
  
  胤深思了一會兒,先給了答案:
  
  「雲仙在我府內。那天晚上我在回城途中,救了重傷的她。」
  
  「你沒將她交給德王爺?」南宮缺一聽,微挑了眉。
  
  「明知道她再見到德王叔,不是再度行刺,就是死路一條,我還能將她往那裡送嗎?」胤苦笑。
  
  「你很在乎她?」這還是南宮缺第一次發現,一向瀟灑處世、不愛羈絆的胤也會為人苦惱。
  
  「超過我所以為的在乎。」胤坦承。
  
  天知道他幹嘛自找罪受、老是拿自己的關心去被人砸的滿臉冰,但是那個天殺的……不,是那個倔強的小女人,就是一點也不感激他救了她,只會拿冷漠來對待他--
  
  「但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她非得行刺德王叔不可?」雲仙不肯告訴他,但南宮或許會知道,否則不會為打探她的下落而來。
  
  「你知道雲仙的本名嗎?」
  
  「水芸。」不是「雲」,而是「芸」。
  
  「十年前,接近邊關的水家堡,一夕之間滅門的事,你知道多少?」南宮缺再問。
  
  「只知道有這件事。」
  
  「水夫人--原名「唐吟柔」,曾經被封為江南第一美人,後來嫁給水家堡主水雲天,夫妻恩愛逾恆,育有兩個女兒;德王爺和水雲天是朋友,卻對水夫人一見傾心、驚為天人。為了奪美,他設計殺了水雲天,想趁著水夫人喪夫無依時,得到水夫人的芳心。但是水夫人對丈夫堅貞不栘,最後為保名節而自盡,當天晚上,水家上下三十餘口全部死於非命。」
  
  胤窒住,一聽就明白了。
  
  天……難道是……德王叔……
  
  「當時,水夫人或許已經隱隱察覺到異樣,只是需要證明,所以在與德王爺談話時,很有先見之明地將兩個女兒藏好,這才保留住水家兩條血脈;當時,長女水芸九歲,次女水吟六歲。」
  
  胤震驚地站了起來,一時之間無法相信。
  
  王叔雖然嚴苛又孤傲,對他卻也是疼愛的,他無法相信王叔會為了一個女人做出這種……
  
  但是,王叔的個性堅持完美,對感情一事更是執拗不已,不然他不會為一個女人獨身至今。
  
  但……但……水芸……雲仙……
  
  「南宮……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
  
  「我母親與水夫人是很要好的朋友,在水家堡出事之後,我母親曾經去查探過,卻沒有發現水夫人的兩個女兒,所以她認為她們還活在世上,要我找她們,也要我查明水家堡滅門的真相。」南宮缺頓了頓,走到胤身邊。「至於我會知道這全部的事,是因為那天晚上,我也救了一個人--水家堡次女,雲仙的妹妹,水吟。」
  
  「她告訴你的?」胤望向他。
  
  「我沒問她,她也沒有說,但是那天的事,她每晚都作惡夢,我從她的惡夢中拼湊出來的。」
  
  「惡夢?」縱使還在震驚中,但胤還是聽出了那麼一點點怪異處。
  
  惡夢,不都在夜裡作嗎?這麼說,南宮半夜了還待在人家姑娘房裡?!
  
  南宮缺不理會他怪異的眼神,只道:「水芸在你這裡,你會保她周全吧?」
  
  「當然。」不論事情的真相如何,他都不會讓雲仙受到任何傷害。「你打算怎麼辦?」
  
  「知己知彼。」意思是,南宮缺打算多調查一些有關德王爺的事。
  
  「算我一份吧。」胤在京城本來就有一個密探組織,要打聽消息,由他來做容易多了。找出一份名單,他遞給南宮缺,「我這裡有一些與王叔有往來的人員名單,你先看看,其它的我會再查。這幾天,就住在府裡如何?」
  
  「不必,我住客棧。」南宮缺接過名單,眼神掃過上頭的字,卻發現一個熟悉的名字--趙家商行。
  
  那是在南餅坊東方一個縣城裡的富商,與南餅坊有生意往來。原來趙家是德王爺的耳目之一,難怪沒有任何官勢,行事卻比官府的人更加囂張。
  
  「你住客棧,我們要聯絡就不方便了,還是住在我府內,有王叔的任何消息,我們就可以立刻商討。」見他還沒打算點項,胤再加一句:「你總不希望我們的舉動受到旁人的注意吧?」
  
  胤的身份畢竟不同一般,他往來的任何人,都容易引起別人的注目,
  「好吧。」南宮缺這才點頭。「我不想受到任何打擾,連服侍都不必。」
  
  「我明白。」他會吩咐下人沒經他傳喚,不准去打擾。「南宮,你打算對德王叔出手嗎?」
  
  「如果是呢?」南宮缺反問。
  
  胤無言。
  
  他的立場其實很尷尬,一方面因為他也是皇族,德王叔又一向疼他,但另一方面,他也不能置水芸不理,依水芸倔強的性子,不親手報仇絕對不會善罷干休。而現在再多一個南宮……一時之間,他還真的很頭大。
  
  
  「我還沒有打算出手,你暫時可以放心。」南宮缺淡淡說道,光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的為難。「如果水兒不要求,那麼我的原則依然一樣,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謝了。」胤點頭。至少南宮這個答案,讓他少掉一半的擔心。
  
  「不必謝的太早,也許今夜過後,行刺德王爺的人就會是我也不定。」南宮缺要殺的人,就算他是皇族,也一樣下手不遲疑。「這個,就還你吧。」他解下劍 柄上象徵胤身份的玉珮。
  
  「可是--」
  
  「我行事,不需要任何庇蔭。」南宮缺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幫我把這封信交給城裡『川流客棧』的掌櫃。」
  
  「沒問題。」胤知道,南宮是不想他夾在中間為難。接過信,一看收件人,就怔了一下。
  
  南天仇?那個江湖上行蹤飄忽、卻有「神醫」之稱的南天仇?!
  
  南宮沒事找大夫幹嘛?
  
  ***
  
  南宮缺不在,令水兒安心的感覺就不見了。
  
  最先發現到她不對勁的人是張大嬸。平常和水兒相處最多、負責張羅她飯食的人都是她,她的氣色少了紅潤、食慾明顯變差,她就察覺了。
  
  張大嬸立刻告訴韓通,韓通聽了後,一臉深思。
  
  「我想,是少爺不在了,所以水兒姑娘才會那麼不安。」
  
  「我也是這麼想。」張大嬸也說:「可是少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們總不能讓水兒就一直這樣下去吧?」
  
  「當然不行!」要是水兒病了,少爺回來肯定會剝他的皮。
  
  「那我們應該怎麼辦?」張大嬸是真心疼愛水兒的,雖然水兒話不多,又不會撒嬌、不會討人歡心,可是她就是有一種讓人想保護她的特質,讓張大嬸不知不覺就是多護著她一點兒。
  
  「我想,在少爺回來之前,先轉移水兒姑娘的注意力吧。」韓通說道:「人在做事的時候比較不會胡思亂想,除了揉麵團,妳也讓她做些別的事,把做好的餅拿到前庭去放涼,再用紙袋包起來也可以,讓她把心思放在別的地方,別一直想著少爺就好。」
  
  「也只能這麼做了。」想不出別的方法,只能先這麼做了。
  
  「水兒姑娘是少爺帶回來的人,我們得替少爺好好照顧著,不能有任何閃失,懂嗎?」韓通叮嚀。
  
  「我明白。」張大嬸點點頭。
  
  於是,水兒多了一項工作--將做好的餅連同鐵盤從烤餅房裡端出來,再拿到屋前庭院的架子上去放涼,哪個盤子的餅涼了,就拿紙袋裝起來,然後依不同口味各自放好,每十小袋再合成一包。
  
  跟揉麵團不一樣的事,可是相同的簡單和單純,基本上來說是沒什麼難的,很容易上手的,只除了--水兒一雙手腕上因為端鐵盤不小心被燙傷的痕跡外。
  
  南宮缺不在家,沒有人注意到,也就不會有人替她上藥;水兒是不習慣對人訴苦的,所以也就忍著疼,繼續沉默、繼續完成張大嬸的交代。
  
  看了兩天,韓通和張大嬸搖搖頭又湊在一起。
  
  「根本沒效。」張大嬸歎氣。「水兒更沉默了,而且食慾也很糟。」再這樣下去,等少爺回來,水兒的模樣可能比之前剛來府裡的時候更慘。
  
  「我去找水兒姑娘聊一聊好了。」韓通說道。把心裡的事說一說,水兒姑娘應該就會開朗一點。
  
  「你確定水兒會跟你聊,你不會嚇到她?」張大嬸一臉懷疑地看著他。
  
  不是她要潑他冷水,水兒雖然單純又容易親近,可她同時也是相當畏生的,連面對她,水兒有時候都還會緊張,更不用說是對著韓通這個大男人了!
  
  韓通頓了頓表情,才要開口,一句通報卻搶先插了進來:
  
  「總管,東城裡趙大爺的公子和小姐來了。」
  
  「他們來幹嘛?」韓通皺眉,然後隨即想到,快到中秋節了,趙府每年都會來訂餅,今年應該也不例外。
  
  「他們說要找少爺,還要訂餅,現在人在庭院。」家丁甲繼續報告。
  
  庭院?!
  
  韓通與張大嬸對看一眼,然後兩人同時往外衝。
  
  ***
  
  「你家少爺呢?」趙家的千金小姐一到南餅坊的門口,就開口質問顧門的家叮
  
  「少爺不在。」家丁認出來人是誰,客氣答道。
  
  「他不是回來了?!」趙小姐臉色一變。
  
  「少爺出門了,如果趟小姐和趙公子有事,可以和韓總管談。」
  
  「我才不--」趙千金撒潑的聲音被自家兄長阻止。
  
  「那就去通知韓總管,然後帶我們到客廳等他。」趙家公子同樣傲氣,只是比趙千金客氣一點點。
  
  「趙公子、趙小姐,請隨我來。」兩個顧門口的家丁,一個去通報、一個帶路。
  
  「大哥……」趙千金不滿地瞪向大哥。
  
  「妳要找南少爺可以,但是別忘了我們這趟來,也是為了幫爹訂購一些餅盒,準備要送人的。」趙公子提醒道,實在有點受不了妹妹老是追著南餅坊當家少爺跑的花癡樣。
  
  「哼!」趙千金雖然不滿,但還是乖乖跟在兄長後面進門了。
  
  可是一進門,趙公子的雙腳就像被釘在地面上一樣,動也不動,害趙千金差點撞上去。
  
  「哥,你幹嘛?!」她怒問。幸好她及時停祝
  
  趙公子根本沒回答,事實上,他整個人的注意力都被低著頭、正在將餅裝袋的水兒給吸引住了!
  
  他長這麼大,從來沒見過這麼美……美得讓他無法形容的女子,她看起來好孝好讓人……憐惜。
  
  這種絕色,天下少有!
  
  「哥?」趙千金推推前頭的人,發什麼呆呀!
  
  「呃……」趟公子終於回神,立刻問帶路的家丁:「她是誰?」
  
  「是在餅坊裡幫忙的……姑娘。」基本上,這個家丁不太知道她的身份,只知道她是聽張大嬸的安排,在坊裡幫忙做一些工作。
  
  「她的家人呢?」
  
  「小的不清楚,也許韓總管知道。」家丁這麼回答。
  
  趙公子再度望向她。
  
  看她身上穿戴的衣服和飾品,沒有一樣是值錢的,又在餅坊裡工作,這樣的女子大部分應該都是出身寒門,即使有一張漂亮臉蛋,還是要做勞力工作過活;如果在他身邊,他一定會將她好好打扮一番,讓她絕俗的容姿更加傾國傾城……
  
  「大哥?」趟千金皺眉地看著兄長。
  
  他該不會看上這個窮女人了吧?她瞇起眼,仔細打量那個包餅的女人。長得……的確是不錯,但是,她再漂亮,也上不了廳堂……
  
  「大哥,你已經有三個妾了。」趙千金提醒道。
  
  「再多一個,又有何妨?」趙公子一點也不介意,絕俗美女哪個男人不要?
  
  當下,他朝水兒走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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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1: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水兒是在包完餅,才發現庭院裡來了陌生人,她立刻要避到後頭,那個穿著華麗的男人卻快一步走到她面前。
  
  水兒嚇到,退開兩步。
  
  「姑娘別怕,我姓趙,是東城趙家商行的少爺。」趟公子自我介紹。
  
  水兒看也沒看他一眼,直接轉身就要回後院。
  
  「姑娘!」趙公子連忙攔住她。「我沒有惡意,妳不必怕。」
  
  水兒慌的又轉向另一邊,趙公子眼捷手快地拉住她手腕。
  「姑娘,別走,我不會傷害妳,妳別怕呀!」
  
  「礙…」水兒驚慌地掙扎,眼淚快要掉下來。
  
  「姑娘,別害怕。」是美人,就連驚慌都很讓人不忍,更加心動,趙公子手一攬就想將她抱人懷裡。
  
  「不要!」水兒害怕地叫了一聲,用力一扯掙出了他的掌握,可是卻沒站穩地跌到一旁的餅架上。
  
  「姑娘……」
  
  趙千金實在看不下去,才想幫哥哥說句話,水兒卻嚇到抓到餅,就朝來人丟去。
  
  趙千金一時不備,餅就這麼砸到她身上,餅餡就這麼散在她的衣裙上,讓她一時呆祝
  
  她的新衣服,為了來這裡特地做的新衣服,都還沒給南少爺看到……
  
  「妳、妳這個笨奴才,妳敢毀了我的新衣服!」趙千金尖叫,揚手就打了水兒一巴掌,然後抬腳就要踹她--
  
  「妹妹不要!」
  
  「住手!」
  
  兩聲阻止同時響起,趙公子來不及拉住妹妹,韓通身形快速地掠過,及時將水兒帶開,讓趙千金一腳踩空,沒站穩地跌到餅架上,架上鐵盤一翻,接著是更多的餅砸到趙千金身上。
  
  趙公子當場傻眼,韓通沒空理他們,只顧著看水兒是否完好。
  
  「水兒姑娘,妳還好嗎?」韓通才看見她的臉,就倒抽口氣。
  
  完了!她的臉上居然有那麼明顯的巴掌印,他居然沒保護她--
  
  而水兒在一陣頭昏眼花後,才發現自己被韓通抱到另一旁站好,驚魂未定,淚水不自覺直掉,渾身顫抖。
  
  「韓……韓通……大哥……」她認出眼前的人,可是,不是南宮缺……
  
  「水兒!」張大嬸跑的比較慢,現在才趕到,一看到水兒在哭,當下心疼不已。「水兒……」張大嬸扶住她,看見水兒臉上的指印,張大嬸怒火上升。「韓通……」是誰敢打她?!
  
  「張大嬸,妳先帶水兒姑娘回房,好好照顧她。」韓通以眼神示意她別多問,先照顧水兒姑娘為要。
  
  「好吧。」張大嬸小心扶著她,「水兒,來,我們回房……」
  
  等她們走了,韓通這才轉向趙家兄妹,趙千金先發飆。
  
  「韓總管,你看看你家的下人,居然把我的衣服弄成這樣,還害我跌倒!」
  
  韓通沒理會她,直接先問旁邊呆住的下人:「怎麼回事?」
  
  「趙、趙公子問水兒……」見韓通這麼重視水兒,下人一點也不敢隱瞞,直接把實際情形全部說出來。
  
  韓通面無表情地聽完。
  
  「韓總管,舍妹只是一時生氣,不足有意傷那位姑娘的。」趙公子替自己的妹妹解釋道。
  
  「就算無意,也不該傷人。」做生意的人,一向就是和氣生財、退一步海闊天空,韓通一向也很好商量、很好說話,可是這一回,他的臉色是少見的嚴肅,眼神犀利。「趙公子、趟小姐,南餅坊不歡迎上門撒潑的客人,兩位請!」直接指向大門。
  
  「你竟敢這麼對待我?!」趙千金哪堪別人對她不禮貌,才剛被兄長扶起站好,聽到韓通的話就氣得差點跳起來。
  
  「妳在南餅坊裡傷人是事實。」韓通一點也不畏懼,直視著趙家兄妹。「就算趙家商行在城裡是有名人物,就算與你趟家往來的全是有名有望之人,但這裡是南餅坊,有南餅坊的規矩,在這裡,只有少爺說的話才算數。今天妳傷了南餅坊的人,等少爺回來,我自會稟告少爺,等他做出處置。」所以,他今天暫時放走他們。
  
  趙公子聽的皺眉。
  
  「韓總管,你何必這麼說?就算南餅坊是有名的老字號餅鋪,但與我們趙家為敵,也不見得討得了好,何不大事化孝小事化無?」語氣停頓了下,又道:「更何況,只是一個女僕,值得南少爺為她動氣嗎?」
  
  「值不值得,我家少爺自有評斷。」韓通不多作解釋。
  
  少爺雖然不常在家,但絕不允許有人傷害南餅坊的人,更何況,這回受委屈的是水兒姑娘!
  
  他敢肯定,少爺回來要是知道這件事,絕對不會善罷干休!
  
  「韓總管,這樣吧,」看韓總管的表情,似乎不想這麼算了,趙公子轉思問立刻提出自己的想法:「那位受傷的姑娘,就由我帶回照顧,我保證會善待她,不會讓她再受委屈,可以嗎?」
  
  「不必了,南餅坊的人,都屬於少爺,少爺自然會照顧,不需要假手外人。」韓通一口拒絕,再下逐客令:「兩位,請回吧。」
  
  「韓通,你今天這麼對我,一定會後悔!」趙千金撂話。等回到家,一定要爹打擊他們的生意,要他們來求她原諒!
  
  韓通理也不理,連哼一聲都懶,直接揮手要人關門,這種小兒科的計較,在他眼裡根本不值一哂。
  
  還是趕緊去看看水兒姑娘的情況比較重要!
  
  ***
  
  在京城與南餅坊之間的宮道中途,有一家京城「川流客棧」開的分店,名為「川流茶棧」,就開在前後不著店的路旁,提供過路客一個休息兼吃飯的地方。
  
  與一般過路茶棧的簡單茶點不同,這家茶棧很不惜成本地訓練了兩位廚師,一位負責熱食、一位負責做各種配茶或配酒的小點,既美味又不昂貴,成功打出口碑,成為京城附近百里內最有名的茶棧,讓許多路過的客人就算不餓、不渴,也非得進這裡來飽飽口福不可。
  
  在京城裡逗留五天,得到他想要知道的消息後,南宮缺便來到這裡;不多久,接到信的南天仇也帶著妻子蕭羽趕到,跟一樓的掌櫃打過招呼後,直接登上二樓。
  
  比起一樓的熱鬧,二樓的佈置顯然雅致得了多,南天仇領著妻子直接走到右邊最底的一桌。
  
  「南宮。」南天仇微笑致意,與妻子一同落坐。「難得你會主動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南天仇,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雲流宮旗下四堂之一--朱雀堂堂主,以醫術聞名,少有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但南宮缺是其中之一。
  
  「我想請你為一個人調養身體。」
  
  「哦?」南天仇有興趣了。
  
  從不開口拜託人的絕劍南宮缺,突然提出這種要求,還真是讓人想不好奇都難。
  
  「人在哪裡?」南天仇也不囉嗦,一口答應。
  
  「南餅坊。」
  
  南天仇挑了挑眉,沒想到南宮缺會允許「外人」待在那裡,這傢伙一向很孤僻的哪……
  
  「那麼,我要各種口味的餅各十個作為診金,如何?」不為難好友說出什麼溫情的感謝話--南宮缺對這種事笨拙得很,南天仇直接開口要酬金。
  
  「一句話。」沒問題。
  
  南天仇笑著對妻子道:「羽兒,南餅坊是京城一帶最有名的百年餅鋪,妳有口福了。」
  
  「嗯。」簡單點頭,蕭羽是不愛笑的,只是任丈夫握住自己的手,靜靜坐在一旁,陪著丈夫處理事情。
  
  「你從南餅坊來嗎?」南天仇再度問向面前那個寡言的好友。
  
  「不,剛離開京城。」
  
  「那麼,現在是回程了?」南天仇猜道。
  
  南宮缺點頭,算是回答。
  
  「我還有事要處理,明天再過去拜訪,可以嗎?」這家川流茶棧其實是雲流宮經營的生意之一,南天仇會來這裡,當然是為了來這裡巡視兼對帳,只是剛好南宮缺找他,他就把人給約到這裡見面。
  
  「可以。」南宮缺起身。「那我先告辭。」說完,南宮缺已經從窗邊飛身而下,跨上馬匹奔馳離開。
  
  他就這麼走了,連一句多餘的廢話都沒有,因為看到南天仇夫妻相知相惜的恩愛模樣,讓他格外擔心一個人。
  
  向來獨來獨往、無所牽 掛的他,心頭終於有了個不得不承認的掛念--水吟。
  
  想到她的身體狀況、夜裡總被惡夢擾得睡不好……他胯下的馬奔馳得更快了。
  
  希望那個愛哭的小笨蛋,不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才好。
  
  ***
  
  從下午發生了那件事後,水兒就沒再出過房門,她擦掉眼淚,沒有對張大嬸說什麼,只是順從地讓大嬸拿藥擦她的臉。
  
  大嬸陪了她一下午,直到她吃過晚膳後,才安置她休息,然後走了出去。
  
  水兒沒有睡,隱約聽見門外張大嬸和韓通擔憂的對話--
  
  「她有好一點嗎?」
  
  「沒有。我想她一定是被嚇到了,可是她什麼話也不說,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張大嬸憂心忡忡。
  
  「她臉上的傷呢?」
  
  「我有幫她擦藥了。」
  
  「那就好。」韓通稍稍安心。「她現在怎麼樣?」
  
  「我讓她睡下了,希望她一覺醒來,會好一點。」
  
  韓通聽得歎氣。「希望少爺快點回來……」大概只有少爺,才能安撫她了。而他得擔心,當少爺回來的時候,他該怎麼交代--
  
  水兒只聽到這裡,就拉起被子,蓋住自己的頭臉。
  
  南宮……缺……
  
  她嗚嗚咽咽地躲在棉被裡哭,淚水把臉頰上的藥都給沖掉了,她還是哭。
  
  她好想他,只要他回來……
  
  哭到沒氣,她翻開棉被,抱著棉被縮到床內角去,整個人就縮在那兒,眼淚還是不停地掉,沾濕了棉被。安靜的夜裡,就只聽見她細細的嗚咽聲,時而傳出、時而停止……
  
  水兒就這麼哭著睡著、又哭著醒來,直到子時過後。
  
  南餅坊內外一片安靜,一道人影如入無人之境,來到水兒的房門口,輕輕推開門。
  
  門扇輕啟,沒有驚動屋裡熟睡的人,昏暗的房間影響不了他的視線,他無聲來到床伴,眼神閃過驚訝。
  
  她沒有在床上平躺著,而是整個人縮到床角,連棉被都捲成一團,她的睡容不安、滿臉淚痕。
  
  是作惡夢,怕得縮起來,一個人哭了嗎?真是個水做的小笨蛋。
  
  他坐上床沿,小心地抱起她,想把她的手拉開好蓋棉被,卻意外地發現她手的觸感變了。
  
  連日的操勞,讓她原本細嫩的小手變得粗糙,一雙小手上更是佈滿好幾道傷口,沒上過藥,只有血液凝乾了的傷疤,連燙傷都有。
  
  怎麼回事?!他不在的時候,韓通沒有好好照顧她嗎?
  
  他眼神裡閃過一絲愀然,再打量她臉龐,發現左頰上的紅痕--
  
  他平靜的神色倏地一變!
  
  是誰打了她?!
  
  而驚訝還不只如此。
  
  她的氣色明顯不好。原以為多活動筋骨,會讓她的身子變健康一些、氣色紅潤一些,但是……沒有!
  
  她柔嫩的臉蛋上,只看見比往常更不健康的蒼白--除了那半邊礙眼的紅痕,臉容裡明顯寫著疲 憊,他一把抱過被裡的嬌軀放到自己懷裡、枕著他臂彎,他才驚覺她的身子到底瘦了多少。
  
  他也不過是七天不在,她卻整整瘦了一大圈,這是怎麼回事?
  
  原以為身體適度活動後,理應會增加人的食慾,然後應該多長一點肉,改善她那像風一吹就會跑的瘦弱身子,在他走之前,一切都還好好的,就算沒長多少肉,至少看起來有精神許多,但現在卻完全不是那麼回事!
  
  難道她都沒有吃飯嗎?還是韓通少了該給她吃的補品?!
  
  他心裡一下子浮現好幾個疑問,表情沉黑,卻聽見懷裡她的申吟,發現她又嗚嗚咽咽地哭著醒過來……
  
  「嗚……」她哽咽著,因為哭得呼息不順而醒來,一張開眼,卻驚訝地呆祝
  
  眨眨眼,再眨眨眼,還是看不清楚……
  「別懷疑了,是我。」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南……南宮大哥……」她不敢置信。
  
  「怎麼,嚇呆了嗎?」他看著她的眼,只見原本瑩然動人的水眸,現在只剩下一片淒淒慘慘的紅腫。她到底哭了多久?
  
  「南宮大哥……嗚!」她捨棄棉被,用力抱緊他,又哭了。
  
  就算這回是因為看到他太高興才哭,但再這樣哭下去,她的眼睛就要腫得不見了。
  
  「別哭了。」對安慰人始終缺乏經驗,沒請教別人,目前實驗對像又只有一個水吟的情況下,南宮缺只能重複他貧乏的一百零一句安慰詞。
  
  他對安慰人實在很沒天分,這麼久以來一點進步也沒有,說來說去永遠只有這近乎命令的三個字。
  
  「呃、呃……」一個口令一個動作,她努力忍住淚,可是實在哭得太久了,就算努力止住淚,呼息還是哽哽咽咽地喘不過來。
  
  南宮缺也不催她,只是輕撫著她的背,等她慢慢平復。
  
  「我……想你……」等她能說話了,第一句話,就是想念。
  
  「想到哭?」
  
  昏暗的朦朧裡,即使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也想得到他不以為然的模樣。
  
  她搖著頭,因為看不清楚,雙手既笨拙又急切地撫向他俊臉,指下感覺到他的眉、他的眼、他的唇……然後,是緊緊地摟向他頸後,臉蛋埋入他頸窩。
  
  南宮缺才意外著她突來的主動,卻感覺到頸邊傳來的濕意。
  
  她--又、哭、了。南宮缺生乎第一次無奈到想歎氣。
  
  「為什麼我才幾天不在,妳就變成水做的呢……」一滴滴的淚水,像根細繩似的,緩緩地、細細地,悄悄然地,就這樣揪住了他的心。
  
  她怎麼有那麼多的淚水可以流?
  
  想不管她,又捨不下;想罵她,她卻又讓人覺得連對她凶都是一種罪過;想離她遠遠的,卻又想起她老是作惡夢,老在夜裡驚醒的無助模樣……
  
  如果世上有一種女人,是生來就惹人憐,生來就是讓人照顧,嬌嬌貴貴地讓人只想疼愛,那她大概就是了。
  柔柔弱弱,是他一向最厭惡的女人,可是……他卻無法厭惡她。
  
  「水兒,別哭了……」他微偏過頭,捧住她臉頰,溫熱的唇掃過她的眉、眼,沿著淚水往下吮,直到吻住她柔軟的唇辦。
  
  他的情緒,全在吻裡了。
  
  不同於上次的氣悶與不耐,她的淚水讓他無法再蠻橫地索求,讓他把拙形於外的安慰言詞,全化為自己的溫度,烙貼著她唇上的冰涼,試圖溫暖她、止住她的淚意。
  
  「南、南宮大哥……」她的淚停了,但他的唇下滑至她頸邊,引發她敏感的震顫,低喚聲怯怯的,呼息淺促。
  
  「不哭了,嗯?」
  
  她深口氣。「不……不哭了。」
  
  他繼續吻著,嗅聞著她身上散發的淡淡香氣,情動地微使了力,在她頸窩吮出一枚印痕。
  
  水兒驚縮了一下。
  
  南宮缺感覺到了,淺吻了下那枚印痕,才拾起頭。
  
  「妳受傷了。」他撫著她的臉,再抓過她雙腕仔細查看。
  
  那是燙傷的疤,一看就知道沒擦過藥,還起了水泡,他壓了下傷疤,她痛得畏縮了下。
  
  「很痛?」
  
  「嗯。」不敢瞞他,她咬唇點點頭。
  
  「不許咬了。」他手指分開她唇齒。「在這裡等我。」
  
  南宮缺不急著問明原委,只交代了一句,便走出她房間,不一會兒又回來,再打亮了一盞燈芯,移到床邊。
  
  在兩盞燈芯的輝映下,清楚地照出她哭得淒慘無比的嬌顏,他再掃了眼她手腕。
  
  「躺下。」
  
  她乖乖照做。
  
  南宮缺先揉了條冷巾,拭淨她的臉後,再沾濕,敷住她紅腫的雙眼,這才坐上床沿,開始處理她手腕上的燙傷。
  
  水泡,不剪開不會好,但……他沒有南天仇那麼好的醫術,可以讓傷口不留下疤痕,考慮了下,南宮缺決定先不動,只擦上具有消炎和止痛的藥膏,暫時緩和她的疼痛,其它的準備留給明天來的南天仇處理。
  
  好像每次半夜來見她,都是在為她處理傷口或者疼痛,南宮缺不悅地擰起眉,決定他很受夠了。
  
  既然捨不下她,她又老是狀況多多,連在他的勢力範圍內都還會出事,他決定把她收到身邊親自看管,再不交代給別人了。
  
  就這麼決定。在最短的時間內,他要她成為他的人!
  
  ***
  
  昨夜,南宮缺就陪在水兒身邊,甚至踰越地上床與她同榻而眠。
  
  任何一個未經人事的女孩子碰到這種狀況,都會害羞、想到男女之別,但是--水兒完全沒有,被他摟在懷中,她只感覺到安心,倦累的沒多久便沉沉睡去,連話都沒能多說上一句。
  
  雖然很想立刻問明白她變成這副模樣的原因,但是她熟睡的寧靜嬌顏卻讓他放棄問她的念頭。
  
  反正,等天亮了再問韓通也可以。如果他膽敢沒好好照顧水兒、漏了哪一頓哪一餐什麼的,那他最好自動點,把脖子洗乾淨準備讓他砍!
  
  所以在天亮後,他沒吵醒依然熟睡的水吟,只是悄悄下床,來到書房,讓來到書房要記帳的韓通,嚇得差點沒愣到天邊去。
  
  「少……少爺?!」真是人嚇人,嚇死人!少爺也未免太神出鬼沒了,回來了也不先通知一聲。
  
  當然,抱怨的話韓通只敢放在心裡嘀嘀咕咕,完全不敢說出來。
  
  「水兒的傷是怎麼回事?」一句廢話都沒有,南宮缺直接問。
  
  呃……這個……韓通的臉上出現百年難得一見的心虛和……愧疚?
  
  「少爺,對不起,我沒有保護好水兒姑娘,讓她受委屈了……」韓通低著頭,將昨天下午發生過的事全部說了一遍。
  
  南宮缺面無表情地聽完,眼神卻益發冷漠,久久之後,他才開口,語氣是前所未有的冷冽:
  
  「你說,趙家公子想帶水兒回去?」
  
  「是。」韓通小心地點著頭,少爺的臉色……他暗吞了吞口水,只能慶幸這會兒他不是挑起少爺怒氣的那個人。
  
  「你說,趙家小姐動手打了水兒一巴掌?」
  
  他的語氣像是冬天裡的大冰雪,讓韓通忽然覺得好冷,後悔一大早起床沒多穿一件厚毛裘。
  
  可是,現在才快到中秋……而已,不應該有那麼冷……是吧?
  
  「是。」懷疑的同時,不忘點頭回答。
  
  少爺又沉默了,整問書房裡沉靜了一會兒,他才又出聲:
  
  「韓通,兩件事交給你。」
  
  「是,請少爺吩咐。」
  
  「第一,無論你怎麼做,一個月內,我要趙家商行一敗塗地,別讓他們死,我要他們清楚知道,他們為什麼敗家。」
  
  「是,少爺。」少爺生氣了。
  
  「第二,三天內,籌備好婚禮的必需用品,我要迎娶水兒。」
  
  「是……啊?!」韓通再度呆祝
  
  「有問題?」冷冷的眼神瞥來。
  
  「沒有,我會準備好。」韓通趕緊回神。
  
  南宮缺點了下頭。「去做你該做的事--」話聲未落,一道倉皇的人影就出現在書房門口。
  
  「南宮大哥!」嬌小的身影直直撲進南宮缺懷裡。
  
  接下來出現的奇跡畫面,讓韓通下巴掉了下來,懷疑自己大概還沒睡飽,才會有這等亂視--
  
  「怎麼了?」
  
  少爺冰冷的神情褪了,口氣雖然淡淡的,卻已經是前所未有的溫和。太太太……太陽終於……打西邊出來了嗎?!
  
  「你不見了。」深吸口氣,水兒抬起臉,怯怯地朝他漾出笑容。
  
  怎麼?少爺一回來,難道就去了水兒姑娘的房間?!韓通呆呆地站在原地聽,下巴還掉在地上撿不回來。
  
  「我不會不見,先回妳房間。」就這樣大刺刺地,南宮缺摟住她往外走,對她長髮未束的傭懶模樣被別人瞧見有點不高興。
  
  「少爺。」才走到門口,張大嬸又來報告。
  
  「有事?」
  
  「有位自稱南天仇的大夫說要見您。」張大嬸連忙道。看到少爺回來,她總算可以放心。
  
  「請他直接到水兒的房間。」南宮缺交代一聲,便摟著水兒回房。
  
  水兒的房間?
  
  張大嬸疑惑的眼神跟依然呆愣的韓總管相對,同時想通一件事--
  
  少爺……昨天晚上睡在水兒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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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3: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向來細心又善於察顏觀色的南天仇,一眼就看穿南宮缺對水兒的不同,也意會到水兒的特別怯生。
  
  要不是南宮缺在場,恐怕她早就退得遠遠,躲起來了。
  
  但是,南天仇那張溫和的俊臉,讓人如沐春風的氣質,是很能讓人感到安心與信任的,也之所以,水兒沒有怕他太久,再加上南宮缺就在一旁,便很配合地讓他診脈、查看傷口。
  
  當他看到水兒手腕上的燙傷時,詢問似的望向南宮缺。
  
  「我不要她身上留下任何傷疤。」南宮缺直接說出要求。
  
  南天仇點點頭,說道:「你摟住她吧。」
  
  南宮缺立刻摟住水兒的肩。
  
  「如果害怕,就不要看。這不會很痛,但看起來會比較可怕。」南天仇溫和地向水兒解釋。
  
  「嗯。」水兒點頭,膽小地將臉埋進南宮缺的腰腹。
  
  南天仇準備好銀針,也讓愛妻將傷藥備在一旁,接著刺破水泡、消毒、上藥、包紮,動作熟練而快速;再將一瓶外敷藥交給蕭羽,讓她去為水兒的臉上藥,自己避嫌,則和南宮缺走到外邊。
  
  「她是你選中的人?」南天仇問。
  
  「是。」
  
  「跟我想像中很不一樣。」南天仇微笑道:「但是,其實我也不該意外的。」
  
  「嗯?」南宮缺眼露疑問。
  
  「你是個很強悍的男人,幾乎沒有什麼事難得倒你,像你這樣的人要選擇一個伴侶,她的家世、她的相貌、她能不能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性情,要能以你為天、只信任你、只依賴你。雖說女子多半依靠男人,但真正能為一個男人而生、為一個男人而活的女人並不多。」
  
  「我不知道你這神醫,居然也會看相了。」南宮缺輕描淡寫地回道。
  
  南天仇笑了笑,搖著頭,「我不是會看相,而是看得懂--她對你的信任、你對她的疼惜。」
  
  「疼惜?」他蹙眉。他剛剛有表現出來嗎?
  
  「如果不疼她,你會在她受痛時,出現那種想把罪魁禍首大卸八塊的表情?如果不惜她,你會向我開口,要我調理她的身子?」南天仇何等敏銳,就算剛剛是專心為水兒上藥,但絕不會連水兒傷口一疼,連帶的引出南宮缺嗜血表情的這種明顯反應也看不出來。
  
  南宮缺也不否認。
  
  「你快跟胤一樣多嘴了。」頓了頓。「三天後,我將迎娶水兒。」
  
  「這麼快?!」這就讓南天仇訝異了。轉而一想,南宮決定做的事,何曾拖過?而且任誰都阻止不了,他倒也不必現在才來驚訝。「那麼,我和羽兒就留下來讓你招待了。」
  
  「那麼,請你的妻子在行禮時照顧水兒?」
  
  「沒問題。」南天仇一口答應。可以想見南宮缺成婚不打算大費周章地讓一夥人搗亂,以他獨斷的個性,是有可能做這種事的。但……
  
  會不會簡化婚禮的原因,也是對水兒的一種體貼呢?南天仇深思望著好友。
  
  如果真是這樣,那水兒在南宮缺心裡的份量,恐怕就此他原本預估的更為深重。看來,他得好好將水兒的身體調理好才行。
  
  「這二天,我也正好仔細瞭解水兒姑娘的作息,在我離開之前,會開出一帖調理的方子,日後就靠你照拂她了。」
  
  「我明白,多謝。」
  
  「不必客氣。」朋友嘛,就是用來互相麻煩的嘍!
  
  ***
  
  有著少爺的冷臉鞭策著,韓通和張大嬸卯起來籌備婚事,所有坊裡的人全動員起來佈置。
  
  雖然沒請什麼客人,可是自家人總要熱鬧一番,該有的東西還是不能少,所以紅燈、結綵、嫁衣……各式喜事用品,樣樣齊備。
  
  所有的人都知道少爺要娶水兒姑娘--以後該叫少夫人了,只除了那個整天待在房裡調養身體的準新娘。
  
  成親這天,張大嬸和蕭羽合力替水兒換上嫁衣,水兒疑惑地穿上大紅衣裳,白皙無瑕的臉塗上淡淡的粉妝,唇辦點上朱潤的困脂,頭戴繁重而貴氣的鳳冠,蓋上紅頭巾,被蕭羽扶到前頭大廳。
  
  因為蓋著頭巾,她什麼都看不見,心頭格外不安,又聽見四周人聲來來去去,她不安的想後退,雙手卻被熟悉的一雙大手牽住,塞進一條紅色綵帶。
  
  當韓通適時大聲地念出「一拜天地」,她乍然明白現在是發生了什麼事!
  
  天哪!她……她在拜堂!
  
  等她回過神,儀式已經進行完畢,她無法抗拒地任蕭羽將她扶到一間臥房內,端坐在床沿。
  
  「依照古禮,新娘子要在新房坐著,等著新郎回房來替妳掀頭巾。」蕭羽敘述的嗓音傳來,水兒只覺得一片驚慌。
  
  「我,我不……」她想拿下頭巾。
  
  「水兒,婚禮儀式已經完成,妳已經嫁人了,妳不會現在想後悔吧?」蕭羽的語氣裡隱隱有著笑意。「如果妳敢後侮,妳的新婚夫婿可能會氣得把南餅坊給掀了。」
  
  水兒倒抽口氣。「他……他他他……脾氣……這麼糟?!」
  
  「他脾氣好不好,妳應該是最瞭解的人呀。」蕭羽覺得奇怪,明明她和新郎那麼親近,怎麼卻問這種話?
  
  「我……」她怎麼可能瞭解?她連自己要成親、要嫁人了都不知道呀!
  
  「別慌。」看出她在害怕,蕭羽安撫她。「當新娘,難免會覺得害怕,就算嫁的是自己熟悉的人,身份上的轉變,也會讓人一時不知所措。不過妳放心,我相信妳相公會很疼惜妳的。」
  
  「可、可是……」水兒還沒說完,就聽見房門被打開的聲音,她渾身僵住,蕭羽卻是將她的雙手放回膝上,然後轉開身。
  
  「她在怕,好好安撫她。」提醒一句,蕭羽將新房留給這對新人,門扉再度被合上。
  
  水兒、心裡更驚慌了。她的……相公……到底……是誰……
  
  就在水兒驚疑不定的時候,一把秤尺掀開了紅頭蓋--
  
  ***
  
  水兒幾乎立時閉上眼,不敢看向來人。
  
  一隻有力的手指堅定地抬起她下頷,不讓她將妝點後更顯得美麗非凡的動人臉蛋藏起,他細細地望著她。
  
  雖然美麗並不是令他動心的先決條件,但不可否認,她的美麗是叫人無法不驚艷的,尤其此刻,在房內燭火閃爍搖曳照襯下,將她妝點後的嫣紅小臉,更投射出一種忽明忽滅的別緻美戚。
  
  絕美的臉龐、嬌小的身軀,她--是極誘人的,卻也是令他憐惜的。
  
  他低首輕吻她的唇,聽見她著慌地抽口氣。
  
  她在害怕。
  
  南宮缺感到好氣又好笑,她不會是不知道他是誰吧?
  
  「睜開眼。」
  
  「南宮……大哥?!」聽見熟悉的聲音,水兒訝異地張開眼。看見他,驚慌的心安定了下來,可是腦中還有一堆不明白。
  
  這是怎麼回事?
  
  「雖然我一向討厭繁瑣的禮俗,但今晚……就傳統一次吧!」他先拿下看起來像要壓垮她的鳳冠,再從桌上倒了兩杯酒,一杯交給她。「這是交杯酒。」
  
  「交杯酒?」她低喃。
  
  他勾住她手臂,兩相交錯。「一口喝完。」
  
  水兒乖乖點頭,他說什麼,她做什麼,可是入口的嗆辣感,卻讓從未飲過任何酒品的她皺了整張小臉,含在嘴裡實在吞不入口--
  
  南宮缺拿走她手上已乾的小酒杯,拉住她手腕便扯她入懷,低頭封住她檀口,強迫她吞下口中的酒。
  
  好苦、好辣、好……暈……
  
  水兒神志昏然、身子軟軟地被他摟著,不知道是酒氣,還是因為他的吻,小小的腦袋瓜更弄不清楚現在是怎麼回事。
  
  「水兒,我們成親了……」他在她唇上低語著。
  
  「成……親?」成親?成親?!
  
  這兩個字清楚地打進她腦子,讓她渾身一僵。
  
  「南宮大哥--」
  
  他點住她的唇。「從今天起,妳只能喊我的名字--缺。」
  
  「可是……」
  
  「我不想聽見任何其它稱呼,尤其是相公、夫君之類的喚法。」他又打斷她。
  
  水兒偏首望著他,猶豫了好半晌,軟軟的嗓音才低低地傳了出來:
  
  「可是,一般人都是這麼喊的。」
  
  「別人如何與我們無關,妳嫁的也不是別人,而是我。」
  
  嫁……嫁人?!她終於想起來最初的疑惑了,慌亂地開口:「你……我……我們成親了?!」
  
  「是。」拜過天地、拜過南宮家的祖先,豈會有假?
  
  「可是……我都不知道……」
  
  「妳不想嫁我?」他沉了語氣。
  
  「不是。」她連忙否認,「我不是……只是……我不知道……」她搖著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從頭到尾,她根本都不知道她要嫁人了嘛!
  
  「這三天,忙著為妳調補身體,忙著準備婚事、採購用品,就是要妳成為我的妻子。」知道她不是不嫁他,南宮缺的表情這才緩和了些。
  
  執起她的手,滿意地見她雙腕上的燙疤已消失,只剩下淡淡的紅腫。有南天仇的診治,他相當放心。
  
  「可是,」她咬咬下唇。「你為什麼要娶我……」
  
  「妳是我要的人。」就這麼簡單。
  
  「可是,」她望了望他,精緻的嬌容裡有著濃濃的自鄙,「我什麼都不會、連保護自己也不會,我……只會成為你的累--」
  
  「不准這麼想。」他命令。「我不需要妳會任何事,而妳是我南宮缺的妻子,自然有我保護。」壓根兒忘了他曾經說她是累贅的那件事。
  
  「可是……」
  
  「沒有可是。」他獨斷地決定,然後摟她到桌邊落坐,看著桌上擺了一堆代表吉利、圓滿的菜色。「每樣都吃一點,嗯?」
  
  知道她一整天都沒能吃下什麼,他一樣一樣地餵她;知道她食量不大,所以也每樣都只喂一點點。滿桌的一點點加起來,她就飽了。
  
  「……不一樣了……」水兒感覺得到,他對她的態度和之前不同了。
  
  「什麼不一樣?」他餵她又喝了一小口酒,眼神因她止不住皺眉的自然嬌態而溫柔了,著迷般地凝視她染滿紅霞的臉容。
  
  「你不一樣了。」她輕喟著,在他的注視下更加羞怯。
  
  「哪裡不一樣?」他不讓她躲,執意望著她的眼。
  
  她眸光半斂,「你……沒有不耐煩……也……少生氣了……」他望著她的眼神,也不一樣了。
  
  一剛開始,他像是不得已才照顧她,覺得她麻煩,又無法丟下她不管,他對她的好,是帶著一點對自己的憤怒和對她的不耐,可現在不同了。
  
  就算不耐煩,他也只是歎氣,沒有怒氣,更不會把怒火形於外,讓她內疚於自己帶給他的麻煩。可是不麻煩他,她卻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因為,妳從『水吟』,變成『南宮水吟』了。」仍是「水兒」,身份卻已經不同了。
  
  南宮缺是個對人、敵我分界相當清楚的人,他不管陌生人的閒事、不管這世間怎看待他,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當初在十里亭,出手不是為了救她,而是那些人擾了他的安靜;只有後來的照顧她,是在他行為模式的範圍之外。
  
  事實證明,那個脫了序的舉動,後果是讓自己多了顆「心」--擔心。但,何妨呢?
  
  他南宮缺向來不畏任何事,更不會怕多了這顆擔心。她柔弱、依賴,他便將她納入羽翼下保護,想動她,得先問過他,一切就這麼簡單。
  
  「南宮……水吟……」她低喃著,直到此刻,才有了嫁人的實在感,因為在他懷中,雙頰又瞬間艷紅如火焰。
  
  「妳高興嗎?」他抱起她往床楊走。
  
  「高興。」她低答,頭垂得低低的,直到他將她放上床。
  
  不是第一次她躺在床上、他坐在床沿,可是他此刻格外幽黑的雙眸,卻讓她好緊張,喉嚨發乾。
  
  「南宮--」才開口,他就搖頭,她立刻改口:「缺,我……我想……」
  
  「怎麼?」
  
  她吸口氣。「你真的想清楚了?你……除了我的身世,我們家還有血仇--」她從來沒說過關於她的仇人是誰……
  
  他點住她的唇。
  
  「妳是水家堡的遺孤,水家兩姊妹中的妹妹;十年前的滅門案中,被認為失蹤,其實卻是倖存者的妹妹。而妳的仇人--是德王爺。」他將她想說的、還沒有說的,一次簡短全部說完。
  
  水吟瞪大眼。「你怎麼知道?!」
  
  「妳的惡夢、妳在夢中說過的話,再加上我所聽過的傳聞,要猜出來並不難。」南宮缺淡淡地道。
  
  她和雲仙的關係,再配合上胤說過的美人圖,這一切就不難拼湊出來。更何況,她有一個太明顯的特點--她絕俗的美貌。
  
  「妳想報仇嗎?」他問道。
  
  「我……我不知道。」她表情訥然。
  
  「不知道?!」
  
  「我希望可以為爹娘討回公道,可以減少姊姊心裡的苦;可是報仇……是殺了對方嗎?真殺了那個人,我爹和我娘,也不會復活。」她搖著頭。「對我來說,能不能報仇並不重要,我只希望姊姊快樂。」
  
  為了她,姊姊受了好多苦,如果可以,她只希望姊姊能夠真的開心起來,而不是總背著家仇、鬱鬱寡歡。
  
  「妳真可以忘記父母的仇?」
  
  「我忘不了。」如果忘得了,就不會到現在還會作惡夢。「可是就算忘不了,我也不要讓自己再成為姊姊的負擔,甚至--成為你的負擔。」
  
  「妳可以要我替妳報仇。」娶了她,他就是水家的半子,也有為死去的岳父、岳母報仇的義務。
  
  「我不要你冒險。」她又搖著頭。「他不是普通人,不是人人都可以接近的。我勸不了姊姊,只能聽姊姊的話,不讓她再為我擔心:可是你,我寧願一輩子都作惡夢,一輩子都背著無法為父母討回公道的遺憾,也絕對絕對不要你有危險!」她激動地摟住他。
  
  「水兒……」
  
  「缺,我很自私,我只想求身邊的人個個安好,不要再失去任何人……」她哽住聲,想到下落不明的姊姊。
  
  對父母來說,她不孝;對姊姊來說,她是個沒用的妹妹,總是需要人照顧;在南宮缺眼裡,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只很清楚地明白,她所擁有的很少很少。
  
  在這個世上與她有關連的人,就只有姊姊與他了呀,如果失去他們其中一個,她會傷心痛苦一輩子的!
  
  「水兒,新娘子不可以哭。」一聽到她哽咽的聲音,他就抬起她的臉,低頭吻去她眼眶裡隱含的淚。「與我成親,只可以高興,不可以難過。」
  
  「嗯。」她忙點頭,努力止住難過。「可是我……擔心姊姊……」
  
  「她很好。」南宮缺然道。
  
  咦?
  
  「她受傷被人救了,現在人安全地躲著。」
  
  「真的?!」她眼神瞬間充滿光采。「姊姊沒事?」
  
  「沒事。」自有人會照顧她,
  
  「那就好。」水兒鬆口氣。
  
  「妳想去找她嗎?」
  
  「不用了,」水兒搖頭。「只要知道她安好,我就放心了。我和姊姊有約,她曾來找我的。」
  
  「她來找妳,妳就要跟她走嗎?」
  
  「我……」她猶豫。
  
  她居然還考慮?!南宮缺差點冒火。
  
  「別忘了妳是我的妻子了。」他提醒。
  
  「可是……」她不想跟姊姊分開,也不想離開他,那她該怎麼辦?
  
  「妳想離開我?」聲音驟然變冷。
  
  「我……我可以兩個都選嗎?」她期期艾艾地道。
  
  「只能選一個。」想到在她心中有人跟他的地位相當,就算是她的姊姊,他仍然覺得不高興。
  
  「我……我……」她好為難。
  「快說。」他催促,心頭的火快燒起來了。
  
  「我不要選!」她低叫著埋人他懷裡。「我不要跟你分開,我也不要姊姊一個人在外面流浪!」
  
  南宮缺聽了,稍稍滿意。
  
  很明顯的,她把他們兩人歸類成一個,而姊姊是另一個,要是她的話是「我不要跟你分開,然後跟姊姊一起在外面流浪」,那他的怒氣這會兒肯定是沖天大發。
  
  「我不要不要和你分開……」她緊緊抱著他,像多怕他會不見似的。
  
  「水兒,我也不許妳離開我。」用力勒緊她一下,他放下床幔,兩人一同躺進棉被中。
  
  「缺……」水兒呆怔。
  
  他總是坐在床沿陪她,怎麼現在……會躺上床,還--解起她的衣服?
  
  「我……我身上沒有傷了。」她結結巴巴地道,以為他又要替她上藥。
  
  「我知道。」南宮缺低沉地笑了。
  
  「那那那……」為什麼要脫她的衣服?
  
  「水兒,我們是夫妻,妳是我的人了,妳不明白嗎?」她的衣衫,在他手中一件件敞開,沒讓她再度發出疑問,他低首吻住她的唇辦,也將她的驚呼含入口中。
  
  水兒心跳飛快,對他卻絲毫不懂得抗拒,任他加深吻,拂落彼此的衣衫,漸漸狂野的采索,帶領她進入從來都不知道的雲雨境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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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3: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當天際的亮光穿過薄紗似的床幔透進來,水兒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天亮了!
  
  她坐起身,柔軟的錦被順著她的舉措而滑了下來,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的赤裸。
  
  「呀!」她低呼了聲,連忙拉起錦被掩住身子,終於想起來她成親了。
  
  一夜良宵過後,她的身份已然完全不同,從不解人事的少女,變成南宮缺的妻子了。
  
  她一點也不知道成親……會是這樣的,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閨房裡的事,昨夜完全是靠他的帶領,讓她領略了男女之間的一切。
  
  那……好難以想像、好私密、好動人,又好……羞人……
  
  她芳頰赤紼,慶幸著他此刻不在;雖然之前他常到她房間陪她,可是突然變成他的妻子,她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
  
  「醒了?」床幔 被拉開一邊,南宮缺穿著整齊的站在床邊。
  
  「……缺……」她不敢抬頭看他,沒忘記他昨晚的交代。
  
  在經過一整晚他的需索,以及極致時的命令催眠,她對他的稱呼已經徹底改口--不改的話,他恐怕會跟她耗一整晚,不讓她睡了。
  
  南宮缺伸臂,連人帶被抱起她,走向屏風後。
  
  「缺,你要做什麼?」她連忙摟著他頸項,才問完,就知道答案了。
  
  那是一個可以容納四個人都不嫌擠的浴池,水面泛著蒸氣,顯然是座溫水池。
  
  南宮缺扯開她裹身的錦被,將她放入浴池裡,再脫下自己的衣服,下池摟住她。
  
  「這樣……不好吧?」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因為水熱,她臉蛋更紅了,無法忽視他大手遊走她身軀的狂野舉動。
  
  「哪裡不好?」按揉著她柔軟的嬌軀,思及昨夜他後來的索歡,忍不住憐愛地低頭輕吻她肩頸上的痕跡。
  
  「大、大白天的……」好像不太適合這樣……親密……
  
  「我們是夫妻,沒有什麼不適合。」他深深吻住她,神情稀有地帶著戲譫和輕鬆。
  
  「可是……」她不習慣!
  
  「妳會習慣的。」南宮缺欣賞著她羞怯不已的嬌態,愛極了她不懂得掩飾的反應。「水兒,妳是我的妻了,不要忘記這一點;學著做我南宮缺的妻子,不是世俗眼光下的妻子,好嗎?」
  
  她抬眼,輕輕點頭,「嗯。」
  
  雖然這麼快就成為他的妻子,可是水兒卻沒有任何不安,反而覺得心安。
  
  ***
  
  有了南宮缺全心全意的呵寵,水兒真正開始融入南餅坊的生活,她依然喜歡去揉麵團,進而學著怎麼去烤餅。
  
  由於中秋日近,再加上之前為了籌備婚事,坊裡停 工三天,現在為了趕訂單,坊裡每個人都忙得不得了,張大嬸也沒辦法再時時顧著她。但是,南宮缺卻空得很,放下劍,他也會進廚房烤餅。
  
  「你、你會做?!」第一次見到他下廚,水兒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
  
  「餅坊是南宮家的祖傳事業,妳說我會不會做?」南宮缺的動作比她熟練、利落百倍不止。
  
  「可是,你不像會進廚房的人……」她偏著頭,一臉迷惑。
  
  「不常進,不代表不會。」南宮缺將兩人合做的一盤餅放進烤爐。實際上,水兒只有揉麵團而已,準備內餡和包成餅、捏成型,都是南宮缺完成的。「南宮家的後代不管想做什麼,都必須學會做餅,祖傳技藝不能不會,不論男女都一樣。」
  
  小時候,他是邊練武邊學做餅的,直到他做餅的技術好得打敗了自己的母親,他才能夠離家拜師學藝。
  
  當然,南宮家本身的劍法也是絕學,只是南宮缺的個性,是做什麼便要做到絕頂,所以做餅要做到最好,練劍當然也要練到頂尖。他不是慕虛名,只是個性使然,但對於旁人給的讚賞和封號,他一樣也沒接受過。
  
  「缺,你娘呢?」聽他提起,她這才想到,她對南宮缺的一切完全不瞭解,連他的家人有誰也不知道。
  
  「她現在也是妳的娘了。」他先糾正,才道:「六年前她將餅鋪交給我,自己就到山上隱居修道了。」
  
  「那,我們可以去找她嗎?」
  
  「妳想去找她?」南宮缺望著她。
  
  「嗯。」她直點頭。「她也是我的娘,我應該去拜見她的,對不對?」
  
  「妳想見她,等從水家堡回來,我再帶妳去見她。」烤爐的熱散出來,他摟著她走出屋外,到靠牆的椅子坐下,讓她靠著自己。
  「好。」她點點頭,又問道:「缺,你還有其它家人嗎?爹呢?」
  
  南宮缺想了一下,考慮著該說多少。
  
  「沒有了嗎?」他久久沒開口,她以為自己問到他的傷心事了。
  
  「有,不過也等於沒有。」他望著她,明白她在擔心自己,忍不住笑了。
  
  「啊?」什麼意思?
  
  「我娘沒有嫁人,她是未婚生下我的。」南宮缺緩緩說道:「我娘年輕的時候闖蕩過江湖,『南宮燕』三個字也是俠名在外的。有一回,她救了一個男人,也愛上他,可是那個男人家中已經有妻妾,他雖然有意帶我娘回家,但我娘不願和別的女人分享一個丈夫,所以離開了他,生下了我。」
  
  「娘……好堅強。」水兒一臉欽佩。如果是她,絕對不敢沒有嫁人就懷有身孕,更不用說一個人生下小孩了。
  
  她佩服不已的語氣讓他忍不住失笑。
  
  「妳不覺得娘很任性又很膽大妄為?」要知道,未婚生子會招來多大的非議,不但自己受批評,連帶生下來的孩子也未必會被人接受。
  
  但是,南宮燕一旦決定的事,同樣也不接受任何反對--唔,可想而知,他的獨斷個性是從誰遺傳來的了。
  
  「可是,娘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不是嗎?」水兒只看見她的堅強。「她做的,是自己願意承擔的事,也做得很好,她是偉大的。」
  
  「妳怎麼知道她做得很好?」還沒見到人,她就這麼佩服娘了,那要是見到面……唔,難保單純的水兒不會被娘牽著走。
  
  「因為你很好,她把你教得很好,她生下你,是最好的娘。」
  
  南宮缺聽了,忍不住笑出聲。
  
  搞了半天,她是以他來想娘的呀,而在她眼裡,他就這麼好,讓她連帶的也認為跟他有關的都是好的?
  
  「我不是好人。」他也從來不想做好人。
  
  「你是。」水兒認定是。
  
  「即使我殺過人、很冷血的幾乎不曾救人,行事只隨自己所欲,向來不理會他人?」
  
  「你是好人。」水兒還是很堅定。
  
  南宮缺搖著頭笑了,心頭有著感動。
  
  「妳這樣單純,很容易被人賣掉的。」他決定,她還是別離開他的視線,由他顧著,他才會安心。
  
  可是……真沒想到,一向怕麻煩的他,有一天也會自願當起「保母」,將一個小麻煩攬上身,而且一攬還是一輩子。
  
  「我不會被賣掉,你會保護我。」水兒朝他漾出笑容。
  
  南宮缺又笑了。他的確是會保護她,不讓任何人動她。
  
  水兒忽然想到另一件事。
  
  「缺,你知道你爹是誰嗎?」
  
  「知道。」
  
  「那你會不會想認爹?」
  
  「不會。」完全沒遲疑。
  
  「為什麼?」
  
  「他有自己的家,有妻妾陪伴,也有兒子女兒,不缺我一個;而我只是南宮燕的兒子。」從曉事以來,他從沒想過要認祖歸宗。
  
  也合該是注定,南宮家到南宮燕這一代,只單生她一個女兒,她既然沒外嫁,那麼未婚懷下的孩子,也就讓他繼承南宮家的姓,將南宮家繼續傳承下去。
  
  「你會怪你爹嗎?」她一直認為,夫妻該是一體的,就像她的爹與娘永遠都在一起的。
  
  「他們的事,我無權說什麼,我只能決定自己的事。」也許他的冷情,就是那時候埋下的。
  
  這個世上有許多事是人力無法改變,旁人無法置喙的,就算近如血親,每個人仍是一個單獨個體,更別說南宮燕的個性同樣也倔強而堅持己見,她對情愛的要求是專心專情,如果不能得到,就寧願全部放棄。
  
  在感情的道路上,沒有「之一」,只有「唯一」
  
  「娘會怨爹嗎?」水兒好奇地問道。雖然不相認,可是水兒還是這麼稱呼。
  
  「不怨。」南宮缺搖頭。
  
  南宮燕從不後悔愛上他,因為他並沒有負她、對她也是真心;只不過,他的真心不只給她一個,而他所承諾的富貴生活,她並不接受而已。
  
  「那你呢?你會不會怨他?」
  
  「不相干的人,我不會為他浪費心神。」
  
  南宮缺回答的冷情,水兒因而明白,他的個性其實是很極端的,對在乎的人極在乎,對不相干的人,就冷情到底。
  
  「那,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跟缺有關的一切,她都想知道。
  
  南宮缺深深地望了她一眼,開口道:「是京城裡,那個身份最尊貴、唯我獨尊,如今退位,亦是受人敬重的人。」
  
  京城裡?身份最尊貴?退位?水兒驀然瞪大眼。
  
  「難道……是……」皇宮裡的太上--
  
  「知道就好。」他點住她的唇。「別說出來。他是他,我依然是我,南宮家的繼承人、南餅坊的主人。」
  
  水兒點點頭,明白他的意思。
  
  「差不多了。」南宮缺摟起她往屋裡走,拿出已烘烤完成、香味四溢的素菜餅。
  
  「好香。」水兒想伸手去拿,南宮缺及時阻止。
  
  「會燙手。」拿來一塊乾淨的布,他包起其中一塊,先吹涼了些,才送到她唇邊,「嘗嘗看。」
  
  水兒望著他,張嘴咬了一小口。 薄薄的薄皮酥脆可口,裡頭的素菜餡既香松又美味,水兒吃的神情都亮了。
  
  「好好吃哦!」
  
  「真的?」他唇角上揚,就在她咬過的位置,再咬下一口,同樣的滋味滑過喉嚨,然後,低頭吻了吻她。
  
  「妳比較好吃。」
  
  水兒呆了一下,才想通他在說什麼。
  
  「呀!」臉蛋忙不迭埋人他懷中,不依地直揉著臉。「哪、哪有人這樣比的……」
  
  南宮缺低沉的笑聲由屋裡傳到屋外,讓剛走到門口的韓通訝異得差點摔倒。
  
  少爺……在笑?!
  
  他沒聽錯吧?
  
  踏進門口,只見少爺摟著少夫人甜甜蜜蜜的共吃同一塊餅,韓通又揉揉眼,懷疑自己該不會才三十幾歲就得了老花。
  
  可是不管揉了幾次眼,看到的情景都是一樣,少爺不但神情溫柔,還與少夫人一人一口地吃著同一塊餅,疼寵的神態不只是表情,還展現在肢體的動作裡。
  
  少夫人……果然非凡人,居然能讓一向冷情的少爺,變成這副深情款款的模樣,實在太厲害了,他甘拜下風!
  
  「發呆發夠了嗎?」淡淡的詢問傳來,韓通這才回神。
  
  「少爺、少夫人。」真的是差太多了,對少夫人就笑容滿面,對他連句話都講的冷冷淡淡,一點溫度也沒有。
  
  嘖,人--真的有差這麼多嗎?
  
  一聽到別人的聲音,水兒先是一僵,發現是韓通後,臉蛋迅速漲紅,更往南宮缺懷裡藏。
  
  南宮缺當然明白她的害羞。
  
  「什麼事?」他冷然的語氣一如以往,只除了--那雙無比溫柔地摟住妻子的手臂。
  
  「趙家商行派人送來請帖。」韓通要呈上,南宮缺卻對他搖搖頭。
  
  「到書房再談。」
  
  「是。」韓通識相地先去書房等候。
  
  南宮缺這才轉向妻子。「妳先回房換下這身衣裳,待會兒我帶妳出門去定走,嗯?」
  
  「好。」水兒乖乖點頭,先行回房,準備把「工作服」換掉。
  
  南宮缺先喚人來處理這盤素菜餅,交代他們包好,準備待會兒帶出門當點心,然後才走向書房。
  
  ***
  
  來到書房,才發現胤來了。
  
  「南宮。」他點頭算是招呼。
  
  南宮缺也回了聲招呼,先問韓通:「趙家送來什麼請帖?」
  
  「是趙老爺生日壽宴的請帖,除了少爺,也特地請少夫人一同前去。」韓通呈上邀請函。
  
  南宮缺打開來看。
  
  「今晚?」
  
  「是。」韓通點頭。「少爺要去嗎?」
  
  「趙家的事進行得如何?」南宮缺不答先問。
  
  「很順利。」韓通回道,尤其是在南天仇離開前,還特地「友情贊助」,允諾韓通可以借用雲流宮朱雀堂的商號,讓打擊趟家商行的計劃變得更加容易。「趙家已經感受到財務吃緊的壓力了,而壽宴是一個機會,趙老爺很有可能藉這個機會,疏通各個往來的商號,也向少爺攀交情。」
  
  「那麼,我是該去一趟了。」看看還有什麼樣的商號敢和趙家往來,回來後一併列入打擊的範圍內。
  
  「我立刻準備馬車。」韓通先告退。
  
  「你怎麼突然來了?」南宮缺這才轉向胤。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高興,也不像是帶水芸來與妹妹相見,反而一臉抑鬱。
  
  能看到一向開朗的胤愁眉苦臉,還真是難得。
  
  「水芸走了。」
  
  「你沒留住她?」
  
  「我是想留住她,連軟禁這個方法都用過,但是,我忽略了芸倔強的性子,愈強制的方法,只會造成她愈大的反彈。」胤疲 憊地道:「她執意報仇,我阻止不了她……」
  
  「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你該想到她不會輕易放棄。」南宮缺冷靜地指出。
  
  「這我明白,但是她要報仇的對象是德王叔,沒有證據、沒有經過公正的審判,她的行為就只是一個刺客,不管她有什麼理由都一樣。」而刺客,是要賠上一條命的!
  
  「她走了,你應該做的是追回她,為什麼反而來這裡?」南宮缺問道。
  
  「我不知道她去了哪裡,我對她提過她的妹妹在這裡,我在猜--她會不會來這裡。」所以他一出京城就直奔這裡。
  
  「她沒有來。」
  
  「真的?!」
  
  「你對我的話有懷疑?」南宮缺語氣一沉。
  
  「不是,」胤立刻否認。「只是除了這裡,我想不出來她還會去哪裡。」
  
  「德王爺在京城嗎?」南宮缺忽然問道。
  
  「沒有,王叔前天就出京,說是出外散心。」自從南宮缺對他提過水家堡的事情後,胤就一直很注意王叔的一舉一動。
  
  「知道德王爺往哪裡去嗎?」
  
  「東城。」胤派的人還跟著。
  
  這麼巧?!趙家就在東城裡,德王爺哪兒都不去,卻偏偏到東城,這麼一來……今晚的壽宴,有可能會很熱鬧了。
  
  「以你對水芸的瞭解,如果知道自己的妹妹有人照顧,暫時不必她擔心,那麼,當她能自由活動後,她會想做什麼?」南宮缺提醒道。
  
  「報仇--啊!」胤想到了。
  
  他該做的事,不是來這裡,而是應該追著王叔的後面走才對。芸一定是跟著王叔,想找機會再次動手!
  
  「南宮,我走了!」胤立刻離開,就怕去遲了,會造成難以挽回的後果。
  
  事不關己,關己則亂。
  
  胤一向精明的腦袋居然會沒推測到這一點,可見得他真的是急昏頭了。從胤和水兒的描述綜合起來,水芸是個堅強、又很敢為的女子,但是水兒卻是敏感畏生又膽校
  
  奇怪,同一個娘胎出的女兒,為什麼姊妹倆個性會差那麼多?
  
  ***
  
  換上外出的衣服,張大嬸將水兒的髮型梳成已婚女子該有的髮髻,讓已經回房的少爺接了出去。
  
  馬車裡,韓通細心地讓人鋪上厚厚的軟墊,南宮缺坐在一旁,讓水兒半倚在他懷裡。
  
  馬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平穩的速度讓震動規律又固定,加上舒適的軟墊,讓人感覺不到一絲絲的不舒服。
  
  「缺,我們要去哪裡?」
  
  「趙家大宅。」南宮缺閉目養神,一手握著她手腕,一手輕撫著她肩背。
  
  「趙家大宅?」
  
  「趙老爺今天過壽,邀請我們去。」
  
  「那……會有很多人嗎?」聽到是壽宴,水兒輕鬆的心悄悄緊縮了起來。
  
  「有我在。」他睜開眼,低首望著她,說道:「妳不相信我能保護妳?」
  
  「我相信你。」她連忙道。
  
  「那就別擔心。」雖然已經成為他的妻子,但她骨子裡的害羞與怯生的天性仍是不變的,依賴心還是很重,只有在他身邊才能完全放鬆,這時候的她,天真的像個小娃兒,無憂無慮,讓他看了也跟著高興。
  
  如果可能,他當然希望她一直維持這個樣子,他不會勉強她接觸人群、改變個性,卻也不會刻意將她藏起來。
  
  「我不擔心,可是還是會怕。」她在他懷裡轉了個身,主動抱住他,臉蛋偎貼在他胸口,像是多靠近他一點,她就會多一點勇氣。
  
  「不用怕,他們沒機會再欺負妳。」他摟著她,唇角噙起一抹冷笑。
  
  「欺負我?」她疑惑的聲音從他懷裡模糊地傳出來,奇怪,她突然覺得有些睏,眼睛閉了起來。
  
  「沒什麼,妳休息一下。」察覺到她的睏意,他拉她趴到自己身上,替她阻隔一些馬車的震動。
  
  忙了一整個早上,體力向來不甚好的她,是該覺得累了,
  
  「噢……」她低應一聲,不多久便睡去了。
  
  南宮缺攤開預先備好的錦被,蓋在她身上,抱著她繼續閉目養神。
  
  馬車繼續前行一個時辰,而後緩緩停了下來,坐在前頭駕車的韓通低聲報告:少爺,趙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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