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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語綠]語美人{美人圖五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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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6:2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語美人(美人圖五之三)作者:語綠
 
這個該死的男人!
竟然弄髒了她最寶貝的畫,
還不跟她道歉,
甚至一臉理所當然地喝了她的茶!
之後就這麼將她的閨房當成了他家似的,
動不動就闖進來,
還三不五時就對她宣告--
“我喜歡你!”
這個男人明明是耶律族的世子,
為什麼跟個野蠻人沒什麼兩樣,
甚至為了得到她,
不惜直接將她……劈昏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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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6:41 |只看該作者
  綠的第一次  語綠

  二○○四年十二月九日——那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因為在那一天,綠獻出了生平的第一次……

  跟我一起做這件事情的朋友也說沒有經驗,所以我們很謹慎,事前還先去觀察了一下場地……什麼位置比較安全,不會被發現等等的……

  到底在做「那件事」的時候,需要準備什麼東西、要擺出什麼姿勢、什麼時候應該要出聲、什麼時候又應該保持沉默、要用激烈一點的方式、還是溫柔一點比較好……老實說,電視常常在演,也聽不同的人說過,可是事到臨頭……嗯,還是沒有什麼概念……總之一句話——很緊張,也很興奮……

  終於開始了。下午兩點整,我把車停進一個黑漆漆的地下室,和朋友邊走邊聊天,試圖沖淡緊張的氣氛。兩個人的心跳都很快,也不知道在眼前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麼,若不是一股衝動支撐著我們,我想我們一輩子也無法跨出這一步……

  該來的還是會來……我們邊走,邊看到前面已經聚集了不少人,還有電視台的SNG車,心裡很高興——因為我們並不孤獨。

  對啦!今天我就是來抗議的。抗議新聞局的出版品分級制度,這個制度害慘了我,嗚嗚……讓我不能看到我想看的書,許多我喜歡的作者,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的,都被限製出書了。丫!我——我要抗議啦!

  儘管內心澎湃洶湧、漲滿了激動的情緒,要是讓我寫的話,我可能可以寫上一萬個字,可是……嗚……到了這個地方、面對這麼多人,我……我……還是躲在人群的後方,揮舞著標語,很沒志氣的沒敢站出來面對攝影機鏡頭。

  果然百無一用是書生嗎?揮筆桿的要來抗議還是太為難了嗎?我不知道,只知道在場的大多是出版業界的——有的是出版社,有的是作者,有的是讀者。只是這一群人大多是喜歡書、喜歡靜靜閱讀的人,對於熱鬧激情的抗議……唉,老實說還真是不在行。

  旁邊是站了很多警察伯伯,可是他們一點都不凶,也沒有像電視演的那樣拿盾牌、警棍、催淚瓦斯什麼的,還很好心的提醒我們「不要站太出去喔!小心車子喔!」真是&※※#……

  所以一場抗議在理性、溫和的情形下落幕了。我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效果,但是至少大家都盡力了。(只不過當天的晚間新聞,似乎沒有看到這條抗議的消息,反而被某某男藝人染指大哥女人的新聞給佔滿了……)

  這就是綠的第一次。儘管不知道有沒有效果,但是畢竟表達了自己的意見。(苦笑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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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6:54 |只看該作者
  楔子

  語國的王城今晚燈火通明,四處張燈結綵,王宮門外的廣場上多天來各種熱鬧的慶典表演不斷,為的就是明日的重頭大戲——籌備已久的女王與大梁國的二王子的婚禮。

  在王宮內,一樣充滿了辦喜事的氣氛,不斷穿梭的宮女太監們,正為明天的大典作最後的準備。

  這個婚禮對語國而言是很重要的。有了跟大國梁國的聯姻關係,語國的安全就能夠得到確保。

  語國最高的權力者——語國的女王語雪音,靜靜的坐在寢宮裡。

  她的眼裡沒有新嫁娘該有的幸福嬌羞,只有一種遙遠的冷漠,好像眼前的一切跟她都沒有關係。

  「陛下,您看這條瑪瑙墜子好,還是這條白玉如意好?」

  女官的聲音稍稍喚回她飄遠的思緒,但是當她聽清楚那問題時,只是擺擺手,美麗絕倫的臉上帶著恍惚的微笑。

  「這種事,你們決定就好了。」

  「咦?可是……」

  語雪音起身,拋下眾人,走進內室。

  語國最高權力者,語國的女王所居住的寢宮,並不如外人所想的奢華。語雪音登上王位的時候,第一個頒布的旨令,就是裁減王室的支出。這兩三年來,在語雪音的治理之下,語國日漸茁壯,官員廉明,人民百姓也都過著豐衣足食的好日子。

  人人都說,語雪音是語國的一代明君。由於她自身勤於政事,相對的朝中文武百官也都不敢怠惰,不僅如此,由於她的聰慧,登基以來頒布的各項新政,也都一一得到相當好的成效。

  一個女人要承擔整個國家的興衰,是一件辛苦而且壓力極大的事情。但這一切對語雪音而言,不過是她該做的。

  是的,她從不覺得有什麼苦,從不曾埋怨,因為從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她的命運就已經決定。

  她是王位的繼承者,她的身份讓她背負著無法卸下的重責大任,從小到大,她所受的教育,身邊的人對她的期許,就是為了有一天要扛起這個責任。

  她的一生注定要奉獻給這個國家——這個地小人稀,處境艱難的國家。她注定要摒棄掉「自己」,不去想「自己」想要什麼,只能想這個國家需要什麼、什麼才是對的。

  她會毫不考慮就答應了與梁國二王子的婚事,也因為那是「對的」,對語國是有利的。

  那是對的……那是對的……

  她不斷的對自己說。不斷不斷……就像是一種催眠。只是……

  在婚禮的前夕,在一個人的孤獨宮殿裡,她可以稍梢縱容自己一下嗎?她不由自主的問。可以嗎?她可以想起「那個人」嗎?

  左肩的某處隱隱的泛著疼。每當想起那個人,好像就會這麼疼著。她伸手按住那闊加今只剩下淡淡粉色的疤痕。

  這個傷痕就如同那人在她身上烙下的印記,永遠都無法抹滅。不管她身在何處,成親與否,她將永遠無法把「他」忘記。

  因為他烙下的印記,不只是身體上的,還有在她心上的……

  男人烈火一般燒灼的銳利眼神、堅毅的嘴角、跋扈的表情,那能夠讓對手畏懼的強壯臂膀、肌肉隆隆的胸膛,對她而言,卻是最溫柔寵溺的懷抱……

  他應該聽到她要成婚的消息了吧?他是什麼反應?氣瘋了?

  可是,沒有從北方的耶律族傳來任何消息。

  或許,他根本就不在乎。

  又怎麼能怪他?畢竟她對他做出了那樣的事情啊!

  最後的一眼……他的眼睛彷彿噴出火似的……強烈的憤怒燒痛了她的眼、她的心

  「為什麼——」

  撕心裂肺的吼聲,至今還清清楚楚的在她耳邊迴響……

  閉上眼睛,晶瑩的淚水從語國最冷靜、最理智的君主的眼眸中,緩緩滑落。

  「為什麼哭?」

  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一瞬間,語雪音以為自己是在作夢。猛然張開眼睛,豎立在眼前的人影,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雙唇再能夠吐出一丁點聲音的時候,就被一隻強悍的手掌給搗住。她只能瞪大眼睛看著那男人。

  他瘦了。

  即使知道這不是個很好的時機,她還是忍不住貪婪的直盯著他,想把他的影像印在腦海裡,就像要彌補這些分離的日子的缺憾一樣。

  他的眼神依舊銳利,只不過現在似乎更增添了一股瘋狂的神采。他的鬍子亂七八糟的,像個野蠻人一樣茂盛,讓他看起來更加危險。

  被他制住的她,就像是一隻陷入猛獅陷阱的羸弱白兔。

  你想做什麼?她無言的用眼神問。

  他沒有回答,嘴角擰起一個殘酷的冷笑。然後語雪音感覺到肩頸一陣刺痛,意識漸漸渙散……

  她不知道為什麼,此刻自己內心湧起的竟不是恐懼,而是心安……

  也許,在她潛意識裡,早就料到事情會是這樣的;也許,其實她也期待著……

  他來了……他來尋她了……

  她腦海裡迴盪著這個念頭。意識被黑暗淹沒的那一刻,她彷彿回到了那年他們初相見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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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7: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在沒有人的宮殿裡,女孩一個人偷偷的掉著淚。

  她低頭看著畫,畫中的美人是她的娘親,她那既美麗又有威嚴的母后。

  她想念母后、想念父王、想念妹妹們、想念她的家、想念她的國家。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想念就會來得又猛又急,怎麼都抵擋不住。

  這裡很漂亮、這裡的人對她很好,可是她還是想家……

  現在這個時候,妹妹們在做什麼呢?

  是不是在母后的懷裡撒嬌,聽母后講過去那些帝王的故事?

  她好想也能夠回去自己的國家呵!

  有時候她是忌妒妹妹們的,因為她們可以愛做什麼就做什麼,她們可以盡情享受爹娘的疼愛,可是這種忌妒的心情她一直藏得很好。

  她是老大,所以她要忍耐。

  她是老大,所以她要負起比妹妹們更多的責任。

  她要更聽話、更懂事……

  這些她都懂,也一直都表現得很好,可是……有的時候,就像現在,在一個人的時候,她還是會感到寂寞、無助,而且非常非常的想家……

  「把那蠻子找出來!打死那傢伙!」

  遠處的吵鬧聲讓女孩停止了哭泣,微微蹙起了秀眉。

  在這王宮之中,怎會有如此不合宜的吵雜聲?

  女孩的眉蹙得更緊了些。那聲音是大梁國二王子的聲音,他在追捕何人?莫非王宮中闖入了刺客?

  她用繡帕擦乾了臉上的淚珠。她是不會讓任何人看到她流眼淚的,在任何人面前,她都要表現得很堅強、很勇敢、很成熟,那是母后對她的期望。

  她正想出聲詢問屋外的宮女——

  砰地一聲巨響,她的窗欞破了一個大洞,從那洞中闖入一個灰撲撲的身影。

  女孩愣了一下,定睛一看——

  那是一個約莫比她大一些的少年,大……大約是吧……

  不確定是因為少年的臉,幾乎被瘀青和血痕遮蓋了大半。他被打得很慘,可是他的眼睛卻讓她震撼的無法動彈——

  那是人類的眼睛嗎?她幾乎要懷疑了。

  因為那雙眼睛宛如火焰一般,明晃晃的好駭人,卻又好……吸引人……

  那雙眼睛……那雙眼睛讓她想起了幼年時,奶娘跟她說過的,有關野狼的故事

  少年用同樣警戒的眼光審視她,同時機警的掃視整間房間,就像是野生動物在確定棲身的環境是否安全一樣。

  他確定完了之後,再看了女孩一眼,似乎認為女孩沒有什麼威脅性,就大剌剌的坐在女孩對面的椅子上,

  他伸手抓起了女孩桌上的茶水,仰起脖子一口灌進嘴裡。未了,還用沾滿血污的大手,粗魯的抹去溢出嘴角的茶水。

  帶著血污的水灑了幾滴在她放在桌上的畫上,女孩生氣地對他怒道:「你弄髒了我的畫!」

  「不過是一幅畫!」少年瞥了一眼那畫,狂傲的冷哼。

  「那是我母后的畫像!」

  「哦?你母后?那她人呢?幹嘛給你一幅畫,不陪在你身邊?」

  她語詰。心裡幾乎因少年的話而動搖了,可是她勉強壓下那不舒服的感覺。

  母后是疼她的,母后也是不得已,她要體諒母后才是。

  「你是誰?誰把你打成這樣?」神色一整,她皺起眉來問他。

  少年恨恨的低語:「我?我不過是個被丟在梁國的倒楣鬼。那些個梁國的膽小鬼仗著人多,打我一個。」

  女孩眨眨眼。少年的話觸動了她心底的某處,原來他們的境遇竟是相同的……

  「過來。」她對他下令。

  少年挑眉,狂傲的瞪著她,似乎不敢相信女孩敢用這種命令的語氣對他說話。

  他瞇起了眼睛。女孩有些不一樣,他現在才注意到。

  一般小女孩如果見到他這種模樣,不是被嚇哭,就是放聲尖叫,可是這女孩不一樣……非常不一樣……層層疊疊的華麗衣衫繡著王家的標記,頸肩的綠玉珠鏈襯得她雪白肌膚更加晶瑩剔透,也顯示出她身份的高貴。

  她的一雙眼睛,有著超越年齡的智慧和鎮定;,澄淨通透宛如西湖的湖水;她挺直的姿勢,宛如柔韌但堅強的綠竹,透露出渾然天成的威嚴與穩重。

  「過來。」女孩加重了語氣,再次命令。「你是聾子嗎?」

  她的聲音中有種不容拒絕的威嚴,因為對她的好奇,少年緩步走到她身前。想知道這個他一手就可以捏碎的陶瓷娃娃,究竟哪裡生的膽子,敢「命令」他過去,

  「坐下。」她指著她前面的一張凳子。

  少年坐下了,依舊瞇著眼睛瞪視著她。

  少年眼中的凶狠殘厲是足以讓人嚇破膽的,可是女孩似乎一點也沒受到影響。

  她從衣襟內拿出一條雪白的繡帕,抬起手,抹去少年臉上的髒污。

  她的動作讓少年直覺的想閃躲,可是女孩看似柔弱卻堅定的小手,卻不讓他有閃躲的機會。

  少年就像受傷的野狼一樣警戒著,而女孩只是繼續她的工作,一點都沒有受到他的影響。

  「這裡如果不止血,是會死的。」女孩擦掉傷口上的髒污,看見少年頸邊汩汩流出的鮮血,沉下了臉。

  女孩起身去拿了一條白布巾,綁縛住少年的傷處。

  傷口應該會痛的,可是少年卻沒有呻吟。他一點都不覺得痛,他的眼一瞬也不瞬的盯著女孩看。

  女孩身上傳來淡淡的香味,碰觸他的身體時,軟軟冰涼的手指傳來很舒服的觸感。他決定喜歡她的聲音,那冷冷的、堅定的、宛如冬日枝芽上的冰晶墜落地面的聲音……

  「為什麼幫我療傷?」少年問女孩。

  女孩直視少年的眼睛,冷冷的,甚至有些高傲。

  「我不喜歡我的屋子裡有死人。」

  少年聞言先是瞪大了眼睛,然後仰首大笑了起來。

  他決定了——他喜歡她。

  「喂!你叫什麼名字?」他問她。

  「我?我是語國的長公主雪音。」她挺起胸膛回答。

  「語國的雪音?好,我決定了,我喜歡你。」

  他霸道又無禮的宣示讓她皺起眉頭。她往後退,他卻抓住她的手。

  他緊緊的抓住她的手,一抹野蠻又自信的笑容在他的唇辦揚起。

  「我喜歡你。」

  他重複,彷彿是一種誓言……

  ※※※

  這是一個動亂不安的年代,中陸大地由大梁王國所統治,是土地最豐腴、礦藏最豐富,人民生活也最優渥的國家。

  但是來自北方的威脅一直沒有中斷過。

  北國由耶律一族所統治。那還稱不上是個國家,因為那是由一群遊牧民族所構成的強大部族,長年以來一直覬覦大梁國的富饒,連結兩國的長長邊境,也常常傳來零星的衝突。

  大梁國的人對耶律族人是又厭惡又忌憚。厭惡的是他們粗鄙的行事作風,忌憚的是他們長年在酷寒沙漠之地生存下來,所訓練出來的強大生存力和戰鬥力,那是以農立國的梁國很難與之匹敵的。

  多年以來,兩國大大小小的戰役不斷,互有勝負,但是最近的一場大戰爭發生在五年前,梁國以優勢的後援跟人力,戰勝了耶律一族。

  這場戰爭對兩國而言損耗都相當大,因此戰爭之後,兩國各自休養生息,維持了短暫的和平。

  在大梁國東邊的一座島上,存在著另一個國家——語國。

  語國的國土不大、人口不多,一直以來,就只能依附在大國梁國的羽翼之下,成為一個附庸的小國。

  語國最奇特的地方,在於它是由女性統治的國家,王室的權位傳女不傳子。由於它是一個小島國,多年來也一直以和梁國王室聯姻的方式,來維持本身的安全。

  這一代的語國長公主雪音——也就是語國將來的王位繼承人,從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大梁國的王宮,美其名是學習各種治國所需的知識,其中也不乏與梁國建立關係的用意。

  大梁國的王宮裡除了雪音之外,還有另外一個他國的王位繼承人——耶律族的大王子——耶律霍齊。

  同樣是以學習的名義進入大梁國的王宮內,但是其實人人都知道,大梁的世仇耶律一族的王子之所以會在大梁王宮,是因為五年前的那場戰役戰敗。

  換言之,耶律霍齊是被送到大梁的「人質」……

  ※※※

  冷……

  他住的地方是一個比下※的僕傭居住的還不如的殘破瓦房,空蕩蕩的內室,一到冬天,刺骨的寒風就會從泥土牆的縫隙灌進來。

  「該死的!」少年大聲咒罵•「什麼大梁國!什麼王宮!?房子居然這麼破爛!」

  他收緊了雙臂,抱住自己穿著獸皮的精瘦身體。

  是的,被送到大梁一年多了,他還是堅持不肯換下自己部落的傳統服飾,不管那些穿著蠶絲裁製的繁複服飾的大梁人,怎麼笑他蠻子,怎麼看不起他,說他的獸皮衣又髒又臭。

  對了,還曾經因為這個原因,他把大梁國的那幾個王子打得頭破血流。

  當然那後果是,他被幾個大梁國的王宮侍衛——成年而且受過武術訓練的男子,狠狠的打了一頓。

  沒有人會為他出氣,沒有人會在乎他的死活。

  那就是他的處境。

  他的族人遠在天邊,只有他一個人被放在敵人的國度裡。他只有一個人……他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能夠相信的也只有自己……

  餓……他常常覺得很餓……

  少年抱住咕嚕嚕叫著的肚子,又是一聲更難聽的咒罵聲出自他的嘴裡。

  那些狡詐的大梁人!不只是王族的人狡詐,底下的僕人也狡詐。他們雖然給他東西吃,但是吃的比王宮的宮女還要差,不是些剩菜殘羹,就是青菜蘿蔔,那些對他來說,根本就吃不飽。

  他受夠了!他不容許那些人再這麼對待他!

  少年狂吼一聲,從角落站了起來。

  他一手操起身邊的長矛——那是一把粗製的武器,他用大梁國王宮御花園裡的樹木,和御廚房裡偷來的小刀子做成的。

  推開咿呀作響的木門,他走了出去。

  耶律族人是天生的獵人,而耶律族人是不會讓自己餓肚子的,更不會委屈自己吃那些兔子吃的食物。

  別人不肯給他東西吃,那他就自己去抓!

  耶律霍齊又輕又巧的步伐走在御花園裡,悄悄的靠近一隻正棲息在人工湖邊的大鳥。他審慎的控制著自己的呼吸,目光透出野獸盯住獵物時專注的狠戾。

  一步、再一步……

  揚起手中的矛,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疾射而出……

  那鳥兒甚至連哀號都沒有機會,身子一軟,倒在湖邊的泥沼地上。

  嘴邊出現一抹野蠻的笑容,耶律霍齊走過去,伸手撈起他的獵物。

  正當他在自己居住的小屋旁,生火準備烹煮這只獵物的時候,他的身後傳來驚呼聲。

  他不悅的回頭,對上兩雙既驚恐又厭惡的眼睛。

  那是梁國的二王子信非跟三王子信長,平時最愛找他麻煩的兩個傢伙。

  「你……你做了什麼?」

  瞪著年紀相仿,可是身高比自己矮了一截,又因長年養尊處優而顯得癡肥的兩個少年,耶律霍齊不屑的撇撇嘴。他最討厭兩人那娘娘腔又大驚小怪的模樣了。

  「滾開!我沒空理你們!」他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填飽自己的肚子。

  「你……你……」

  梁國二王子信非指著地上血淋淋的獸屍,從那被剝掉的羽毛看來……

  「那是越國送給父王的珍貴丹頂鶴!你居然……你這個蠻子!」

  把叫囂聲當成蚊子的嗡嗡聲,耶律霍齊甩也不甩那兩個人,自顧自地將烤好的「鳥肉」從架子上拿下來。他先撕下一片口感最好的鳥腿,小心翼翼的包起來。

  他咧嘴微笑。那是他要送給「她」的禮物。

  隨後,他就毫無顧忌的開始大快朵頤了。

  一旁的兩位梁國王子,先是被他旁若無人的態度給嚇傻了。看著他不把他們看在眼裡,毫無顧忌的大啖,梁國的兩位王子哪有受過這種氣?回過神來,登時整張臉氣得漲紅成豬肝色。

  「大膽!你這傢伙!來人啊!把這野蠻人給我拿下!」

  「抓住他!把他給我拖到父王那裡去!」

  侍衛們聽到主子的命令,立刻衝上前去,四五個人圍住耶律霍齊。

  耶律霍齊的動作就像是野獸一般的迅速。把包好的腿肉塞進懷裡,他翻身甩開一隻已經制住他肩膀的手。

  不過躲得過第一個攻擊,躲不過第二次,又有一隻手過來抓他,這次是四、五個人一起撲上來。耶律霍齊已經熟悉這幾個傢伙的狡詐伎倆,他發出如同野獸般的怒吼聲,奮力抵抗著越來越近的攻擊。

  一個侍衛發出痛呼,耶律霍齊迅速的一掌已經讓他的鼻樑斷裂,鮮血直流。

  「呃……啊……」又是一個侍衛搗著下腹倒了下來。

  雖然年齡跟身材無法跟成年男子相比,但是少年的格鬥技巧絲毫不遜於男人,加上他身上散發出來的強烈魄力,少年就像是一隻被激怒的野狼,又像是一團烈火,渾身充滿了灼人的熱焰。

  「打!給我狠狠的打!」信非被少年的眼睛嚇得發抖。明明應該不用害怕的,明明知道有四五個侍衛可以保護他,可是被少年的眼睛一瞪,他頭皮都發麻了。

  「對……下手不要留情……把……把他抓起來!」信長的聲音更是發抖得都聽不清楚了。

  不用主子命令,侍衛們見到少年的身手跟氣勢,也知道不可能手下留情了。

  少年已經不像一年前剛進宮時,那麼容易就可以抓住的了。一年的時間,少年的體格、氣勢和格鬥技巧,都已經進步到一種令人害怕的地步。現在可能一兩個禁軍侍衛,都沒有把握可以抓得住他了。

  侍衛們下手毫不留情,就像對手是某個無惡不赦的江洋大盜,而不是個十幾歲的少年……

  一名侍衛趁著少年攻擊對面的侍衛時,從後面偷襲,抱住了少年的腰身,另一名侍衛毫不猶豫的揮拳,給少年的腹部重重的一擊。

  少年倒了下來,那群侍衛還不放心的補上好幾拳,直到他滿身鮮血才停手。

  「跪下!」

  雙腿被強力壓制著跪倒在地,少年佈滿血污的臉上,一雙怎樣都不肯屈服的眼睛,向上瞪著兩個王子。

  「無恥的小人!有膽就不要躲在侍衛的背後!我一個人跟你們兩個單挑!」

  「單挑?」被他的氣勢所震撼,雙腿微微發抖,二王子信非勉強克制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心中一直說服自己,不要害怕,那傢伙傷不了他,有侍衛們保護著他呢……而且他已經被打得沒有力氣反擊了……ㄜ……應該是吧?

  「我沒有必要髒了我的手,等我把你送到父王那裡,告訴他你的惡行——」

  絲毫不受這威脅影響,少年不屑的撇撇嘴。

  「把我送到那老傢伙那裡又如何?殺了我嗎?他敢?我是耶律族的王子。」他驕傲的挺起身子。「他敢殺我,就要有兩國交戰的打算!」

  三王子狡獪的邪笑。「殺你倒是不必,但是我相信一定有其他更好的辦法,讓你比死還要難過的辦法。該是有人好好管教你這個野蠻人了,相信你遠在天邊的族人,也會感激我們大梁教導他們的王子,什麼叫作禮儀。」

  少年惡狠狠的瞪著他。他清楚這傢伙說的沒錯,沒有人可以幫他,就算他們要怎麼折磨他,他的族人也沒有辦法來救他。

  這就是他的命運,一個在敵國當俘虜的命運!

  拳頭落下來,少年咬牙承受,他的身體已經痛到麻木了,剩下的幾乎只有冰冷的感覺,直到他聽到一聲——

  「住手!」

  ※※※

  梁國的小公主最愛窩在語國的雪音房裡。

  不為什麼,為的是雪音人漂亮,個性又溫柔,常常會把很多好玩好吃的東西跟她分享。

  「雪音姊姊,幫我編頭髮啦!我也想要把頭髮弄成像你一樣漂亮。」

  梁國的小公主纏著雪音,小小的手扯著她的衣衫。

  「我不會編喔!雪音姊姊的頭髮也是隨侍宮女幫我編的,我請她幫你好不好?」

  「不要!不要!宮女的手又粗又難看!她一定會把我的頭弄痛。我就是要雪音姊姊幫我!我就是要雪音姊姊啦!」

  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公主不肯接受任何妥協,凡是她要的東西,她就一定要得到手。

  雪音的眼睛裡出現一抹幾不可見的陰暗,她暗自咬著牙。

  要她……語國的長公主……幫梁國的公主梳發嗎?

  「雪音姊姊,你在發什麼呆?」梁國公主嘟起嘴。「快點啦!」

  雪音望著坐在她身前的女孩,望著女孩的長髮,望著一邊的象牙梳子,腦中竄過的,卻是和眼前的景象全然不相關的東西——今晨才從遙遠的家鄉寄來的家書……

  那是她日夜想念的母后傳達給她的關懷。

  她每晚都想像自己能夠像以前在語國宮裡一樣,縮在母后的懷裡撒嬌。然而,從她很小的時候,母后就不斷教導她,有關她的身份、有關她天生下來所背負的責任、有關國家、人民、土地……

  我們的國家是個小國,要讓人民安居樂業、免於戰亂的痛苦,只能靠與強國建立關係,這就是歷代語國君主必須要扛的責任。

  多忍耐、多學習、將來治理固家的責任,都在你一個人的身上……

  不僅是以一位母親,語國的女王以一位國君的身份對自己的女兒說。

  吾兒必須謹記,身處梁國宮中,需好好培養與梁國王室的關係,今日的朋友,都將成為明日語固最堅強的盟友。

  雪音輕輕咬住下唇。她會忍耐的,為了母后、為了國家,她會忍耐的……

  她緩緩地拿起了象牙梳子……

  「雪音姊姊,你的手奸巧喔!」梁國的小公主滿意的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哇!我要去給母后看我漂亮的樣子,我要告訴母后都是雪音姊姊幫我弄的。」

  雪音優美的唇瓣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而小公主還太小,並看不出來那抹微笑裡的無奈。

  「雪音姊姊陪我去找母后嘛!」

  雪音無法拒絕她,雖然她此刻想做的,是把因為小公主來訪而荒廢的讀書進度趕上。

  「好啊!」她說。「不過你先等我一下,面見王后娘娘,我得先換件衣衫。」

  「幹嘛這麼麻煩?雪音姊姊穿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啊!」

  那是以小公主的觀點來看。以雪音的觀點,該遵循的禮儀還是不能少,畢竟她是寄人籬下的,對這方面的事情她特別講究。

  「我還是換一下好了。你等一下,很快就好。」

  雪音走進內室。幫她更衣的,是從語國跟隨雪音公主到大梁王宮的隨身宮女,是雪音的奶娘,也是跟隨在雪音身邊最久的人。

  「長公主,您受委屈了。」中年婦人不捨的歎息。

  雪音小小的身子一僵。她沒有說什麼,但大大的黑眼中卻掠過一抹黯然。

  在沒有其他人在的內室裡,婦人再也不壓抑自己,表現出不捨和愛憐。

  「長公主在宮裡是那麼尊貴,到了大梁卻要百般忍耐,奴婢看到公主這個樣子,心裡真的很難過。」

  雪音挺直了背脊,沒有表情的小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嬤嬤別這麼說,這話若是讓人聽見了,可不好……」

  「奴婢知錯,奴婢只是忍不住……」

  「我沒有什麼委屈,」雪音打斷她的話。「母后交代我要忍耐,一切都是為了國家著想,我會把母后交代我的事情做好的。」

  婦人看著眼前的小女孩。那白淨美麗的小臉上有著超齡的沉穩跟智慧,小小瘦弱的肩膀卻承擔了無比沉重的負擔。

  這個年紀的姑娘通常在做什麼呢?

  如果是尋常人家,可能是關在家裡學刺繡女紅;如果是官宦人家,可能就像梁國的小公主一樣,被人捧在手心裡疼愛;可是長公主她……從小就開始學習四書五經、帝王之道,甚至在小小的年紀,就必須離鄉背井、寄人籬下……

  難能可貴的是,她從不抱怨,懂事聰慧得令人不禁心疼。

  奶娘協助雪音穿上了正式的衣服,眼前的長公主就像一個精美的陶瓷娃娃,美麗的令人歎息。再過幾年,等她及笄,只怕會出落的更加楚楚動人吧!

  「長公主真漂亮。」奶娘讚歎道。

  雪音只是淡淡的一笑。「好了,我們快出去吧!小公主恐怕等不及了。」

  小公主果然等不及了,一看見雪音出來就嘟起嘴。

  「好慢啊!雪音姊姊我們快走吧!」

  雪音跟著小公主走向梁國王后的殿閣。

  經過御花園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幾個侍衛圍著一個人。雪音皺起眉頭,直覺的想避開這個麻煩。

  可是小公主的個性跟她不同,越麻煩的事情她越有興趣。

  」禁軍侍衛在打人呢!雪音姊姊,我們趕快過去看看熱鬧!」

  抓起雪音的手,小公主不由分說的就把她拉過去。

  「是兩位王兄耶!哇哈哈!那個人被打得好慘喔!唉呀!我知道那個人是誰喔!那傢伙常惹麻煩,他是北方的耶律族上次送來我們王宮的人質。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還常常搗亂。」

  雪音也認出那個少年,前幾日就是他闖進她的書房裡。

  人質?原來他也是個人質……

  哼!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小公主輕蔑的話語彷彿尖刀刺進雪音的心裡。她本來一直遵守著母后的教誨,在梁國盡量低調,不惹爭端,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此刻突然有股熱氣上湧,雪音的手緊緊握成了拳——「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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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這一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雪音雖然擔心自己衝動的舉止,不知道會為自己惹來什麼麻煩,可是她還是挺起背脊。

  梁國的兩位王子本來很生氣有人打斷他們的事,可是一看見來人是雪音,馬上變了個臉。

  「啊!雪音,是你啊……」

  討好的笑堆滿了臉,此時梁國兩位王子一點都看不出剛剛的飛揚跋扈。

  「對不起,兩位王子,雪音不該插手兩位的事情。」

  「不!不!沒關係!我們只是在教訓這個蠻子。」

  「可以請兩位放過他嗎?我看這人受了很重的傷。」

  「不礙事的,這傢伙骨頭硬得很。」

  「是啊!對付這種傢伙就是要狠心點,否則他永遠學不會教訓。」

  兩位王子的話讓雪音氣憤的咬緊牙,就算再怎麼教訓,也不是用這種會打死人的方式吧!

  雖然厭惡他們的殘忍,可是她仍然克制自己的情緒。

  「可是,萬一發生了什麼意外,就怕無法向王上交代了。」

  兩位王子一聽雪音的話,心頭一驚。她說的沒錯,把這傢伙打得再慘都不要緊,但萬一出了人命,可就難收拾了。

  兩人交換了一個視線,獲得共識。

  「算你好運!」三王子走過去踢了少年一腳,「今天若不是有雪音替你說情,可有你好看的!」

  「放了他吧!」二王子皺眉命令侍衛。

  少年臉上身上全是血跟傷痕,侍衛放開他的時候,他失去力氣般的倒在地上。不過,一雙眼睛還是銳利而晶亮,他誰也不看,只專注的凝視著雪音。

  雪音被那樣的視線懾住了,她轉開頭。

  「小公主,我們走吧!」

  眼看已經沒有好戲可看的小公主,同意她的話。「好!我們快去母后那兒吧!」

  雪音離開了那少年,走了有一段距離,不知怎地,她始終有些放心不下,於是她低頭對身邊的奶娘輕聲地說:

  「幫我去看看剛剛那個人。」

  「是,長公主。」

  奶娘悄悄銜命而去。

  ※※※

  陪著小公主好一會兒,又被梁國的王后娘娘拉著聊了許久,雪音才得以脫身,回到自己的居所。

  一回去,看見奶娘,她便問:「那人呢?」

  「我請王宮的御醫來看,他們都不理。」奶娘歎口氣說。「好可憐哪!被打得那麼慘,還是個孩子哪!奴婢幫他清理過傷口了,這會兒讓他在書房裡休息呢!」

  雪音聞言皺起眉頭。連御醫也不理?這人到底為什麼受到這種待遇?

  雖說她也是身處於梁國宮廷的人質,可梁國對她倒是從不曾虧待過。

  「我去看看他。」雪音緩步走向書房。

  書房裡的人一點也不客氣的坐在她的位子上,翻著她的書。原來他識字,這點倒是跟他的形象大大不符呢!

  彷彿動物一般的敏銳度,他抬頭,看著她。

  他鼻青臉腫的臉讓她想起她第一次見到他的情景——他髒到不行、又野蠻得嚇人。

  可是,在知道他的身份之後,雪音沒有辦法討厭他,她覺得他們似乎在某一點來說,是相同的。

  雪音走向少年。

  少年什麼話也沒說,從懷裡掏出一個油布包,看似粗魯的將它丟在雪音面前的桌上。可是,只要仔細一想,就會發現少年全身髒兮兮的,這塊肉卻是乾淨的,可見得他有多保護這要獻給她的小小「禮物」。

  雪音訝異的揚起眉。「那是什麼?」

  「我打獵打到的野鳥,留了最好吃的腿肉給你!你快吃吧!」他咧開嘴笑。

  雪音可以看見他白皙的牙齒在黝黑的臉上閃耀。

  「給我的?」

  「對啊!吃吃看!」

  從小到大,雪音所吃過的東西,全部都是由御膳廚房做的精緻美食,一盤盤的用精美的食具裝飾著送上來。

  少年撕了一塊肉送到她嘴邊。她從來沒有用手拿過食物,雖然覺得奇怪,可是還是忍不住好奇的嘗了一口。

  嗯……雖然沒有加什麼調味料,不過……還不錯。

  「宮廷裡也可以打獵嗎?」雪音覺得自己被搞糊塗了,她所理解的世界好像跟少年所居住的世界是不同的。

  「這是我在池邊獵來的。那兩個梁國笨蛋信長跟信非,看到我在烤這鳥肉,就像娘兒們似的喳呼個沒完。說什麼是越國進貢的東西,什麼紅頭鶴的。去!肉比雞肉還硬,真不知道在珍貴個什麼勁!」

  「你說的是丹頂鶴吧?」雪音的眼睛瞠大了。

  耶律霍齊皺起眉。「他們好像是說這個名字。」

  「你把丹頂鶴當成烤小鳥給吃了?那可是名貴的鳥啊!」

  少年哼的一聲。「鶴又怎樣?跟一般的鳥又有什麼不同?如果不能讓人填飽肚子的話,又有什麼屁用!」

  雪音張開嘴,想反駁他的話,可是她發現自己做不到。

  少年的思考回路,顯然跟她或是王宮裡的大部分人都不一樣。他的想法好直接,餓了就去打獵、想要的東西就伸手去拿,他毫不猶豫,也不管別人的目光。

  這種事情是她永遠也做不出來的。

  一向被稱讚是個好孩子,一向被教導著要懂禮貌,要忍耐、要守規矩的她,根本做不出來……

  「以後你別再做這樣的事了。不滿意膳食,你應該跟御膳廚房的宮女,或是你的隨身侍女說,這麼做只會給自己招來麻煩。」

  少年的臉扭曲成一個譏諷的表情。「隨身侍女?你以為我有那種東西嗎?」

  雪音驚訝的張大眼,隨即她明瞭少年說的是真的。

  少年跟她雖然名義上都是被留在梁國的人質,可是實則身份不同。她是盟國的公主,而他則是來自敵國……

  「對不起……」

  少年繃著臉,沒回應。

  「以後如果吃不飽,就到我這來吧。」她歎氣。

  想不到少年不但不領情,還生氣的皺起眉頭。

  「我不可能來這裡跟你討東西吃!」他雙臂抱胸,驕傲的挺起胸膛。

  她似乎傷到他的男性自尊了。雪音搖搖頭,覺得少年真的是她見過最奇特的人了。

  他因為抿著嘴的關係……嘴角的傷口又裂開了,流出血來。雪音看到了那血痕。

  「你又流血了!」

  她拿出纖塵不染的白絲帕,開始幫他擦掉那些血痕。

  女孩身上有種很淡又很舒服的清香,她的手很軟很柔,讓他想到天上的白雲,少年閉上眼睛,享受女孩的撫觸,一條條繃緊的肌肉也緩緩放鬆下來。

  女孩總能讓他平靜下來。她的身體小小的,五官小小的,柔弱的彷彿一捏就碎的瓷偶。可是從第一次見面他就知道,除了外表柔弱之外,女孩有比任何人都強韌的個性。

  她是唯一對他好的人。在這個該死的宮廷裡,她是他見過的唯一好人。她會為他療傷,她還敢而且願意出聲維護他。

  雪音邊幫他擦拭那些新舊交替的傷痕,邊搖頭。

  「為什麼我每次見到你,你身上都是那麼多的傷呢?你下回可不可以別再惹麻煩了?你應該知道你是不可能贏得了他們的。」

  「一、兩個禁軍侍衛,我根本看不在眼裡!」少年狂傲的說。

  「那又如何呢?你打得過一兩個?打得過五個十個嗎?」

  「現在還不行。可是我知道再過兩年,我會更強更壯,我會有辦法對付他們的。」

  少年自信滿滿的樣子,讓雪音說不出話來。

  他不是太笨了,就是對自己有極度的信心。

  在她內心深處,她竟開始有些羨慕他……

  就在雪音有些怔愣的時候,少年起身。

  「我還會再來找你。」他摸摸她的頭髮。

  雪音嚇了一跳,從來沒有人這樣親密的碰觸她。她的心跳好快,不知道該怎麼反應。

  相對於雪音的不知所措,他揚起唇笑了,隨後轉身離去。

  雪音看著他的背影,直覺少年的出現,將對她以後在梁國的日子有很大的影響……

  ***

  時光荏苒,又過了三、四年,

  今日是梁王的生辰宴會。事實上,這場生辰宴會已經進行了好幾天,因為梁王是個好大喜功的人,底下的臣子為了討好主子,也盡情的把這個宴會辦得盛大而隆重。

  御膳廚房沒有一刻休息過。牛羊一隻隻的宰殺著,美酒佳釀一甕甕的開著,賓客絡繹不絕的湧進王宮,各國的使節帶來各種珍奇的玩意兒進獻給梁王。

  語國的雪音默默看著這一切。她沒有說什麼,也沒有權利說什麼,只是不禁想起前一陣子還聽說梁國南部有水患,百姓沒有東西吃,餓死了好多人。對照此刻梁國王宮的奢華,她皺起了眉,暗自警告自己將來登上王位,絕對不做這樣的事。

  語國的雪音已從一個小女孩,長大成為一位纖纖少女。

  今日她穿上一襲語國傳統王室的服飾——層層疊疊的深藍紫絲綢,裝飾著艷麗的花朵,白皙似雪的肌膚在高貴的服飾配襯下,更顯得晶瑩剔透。

  她在宴會上,用語國的傳統樂器——三絃琴,演奏一曲樂曲作為進獻給梁王的生辰賀禮,這同時也是她第一次在各國使節面前現身。

  各國的使臣全都對這位語國未來的統治者,留下相當深刻的印象。

  沉穩而凜然的姿態,白瓷般雪白的肌膚,精緻而令人驚艷不已的美麗面容,讓人忍不住想一親芳澤,可是那毅然而銳利的眼神,絕對足以阻止任何想要妄動的人。

  語國的雪音在演奏的時候,彷彿有一種魔力,所有人皆沉默了,眼睛怎麼也不能從她身上栘開。

  一曲既畢,她向今日的主角梁王行了一個完美無瑕的禮,才翩然走下台。

  「雪音姊姊,你好棒呵!」梁國的小公主一見雪音回座,興匆匆的對她說。「母后也一直要我學箏琴,可是我就老是學不好。」

  雪音在心中歎息。以梁國公主每天玩耍的狀況來看,學不好是自然的。她不知道她可是每日下了多少苦功,才能夠演奏到如今這個程度。

  心中雖然是這麼想,雪音還是微笑道:「加油!我相信你也可以學好的。」

  「真的嗎?」

  「真的。」

  雪音雖然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小公主聊著,心思卻不在這上面。她的目光搜尋整個宴會,就是看不到「那個人」。

  唉……她歎息,心裡湧上模糊的失落感。

  他還是沒有出現。這麼重要的場合怎麼沒出現呢?一定又會受到譴責的吧?

  她不禁為他擔憂,可是同時她又知道——他不會在乎的。

  他根本不在乎人們的目光。他就是那樣的人,不像她……

  有時候她會偷偷羨慕他,有時候她也想拋棄一切責任,拋棄人們的看法跟期望,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做不到的。

  「雪音!」

  粗魯無禮的聲音帶來些微的厭惡感,雪音暗自咬緊了牙,回頭,果然看見一張她不樂意見到的臉。

  梁國的二王子信非,看著雪音露出的一截光滑如凝脂的臂膀,彷彿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你彈得好極了!等會兒也來看看我的表現。今天我一定會獵到最多的獵物,然後我要把它們全獻給你。」

  梁王的生日宴會裡的重頭戲,就是在王家狩獵場的射獵比賽。

  那是展現各個大臣貴族騎獵技巧的重要場合,能夠獵到最大、最多獵物的人,不但能夠得到王上的獎賞,更是至高無上的光榮。

  「哈!王兄,你也想要得到冠軍嗎?」小公主忍不住插嘴,很不給面子的吐槽他。

  「你這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你心裡不是清楚得很嗎?有一個人你是怎麼也贏不了的。」

  信非的臉頓時漲成紫紅色,顯然被踩中痛處。

  「哼……反正那蠻子沒有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他根本是個沒教養的傢伙,連我父王生辰這麼重要的聚會都不出現。」

  「別老是蠻子蠻子的叫人家,起碼人家的騎獵技巧比你好多了。」比起自己的王兄,小公主顯然偏心那個被叫作「蠻子」的人。

  「那有什麼用?就算他再強,不過是個被丟棄在我們王宮的廢物。」信非幸災樂禍的哼笑道。

  「我這回聽各國的使臣說,耶律族現在亂得很,有可能現在的王會被另一族的首領取代。萬一發生了篡位的事情,那傢伙就什麼都不是了,也沒有留在我們這裡的價值了。」

  「什麼?我不要啦!我不要以後都看不到他了!就算他不是耶律族的世子,也要把他留在宮中。」小公主又急又氣的跺腳。「我去跟父王說——」

  砰的奸大一聲,雪音手上的三絃琴掉在地上,打斷了小公主生氣的大叫。

  「雪音姊姊?你怎麼了?哎呀!琴都摔壞了。雪音姊姊你怎麼這麼冒失?你平常不是這樣的啊!」

  雪音怔怔的站著,看隨身侍女拾起那摔壞的琴,好像她也被這樣失常的自己給嚇到了。

  「對不起……」雪音喃喃道。

  小公主一天到晚打破東西,所以她對這件事情也不是很在意,何況現在她還有更讓她在意的事情呢!

  「對了!我要去找父王!」

  小公主走後,二王子信非又湊了過來。

  「雪音,走吧!去看我的射獵比賽。」

  雪音抬起頭,望著他。

  「二王子,您說的是真的嗎?耶律霍齊會被遣送出宮嗎?」

  信非不悅的板起臉。「怎麼?你也這麼關心那傢伙?」

  雪音心中一凜,掩飾慌亂,她說:「不,我比較關心的是耶律族將來的王位繼承人是誰,畢竟這也關係到我們語國的安全。」

  信非聽了她的話之後,放下了心,仰頭大笑。

  「這你大可不用擔心,語國的安全有我們梁國來保障。日後我倆成親之後,語國跟梁國的關係就牢不可分了。」

  雪音垂下了眼瞼,胸口有什麼東西沉甸甸的,壓得她好難受,但是她面無表情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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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盛大的狩獵競賽在王家的狩獵場舉行。

  那是一年一度的大事,沒有人會缺席,大梁的幾位王子穿著華麗的服飾,騎著名駒,身上配備的全是最昂貴而精巧的弓箭,一字排開來,就像是一群驕傲的孔雀。

  各國雖然也都派了代表參賽,但大家都有個共同的默契——衣著服飾絕對不能蓋過梁國王子的丰采,在比賽上也不可以使出全力。

  畢竟這是個慶祝梁王生辰的慶典活動,那又何必掃了主人的興致?

  雪音坐在梁國君主的旁邊。這顯現出她在梁國的地位,也代表了梁國君主對她的喜愛。

  梁王驕傲的看著底下的兒子們,轉頭對雪音說:

  「看來我的王兒們個個都志在必得,不知道今日誰會勝出?」

  雪音微微一笑,她當然知道梁王說這話的意思,並不真是想問她哪個會奪勝。「王上的每位王子都是人中之龍,個個能文善武,都是國家的棟材,若要問哪位可以得勝,雪音愚昧,實在難以預測。」

  「是嗎?呵呵……朕也是這麼想。我兒個個都不錯,哪個奪勝都無所謂,大家開心就好。」

  梁王似乎篤定了自己的兒子會奪冠。天下父母心,這也是無可厚非的。今日若無意外,應該也是這樣的結果吧!

  一群人聚集在這裡,演一出排練好的劇情,說來實在無聊,但是這又是不得不做的事情。誰叫梁國是目前最強的國家,誰叫梁國的國君如此好大喜功,誰叫大部分的國家都只能在梁國的壓搾下,敵怒不敢言?

  多年的宮廷生活,讓雪音已經很精於壓下自己心中真正的感覺,她對梁王揚起一抹公式化的微笑。

  「雪音,你也在王宮生活這麼久了,既然你覺得王子們個個都好,那麼可有比較談得來的?」

  梁王的問題讓雪音心中一凜。她沒有回答。

  梁王把她的反應當成一般女子會有的嬌羞,捻著鬍子微笑道:

  「不用害羞,老實告訴朕,朕也算看著你長大的,當初你母后把你送進梁國,為的也是將來兩國能夠聯姻。如今你也已經長大了,是該進行這件事情的時候了。」

  雪音的手在衣袖裡緊握成拳,全身冒出細細的汗來。

  她不願意,她不願意跟梁國的任何一位王子成親。那是她心中真正的想法,可是卻無法大聲喊出來。

  「雪音說過,每位王子都很優秀,雪音的未來全由王上與母后作主,雪音沒有,也不能有任何偏愛。」

  「這樣啊——」粱王點點頭,然後他想到什麼似的,高興的瞠大眼睛。「朕有個好主意!」

  他大聲宣佈:「各位聽好了,朕在這裡宣佈,今日射獵大賽得勝的王子,將可以和語國的長公主成親,日後和語國的長公主一起統治語國。」

  梁王此言一出,觀禮台下的王子們個個都興奮雀躍。

  雪音早已是眾王子們傾慕的對象,除了梁國世子將來要繼承王位之外,所有王子皆以和雪音成親為目標。為的不僅是雪音的美貌,也為了將來能成為語國這個雖然不大,但是物產豐富的附庸國的王夫。

  王子們個個摩拳擦掌、耀躍欲試,雪音卻咬緊了牙,感到眼前一黑。她閉上了眼睛。梁王是對著所有國家使節做出宣示,那也就代表她的未來已經被決定了。

  「雪音!我一定會得到勝利,娶你為妻的!」

  梁國的二王子信非揚著弓箭,對著雪音大喊。

  這麼大剌剌的表示愛意,雖然是極不符禮法的事情,可是在梁王的宣示之後,眾人就理所當然的把它當成一件美事,反而覺得二王子的舉動率直而真誠,大家都莞爾微笑了。

  雪音笑不出來。

  轟轟的馬蹄聲突然由遠而近的傳來,揚起了塵土也打破了場內熱絡的氣氛。

  在看清楚來人是誰之後,每個人的臉色都變得難看。

  那是一匹說不上漂亮卻高大駭人的黑馬,高踞在馬背上的,是一個同樣高大而剽悍的男人,

  他擁有削瘦的臉龐,銳利有神的眼瞳,緊閉的薄唇,如刀斧鑿刻的輪廓和自信凜然的氣質,搭配上挺拔且結實的身形,還有一股激狂野性的危險氣息。男人的出現很快的就讓在場的人相形見絀。

  如果說那些穿著華麗的王子們,就像是一群驕傲的孔雀,而男人,就像是一隻野放的狂鷹。

  男人的視線鎖在觀禮台上的某個人身上。

  那是如此灼熱而直接的視線,筆直專注而且一心一意……

  雪音的呼吸一窒。她不由自主的想起身逃避那樣的眼神,它太過露骨而咄咄逼人,令她全身發顫。

  「那是誰啊?」人群裡嗡嗡的討論起來。

  「好像是耶律族的世子……」

  「早不是世子了,聽說他們另立繼承人了,他只是個從小被丟到梁國王宮的可憐蟲。」

  測探的,好奇的、鄙夷的,各種眼神定在男人身上,但是誰都不能夠否認,男人帶來的強烈存在感。

  至於男人,對這種種的眼神、流言蜚語,都奸像不放在心上,他始終看著語國的雪音。

  「你來這做什麼?」梁國的二王子看到他,就宛如看到了死敵一般,全身升起警戒。尤其是他那樣看著雪音,更是令他氣結,於是他惡聲惡氣的對他吼。

  「這不是狩獵比賽嗎?」

  「你沒有資格參加這個比賽!」

  「為什麼?」男人不悅的低吼。

  「因為……因為……」面對那個挑起眉的男人,梁國的二王子被他的氣勢壓倒,結結巴巴的說不出個理由來。

  該死!這傢伙小時候他還能夠依靠侍衛的幫忙來欺壓他,可是他越來越大,也越來越壯,現在他看到他都不禁會害怕。

  「因為你怕贏不了我吧?」

  男人輕蔑的語氣,就像在看著一隻低級的小蟲。

  信非當然忍不下這種氣,尤其是當著喜愛的女人,還有各國使臣面前。

  「誰說我贏不了你?」

  「那就開始比賽吧!」

  「比就比!」信非轉頭。「父王,請下令開始比賽,兒臣迫不及待要給這蠻子一個教訓!」

  梁王皺起眉頭,因為耶律霍齊的出現,感到有如芒刺在背,剛剛的喜悅已經蒙上一層陰影。

  「開始比賽吧!」他揮揮手,希望這場比賽快點開始,衝散這不愉快的氣氛。

  有了梁王的命令,所有參賽者全都衝向王家森林。

  耶律霍齊反而不急,他氣定神閒的扯動馬疆,揚起頭,他的嘴角揚起,旁若無人的對著雪音笑。

  我會贏。他無聲的用嘴型跟她說出了這三個字。

  雪音的手顫抖的壓住了胸口,彷彿這麼做可以壓抑住狂亂的心跳。

  然後,他掉轉馬頭,像枝箭一樣的衝了出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林中,雪音虛脫似的全身無力。

  他的出現總能讓她全身緊繃。光是要對抗他那令人虛弱的火燙視線,就已經是很費力的事情了,更何況還要對抗她自己心中那蠢蠢欲動的狂亂感覺。

  他有打亂她的能力,這是她從第一次見到他就隱約感覺到的。

  而這能力隨著歲月過去,只有增強,沒有變弱。

  這場狩獵比賽她相信他會贏,而這正是她最擔心的一點……

  ※※※

  射獵比賽的規則相當簡單——誰獵得最多、最大的動物,誰就是冠軍。

  有好一陣子,林間傳來吆喝聲、馬蹄聲、動物的嚎叫聲,觀禮台上的王公貴族及女眷們,在這場比賽進行的時候,只能聚在一起聊聊天,順便預測一下誰可以得到冠軍。

  「我就知道他會來。這場比賽王兄們都不是他的對手,他一定會得到冠軍的。」小公主湊到雪音耳邊,難掩興奮的說。

  雪音震了一震,她當然知道「他」指的是誰,但是她並沒有說什麼。

  「我好喜歡他,以前覺得他很野蠻,可是現在反而覺得他很有男子氣概。」說著,小公主的臉蛋兒微微泛紅了。再驕蠻的女子在想到自己意中人的時候,都會顯出小女人的嬌態。

  看著這樣的小公主,雪音不知道為什麼,心裡隱隱有種很不是滋味的感覺……

  「如果他贏了,我要去求父王,把他留下來。他當不成耶律族的世子更好,正好可以做我的駙馬。」

  雪音抽了一口氣,驚異的轉頭看她。

  「對啊!我就是喜歡他嘛!」

  見她如此理直氣壯的模樣,雪音好羨慕,好羨慕可以這樣理直氣壯的說喜歡……好羨慕可以說出自己心中真正的想法……

  「我想父王一定會答應我的請求,他最疼愛我了!嘻嘻……這真是個好辦法,我原本還擔心他會回北方去,這下正好!思……我要叫父王賞給我一個大宅邸,最好離宮廷遠一點的,我知道他跟我的幾個王兄處不好,不過沒關係……」

  「對不起。」雪音的聲音有些尖銳的打斷了小公主的話。「可不可以請你不要再說了。」

  「咦?雪音姊姊,你怎麼了?」

  「我的頭突然很痛,」

  「真的耶!你的臉色看起來很不好。沒事吧?要不要回宮休息?」

  突然,轟隆隆的馬蹄聲,把小公主的注意力從雪音身上轉開。

  「啊!他們回來了!」

  帶頭的是一匹滿載了動物的黑馬,馬背上高踞著的,是個威武高大、宛如天神般的男子。

  耶律霍齊臉上得意的笑容,和跟隨著他之後回來的一群年輕男子的灰頭土臉,形成了對比。

  從捕獲的數量跟種類來說,耶律霍齊顯然大大的超越了其他人。這場射獵比賽,不用說,勝負已經很明顯了。

  梁王的臉色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

  現場所有的人也都不知道該怎麼辦,氣氛尷尬到不行。

  這結果是雪音意料之中的。「他」大概永遠也學不會看人臉色,更別說什麼叫作「顧全大局」。她不禁又無奈又隱隱有些佩服的歎息。

  耶律霍齊騎著載滿獵物的馬兒來到觀禮台,他親自下馬,卸下了所有的獵物。

  「獻給你!」

  得勝者將獵物進獻給梁王,是理所當然的,而梁王也會因此賞賜得勝者珍貴的物品。

  可是耶律霍齊口中的「你」,顯然不是梁王。他目光炯炯的注視著一個人,所有人的視線隨著他望向觀禮台上的……雪音……

  雪音的心跳狂擂起來。她怎麼都無法想像,他居然會當著所有人的面,赤裸裸的表現出對她的執念。

  無能逃離那樣火燙的視線,可是她又知道不能任由這種情感,繼續發展下去

  「雪音姊姊,他為什麼把獵物獻給你?」

  小公主忌妒的聲音及時救了雪音,她彷彿突然醒過來似的大聲說:

  「不!他是獻給你的!」

  「我?」

  「是啊!」幸好小公主就在她身邊,所以雪音的說法也勉強能說得通。

  小公主的臉瞬間亮了起來。

  而雪音的心,彷彿罩上一層黑幕……

  「我真的不舒服,先告退了。」幸好她之前說過了頭疼。雪音連看也沒看他一眼,但她全身都感應到他強烈的視線。

  迴避那樣的視線,雪音匆匆起身離去。

  ※※※

  她以從沒有過的慌張步伐,回到自己居住的宮殿。

  「站住!」

  身後傳來憤怒的吼聲。雪音閉上眼睛。畢竟該來的還是躲不過……

  「你搞什麼鬼?」

  「我不明白你說什麼。」她平靜的直視他。只希望她的聲音夠鎮定,不要像她的手一樣抖得厲害。

  「你該死的明白我在說什麼!那些獵物是獻給你的!你跟那個小花癡說什麼是給她的,是什麼意思?害我被她纏得煩都煩死了!」

  「我不能收。」

  「為什麼?」男人低吼。「我是聽梁王那老傢伙說,贏了的人可以娶你,所以才參加那個無聊的比賽的。」

  雪音抽了一口氣。

  他真傻……有種既酸楚又甜蜜的感覺湧上心口,雪音閉上眼睛。

  「我們是永遠不可能的,請你死了這條心。」她讓自己的聲音平板的近乎無情。

  這句話她已經不知道對他說過幾次了,然而他似乎從來不把它當真。

  果然,這次他也只是擰緊濃眉瞪著她。

  「誰說不可能?除非你不喜歡我。」

  「我是不喜歡你。」雪音直視他。

  「你說謊。」

  「我沒有說謊。」在宮廷這種環境下長大的雪音,有自信讓對方看不出自己的真正想法。

  他挑起了眉,眼裡寫滿了不相信。

  雪音歎了口氣。

  「你會『以為』自己喜歡我,不過是因為你以為我們兩個人有同樣的處境,可是我們其實是不一樣的,你來自敵國,梁國的人對你的態度自然不好;我來自友邦,其實他們對我都蠻不錯的。」

  「是嗎?你那麼喜歡待在梁國宮廷裡,那為什麼還會晚上一個人偷偷躲在被窩裡哭?」

  雪音訝異的瞠大眼。他怎麼會……

  耶律霍齊凝視著她。

  「你以為沒有人知道嗎?也許其他人不知道,可是我知道,沒有人比我更瞭解你。儘管你在別人面前當個聽話的乖孩子,可是只有我知道,你其實很寂寞,很想要有人疼。」

  他溫柔的眼神弄得她的面具幾乎要碎裂,雪音無法否認內心的衝擊,猛然別開視線。

  「我對你的感情不是『以為』。」耶律霍齊繼續說。「而且我不認為那只是我單方面的想法,在這裡,只有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每次我跟人打架,你總是幫我包紮傷口,你還會準備東西給我吃,而且只有在我面前,你才可以不用偽裝出好孩子的樣子。」

  「少胡說了!」雪音轉過頭來,眼眶微紅的瞪著他。「那些都只是你的自以為是。」

  她沒有發現,自己正用從來沒有在任何人面前展現的激動,對著他吼。

  「你這麼說的話,我以後再也不會管你了!不管你受傷,還是餓肚子,都別來找我!」

  他皺眉,沒對她的話有反應,反而抱著自己的手臂呻吟了一聲。

  「你怎麼了?」

  他把左臂後方給她看,那裡的衣服被抓破了,還有幾道血紅的痕跡。

  「被獵物給抓傷的。」

  雪音慌了,想也不想的就拿出手巾按住傷口。這些年來對處理他的各種大小傷口,她已經訓練有素了。

  「這些傷口會感染的,必須要盡快處理。你怎麼不早說!」雪音又急又氣的直跺腳。

  相對於雪音的氣急敗壞,耶律霍齊扯動了嘴角,看著雪音包紮他的傷口,反而像得到什麼寶物似的,笑得很開心。

  雪音抬頭。「到我那裡,我那裡有藥——」她的話戛然中斷了,因為看到他可疑的笑,然後她突然想起來了——剛剛她對他說,以後再也不管他了……

  「瞧,你是喜歡我的!」他篤定的說。「你還能否認嗎?一看到我的傷口就比我還緊張。」他笑得燦爛無比。

  雪音一怔。

  「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從那年第一次見面,我就喜歡上你了,還有什麼原因我們不能在一起嗎?」

  他像是比得到狩獵比賽冠軍還要興高采烈的表情,讓雪音的心跳加速了。然而她又知道這樣的心動,是不可能有什麼結果的。

  她羨慕他的坦承,或者說是直接。對於他想要的東西,他從來不隱藏,他也從來不懷疑自己可以得到它。

  然而他不懂啊!這個世界不是想要什麼,就能得到什麼的……

  也不是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就可以在一起的……

  ※※※

  今日雪音依舊關在房間裡讀書,讀書是雪音每天最重要的事情。

  「公主,您歇息一下吧。」

  奶娘端上一壺枸杞茶和幾盤精緻的小點心,為的是幫公主補補身。

  「謝謝。」啜飲了一口茶,雪音抬首問道:「今日可有語國來的消息?」

  「沒有。」

  雪音的眉間輕鎖著憂鬱。

  上回從語國來的使者,帶來母后身體微恙的訊息,母后的信中也提到了自己的病。

  近幾個月,在語國流行著可怕的疫病,母后太過關心百姓的疾苦,不顧醫官的警告,進入疫區,實際體察病情,因而也感染了疾病。

  雖然母后跟使臣都說母后的病不要緊,可是從母后的信裡,她隱約有種不安的預感。

  母后一反常態的在信中交代很多治理國家的事、宮中的事、各個朝臣的個性跟能力……在雪音看起來,似乎帶著某種急迫……

  「公主,您不要想那麼多,女王陛下不會有事的。」奶娘見她一臉愁容,忍不住勸說。

  擠出一抹微笑,雪音輕輕「嗯」了一聲。

  奶娘不會懂得她內心的千愁萬緒。縱使母后沒事,她也感覺到該是她回國的時候了。一方面她的年紀大了,二方面國家目前正因為疫病而動盪不安,而且不只是疫病這麼簡單,疫病過後跟隨而至的是民生蕭條、饑荒貧病,國家需要很長的時間,才能夠重新恢復生氣。

  她恨不得立刻回國,把她這幾年來所讀的一切,都一一實踐。

  可是,她心裡的某處又有些不安……

  她從出生到現在就知道,自己將來要負擔的責任有多重大,她也一直在為這件事情作準備。可是……當這一刻真正來到她的眼前……

  「派人到語國一趟吧!我想要知道最新的情況。」

  「是,奴婢這就命人去辦。」

  奶娘退下後,雪音輕咬著下唇,心情紊亂,她雖然看著眼前的書冊,卻奸像始終都沒把那些墨黑的字讀進去。

  砰!

  聽到那個聲音,雪音知道又是「那個人」來了。

  這個認知讓她的心漏跳了一拍。

  耶律霍齊一樣大剌剌的,如入無人之地般的進入她的書房。

  他的存在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於是別開視線。

  他走近她。「你又在唸書?這回念的是什麼?」

  他瞄了一眼書冊,隨即隨口背出內容——

  「所謂壹刑者,刑無等級。自卿相將軍以至大夫庶人,有不從王令,犯囚禁、亂上制者、罪死不赦……拜託!這已經念過幾百遍了,你還在念?」

  雪音在心裡歎氣。

  有時候她真的很羨慕他,也很討厭他,因為他有過目不忘的本事,她必須背上幾日的書,他一下子就熟記了。

  這些年他常來找她,她不肯陪他,堅持要讀書的時候,他就也賭氣似的跟著她看書,就這麼把她的書全看完了,也記熟了。

  多年來,梁國宮廷的人一直把他當成粗鄙的蠻夷,大概沒有一個人知道他有這一面。

  「請你不要打擾我。回去吧!」

  端出冰冰冷冷的語氣,這是雪音抵抗他帶給她的騷動唯一的方式,

  「回哪裡去?那個小花癡一天到晚纏著我,煩都煩死了。」

  她知道他說的是梁國的小公主。

  是嗎?雪音酸澀的想。她一天到晚纏著他嗎?她羨慕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表達出自己的感情,可是她同時也知道,這是自己絕對做不出來,也不可以做的事情。

  「她不錯啊!人長得美,又喜歡你,為什麼要拒絕呢?」

  耶律霍齊怒瞪著她,用力一拳打在書案上,全身好像都充滿了怒氣。

  「你說的是什麼鬼話!你明明知道我的心意,不是嗎!?」

  雪音別開頭不說話。

  「這算什麼?故意試探我嗎?你還不相信我對你的感情嗎?」

  不,我是真的覺得你跟小公主在一起會好一些。

  那是雪音心底的話,可是她不能說出口,因為說出來,只會讓他更加生氣。

  她閉緊了嘴巴,就像是一個怎麼也不願意打開的蚌殼。

  耶律霍齊看著眼前的女子。

  明明是柔弱的外表,卻有著最強韌的個性;明明看起來溫柔,但倔起來的時候,沒有人可以動搖她的決心。個性愛逞強,其實卻很怕寂寞;刻意表現冷漠,其實有顆柔軟的心。

  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她,也沒有人比他更愛她……

  所以,他沒有辦法繼續對她生氣。

  「別唸書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他說著,拉起她的小手。

  「不。」雪音掙扎,甩開他。

  「我不跟你出去,哪裡都不想去,我擔心母后的病、擔心我國的疫病、我擔心——」

  「你就是太會擔心了。」耶律霍齊嗤的一聲打斷她的話。「你擔心的話,你母親的病就會好起來?」

  「……」

  「你擔心的話,疫病就會消失嗎?」

  雪音無言。她知道他想要說的是什麼,可是她還是……

  「拿一件斗篷出來,」他替她下了決定。

  「要斗篷做什麼?」

  他沒等她拿斗篷,也許是因為這麼多年了,他很清楚她的習性跟反應,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扯下掛在一旁的斗蓬。

  不顧她的抗議,他將斗篷攤開來,把她整個人緊緊包裹在裡面。

  「不——」她幾乎是整個人被他抱住了。隔著幾層衣衫,她仍清楚地感覺到他堅硬的肌肉緊貼著她,他的氣息混合了青草和陌生的男性體味,讓她又慌又亂,腦筋一片空白。

  此刻,她腦海裡只一直重複——這是不應該的,不可以……可是她又四肢酥軟,根本提不起一點力氣抵抗他。

  「放手……」她只能虛弱的喘氣。

  「別出聲,跟我走。」

  輕而易舉的就制住了她最後的小小抵抗,耶律霍齊抱起了她,施展輕功,從屋後的窗戶躍了出去,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之下,把語國的公主給綁架出去了。

  ※※※

  雪音自從出生以來,就一直是一隻養在華麗宮殿裡的金絲雀。每天、每天她努力的學習著治國的學問,她周邊的所有人,都把她當成最珍貴的瓷器來對待。她唯一離開過王宮的一次,就是從語國來到梁國的路上,但即使如此,她一路上也只是待在由上好的綢緞所層層阻隔的轎子裡。

  風狂肆的在耳邊吹著,吹得她的斗篷颯颯作響,雪音的心跳很快,緊緊抓住了保護住她身子的一雙手臂,因為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

  「你要帶我去哪裡?」

  「很快就到了。」

  他特有的低沉嗓音在她耳畔響起,這提醒了她此刻兩人的距離有多近。雪音害羞的全身好像要冒出汗來。

  她是被他抱著的。

  他的力氣比她想像中的還大,因為他不只是抱著她翻越了宮牆,還一路往王宮後山飛奔。他的氣息不因為快速的奔跑而顯得急促,反而穩定而悠長。她的身子對他而言彷彿是一根羽毛一樣,不造成任何負擔。

  以熟練的腳步跟毫不遲疑的態度看來,他已經不是第一次偷跑出宮。

  這點……並不讓她特別意外。

  宮牆的外面到底是什麼?這是雪音從小到大一直想要知道的。

  她一直被教誨外面很危險,不可以出去,她也一直遵守著這個規矩,可是心裡還是想要知道啊……

  只不過怎麼都沒有想到,她第一次出宮,竟然是這種情形。

  在她看來不可能的事情、不能違反的規定,他奸像輕而易舉就做出來了。

  「到了!」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霍齊的一聲歡呼,拉回了她的思緒。

  輕輕的放下懷中的人兒,他指著前方。

  雪音不能呼吸了。

  那是一個有點坡度的山丘,從山丘的頂點望去,正好可以俯瞰底下蜿蜒的大江,大江一直往前延伸到天的盡頭,那彷彿夢幻一般的遙遠山陵。天空有幾隻自由自在飛翔的飛雁,間或發出鳴叫。

  他們站的地方不高,卻視野遼闊。雪音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美景。在宮廷裡,她只見過小橋流水、雕樑畫棟,那些是屬於人工的美麗,而眼前的這一切……多麼令人胸襟一開。

  雪音第一次體會書上所說的天地悠悠、江平水闊。

  看到雪音的表情,耶律霍齊咧開嘴笑了。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前方,像是被眼前的美景怔住了,那正是他所想要的反應。

  帶她來是對的!此刻的她退去了在宮中時永遠看起來老成持重的沉靜,單純的像個小孩。

  他在自己的心裡決定了——她應該多出來走走的,整天關在那個會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宮廷裡,難怪她的眉頭越鎖越深。

  「是不是很美?我第一次發現這個地方的時候,心裡就想著,有一天一定要帶你來看一看。」

  雪音轉頭看他,眼底有另一種驚訝。

  他喜歡她那樣的表情,呆呆的很可愛。

  耶律霍齊忍不住,也不想忍地伸出手,碰觸她的臉。

  她像只受驚的小兔般睜大著眼。

  像個受到花兒的香味所吸引的蜜蜂,他直覺的低下頭去,

  她一定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麼吧?她的反應只是怔怔的看著他,彷彿被魔咒定住般。耶律霍齊不是個會隱忍自己慾望的男人,尤其在面對自己最心愛的女孩時……

  但這時,突然傳來呼喚的聲音,打破了這神奇的一刻。

  「阿霍!是阿霍嗎?」

  他們同時轉過頭去。一對穿著布衣,背著竹簍的老夫婦,向他們走來,對著他們露出真誠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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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7: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來、來、來,多吃點兒,沒什麼好招待你們的。」老婦人往雪音的碗裡夾菜,雖然碗裡的東西已經尖得快要滿出來似的。

  雪音從來沒有吃過這樣粗糙的食物,但嘗起來卻出奇的美味。青菜只是簡單的炒一炒就很好吃,另外用山菜做成的煎餅也很美味。

  今天早上她還在王宮裡,為母后的事操心,那時的她怎麼也想像不到,自己現在會處在一棟簡陋的茅草屋裡,吃著平民的食物。

  老夫婦的善良熱情讓她感覺到一種久違的溫暖。她週遭的人都把她當成主子般侍奉著,雖然恭敬卻少了熱絡。但老夫婦只把她當成普通的晚輩,他們自然、沒有心機、不帶任何目的的善意,讓她沒有壓力。

  他們讓她想起了好久不曾見面的父王、母后……雪音的眼睛熱熱的,她連忙低下頭,掩飾自己突然而來的戚傷。

  「謝謝,真不好意思,麻煩你們兩位了。」

  儘管那些東西完全比不上宮裡的御膳,但雪音憑著觀察也知道,那已經是老夫婦們盡全力所準備出來的食物了。

  「跟我們客氣什麼呢?阿霍平常很照顧我們兩老,常常打了很多獵物來送我們倆吶!我們年紀大了,又沒有子女照顧,只會種些野菜。幸好有阿霍三不五時的來看我們,我們才偶爾可以吃點肉類。」

  雪音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她旁邊的耶律霍齊。

  原來你常常偷跑出宮?她以眼神無言的指控。

  他無所謂的聳聳肩,不但沒有做壞事被抓到的困窘,還有些得意的揚起嘴角。

  老婦人還在說著:「阿霍很厲害,箭法槍法比村裡任何一個獵人都要准。他說他是從京城來的,真想不到一個城裡的孩子,會有這麼好的功夫。」

  老婦人衝著雪音微笑道:「哎呀!小姑娘,你真有福氣,這一輩子跟著阿霍這孩子,一定不愁吃穿羅!」

  什麼?!老婦人的話讓雪音幾乎嗆住了,然後她的臉倏地紅透。

  「不……婆婆您弄錯了,我不是……」

  「老太婆你真是的,人家小姑娘臉皮薄呢!」老公公雖然斥責著老婆,其實語氣裡全是笑意。

  雪音又急又羞,轉頭向耶律霍齊尋求協助,可是他卻只是可惡的雙手抱胸,沒事人似的笑著,好像還挺享受這樣的誤解。

  她狠狠的瞪他一眼。

  他不但沒有受到她眼神的威脅,反而在桌子底下輕輕拉住她的手,雪音差點驚叫出聲,可是又怕這一叫,恐怕給人發現了他這大膽又違背禮教的舉動,於是她漲紅了臉,羞得快要暈倒,全身還輕顫著,相接觸的手更是傳來清楚而火燙的觸感……

  「呵呵……我們兩老還在商量呢!阿霍這麼好,卻還沒找到個伴,本來想介紹村裡的姑娘給他認識。可這次看見他帶你來,我們好高興。姑娘不但人長得漂亮,個性又溫柔,跟阿霍在一起,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吶!」

  「婆婆,你想太多了,雪兒還沒答應我的追求呢!我是個窮小子,配不起她。」

  雪音怎麼都想不到,他會在這時候提出反駁。可是她隨後發現,他的反駁也是不倫不類!她沒好氣的給他個白眼。

  轉過頭,卻見兩位老人家一臉擔憂。他們顯然把他的話當真了。

  「是嗎?唉,怎麼會這樣呢……我看姑娘的穿著打扮就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女孩……」

  雪音的衣著服飾,是讓人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綾羅綢緞,上面用絲線織就的語國王家花朵,雖然老夫婦不認得,但是從手工的細密也能推估,那是多麼高貴。

  反觀耶律霍齊,穿的就是一般平民的服飾。他顯然有多次出宮的經驗了,所以早有準備一套布衣。

  她嗔怒的瞪了他一眼。

  出乎雪音意料之外的,他的表情很認真。

  雪音有些怔住了。

  老婆婆越過桌子,親密的拍拍雪音的手。

  「姑娘啊!你可能會覺得我這老太婆多嘴了,可是原諒我倚老賣老,畢竟我走過的橋比你走過的路多。老太婆沒有念過書,可是我知道一個女人家最重要的事情,是找到一個可以倚靠的伴侶,一個真正愛你、會照顧你的男人,比家財萬貫都來的重要。」

  「婆婆……」雪音苦笑,實在不知道要怎麼解釋。

  「阿霍是個好男人,跟他在一起,你一定會幸福的。雖然可能剛開始日子沒有你現在好,可是只要夫妻同心,就沒有什麼比這更幸福的事情了。」

  「是啊!像我們兩個。」老翁插嘴,呵呵的笑著,握住老婆婆的另一隻手。「我們沒有過過有錢的日子,可是每天可都很快樂吶!」

  老婆婆風霜滿佈的臉上,出現了一抹薄紅,雖然已經不再年輕了,可此刻卻宛如一個害羞的小姑娘。

  「哎呀!老傢伙,你在說什麼!現在是在講這對年輕人,你怎麼扯到我們去啦!」雖然這麼輕斥著,可是誰都看得出來,老婆婆不是真的生氣。

  誰也都看得出來,他們的感情有多好。

  雪音羨慕的看著他們兩人。

  老婆婆所說的幸福,真的是她可以得到的嗎?

  她不知道。想到了許多許多……她低下頭,心情不知怎的沉甸甸了起來。

  「我帶你去走走。」

  看到雪音已經吃的差不多了,耶律霍齊抓起她的手,站起來。

  「是啊!你們年輕人去走走。」兩老也拚命敲邊鼓。

  她被他拉著出去。出了茅屋外,她定住不走了。耶律霍齊轉身疑惑的看她。

  雪音低下頭。「我們該回宮了。」

  她試著在她的聲音裡加進了一些冷酷、一些堅持。她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只要跟他在一起,她的某個部分好像就會被他改變,變得柔軟、變得可怕、變得……不再像她自己了。

  可是他似乎完全不受她語氣的影響。「你知不知道這茅屋後面有什麼?」

  他顧左右而言他的態度,讓她有些生氣了。

  「我們真的應該回宮了,如果讓人發現的話……」

  「花!」他咧開嘴對她笑。「想不到吧?那裡種了一大片的葵花!想不想去看?」

  「不……」

  他根本就不接受拒絕。在她的驚呼聲中,耶律霍齊抱起了她,往茅屋後面走去。

  被他當成個沒生命的包袱一樣的拎來拎去,讓她又羞又窘,雪音忍不住敲打他的背。「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看吧!」他得意洋洋的宣佈。

  驀地,雪音停止了掙扎,張大了眼睛。

  誰都想不到平凡簡陋的茅屋後面,是這樣的美景。那是一個小小的山坳,山坳裡種了一片黃澄澄的葵花,朵朵向著太陽,屹立在風中,怒放著張狂的美貌。

  似乎她的反應都在他的意料之中,他揚起嘴角,把失去反抗能力的她抱在懷裡,栘到一旁的大樹下,兩個人坐在圓潤的石頭上。

  「知不知道葵花有什麼用?」

  雪音搖搖頭。

  「葵花的種子曬乾炒過很好吃,還可以用來搾油,這對老夫婦就是靠著這個維生的。」

  在雪音的世界裡,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東西。她知道語國今年、去年、前年的稻作生產量是多少,她學過多少的產量該繳多少的稅,她關心農作物的價格,關心是否有天災人禍會危害生產……但是夫子從來沒有教過她——作物是怎麼從一顆種子長大成熟的,那些作物又是怎麼采收,有什麼功用的。

  「葵花是很有趣的花兒,無論怎麼擺放它們,它們始終向著太陽……」

  她在他懷裡,安靜的聽他說話。他低沉穩定的嗓音有一種催眠般的力量。

  「我想要蓋一個農舍。」他說。

  雪音抬頭看他,發現他的眼睛裡閃動著某種光芒,她驀然發現他並不是在開玩笑,而是真的這麼想,

  「不是用稻草蓋的,用木頭蓋的,比較堅固,然後我要在後院種一堆你喜歡的花。

  屋子在沒有人可以找到的一個山上,屋子不遠處就有一個小瀑布,有乾淨甜美的泉水。白天我會去林裡打獵,你可以待在屋子裡讀你喜歡的書。我打的獵物夠我們兩個吃的了,多的還可以拿到山下的市集裡賣。

  我們可以每個月下山去一次,賣了獵物的銀兩,可以給你買漂亮的衣服、漂亮的飾品。」

  他揚起嘴角,露出悠遠的微笑,彷彿他所描繪的未來,已經歷歷在面前……

  「我們一定會很幸福,不用管別人的眼光,不用再被人管,不用再為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煩心,只要有彼此就奸了。

  我打獵回來,用完膳,我們可以像現在這樣,坐在屋子後面的大石頭上,看風景、聊聊一天所遇到的事情……」

  雪音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她從來不知道他是這樣想的。

  她知道他喜歡她,第一次見面他就說他喜歡她,他也始終沒有隱藏過對她的執念,可是……她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已經想到這麼遠了,包括他們的未來,每一個細節……

  腦中一片混亂,雪音一方面想要大聲斥責他——那是不可能的!想想他們的身份!一方面她卻又驚恐的發現——她其實覺得他所說的那些……好美……

  老夫婦兩個從屋子裡走出來,遠遠的對著他倆揮手。

  看到兩夫婦眼中讚賞欣慰的神情,雪音羞窘的滿臉泛紅,想要掙脫他的懷抱。

  可是他抱得很緊,根本不容許她離開。

  耶律霍齊再也沒有像此刻那般的滿足。喜歡這個女孩,他一直喜歡這個女孩,而他可以從她對他的反應看出來,她也是喜歡他的。

  他低頭看她,被她紅透的耳根所吸引了,忍不住舔了一口。

  她的身子劇烈的抖了一下,驚駭的望著他。「你——你——」

  她不停的眨眼睛,眼淚幾乎要掉下來,全身燙紅到令人覺得可憐的程度。

  最喜歡那一刻……在任何人面前永遠高貴而沉靜的她,卸下面具心防的那一刻,耶律霍齊在心裡想,那樣的她就像個小女孩一樣的純真無助,卻又宛如罌粟般,擁有令人沉溺下去的魔力。

  而想到她只有在他面前會變成這個樣子,他的心頓時盈滿了某種暖暖的感覺。

  「你看他們!」

  抱緊了懷中的雪音,他伸手一指。

  雪音隨著他的視線望向老夫婦。

  他們坐在屋後的長板凳上,老婆婆不知道絮絮的在叨念什麼,老翁微笑點頭聽她說話,一邊幫她槌槌肩膀。

  很平凡的一個畫面,卻是雪音見過最美麗的一個畫面。

  「我們老了的時候,我也那樣幫你撾背,好不好?」男人低沉、溫柔、帶著情感的嗓音,在她耳後響起。

  雪音的眼裡蓄滿了淚水。

  太多了,今天的一切……都太多了……多得令她害怕。

  他把她帶來這裡,強迫她面對那些她想要掩飾、否認的渴望……

  「回去吧。」她虛弱的開口。回去,她必須要回去,回到她應該待的地方……再跟他在這裡,她會忘記自己是誰,她會忘了她該做的事情,她會以為這一切都是可能的……

  如果可以的話,耶律霍齊並不想結束這個旅程,可是雪音的語氣聽起來很虛弱。她不常出來,也許真的累了。

  「好吧!我們回去。」他終於鬆開緊抱著她的手。

  一瞬間失去了身後的體溫,雪音冷得打了個顫。

  她知道她沒有辦法再回到那樣的懷抱中了。

  應該要鬆了一口氣的她,卻覺得好寂寞,強烈的失落感讓她幾乎落下淚來……

  ※※※

  遠遠見到梁國王宮的宮牆,雪音好像一瞬間被打醒。

  她的心沉了下來。今天下午的那場旅程宛若一場夢一樣,而這才是現實。

  「不會被發現吧?」她擔憂的問。

  「放心。」他自信的笑了。抱起她,又從他們出來的那個偏僻的城牆,翻了進去。

  「好了,請你放開我。」

  「為什麼?」對於她一落地就掙脫他的懷抱,他顯得不悅。

  「我自己可以回宮,況且萬一被人看見了——」

  「那又怎樣?」

  雪音抿著唇不語。

  耶律霍齊從她的眼神裡看出她的堅持,他煩躁的低咒了一聲,終於放手。

  「總有一天,我要我們可以光明正大的走在一起。」

  不會有那一天的!雪音悲哀的想,但是她沒有跟他爭論。「我累了,先回去了。」

  這回他沒有再試圖阻止她。

  「明天我再去找你!」他對著她的背喊道。

  而雪音沒有,也不允許自己回頭。

  ※※※

  「長公主!你到哪裡去了?!」

  一回到自己的殿閣,雪音就看見奶娘一臉像是快要哭出來似的表情。

  「太好了!奴婢好擔心您哪!想說再找不到您,就要去稟報梁王,請陛下派禁衛軍去找呢!」

  聞言,雪音的背脊冒出冷汗。真要是那樣就糟糕了!想想那會造成多大的騷動,和多麼難以收拾的後果。

  她不能怪奶娘大驚小怪,她本來就不應該跟那人出宮的。

  「長公主您是去了哪裡?怎麼沒有交代奴婢?」

  「我……嗯……沒有,只是到御花園走走……」

  奶娘一臉憂鬱的看著她。

  「長公主您……」她似乎想說什麼,又不好說出口。「您不會是跟耶律族的王子出去了吧?」

  雪音沒有給她肯定或否定的答覆,不過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奶娘歎了一口氣。

  「那位王子是不錯的人,這些年奴婢在宮裡也對幾位王子有瞭解。奴婢也知道他對長公主您的心意,但是恕奴婢大膽進言,長公主您還是要顧全大局啊!」

  「奶娘你不必擔心。」雪音一凜。

  真有那麼明顯嗎?明顯到奶娘也看出來了!?

  不行!她不能任由情況再繼續發展下去了。

  「我知道我該怎麼做,我不會忘記母后對我的期待。」

  奶娘看雪音的表情就知道,她不需要為此擔心了。長公主一向是個識大體又乖巧的女孩,她知道怎麼做才是對的。

  「如此甚好。長公主,請原諒奴婢僭越了。」

  「不。」雪音優美的唇揚起一抹淡淡的苦笑。「我要謝謝奶娘。奶娘是我最親近的人,應該時時提醒我,畢竟我只是個凡人,不是永遠那麼理智,也會有動搖的時候,這時正好需要奶娘您提醒我,」

  聽長公主那樣說,奶娘反而愣住了。

  她看著她臉上彷彿下定決心的表情,隱隱的感覺到憐惜和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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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8:15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我要見雪音!」

  「對不起,我家長公主現在不在。」

  「那她在哪裡?」

  「抱歉,奴婢不知道。」

  耶律霍齊狠狠瞪著眼前的老婦人,全身都是無法發洩的怒氣。

  已經十天了,從那次他們出宮,已經整整十天他都沒有見過雪音一面。

  她不在寢宮、不在書房——那些地方他都闖進去看過了,而從她的僕役口中,他又探不出任何一點消息,他簡直快要抓狂了。

  她在躲著他!不用經過太多的推理,他就可以得出這個結論——她該死的在躲著他。

  「告訴我她的去處!」夠了!他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他的臉像惡鬼一樣猙獰。「告訴我她在哪裡!立刻說出來!否則我就剷平這個地方!」

  他不只是怒吼,雙手一運勁,門口左邊的大紅石柱被他一掌打得裂了好大一個縫,喀啦喀啦的石屑往下掉,最後竟然塌了下來。

  所有的奴婢,包括前一刻還冷靜自若的奶娘這會兒全變了臉色,驚恐的看著他,有些膽子小的還哭了出來。

  耶律霍齊眼一瞪,令人瞻寒的威嚴,已經讓幾個宮女腿軟暈倒過去了。他這回放棄了雪音的奶娘,抓起旁邊發著抖的小宮女。

  「說!你們長公主在哪裡!?」

  「長公主她真的……真的不在宮裡……她……嗚嗚……她跟梁王后到國舅爺府邸去拜訪了……」

  得到他要的答案,耶律霍齊不想再浪費時間在這群沒用的女人身上,轉身就要去找她。

  「請您止步!」奶娘跪到他的面前,阻擋了他的去路。

  「求求您,別再糾纏我們長公主了!你們不應該見面的!請放棄吧!長公主將來是要許配給梁國王子的人,您再怎麼糾纏她,也是沒有結果的。」

  耶律霍齊憤怒的瞇起了眼,臉色一沉。雪音是要許配給梁國王子的?這種事他絕對不容許!

  她是他的!

  他不像剛剛那樣狂怒,不過陰暗的臉色卻比剛剛的模樣,更加猙獰可怕。

  「走開!」

  「不!」跪在地上的奶娘豁出去了似的抱住了耶律霍齊的雙腿。

  耶律霍齊大可一腳把她踢開,可是他知道這個老婦人對雪音的重要意義,所以他不能這麼做。

  「該死!退開!」

  「不……」

  「這是在做什麼?」一個吼聲打斷了耶律霍齊和奶娘的拉鋸。

  他抬頭一看,來人是他最討厭的人——梁國的二王子,當然還有他的一大群禁衛軍。他輕蔑的想,那傢伙似乎沒有人隨時在身邊保護著,就沒有安全感。

  「來人!把這傢伙給抓起來!」

  被禁衛軍包圍的耶律霍齊沒有慌亂,畢竟從以前到現在,這種陣仗他不知道已經經歷過幾次了。

  倒是奶娘跟一群宮女被嚇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這回又是怎麼回事?」完全不把禁衛軍看在眼裡,耶律霍齊以不層而且不耐煩的語氣問道。

  信非最痛恨他的這種態度,可是這回他不能夠再囂張了。

  「告訴你吧!這次你完蛋了!以前我還會對你手下留情,是顧忌你畢竟是耶律族的世子,可是你現在不是了!」

  耶律霍齊挑起濃眉。

  一,他什麼時候對他手下留情過了?

  二,他現在不是耶律族的世子?那又是什麼意思?

  「你到底在說什麼?」他冷著臉問,

  「你們耶律族的王已經換人做了,篡位的正足你父王的胞弟。現在你們族裡亂成一團,根本不會有人管你這個前朝的世子。哈哈!換句話說,我要怎麼處置你都可以了。」

  耶律霍齊被他的話給震懾住了。

  他所說的話帶給他的衝擊太大了,耶律霍齊一下子無法消化這些消息。原本幾個禁衛軍也根本不看在眼裡的,可是他竟毫不掙扎的任憑人將他抓住了。

  「把他給我關到牢裡去!」

  信非得意洋洋的宣示在他耳裡,也沒有了意義……

  ※※※

  全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在疼痛著,耶律霍齊躺在又濕又臭的地牢,仰望著骯髒的天花板。

  該死的!那些傢伙下手又重又狠,果真是一點都不留情。

  對了,他們現在已經不用對他手下留情了,他猛然想起信非說過的話。

  父王被篡位了,也許已經被殺了吧?

  不知道為什麼,他並沒有特別傷心的感覺。他很小的時候就被送到梁國,這麼多年來在梁國宮廷裡受盡欺凌,可是那個應該是他爹的男人,卻沒有為他做過任何事隋。

  這麼多年來,連一封書信也沒有,他就像是被丟棄了一樣。所以此刻硬要他為那個在他腦海裡已經模糊掉的「父王」感到悲痛,似乎是一件很荒謬的事情,

  他現在想的還是最實際的事情——

  他的處境,還有,如何從這個地方脫身……

  脫身之後他要去找雪音,那對他來說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聽到地牢的門打開,接著是衛兵恭謹的對某人的行禮聲。耶律霍齊冷哼了一聲。

  想都不用想,一定又是那幾個沒用的傢伙了吧?正好,他也許可以找機會制住其中一個。挾持梁國的王子,那是他逃出這裡的唯一機會。

  「把門打開!」

  出乎他意料之外的,那聲音不是男人的聲音,而是……

  他抬起身子,瞇起眼。

  「公主,可是……」

  「我說把門打開!你們還愣在這裡做什麼?我是有王上的御令來的!」

  「是!」

  接著,牢固的牢門被打開了。

  小公主看到耶律霍齊的模樣,儘管是自己喜歡的人,可是眼前這個又髒又臭的男人,實在超越了她忍受的極限,所以她本來要撲進他懷裡的,突然遲疑了一下。

  「可惡的王兄,竟然這麼欺負你!你放心,我已經跟父王求過情了。你可以出來了。」

  「謝謝你。」雖然平時嫌這小花癡麻煩,可這個時候還幸虧有她。

  雖然臉上佈滿血污,可是更加顯出他的男性氣概,這樣的男人對她扯動嘴角一笑——那是他第一次對她笑,小公主的一顆心都快跳出來了。

  「不……不客氣……」她的臉紅了。「啊……快出來吧!到我的寢宮,我請御醫來幫你治病,對了,再叫他們幫你把身體洗乾淨。」她還是不喜歡髒兮兮的男人,不管那男人有多帥;

  「謝謝。」

  耶律霍齊沒有異議,他隨著小公主走出牢籠。現在他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儲備奸體力。

  他計畫要做的事情,將會需要它的……

  ※※※

  「你……說的是真的嗎?」

  一向冷靜沉穩的語國長公主難得的失去了鎮定,她霍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聲音微微顫抖著。

  「啟稟公主殿下,這個消息已經獲得證實了。耶律族確實發生了篡位事件。」

  「那麼……耶律霍齊他……」

  「是的,他自然已經不是耶律族的王位繼承人了。聽說二王子把他囚進大理寺監裡,不過又聽說小公主把他給救了出來。」

  雪音困難的消化著這許多令人震驚的消息。怎麼她才出宮一趟,就發生了這麼多事情?大理寺監是監禁犯罪的王公貴族的地方,是宮中最黑暗陰沉的地方,不知有多少人冤死在裡面。

  「那麼……他現在人呢?」

  「他……ㄜ……不清楚。」

  「不清楚?」雪音抬高了聲調。她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嚴厲的語氣,對奶娘說話。「你說不清楚是什麼意思?」

  「他……逃走了。」

  「逃走?」

  「是,沒有人知道他現在在哪裡。」

  雪音茫然了。沒錯,她確實想要避開他,可是……她從來沒有想過,他會發生那樣的事……更沒有想過,她會從此再也看不見他……

  她怎麼也沒想到,當真的發現也許再也見不到他了……心會好像失去了什麼似的難受……

  那些令人困擾又羞窘的表白、那讓她想轉過身迴避的灼熱視線、那溫暖的懷抱、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

  「公主……」奶娘擔憂的看著她蒼白的臉。

  「讓我一個人靜靜。」

  「是,奴婢退下了。」

  在奶娘退出去的那一刻,雪音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兩行清淚緩緩滑落……

  「為什麼哭?」

  雪音震了一下,霍然轉身,竟看見了她以為今生不會再見的人。

  他溫柔地看著她,溫柔地撫摸她的頭髮,用寵溺又帶點無奈的語氣說:「是不是又在想家?又感覺寂寞了嗎?」

  不!是因為他。然而她不會對他說出這種話。

  「為什麼你會出現在這裡?」

  「你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了吧?」他反問她。

  雪音點頭。「你要回北部去嗎?」

  「回去?為什麼要回去?」

  「難道你不想要為你的父王報仇?難道你不想奪回你的王位?」

  「報仇?我為什麼要為一個從小就把我丟棄的傢伙報仇?王位?那種東西有什麼用?那又不是我想要的。」

  雪音瞠大眼。他的想法完全超乎她的想像。

  如果同樣的事情發生在她身上,她絕對不會像他這樣!從小被教導要以治理國家為己任的她,無法理解他對自己的國家發生那樣的事情,竟然可以這樣無所謂。

  「那麼,你想要的是什麼?」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了嗎?」他勾起嘴角,彷彿她問了一個傻問題。

  「啊?」

  下一刻,雪音發現自己被鎖進一個溫暖的懷裡,那個她以為再也沒有機會碰觸的懷裡。

  接著他帶著感情的灼熱聲音在她的耳後響起——

  「你!我想要的只有你。我想要的未來是跟你在一起,像那一對老夫婦一樣,我們可以找一個安靜的小村莊,過我們兩個人的生活。不要管那些王室的權位爭奪、不要管那什麼狗屁政治,就我們兩個人,我去打獵,你在家等我回來。我們可以養兩個小孩,不,最好是四個,你最怕寂寞了,家裡人越多越好。」

  雪音在他的懷裡僵住了。

  他所描繪的景象好美……她多想要相信那是可以做到的……可是……

  「那是不可能的!想想你我的身份,我們有責任——」

  「去他的責任!」他嗤道。「因為這兩個字,我們就要一輩子被綁住嗎?為什麼不可以放手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跟我走!雪音,我會讓你幸福的,不要再被責任這兩個字束縛住了。」

  儘管不屑那些權勢、政治,雪音卻發現這個男人是個天生有魅力的領袖人物,他的話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要遵從,他很輕易的就擄獲人心,讓人想跟著他的腳步走……

  她看著他,深深的凝視著他,一抹深沉的悲哀染進她的瞳眸……

  「我不能跟你走。」她不知道這句話要說出口,竟然會那麼困難。

  「你說什麼?」他的臉色一變。

  「我不能跟你走。你可以放掉國家社稷,我不能。如果我跟你走的話,我的母后會傷透心,我沒有辦法背棄那麼多人對我的期待。」

  「為了那些狗屁期待,你就要一直忍耐?你有沒有想過,那些到底是你要的,還是別人想要的?」他大吼,希望能夠喚醒她。

  「我跟你是不一樣的人!」雪音也抬高了音調,大聲喊出她壓抑許久的無奈。

  「我做不到。我沒有辦法像你那樣坦率,我也沒有辦法什麼都不管,那就是我。我沒有你的衝動,也沒有你的大膽,更沒有你的勇氣,我沒有辦法……我就是沒有辦法跟你走……」

  她捏著拳,低下頭來。

  「請你走吧!我已經說過很多次,我們之間是不可能的。你可以放棄你的王位,可是我不能。我不會為你放棄,我也不想跟你過什麼平凡的日子,我要錦衣玉食、我要當我的女王、我不要跟著你過苦日子。」

  耶律霍齊看著眼前的女孩,低著頭,迴避他的視線,嘴裡說出絕情的話,纖弱的肩膀卻微微顫抖著……

  她哭了嗎?他想是的,以他對她的瞭解。

  那表示什麼?表示她並非完全無動於衷。要是沒有掙扎,她就不需要哭,也不會難過。

  會拒絕他,只是她根深柢固的責任感作祟吧?

  他不想見她如此痛苦,她是他愛的女人,他要終結她的痛苦……

  雪音感覺到他的沉默、感覺到他似乎在想什麼事,她原以為他的反應會很激烈,可是沒有,他沒有反駁她,這樣反而很奇怪。

  莫非他已經被說服了?因為她說的話就放棄了?

  她該感到慶幸的,但心裡湧上來的失落感是怎麼回事?—

  雪音抬起頭看向他,他的表情鎮定的可怕。

  驀地,她感覺到肩頸處的一陣劇痛,震驚的成分比疼痛來的大,然後她眼前一黑,暈倒在他等待的懷裡。

  溫柔的擁著心愛的女人,耶律霍齊心疼的撫摸著她的臉。

  「你不需要再苦惱了,所有的罪就由我來承擔;難以抉擇的,就由我替你來作決定。」他輕聲的低語。

  ※※※

  那是一個平凡無奇的小村莊。

  小村莊離京城不遠,位於一座山腳下。半山腰上有一間棄置已久的小木屋,小木屋不知道在何時升起了炊煙。

  有村裡的人看到小木屋晚上會亮著燭火,還有的人看見了木屋裡搬來了一個高大健壯的年輕人。村莊裡的獵戶說,年輕人的狩獵技巧,比村裡最有經驗的獵人還要厲害。

  總之,有關於那個木屋、那個年輕人的傳說,在平常沒有什麼新鮮事的村莊裡,散播得很快。

  村裡調皮的小孩們曾經有一次,冒著被大人責罵的危險,偷偷跑到山腰上的小木屋。他們發誓說,屋裡不只住了一個年輕男人,還有一個美麗的少女被關在裡面。

  「怎麼可能?」

  一群大人圍著幾個孩子,只因為雖然他們的行為太莽撞,可是他們畢竟是第一個去小木屋看過的人,而好奇心是每個人都有的。

  「真的!真的!娘,你要相信我!我跟大毛都看到了,那姊姊美得就像……就像是天上的仙女。她身上的衣服好像雲朵兒一樣,又軟又會飄起來。」

  「是真的!大嬸!那姊姊好漂亮喔!還有那個大哥哥,生得就像是咱們廟裡的武神一樣,又英俊又威嚴。他們一定是神仙下凡啦?」

  「胡說!」

  雖然這麼斥責著孩子們,可是村裡的大人們心裡也開始犯著嘀咕。

  那兩人的神秘讓人不禁懷疑……也許真是神仙下凡……該不該派人去看看呢?

  「不過那個大哥哥很凶喔!」

  「是啊!」

  「那個大哥哥看到我們很生氣。他是沒有打我們啦!可是他的樣子好恐怖,說不準我們以後再來。」

  「那個大哥哥真的很恐怖!他一個人殺了好大一頭山豬,我沒看過那麼大的山豬,真不知道他是怎麼獵到的。那山豬的牙齒奸尖奸長喔!」

  大人們,尤其是老練的獵戶,知道野生山豬的危險,都不禁抽了一口氣。

  看來這木屋裡的人確實不是凡人,就算不是神仙,也不是他們惹得起的人……

  「你們這些猴崽子,以後不要再去小木屋了。知不知道?」

  「知道啦!不用您說,我們也不敢去了。」

  ※※※

  半山腰的木屋裡。

  沒有村人們想像的雲霧繚繞,就算入夜了,也不會有魑魅魍魎,有的只是一對年輕男女。若要說不一樣的,就是他們的氣質,與一般的平凡人,有著很大的差距。

  「吃點東西吧?」

  年輕男子將一碗肉湯吹涼了,舀起一勺,送到女子的唇邊。

  床上女子雙手被兩條絲綢固定在床頭,蒼白著臉,顯得瘦弱,可是一雙眼睛仍然透著堅毅的光芒。

  她緊閉雙唇,別開頭去。

  「放我回去。」

  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她這麼要求著,年輕男子的回答也一如過去的一個多月……

  「那是不可能的。」

  他板起了臉,溫柔深情的眼眸也瞬間變得冷冽。

  沒錯,這對年輕男女,正是一個多月前,從梁國宮廷消失的耶律霍齊,與語國的長公主雪音。

  耶律霍齊先是帶著雪音到處躲藏,然後大約是半個月前,他們來到這座木屋。據說是他在宮外認識的一個朋友曾經提到過,在這村莊有一座空木屋。

  他們逃亡的路線、時間、帶的東西、使用的交通工具,雖然看起來隨性,可是看他從容不迫的態度,流暢的動作,雪音才知道,他所有的行動都是有計畫的。不知道他已經經過多少次的沙盤推演了。

  她也才知道,那天他對她描繪的未來,不是空談,而是他已經不知道規畫多久的事情。

  不是用稻草蓋的,用木頭蓋的,比較堅固,然後我要在梭院種一堆你喜歡的花。

  屋子在沒有人可以找到的一個山上,屋子不遠處就有一個小瀑布,有乾淨甜美的泉水……

  那天他說的話一一實現了。

  雪音知道他是個行動力極強,只要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會毫不遲疑伸手去拿取的男人,可是她從來沒有如此深刻的體會到他的可怕——一直到現在……

  可是,她不能就這樣被他牽著鼻子走!她不能夠沉浸在他構築的夢中,不管他描繪的夢有多美,她都沒有忘記她是誰!還有她必須要做的事情,

  「我不吃。」她直視他的眼睛,以相同的頑固。「除非你放了我,讓我回去,否則我不吃東西。」

  他皺起濃眉。

  她更瘦了,小小的臉上一雙眼睛顯得更大了。那不是他預期中的。

  他預期到她的反抗,那是因為她從小到大的責任感作祟,可是她的反抗不應該那麼長。

  他會讓她知道,她是不能離開他的!她來到這個小木屋之後,她就應該知道,他們會永遠在一起的。

  她應該接受這個事實,然後不再想那些責任、那些包袱、那些宮裡的人和事。

  他們「應該」快樂的生活在一起;她「應該」幸福的做他的小妻子。

  他低估了她的頑固嗎?

  不,他比她更有決心跟毅力,也更堅持——

  「你做什麼?」

  雪音驚訝的睜大眼,在驚呼聲中看著耶律霍齊喝下一口湯,用粗礪的大掌固定住她的頸項,然後一張俊臉向她靠近……

  他的唇堵住了她可以開口的機會,然後他將口中的肉湯餵進她嘴裡。

  「不要……」

  雪音在他的唇離開她時不穩的喘息,然而他沒有給她太多喘氣的空間,下一秒他又喝了一口湯,故技重施的制住她,將湯餵進她嘴裡。

  連續的強吻和餵食,讓雪音難受的眼睛裡泛出淚光。不只是因為被他的唇舌挑逗,還有那令人難堪的餵食方式,和無法抵抗他的蠻力所產生的挫敗和屈辱感……

  雪音扯動綁住自己的絲綢,扭動著身子,想要抗拒他。

  「不要……嗚……」

  可是完全不管那從頭到尾都不曾停過的細小掙扎,耶律霍齊還是將一整碗的湯都給喂完了。未了他還眷戀的吻了她一遍又一遍,不只吻了她的唇,連臉頰上落下的淚水都一一舔盡了才放手。

  他放開她的時候,雪音只能不穩的喘息,可憐兮兮的紅唇滿是被肆虐過的痕跡。她沒有力氣反抗,只能恨恨的瞪著那違背她意志的男人。

  耶律霍齊由上而下注視著她。他的眼裡雖然有著對她的感情,可是卻有著更強的決心。

  「不要抗拒我。」他輕輕的開口,像是歎息。「你沒有辦法拒絕我的。我會讓你知道——我們終究是會在一起的。」

  雪音顫抖了。但是她並不知道那是因為對他的畏懼,還是因為即使痛恨他的蠻橫霸道,她還是無法控制的對他投注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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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8:35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雪音被關在這個小屋裡已經有十幾日了。門窗都落了鎖,耶律霍齊出去打獵,她就只能一個人在這裡等他回來。

  她不知道這是哪裡,離梁國都城有多遠,她更不知道他何時會放她出去。

  歎了口氣,她環視這個囚禁她的小木屋。

  她一生都沒有住過這麼簡陋的地方——小小的房子裡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兩個凳子。

  可是簡陋歸簡陋,她不得不承認,倒也還乾淨整潔。比起他們第一次到達這個小屋,看到的殘破景象,已經不知道好了幾倍。

  看著他挑水劈柴,看著他一手把破舊的屋子整理成目前這個樣子,看著他每天出去狩獵,回來還得親自動手剝除毛皮、生火炊飯,看著他一步步的建構……一個夢想,一個他們的家……

  雪音的手輕輕的撫摸過他親手做的椅子。沒有繁複精細的雕工,沒有彩繪的花鳥圖案,可是每個尖角都細細的磨去了,為的是讓坐在上面的人感覺到舒服。

  桌上擺著幾本她喜歡的書。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拿到這些的,也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她的喜好,可是他就是做到了。

  他承諾她的夢想,他一步一步都做到了。

  一個女人能夠讓一個男人這麼樣的愛著……要不感動……很難。

  也不是沒有想過自己到底在抗拒什麼。像他說的,這麼平凡平淡的過一生,好過在宮廷裡的爾虞我詐、權力競爭。

  當他的妻子,只要當他的妻子就好了。

  她相信他會疼她、照顧她。一個女人最大的幸福不也就是這樣嗎?跟一個愛你而你也愛的男人廝守一生。

  可是每當想到這裡,母后的臉就會浮現在她的腦海裡……

  不行!她怎麼能夠自私的背棄母后的期望?在責任和感情之間掙扎,雪音痛苦萬分。

  你不需要再苦惱了,所有的罪就由我來承擔;難以抉擇的,就由我替你來作決定。

  腦中突然出現他帶她離開王宮時所說的話,雪音暗自心驚,然後又不禁露出苦笑……

  他懂她,他一直是最懂她的。

  又無奈,又苦惱,又有一點點酸酸甜甜的感覺,在心裡滋生……

  喀啦一聲開鎖的聲音,然後木屋的門咿呀的打開了。

  雪音連忙收起動搖的心情,板起臉。

  他看著桌上他出門前給她準備的午膳,一丁點動過的痕跡都沒有,皺起了眉,

  「你又沒吃午膳了?」

  「我沒有胃口。」

  隨著他朝她走來的腳步聲,雪音的心跳也逐漸加快。可是就連這一點,她也不想讓他知道,所以她別開眼,沉默的抗議。

  不過,耶律霍齊可不是個會接受漠視的人。他的手抬起她的下巴,逼她直視他。

  「你不吃也沒關係,只不過,我不會看你這麼瘦下去,我可以再像上次那樣餵你。」氣定神閒的語氣下是濃濃的威脅。

  「不要!」雪音的瞼霎時紅了起來。她記起了上次那種屈辱又無可奈何的感覺,再也不能裝出冷漠高傲的樣子,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水霧。

  她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分外引人憐惜。耶律霍齊看著她這樣子,歎了口氣,放軟了語調。

  「我不想這麼對你,所以,聽話好嗎?別把自己餓著了,我會擔心你。」

  感受到他輕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雪音閉上眼睛。

  最最無法招架的……是他強悍的溫柔。她要怎麼能夠繼續對抗下去,才不會讓自己輕易陷落入這甜蜜的深淵?

  「放我出去!讓我回去!宮裡的人一定瘋了似的在找我們……」雪音喃喃的低語。

  他撫摸她的動作僵住了。

  雪音睜開眼,看見他繃緊的臉龐。

  他不高興她提這個話題,她知道,可是她不能放棄提這件事情,因為放棄了就等於跟他一起陷落下去。

  他離開她的身邊,將厚重的毛皮外套脫掉。

  「今天的收穫不錯。我在山上遇到只大山豬,那流著口水的傢伙已經襲擊過我好幾次,我早就想把它抓起來……」他自顧自的說著,就彷彿剛剛的話題根本不存在。「要抓它還真費了我不少力氣。你瞧!」

  他的兩隻手臂佈滿抓痕,雪音看著那長長的血痕,再也忍不住的抽了一口氣。

  「別擔心!只是皮肉傷,不礙事。」

  對了!她不能夠表現出對他的關心。雪音心裡一驚,又板起臉,裝出漠然的神色。

  然而她的策略是沒用的,他根本就完全漠視她的反應,繼續說下去。

  「不過,那麼大一隻山豬,我們兩個也吃不完,我今天第一次下山到村子裡去,用山豬跟他們換了好多東西回來。」

  他的語氣就像是一個丈夫,回家跟妻子分享一天的辛勞。不知道狀況只聽聲音的人,恐怕會覺得他們是一對感情很好的夫婦,可是屋子裡的氣氛全然不是那麼一回事。

  雪音哀傷的看著他一個人演著獨角戲,她是心疼的,可是又不能表現出心疼……

  他轉身去拿隨身的包袱,在她面前攤開了。

  「還有這塊布料,山上的天氣冷了些,你的衣服不夠多,所以我買了這塊溫暖的布料,給你做衣服好不好?」

  他像變魔術般的,又從包袱裡拿出一堆東西。

  「你喜歡吃甜甜的糕點吧?你別看村子小歸小,有個大嬸賣的糕餅好吃極了。我每種都各買了三、四塊,你嘗嘗吧!看喜歡哪一樣,我下次下山給你多買一些。」

  「還有,這個髮釵你喜不喜歡?」

  那平凡的髮釵,有著她所見過最簡樸的造型,可是因為他那熱切的眼神……在她眼裡變成了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雪音沒有辦法回答,喉嚨彷彿哽著什麼東西……

  「雪音?」

  「……」

  「你怎麼了?」

  「……」

  他放下那些東西,走上前將她擁入懷中,溫熱的唇碰觸她的臉頰,她才發覺自己臉上濕濕的。

  她竟哭了……

  她靠在他的胸膛,感受他的氣息包圍著自己。他的聲音真誠而熱切,在她的耳邊響起——

  「相信我!相信我好不好?我們會很幸福的,我會給你幸福的。」

  她很想要相信,相信他說的幸福。

  只是,這幸福真的是她可以得到的嗎?

  ※※※

  雪音什麼也不會做。

  她不會燒水,原因是她不知道怎麼生火,當然更別提煮飯了。

  她不會縫補衣服,當然更別說要用耶律霍齊買給她的布料來縫製衣服了。

  她的這一生,十幾年的歲月裡,從來沒有自己動手做過一件家事。

  她會做的事情很多——讀書、彈琴、作畫。可是那些事情在這個山上的小屋裡,好像一樣也派不上用場。

  「我給你帶來一個人。」

  這天,耶律霍齊又下山去,這回除了用獵物換了一堆他們需要,以及他覺得她會喜歡的東西之外,他帶回了一個女孩。

  「這位姑娘叫作小蓮,她白天可以來幫忙。她家就住在不遠處。小蓮,這是我的妻子,以後你就叫夫人吧!」

  耶律霍齊對村裡的人說,他們是外地來的夫妻,姓霍。

  女孩跟雪音的纖細瘦弱不一樣,看起來很健康,皮膚的顏色也深了一些。她有一雙長繭的手,顯然很習慣於勞力工作。

  「我的妻子身體不太好。可是她啊——」耶律霍齊擁著雪音。「老是想往外跑,她一出去的話,很容易染上風寒的,所以我希望小蓮你以後好好看著她。」

  原來小蓮還要充當獄卒的角色。

  雪音怨慰的瞪了耶律霍齊一眼,可是他絲毫不動搖。她知道他是絕對不會放她走的。

  「小蓮姑娘你好。」雪音歎了口氣,轉頭對女孩微笑,她對待下人一向很和善。

  小蓮看著她的目光像在審視什麼,然後輕輕哼了一聲。

  女孩的態度不是很禮貌,甚至是帶著敵意的,那讓雪音覺得有些奇怪。

  很快的,雪音就知道為什麼小蓮會對她有敵意。因為只要是耶律霍齊在家的時候,小蓮就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

  「哎呀!您的衣裳破了!我幫您縫吧!」

  對於耶律霍齊的事情,她總是又緊張又積極。反之,在雪音面前,她就又是另一種嘴臉。

  「一個女人家,竟然連基本的女紅都不會。」

  小蓮挑釁的語氣讓雪音不得不停下作畫的動作。她抬頭,看見小蓮正得意洋洋的展示她縫補的衣衫,那細緻的手工確實是雪音望塵莫及的。

  「會讀書畫畫有什麼用?哼!真不知道霍大哥在想什麼,討老婆還是要討賢慧的才對……」小蓮喃喃的抱怨著,話語中濃濃的妒意雪音當然不可能忽略。

  原來她喜歡耶律霍齊嗎?雪音有些失笑的想著。

  這女孩子未免也太大膽了,哪有人當著人家妻子的面說這種話的?更何況她的身份不過是個傭人吧?

  但是轉念一想,也許她說的是對的。

  耶律霍齊如果喜歡的是像小蓮這樣的女人……那麼他會幸福的多。

  這個念頭一掠過,雪音的心像是埋了一根暗刺,隱隱的作痛起來……

  「這是我做的燉羊肉,您嘗嘗看,我花了好多時間,羊肉的腥味都已經去掉了呢。」

  晚餐的時候,明明可以回去了,小蓮還是會留下來。

  她幫耶律霍齊盛了碗湯,滿臉討好的笑。

  雪音將一切看在眼底,有種酸澀的感覺讓她很不好過的垂下頭來。

  「是嗎?」他接過湯碗,卻不是往自己嘴裡送,而是端到雪音面前。

  雪音愣了一下。

  小蓮抽了一口氣,怨恨的目光鎖在雪音臉上。

  然而唯一的男性卻好似對屋子裡詭異的氣氛全無所覺,他眼中只有雪音,所關心的也只有他最愛的女人。

  「你多喝點,羊肉補氣。」

  雪音望進他深情的眼睛,胸口漲滿了暖意,那暖意平撫了剛剛那種不舒服的酸澀。

  小蓮猛地站起來,臉上的笑容早就消失不見了。

  「我回去了。」她丟下這句話就忿忿的大步離開。

  耶律霍齊似乎一點也沒有注意到,他舀了一口湯,送到雪音嘴邊。

  「暍啊!還是你要我餵你?」

  她的臉倏地紅了,她知道他說的喂是怎麼回事。

  「不要。」她推開他的手。「小蓮走了。」

  「那又怎樣?」

  她歎了口氣。「那女孩喜歡你,你知道嗎?」

  耶律霍齊皺起了眉。「那又怎樣?」

  「你不覺得如果你喜歡的,是像小蓮這樣的女人,會比較好嗎?她什麼都會,煮飯、洗衣、女工,樣樣都比我強多了。在你所夢想的平凡生活裡,像這樣的女人不是能帶給你比較多的幸福嗎?」

  耶律霍齊憤怒的一拍桌子。雪音從沒看過他這麼生氣的臉,因此嚇了一大跳。

  「你跟我說這些做什麼?到現在我還要怎麼樣跟你證明我的心?我所想要的生活裡面如果沒有你,根本就不會有幸福兩個字可言。你明明知道,還要說這些話來氣我,你是在試探我嗎?」

  雪音怔怔的看著他大步走出木屋,砰的甩上門,用以表示他的怒氣還沒消。

  試探他?她怎麼會做這麼幼稚而且……

  不!雪音突然領悟到……她剛剛說的那些話,確實是在試探他。

  她再無法否認……

  這個男人確實愛著她。

  從以前的小公主到現在的小蓮,他是個能夠吸引女性目光的男人,可是他卻始終只看著她一個。

  這種體認為什麼會讓她如此高興?

  也許就是因為她也……她也……

  「真是糟糕……」雪音喃喃的低語,扶著熱燙的臉頰:心裡又悲又喜,又酸澀又甜蜜……

  理智告訴她,他們之間是不可能的,可是她的心卻有它自己的方向……

  ※※※

  耶律霍齊感覺到雪音不同了,

  剛開始來到小屋的時候,她很抗拒,甚至使出絕食的手段,可是最近她漸漸不再提起要回去的事情。

  他很高興,因為她現在偶爾會對他笑,他們又可以像以前一樣聊天。

  也許,她已經接受了事實;也許,她漸漸忘記了宮廷的事情;也許,他終於讓她相信,他們可以這麼快樂的共度一生。

  耶律霍齊加速腳步,往木屋走,那裡有他心愛的人正等著他。

  「我回來了。」

  雪音放下手中的東西,抬頭看他,溫柔的一笑。

  光是一笑,就足以讓他的心軟化,他走向她,將她擁入懷中。「在做什麼?」

  雪音臉一紅,將手裡的東西藏在身後。

  「到底是什麼?讓我看看!」

  他把它搶過來了,一看之下,他莞爾笑了。

  「你開始學女紅了?」

  雪音羞窘的遮住那醜醜的縫線,

  「這哪算是什麼女紅!我根本什麼都還不會。還我!我要把線拆掉。」

  「不行!不許拆。這是你幫我縫的第一件衣裳,我要好好留下來收藏。」他像是對s`+待什麼寶物似的,把它緊緊握在手心。

  雪音既無奈又不好意思,她歎了一口氣。

  「我什麼都不會。我會的東西在這裡都沒有用……」她有些自憐自艾了起來。

  雖然她並不想要這樣,可是小蓮一天到晚在耳邊叨念,讓一向自尊心極強的雪音,產生了不想輸給別的女人的自覺。

  耶律霍齊溫柔的撫摸她的髮。「不要緊。你什麼都不會也不要緊,我什麼都可以幫你做,最好你什麼都不會,這樣你就離不開我了。」

  「你……」雪音纖白的手搗住了羞紅的臉。他老是可以這麼光明正大的說出讓人害羞的話,這人真是的……

  將她的手拉開,不許她藏住那麼可愛的臉,耶律霍齊深情的直視她的眼睛。「你肯開始學這些,我很高興。」

  她不行了……就為了這麼一點小事就很高興的他,顯得好傻。在跟他相處的這段時間,他一點一滴的融化她的心,讓她忘了她的責任、身份,就這麼陷落在他的感情當中……

  雪音垂下頭,她的心情很複雜、很沉重。

  「怎麼了?」

  「沒有。」在他的懷裡,她悶悶的說。

  不行再這樣跟他單獨在屋子裡了,他不知道會再說出什麼話來,然後她會更加無可救藥地陷落。

  抬起頭來,她懇求的說:「整天關在屋子裡好悶。」

  他眼中升起寵溺的笑意。「那走吧!我們出去走走!」

  這是雪音來到這小屋幾個月以來,第一次踏出屋子,她看見屋後原本是雜草叢生的土地被剷平了,種了些不知名的植物。從土裡冒出了些綠色的芽來,小小的很可愛。

  「那些是什麼?」

  「我不是答應過你嗎?要在屋子的後面種你喜歡的花。」

  她張開嘴巴,卻不能呼吸,喉嚨哽著硬塊。

  這個男人真的打算實現他對她的承諾!

  這個男人,只是愛著她,只是單純的希望跟她快樂的廝守在一起,並且不顧一切要達到這個目的。

  只是他的愛好沉重,沉重到她懷疑自己能不能承受……

  ※※※

  雪音已經慢慢取得耶律霍齊的信任,她能夠到小木屋外活動,但是基本上還是要在他或是小蓮的「照顧」之下。

  白天,耶律霍齊出門去狩獵。

  「小蓮。」

  「幹什麼?」她沒給雪音好臉色。雖然在幾次的嘗試之後,她已經對耶律霍齊會喜歡上她這件事情死心了,可是還是沒有改變對雪音的敵對態度。

  雪音已經習慣了,也不在意,更何況她有事要請她幫忙。「麻煩你,可以去幫我抓這帖藥嗎?」

  「這是什麼?」密密麻麻的寫了一堆小字,她看得都頭疼了。

  「沒什麼。我的身子弱,這是家傳的補身秘方。」

  小蓮不耐煩的把紙條遞回去給雪音。「現在沒辦法去買藥材啦!你以為我們村子是什麼地方?我們這麼偏僻的地方,藥商一個月才來一次啦!算算時間,還要半個月,藥商才會來。」

  「那我到時候再拿給你。」

  雪音點點頭,收回了紙條,將它握住,那紙條就像是火焰般,燒灼著她的手心……

  「小蓮!」

  「又有什麼事?」已經要走開的小蓮又被喚回來,一張臉說有多臭就有多臭。

  「我可以請問你,我們這個村子到底在什麼地方啊?離京城遠不遠?」

  「厚,你這個大小姐真的是什麼都不懂。我們後溝村靠臥龍山,在京城的東方,說遠也不遠,大約兩天的路程就到京城了。」

  雪音淡淡的微笑。「謝謝你。我知道了。」

  「沒別的事了?我要去幹活了。」

  「是,沒別的事了。」

  小蓮走後,雪音攤開手心,怔怔的望著那張紙條。

  「半個月……十五天……就剩下十五天了……」

  她喃喃自語著,嘴角泛起苦澀又哀戚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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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28 16:18: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每當轉過一個彎,看到小木屋的時候,耶律霍齊就會看到屋裡飄起的裊裊炊煙。

  那個時候是他感覺最幸福的時候,因為他知道屋裡有他的女人在等待著他回家。

  他的嘴角上揚,加快了腳步,為的是盡快看到她。

  咿呀的打開木門,她並不在屋裡。他的心顫了一下,慌亂和深沉的恐懼讓他失了鎮定。

  「雪音!雪音!你在哪裡?」

  他瘋了似的狂吼,衝出了屋子,望著漸漸暗下的天色,四處搜尋她的蹤跡。

  他後悔,後悔因為她最近不再提到要回去的事情就放鬆戒心,不再關著她。

  可是小蓮應該在啊!那個應該守著她的女孩子,該死的跑哪裡去了!?

  「我在這裡。」

  一聲很柔的歎息聲從屋後的某處傳來,耳尖的耶律霍齊馬上就聽到了。那一瞬間帶來的放鬆感,讓他幾乎虛脫。

  他衝進聲音的來源——屋後的灶房。

  在見到她的時候,他大步上前,一把抱住她,緊緊的擁在懷裡。

  「不要嚇我。」炙熱的氣息噴在她的耳畔,他不斷的親吻著她的臉、她的耳朵、她的頸項,用好像要把她揉進自己體內的力量抱緊她。「我以為你走了,我好怕你丟下我走了。」

  雪音棲在他火熱的懷中,心裡卻淒冷的酸楚著。

  「沒有,我沒有走,我沒有離開你。」她安慰著他,讓他鎮定下來。

  我還沒有走,還沒有……

  「你太用力了,我會不能呼吸。」雪音苦笑地道。

  耶律霍齊這才驚醒過來,立刻放開她•

  「弄痛你了?」

  「嗯。」

  「對不起。」他很坦承的道歉了。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讓她受到傷害。

  「沒關係。」

  「你在做什麼?」有時間看清楚她,他才發現她一向乾乾淨淨的小臉上,沾了幾許煤灰,一向整整齊齊的頭髮也有幾縷落了下來,被汗水浸濕,黏在臉頰上。

  他擦去她可愛小鼻頭上面的黑灰,雪音害羞的低下頭。

  「我想親自做一頓飯給你吃。」

  耶律霍齊又驚又喜。一抬頭,果然看見灶爐上燉著一鍋黑漆漆的什麼東西。他忍不住用手去沾了一點湯汁放進嘴裡。

  嗯……有點太鹹,又有種說不出的味道……可是他沒有嘗過比這更美味的東西了。

  「好吃!」

  面對他亮晃晃的眼神,雪音反而不好意思的漲紅了臉。

  「亂說!好像燒焦了,怎麼會好吃!」

  「我說好吃就是好吃!」他霸道的宣示。

  雪音無奈的搖搖頭。「我把中午小蓮做的飯菜熱來吃吧!」

  「不!我就要吃你為我煮的!你可以吃小蓮做的,可是我要吃你煮的。那是我的妻子為我煮的第一頓晚餐,而且又如此美味,我光聞那味道就肚子餓了,我可以自己把它全吃光,」

  會覺得這鍋東西好吃的人,八成味覺有問題吧?

  可是雪音很清楚,他的味覺並沒有問題……

  「你辛苦了一天了,去把臉跟手洗一洗吧!其他的我來弄。」

  「可是你也辛苦了一天……」

  「我不累。」他對她咧開一個陽光燦爛的笑。「快去吧!我知道你最討厭髒,你一定很受不了了吧!」

  雪音點點頭,她是真的想好好整理一下自己。「好吧!」

  她轉身走出灶房,到了門口,又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男人在灶房裡忙碌的樣子令她的心一動,同時有種甜蜜跟酸楚的感覺掠過

  她這麼癡癡的看了他好久,才倉皇的抹去眼角的濕意,匆匆出去,

  耶律霍齊絲毫沒有感覺到雪音眼中怪異的哀傷,他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喜悅裡。

  他怎麼也想不到,雪音竟會為他煮飯!他有種好像在夢裡的感覺,這夢太美好,他甚至有些害怕,怕會醒來。

  不,他輕嗤自己這麼怯懦的想法。

  那不是夢!雪音是真的改變了!他們正朝向幸福的道路走,他們會一直這麼幸福的!

  ※※※

  雪音從房裡走出來,耶律霍齊已經在餐桌上等她。

  粗簡的木桌子上面,擺的幾樣菜都是簡單的山蔬野菜,可是雪音從來沒有如此刻般覺得食物是那麼的美味。

  他果然把整鍋的燉菜都吃光了。

  雪音憂慮的問:「你肚子會不會有問題?」

  他搖搖頭,臉上是滿足的笑意。

  「好吃極了!我捨不得分給你吃。」

  他其實是不捨得她吃這麼難吃的東西吧?雪音心裡很清楚。她忍不住又感動又難過。

  「要喝茶嗎?我來泡吧!」

  用完了膳,他們走出屋外,升起了一個小小的爐火,燒煮茶水。

  煮飯雪音不擅長,可是泡茶她還可以。

  沏奸了兩杯茶,他們就坐在屋外的木板凳上。今晚月色很美,林間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幾隻螢火蟲飛舞。

  「說說你今天在山上打獵的情形給我聽吧!」她將頭靠在他的肩上。

  耶律霍齊的心被快樂漲滿。這是第一次她表現出對他在山上狩獵的情況的關切,怎麼不讓他高興?

  他開始說了,不多話的他把今天發生的事情,鉅細靡遺的說給她聽。

  她聽著,然後因為他說的驚險情況而抽氣,也會隨著他說的那些好玩新奇的事而瞠大眼睛。

  夜風習習,漸漸的,他的話沒了。雖然兩人之間只有沉默,可是氣氛一點都不尷尬,反而很舒服,四周還伴著不知名的昆蟲的嗚叫聲。

  他放下手中的陶杯,把她環進懷裡,雪音像貓兒似的縮進他溫暖的胸膛。

  他的手一邊撫摸她如絲絹般的髮,一會兒跟她的手指交纏。

  親吻來得很自然,她仰起頭,他的唇就佔領了她。先是嬉戲般的輕啄,漸漸的變成溫柔的舔吮……

  原本是帶著涼意的夜,慢慢有些熱燙了起來。

  他帶著厚繭的手掌佔有的摟緊了她,從他掌心傳來的熱度彷彿可以將她燙傷。雪音沉迷在男人炙熱的需索當中,她不害怕即將發生的事情,一切都是那麼自然,是啊!她本來就應該屬於他的……

  他主動結束那個吻。不是因為他覺得夠了,而是怕繼續下去,會控制不住自已。

  他將她抱在懷裡,平復不穩的氣息。

  雪音微微掙扎。

  「對不起,不要動,乖乖的再等我一下下。」他粗喘著低語,以為是他把她抱的太緊了,所以她才掙扎。可是她的蠢動卻讓他快要爆發的身體,更加宛如陷入地獄一般的折磨。

  雪音低低笑了出聲。

  他挑起眉瞪她。

  她的下一個動作,讓他整個人都僵硬了。

  雪音轉身,主動伸出雪白的臂膀摟住他的脖子,不只這樣,還在他的唇上印下一個甜蜜的吻。

  「你……這是做什麼?」他的聲音粗啞不已。

  懷裡的女人巧笑倩兮,月光照在她雪凝般的肌膚上,發出柔潤誘人的光芒。此刻的她美得奪走了他的呼吸。

  「你認為呢?」

  「別挑逗我,我會忍不住誘惑的。」他苦笑。

  「噢?那就不要忍啊!」

  耶律霍齊大大的震了一下。

  她收起了笑,認真的望進他的眼睛。

  「我想成為你的妻子。」她的身子湊近,在他的耳邊低語。「就算只有短暫的片刻,我想成為你的,完完整整。」

  他激動的將她擁緊。

  耶律霍齊沉浸在無上的喜悅當中,沒有見到雪音靠在他肩上的臉蛋,兩行無聲的淚悄悄滑落……

  ※※※

  風透過木板的縫隙吹了進來,雪音冷得往溫暖的方向縮。

  男人的手臂摟緊了她,讓她有種被保護的感覺。她在夢裡微笑,然後幸福的醒來。

  一醒來,看到的是耶律霍齊放大的俊臉,從來沒有這麼近距離的看著他,她貪婪的把他的影像深深烙印在自己的腦海裡。

  她知道,往後的人生注定孤獨寂寞,但是只要還記得這張臉,記得這些日子以來他帶給她的感覺,每當想起他的時候,她相信再難熬的時間,她都可以忍受……

  所以她現在拚命的、拚命的,要把他的全部都記住……影像、氣味、肌膚的溫度、痛苦,還有極致的快樂……全都記住……

  男人悠悠醒轉,睜開眼睛看見她的時候,寵溺的一笑。

  「你還好吧?」

  「嗯……」知道他所指的意思,雪音微微的紅了臉。

  「我們真的成了夫妻了。」男人呵呵傻笑。

  他的樣子又傻又讓人心動。雪音百感交集的凝視著他。

  「我本來想要等穩定了點之後,給你一個完美的婚禮。」他似乎還有些遺憾。

  雪音搖頭。「婚禮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在一起。」

  男人的雙眼因為她的話而亮了起來。

  「我會讓你幸福的,我會讓你很幸福的……」他不斷的說著,不斷的在她的臉上印下一個又一個誓約之吻。

  雪音又有了想哭的衝動?她努力的忍住,努力的對他展開最美麗的笑容。

  她要記住他。她也想要他記住她,記住她最美的模樣……

  ※※※

  接下來的日子美得不像真的。

  就像是耶律霍齊所幻想的一樣,他們成為一對平凡但幸福的夫妻。他出去打獵,雪音就在家裡操持家務。他一回家,就會看到她在家裡等著他。

  自從他們結合以來,雪音變了。

  她似乎已經忘記了語國的一切,全心全意的做他的妻子。說實話,他本來預計她還要再過個一、兩年,才能有這種轉變。

  可是,現在一切都太完美了!

  「我出門了。」耶律霍齊有點不想離開她,但是為了他給她的承諾,要給她好一點的生活,他仍需要出去工作才行。

  他對著小蓮說:「照顧好夫人。」

  小蓮心不甘情不願的應了一聲。

  耶律霍齊皺起眉。這女孩實在不是個很好的侍女,可是村落裡沒有別的人選了,而他還不放心讓雪音一個人獨處……內心深處他還沒有消除她有一天可能會逃走的可能性。

  雪音送他到門口,她還幫他準備了水和飯團。「小心點。」

  「我會的。」

  他離去之前,低頭給了她一個吻。

  他滿意的看到她因為他的吻,而顯得紅艷艷嬌滴滴的唇,還有那迷離失神的大眼睛。「我是最幸福的男人了。」

  雪音微微一笑。「這樣你就覺得很幸福了嗎子還有什麼你想要達到的夢想嗎?」

  「我還想要的東西?嗯,最好我們再生兩個胖小子。」他揚起嘴角,彷彿已經可以看見那個畫面。「不過,那還要個一兩年才能實現吧?暫時我已經很滿足了。」

  「一兩年嗎?好久啊……」雪音的笑帶著淡淡的哀愁。

  「沒關係,等我回來,我們就可以開始努力了。」

  耶律霍齊在她的耳邊說的話,讓雪音的臉整個都紅透了。

  「快去吧!」她推開他,再下去不知道他又要說出什麼羞死人的話來了。

  耶律霍齊大笑,這回終於真的轉身離開了。

  雪音看著他的背影,笑容漸漸消失了……

  她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小蓮在她身後說:「你到底還要看多久?人都走遠了。」

  她這才回過神來。

  「那,這是你上次叫我買的藥材。」她將一包藥材遞給雪音。

  雪音看著那藥材。

  藥材包很輕,可是雪音抱在手裡卻覺得有如千斤般沉重……

  ※※※

  雪音已經作好了所有離開的準備。

  包袱裡是幾件衣物,還有一些銀兩是從他的衣袋裡拿的。她也許永遠沒有機會還他了,想到這點,她就又難過起來了。

  不,她不能再三心二意了!想想可能為她擔心的母后、想想她的國家、想想她的責任。

  不管她有多想蒙住眼睛、欺騙自己,如果就這麼跟他在這裡會有多麼幸福,她還是無法阻擋午夜夢迴時分驚醒之後的濃濃罪惡戚。

  是的,不要再想了。母后曾經諄諄教誨過的——要成為一個君主,不能被私情拖累。

  她已經打聽好從這裡下山到京城的路。沒有問題了,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藥是托小蓮買來的多味藥材裡挑選而出的,故意混在其他藥材裡,是為避免讓人起疑。儘管雪音對醫藥的知識不多,但是也有些涉略,而這粗淺的認識足以讓她知道,哪些藥材可以讓人昏迷……

  「小蓮,你辛苦了,休息一下吧!」雪音捧著一杯茶,在灶房裡找到正在忙著的小蓮。「暍杯茶吧!」

  小蓮狐疑的看著她。

  「放心。」雪音溫柔的笑了。「我煮飯不行,泡茶倒難不倒我。」

  在灶房裡忙了一陣子,小蓮也是真的渴了,接過陶杯就把茶一口氣喝完了。

  「還不錯……」

  驀地,匡啷一聲,杯子掉落地面破成碎片,小蓮的身子也跟著軟倒,落在雪音早已準備好的手臂中。

  雪音溫柔的笑容消失,面無表情的臉令人不寒而慄……

  ※※※

  「雪音!雪音!我回來了!」

  從遠而近的快樂喊聲讓在木屋裡,正將小蓮擺在床上的雪音一僵。

  他不應該這時候回來的,現在連中午都還沒到。

  她強迫自己鎮定,用棉被把小蓮的身體蓋住,然後將桌上的包袱一起塞進去。轉身回眸,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刻,耶律霍齊已經打開了門。

  「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她迎向前,將他的注意力轉開,臉上顯露的微笑一點都看不出她內心的慌亂。

  他咧嘴開心的笑。「今天是大收穫呢!所以我想快點回來看你。」

  「太好了……」喃喃的說道,雪音拿出繡帕擦去男人臉上的汗水。

  「你一定又餓又渴了。我替你倒一杯茶。」

  她轉身,從茶壺裡倒了滿滿的一杯茶,遞給他。

  耶律霍齊接過茶杯,眼睛在四周搜索了一遍。「小蓮呢?怎麼沒看見她。」

  這女孩越來越不像話了。耶律霍齊擰眉想。他找她來最大的用意就是看住雪音,怎麼她竟然連這一點都做不好!

  「她在屋後面的園子裡忙著呢!」

  耶律霍齊聽到雪音的回答,稍稍放心了,他將茶一口仰進。

  突地,眼角餘光掃到隆起的床,某種不安的預感觸動了他,他走向前。

  「霍齊!」

  雪音在他身後喊,可是他沒有理,心裡的那一點疙瘩讓他不把它弄清楚不行。

  掀開被子,赫然看見失去意識的小蓮躺在床上。

  為什麼?雪音明明說她在後院……她為什麼在床上……為什麼失去意識……為什麼……雪音要騙他!?

  該死!他的頭怎麼暈暈的?他根本沒有辦法好好把事情想清楚。

  他轉頭,看著雪音,試著把他眼前搖晃的影像給定住。可是他只看見雪音一臉哀戚的看著他……

  他好像全身浸入冰水之中,腦中漸漸了悟發生了什麼事,然後想到他剛剛喝下的那杯茶……

  難怪她沒有任何驚慌。

  「為什麼!?」

  彷彿從靈魂深處發出的怒吼,震撼了雪音的耳,也震碎了她的心。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眼淚撲簌簌的直掉,她的喉頭哽咽著。

  她的淚眼迷茫、她的哀傷表情、她的身影,那讓他最眷戀的身影漸漸的饃糊了,要不是憑藉著一股意志力,他無法撐到現在。

  腦中一片混亂,然而他依舊強迫自己把事情想清楚。

  原來她從沒放棄逃走……原來她前一陣子的乖巧順從,只是為了要鬆懈他的戒心……

  他想起,今天早上出門前,她問過他,還有什麼想達成的夢想……甚至她還把自己的身子給了他……

  那一切都是分手前的最後憐憫嗎?

  「對不起……我不能夠忘了我的責任……」雪音仍然只能重複說著對不起。她靠近他搖晃的身子,想要抹去他臉上的悲憤。

  他不知道是哪裡來的力氣,突然一伸手抓住她的肩頭。

  他的雙眼充血,看起來好嚇人,然後雪音感覺到一陣劇痛。他的掌抓破了她的皮膚,鮮血流了出來。

  「不許!我不許……你離開我……」

  雪音不由自主的顫慄了,他此刻的眼神是她前所未見的恐怖。

  她第一次慌亂了,甚至擔心起?——那藥的劑量對小蓮有用,對他或許未必。可是……那不可能啊!書上說……

  耶律霍齊霍然癱倒在雪音的身上。

  雪音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悲傷也同時湧了上來。

  這下子他就再也無法阻擋她逃走了。明明是她決定的事情,可是分離的這一刻,她又難受的直掉淚。

  「對不起……」

  她將他的身體緩緩放倒在地上,他的重量讓她肩頭的傷流下更多的血,可是她根本沒注意到。

  她抱住他的頭,撫摸他臉上的每一個輪廓,最後一次,想把他深深刻印在自己心中……

  「夢……只是夢……你不應該把夢當真了。夢之所以是夢……就是因為它有一天會醒的呵……」她的淚落在了他的臉上,滑落,就像他也在哭泣一樣。

  雪音拚命的抹掉,抹掉那些眼淚,可是眼前越來越模糊……她終於放棄這徒然的動作。

  「你唯一的不該,就是不該愛上像我這樣的女人。」

  她深深的、深深的低下頭來。

  「對不起……是我負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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