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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冰心沁郎心[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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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07:41
冰心沁郎心 作者:余宛宛

想他堂堂一個成了名的京城畫師,
竟淪落到為混口飯吃而假扮收妖道士!
唉,說來還不是為了兄嫂身後留下的娃兒。
帶著她行走江湖,兩人一搭一唱,
演起斬妖除魔大師的把戲倒也無往不利……
鬼?真的鬼找來了!?還是個女鬼!
飄飄的,冰冰的……
什麼他是她的藥引?!
他怎麼不知道自己有這項特異功能?
不過,看在可以因此而抱著她睡的份上,
就勉為其難吧。
她……應該「也」有點喜歡他吧?
否則怎會讓他「這樣」咧?
沒有???騙人的吧?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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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08:31
第一章            

  「咦??」

  以細竹搭建而成的綠屋之中,一名長髮曳地的清麗人兒正拿著著草,打算進行占筮之事。

  「這風吹得好詭異。」白芙蓉分了神,放下手中物品走出了屋外。

  帶著涼意的冷風刮上臉頰,刺痛了那粉紅的軟肌。

  冬日有刺骨寒風,原不是件怪事,但是這風向卻混亂得讓人分不清東南西北,這才是讓人恐懼之處。

  白芙蓉閉上雙眼,仰首向天空輕輕張開了雙手,口中低喃著古老的巫族咒歌,纖纖十指舞蹈般地作出拍花姿態。

  綠竹的清香滲入白芙蓉的鼻間,四肢百骸的知覺在此時全都敏銳了起來。

  當一股清涼的花香點上白芙蓉眉心時,那潔白的額間泛出了淡淡的竹葉印記

  感受到了!

  白芙蓉神色一驚,在弄清楚風向的同時,也倒抽了一口氣。

  這風竟來自東、南、西、北四個方位!

  白芙蓉猛地睜開眼,卻見這陣異風正以綠竹屋為中心,漩渦似地流入了屋子的地區中央。

  若是普通的風,不會如此規律;若是普通的風,不會全部泛上一層濃濃的紫黑之氣。

  那紫,不是花朵的粉紫;那黑,是透著邪魅紫光的詭怪之風!

  是他!

  白芙蓉心頭一凜,額上硬是嚇出了幾顆冷汗。

  柔媚的小手急促地伸手一揮,除去了那些急欲攀上裙擺的紫色小氣團。

  粉藕色的身影反身奔回屋內,焦急得甚至被自己的裙擺絆了一跤

  得快!那個男人要來了!

  白芙蓉反手關上門,修長十指在空中幻化出一朵彩蓮。玉指纖纖,姿態輕柔,恰如冬雪中飄落的花蕊嫩瓣。

  「封!」

  白芙蓉手掌中赫然浮出一抹藕色蓮花印,倏地印上了門扉。

  蓮花印一烙上門,旋即消失了蹤跡——

  此時開始,這方空間便成了人鬼仙三界不得進入的「花之封界」。

  封印可隱遁修行者的去處,道行愈高,封印的花色就愈鮮艷,封界也就更完整。

  這是巫咸國的獨門封印——白芙蓉,正是巫咸國最高巫師「巫真」的唯一傳人。

  尋常巫師破不了這樣的封界,除非對方的破壞力足以毀滅一切——

  除非是黑嘯天——一個巫界的奇才、一個被視為即將一統巫咸國的雄偉男子。

  白芙蓉以手絹拭去額間的汗,讓自己喝下大量飄著竹香的水,以補充自己封印後所失去的體力。

  「他又想做什麼了?」白芙蓉的眉頭全擰成一團,額中的那枚碧竹印因著主人的情緒而被逼得殷綠如翠。

  去年鬥法輸給了他,因之自己才在人間找了這處隱密地以期精進巫術功業,一補過去一年中屢戰屢敗的羞恥。

  不服氣!為什麼就是勝不過黑嘯天!

  心底雖然有所不甘,白芙蓉的右手卻很挫敗地再補下一記梅花封印在屋頂。

  白芙蓉咬了下唇,在確定這屋子絕對讓人找尋不到蛛絲馬跡後,才敢吁了一口氣,疲累地坐到了榻上。

  還沒有準備好與他相見——至少在「呼風喚雨術」尚欠火候之前,絕不再度成為他的手下敗將。

  能躲多久是多久!

  伸手將及膝的青絲撩起,翻捲一半,以絲帶繫起在身後。

  巫咸國的巫師發長,正象徵了其法力的高強與否。自己這頭長髮自從一年前開始與他交戰之後,已是生長極速——

  只是每敗給他一次,頭髮就硬是又往上縮短了幾分。

  不甘心呢!

  要打敗黑嘯天,這發青絲至少得垂地三尺才夠。

  「那不會絆倒我吧?」白芙蓉喃喃自語,額間的碧竹印在氣息稍穩之後,緩緩消褪。

  身上這套代表了「巫真」的衣裙已經讓自己從小到大跌了無數次;再來一頭長髮,豈不連散個步都得請個小小狐仙在後頭幫忙抬「發」?

  白芙蓉想著,自個兒先笑了出來。

  「還有心情笑!以為可以躲我一輩子嗎,」雷鳴似的大吼,讓屋子震動了下。

  白芙蓉僵住身子——不會的,他怎麼可能找到自己!

  「別當縮頭烏龜!快把那些結界收一收,別惹我發火!」黑嘯天的聲音清楚得一如在耳邊嘶吼。

  白芙蓉握緊拳頭,不敢讓自己的呼吸過度混亂——鎮定!

  他最多就是知道自己藏匿在這個區域間,他找不到人的!

  「好歹我們的師父兄妹一場感情,我可不想把師姑的唯一弟子擊敗成光頭。」醇厚的男聲帶著笑意,但白芙蓉知道那種笑聲之下隱藏著多大的怒氣。

  他不是愛笑的人,每一笑都是發怒的前兆。

  「怎麼,不敢出來嗎?師姑怎麼會收了你這種孬種徒弟。」黑嘯天的聲音向來偏低,而飄散在空中的笑聲,則全是那種讓人頭皮發麻的陰森笑聲。

  你才孬!白芙蓉在心中暗罵,卻不敢出聲透出自己的氣息。

  這男人嘴賤、脾氣壞——第一次交手時,曾經把自己氣到達封印的手勢都忘得一乾二淨。

  「不出來是不是?那就別怪我不客氣——我一定要見到你!」黑嘯天大吼道。

  一陣天搖地動的聲響,逼得白芙蓉搗上耳朵——幸好自己學了乖,這回找的地方是人煙罕至的地區,否則他的破壞力實在驚人。

  第二次與他交手,就是這樣敗下陣來——師父自小教導自己仁慈,哪忍心毀去別人的房宅屋舍。

  黑嘯天卻是什麼都不在意,別人沒了家、傷了身全都無妨,只要不關係到他的事,他一律無情無義。

  巫魔,是不滿者對他的稱呼。

  「芙蓉,這只是我最低程度的法力,出來。」黑嘯天的聲音轉為低語。

  白芙蓉身子一抖,已經能想像出那張陽剛到沒有一絲柔和線條的臉龐,此刻必然是青黑且咬牙切齒。

  「再不出來,我保證這一區的百姓會過得很精采。一里外有戶人家剛生了寶寶,不是嗎?」黑嘯天出言威脅道。

  白芙蓉咬著牙硬是不作聲——不出去就是不出去!

  「出來!」石破天驚的大叫,震得屋子動搖。「躲了三個多月,夠了!」

  他的耐心已到了極限,百日不見白芙蓉的容顏,他懷疑自己這些日子是否曾經好好睡過一覺。

  怒火一起,黑嘯天手中的紫黑色颶風狂暴地刮向綠竹屋。

  白芙蓉緊咬住唇,用力捉著屋內的柱子以抵擋強風的吹襲——這段時間,自己勤練法術與封印,功力自是大進,就不信他有本事破了這幾道封印!

  啪——啪啪啪——

  門上的彩蓮印記乍然浮現,像一記過熟紅石榴似地爆開了來!

  陣陣陰涼的風沙襲入白芙蓉眼裡,還來不及揉去眼裡的沙,一個暗紫色的人影就封住了這屋內的所有退路。

  「你——」白芙蓉罵人的話,在看到那一雙火紅眼瞳的同時,驚嚇到說不出話來。

  黑嘯天原本略泛銅色的眼瞳,如今已如火一樣鮮明。

  白芙蓉顛簸了下身子,被他那雙紅色的眼睛鎖住了視線,動彈不得。

  那樣的眼睛只代表了一件事——

  黑嘯天已經練成了「巫咸國」的最高巫術師父終其一生都達不到的「火焰之眼」。

  「怎麼可能!」白芙蓉驚慌失措地凝睇著那雙眼睛,忘了自己這幾年來一直在閃躲那其中的火焰。

  「如何不可能?我有天份!別人苦修一年的東西,我只要一個月就可以悟通。練成火焰之眼本在我意料中之事——你的逃脫、你的避不見面,更讓我痛下了決心!拜你之賜,我這門功夫算是提前練成了。」黑嘯天每說一句話,就朝白芙蓉逼近一步,激烈的口氣尤其灼人:


  「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

  健臂一伸,困住了白芙蓉——他不再給她任何逃走的機會。

  「你想怎麼樣?」白芙蓉顫抖著,一任他強妄的氣息逼上肌膚。

  「我想怎麼樣你該最清楚。我要得到你!擁有你!」

  黑嘯天火熱的視線緊盯著她—雙唇離她僅有一寸之隔。巫咸國有法明定,未成婚配之男女不得逕自有肌膚上的碰觸,否則雙方功力都將內損。

  不要——」白芙蓉屏住呼吸,感到自己甚至虛弱到無法站立。

  「和我成親,成為我的人!」他狂妄地命令道。

  「不!」白芙蓉喊出聲來,忙不迭地往後退。逃了一年,就是為了逃離他啊!

  「和我成親有那麼痛苦嗎?」他火了,眼中灼熱到令人無法迎視。

  黑嘯天快手執起白芙蓉的髮,強拽她到身前力道正好讓她滑落到他的懷中,而未讓兩人的肌膚有任何的接觸。

  「我不能嫁給你!」白芙蓉捉住他的衣袖,想借力跳離他。

  他袖子一揚,淡藕色的纖柔身子又淪回他的懷抱。

  「為什麼不能嫁給我?巫咸國所有人都知道你非我莫屬——連你師父都同意了!」他一手蓋住她的胸口,察覺到她狂亂的心跳,倏地揪緊她胸口的衣襟,扯痛了她柔嫩的肌。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我?」

  他的痛苦在苦悶的聲調中、在緊蹙的眉梢裡、在那雙燃燒的眼中

  「我不是故意的!但我真的不能嫁給你!」白芙蓉用力地搖頭,心亂成一片。

  「你不怕我毀了你?」他勒住那不足盈握的腰,悶聲低吼道。

  「要毀就不會次次都放我一條生路。」白芙蓉低語著,雙眼迷濛著淚光。

  「我在等,等你主動走向我所以才次次放你離開、等你想通!」他盯著她絕美的容顏,口裡蹦出的字眼不再有任何妥協的餘地:

  「我厭倦了你的逃避!」他左手一舉,在空中劃起一道赤色光環,將她困在光環之中。

  「放我出去!」飄在半空中的白芙蓉惱火地喊著,狂亂地揮舞著花形手勢,想破解這道光環。

  徒勞,無功。

  十指被光環燙紅了,白芙蓉卻依然被困在光環裡。

  「你不能強迫我!」白芙蓉大喊,委屈的淚竟滑下臉龐。

  他盯著那兩道清澈,伸手將赤色光環吸到自己面前這是最後的一場戰爭了。

  「我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如果你可以解決我丟給你的問題,那麼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否則你就再也不許逃離我身邊,得心甘情願地和我回巫咸國成親」他隔箸光環輕觸她的紅唇,滿意地看著她輕顛地說不出話。


  「如果我不答應呢?」白芙蓉小心地問道,知道自己勝過他的機率是微乎其微。

  「不答應?」他挑起眉,勾唇一笑。「不答應更好,我現在就把你帶回巫咸國成親。」

  「先放開我。」白芙蓉咬著唇,瞪了他一眼。

  「先滴血許誓。」他威權地說道。

  他的忍耐已經到了最後期限,這將會是一場只勝不敗的戰爭。

  白芙蓉避開他火般的眼,好一會兒才有法子開口說道:

  「我應允黑嘯天方纔的要求,若解決不了他開出的問題,我就自願和他一塊回巫咸國……以此鮮血為誓。」

  用力一咬指尖,鮮紅的血幻化成一顆赤色圓珠子,飛落到黑嘯天手裡。

  「很好。」黑嘯天舉起赤色血珠到唇邊親吻,眼中的灼紅於是更加火亮。

  「放開我。」白芙蓉再度要求,拳頭緊握著痛的是心啊……

  「繞著你的這道光環,需得到我的氣息方能解開。你得將你的唇貼上我,求我度予你我的氣息,光環方會應聲而開。」他好整以暇地站在原地,看著白芙蓉在惱怒間更顯嬌俏的生動面容。

  可惡!可惡!白芙蓉氣得背過了身,忍不住跺了跺腳——

  一個已經好久沒做的孩子氣動作。

  「我的耐心一向不多,要我看著你的背影,我寧願離開!他貪婪地望著她跺腳的嬌俏身影,思念起那段兩小無猜的童年。

  七歲那年,第一次見到白芙蓉,他就愛上了她!

  「等等!」白芙蓉立刻轉過身,直奔到他身前。

  黑嘯天沒說話,雙臂交插在胸前。

  白芙蓉掙扎片刻之後,踮起腳尖慢慢地貼近了他。明知道兩人之間尚隔著一層光圈,還是臉紅了。

  怕親錯了地方,只得睜大著眼一寸寸地接近黑嘯天——偏這人恁是惡劣,一逕掛著猖狂的笑容。

  白芙蓉顫抖了下,在雙唇貼上他的那一刻,不自覺地閉上了眼——

  兩唇相接是火熱的。

  白芙蓉感到唇瓣一熱,黑嘯天在兩人的唇間低吐著愛語:

  「你注定是我的人,我的芙蓉,等著當我的娘子吧……」

  赤色光環在瞬間幻滅。

  白芙蓉驀地睜開眼,黑嘯天已經消逝無蹤。

  *、*

  「他究竟想怎樣?」白芙蓉蜷在軟榻上,緊皺著眉。

  一天一夜過去了,黑嘯天依然沒有動靜,這楝屋子平靜得讓人害怕。

  「啊!」

  白芙蓉乍然驚叫出聲,因為整楝房子瞬間陷入了一陳天旋地轉。

  空氣中散發出一股奇特的氣息——一種包含了春日草卉、熱焰蒸薰、枯木葉香及冬日冰雪的氣息。極不尋常也極不應該。

  白芙蓉連忙甩出右手,在空中畫了個百花封印將自己隔絕在屋子一隅,以躲避那驚天動地的旋轉。

  但見旋轉的風中出現了紅色細塵,紅色細塵聚集在屋內的四處簷樑上,形成了四處鮮紅的風口——

  像四頭噬人的獸!

  「接招吧,我給你的挑戰是——東西怎麼來,你就得把東西原封不動地如法送回」黑嘯天的聲音迴響在呼嘯的風中,聽似詛咒。

  白芙蓉打著寒顫,抱住自己的雙臂,看著四處的風口凝結出四滴紫黑色的血液當血液從簷上滴落時,一道腥膻氣息直衝入白芙蓉的鼻孔中。

  白芙蓉才搗住鼻尖,卻驚愕地看見東南西北四處風口掉出了四名女子!

  「哎啊——好疼。」位於東方的青衣女子柔聲輕呼道。

  「這是什麼鬼地方!」落在南方的赤衣女子怒聲問道。

  西方的女子一身的白衣,不言不語。

  北方的黑衣女子則是一臉的冰霜。

  當四名女子的身軀落於地的那一刻,那些即將落地的紫黑色血珠,筆直朝白芙蓉的花形封罩疾射而來

  白芙蓉自以為密不透風的隔離,啪地一聲碎落於無形。

  「接招吧!娘子。」黑嘯天挑戰的聲音出現在空氣中。

  「慢著!我還沒跟你談條件啊!」白芙蓉狂亂地向天空吶喊。

  「你要談條件,就要主動來找我你知道到哪裡找我的!」狂妄的笑聲漸行漸遠。「我等你!」

  白芙蓉無力地看著那四道風口全收了起來,屋內回復原有的平靜。除了這四個原本不存在的女人。

  「黑嘯天,你回來解釋清楚!」白芙蓉再度大叫出聲。

  「別喊了,趕快把事情解釋清楚,把我們送回去才是正事,」高揚的聲調出於赤衣女子之口。

  白芙蓉抬頭,發現四名女子全都站在原地,以不同眼神注視著自己

  這是怎麼回事?

  「你不要緊吧?先坐下來休息。」青衣女子溫柔地凝視著她。

  「我不要緊,只是——你們為什麼會在這?」白芙蓉的目光看向黑衣女子。

  黑衣女子以一雙冷眸直盯住她,兩瓣沒有血色的唇緩緩啟口道:

  「解開封印。」

  「封印?」白芙蓉不解地眨了眨眼。

  「就是我們腿上那層紅色的環狀東西。」

  經青衣女子一提醒,白芙蓉才注意到她們四人的腳踝上,都被一條極細的紅繩繫住。

  「你腦子有問題嗎?楞在那裡做什麼?快過來動手!」赤衣女子吼道。

  「你那麼凶做什麼?又不是我把你們弄到這的。」白芙蓉回嘴道。

  「如果不是你,我們也不會被人變到這裡來。」黑衣女子冷冷說道。

  白芙蓉一抿唇,先走到青衣女子身邊,三兩下便解開了封印——

  黑嘯天故意使用了巫咸國幼童學習的封印術,擺明了瞧不起人。白芙蓉心頭的怒火燒得更熾了。

  白芙蓉依照東南西北的次序解開四人的封印,不意卻從這四個人身上感覺到四種截然不同得氣息

  春夏秋冬,是這四名女子給人的感覺。

  「謝謝你。」青衣女的眼神柔得可摘出水來,青衣恰似春日新生的草卉。

  「動作快一點!!」西方的赤衣女不耐煩地催促著,赤色衣裳正似夏日艷陽。

  南方的白衣女動也不動,翩翩白衣一如肅殺草木的秋之使者。

  北方的黑衣女則是一身的寒氣,玄黑之服有如冬日陰暗的氣候。

  「你們從哪來?叫什麼名字?」不好的預感讓白芙蓉眼皮直跳。

  他不會隨便找來四個普通女人,「移形術」是十二歲那年他們兩人都已經學會的簡單技巧。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赤衣女子沒好氣地動了動腳踝。

  「你不說你從哪裡來,我怎麼送你回去!」白芙蓉回瞪她一眼。

  「大家別為這種小事發脾氣。我們一下子就到了這裡,回去該也是一眨眼的工夫,不是嗎?」青衣女子回應和善的面容:

  「你好,我是列姑射山的范青青。」

  「原來是列姑射山的人,難怪笑得那麼蠢。」赤衣女子揚起生動的兩道黛眉,豐厚的唇不屑地抿著:

  「我是女人國的沙紅羅。趕快把我送回去,我趕著回去教訓人!」

  白芙蓉已經笑不出來了。「列姑射山」和「女人國」都不屬於人間的範圍——和巫咸國一樣;他們和人間共存,卻又屬於另一個結界。

  白芙蓉無可奈何地將目光投向站在西方的女子:

  「你是華胥之國的人嗎?你的名字呢?」「華胥之國」的人甚少有情緒。

  「秋楓兒。」白衣女啟唇說道。

  「我是楚冰,來自幽都。」黑衣女主動報上了名號,拿起桌上的一隻蒲扇搧著風——熱!

  「很好!我,這下完了。」白芙蓉跌坐在竹椅上,用手蒙住了雙眼:

  同時移動了四個不屬於凡間的空間,將四名不屬於人間的女子全調到了這兒。

  黑嘯天是怎麼辦到的?

  自己又有何能耐,能同時把這四個人弄回去呢?

  「他把我們變過來,你把我們變回去,不就得了。」沙紅羅不屑地看了她一眼。

  「事情沒有你想像的那麼簡單。移形大法的因果要完全配合。他用四人挪形將你們送到這,我就得用相同的方法把你們送回去。」白芙蓉表情凝重地說道,感到自己的雙鬢開始發痛。

  「我們走回去不就得了。」范青青天真地說道。

  「這是凡人之地,若非穿梭過結界,我們根本不可能到這個地方。」楚冰冷誚地說。

  「沒錯。」白芙蓉點頭,十指全統成一團。一定得想出辦法!否則自己就得嫁給黑嘯天了啊。

  那是連上天都不會原諒的罪啊。

  「你不是巫威國的人嗎?」秋楓兒第二度開口,目光在白芙蓉那一頭長髮上瞄了一眼。

  「沒錯。」白芙蓉點頭。

  「可是你的功力沒法子把我們送回去。」沙紅羅直接控訴著她:「沒用!」

  「她們說的都是真的?」范青青的淚水在眼中打轉——她想回家。

  「沒錯!沒錯!你們說的全都沒錯!我沒法子把你們送回去!」白芙蓉忍不住大叫了起來,忿忿地背過身去。

  苦的何止是她們!

  室內陷入一陣寂靜,只聞得戶外的雞鳴犬吠聲。

  方纔黑嘯天的一陣搬移,這楝小屋的防護罩們早已拆除,隨便一個人都可以輕易見到這座碧竹居及位居其間的五名人兒。

  「那怎麼辦?」范青青咬著拇指,淚眼汪汪地說道。

  「你哭什麼?那裡有一個欲哭無淚的!」沙紅羅嘲諷地看著白芙蓉,脾氣甚差的她,手一揮就掀倒了桌子。

  白芙蓉看了四名女子一眼,歎了口氣,定下心盤起腿,要求自己在最快的時間內進入冥想狀態。

  一定會有法子的!

  昔日白芙蓉端坐在軟榻上閉起雙眼時,元神已然飄浮於半空之中看著這四個女子。

  奇怪?她們的魂魄氣形怎麼都有些飄浮?

  細看之下,白芙蓉的玉容大驚失色。

  她們的三魂七魄全都少了一魄!若不在一年內找回來,可是會魂飛魄散的!

  但是,自己萬萬沒有能力一次將她們四人送回啊!

  白芙蓉的元神飄出了屋外—在半空中游移著有什麼東西可以加強移形的法力呢..

  古寶物或者可以,但是不同的古物,無法採集出同樣的能量啊。

  除非是——古寶鼎!大禹時代所鑄下的九座寶鼎!

  白芙蓉興奮地笑出聲來,元神倏地鑽回了屋內——

  有辦法了!

  「逃離我,是這麼快樂的事嗎?為什麼要讓我等得這麼苦?」在另一端凝望著白芙蓉的男子身影,幽幽地歎了口氣,那鮮明的輪廓再不復以往的倨傲——

  他也只是一個等待心愛女子入懷的男子啊。

  她會是他的妻!從七歲那年,他就知道……

  列姑射山、女人國、華胥之國、幽都這四個不屬於人間的奇幻國度。

  范青青、沙紅羅、秋楓兒、楚冰這些各自擁有不同異能的四名女子。

  全因為一個癡心的男人而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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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09:03
第二章            

  「妖孽,速去!」

  手執桃木寶劍、身著深藍袍衫、頭系補巾的男子,威猛十足地對空中一喝。

  那雄壯的氣勢,讓擺放法器的桌子全因之而震動。

  「此處百姓與汝夙無舊怨,今無新仇,汝萬不可現身於此為非作歹。吾現以村民之奉,冥界之紙錢,命汝速去!」

  男子端正的五官凜滿了正氣,黝亮的眼認真地注視箸眼前熊熊燃起的火盆。

  他將指尖置於劍尖,緊抿的雙唇再度開口時,吟誦的卻是一長串旁人聽不懂的咒語。

  藍袍一回身,桃木劍隨之在空中甩晃而起。劍尖在空中劃出幾道劍花,揮劍的身影俐落得一如展翅的大鵬。

  「這劍,舞得可真好看。」村長首先讚了一聲好。

  「村長好眼光。這劍舞可不是一般來頭,這可是打從屈原時期就流傳下來的桃木驅魔舞,現在流傳於世的也只有我師父這一派別。我師父看似年輕,實則功力深厚,虧得您老有見識?不以年紀論英雄。」站在村長身邊說話的人是一名年約八歲的小男孩,口才卻極為便給。


  小男孩的穿著簡樸,一雙滴溜溜的清亮大眼,討人喜愛極了。

  「小兄弟客氣了,遇見你們師徒才是本村的福氣哪!.杜大師今日一到,便測出本村有妖魅進出,還刻意留下一宿為我們斬妖除怪,我在此代表村民感激你們啊。」村長客氣地行了個揖。

  「我師父最愛行善了……」杜少君搖頭晃腦地說道,眼光往村長及其身後一群衣著華麗的村民瞧上了一眼。

  「你的師尊是在積陰德呢。」村長穿金戴玉的妻子愛不釋手地摸著這個漂亮小男孩的臉頰。

  「這位美麗嫂子說的話和我師父說的一模一樣呢。」小臉上綻出了光采,甜甜的酒窩很快收服了一群婦女的心。

  「你這小嘴甜的咧。」福態的村長夫人、心疼地拉起那小手。「怎麼這麼瘦呢?有沒有認真吃飯呢?」

  「師父不收銀兩,我已經吃了一個多月的冷饅頭了。」大眼嵌著兩顆淚珠,說有多惹人疼就有多惹人疼。

  「小孩子哪受得了餓啊!今晚我親自燉些滋補的食物給你吃。」村長夫人從手腕上拿起一個金鐲子,塞到孩子手裡——

  「把這戴著,餓了就叫你師父拿去買些肉、菜來吃。」

  「這又不是銀子,能買東西吃嗎?」杜少君一臉無邪地問道,忍耐地接受著那一大片過濃的脂粉味竄入鼻尖——怡紅院的姑娘都沒抹這麼多香粉哩。

  這位村長夫人一身穿金戴銀,又是大紅胭脂,又是兩大團水粉往腮幫塗抹。她是打算來幫忙嚇鬼的嗎?

  「瞧你傻的咧,拿給你師父就成了。」村長夫人笑得花枝亂顫。

  「師父交代我不能亂拿別人的東西。」杜少君嬌嫩的童音軟軟地說道。

  「別告訴你師父就好了,大夥都還有很多東西要給你呢。」村長夫人才說完,身後的婦女團立刻陷入一陣你推我拉、她塞你擠的爭奪裡。

  不消多時,杜少君身上的口袋全裝滿了善心人士的慷慨捐贈。

  「若你師父捉妖成功,我們會另外有賞的。」村長摸摸杜少君的頭說道。

  「不用了。」杜少君連忙揮手搖頭,擺出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當然不用,剛才那群夫人塞來的珠寶就夠吃上二兩個月了。

  「這是你們應得的。瞧你師父多認真啊。」村長夫人的目光黏在那個矯健身影上——多俊的體格啊。

  舞劍舞得正激烈的杜雲鵬,忽地眉頭一鎖,桃木劍直插入火盆之中——

  轟!

  火盆中突然激射出熊熊火焰,過烈的火焰甚且讓火盆左右震動了下。

  村民全都靜肅下來,男人們不發一語,婦人們則全縮成一團——

  火盆中即將有鬼魅要跳出來嗎?

  「發生什麼事了?」村長抖了下唇,看著一臉嚴肅的杜少君。

  「這妖魅不願離去。」杜少君正經著臉色,鄭重其事地說道。

  小小身影靈巧地奔到杜雲鵬右側的桌子邊,攤開了一排符紙,只見那一排符紙在寒風的吹拂下,也僅是微微掀動卻不飛離桌面,看得村民目瞪口呆。

  「我師父現在要用符咒將妖魔壓回原處,待到晚上再一舉收拾。」杜少君一邊大聲解釋道,一邊收起那只放在火盆中的桃木劍放到了桌上——

  劍端上的硫黃都燒得差不多了吧?

  杜雲鵬蹙著眉,凝重地說道:

  「這鬼是秀才鬼,上輩子沒考上狀元,所以今生抱憾,久留此地。」

  「啊,東門西府南家的北姓嬸嬸,她祖父的三嬸婆的第四個孩子不就是因為考不上秀才而上吊的嗎?」村長夫人第一個驚叫出聲,一臉的佩服。

  杜少君在心裡憋著笑,其實最厲害的是人們的想像力。

  「鬼妹不是在晚上陰氣最重、法力最強嗎,大師為什麼要選在晚上作法?」村長不安地問道。

  「村長有所不知,我師父最擅長的降伏術,即是在晚上以其極盛之陽氣逼出邪魅的陰氣。」杜少君解釋道。

  杜雲鵬重新舉起了桃木劍,緊閉上了雙眼。

  眾人只見其右手的五指緩慢地擦過劍身,忽而又轉身舞起另一段陽剛的劍舞,腳踩的方位一如北斗星,而劍尖所劃出的符咒則沒有人能知道。

  「速速退!速速退!速速退!速速退!」幾聲中氣十足的大喊後,杜雲鵬睜開眼,十指指尖相交成一個空心圓,雙腿卻是一屁,在地上盤腿坐起。

  村人目不轉睛地看著杜雲鵬雙掌中散發出縷縷白霧——太神奇了!

  杜少君無聊地翻了個白限——那些白色草藥粉,在磨擦之後本來就會冒出煙霧。

  爹今天表演得可真費力,所有拿手絕活全都使了出來。

  餓了兩天,果然會比較有衝勁。

  「*陰兮*陽陽,眾莫知兮余所為……固人命兮有當,孰離合兮可為……杜雲鵬的口中再度吟唱出咒曲,含含糊糊的咬字卻沒有人聽得懂。

  所有村民只當他正在和鬼妖溝通,只有那個偷跑到一旁吃糖果充飢的杜少君,知道爹不過是把屈原的「九歌」呼嚕地亂念一通罷了。

  真好吃!杜少君將糖含在口裡,感到身上暖和了些

  大衣藏在村外的老樹下,要斂財總不好穿得太富麗堂皇。

  百般無聊的杜少君開始好奇地左右亂看——

  那是什麼?

  杜少君停住了吃糖的動作,看著林子的末端出現了一名身著黑衣的女子,青白的側臉在月光下顯得陰森而嚇人——

  女子飄然地從林間的一頭飛到另一頭,杜少君嚇得連喊都喊不出聲。

  是人,就不會走路用飄的,是人——

  就該有影子!

  陡地,一雙冷到無情的眼瞪向了杜少君。

  杜少君嚇得從石頭上跌了下來——她,好像想用眼睛殺死人!

  此時,除魔儀式已停,村人紛紛上前詢問社雲鵬的成果。

  杜雲鵬一邊回答問題一邊擔憂地看著杜少君蒼白的臉色

  那孩子是怎麼了?

  被糖果噎到了嗎?可是君兒的頸邊還鼓著一大塊糖果哩。

  「謝村長好意,我們師徒居住在林中的狩獵小屋即可。」杜雲鵬禮貌地說道。

  要在施法的器具上動手腳,豈可住到別人家中,讓人贓俱獲,

  「哇!」杜少君突然嚎啕大哭了起來,嚇壞了一票人。

  小手揉著雙眼,淚水從小臉蛋滑下。

  「怎麼了?肚子餓?」杜雲鵬快步走到杜少君身邊,高大的身形抱起了孩子——真是嚇到了,否則君兒不會在人前哭的。

  「我看到了——」小臉趴在爹的頸間,小小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著抖。

  「看到什麼?」杜雲鵬、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

  「我看到那種東西了,她在林子邊瞪我。」杜少君捉著爹的衣服,抽噎地說道。

  剛才還真是讓鬼看笑話了!杜雲鵬臉色一白,拍著小孩的背,強作鎮定地向村民們說明道:

  「徒兒近日對靈異事件頗有感應,此地妖氣甚強,小娃膽怯,不勝其驚。」

  村民一陣嘩然,面面相覷。看著杜少君偽裝不來的恐懼姿態,可怕的陰氣逐漸漫上每個人的心頭。

  「各位鄉親請先行回府,以確保諸位身家安全。這些符咒請諸位拿回家後,黏貼於正北的大門之上。我今晚肯定會替大家斬妖除魔,請大家放心。」杜雲鵬用袖子替孩子擦去淚水,慈父的神情表露無遺——

  大哥和大嫂過世後,君兒就是他唯一擁有的家人了,因此,他沒要君兒喚他叔叔,總由著君兒喊「爹」。

  「那就拜託大師了,晚膳我會讓人送到小屋邊。村長大聲呼喝著村民回家。

  「膳食送到林邊即可,以免樹林間的妖魅傷人。」杜雲鵬單手抱起社少君,拿起所有的伏法器具。

  讓杜少君接過村民手上的火炬,二人轉身走向林間。

  為了偽飾出施法的公正性,他們行走江湖時以師徒相稱;而由於君兒扮男裝時總會引起不少婦女的寵愛,所以十歲的丫頭總是硬裝成八歲的男孩——

  苦了這孩子了!

  「不要進去,那個鬼在裡面。」杜少君一手捉著爹的脖子,身子卻矛盾地想往外走開。

  「不進去就沒飯吃哦。君兒不想吃熱呼呼的飯菜、喝熱騰騰的湯嗎?」杜雲鵬捏了下杜少君的鼻尖,寵愛地用自己的體溫暖和著孩子。

  「爹明知道君兒最愛吃熱飯熱湯,為了吃,什麼都不怕。」杜少君身子不覺地靠向爹,眼睛卻連看都不敢看兩旁的黑暗林邊。

  「有爹在,沒什麼好怕的上杜雲鵬安慰著她。

  「就是有你在,我才怕!你那套伏妖十八招,只能拿來趕狗。」杜少君朝爹吐吐舌頭。

  「給點面子吧,爹這些招式,還不是為了填你那無底洞的胃。」杜雲鵬拿過她手中的火把,逐一點燃門上的油燈,昏暗的林間頓時亮出了光明。

  和君兒走入屋內,杜雲鵬很快地把室內的所有臘燭全都燃起,並升起了灶爐。

  「這樣就不怕了吧?」杜雲鵬煮了杯熱茶給她,父女兩人就坐在爐灶前取著暖。

  「還是很怕,那個女人的臉比昨天的雲還白,冷冷地看著我,好像要把我的魂魄勾去一樣。」杜少君苦著臉,拚命搖頭。

  「你現在不是很平安地坐在這裡嗎?」杜雲鵬捉過女兒冰涼的手搓揉著——他們倆都怕冷。

  「爹,我會不會真的會通靈了?否則怎麼會忽然看到那種東西?」秀淨的小臉好奇地問道。

  「不會吧,你一沒中邪,二沒中毒,怎麼會突然通靈?」杜雲鵬扯了下女兒軟軟的腮幫子,從她的臉孔上看到了不服氣。

  「我就算真的中邪,你也不知道怎麼把邪趕走。」小手捧起熱茶喝了兩口,便好心地把茶拿給了爹。

  「你這麼看輕你爹?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剛才在那裡裝瘋賣傻了了兩個時辰,至少流了一盆子的汗。」他將茶喝盡,又將一壺山泉倒到爐灶上的壺中烹煮。

  「你若真的有通靈能力,我的下半輩子就靠著你吃香喝辣、無憂無慮了。」他半躺在火爐前,肚子咕嚕地叫了一聲。

  「你這個壞爹爹,我叫那個女鬼吃掉你喔,都不會安慰我。」杜少君的小嘴抱怨著。

  「我安慰你做什麼?你都要叫妖怪來吃我了。」杜雲鵬細心地幫她將略亂的頭髮重新綁成小男孩的高尾髮束。

  「那待會怎麼辦?」杜少君鼓起頰說道。

  「吃飯、睡覺。」杜雲鵬挑起一眉答道。

  「那——如果那個站在林邊瞪我的黑衣女鬼來找我的話,怎麼辦?她的臉那麼蒼白,眼睛又深又黑地像在詛咒人一樣;身子瘦瘦的,彷彿隨時要動手挖走別人的眼睛,月光照在她身上,說有多詭異就有多詭異。而且她沒有影子,就算飄到我們屋裡,我們也不知道。」杜少君呱啦呱啦地說了一大串。


  「你不用描述得那麼詳細。」杜雲鵬不安地看了下屋子——毛毛的。

  「不說清楚一點,你遇到她時,怎麼知道就是我遇到的那一個!」杜少君理所當然地說道。

  「你少烏鴉嘴!」他粗吼一聲,一把搗起女兒的嘴。

  「我肚子餓了。」杜少君含糊不清地說道。

  「我們一塊出去拿晚膳。」杜雲鵬二話不說地拉箸女兒的手就往門口走。

  「我不要。」杜少君死命拉住桌子,不放手。

  「好吧,原來你想留在這裡。」他狀若無意地拍拍手掌,陰惻惻地說道:「那你就等著那個黑衣女人來找你,她可能想認你當乾兒子或者乾女兒。」

  「哇!」

  此招果然有神效,邊哭邊叫的杜少君直接跳到爹身上。

  「哎啊,誰叫我是你爹呢,我委屈一點帶你出去看看吧。」杜雲鵬奸笑兩聲,打開了門。

  「你故意的!!」杜少君古靈精怪的大眼不服氣地瞪著爹。

  「難不成你不怕嗎?」杜雲鵬在大笑聲中踩上泥土地——沒什麼好怕的。

  「不要臉,我跟天上的爹娘說。」她朝他扮鬼臉。

  「你爹娘看到你這副皮樣,一定會同情我的。」杜雲鵬損著女兒的腮幫子,濃俊的眉眼卻沉重了些。

  兄嫂走得早,沒福氣看到君兒的成長。

  「爹,對不起,害你又想起天上的爹娘了。」杜少君哽咽地說。

  「想起他們也是件好事啊,你娘和你一樣漂亮。不過啊!你娘像天上的月亮一樣溫柔,你則像是旁邊那些閃來閃去的小星星一樣,亂碰亂跳地——」

  「爹」杜少君的聲音開始發抖。

  「別突啊,你娘在天上看到可是會心疼的。」一陣冷風吹過,杜雲鵬打了個冷哆嗦

  有點冷。

  「爹,我天上的爹娘會不會趕來救我們?」杜少君把瞼埋到爹的胸口,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她幹麼救你?我又沒有要打你。」杜雲鵬哈哈大笑地想板起女兒的臉,沒想到她卻一個勁地縮成一團。

  「那一個又來了——」杜少君的手往他的後方一指。

  「哪1個?」杜雲鵬不解地轉過了身,赫然看入了1雙冷若寒冰、厲若鬼魅的眼。

  「鬼——鬼啊——」杜雲鵬的喉嚨彷若被人勒住了一般。

  「爹,你在結巴,你可以叫大聲一點。」杜少君很好心地幫他打氣。

  杜雲鵬的眼睛死盯著那張死白的臉龐。

  五官雖美,卻沒有一點屬於人的血氣——那兩道眉清淡得像是隨時要飄開;那挺直的鼻一定是用冰塊雕成的;那兩片唇一定也是找雪花裝飾上去的,否則不會那麼白細無血色。

  就連眼眸都因為缺乏黑潤色澤,而成為一種蒙亮的銀——

  「有鬼啊!」杜雲鵬忍不住放聲大叫,環住女兒拔腿就往前跑。

  黑暗中的樹枝刮過臉頰,他大跨步地踩過幾團雪堆,滑了一大跤。

  碰!高壯的身子斜斜撞上一棵大樹。

  「爹,你不要緊吧?」杜少君發抖地問道。

  「頂多員青臉腫而已,我們這兩條命還得顧啊!」杜雲鵬手掌一撐,再度起身想往小屋的方向跑。

  然則,他一起身,一道冷冽的氣息就朝他的臉龐直撲而來。

  杜雲鵬黝黑的眼碰上」對閃著銀光的眸。

  「鬼啊!」杜雲鵬再度嗚吼出聲,聲震三百里。

  「不用叫了,鬼都知道了。」楚冰瞪著他的瞼說道。

  幽幽冷冷的女聲直竄入父女的耳間,那股子冷颼颼的氣息讓人毛髮直豎。

  「你是鬼!」杜雲鵬連忙把社少君藏到自己身後,捉起胸口的一堆符紙滿天亂灑。

  「我不是。」楚冰撇頭,玄黑衣的身子往旁邊一飄,避開那些黃黃的紙張。

  「你——你走路用飄的,還說自己不是鬼!」他大吼。

  「人會游泳,就是魚嗎?」楚冰勾起唇角,陰森地笑著。

  烏雲,遠去了月光。

  闡黑的林間,只剩下小屋彼端的微光——林內的兩個人於是半罩在陰影之中。

  「這是哪裡?」楚冰問道,薄弱的身子晃動了下。

  少了那一絲魂魄,她容易累,也失去了一些能力——譬如她的方向感。

  「這是人住的地方,不是你該出現的地方。」杜雲鵬踉蹌地推著女兒往後,不能讓女兒有一個顧不了她的爹。

  他勇敢地睜大著眼看著女鬼,平日慣念的那些咒語咕嚕咕嚕地溜出嘴來。

  「別念了。」楚冰皺起了眉,在這片樹林轉了一整天,她人很不舒服。

  咒語有效,杜雲鵬信心大增地放大了音量—激動的雙手在空中飛舞一通——

  嘿!原來屈原先生寫的九歌當具有神效哩!

  杜少君悄悄地探出頭來,崇拜地看著爹慷慨激昂地開始比劃著他自成一格的手印。

  杜雲鵬拉過了杜少君,父女倆手連手、心連心地來個除魔大合唱。

  「吵死了。」楚冰一甩手,讓袖底的冷風直甩到他們身上。

  「哎喲!!」杜雲鵬抱著女兒,全身抽起一陣陣的痛。

  「她使妖法。」杜少君小聲說道。

  「你們兩個太吵了。」楚冰晃到他們面前。

  「鬼」他指著她的鼻子大叫,口水在嘴中打轉著,考慮著要不要吐她一口。

  誰誰誰的誰誰誰不是說過,口水可以驅鬼嗎?

  「鬼在你們兩個後頭流口水。」楚冰瞪著他們身後的百年樹妖,手一揮,喝走了它。

  杜雲鵬驚跳起身,慌亂地抱著女兒往旁邊跳了好幾步。

  「哪裡有鬼?哪裡有?」他大叫出聲,努力要裝出一副英雄好男兒的氣魄。「君兒,你別怕!有爹保護你。」

  「你一腳踩到了別人的墳頭,最好還是別抱著你女兒一塊造孽。」楚冰場起冷冽的眉眼一臉的寒意與不耐煩。

  「踩到別人的墳,」杜雲鵬的氣憋在胸口,吐也不是,吸也不是平素端正的儒雅臉孔於是一陣青一陣白。

  他的腳板想向前,卻深怕再度踩著了哪一墳古屍的門戶。

  是故,腳掌便停在半空中,身子搖搖晃晃地無法靜止。

  「爹—.」杜少君見狀,擔心地大叫著:「你沒事吧?你不會中邪了吧?」

  專心平衡身體的他,沒有回答。

  「回神啊,杜雲鵬!」小掌很扎實地給了爹一個巴掌。

  「哎喲——你要謀殺親爹嗎!」杜雲鵬慘叫一聲,扶住自己差點被打飛出去的下顎,並在不知不覺間放下了抽搐的腳掌。

  「你沒事就好!」杜少君拍拍胸口,小手仍牢牢地拉著爹的衣袖。

  「半夜別在林中閒晃,這個地方以前是墓地。」楚冰看著空氣中飄浮的青綠色磷火,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恐懼。

  「幽都」處處都是這種景象——不足為奇。

  杜少君一聽,大眼中立刻水氣汪汪。

  「爹她老是嚇人!」

  「君兒,我們父女倆今天一定是太累了,所以產生了幻覺。其實我們什麼都沒看見,對不對?」杜雲鵬揚起1個勉強的微笑對女兒說道。

  看不見!

  他什麼都看不見!

  「嗯。」杜少君點頭,爹說沒有就是沒有。

  這林子裡的空氣真好」杜雲鵬目不斜視地快步向前。

  「你吸了一口肺病鬼吐出來的廢氣,沒感到胸口一涼嗎?」楚冰跟在他的身側,風涼話似地說道。

  這男人真奇怪,跟她這一路上碰到的人都不同——至少他沒有嚇得屁滾尿流。

  她決定要從他身上問出通往京城的路。

  「今晚的月色真美——」杜雲鵬笑得有些僵了,手上的雞皮疙瘩則不曾止歇過。

  「你的頭頂上正飄過一隻斷頭的夜梟魂魄,哪裡美了?楚冰接話道。

  杜少君嚇得搶住了耳朵,杜雲鵬則一路飛奔衝向小木屋。

  當門外的大燈籠照亮了他們父女時—他才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

  黑暗總是讓人恐懼。

  「這裡最好別住,下頭至少埋了三到五具屍體,一具還在娘胎裡。」楚冰的冷言冷句再度隨之而來。

  「你閉嘴!」杜雲鵬忍不住大叫出聲,發火地瞪著文鬼緩緩地往他們「走」來。

  燭光照耀之下,杜雲鵬瞪著她的腳,赫然發現她是用「走」的——

  她有一雙腿,那雙腿移動得很快,腳步也細碎,所以乍看之下竟像飄的一樣。

  「你是人!」杜雲鵬放大了膽,把這個黑衣姑娘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

  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著——她在呼吸!

  「我說過我是鬼嗎?」笨蛋!

  「你長得不像人!」他的聲音聲震如雷——太可惡了,把他們父女倆當猴子耍!

  「你長得和你身後的鬼有點像,可是你是個人。」楚冰瞄了他青白的唇一眼,揮手趕他身後的鬼離開:「告訴你們那些鬼頭鬼腦的傢伙,這一對父女在我的保護下,退!」

  杜雲鵬全身打著冷顫,口出白沫是他目前唯*有力氣做的事。

  「你看得到他們?」他努力地挺直身軀,維持最後一絲的男性尊嚴。

  一清二楚。需要我描述一下你身邊那群傢伙的長相嗎?」她冷哼了一聲,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何又是一陣難看。

  杜雲鵬偕同女兒,四隻手拚命地搖晃著。

  「不要說!」

  「請問一下,你吃人肉嗎?」杜雲鵬有禮貌地問道也許她是個修練成人形的妖魔鬼怪。

  「我吃素。」她冷冷以對。

  「善哉,善哉。」杜雲鵬肅立起敬地向她行了一個揖:「在下及女兒為血肉之軀,是葷的。」

  「廢話少說。」楚冰的眼中閃過一絲銀光。

  「敢問施主有什麼問題?」杜雲鵬慈眉善目地微笑說道。

  「爹,你不是出家人啦。」杜少君翻了個白限,在這麼多「鬼」面前丟臉,真沒面子!

  「對哦。」杜雲鵬摸摸自己一頭濃密的髮。他近來演什麼像什麼,入戲的程度他自己都快讚歎不已了。

  「我問你們,往長安的路怎麼走?我要到哪找一座古鼎?」楚冰惱怒地擰起兩道淡眉——她在這座林子邊已經繞了三天了。

  「京城?長安?」杜雲鵬一楞,直覺地重複了一遍。

  「快說。」楚冰陡地離開燈籠邊,覺得燭火過烈,讓她很不舒服。

  「從林子右方的官道直走,經過左家村之後,再往西南的方向走,走了約莫三天後,會看到一座熱鬧的村莊」杜雲鵬邊說邊瞄著黑衣女子半隱在光線中的冰雪側臉,她的臉色愈來愈像下了三日的大雪。

  杜雲鵬愈說,身子愈是一直抖起來。他開始有點想哭了。

  為什麼他要在冰天雪地裡巴結一個比鬼還像鬼的女子!

  「我聽不懂,把它畫出來上楚冰板起一張清水容顏,撿起一根樹枝丟到他身上,手腕上的一隻黑石玉鐲在月亮下閃著光。

  杜雲鵬謹遵其命,在地上一道又一道地畫著,用他絕佳的繪畫天份,在泥土地上把所有的路徑畫到詳細得令人讚賞。

  「這樣懂了嗎?」杜雲鵬接過女兒送來的水,咕嚕地全吞進了肚子。口水都快說乾了!

  「不懂。」楚冰仍然瞪著地上,渾身散發出來的寒氣讓地表結了一層薄薄的霜。

  「我再說一次——」杜雲鵬的嗓門大了起來:「從官道直走,經過左家村之後……」

  「不懂。」楚冰的聲音仍然沒有一點笑意。

  「我說最後一次!」他咬著牙根說道,頭上燒起一把怒火——又餓又累的他已經完全不怕這個女子了!

  「不懂。」她如果弄得懂,就不會在這裡繞了三天。

  「我補充最後一次,如果再聽不懂,你就自個兒飄出這個樹林,再不然你就叫那些斷頭魂、無名屍來替你帶路好了!」杜雲鵬霍地站起身,有著把命豁出去的決心。

  楚冰斜眼睨了他一眼。

  「你畫那麼一大堆亂七八糟的線,誰看得懂。」她聲調未變地說。

  「你現在是在侮辱我的畫!」杜雲鵬掄緊了拳頭,管不得冷風在身邊呼呼地吹,他只想把這個女人捉起來檢查一下眼睛

  要知道他當年可是連皇上都要巴結求畫的天下第一畫師杜雲鵬,

  他氣勢洶洶地伸手指責她——

  「你想幹麼?」楚冰飄向另一邊,皺眉望著他那雙燒紅的眼睛。

  她舉起手,搧了煽風——熱!

  「你們討論好了嗎?我好餓。」杜少君經過這1陣折騰,眼皮都快垂下來了。她扯扯爹的衣服,脫口說道:

  「我們不是要去京城畫牡丹嗎?一塊去啊。」

  「不,」

  杜雲鵬大叫出聲,無法叫女兒把話吞回,只能恐懼地看著那個黑色身影在瞬間綻出了光采。

  他白眼一翻,整個人攤坐在泥土上。

  吾命休矣。
匿名
狀態︰ 離線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09:29
第三章            

  「走慢一點。」

  飄著冬雪的夜晚,一個有氣無力的女聲在路上迴響著。

  「走慢一點——」

  黑衣的纖細身影染上了片片雪花,弱不禁風的姿態彷彿隨時要化入黑暗之中。

  雖然,那雙單細的眼眸遠比陳年冰霜更凍人。

  「走慢一點」

  當這個聲音第三度出現時,杜雲鵬終於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別太不像話,你以為只有你累,只有你想睡覺嗎?」

  他的疲累很明顯!相較之下,楚冰仍是那副冷冷的模樣、彷彿她沒走過一整夜的路,彷若她不曾在山間林中奔波。

  事實上,她的衣服連一點皺褶都沒有。

  「你——凶我——」女聲驚喘了一聲。

  「對,我就是要凶你!」杜雲鵬忿恨地大吼一聲,話說得氣喘吁吁,健壯的身體因長期趕路而垂下了雙肩。

  「你太讓我痛心了。」伴隨著一句低鳴——這是她從村長夫人那裡學來的。

  「你才讓我痛心!」杜雲鵬氣急敗壞地把她扯下肩頭,瞪著她的瞼:「身為一個女兒不知道孝順你爹,還要我背著你滿山遍野的跑,你知不知恥?」

  「你惱羞成怒了,因為你的體力沒有楚冰姑娘來得好。」杜少君不客氣地回嘴,仍然很自在地趴向他。喉嚨有點痛哩

  「我是好男不與女鬥。」杜雲鵬瞪了一眼前方的黑衣女子。

  「你想走得跟她一樣怏,可是又趕不上她,只好拚命追趕又跑又跳地害我睡不著。你跑不過她的啦,雲當然飄得比烏龜快。」早熟的小瞼一針見血地說道。

  楚冰全然不知身後射來兩道目光利箭—她輕盈的腳步不曾因此而停歇過,依舊足不點地的向前飛馳。

  其實,身後那一大一小長得是什麼模樣,她仍然沒有太多印象。

  只模糊地記得男人頗高大,有一雙讓人覺得很熱的眼睛;小孩和列姑射山的范青青一樣——沒事總在笑。

  沒必要注意他們,她只想盡快找到寶鼎,她知道三魂匕魄飛散的可怕。

  「弱肉強食」是陰陽兩界中不變的定律——一個少了一絲靈魄的遊魂,飄散在這天地間,只能任由「眾鬼」欺壓,生生世世都翻不了身哪。

  那時所將受的苦,又豈只是水深火熱、刀刃利斧加身的劇痛啊!

  楚冰柳眉一緊,身子飄然地竄入另一座黑暗的林間。

  得快!

  杜雲鵬瞪著她遁入另一座樹林的背影!會迷路又老愛走在前頭,她是嫌冤枉路走得不夠嗎?

  「女兒啊,你有沒有覺得情況不太對勁?」杜雲鵬若有所思地摸了模下巴。

  「當然不對勁,楚姑娘沒有愛上你嘛。」杜少君理所當然地說道五官端正又「看似」正派的爹可是很受歡迎的。

  「我說的不是這事啦!你爹怕冷,偏好找那種抱起來很暖和的女人」杜雲鵬不客氣地說道。

  「那麼哪裹不對勁?」想困睡的小人兒打了個呵欠。

  「為什麼我們要一直趕路?」杜雲鵬乾脆拉著女兒在樹下小憩起來,順手拉開披風裹住父女倆。

  冷咧!

  「爹真笨!我們趕路當然是為了早點到達京城啊。」杜少君靠著爹,也沒想到有沒有床可睡,手腳一縮,就打算進入夢鄉。

  「為什麼要提早到京城?」他再問。

  「因為楚姑娘想早一點找到東西啊。」她輕咳了兩聲。

  「重點到了!」杜雲鵬用力一擊掌,用手撐開女兒下垂的眼皮,大聲說道:「我到京城是要畫五月的牡丹,照她這種搏命的趕路速度,我們到京城時,大概還可以畫到盛開的梅花哩。我們招誰惹誰啊!那個冰人找的是寶藏還是鍋碗瓢盆關我們什麼事?我們又不是大善人!陪她走了整整七天,我們夠仁至義盡了。」


  「對吶!」立志要吃香喝辣的杜少君聞言精神一振,雙眼有神地看著爹:「我們一來沒跟她收車馬費,二來也沒聽她說找到東西後,要分我們一杯羹哦!爹,我們現在就去找她。算帳。。」

  「找她幹麼?」杜雲鵬神情得意地朝女兒眨眨眼,好整以暇地從隨身布包裡撕了片肉乾到女兒和自己的嘴裡「現在是她有求於我們。我們只要坐在這等她回來,再把條件和她談清楚,那時,還怕不能吃香喝辣的嗎?」


  嚼、嚼、嚼嚼、嚼嚼嚼肉鮮味美。

  疲累了一天,小歇的感覺真好!

  「爹真是聰明——這就叫守株待兔吧?:」杜少君感覺自己暖和不少,喉中的不舒服也因為喝了口水而舒服了些。

  「這裡離京城少說也要十天,收她個一錠黃金也不為過——她身上穿的那件黑色絲衫及手腕上那只黑石玉鐲足夠買下半個村莊了。」杜雲鵬在腦中盤算著未來該有的花費。

  四處旅行了這麼多年,也該走下來讓孩子有個遮風蔽雨的地方了。

  自己成名得太早,十五、六歲就以畫作名滿天下—所以深知成名之苦無法拒絕各地求畫之人,因此他一度對畫畫視為畏途。

  一個畫者若不能盡興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何必要畫!

  因此,在兄嫂過世的那一年,他便帶著五歲的君兒,開始浪跡天涯。

  因為興趣而繪畫,對他而言自然是件樂事——但是,一個不再讓畫作流出市面的畫者,生活方面自是拮据了些。

  「一錠資金可以讓我們買間小屋子,住個一年半載的。」杜雲鵬輕拍箸孩子的背——君兒該開始跟著先生上課了,長安有學識的人畢竟多些。

  「屋子要有火爐。」杜少君嘟噥了一聲,把手縮到爹的頸子裡取暖。

  「好!再跟那女人加收一錠黃金,因為她害我們忍受半夜的刺骨寒風。」他信誓旦旦地說道。

  「有了兩錠黃金,她幹麼要找我們?」她又咳了兩聲,不客氣地戳破他的美古歹。

  「是喔。」杜雲鵬笑得有些靦腆,清亮的眼像個十來歲的小伙子。「雖然我們父女文武雙全,才貌兼備,但是也不是每個女人都識貨。兩錠黃金,她可以找十多個人跟在她身後敲鑼打鼓了。」

  「爹就是太樂天了,所以我們現在才會睡在這裡。五歲那年,你帶我離開故鄉時還誇下海口,說你什麼工作都能做,沒想到最後竟成了收妖道土。」杜少君打了個大呵欠—一臉的不以為然。

  「那是因為你每次都破壞我的工作。當教書先生、當管家、當掌櫃,哪一次不是被你搞垮的。」杜雲鵬好笑又好氣地敲了下女兒的頭。

  「我哪有!是那些女人莫名其妙,她們兒子讀書,她們幹嘛對你拋媚眼!算了啦,我不跟你計較了,你這個假道人當得也算稱職。你跳除魔舞的姿勢很好看!而且,我只要告訴那些女人她們背後有鬼,她們就嚇哭了,趕都不用趕。」杜少君捉下爹的手,乾脆閉上眼睛打算睡覺。


  咳——她咳嗽了一聲,杜雲鵬立刻取出毛圍巾裹住女兒的喉嚨。

  「可能是染上了風寒,明兒個找位大夫瞧一瞧。」他擔、心地說道。

  「不用看大夫,不用喝苦藥,咳嗽是因為天氣太冷的關係。」杜少君握住自己的喉嚨,努力讓自己不咳出聲來,根本不敢說自己已經偷咳好幾天了。

  「奇怪?你那麼怕冷,為什麼不討厭楚姑娘?她全身都像用冰做的一樣。」他好奇地問。

  「國為她看起來比我們還需要一個火臚。何況—她不喜歡你。」她笑嘻嘻地說道。

  「拜託,那是因為她不懂得欣賞我這種熱血好男兒。」他不以為然地說道。

  「她還沒回來嗎?會不會昏倒了?她每天都只喝一點點冷湯,會不會沒有力氣?」杜少君擔心地伸長了頸子。

  杜雲鵬摸摸女兒的頭——在君兒流浪的日子裡,只有他是唯一的不變。現在突然多了一個朝夕相處的楚冰,她還是會在意的喔。

  「爹去找她啦」小女兒扯著爹的衣服撒起嬌來,這個爹說什麼都得奮力演出的。

  「她不會又迷路了吧?」杜雲鵬坐直了身子,眺望著闃黑一片的林間。「女人家隻身一人,不會出了什麼問題吧?這種夜黑風高的晚上,最適合犯案了。」

  說著說著,他倒是真的煩惱了起來。三個人一塊走,他這個大男人總要負點道義上的責任。

  「我還是去找一下她好了。」他低頭對女兒說道,沒想到她已經睡憨了童顏。

  累壞了吧。

  杜雲鵬斯文的面容上寫滿了寵愛,輕手輕腳地抱起寶貝女兒——

  楚冰害杜少君沒睡好,再加她一錠黃金,

  「為——什麼那麼——慢——」綿長的鬼語飄入杜雲鵬的耳中。

  他猛一抬頭,前方是空無一物的黑暗,沒有任何疑似「人」的形體。

  「鬼——又有鬼啊!」杜雲鵬摟著杜少君,瘋狂地往前亂竄。

  被嚇醒的社少君,一看到爹青白的臉色,也開始跟著大叫起來:

  「鬼!」最近鬼好多。

  「你也聽到鬼叫了,對不對?那個聲音比那個冰人還恐怖!」杜雲鵬抱著女兒在森林裡狂奔起來,右手同時撈出那套混飯吃的傢伙--

  桃木劍、符咒--全一古腦兒地往後丟。

  陡地,一股寒氣逼上杜雲鵬的後腦,他打了個冷顫,把騙錢的那一套說詞全叨吟民了出來:「吾與汝---------

  冰咧之氣劃過他的頰邊,他連打了同個冷顫。

  「是我。」淒冷的女聲,在空氣中迴響。

  「我不認識你,別拿前輩子的恩怨來找我。」他頭也不回地奮力向前。

  「我是楚冰。」

  「楚冰---哎啊」杜雲鵬捉住樹枝,勉強在撞到一塊大石頭之前停住了腳步。他猶豫地看著女兒。「她說她是楚冰。」

  「她是啊。」杜少君忍不住向後偷瞄了一眼,順手朝楚冰打了聲招呼。「今晚月色不錯。」

  杜雲鵬的頰邊抽搐了下,哼了一聲,依然沒有回頭。

  「不可能是她,我根本沒看到她向我們走來---」他嘴硬地說道。

  楚冰蒼白的臉忽然晃到他面前靠得太近,他根本分不清她臉上的表情,只覺得寒氣逼人。

  杜雲鵬的嘴唇顫抖著,健壯的身子往後退了幾步,一如慣例的遠離了她。?

  「為什麼這麼慢?」楚冰身子搖晃了下,原本雪白的臉色在此時竟成了一種近乎死白的淡青色。

  「你為什麼從我們背後冒出來?」他肯定自己在聽到那聲「鬼叫」時,前方是沒有人的。

  「我迷路了。」楚冰輕描淡寫地說道。她雖然懶得和人溝通,不過這兩個人是要負責帶她到京城的。

  「迷路!」杜雲鵬不能置信地瞪大了雙眼,簡直想拍手稱讚她了。

  筆直的路,她不好好走,繞了一整圈樹林,然後又回到他的身後來嚇人—.

  「快走。」她輕薄的唇中蹦出兩個字,體內不舒服的氣直竄上額頭,硬是逼出了幾顆汗珠。

  杜雲鵬和杜少君同時打了個冷顫。

  「你——你以為你是誰啊?我們父女倆身體不舒服,不走了!」杜雲鵬賭氣地抱著女兒就地坐下。

  「我不會不舒服。」楚冰說,無力的身子倚到了一株樹幹上,揮手散去那些漫天撲來的黑色夢魘。

  今晚月圓,鬼魔妖魅的力量原就大增,而缺了一絲靈魂的她,得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不被其他惡靈勾走她所有的氣。

  「那敢情好,你趕路也不關我們的事。」杜雲鵬抓了些乾樹枝,三兩下俐落地升起火。

  樹枝燃燒的聲音豐富了夜的寂靜,熊熊的火焰則溫暖了父女兩人。

  「好舒服哦!」杜少吾將手掌伸到火上,阿了一口氣。

  「火要不要再烈一點?」杜雲鵬笑著說道,發現楚冰沒朝他們靠過來。

  「你怕火嗎?」杜少君好奇地問道。

  「太熱了。」楚冰黑色袖子一揮,熄滅了那堆甫燃起的火焰。

  杜雲鵬和杜少君面面相覷,不知道她是如何做到的。

  「哈啾!」杜雲鵬打了個噴嚏,瞪了楚冰一眼,再度將火重新燃起。

  倏地,火焰再度熄滅。

  「哈啾!」杜少君的噴嚏外加了兩聲咳嗽。「咳!」

  「你再惹我,當心我對你不客氣喔!你別以我怕你喔!」杜雲鵬霍然站起身,不容氣地朝她嚷嚷。

  只是,才對上她那雙泛著銀光的眼,他隨即抖了下肩頭。

  「算我怕你好了,你趕快滾。你不會累,我們父女可要垮了。」他很識時務的。

  「小心她的氣管,有病鬼正在接近。點艾草可以去邪。」楚冰黝冷的眼往杜少君瞟去一眼。

  「你怎麼知道她的氣管不舒服?」他才皺起眉,立刻被楚冰身邊的異狀嚇得心神不寧。

  楚冰身後的那棵大樹裂開了一張嘴,齜牙咧嘴地想將楚冰吸吞入樹洞中

  杜雲鵬直衝向前,在她的身子被吸入大樹之前,連忙將她抱離了那棵詭異的大樹——

  大樹的籐蔓倏地張揚而起,那垂地的白鬚化成千百隻手,不懷好意地朝他們直撲而來。

  杜雲鵬緊擁著懷裡沒比女兒重多少的人,催促著女兒盡可能跑在他前方。

  火熱的心跳傳入楚冰的耳中,她昏沉沉地睜開了眼一看到那觸上自己手臂的火紅樹籐,她心一驚,用盡力氣從懷裡取出白芙蓉為她準備的護身錦囊。

  「撤!」楚冰尖聲一喝,手中的錦囊在施出之時,自動化成一朵朵水仙花形堵住了老樹,割斷了樹蔓。

  「沒事了。」楚冰的手垂下了身側,氣息仍吐得十分艱澀。

  杜雲鵬低頭望入她總漾著銀黑光芒的雙瞳,卻第一次發現這對眼澄淨得沒有一丁點人世間的雜塵

  他想畫她!想畫這樣一個奇特的女子。

  他的心起了一陣悸動,雙臂亦不自覺地擁緊了她,怕她像雪一樣地融化。

  「呃冷——哈啾哈啾!」杜雲鵬連打了兩個噴嚏,環抱著她的兩條手臂幾乎被凍成冰塊。

  那有「人」的體溫會低到這種程度呢?

  幾片雲半遮住一輪明月,淡金色的月光更黯淡了些。

  楚冰舒展了眉,感到胸口的壓迫舒服了些。

  「剛才發生了什麼事?那棵樹為什麼會動?」杜少君偎在爹的身前,害怕地問道。

  「這得叫她解釋了。」杜雲鵬若有所思地看著楚冰,快步走到一處沒有任何植物的溪流邊。

  「在水邊放我下來。」楚冰黑衣身影一側,整張臉埋入冷到不會流動的溪水中。

  杜雲鵬抱著女兒,口中發出的驚歎聲在冷空氣中變成一團團的白色霧氣——

  光看楚冰的舉動就覺得快冷死了。

  「我得盡快到京城找到寶鼎,否則每一次滿月,我都可能會發生剛才那種情況。」水珠從她白皙的臉上滑下,還未滴到地面就已變成了小冰渣子。

  他看著她,忘了要接話。

  楚冰沒有顏色的唇,硬是被溪水凍出了一絲粉紅,那輕淡的一絲色彩為她的白臉、黑衣加上了魅惑的神情。

  「什麼寶鼎?什麼滿月?我聽不懂,你生病了嗎?」杜少君的話拉回了杜雲鵬的注意力。

  「你最好從頭開始說,如果你想及時趕到京城的話。」杜雲鵬深深地凝視著她。

  月光上的雲朵,開始散去,楚冰搗住口鼻,忍住乾嘔的衝動。

  「遮住月光。」她命令地說道。

  杜雲鵬舉高斗篷擋住她的頭頂,他的雙臂為她撐起了一片沒有月光的天。

  她屈著膝,坐在溪流與他的身軀之間—荏弱的潔白側臉與平日冰悍的形象不同。

  「謝謝。」楚冰第一次正眼注視著這個擰著眉的男子——

  雖然他身上的熱氣讓她冰涼的體質亦不好受,但,和她體內因為月光而亂竄的疼痛真氣相較之下,男子身上的熱,是她願意接受的。

  「你為什麼不能見到月光?」杜雲鵬呼吸著鼻尖的冷香,放柔了語調。

  杜少君扁起了小嘴,竄入了這方斗篷的小空間裡,用力地抱著爹的腰。

  「滿月時,妖氣正盛。我這種少了一絲靈魄的人,很容易就會被那些巨大的靈體或鬼怪吸入他們體內,而成為永世不得超脫的俘虜。」楚冰說道。

  「為什麼少了一魄?」他不解地追問著。

  「我不是屬於這個國度、這處空間中的人,我來自幽都。——一個終年沒有光線、日日嚴冬覆地之處。那裡是人離魂後第一個到達的地方,也就是人們口中的幽冥之土。」冰冷的語調平靜地訴說一個與凡間迥然不同的黑暗之地。


  杜雲鵬不能置信地皺著眉,卻沒打斷她的話——真有那種地方的存在嗎..

  杜少君則聽得極為認真——她跟著爹闖蕩江湖許久,對於異常之事本就有強大接受力。只要楚姑娘不是什麼吃人的惡鬼,那她就不怕。

  事實的真相不就是——楚姑娘住在另一個奇怪的國家嘛。

  「因為一場賭注,我與其他三名女子被施法移形到這裡。若想要回到原來的國度,就必須找到四座大禹當年所鑄下的古鼎。白芙蓉算出了與我們最有緣的四座鼎的方位,要我們親自去取回,如此鼎才會接受我們的召喚。」


  「你們四個人同時出發取鼎?」杜雲鵬問道,把亂動的女兒固定在身側。

  他不是怪力亂神論者,但是楚冰的情況實在是特殊到令人不得不相信

  只是,在認定她來自不同的空間後,心頭居然莫名地揪痛了下。

  「一個季節一個人出發。」楚冰緩緩地說道,話說多了之後倒也開始習慣那串從自己口中源源吐出的句子:

  「現在是冬季,是我最熟悉的溫度、景象,我的氣場最盛,最不會魂飛魄散,所以先由我打頭陣。其餘三人則由白芙蓉看管著,不讓其它東西有能力傷害她們。」

  「你會不會在我們這裡待很久?」杜少君現在只急著弄懂這一點因為爹看楚姑娘看太久了。

  「我沒有力氣在這裡待很久,我必須趕快找到寶鼎,否則每一次月圓前後,對我都是一種生命威脅。」楚冰慘白的臉色浮出一絲笑容,那種迥異於平日的神態,倒是讓她顯得有些我見猶憐。

  「你還能撐多久?」杜雲鵬皺眉看著她那一絲笑容——

  這樣絕冷又絕美的笑容,不以丹青留於畫作上,簡直是一種浪費。

  「在這個冬季開始回暖前,我一定要得到鼎。」她堅定地說。

  「休息一晚,我們明天出發。」杜雲鵬直勾勾地看入楚冰的眼中,心裡只想著趕快到京城買些好的筆墨以描繪她的神情。

  「為什麼又決定幫我了?」楚冰有些訝異了。他剛才不是百般不願嗎?

  「就像你找上了我們一樣,這種問題很難回答吧。在唐土上我們但稱之為、緣分。」杜雲鵬仔細地看著她臉上的每一處線條,他已經許多年不習畫過人了,然則現在想提筆作畫的衝動甚至讓他的手指發癢——

  「緣分?」楚冰在口中咀嚼著這兩個字,凝睇著他的眼。

  只要他能繼續幫她,隨便他喜歡如何定義,她都無所謂。

  「君兒。」杜雲鵬忽而喚道。

  「我在!」好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杜少君興奮地跳起身。

  「捉著斗篷。」他把手上斗篷轉到女兒手中。

  杜少君瞪著楚冰,不耐煩的小手高舉著斗篷,以確保楚冰那張微張箸唇的雪白容顏照不到月光——

  楚姑娘如果敢誘惑她爹,她馬上把斗篷丟到水裡!

  杜雲鵬在楚冰面前單膝著地,因為繪畫而黝亮的眼直逼到她的臉龐前。

  楚冰的臉由於他的靠近而泛起了更多的紅潮因為熱,只因為熱。

  「這給你,在長安之前,你得確保自己的安全。」杜雲鵬取下自己頸間的護身符套到楚冰脖子上。

  他可不想還沒畫到她,她就先消失了。

  只不過——這一切看在他女兒的眼裡,可就不是這麼一回事了。

  楚冰輕咬了下唇,無意識地低頭看著那只垂在黑色衣頜外的紅色護身符。

  半晌,她半抬起頭,星般的目光與他交會。

  她那經常抿成一直線的唇瓣,不自覺地微微上揚了。她笑了

  為了一種她並不明白的原因而笑。

  杜雲鵬握緊了拳頭,感到胸口的呼吸全都被掏空——

  真是要人命!她再這樣笑下去,他就愈想試試自己筆下的功力是不是能留住她的一顰一笑,在畫絹上!

  「睡覺!大家統統去睡覺!」轟天一聲雷,把相視而望的兩人擊入正常凡間。

  杜少君翹起小嘴,猛然丟下爹的黑斗篷,蓋在楚冰愈來愈紅的臉上。

  「明天再和你算到長安的旅費,還有護身符的銀兩!」

  「護身符不用收銀兩啦!那是我隨身攜帶的咒語小抄,你忘了嗎?」杜雲鵬對女兒說話的同時,自個兒倒先驚叫出聲:

  「哎呀!我畫的東西怎麼會有效!楚姑娘,你把護身符還我,我再到廟裡幫你求一個有效的。」他用力地拍了下自己的頭。

  杜少君白眼一翻——笨爹!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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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10:06
第四章            

  冰天雪地的清晨時分,溫度低到讓人睜不開眼一處洞穴邊卻傳來了陣陣的迥音——

  「有鬼喔!你一聽到別人這麼喊,就要趕快躲起來,知不知道?」人小鬼大的杜少君挺直著嬌小的身子,諄諄告誡著。

  「我不是鬼。」楚冰冷若冰霜的容顏因著無情的語調,更覆上了一層冰。

  「我爹常說能者多勞嘛,你長得像鬼啊,就算是幫幫我們嘛。」杜少君嘟起小嘴,眼睛瞄了一眼仍在發愣中的爹。

  「那是你們的事。」新落的雪花停在楚冰長長的睫毛上,沒有一點融化的跡象。

  「你跟我們一塊走,我們的事就是你的事。」小女孩不服氣地大叫著,楚冰卻不再作聲,逕自站到洞穴外一棵乾枯的大樹邊看著遠方。

  而始終坐在一旁啃乾糧的杜雲鵬,目光則是一逕看著那一襲在雪中微揚的黑衣。

  像幅畫——

  白澀的天空中,僅有一隻無處可躲的寒鴉棲身在暗黃的枯木上,楚冰玄黑色的身影站在枯木旁凝望著遠方,顯得無限的寂寥。

  杜雲鵬的嘴角動了下,右手不自覺地在雪地上描摹著腦中的圖像。

  楚冰真的不是這個世間的人,這一點他是真的確定了。

  這幾日又下了幾場大雪,習於冰冷的她在未有身體不適的狀況下,很自然地又回復成她原先漠然的性子——足夠的冷意給了她充分的好精神。

  那一夜她臉泛微粉的動人面貌,彷彿只存在他的記憶裡。

  杜雲鵬直覺地抬頭望著陰霾的天氣,歎了口氣——

  怎麼不出太陽呢?

  或許是察覺了他的注視,楚冰擰眉回過了頭。

  看什麼!她冷傲的眼不悅地在他臉上打轉了一圈。

  杜雲鵬一挑眉,故意咧開嘴朝她一笑,外加眨了兩下眼。這女人就不能有一些其它的表情嗎?

  她冷哼了一聲,連挑柳眉都賺不屑。

  「爹,好冷喔。」杜少君「適時」地站到爹的面前,撒嬌地躲到爹的手臂下。

  「風雪可能還要下個兩三天才會停呢。」杜雲鵬解下自己的斗篷把女兒密密地裹住。他打了個冷顫的同時,眼神也略帶哀怨地瞄了楚冰一眼。

  怕她身體不適,所以在這樣冰天凍地裡也沒有生火,凍得他們父女倆臉色發紫、嘴唇發白——

  他和君兒現在來扮鬼,效果肯定比她還好!

  杜雲鵬盯著她的臉,渾身顫抖地喝著冷茶,抱著他冷到睡不著的女兒取暖

  數到三!如果楚冰再不回頭給他和君兒一個關愛的眼神,就休怪他無情無義了。

  一。。。…楚冰黑亮的髮絲飄上臉頰,優美的右臉斜對著他。

  要畫這樣雪白的肌膚,是種挑戰。他不想為她的瞼加上色彩,選擇與她的膚色相近的紙張為底會是最好的選擇。她的質感只能用絹絲類的紙材,只是絹絲類的東西太容易渲染開杜雲鵬摸箸下顎,沉思著這個問題。待他回過神時,他才突然想到楚冰從頭到尾都沒有看他一眼。


  二……楚冰的黑色衣袖一甩,擺明了她知道他在盯著她。而她,不高興!

  她霍地背過身,讓他只能盯著她的後背發愣。

  三……哈啾!

  楚冰居然推倒了他擋在前方用以蔽寒的枯木叢,讓刺骨寒風呼呼吹入這處已經寒徹心扉的小山洞。

  哼!杜雲鵬牙根一咬——她不給好臉色—他們父女也不必以熱臉去貼她的冷屁股,

  「楚姑娘,我們不升火就是為了你,你現在把枯木叢推倒是什麼意思?」杜雲鵬惱火地站起身,緊揪成一團的雙眉代表他的耐心已經完全喪失。

  「那看起來很熱。」楚冰簡短地說道,眼睛望著遠處的皚皚白雪。

  「和人說話要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是三歲小孩都知道的一種禮貌!」他大吼。

  「我不是三歲小孩。」楚冰瞥了他一眼。

  杜雲鵬清楚地聽見自己磨牙的聲音,尤其是在冷風倏地鑽進他的衣領,而他的脖子甚至凍到沒有感覺時。

  「你居然用這種態度對待你的救命恩人,幽都的人難道都不懂感恩嗎?」他用手替自己冷到發抖的喉嚨保溫。

  「感恩?為什麼要感恩?住在那裡的人沒有人會幫忙誰。」她寒冽的眸睨看著他,覺得很煩。

  「那你為何以為我這樣幫你是理所當然的?」他逼問道。

  「強者是唯一的真理。」否則她何必擔心自己魂飛魄散。

  「好——楚姑娘真是點醒了我!」杜雲鵬憤怒地指著最遠處一隅雪堆:「你給我待在那裡,我和我女兒要升一盆又大又暖的火,我們要補睡一場舒暖的好覺!」

  楚冰的回答是又把枯木叢踢推得更遠一些。擺明了挑釁!

  「君兒,到洞穴裡的稻草堆取暖。」杜雲鵬命令著,氣吼吼地走到楚冰面前。

  陡地一伸手,右手已然扣住她的肩頭。

  「你做什麼!」楚冰薄冷的手啪地打上他的臉龐。

  冰冷的手勁果真不同凡響——杜雲鵬的臉立刻凍辣到沒有感覺。

  他扭曲著臉孔,硬是咬著唇忍住冷,用手拖著她,將她塞到洞穴的稻草堆中。

  「做什麼!」來不及驚呼出聲,一堆堆的稻草就排天倒海地往她身上倒來。

  「做什麼!」杜雲鵬捉起另一把稻草,回瞪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讓你感受一下我們剛才的感覺,你現在有多熱,我們父女倆就有多冷!」

  楚冰的臉開始冒出紅暈,冰冷的神態在遇到熱之後一點一點的瓦解。

  「君兒,抱住她!」杜雲鵬命令道。

  杜少君笑著用手圈住了楚冰的腰---嘿,軟軟、香香的哩

  好冷、好冷哦。

  「世間不只你們兩個人可以帶路。」楚冰伸出一隻手掐住杜雲鵬的喉頭。

  一股子冷氣直竄上杜雲鵬的咽喉,凍得他齜牙咧嘴,他卻依然大聲地吼道:

  「你當然可以再找幾個、心臟好一點的人,再嚇他們一次,看他們是不是還有命留著替你帶路!又或是總是有些不怕冷的好色之徒,願意接受你以身相許!」

  「住嘴。」楚冰的指尖幾乎全陷入他的喉嚨中。

  杜雲鵬乾脆伸出雙手抱住她的腰,不客氣地把她整個人全擁在胸前,用他生氣勃勃的火熱體溫燙灼著她。

  熱死她!

  「放開。」楚冰的眸因為熱氣而顯得迷濛。

  「知道痛苦了吧?」他的胸膛壓擠著胸前嬌弱的人,完全沒體會到兩人現在相擁的姿勢有多曖昧。

  杜雲鵬的呼吸撩動她的長髮,楚冰則鬆開了手,用力地喘著氣。

  「爹,她抱起來軟軟的,對不對?」從頭到尾沒有閉上眼睛的杜少君很開心地說。

  杜雲鵬瞪著楚冰的眼眸,這才乍然感覺到自己胸口上的柔軟。他胸口一熱,既而耳根子全發起熱來。

  他驀然放開手,然後——被甩了一巴掌。

  「等我成功把鼎拿到白芙蓉那裡後,我手上這只黑石玉鐲就給你們,別再煩我了!」她猛然退得遠遠的,整個人沐浴在冰雪中。

  這就是「感恩」了。幽都或這個世間都一樣,所有人都是為利所趨的。

  杜雲鵬聞言一愣,他早忘了這回事了。

  「你當我們是乞丐在求施捨嗎?我們只是要求你配合一點!」杜雲鵬一看她不知反悔的死樣,立刻又氣鼓鼓了起來。

  配合?楚冰看著他,以為他仍在為她不願當鬼一事而斤斤計較。

  「好——我盡量在有人叫鬼的時候就跑,這樣可以吧。」楚冰仰起微尖的下顎,地上的冰霜都不及她容顏十分之一的僵冷。

  杜雲鵬聞言,初是面無表情,後則仰起頭來哈哈大笑算他認了!

  正常人哪有這種機會碰到這種奇怪的女人呢。

  「這可是你自個兒說的哦。你裝鬼,我扮道士,我一作法,你就躲開這樣我們至少可以用賺來的銀兩在客棧要兩間房一間給你住,不燃火爐,放上一盆子冰塊;一間讓我及君兒住,可以升火、喝熱茶。」他滿意到眼睛都瞇了起來。


  楚冰轉身就快速地向前疾走——印在雪地上的腳印深得一如常人。

  她氣壞了!

  「爹,這樣可以嗎?」杜少君看著她,皺起了眉頭。

  「哪裡不妥?扮鬼的主意不是你想出來的嗎?」杜雲鵬問道。

  杜少君抓抓腮。「我覺得她愈來愈不像鬼了。」

  「哪妻不像?我差點被她的手冷死哩。休息夠了,出發吧。」杜雲鵬細心地替女兒戴好小帽,穿上大氅,把她全身裡得密不透風,這才走出了洞穴。

  「爹,走慢一點啦!」杜少君大喊著,無奈那個向前走的爹,根本沒聽到心愛女兒的叫喚。

  他甚至極逞英雄地走到了楚冰的前頭——爹,又在鬧彆扭了。

  「痛——痛——」杜少君疼痛地址著自己被樹枝勾住的髮絲。

  「不要動。」楚冰纖細的十指微微一挑,樹枝與發的糾纏於是分開——這個小孩子,真慢,

  「頭髮亂了。」杜少君披散著半邊的髮,很無辜地仰頭看著楚冰。

  「亂了就綁起來。」她微不耐煩地說道,向後退了一步。

  「爹在前面,我不會綁。」自動自發地從袋子中拿出一把梳子,硬塞到她手裡。

  楚冰盯著手裡的梳子,好半天才開口問道:

  「我為什麼要幫你梳?」

  「你不幫我梳,我就抱你。」杜少君露出一個天真可愛的笑容。

  楚冰舉起梳子,巧手三兩下就擺平了杜少君的細絲,挽了兩個彎,俏皮的髮勢便成了型。

  小孩子的味道,怎麼有些像甜湯?楚冰邊綰著發,一邊想道。

  「好了。」楚冰說道。

  杜少君衝到結冰的河岸上,一看之下,便大叫出聲:

  「我的天!我真的長得不錯哩!咦?不對啊,我應該綁成男孩子的樣子。」

  「你是女孩兒。」雖然一路上這小女孩穿的都是男孩的衣服。

  「你怎麼知道?」

  「就是知道。」笨蛋才會不知道而這個世間的人顯然全是笨蛋。

  「我不管你怎麼知道的,但是我得綁成男孩子的髮式啊,這樣子扮成徒弟才可以理直氣壯。而且那些三姑六婆對漂亮小男孩沒有什麼抵抗力。」杜少君叨叨解釋著。

  楚冰皺著眉,不發一語地拆開了杜少君發上的髻,快速地又將那把柔細的髮繫成小男孩的髮束。

  杜少君打著冷顫看著她,卻在不意間想起了娘——娘過世得早,她已經不記得娘是否曾經幫自己梳過頭。而這個粗枝大葉的爹,宣稱自己畫畫時手細、心巧,但是綁頭髮時總要扯掉她幾根頭髮。

  楚冰把梳子塞回她的手上,緩緩地往前走。

  「嘿——吆」

  「嘿!吆!」

  幾名抬著轎子的人,氣喘吁吁地經過這處上坡路段。

  楚冰幽幽地抬頭看了他們一眼,並未停下腳步。

  「有鬼!」轎夫們睜大了眼,驚嚇地大喊出聲。

  杜少君愣愣地看著他們,左右張望著

  他們幹麼衝著她叫「鬼」?她沒看到鬼,也沒聽楚冰說看到鬼啊。

  「傻小子快跑啊!那個女鬼就站在你旁邊啊!」轎天氣急敗壞地指著她叫嚷著。

  杜少君抬頭,看到楚冰雪白的瞼。喔!差點忘了!

  杜少君瞄了一眼從轎子裡跑出來的高貴人影,看了看那人身上掛了數串的護身符,她壓低聲音對楚冰說道:

  「快飄走啊,有人喊你是鬼耶。」

  楚冰瞪了她一眼,那一眼讓人不寒而慄。

  黑衣身影飄然遠走,嚇得其他人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你們快去找我師父他在前面!」杜少君指住胸口,表演出無限驚恐的模樣。「我師父剛才就說這個地方不乾淨。」

  「有大師嗎?快請快請!」富人緊握胸口的護身符,全身不停地發著抖。

  「師父喲!快來!」這裡有肥羊喲!

  誰要爹散財佈施別人的能力一流,錢在身上總停不了三天!

  想吃香的喝辣的,就得動動頭腦。呵呵呵……

  「爹,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

  杜少君咬著一隻雞腿,鼓著小肚子看著杜雲鵬神情恍惚地從門口走進來。

  拜那個有錢的大爺之賜,他們現在住在林間的小屋裡,有熱湯、有火爐、有暖烘烘的被窩。

  「楚姑娘把菜湯喝完了嗎?」杜少君問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杜雲鵬失神地走到屏風後,腦筋還是一片空白一切都是因為那碗菜湯!

  他這人善良,於是好心好意要端菜湯給那個冷面女喝,所以他走到了河邊——哪邊最冷,風最大,她肯定就在哪兒。

  是夜,所以昏暗。

  他走過一塊空曠的空地,冷得鼻子、眼睛都快腫起來了。

  她不在這裡。

  嘩然的水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端著菜湯循聲走到溪邊——

  結冰的水面上被敲出一個洞。

  她緩緩褪下了黑衣,露出了白皙得嚇死人的裸背。

  看人沐浴,不是應該要慾火焚身嗎?怎麼他卻出了一身冷汗、凍到手腳發麻?看著那顆沿著她的脖子滑落的水珠,杜雲鵬連打了好幾個冷顫。

  她不冷嗎?幹麼把整個人都埋到冰溪之中!

  冷不防地,楚冰似乎感應到身後有人,她鎮定地轉身一看——

  嚇!

  他正在偷看一個姑娘洗澡啊。

  杜雲鵬張大了口,呵呵乾笑兩聲,一下子還想不出來什麼說詞。

  「我——我我的手有點酸」他看著自己手上那一缽菜湯,恍然大悟地揚起一個微笑:「啊我是來送湯給你的,今晚天氣不錯,夠冷,你慢慢用啊,喝不夠我再送來給你。」

  他把湯放到大石頭上,擺出一個傻傻的笑容。

  腳步向後一步,又一步——

  「你——」楚冰什麼反應都來不及做出,一口鮮血已嘔出了口。

  杜甬雲鵬飛快地直撲向前,伸直手臂探入溪水中溪水凍到他想哭天喊他!

  他打著哆嗦把她的身子撈到了岸邊——那一身水滑的肌膚讓他的臉龐火紅了起來。

  「就知道你沒事洗那麼冰的水一定會出問題的,吐血了吧,」他拿過她的衣服蓋住她一身雪白,嘴巴則故意嘮叨地說著話。

  完了!他完了—.

  他看得一清二楚!:

  以後看到楚冰的臉,他就會想到她潔白的頸、小巧的胸、細緻的腰身。

  「不許想」楚冰尖聲一喝,血又緩緩流出唇邊。

  杜雲鵬用力敲了下自己的頭,手忙腳亂地擦去她唇邊的血。

  「你還好吧?」他濃眉蹙成一團,大手不知所措地拍著她的背。

  「別碰我。」她整個人半坐起身,用了最大的力氣推開他,因此被在身上的黑衣於是滑落

  他呻吟了一聲,再度把她一身的凝脂看了個詳細完了!他以後要如何下筆..

  他現在腦中儘是旖旎的春宮晝!

  「你快躺下去!」杜雲鵬的眼睛一閉,心慌意亂的手立刻用力推了她一把。

  叩地一聲,她的頭硬生生撞到結霜的地上。

  「你沒事吧?」他馬上睜開眼,望入她迸出火花的眼。

  「離我遠一點。」她的語氣極度的冰,卻也極度的熱。

  「我不是故意的,我是送湯來的!」他大叫。

  「你差點害死我。」楚冰忿恨地說。

  「我救了你一命啊!」他忍不住舉起衣袖拭去她額上結成冰的水珠子。

  「你知道我在做什麼?」她不領情地打開他的手。

  「不是在洗澡嗎?」他直覺回答。

  她瞪著他。

  「總不會脫光了衣服在乘涼吧?」杜雲鵬小心翼翼地陪著笑臉。

  「我在召鬼靈!我在確定寶鼎的方位!」她的雙眼再度氣出了銀色的幽光。

  「喔,那幹麼脫光衣服?」他好奇地追問。

  「不用你管!嘔——」一想到她失去寶鼎的氣息,她又氣嘔出一口血。

  「你別說話啊!」

  她張開口想要呼吸冰涼的空氣,以調節體內的氣息,他卻死抱著她不放--屬於熱血男子的氣息就這麼直竄入她的口鼻之間。

  「你知道你這種偷窺的行為犯了什麼罪嗎?」她努力調勻硬被灌入的那口氣

  若是妖魅之氣進入體內,她就毀了。

  見她不懷好意的模樣,杜雲鵬連忙退後了一步,卻不小心撞到了顆石頭,一屁股坐到雪地上。

  屁股好冷!冷颼颼地。

  「在幽都,見到未婚女子的肌膚,只有一條律法執行。」她的聲音比天氣還冷。

  「以身相許?」他以常理判斷打了個冷顫。

  她搖頭,他二度猜測:「娶她入門?」

  「以湯匙剮眼。」楚冰厲聲說道。

  「哎呀!何必那麼嚴肅呢?」他的臉抽搐了兩下,笑容像凍屍一樣。

  看她的臉閃出一道寒光,心生警惕的他連忙伸出手——

  「你還真的動手!」他捉住她倏地刺來的長細指尖,成功地救回了自己的眼珠。

  楚冰一咬牙,掙扎著想抽回自己的手,衣服卻又往下溜了幾分

  「你——你你再亂動,就別怪我的眼睛下流了!」他大喊出聲,避開她在生氣時才會閃銀光的眼。

  「滾!」

  此時,看身小屋裡的杜雲鵬揉著耳朵,只覺得楚冰剛才那一聲尖叫,一定是傷了他的耳膜,否則他的耳朵怎麼會到現在還在嗡嗡叫、心還在怦怦跳呢。

  心跳跟耳嗚有關係嗎?

  他皺著眉,不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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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爹——唔唔」杜少君含糊不清地朝身後的一對人兒大喊。

  隔著一小段距離,爹正比手劃腳地不知道在和楚姑娘說什麼,而楚姑娘一如往常地冷著一張臉。

  她喜歡走在爹和楚姑娘中間——那種感覺很像一個家一個有娘有爹的家。

  「你們快來!」杜少君眉飛色舞地咬著一串糖葫蘆,在市集裡竄來又竄去。

  拜楚姑娘之賜,他們可真撈了不少油水——

  楚姑娘飄到哪裡,哪裡就有尖叫聲,而爹的劍舞就開始舞動,然後自己這個小孩子就只要負責接連一個月都吃糖葫蘆就可以了。

  爹,一向寵她嘛。

  開心的小人兒拿著糖葫蘆吃得興高采烈,渾然不知自己轉錯了一個巷子,走到了一群乞兒棲身的地盤。

  「哥哥——給我糖吃——」坐在地上的小丫頭裹著一條破毯子,對著杜少君手上的紅色糖葫蘆流著口水。

  杜少君呆楞地看著這一群五個大小不一的乞兒擠在一堆茅草之中他們幾個人是一家子吧?因為他們都有一雙深邃的眼。

  杜少君的目光被最年長的那個少年吸引——好黑好亮的眼睛啊。

  「給我糖——」小丫頭又輕叫了一聲。

  杜少君咬著唇,看了一眼糖葫蘆——只剩一顆,可是這裡有五個人。

  「如果我是有錢人,就可以買糖給你們了。」杜少君扯著自己的粗布衣,有些侷促不安。「你看我的樣子也知道我不是。」

  「細皮嫩肉得像個娘們啊—怎麼不像有錢人—.不給糖就決滾出去,免得他們看了肚子餓。」豐子夷冷眼旁觀地說,深黑到令讓人驚歎的眼裡寫滿了憤世嫉俗。

  「我找爹要饅頭給你們。」杜少君小聲說道,彎身把糖葫蘆放到小丫頭手裡。

  「乞丐娃娃吃什麼糖!」一聲惡意的叫囂傳來,杜少君被一個突如其來的肥胖身軀推撞到牆角。

  朱瑞項著一張眼睛半瞇的胖瞼,炫耀地拿起那串糖葫蘆在手中轉著圈。

  「痛哩——」杜少君瞪著自己的手掌,倒抽了好幾口氣,掌心被牆壁磨出了血。

  她皺了下鼻子,強忍的眼淚還沒掉下來,一旁的小丫頭卻已放聲大哭了起來。

  「我要糖——」肚子餓的小丫頭拉著豐子夷的手。

  「把東西還來!」豐子夷猛地站起身,只抽高而不長肉的瘦削身子,俯視著這個只敢欺善的朱瑞。

  「乞丐生氣了!」朱瑞大聲嘲笑著他,以減輕豐子夷身高所帶來的壓迫感。

  自己可是悅來客棧老闆的兒子,難不成還怕個乞丐不成!

  杜少君咬著牙,硬撐著自己站起身。

  「把糖還來!」杜少君大聲怒罵胖子。

  「你把東西給了這個乞丐,這糖不是你的了!」朱瑞一手插在腰上,自以為十分瀟灑。

  「你這個長得像茶壺的臭胖子!你搶乞丐的東西,比乞丐還不如!」杜少君不屑地努努嘴,瞪著那張肥肉亂顫的臉龐說道:「你那堆肥油炸開來,我們可是要臭上好幾天的!」

  「你敢罵我!」朱瑞的肉顫抖了下,氣到滿臉通紅。

  「我有罵他嗎?」杜少君睜大了眼,看向身旁那雙墨色一般的眼瞳——她不自覺地神色一赧,撇開了頭自顧自地說道:「我只是實話實說而已。有人本來就肥、本來就臭!」

  朱瑞怒不可抑地拿起糖葫蘆往杜少君身上丟。

  「哎喲!」杜少君捂著額頭大叫了一聲。被糖葫蘆砸到還不算痛,只是嚇了一大跳。

  不過,接下來的石頭攻勢,卻讓杜少君笑不出來。

  一顆尖銳的石子砸到她的額頭,痛得她只想大哭大叫。

  「死胖子,有種讓我拿石頭丟你,」當第二顆石子砸上她額頭時,她的眼淚掉了出來,然後一個高大身影擋在她面前,替她擋住了石頭的攻勢。

  「去躲好。」豐子夷把傻不羅咚的小個子推到後方。

  他直接衝到朱瑞面前,霍地就給了他一拳。

  「打他的肚子!把他打瘦一點!」杜少君挺直了身子,不停地向空中揮著空拳。

  「救命喔!乞丐打人、殺人哦!」被拎起衣領,足不能著地的朱瑞大聲嚷嚷著。

  殺豬般的叫聲—很快地引來一票人衝入巷子內圍觀。

  豐子夷硬瘦的身子,在大人們的硬址之下,仍然揮了最後一拳到朱瑞的嘴鼻

  「哇——」朱瑞大哭出聲,一群大人則忙著把奮力掙扎的豐子夷踐踢到地上。

  「看你們兄妹可憐,所以沒趕你們離開,沒想到你居然還敢亂打人!」一名長者對著豐子夷大搖其頭。

  對乞丐的低踐印象難以改變,旁觀的人無不譴責那個被壓在地上的年輕人。

  「臭乞丐豐子夷來這裡住了一個月,我每次來他都不懷好意地瞪著我——八成是看我長得很有錢,想搶劫。」朱瑞搗著疼痛的鼻子,得意地看著豐子夷又被踢了一腳。

  「這個死胖子騙人!」杜少君衝到豐子夷身邊,用力撥開那些討厭的臭腳,用力地扶起了他——哼!小胖子想跟她鬥!門都沒有!

  她五歲起就在江湖上行走,沒把小胖子脖子上那串金鎖片騙成今天的晚餐就已經夠便宜他了。

  「各位大叔、大嫂請聽我說——」杜少君才一開口,清秀容顏上的一弱水雙眼已經閃起了淚光。「我今天剛到長安,見著那個小妹妹肚子餓,所以就把我的糖葫蘆給了她,沒想到這個胖子居然衝出來搶走那串糖葫蘆,還推我去撞牆。」她舉起破皮流血的雙手為證,抽噎了一聲後再說道:


  「後來,這個胖子還拿糖葫蘆和石頭丟我——你們看我的額頭。」

  杜少君指著自己腫脹的額頭,淚珠在眼眶裡打著滾。

  她跑到一個看似牙尖嘴利的大嬸面前,拉起這個人的手放到她的頭」。

  「我的頭被大石頭打出了一個包——很痛!」

  「唉呀,真是腫了一個包呢!」受寵若驚的大嬸、心疼地揉著她的傷口,眼睛則瞪著朱瑞說道,「悅來客棧的大少爺啊!你搶乞丐的糖,究竟要不要瞼啊—.」

  「我沒有!我家那麼有錢,糖葫蘆送給我我都不吃!」朱瑞壓著自己發腫如臘腸的嘴,忙著辯說。

  「豬舍裡的豬什麼都吃啊,一個吃到肥滋滋的人還要搶別人的束西,那個小女孩餓到臉頰都凹進去一塊了,你有沒有愛心啊。」杜少君哽咽了兩聲後,再度走回了她的保護者身邊。

  「這個大哥哥是為了保護我,所以才會上前打胖子的。」

  正當眾人交頭接耳時,杜雲鵬從人群中看到了受委屈的女兒,順長的身影立刻從人潮中走了出來。

  「君兒,發生什麼事?」他震驚地看著女兒瞼上的傷。「誰打你?!」

  「爹!那個小胖子欺負我!」杜少君衝進爹的懷裡,眼眶這回是真的紅了。

  「小胖子朱瑞搶了你家小孩的糖葫蘆,還搶那個乞丐小女孩的糖葫蘆,接著又拿糖葫蘆打你女兒,然後再拿小石子扔她。」大嬸一看到這孩子的爹俊朗不凡,立刻諂媚地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杜雲鵬拿出手巾擦著女兒瞼上的髒污。

  杜少君用力地點著頭,讓爹看她手掌上的傷口又青又紫又是血的傷口,配上那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說有多可憐就有多可憐。

  「你為什麼欺負我的小孩!」杜雲鵬板起臉走到朱瑞面前,高健的體格在嚴肅時看起來分外嚇人。

  朱瑞發著抖,半個字都說不出來,直到他看到了自己氣喘吁吁衝來的爹。

  「爹喲,這裡有一群騙子要拐你兒子哦!」朱瑞哭天喊地的大叫。

  「瞧你們這一身裝扮就知道,你們一定是想搶我兒子身上的錢,」朱炳海不分青紅皂白地抱著寶貝兒子朱瑞,指控著那兩個身穿布衣的父子。

  「沒有人會和豬搶衣服啦。」杜少君的童言童語,惹得圍觀者大笑出聲。

  「君兒,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子、上樑不正下樑歪。」杜雲鵬冷笑著,拿著白布裹住女兒的手。

  「你說什麼!」朱炳海忿忿地大喊。

  「爹,有豬叫聲耶。」杜少君眨著大眼,黏在爹身上撒嬌。

  「我要上官府告你們!竟敢把我兒子打成這樣!」朱炳海暴跳如雷地說道。

  「你兒子本來就像頭豬,我家小孩萬一被毀了容,你負責得起嗎?」杜雲鵬硬是在氣勢上壓倒朱炳海。

  「我們就進官府——」朱炳海的臉脹成通紅,大吵大嚷。

  「我們該走了吧。」楚冰冷凝著一張臉,走進了窄巷。

  所有聲音消失無蹤

  好美,

  隔著一層白紗面罩,佳人的冷面及絕美看得模模糊糊,但是那種傾國傾城的氣勢是騙不了人的。

  杜少君得意洋洋地扯著爹,走到楚冰身邊——並立的三人,是極好看的。

  原本想破口大罵的朱炳海一看到那位姑娘一身珍貴的黑衣綢緞,倒也不敢出言冒犯。長安城富商貴族多不勝數,隨便惹」一個,他就吃不完兜著走。

  「走。」楚冰厭惡地搗住鼻子,討厭人多時的穢氣。

  「我不走!如果那兩、頭。人不道歉的話,我就不走!」杜少君堅持扯住了楚冰的手,打了個冷顫。

  「笨蛋!人是用。個。來計算的!」找到機會嘲笑人的朱瑞大聲說道。

  「豬是算,頭。的」豐子夷的補充引得大夥又是一陣悶笑。

  楚冰想甩開杜少君的手,她卻緊捉著不放。

  「他們不道歉,我就不走。」杜少君凶巴巴地瞪著朱家的一老一小。

  楚冰瞇著眼,隔著一層白紗打量著那兩個人。好一會,她冷幽幽地說道:

  「那個小胖子胸口有癆病鬼壓著,活不過明年端午。他老子就算能撐個十年,以後還是免不了得肺病——不用你們討回公道,他們會死得很難看。

  「你亂說!」朱瑞嚇得全身發抖,緊捉著他爹。

  「每天晚上,癆病鬼就去吸你胸口的精氣,你半夜胸痛就是因為這樣。」幽都之中有太多鬼魅,自小生長在其間的居民,不只皆能識得鬼魅之名,亦擁有能收服鬼氣的能力。

  「姑娘可是大夫?」朱炳海的態度立刻轉為奉承——他們家族的肺都極差。

  「全都走開!否則就叫癆病鬼去找你們!」楚冰口出惡言逼走了一群人。

  她抬頭看著天上的烈陽,煩躁地板起了臉

  京城是什麼鬼地方!冬日還出什麼太陽,熱死了!

  楚冰用力甩開杜少君的手,用眼神示意杜雲鵬帶走他女兒——煩!

  杜雲鵬見狀,立刻半推著楚冰走到陰影中,並將手中的水壺遞到她手裡。

  「喝水。」

  楚冰薄唇一抿,讓入口的冰冽泉水稍稍鎮定了、心神。

  「他們怎麼辦?」杜少君回頭看著那幾個已經在收拾包裡的乞丐們。

  「我要休息。」楚冰以她一貫漠然的態度,轉身就離開。

  「這些錢你拿著,將弟妹安頓好。」杜雲鵬在最大的乞兒手中塞了些銀兩。

  豐子夷點頭,沒有言謝,目光看著那個仍黏著黑衣姑娘的小男孩。這個小男孩多麼幸福啊。

  「楚姑娘,你剛才那一招真是太高了,堵得他們啞口無言呢。」杜少君站在楚冰旁邊繞著圈圈。

  「我沒有騙人。」楚冰扯去臉上那層讓她覺得熱的薄透白紗——這東西能遮什麼太陽唷!她瞪了杜雲鵬一眼。

  「你是說他們父子真的會死?」杜少君打住了腳步,小嘴驚愕地微張著。

  「每個人都會死。」楚冰緊握著拳頭。她的頭很不舒服,強烈的太陽像是要把她整個人都燃燒起來一樣。

  突地,一個高大人影為她遮去了光線,她場起眉,果然看到了杜雲鵬的黑瞳。

  「撐著點,就快到了。」他低聲說道。

  楚冰不舒服地扶著牆壁,只覺得他們父女倆的關心嘴臉令她作惡。

  「要不要看大夫?」杜少君也擠到她身邊,滿心只當楚姑娘是個大好人。

  同一時間,杜雲鵬和杜少君兩個人的熱氣,逼得楚冰頭發昏,她身子一軟,倚在牆上無法再移動半分。

  杜雲鵬直覺摟住了她,渾身不住地打起冷顫。

  「放開我!」楚冰咬牙切齒地甩了他一掌——眼中的厭惡明白地表示出:她並未忘記那日在溪邊的事。

  「你你無理取鬧我是在救你!」杜雲鵬感到自己的臉快丟掉了。

  「你太熱了——滾開——」楚冰的聲音虛弱到只剩一絲氣息,而身旁男人的體熱則不停地透過她的衣衫傳送著她最不需要的熱度。

  「你生病了,我不能放開你。」杜雲鵬看著她蒼白到嚇人的臉孔,一向極有責任感的他堅持不放手。

  「——找一間陰暗的房間,還有冰水」她低語著,雙膝一軟,整個人倒到他身上。

  杜雲鵬見狀,立刻打橫抱起她衝向最近的一家客棧。

  「給我一間最陰涼的房間!」杜雲鵬急促地說道。

  店小二張大了嘴,目光直往他懷裡的女人瞧。

  「陰涼的房間?客倌,您是在開玩笑吧?這京城夜裡風大氣寒,你娘子和身後這位小公子受不住凍的。我們這裡還剩一間上好的雅房,有暖炕、有火爐——」

  「少囉嗦,我就要陰暗的房間!帶路!」杜雲鵬抱著楚冰就往樓上走,快速地交代道:「順便準備一桶水,愈冰愈好!」

  要命!楚冰的身子連動都不動了,她青白的唇更看得人膽顫心驚!杜雲鵬擔心地讓女兒拍了拍她的臉頰。

  楚冰呻吟了聲,輕晃動了下烏緞似的長髮,窩在他胸膛上的臉龐向外一偏,露出那張雪白到沒有血色的瞼。

  店小二見狀,嚇得倒退了好幾步——這是鬼是人啊?

  「還不叫人準備冰水!」杜雲鵬喝醒了店小二。

  「您還是請回吧,小店擔不起出人命的罪。」店小二打了個哆嗦。

  「她不會有事的。她是被熱昏了,看不出來她在冒汗嗎?」杜雲鵬指著楚冰額上的細汗。

  「熱?今年可是近幾年來最冷的冬天哩!」小二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張雪顏絕色佳人呢。

  杜雲鵬瞪了他一眼,立刻把楚冰的臉攏回他胸前。

  「叫你辦什麼,你就快去辦啊!」杜少君根據爹的指示,朝店小二丟了錠銀子。

  下一刻,他們被領到了一間位於客棧最角落、彷若冰窟的房間。

  咯咯父女倆的牙齒開始打冷顫。

  杜雲鵬將楚冰放到床榻上,用他開始發冷的手掌貼住她的臉頰。這房間還真是冷得沒天理!

  「君兒,你出去買點吃的,順便送一些給剛才那些孩子」怕女兒凍壞,杜雲鵬立刻打發她到外頭辦事。

  「嗯。」杜少君摸著自己被凍到沒有感覺的耳朵,僵直地走到門外。

  「好熱」楚冰輕搖著頭,不住低吟著。

  纖白的手指扯動她的衣襟,露出一彎細雪般的頸子。那未見過陽光的肌膚,澄掙得竟如透明一般。

  又不了!杜雲鵬的大掌猛地收回,臉頰泛上一層紅,抓過被子一把蓋住她的身子.

  開玩笑!絕色美女再妖嬈,也比不上他一對眼睛值錢!

  「好熱——」楚冰呻吟著,用手扯著那床被子。

  杜雲鵬連忙又把被子給掀了,眼睛卻也不受控制地瞄向她柔軟的身子——

  「客倌,你要的冰水送來了!」小二的大叫聲破壞了他的綺想。

  「你待在門口,不要動!」他大叫一聲,急忙衝到門口端入了冷水。

  她這種撩人的樣子,給別人看到還得了。

  杜雲鵬打了條冷毛巾覆到她額上。

  楚冰星眸微睜,體內的熱度讓她散發出少見的粉紅神態。

  「啊——」她舒服地喟出一口氣,拉開自己的領口。

  「這裡也很熱」她指著自己的胸口,微睜的眸睨看著他。

  杜雲鵬依言看去,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他無奈地仰頭看向屋頂:沒有故意偷看,卻還是將她襟口下雪滑的雙峰全印到了腦海中。

  那白嫩肌膚上泛著一層粉紅,幾顆晶瑩的汗珠像在引誘他的指尖輕拭一般——

  這樣要他怎麼志得了嘛!

  「胸口很熱——冰水」楚冰拽起他的手擺到肌膚上。

  杜雲鵬猛然一震,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要他以後怎麼做人啊?

  她緊皺起眉頭,雙眼一閉,呼息一緩——

  「喂」杜雲鵬輕拍著她的臉頰,卻發現她已經失去意識了!

  他毫不考慮地拉開她的襟口,將整片的冰毛巾蓋滿了她的胸口

  人命可比他的眼睛重要多了。

  她看到鼎了,

  那只和她有緣的鼎泛出玄黑之氣位於城北的一隅。

  楚冰將週遭的環境仔細看了一次,特點記下了「鎮北王府」四個大字。

  為什麼她會看到鼎?自從那日嘎血後,她早已無法以靈力窺探什麼了。

  楚冰一皺眉,才低頭,便看到了自己的身子安靜地躺在床榻之中。

  靈魂出竅!

  難怪她會看到鼎的訊息——靈魂一旦出竅,觸覺、知覺便會特別靈敏。

  楚冰將目光移向床邊的一大一小——小的坐在床尾睡著了,而那個男的——

  他叫什麼名字?

  杜雲鵬。

  楚冰蹙起眉頭,因為杜雲鵬正皺著眉,用他疲累的雙眼凝視著床上的「她」。

  他在想什麼?楚冰的目光流連過他的眉、他的唇、他的手

  他的手在摸她,

  楚冰臉色一凝,瞪著他的大掌撫過她的臉頰。

  她的臉頰傳來陌生的刺痛楚冰微愣了會,靈魂不應該有感覺的啊。

  「快醒來吧。」她聽見他這麼說。

  他怕她連累他們父女吧?楚冰在心裡忖道。

  如果她死了,他似乎該負起」種名為「道義」的奇怪的世間責任真怪,她與他非親非故的,死了又干他何事?

  「我以為我不會對女人動心的,我們這個丫頭,就夠我忙的了。」杜雲鵬凝視著「她」的雪白臉色,男性的大手緩緩地——

  握住她的手。

  楚冰的胸口一凜,手掌直覺地一縮——

  他其實長得不錯,是那種五官好看的男子。乍看之下,或許說不出來哪個部份特別出色,但絕對是讓人看了一眼便會心生好感的人。

  「我知道你不喜歡別人碰你,但是我實在怕你再也睜不開眼了。」他打了個冷顫,咧了口白牙。「快醒來吧。」

  楚冰飄到他的身邊。他是在咒她死嗎?

  她腳尖著地的那一刻,他冷不防站起身朝她走過來。

  始向後退了一大步,卻還是讓他的身子穿過了她。

  「君兒這固執丫頭,明知道這裡冷還硬要待在這。」杜雲鵬替女兒蓋上了被子。

  他——穿過了她!

  楚冰伸直自己的手,想看清自己的形體,卻發現她完全看不到自己!

  她是透明的、不存在的!

  但,為什麼她可以如此清楚的看到這屋內的一舉一動?她知道自己緊握了手心,卻看不到自己該有的細長十指。

  她張口叫人:「杜雲鵬。」

  她喊了,但沒有聲音。

  急了,她伸手想捉住杜雲鵬,他卻只是左右張望了一回,又坐回「她」的身邊。

  「楚冰,你還好嗎?」一個輕柔的女聲滲入她的意識。

  「范青青!」楚冰睜大著眼,見到一抹淺青色的影子逐漸靠近了自己。

  「沒想到你會這麼高興看到我。」范青青的聲音顯得十分欣慰。

  「你——看得到我?」楚冰懷疑地問著那一團影子。

  「我現在有白芙蓉的花形封印護身,所以看得到。」范青青溫柔地說。

  「為什麼我會變成這樣?」她質問。

  「氣候開始回暖,你的冬季已經用去一半的時間了,所以你的身體會開始慢慢地虛弱。白芙蓉算出你這一關有生死劫,所以要我來幫你。」

  「每個人不是都只准許有一顆續命丸和一個護身錦囊幫忙嗎?」她問。

  「沒錯。但是白芙蓉有義務挽救我們幾個人的生命——你忘了這也是她和那個男人之間的約定嗎?」說話之間,范青青的淺青色身影逐漸成形,盈盈的笑1如往常地掛在臉上。

  「快伸出手來。白芙蓉雖然把我送來,但我不能離開太久,這畢竟不是我的季節。我的治療能力雖然不如你們,但能救我們的只有白芙蓉,她最近可沒太多力氣幫我—她忙著研究送我們回去的咒術。」范青青輕快地說道,握住了楚冰的手。


  「我知道一旦我死了,你們就全都回不去了,你不用裝出一副假仁假義的好心模樣。」楚冰瞪著她平和的表情,冰冷地說道。

  「今天不管你的死活是否關係著我能否回到列姑射山,我都絕不會讓你的生命消失。人與人之間,怎麼能夠純粹用利益去衡量呢?看那一對擔心你的父女,你與他們之間又有什麼呢?」范青青沒有動怒,只是將手指探向楚冰手腕上的血脈。


  楚冰低頭一望,卻看到杜雲鵬換了一條冰毛巾放在她的額頭。

  三更的更聲打得極響,坐在榻邊的他禁不住打了下瞌睡。

  范青青閉上雙眼,指尖微一使勁,便運氣入楚冰的脈門之中。

  楚冰一震,感到一道暖流自手腕傳送入心頭——那暖流不是她害怕的熱度,而是一種舒緩心胸的暖意。

  楚冰盯著眼前這個她一向覺得太濫好人的范青青——

  但見范青青的眉頭閒散出一道光,額頭上正不住地泌出細開——治療人的舉動是吃力的吧?但是范青青在笑,笑得很怡然自得。

  還好有這些人陪在她身邊:!楚冰的胸口漾起一種悸動——

  念頭才這麼一轉,一股火燒般的痛立刻系向楚冰的胸口,她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你怎麼了?」地面上的杜雲鵬突然驚叫出聲,擔心地望著床上的「她」。

  范青青睜開眼,燦亮的眼直視著楚冰。

  「你感覺到我們的關心了,對嗎?心是有感覺的呢。」范青青睜開眼,笑著讓兩人的手心緊緊地黏貼著——

  一股屬於藥草的淡香飄入楚冰鼻端,痛苦的五臟六腑因此而舒坦了許多。

  「不是春天,我只能做到這樣。」范青青喘了口氣,慢慢地鬆開了手。真誠的眼眸溫柔地注視著她漠然的側臉。「白芙蓉要我告訴你,你身上的黑石玉鐲可以為你擋雲一次邪氣,因此,切記在鼎送回白芙 蓉那兒之前,千萬別讓玉鐲離身。」


  「這種靈魂出竅的情況還會再發生嗎?」楚冰擰著眉問道。

  「只要天氣太暖和,就隨時有可能發生。所以你得記住,每當身子幾乎要昏厥時,絕對不能夠睡著,一睡覺精神便會渙散。」范青青從袖子中掏出一罐青色的藥罐。「這藥你留著。不對哦你留著也沒用,這種藥方需要人體的熱氣做藥引。」


  范青青煩惱地咬著小指,望著藥罐發起呆來。

  「那就擺到他身上。」楚冰指著杜雲鵬說道。

  「你不介意靠近他嗎?」范青青好奇地問道。楚冰從來不愛親近人啊。

  「我的命比較重要。」楚冰生硬地說。

  幽都之人,怎麼可能因為一個男人的照顧而轉變了性子——她才不信!

  「是你對他有了信任吧?」范青青掩嘴輕笑著,打開了藥罐,趁著杜雲鵬再度打起瞌睡時,把藥液揮灑進他的皮膚裡。

  此時,范青青手上的青色玉鐲突然發出了光亮。

  白芙蓉在叫喚我回去了,我待太久也會魂飛魄散哪。」青色的身影開始變得模糊。

  「回去吧。」范青青半透明的手輕拍了下楚冰的天靈蓋。

  楚冰閉上了眼,感覺自己的身影正緩緩、緩緩地下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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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楚冰悶哼了一聲,幽幽他睜開了雙眼。

  她直覺地伸出雙手——

  幸好,手是存在的!

  探了探自己的鼻尖,淡淡的呼息讓她放下了心——她還活著。

  楚冰側過臉頰,看到杜雲鵬與杜少君蜷曲成一團的睡姿——他們的嘴唇都泛紫了。

  他們一定很冷吧?在大雪紛飛的夜裡,待在這樣一個完全沒有火爐的房間裡,簡直是種酷刑。

  楚冰下床,拿起椅上的毛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正似一個關心的妻子。

  屋簷上一隻巨鴉嘎叫了一聲,倏地飛離,墨黑的利喙在陽光下一閃,看來竟像是一朵微笑。

  楚冰仰頭看了下屋頂,將手中那張讓她很熱的毛毯蓋到杜少君身上。

  「爹:.…娘……」杜少君咂了兩下嘴,迷迷糊糊地抱著毛毯呼呼入睡。

  「嗯……待會就有熱湯了……」杜雲鵬無意識地答覆了一聲,打了個冷顫之後,繼續沉睡。

  楚冰走到他身邊,在距離他只有一步的地方,將毛毯覆到他肩上。

  一股極淡極淡的青草味飄入她的鼻尖那味兒,讓她不舒服的頭顱舒緩了些。

  她毫不遲疑地又朝他靠近了一些,近到甚至可以感覺到他呼吸的韻律。楚冰的指尖就這麼靠了過去、碰觸了他。

  一股冰涼的氣息於是到了心窩,平撫了胸口的於結之氣。

  她滿意地輕喟了一聲,乾脆將雙手平貼著他的臉頰——果然,藥方已經被植到他身上了。

  杜雲鵬打了個冷顫,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冷咧。

  他夢到自己正走在一片冰天雪地中,雪花飄到了他的臉頰上——好大的一片雪花,讓他冷得直想吱吱亂叫。

  哈啾!他打了個噴嚏,陡他睜開了眼,看入一雙如霜的冰瞳中--

  嚇!

  杜雲鵬眨了眨眼,在回過神的那一瞬間,隨即大叫出聲:

  「你醒了!」他欣喜地站起身來,情不自禁地握住她脆弱的肩。「哈啾!」

  楚冰疑惑地看著他的表情——雖然沒有預期他會有什麼反應,但他這麼高興實在是有些怪異。

  「我和君兒差點被你嚇死!拜託你好好把身體養好!如果覺得白天太陽太大,我們以後就改成晚上出發!」他對著她蒼白的臉色及一推就倒的身子大搖其頭。

  「吵死人的臭麻雀!」杜少君拉過毛毯蓋住整個頭臉。

  杜雪了鵬猛地閉上嘴,立刻壓低了聲音:

  「君兒一夜沒睡,今天先讓她好好休息,我們明天晚上再出發。」

  「晚上走,你們不怕冷嗎?」楚冰望著他仍不住顫抖的身子問道。

  「我們當然怕冷,但是我們不會凍死,可是,你卻可能被太陽融化。說了要幫你,自然得幫到底。」杜雲鵬緊抱著毯子,豪爽地拍了下她的肩膀。

  「很奇怪。」她死盯著他的臉龐,手仍擺在他臉上。

  「奇怪?什麼東西奇怪?你為什麼要一直摸我?」杜雲鵬睜大了眼,瞪著放在自己頰上的那片雪——

  呃,是她雪白的手。

  楚冰發現,當他黑亮的眼瞳那樣專注地看著她時,她心裡有種悶悶的感受再靠近他一點,應該可以改善這種情況。

  「你沒事吧?」杜雲鵬相信自己的臉頰一定正在發燙,但是她的接近卻又一再地讓他的身軀降溫。

  「靠著你就沒事。」她直截了當地說。

  「完了!準是腦子給燒壞了。」他赤紅著臉,這下子也顧不得男女之別了,拉下她的手,馬上半推半攬地把她送到床榻間。

  「你快躺著休息,我去找大夫!」

  「找大夫沒用。」她不悅地冷下了聲調,扯住他的衣袖。

  「那你——你難道你是迴光返照,有事要交代我嗎?」杜雲鵬坐在床榻邊,認真地握住她冰涼的手,一瞬不瞬地望著她晶亮的眼珠。「我們不會讓你死的。」

  「我不會死。」她冰冷地接了話——他為什麼總有這麼多廢話好扯?

  「感謝老天,你真的沒事了!」被她凶了一下,杜雲鵬卻開心地漾出一個笑。

  嗯,她好像恢復正常了。

  「我剛才元神出竅了。」楚冰開口說道。

  「老天爺!」他震驚地瞪大了眼,俯身緊緊地擁住她,口中喃喃自語道:「別怕,沒事了,別怕……」

  「我本來就不怕。」楚冰呼吸著他身上的氣息,滿足的微揚唇角。

  「我很怕啊。」他理所當然地說道,放鬆地吐了一口長氣。

  「我元神出竅時感受到了鼎的氣場。鼎在城北的一戶人家,門口寫著。鎮北王府』,有一對石獅子佇在門口。」她伸手搗住一個疲累的阿欠。

  「鎮北王府?那我們怎麼進去?」對於她的異能,他已經能夠處之泰然了。所以他撫著自己的下顎,努力想著解決的方法

  「對了,昨天那位豐子夷不知道肯不肯幫忙。如果肯的話,明兒個就請他到鎮北王府那一區走走晃晃,探探鎮北王有沒有什麼特別的嗜好或偏好。市井間流通的消息總是比較多。啊——我可以請狄觀濤幫忙,他可是君兒的乾爹呢,他在長安身居要職,對於鎮北王應該多少有些瞭解……」


  腦中盤算著事情的他,根本忘了自己正坐在一個穿著單薄的女了身邊。

  楚冰抿了下唇,在望著他一個人自言自語了好半天之後,冒出一句:

  「我要睡覺了。」頭部仍有些昏沉沉的她,元氣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

  「對哦,你需要好好休息。」杜雲鵬聞言,立即閉上嘴,起身要離開床榻。

  豈料

  楚冰拉住了他的手。

  「別走,睡在我旁邊。」楚冰淡淡地說道,眼睛已經半合。

  杜雲鵬身子一斜,彷若被火燒到屁股似,撲咚一聲坐到了地上。

  「你說什麼?」他用力揉著撞到床角的額頭,懷疑自己根本還在做夢。

  「快上來。」她命令道,硬撐著眼皮,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君兒還在旁邊。」他吞吞吐吐地說道,耳根子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他可是個大男人,而她該是個嬌怯的小女人啊。

  一起睡,她可以睡你的左邊,我睡右邊。」她挪動了下身子,隨口安排好就寢位置。

  杜雲鵬尷尬地站在原地——楚冰難道不知道只有夫妻才能一塊睡啊..

  楚冰揚起眸睨了他一眼,將白皙的臉頰貼向冰冷的榻面,神情極冷,姿態卻有些像孩子。

  「你以為我是柳下惠嗎?」他輕咳了兩聲,目光卻挪不開她少見的純真。

  「你是杜雲鵬,不是什麼叫柳下惠的人。」不明白這比喻的她,勉強撐著眼皮與他對望。

  「你是在向我求愛嗎?」他努力地控制著唇邊的優笑雖然這個笑容中震驚的成分居多。

  她的性子未免轉變得太快!

  「你是我的藥方。」把實話說出來,他就不會一直囉嗦了吧?她現在只想有他的氣息陪伴她入睡。

  呵呵呵:….杜雲鵬這回真的咧開了一口白牙,整張臉都發起亮來

  原來他喜歡他呢,算她眼光還不差。

  不過她求愛的方式還真是含蓄——他是她的藥方?挺新鮮的詞。

  「是你要求的喔。」他不忘拋下一句但書。

  「快上來。」她低喃了一句。

  杜雲鵬抱起君兒到床榻上。在安頓好了女兒的位置後,他帶著志下心不安的心情,很筆直地躺上床。

  受限於雙人的床榻大小,他的手不小心碰到她柔軟的腰肢。

  「對、對不起!」他受驚地大叫了一聲,身旁的君兒則不安地踢了他一腳。

  楚冰皺了下眉,微微一側身,小臉枕向他的肩窩。

  杜雲鵬低頭看著那絕俗的容貌——一陣心動,忍不住將唇印上她的雪額之間。

  好冷!他打了個冷顫,與她冰冷的眸相對。

  「我是情不自禁我——我是登徒子——我下去——」他倏地收回手,嘰哩咕嚕地解釋著。

  「好舒服。」楚冰瞇著眼說道。范青青把藥方放在他身上,真是件聰明的事兒。

  舒服?

  杜雲鵬用力地吞嚥著口水,感到自己的臉龐不住地抽搐著。他輕薄了她,而她說「舒服」?這是在鼓勵他嗎?

  正想進一步追問她的意思時,她已經又閉上了眼睛。

  「爹,吃飯……要吃燒鵝。」杜少君說著夢話,一腳踏到了他身上。

  他苦笑著,在不驚動楚冰的狀況下,把棉被拉到君兒的胸口。

  左方的女兒暖烘烘的偎著他,而右側的絕世美女則冰冷得讓他渾身打顫

  這——要他如何入睡啊?

  「爹,你為什麼不和楚姑娘說話?」杜少君好奇問道。

  「我沒有。」杜雲鵬強自鎮定。

  他滿腦子的胡思亂想,怎能告訴小孩子!

  「你有問題!我的冰雪聰明告訴我你有問題!」杜少君靈活的大眼直盯著爹。

  「你這套自吹自擂的功夫是打哪學來的?」他好笑又好氣地揉了下女兒的頭髮。

  「若不是你平日就會胡亂吹噓,我如何能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呢?」杜少君即刻回嘴。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是誰說的話?」趁機教育一下,盯這丫頭唸書可比叫她吃飯難上一百倍。

  「筍子。」杜少春掏出糖果放進嘴巴。

  一記爆栗賞給她的頭頂。

  「筍子你個頭哩!是荀子,不是教你認過那個字了嗎?」火雷大嗓門吼向杜少君耳邊。

  「筍子好吃又好記啊」杜少君探著自己的頭,嘟起了小嘴。

  「你平常吃起東西跟豬差不多,我從沒念過你什麼,我唯一的要求就是你必須把書讀好;書讀好了,以後找不到人嫁時,至少還可以扮成男人當個教書先生混飯吃。你卻老把文人當成食物,這樣書怎麼讀得好!」杜雲鵬唉聲歎氣地嘮叨了半天。


  「你怎麼這麼囉嗦!楚姑娘,你不覺得我爹好像隔壁村的三姑六婆嗎?」杜少君故意朝楚冰大聲問道。

  「我是愛之深、責之切。」杜雲鵬的耳朵微紅,大受刺激之下,聲音更加宏亮:「你這丫頭居然敢嫌我囉嗦,也不想我父代母職,含辛茹苦,嗚……」

  更糟糕的是——他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讓他有感覺的女人,而這丫頭居然當著楚冰的面給他難看!

  「筍子、荀子那兩個字看起來都差不多嘛。」杜少君搗住耳朵,對他扮鬼臉。

  「我想吃筍子。」一直沒開口的楚冰,突然發話。

  呃……

  杜雲鵬與女兒對看了一眼,很有默契地歎了口氣。

  盟主寶座讓給楚冰!她才是一開口就震驚全場的人。

  「連吃三天筍子—吃不膩啊?」杜雲鵬望著她細弱的背影,一開口便覺得自己的聲音太過溫柔。

  他低頭輕咳了兩聲,除了他自以為是的掩飾成功外,其他兩個女子全都當他是被口水噎到了。

  「爹挖那些筍,挖到手都腫了。」杜少君倒是挺為爹抱不平。冬筍原就難求。

  「那你就少吃幾口啊,你吃的那些份量至少可以讓她多撐個幾天」杜雲鵬戮了下女兒的小肚肚。

  「我是你女兒,吃你的、用你的,天經地義啊。不過話說回來,你抱著楚姑娘睡了好幾天,人家只要你挖些筍子來負責,已經算很便宜你了。」杜少君嘻皮笑瞼地說道——自從楚冰幫自己綁了頭髮後,她其實沒那麼討厭她了。


  「你說的是什麼鬼話!她睡右邊,你睡左邊——我卡在中間,連翻身都沒法子,還能做什麼事啊!」杜雲鵬努力睜大他日益泛黑的眼眶,想到那些冷熱交相逼迫的夜晚,不由得一陣心酸。

  明明捱的是漫長的寂寞寒夜,偏偏他的模樣看起來卻像夜夜笙歌、縱慾過度——他能不怨歎嗎?

  「楚姑娘,你最近為什麼老是抱著爹睡?」杜少君跳到她面前,問出爹的疑問。

  杜雲鵬的眼神旋即迸出光采——帶著一點點期待——好吧,很多的期待!

  「他是我的藥方。」楚冰簡單地說,表情未變。這幾天的天氣快讓她熱出病了。

  「我怎麼可能是你的藥方!我是人,不是藥草!」杜雲鵬眉飛色舞地看著她精緻如畫的眉——她還在害羞啊?

  文弱女子愛上英俊又聰明的恩公,是天經地義的事嘛,呵呵……

  楚冰看著他臉上的笑容,心頭一亂。她討厭那種讓她不安寧的感覺!

  「范青青把我的藥方施入你的身體,否則我幹麼抱著你睡。」楚冰下顎微昂,冷冷地說道。她對他才沒有什麼特殊情感!

  杜雲鵬僵在原地,這次連半個乾笑也擠不出來了。

  搞了半天,原來全是他在自作多情!!

  「你要我日後怎麼教導君兒!你怎麼可以為了己身利益,就隨便跟人睡——」杜雲鵬唉聲歎氣地既想搗住女兒的耳朵,又想朦住女兒的眼睛。

  他得找點事來分散自己的尷尬和心碎。

  「我是為了我自己的生命——不得已。況且,我不是你們這裡的人,她不會笨到把我的舉止當成常人」楚冰回嘴道。

  「笨蛋才會把你的言行舉止當真」杜雲鵬倍受打擊地摀住自己的額頭,突然覺得自己很需要好好睡上一覺。

  睡久一點,看他會不會變聰明一點。

  楚冰盯著他的愁眉苦眼,心裡隱約感受到有些情感正要浮出心頭——關於他們之間的點點滴滴,全都是不得已嗎?

  她驀地掉過頭,把所有雜亂的心思全都推到一邊,同時不友善地說道:

  「關於鼎的事,你調查到多少了?」

  他深深地看了她1眼,沒有一句責備。有什麼資格責備呢?因為他難過、因為他若有所失嗎?

  杜雲鵬強打起精神,語調平板地說道:

  「根據我結拜兄弟狄觀濤的說法,鎮北王李萬章近來不但廣徵天下賢才,而且還與幾位握有軍權的將軍交情頗佳——他認為李萬章有起兵叛變之心。至於豐子夷調查的結果則是:這個李萬章極度迷信,京城內有名的幾名命理大師,都被他請到家裡。過卦。而他家裡的人偶爾還會私下探問四處為家的乞丐,詢問哪裡有更高明的命理大師。」


  杜雲鵬敘述得很完整,只是想證明白自己其實沒有那麼笨

  「所以,你如果想見到李萬章,最好是發揮一下你的異能,只要能在京城闖出名號—登門入室就不是難事,古鼎也就不難到手了。」

  「爹!那我們是不是要重出江湖呢?以我們的經驗,幫楚姑娘擺個十攤、八灘是絕不成問題的」杜少君興奮地說。

  「有用的話,一攤就可以了。」人要是有心,別人一點點的暗示也就夠了。

  杜雲鵬的眼睛瞟了她一眼她真的不喜歡他?連一點點都沒有?不可能吧?

  楚冰轉過頭,根本不看他一眼。她不想「想」!

  「走吧,我們找個地方擺攤。」杜雲鵬垂頭喪氣地拉著女兒往前走。

  才到大街上走沒幾步,他立刻察覺了不對勁。

  「誰鬼鬼祟祟地跟在後面!」杜雲鵬迅速將君兒和楚冰推到他身後,凶狠地回過頭。

  「我——我——在下朱炳海!」朱炳海被那張怒火騰騰的臉嚇出一嘴的結巴。

  「有什麼事?」杜雲鵬眉凶目也霸地大吼。

  「我想三位在京城無依無靠,是以特來詢問是否有我可以幫忙的地方」朱炳海擺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好心模樣。

  「你哪來那麼多好心腸!省省你那張裝出來的笑臉吧,你究竟想幹麼?」心情其差無比的杜雲鵬不自覺地學起楚冰冷笑的樣子,皮笑肉不笑的臉孔硬是讓朱炳海頭皮直發麻。

  「八成是篇了他們家的小胖子。那傢伙不是老愛在街上嚷嚷他是悅來客棧的唯一繼承人嗎?」杜少君在一旁幫腔道。

  「小兒言行多有得罪,我在此向大家致歉。不瞞各位,我的確是為小兒身體一事前來拜訪的,懇請楚姑娘好心救他一命。」朱炳海尷尬地說道。

  杜雲鵬退到一邊,讓楚冰自個兒對朱炳海說話——她至少該處理一下她自己的事吧?

  楚冰望了朱炳海一眼,背過身懶得開口誰讓那人長了一副讓人看了就覺得熱的臉孔。

  杜雲鵬為什麼不幫她把人趕走?

  「救救我兒子吧,上天有好生之德啊。」朱炳海苦著臉,拚命勸說著。

  「上天的好生之德關我什麼事。」楚冰的一句話堵住了朱炳海所有的理由。

  「朱瑞呢?他去跟豐大哥道歉了嗎?」杜少君問道。

  「這……小兒身體不舒服……」吞吞吐吐。

  「她身體也不舒服。我們走吧。」杜少君捉起楚冰的手——咦?她今天的手怎麼不冷?

  「我立刻叫小兒去道歉!」」見事情有轉圈餘地,朱炳海馬上滿口答應。

  「我沒有力氣了。」楚冰仰頭看著杜雲鵬,在太陽下待了一會,不舒服已經在她的週身百骸流竄著。

  「關我什麼事。」杜雲鵬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

  「您身子不舒服嗎?我立刻派人去請大夫。」朱炳海很好心地走到楚冰身後。

  「光拍馬屁是沒有用的!」年紀最小的杜少君音量卻最大。

  「我瞧豐子夷那孩子很是可憐,打算這幾天就給他們兄弟一些壓歲錢好過冬。」朱炳海看著社少君,從善如流地改口說道。

  「這還差不多。爹,幫他嗎?」杜少君扯住爹的衣袖。

  「讓她自己決定。」杜雲鵬漫不經心地說道,整個心思都放在楚冰身上。

  「我不要。」楚冰整個人貼到了冰涼的石壁上。好熱!

  大寒的日子已經漸漸過去,日日都是溫暖的天。

  她的雙膝一軟——

  「小心!」杜雲鵬上前攬住她下墜的身子。

  楚冰雙掌抱住他的腰,將瞼貼到他的胸口。

  她深吸了好幾口氣,直到心口不再疼痛,才昏沉沉地直偎在他身上。

  「你得先把正事辦好。」懷中開始有著溫熱溫度的楚冰,讓他不得不積極催促她早日找到鼎她是愈來愈虛弱了。

  所以,她才會這麼黏著他吧?杜雲鵬的心中泛過一陣苦澀。

  「治好朱瑞後,我可以請豐子夷廣為宣傳你的事跡。這裡離鎮北王府不遠,相信根快就會有人和你聯繫。」杜雲鵬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道。

  「你已經決定了,又何必問我。」小臉動了動,柔軟的頰全偎到了他的頸間

  她現在只想睡覺。

  「我若擅自決定了,你又不一定聽我的。」杜雲鵬抱著全然溫順的她,百般無奈。

  「叫朱炳海準備一間陰涼的屋子,我明天幫他把那些惡靈趕走。」楚冰隨手一揮,虛弱地應了幾聲。

  「謝謝!謝謝!」朱炳海欣喜若狂地一鞠躬二頷首後,轉身就想奔回兒子身邊。

  「喂,你要記得跟豐大哥道歉啊。」杜少君嘟著嘴追向朱炳海身後,一溜煙地消失。

  「我想睡覺。」楚冰低喃地說。

  白天不許睡醒來!」杜雲鵬拚命拍著她的臉頰,知道她只要在最虛弱的狀況下睡覺,就很難醒得來。

  「那你找一個方法來讓我清醒。」楚冰惱了,抬起微紅的小臉瞪著他。

  杜雲鵬瞪著那張嘟起的小嘴,在一種賭氣的狀況下,冷不防地以唇堵住了她的。

  好涼、好軟——好凶!

  他瞪著她迸出冷光的眸子,乾脆閉上了眼。

  未多思索地,他用他的舌尖品嚐著她的唇齒她該知道不該惹火一個男人。

  杜雲鵬過分投入地吮吻著她,兩唇相濡地纏綿著,直到他突然發現她的手攬住了他的脖子。

  她果然對他也有好感——杜雲鵬一笑,舉起手輕撫她的臉頰。

  「我覺得清醒多了,這個方法不錯。」楚冰微張著唇,在他的口中輕吐著氣息:「以後就用這種方法阻止我睡覺。」透過這種方法,他身上的藥方似乎更容易讓她吸收。

  杜雲鵬嚥了口口水,連忙推她在一臂之外——她怎麼可以這樣!

  他好歹也是個守身如玉了好一陣時間的良家貞男啊。

  「再來一次。」楚冰要求著,冷冽的臉孔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情感。

  杜雲鵬用力地搖著頭,轉身就往外跑,邊跑邊向天空舉起手發誓——

  再也不碰楚冰了!

  隔日。

  精神較好的楚冰,除去了朱炳海及朱瑞身上的惡靈,並在杜雲鵬懷裡睡了場好覺。

  後二日。

  慕名前來的人已經擠滿了楚冰所居住的門外小徑。人多所聚集的熱氣,讓楚冰發了頓脾氣,直到她的唇再度成功地吸取到他口中的氣息,才平靜了下來。

  第三日。

  楚冰的「神跡」已經傳遍了長安城。

  因而,當鎮北王府的管事親自來迎接她時,毫無意外的,杜雲鵬把女兒托管給豐子夷,領著楚冰坐上了馬車。

  在悶熱的馬車中,楚冰「依例」緊攬著他。

  這時候,杜雲鵬已經在擔心他那雙發了誓、又破了誓的手

  會不會爛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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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12:04
第七章            

  杜雲鵬的手穩穩地扶著楚冰的腰,走入巍峨的「鎮北王府」中庭。

  她近來身子極差,只有在偎著他時才會好一點——說什麼天氣回暖!他和君兒都還穿著大氅,只有她拚命嫌熱。他的名節全都被她破壞光了!

  他腦中的胡思亂想,至在看見中庭裡盛開的青蓮時一掃而空!

  冬季的雪,覆在青綠色的蓮瓣上,雪柔和了那過分搶眼的綠,綠則豐富了白雪的冷漠。

  好熟悉的感覺!

  「你想畫畫?」楚冰看著杜雲鵬在池塘邊流連不去,於是開口問道。

  杜雲鵬回過頭,一身黑衣的她仍是一派淡淡的冷,但神情間已柔和了不少。

  啊!他知道為什麼會覺得那青蓮似曾相識了。像她!

  不凡不俗的絕美之物,總是讓人側目。

  「你不是要畫畫嗎?」

  「這是別人家,怎能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杜雲鵬拉著楚冰走到迴廊上。

  「兩位有什麼要求,儘管提出,不用客氣。」彬彬有禮的聲音出現在雪地裡:「這池青蓮,下方全以溫泉水圍繞,是故水能傳來盛夏的溫度讓石蓮開花。」

  杜雲鵬禮貌地向來人點頭。「閣下是……」

  「在下李萬章。」頭戴細金冠,身著狐毛裘,平凡的五官硬是被不凡的衣飾襯出尊貴氣勢。

  楚冰盯著那他青蓮青蓮下的綠色磷光全飄向右側的一座琉璃塔中。

  「那是什麼?」楚冰纖指指向琉璃塔,回頭問著杜雲鵬。

  李萬章在接觸到那張臉時,整個人為之一愕,一度忘了自己的年紀可以成為楚冰的爹,只是癡迷地看著她.

  多有靈氣的女子啊。

  杜雲鵬皺起眉頭,站到楚冰身前,擋去李萬章露骨的視線。

  楚冰瞄了李萬章一眼,對他眼中的野心及明顯的情色慾念感到厭惡。

  幽都中有太多這種貪婪慾念所形成的怨氣,死後仍不得散去,只得生生世世在黑暗中輪迴。

  她靠近杜雲鵬,把手輕貼在杜雲鵬背上還是他最好、最不讓人討厭。

  杜雲鵬一笑,輕輕握住她的手。

  「兩位是夫妻嗎?」李萬章打量著這衣著並不相襯的一對。

  「是的。」為了她的名節,他虛應了一聲。

  楚冰沒有反應地偎在杜雲鵬身邊,目光仍執著在那座琉璃塔中。

  「嫂夫人為何一再地看向那邊?」李萬章問道。

  「那裡有座鼎。」楚冰直言道。

  李萬章臉一變,乾笑地說道:

  「那只是在下收藏一些古董玩意的地方,或者其中真有座什麼古鼎的東西,也不足為奇。」他試探地問道:「嫂夫人能看到屋子裡有什麼東西嗎?」

  「我看不到。但是空氣中飄浮的氣息告訴我古鼎就在裡頭,就像這青蓮的下方也有塊碑石,為了鎮鎖住碑石正對主宅的殺氣,所以你才引了這溫泉水,讓青荷化去戾氣。」她仰起頭對著杜雲鵬說話,已經很習慣雙手被他包裡著。


  李萬章的身子一震!看著她的眼神一轉為肅殺——塔中藏有兵器一事,她也知道嗎?

  杜雲鵬緊握著楚冰的手,用眼神制止她說話李萬章的眼中閃過殺機,那塔裡必然有些古怪!也許塔內除了古鼎之外,尚藏有不可告人之物。

  「想不到尊夫人果如傳言一樣地有著目視異象的能力。」李萬章不動聲色地恭維著。

  「她沒有王爺說的那麼神奇。」杜雲鵬亦客套地回應。

  「您客氣了,兩位裡邊請坐。」李萬章緊盯著楚冰的臉——這女人是敵、是友?

  楚冰跟在杜雲鵬身邊,走入那座火盆燒得正旺的大廳。

  她一見燭火滿室,立刻抬起衣袖,揮熄了兩座火盆。

  「別亂來。」杜雲鵬捉住她的雙手,不許她再妄動。

  「夫人莫非是嫌火盆的炭火渣子太大、太嗆人?要不,我讓人再換另一種暖炭來。」李萬章見著她的舉動,心裡又是一驚。

  「王爺莫誤會,她體質異於常人,怕熱不怕冷。」杜雲鵬禮貌地說道,心中不曾有一刻放鬆過。

  「來人,把所有火盆撤下,給杜雲鵬公子倒杯熱茶,給夫人端上一碗冰鎮的雪蓮子來。」李萬章吩咐著下人。

  楚冰站到廣邊推開窗戶,讓冷風吹入了室內——眼眸的白是冷意,眼珠的黑則泛著銀色寒光,就連那薄薄的雙唇都抿成讓人發冷的不屑姿態。

  「請問杜兄以何營生?」李萬章嘴唇微顫地問道。那個女人精神有問題嗎?

  「原本畫些畫維生,遇見她之後,也漸漸學會不少方土之術。因此,在下便於遊山玩水、賞景作畫之餘,順道替人解圍排難。」她怎麼把屋子內的窗戶全都打開了?她不舒服的話乾脆躲在他懷裡嘛!

  杜雲鵬吸了下鼻子,忍住打噴嚏的衝動。她怕熱,他也怕冷啊。

  「更是令人稱羨的神仙夫妻啊,那麼——夫人的異能專長在哪方面?」李萬章的牙齒打著顫,臉色發青地笑著。

  「她擅長替人趨吉避凶,且能根據個人家中的物器斷定主人的前途」杜雲鵬說到此,終於忍不住打了個冷顫。

  寒風刺骨啊!

  杜雲鵬倏然起身,碰地一聲關上了窗戶,硬扯著她的身於挪回座位上。

  「會熱,至少要開一扇窗。」她皺著眉頭說,硬是要回到個邊她不想離李萬章太近—又不能用話把他嚇走。

  「你再開窗戶,我會先凍死。開窗戶或拉手,選一個」他命令道。

  她蹙著眉瞪著他,掙扎地皺了下鼻尖,最後扯了下他的手。

  杜雲鵬抿了下唇,握著她的手,與她一併坐入軟榻之上——他能得意的就只有這種時候了。

  她可以不理會他的情感,卻不能推開他這個「人體藥方」,可悲哩。

  「兩位的感情真是好啊。」李萬章的目光始終停留在楚冰身上。

  她擰了眉——關他什麼事!

  「熱茶和雪蓮子已到。兩位慢用!」李萬章揮手讓僕人將一隻精緻的銀杯放到她面前。

  杜雲鵬為她打開了銀器蓋子,在差一點凍壞手指時,他苦笑著拉起她的手握住那盅銀杯:「你一定會喜歡這個。」

  楚冰捧起銀杯,淺淺試著喝了一口後,隨即滿意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清香冰冷,正是她喜歡的味道、溫度。

  「夫人可喜歡?」李萬章問道。

  「她喜歡得很。」杜雲鵬喝了口熱茶,寵愛地看著她完全平滑的額心要她不皺眉,還真難。

  他才這麼想著,楚冰就皺起了眉,舉起銀湯匙想撈起那些妨礙她的白色顆粒.圓圓、滑滑的,更難拿!

  杜雲鵬取過湯匙,三兩下便撈出雪蓮子放到桌上的一隻淺皿中。

  楚冰滿意地揚起唇角對他嫣然一笑。

  杜雲鵬癡癡地看著她,心口隱隱揪痛著——為了她這種表情,他可以為她挑起百來顆蓮子!

  「夫人不吃些雪蓮子嗎?那可是美容養顏的聖品。」李萬章看著那些被丟棄在一旁的珍貴食物。

  「她不喜歡吃固體的東西。」杜雲鵬答道。

  「她顯然也不愛說話」李萬章戲謔地看著杜雲鵬。

  楚冰冷哼了一聲,覺得這個人吵得很。她抿乾了最後一滴湯水,直接冒了一句話:「我要看那個鼎。」

  「夫人說話真是簡潔。」李萬章臉上的笑意一斂而空。放署古鼎的塔內有太多足以引起殺頭之罪的秘密,哪容得閒人進入!

  「她向來對靈氣較強的東西頗為好奇,請王爺見諒。」杜雲鵬的眼神瞄到李萬章坐在身下的黃龍錦墊——龍是王室物,黃色是天子之色……

  狄觀濤曾說過這人有叛亂之心。他,不妨一試。

  杜雲鵬假意附耳到楚冰唇邊,揪著眉,恍若專心在聆聽她的話一般。

  「王爺莫動怒,拙荊想看古鼎的原因,是因為她認為王爺面有異象,是個全天下僅得其1的異人。娘子,我說的對不對啊?」杜雲鵬的眼沒放過李萬章眼中一閃而過的興趣。

  楚冰望了杜雲鵬一眼,胡亂點了下頭——什麼異人!這個王爺印堂泛黑,活不了多久的。

  「什麼異象,您倒是說說。」李萬章舒了眉,雙眸中揚著高度的期待。

  「牡丹乃是王者之花、且為我大唐人最鍾愛之花卉,而那座牡丹屏風的氣勢正與王爺的氣勢相輔相成。」反應一向極快的杜雲鵬,指著李萬章身邊的屏風說道。

  「杜兄說得玄妙,在下駑鈉,著實不解其意。」李萬章一拊掌,掩不住臉上的喜色。

  兩人一來一往之間,皆是一張誠懇的笑瞼。杜雲鵬佔了經常練習之利,眉眼之間更是一副忠臣想事明主的磊落神態。

  「王爺是聰明人,何需在下言明——黎民蒼生需要王爺這樣的人一統天下。」

  「說我有竄位野心?你們夫妻居心何在!」李萬章故意震怒地一拍桌子,可惜抿不直的唇線破壞了怒火騰騰的表相。

  「我只是應天象說其事的普通人。」李萬章的笑都已經在唇邊了,還說不想竄位?騙誰啊!

  「如今天下太平,百姓豐衣足食,你何來改朝換代之胡言亂語?」李萬章大搖其頭。

  「我相信大唐人可以擁有更開明、更路不拾遺的盛世。我只能言盡於此,王爺乃聰明人,相信自可體會個中真意。」說著說著,杜雲鵬簡直快佩服起自己了。

  「我看先這樣吧,就請兩位這幾日暫居於此處,讓鄙人好好招待一番。」李萬章起身作了個揖,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能不能找出他的天命是一回事,不能讓這兩人到外頭洩了一丁點口風,這才是最重要的。

  王爺客氣了,我們夫妻乃村野鄙民,自是無法給王爺什麼好的意見。」杜雲鵬防備地看著他,感到李萬章的態度變得十分警戒——

  會不會是因為那座塔內放了他打算叛亂的武器?杜雲鵬在心中忖道。

  「杜兄太過謙了。誰不道長安城近來出現了一個料事如神的活神仙,兩位肯坐在此處與李某談心,我深感榮幸都來不及了。」

  「我們走——」完全視寒暄為狗屁的楚冰,拉著杜雲鵬就想往外走。

  「你未免太不給我面子!」李萬章端起王爺的威嚴—擋在她前頭。

  「我幹麼要給你面子?」楚冰面對外人的神情沒改變,依然冷得讓人驚心。

  「夫人有什麼話就講明說,無需如此傲慢地看著本王。」李萬章打了個冷顫,微退了一步。

  「我要那個鼎。」楚冰果然直說。

  杜雲鵬呻吟了一聲,立刻用袖子搗住她的嘴。

  老天爺!他現在真希望她變成啞巴,否則他們兩個就要在地府相見了。

  「王爺,她有一些關於古鼎的天機想要告訴你,但是前提是——您務必得先讓我們看看古鼎,否則難以替你化去噩運。」杜雲鵬乾脆把話攤明瞭說,省得他旁邊這個女子真的來場驚動官府的劫鼎案。

  「她的目的是要帶走那個鼎。」李萬章瞇起眼緊盯著楚冰。

  「婦道人家總是較不擅言詞,她的意思是鼎若留在王府內,閣下將有血光之災。」杜雲鵬嚴肅地說完,就等著李萬章作出決定。

  要他們留下可以,但拿出來沒問題。

  「爹!這口怎麼這麼冷?」李晴容抱雙臂,抖栗著走進大廳。

  「怕冷就多穿些衣服。」李萬章隨口答道,整個心思都在另外兩個人身上。

  「爹,這位是」李晴容的眼睛在看到「他」的同時,即刻迸出了光采。

  「在下杜雲鵬。」杜雲鵬禮貌地頷了頷首,給了她一個職業性的笑容。

  「奴家李晴容。」媚眼泛著笑,直瞅著杜雲鵬,好個笑容誠懇而讓人心動的男子。

  楚冰冷眼睨看杜雲鵬,著實不明白為什麼女人都愛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他。

  更怪的是——那些女人那樣看她,她會不舒服!

  楚冰板著臉,拉著地的手往前走。

  李晴容一看到她,笑容馬上僵在臉上——這女人打哪來的?

  「爹,她是」李晴容不客氣地指著她問道。

  「是杜兄的妻子。」

  「你有妻子了!」李晴容瞪著杜雲鵬,彷若他有妻子是一項天大的罪過。

  「有妻有女。」杜雲鵬乾笑兩聲。

  「他們會在府上住上一段時間,爹要請他們鑒定一些古銅器。」李萬章輕咳了兩聲,若有所思地說道。

  「謝王爺知遇之恩。只願王爺一朝飛黃騰達時,別忘了我們夫妻習用心為王爺算計過。」知道今日無法全身而退,杜雲鵬只得圓滑地如此說道,並盡可能表現出一副勢利表情。

  楚冰的嘴巴動了下,杜雲鵬立刻捏住她的手,阻止她說話。

  他實在很怕她又捅出樓子。

  「那是自然。」李萬章微放了下心,銀兩能解決的事,當然不是問題。何況,把他們留在府內,也不怕他們搞什麼鬼。

  「你的女兒呢?」李萬章狀若不經心地問道。

  「在一位老朋友家中作客,不勞王爺費心了。」他不會笨到讓君兒也陷入危夫.

  「爹啊,既然你們這麼談得來,我吩咐廚子多燒幾個好菜招待客人。」李晴容搶著說道。

  「也好,你順便安頓他們住下,我還有事要處理。」李萬章隨意一揮手,忙著想離開,好請其他命理者卜上一卦。

  「杜大哥——」搞不清狀況的李晴容聲音極盡嗲柔:「杜大哥喜歡吃什麼菜?」

  楚冰看著自己手上的雞皮疙瘩——咦?自己不覺得冷啊。

  「除了天上飛的鳥類之外,我都喜歡。」杜雲鵬苦笑地說道。

  「真的嗎?和我一樣呢。我最喜歡天上飛的鳥類了,根本捨不得它們受傷嘛!」李晴容公然地對他挑眉動眼了起來。

  「我要吃筍子。」楚冰冷不防又冒出一句。

  「呵——」杜雲鵬摸摸鼻子,無意識地笑了一聲。他沒發現楚冰的陰晴不定,因為李晴容的脂粉味已經嗆到了他的鼻端。

  哈啾!

  「想要據天下為己有,成就一番風雲大業嗎?」個陰惻惻的聲音從黑暗中飄了出來。

  「誰?」李萬章猛然從睡夢中驚醒。

  他拍著胸脯,只當自己作了一場惡夢八成是因為今天看到那個美得像鬼的楚冰,被嚇到了!

  「想要據天下為己有,成就1番風雲大業嗎?」森寒的聲音再度響起。

  「誰?」李萬章驚叫出聲,連忙拿出枕下的利刃護身。

  一道閃電劃亮了室內——

  黑暗中有一雙發亮的眼睛,炯炯地注視著他。

  李萬章瞪著那頭高棲在桌上的黑色大烏鴉。

  寒意竄上心頭,他連動都不敢動那頭烏鴉的眼神看起來相心把他碎屍萬段。

  「烏鴉,走開」李萬章才說了幾個字—一陣血腥大風已經掃向他的臉龐。

  「啊!」李萬章嚇出了一額冷汗,烏鴉停在他的眼前,而那翅膀根本不曾動過一雙詭異而可怕的禽眼直盯著他。

  李萬章打了個冷顫,目光硬是避開烏鴉的形體——早知道想出兵取得王位會碰到這麼多妖魔鬼怪,他就不干——

  「你是楚冰派來的人嗎?我明天就放他們走!我不是故意不讓他們離開的,是他們自己要留下來看鼎的,!」李萬章抖著唇解釋著。

  「憑她也想命令我!」乾沙的笑聲中有著無窮的寒意。

  「你——你只是烏鴉——」

  「烏鴉只是一個暫居的形體,在我的國度裡,我就是王。」烏鴉的眼中有著操控一切的權威感。

  「你——想做什麼?」李萬章不敢直視烏鴉詭異的眼睛。

  「我來助你一臂之力,告訴你如何成王成帝。」沙啞的聲音在室內迴響著。

  「啥?你怎麼知道我——」李萬章一時之間有些回不過神。

  「知道你要起兵?要謀反?要取天子而代之?」從烏鴉的尖嘴中發出嗤笑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就是能夠指導你成王或為寇的黑暗大神!」

  「黑暗大神?」因為驚訝,李萬章的眼睛不自覺地對上了那雙可怖的黑眼

  陡地,李萬章整個人定住了,一縷白煙自他的頭頂被抽向烏鴉的黑爪之間,而烏鴉的眼中迸出一道紅光射入他眼裡……

  「李萬章聽今。」烏鴉傲慢地說。

  「請黑暗大神指示。」腦子某部分的心思已被抽換的李萬章不再有任何懷疑,恭敬地跪在地上膜拜著烏鴉。

  「楚冰和杜雲鵬是上天派來助你的人,絕不可輕忽。」

  「是!」李萬章必恭必敬地說道。

  「你現在有兩件一定得行之事——其一,李家的古鼎乃為姻緣鼎,你若娶得楚冰—並輔以古鼎的神力,得天下方可有望。」

  「只要我娶了她—就可以如願以償?」李萬章雙眼閃出光芒。

  「沒錯。」烏鴉對著那張貪婪的臉孔說出他算計之下的第二個要求:「其二,在你迎娶楚冰之前,得先重傷杜雲鵬切記不得取他的性命,只要他受重傷即可。此事只許暗中進行,不得讓楚冰有起疑的機會。只要杜雲鵬受重傷,替你流出逆天道為王的罪愆之血,我肯定你是能在百日內得到天下。暗殺與迎娶,這兩件事一辦妥,你的起兵定然大勝,自可登基為王。」


  烏鴉在李萬章腦中擬幻出他君臨天下的威風姿態。

  李萬章激動地磕頭再三:「感謝大神的指引!」

  「我幫你是有代價的。」烏鴉的身子突地升高。

  「黑暗大神要什麼東西,儘管開口。」李萬章叩首如搗蒜。

  烏鴉發出一聲乾嘎的聲音,倏地飛向李萬章的頸後。

  「啊!」李萬章慘叫一聲,感到頸後一陳銳利的疼痛,人就昏了過去。

  清晨的雞嗚喚醒了沉睡中的李萬章,他猛然睜開只眼,發現自己安穩地置身在床上。

  是作夢吧?

  痛,李萬章伸手去摸刺痛的後頸,卻摸到了滿手的鮮血。

  他匆忙起身衝到銅鏡面前,轉身一望——

  「嚇!」

  他的頸上多了一道火灼般的五指印

  一個證明黑暗大神的確存在的烙印!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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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12:45
第八章            

  李萬章究竟想把他們軟禁多久?

  待了近四天,飯都吃了十幾頓,李萬章卻始終沒帶他們到塔內去看鼎。

  每次當楚冰一提出關於古鼎的問題,老狐狸就開始顧左右而言它,而且看著楚冰的眼神著實太過火。

  杜雲鵬的筆墨用力「刷」地一聲畫過絹紙,把筆頭當成李萬章的頭揉搓著。

  可惡!

  「雲鵬大哥,你畫得好專心啊。」李晴容笑咪咪地偎到他身邊。

  如果你不在,我會更加專心。杜雲鵬一語不發地閉緊了唇。父女倆都是一個樣

  ——對於屬於別人的東西都比較感興趣!

  「雲鵬大哥,你怎麼能夠把青荷的樣子描繪得這麼出色。」李晴容擦了擦自己抹上了大量香精的髮髻,斜眼睨了楚冰一眼。

  那個女人怎麼不知趣一點離開!

  「這麼好的畫,明兒個我一定要請爹送給皇上欣賞。皇上一高興,什麼金銀珠寶都會賜給你的。」李晴容自以為聰明地說道。此時只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全寫成書送給杜雲鵬瀏欖。

  拜託!杜雲鵬瞄了眉飛色舞的李晴容一眼,在心裡不屑地冷哼了一聲——

  送畫結皇上欣賞,也輪不到她爹!皇上本來就是他的繪畫知己——如果他肯好好畫,皇上賞他的可不只是富貴財寶,進官加爵都任由他選擇。

  杜雲鵬將火爐加熱了些,讓乾涸的顏料在磁盤上微微加溫著。李晴容不也讀過幾年書嗎?怎麼不知道沉默是金的道理?

  「雲鵬大哥,你今兒個晚上想吃些什麼?我有一道拿手菜——」李晴容兀自滔滔不絕地說著,沒注意到杜雲鵬握筆的姿勢愈來愈僵硬。

  「你吵死了。」

  杜雲鵬震驚地搗住自己的嘴巴——他怎麼可以把自己的心聲這麼大聲地說出來呢..

  他懊惱地抬起頭,打算開始應付李大小姐一連串的哭哭啼啼。

  結果

  李晴容的銅鈐大眼瞪的人是楚冰!

  「你說什麼?李晴容怒氣騰騰地逼問著她。

  「滾開,你吵死了。」楚冰瞪著她緊挨在杜雲鵬身邊的渾圓身子那一身的紅刺眼極了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叫我離開!」李晴容伸手指責著她。

  「你又熱又臭,離我遠一點。」楚冰皺了下眉,伸手搗住自己的口鼻她不喜歡任何香料的味道。

  「我用的可是皇上親賜的西域異香,你不識貨就別亂批評!」李晴容脹紅了臉,紅色的身影氣到幾乎燃燒起來。

  楚冰看了她義憤填膺的神情一眼,再度冷誚地下了句評語:

  「臭死了。」

  杜雲鵬的臉頰動了下,拚命捏住自己的手臂,就怕自己隨時爆笑出聲。

  「這種天氣只穿一點衣服,而且還拚命喊熱,你才是怪物一個!」李晴容不高興地反擊。

  「怕熱的人不是你嗎?你衣服的領口那麼低,不怕胸口的肉掉出來嗎?」楚冰忍不住盯著那兩團波濤起伏的胸部瞧。

  風,正好在此時靜止——楚冰清亮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飄散在空氣間。

  「你怎麼可以說出那麼不要臉的話!怎麼可以那樣譏諷我!雲鵬大哥,她太過分了!」李晴容趁機偎到他懷裡,嬌聲控訴著。

  「我妻子一向任性,請多多包涵」杜雲鵬扭曲著臉部肌肉,含糊地說道——他正努力地咬著舌頭不讓自己仰天大笑。

  「我想她一定很任性,否則怎麼會只替你生一個女兒。」李睛容乾脆把她當成隱形人。

  「我捨不得她受苦。」杜雲鵬抬頭看著隨時可以入畫的楚冰——那麼瘦弱的身子骨,真要成了他妻子,他也捨不得讓她懷孕的。

  唉——癡心妄想什麼!楚冰根本不可能成為他的妻子。

  杜雲鵬的好心情在轉眼間灰飛煙滅。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李晴容見他一臉黯然,以為自己計謀得逞,於是硬是想把自己擠到他與桌上的畫作之間。

  「你再擠,那兩團肉就真的要掉出來了。」楚冰冷眼旁觀地說。

  杜雲鵬一口氣衝到喉嚨,一雙眼睜得老大——天哪!

  「雲鵬大哥,你看她啦!」李晴容感到他結實的胸膛異常起伏著,心底不禁暗笑著他一定是很憤怒。

  「唔」杜雲鵬的頭拚命地往下壓低。

  豈料,頭這一低,目光卻正巧觸及李晴容那兩團粉團似的肉,擠在微低的衣領上。

  「哈哈哈」他彎下身,搗著肚子大笑出聲。

  李晴容臉色青白地看著他笑成臉色暗紅、笑到喘不過氣來。

  「你看,連雲鵬大哥都在笑你這個不知體統、不懂得婦德的女人了。」李晴容很快地替自己找到了台階下。

  「笨蛋,他是在笑你。」楚冰適時點明了真相。

  杜雲鵬用力拍著自己的胸口,生怕自己就此笑到昏厥。

  「我——我想」杜雲鵬控制著他變形的臉龐——在還有事情要拜託李晴容前,他不想得罪她。「杜某多謝大小姐為我們夫妻的事如此操煩,我們兩人有個女兒,心願已足矣。」

  他對著天空把話說完,並迅速地話題推開,再度低頭專汪於他的繪畫上——

  冬日裡的荷花,栩栩如生地在絹紙上展現風華,佔滿了畫卷八成的主位。

  一幅以荷花為主的繪畫,剩餘的留白該安排些什麼?

  彩墨的渲染之間,一座琉璃塔矗立在畫紙的右側,看似光采萬千,細看之下才發現另有一處值得玩味的地方

  琉璃塔的週身純以各色的戰爭圖案認裝飾,而那些圍繞著琉璃塔的草卉在細看之下,竟然全是由一組又一組的兵刃所組成。

  杜雲鵬滿意地收起了筆,在畫卷的右角寫下了「逐鹿中原」四個小字。

  李萬章那個傢伙如果不是對天子有貳心,他杜雲鵬就有兩顆頭!如果塔內不是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李晴容就有兩張嘴巴!

  「我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嗎?」他抬頭給了李晴容一個迷人的微笑。

  「赴湯蹈火,我都會幫你做到。」李晴容嬌羞地說道,心中小鹿亂亂跳。

  「如果這事連你爹都不能說呢?」杜雲鵬故作為難地皺起了眉。「我看,還是算了吧,我實在不忍心為難你——」

  「我不會告訴我爹,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你要我做什麼事,儘管說!」她就知道雲鵬大哥對她有意!李晴容炫耀地對楚冰拋去一個勝利的睇視。

  「好吧,既然李小姐如此熱心腸,我也不好拒絕你的好意了。請幫我把這幅畫交給我女兒,叫她拿給狄叔叔,請她的狄叔叔節哀順變,並請狄兄把這畫捐給我在繪畫上的知己我能做的就只有這麼多了,唉……」俊容愴然地搖了搖頭,故意扭曲他送畫的動機。


  「這種事為什麼不能讓我爹知道?」李晴容不解地問道,不過就是悼念一個朋友嘛。

  「我妻子算出王爺近來不宜聽到這一類喪事,只要人*提,便會觸了他的霉頭,所以,我才不敢用這事去打擾他。你也知道我這人一向不擅說謊。」只是我說起謊,不用打草稿罷了他在心裡嘀咕著,臉上卻是更形愁苦。


  「你不用再說了,我馬上幫你送去。」李晴容溫柔地將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含情脈脈地望著地。

  「謝謝你。」杜雲鵬雙眼真誠地看箸李晴容。

  「說完了嗎?」楚冰煩躁地皺起眉來,閃身走到陰涼的樹下。

  「快說完了。」杜雲鵬轉頭看向楚冰,沒想到她卻瞪了他一眼,然後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等等」杜雲鵬忙著起身,將手中的丹青、筆硯收齊。

  「她吃醋了,真是不知寬宏大量的女人。」李晴容竊竊低笑著。

  「吃醋?」杜雲鵬一怔,一時之間不能把這麼人性化的字眼和楚冰劃上等號。

  她,不會吃醋吧?杜雲鵬的眼睛發著光。

  他變了—她難道不會變嗎?

  也許她終於開竅了!終於知道她對他的感情,無關什麼藥方不藥方的!

  她對他,應該只是純粹的男女之情啊。

  杜雲鵬傻笑著,將已乾的畫卷收好放到李晴容手中。

  當然—他沒忘記給李晴容一個令人神魂顛倒的微笑。

  「我這輩子絕對不會忘記你的恩情。」等李萬章欲叛變的陰謀被狄觀濤察覺之後,李晴容也會記得他一輩子的。

  李晴容嬌羞地低下頭,以一種可愛的姿態絞著自己的手絹及小指,說有多女性化就有多女性化。

  「杜大哥,人家——你知道人家對你我很喜歡你,你有了大嫂,但是我不介意——」李晴容搞著嘴,害羞地笑著。

  「呱——」

  回應她癡心的,是一聲長嗚的烏鴉叫。

  李晴容眼一抬,看到的只有那一池荷池及一頭飛過天空的烏鴉——

  男人,早走了。

  ***

  杜雲鵬高壯的身子衝到了楚冰身邊。

  這楝幾乎被大樹隱沒的小屋是他們目前的棲身之所,也是李宅中最陰涼之處。

  「你幹麼跑麼快?」杜雲鵬在門前拉住楚冰的身子,手指挑起她的下顎,愛憐地撫著她冰涼的肌膚。

  楚冰不願多說話,瞪了一眼他唇邊的笑。

  兩人的距離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挨近在一起他習慣了她冰冷的體溫,她也早熟悉他微笑的接近。

  「我沒有跑。」她板著臉答道。

  「是,你用飛的。」他揶揄著她,察覺到她在神情上的改變。

  她閃著銀光的眸子充滿了不悅的光采,這種光采讓她不再面無表情。杜雲鵬的唇角愈來愈上揚。

  「你笑什麼?」她皺著眉頭問道。

  「笑你嘍!」他開始咧嘴大笑。

  「不許笑。」楚冰清幽的聲音中加入了火焰,淡漠的五官也開始生動了起來。

  她擰起了眉,皺了下鼻——咬著唇瞪人的模樣,像個小女孩。

  「我可以不笑,但是你也不許吃醋。」杜雲鵬的聲音中有著掩不住的得意。

  楚冰的眉頭鎖得更緊了——吃醋?

  「你剛才是不是覺得胸口悶悶的,一見到我和李晴容說話,就覺得很不舒服?」他俯低臉,鼻尖輕觸她的。

  「對。」她很快地答道,想弄清楚心裡奇怪的感覺。

  「這就是吃醋。」杜雲鵬說道,整張臉簡直發起光來。

  「我不懂。你和她說話不關我的事,我只是討厭那個女人在我面前晃來晃去。」她不以為然地說道。

  「誰說不關你的事?只要你喜歡我,那些對我流口水的女人就關你的事。」趁機來會段教育,看能不能點醒她。

  杜雲鵬捉住她的肩膀,沉靜地鎖住了她的視線這些時日累積在心頭的緊繃,已經到了非抒發不可的地步。他們是該把話講清楚的。

  「你們這些人真奇怪,人和人之間哪有那麼多關係。在幽都,每個人都不必去理書其他人!那樣不是很簡單嗎?」

  「這裹不是幽都啊。」杜雲鵬焦燥地扯了下頭髮,急得只想跳腳。「我們這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是複雜了些,但是卻也多了你在幽都絕對感受不到的諸多情感。我肯定你比以往來得快樂,你剛來這裡時,連笑都不會笑,不是嗎?」


  他凝視著她,要求著她的回應。

  在他體溫的籠罩下,她清楚地看見他眼中的自己。她感到胸口一揪,卻只當是他身上的藥方在作祟。

  「有喜有悲,真的比不喜不悲來得好嗎?」楚冰心亂如麻地反問。

  「人如果沒有法子感受這個世上的喜怒哀樂、沒有法子學習付出,每個人的生命豈不白走這一遭嗎?」杜雲鵬的眉眼嚴肅了起來,雙手捧住她的臉頰。

  「如果幽都的每個人都是這樣過的,我不必懂。」她閃躲著他的視線,隱約間知道有些事仍是她不想去碰觸的。

  「你現在不是在幽都,所以你必須懂。」他堅持地勾起她的下顎,緊鎖住她的視線。「或者我想告訴你的是,因為我在乎你的感覺,希望你能感受到我的感覺,所以你必須懂。這樣,你懂了嗎..」

  他說得激動異常,她卻不予以任何回應——

  懂什麼?她該懂什麼?懂一些她不願意懂的事嗎?

  她斂起了所有表情,薄薄的冷再度飛上眉間。

  「好吧,那這樣你懂了嗎?」杜雲鵬懊惱地吐出一口悶氣,乾脆一把將她摟進懷裡,再不願讓她縮回冰冷的殼中。

  「懂了。」楚冰將頭埋到他的肩膀,呼吸著他的氣息。

  這樣的行為,她怎麼會不懂——他抱了她,而她「喜歡」他這樣做。

  杜雲鵬愛憐地低頭輕吻了她的唇,她柔軟的唇仍帶著她一貫的冰冷。那冷,像是被太陽融化的春雪。

  淡淡地、甜甜地,讓人想探索更多……

  吻,持續地加溫著.他摟住她的脖頸,在她喟出一聲呻吟時,用更火熱的唇舌交纏訴說著他的狂熱。

  「夠了……」她配紅著兩頰,將手搗在兩人的唇瓣之間。

  她使不上一點力氣推開他,也不想推開他,於是便軟軟地倚著他,讓他的手、他的體溫佔領了她整個人。

  「永遠不會夠的。」他輕撫著她頰上的粉紅,喜歡她這種人性化的感覺。

  「我真喜歡范青青把藥方放在你身上。」她摟著他的身子,心口枰枰地跳——一種並不難過的跳動。

  「你根本是在利用我!」他火灼一樣地用力推開了她。

  杜雲鵬的手指攫成一團,脖子上的青筋乍然迸現,黝亮的瞳仁發出氣惱的光。他咆哮地對她嘶吼道.

  「如果這藥是放到李萬章身上,你一樣會讓他擁著你嗎?」他要一個答案。

  楚冰伸手想貼住他的頰,他卻一反常態地甩開她,僅是冷冷地看著她——

  他們之間究竟算什麼?!

  「為什麼生氣?你是你,他是他,為什要比較?」她的眸中光泛著不解的光芒。

  「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如果今天藥方被放在李萬章身上,你會不會親近他?!」杜雲鵬咬著牙根問道。

  「應該會吧。」她多加了「應該」兩個字,因為他的臉色實在很難看。

  「可惡!」杜雲鵬沉下瞼,一瞼怒容地轉身剩著老樹,忿恨地踹了樹身一下。

  「這樹有靈。」她一如往常地提醒著。

  「樹有靈,我就不能有喜怒哀樂嗎?」杜雲鵬回吼了一聲,俊逸的臉龐擰成一張惡煞般的凶瞼。

  笨蛋才會愛上一個不知感情為何物的人!

  「你為什麼生氣?」她揚起眸,毫不掩飾的明瞳望入他的雙眼深處。「為了我的身體,我當然需要靠近他,但是我會先把他關起來,等我身體不舒服時再去看他,不然看了會更不舒服。」

  「你這是什麼意思?你是說我和李萬章不同?」他哭笑不得地說道。

  「當然不一樣,我喜歡你。」她不加思索地脫口說道。

  杜雲鵬大叫地衝向她,心情猛然從谷底升到了雲端

  她喜歡他哩!他緊緊抱住了她的身子,一直一直傻笑著。

  「早說不就得了。」他笑呵呵地看著她,完全原諒她剛才差一點把他氣瘋的言行。

  楚冰眨了下眼,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頰。不知道這是不是喜悅,只明白自己現在什麼也不想做,只想這麼看著他——

  「你找到鼎之後,就要回去了嗎?」現實剌上心頭,他忍不住把她攬得更緊。

  「找到之後,當然要回去。」楚冰理所當然地說道,將頭靠在他胸前。

  「你不在乎從此再也見不到我?」杜雲鵬舉起她的手,將他的唇烙上她的掌心。

  「如果不回去,我會魂飛魄散。你難道希望我魂飛魄散?」她反問。

  「傻子,我怎麼忍心看你魂飛魄散,我只是...我只是不希望在我有生之年,就只能由著畫卷思念你。」杜雲鵬強忍心中的悲痛,掬起她的瞼。

  「你可以和我一塊到白芙蓉那裡其他三個人還要費上九個月的時間來拿其它三個鼎。白芙蓉那裡有很好的風景,你可以在那裡作畫。」她眉頭一場,唇邊帶著笑說道。

  她仍是不明白事情為什麼會轉變成這樣,但是九個月,是段很長的時間。

  「九個月後呢?她們找到鼎後,我們不是還要分別嗎?你知道九個月的時間可以讓感情進展到什麼程度嗎?你看不到我或許無所謂,但是要我眼睜睜地看著你永遠離開會有多難過,我連想都不敢想啊!!」他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輕輕推開了她。


  被他的難過所影響,楚冰扯住他的手臂,雙唇猶豫地張合了數次。

  「我不知道我該說些什麼。」

  「說什麼反正都是一樣的情況。」他拍拍他的手臂,愴然轉過身仰望著天空,覺得上天安排的命運有些作弄人。

  楚冰瞪著他,胸口險些一口氣喘不過來。

  為什麼要一再拿這個問題來壓迫她她也沒法子解決啊,她也難過啊。

  她也不想和他分開她驚訝地搗住自己的唇,被自己激烈的感情所震懾。

  這就是——離別嗎?

  楚冰咬著唇,低頭看著自己在陽光下幾乎快消褪的影子。

  好半晌,她說道:

  「我不喜歡這樣子,在幽都,我們不需要忘記,我們從不記得什麼感情——」她看著他的背影,用一種微乎其微的音量低語道:

  「我寧可回到從前沒有牽掛的日子。」

  杜雲鵬陡地轉過身,捕捉到她臉上一閃而過的悲慼。

  他頹然地垂下肩,大手一撈,緊緊地擁抱住她。他絕望地輕吻著她冰冷卻已不再無情的五官,不意卻看到她濕潤的眼眶。

  心,原本就是柔軟的血肉啊。

  「別哭。」他低語。

  「你不是也在哭嗎?」楚冰撫著他微紅的眼眶,將臉頰輕輕偎上他的胸口。

  呼呼!怦怦!

  他的心跳急促,而她的胸口居然擰疼得讓她無法呼吸—.

  「我討厭這樣!」楚冰用力以拳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只想抒開胸口的悶氣。

  「你做什麼!快住手!」他猛地扣住她的手腕。

  她掙扎地與他雙手糾纏,只想藉著捶打來除去胸腔中好像要把她整個心都掏出來的痛楚。

  「不要這樣!」他咆哮出聲,狂亂地將她壓在樹幹之上。

  「不要管我!」楚冰無法控制自己在發怒時渾身逼出的寒氣為了使出全力推開他,她的雙掌甚至滲出了冒著白煙的寒氣。

  杜雲鵬咬緊牙根,雙手被凍成了殷紅,他的手指開始僵硬,卻仍然執意扣著她的手。

  「放開!不然你的手會廢掉!」她尖銳地叫出聲來,拚命想抽回自己的手。

  淚水早已經在驚叫之間流出了眼眶。

  「除非你答應不再傷害自己!」他青白的嘴唇顫抖著,雙眼炯炯地注視著她。

  她無力地點點頭,在放下雙手之際,也同時將自己偎入了他懷裡。

  「拜託你別突然用這種激烈的行動嚇我。」杜雲鵬鬆了一口氣,輕拍著她的背。

  「其實你根本不用擔心,那樣打根本沒有感覺——因為是心比較痛。」她捉著他的衣襟,淒然說道。

  「你怎麼知道不會痛?我的心痛到快哭出來了!你生氣痛苦都是在折磨兩個人。」杜雲鵬貼著她的耳畔輕柔說道,痛麻的手開始抽搐。

  「冷嗎?」楚冰感到他的身子微縮了下,立刻拉下他的手,用自己的衣袖裹住他的雙手。

  「冷嗎?」她想用自己的手溫暖他,卻洩氣地垂下肩來,乾脆將他推到一肩之外。「我幫不了你!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好了!」

  「早就離不開了,如果手凍壞了,可以把你留下來,凍壞就算了。你和君兒可以當我的左右手。」他深情的視線與她交才,只是——

  執手相望,竟是無語啊。

  「你要跟我到白芙蓉那兒去嗎?」她認真問道,他卻半強迫地推著她走到門邊。

  「先進屋子吧,你不冷,我這血肉之軀可要凍壞了。」杜雲鵬乾笑了幾聲,輕撫著她的臉頰柔聲說道,並未正面回答她的問題。

  她沒有再追問,而杜雲鵬則一如平日,率先伸手推開了門——

  一支長箭宣直地朝他的肩頭飛刺而來!

  極快的箭速,讓杜雲鵬只來得及將她推到身後,而他自己則毫無防護地迎著長箭的攻擊.

  箭——

  筆直地插入他的肩頭,利刃穿破肌膚的聲音清脆得讓人心驚。

  鮮血直淌——

  杜雲鵬連喘氣都還沒喘過來,劇烈的疼痛已經讓他臥倒在地。

  「你怎麼了?」楚冰跪在他身邊,拚命用手蓋住他肩上泊泊流出的鮮血,溫熱的血液沾滿了她雪白的手腕。

  冰雪般的明眸,卻有著火灼的驚恐。

  「快走!」杜雲鵬咬著牙根,未受傷的右手,用力推著她。「可能還有埋伏——你快走!」

  楚冰狼狽地被推後了好幾步,烏黑的髮被在頰邊,更襯出臉孔的毫無血色。

  「走!走走!」他扯開喉嚨,大喝著。

  「我怎能丟下你!」她失控地叫出聲來,再度奔到他身邊。

  「快走吧!我已經在畫裡頭讓君兒去搬救兵了,會有人把我平安帶出去的——」他硬撐著大量出血的身子,毅然拉開她的手,輕柔而堅定地說道:「你終究是要丟下我的,不是嗎?」他唇角的微笑是悲壯的。

  玄黑色的纖細身影晃動了下,她用力咬著下唇來克制自己狂亂的情緒,直到她嘗到了血絲的味道。

  這次,沒有回答的人——是她。

  此中心情,又豈一個亂字了得。

  「為什麼要害他?」楚冰冷冽的聲音刺入李萬章的耳膜。

  正在琉璃塔中的李萬章感到身子一涼,猛然放下手中起兵叛變的地圖,急忙把收賄的將領名單藏回衣襟裡。

  李萬章慢慢地回過頭,被她蒼白如鬼魅的白臉及不吉祥的黑衣嚇出了一身寒意。

  「在下不明白你的意思。」他盡可能擠出一副平靜的表情。

  「大夫檢查他的傷口時,你以為我沒看見你在笑嗎?」楚冰吐出的字沒有溫度,句句飄浮,有如鬼語。

  「你看錯了」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我不會看錯的。」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害杜雲鵬,但是只要任何人傷了杜雲鵬,她就不饒。

  楚冰昂起下顎,身子倏地飄到他身前一步。

  「誤會」李萬章一再地後退著,硬撐出來的氣勢已然垮掉。

  她真的不像個人尤其在晚上!

  李萬章低下頭害怕地發著抖——在燭火的晃動下,他的影子被她的腳踩在地上。

  她,沒有影子!

  李萬章倒抽了一口氣,嘴唇不住顫抖著。

  「你不是人!」他尖叫出聲,兩腿一軟倒坐在地上,不斷後退他才不想娶這種厲鬼當妻子!

  「我說過我是人嗎?」她臉上沒有一丁點的血色,甚至連嘴唇該有的微紅,也只是一片詭異的青白。

  「救——命」黑暗大神祇下令要他安排暗器剌殺杜雲鵬,可沒說楚冰會來找他索命!

  「為什麼要殺他?」

  「我沒有——」他還想辯解。

  楚冰的袖子甩出冷冽的寒風,刮上李萬章的臉頰。

  李萬章紅光滿面的臉龐頓時被凍出兩道血痕嬌生慣養的王爺自是不堪此番疼痛,整個人痛得縮成了一團。

  「為什麼要殺他?」楚冰的指尖欺壓上他的傷口,毫不留情地加深傷口上的血痕。

  「他知道太多事了!」李萬章只敢含糊地回答道。

  「再敢動他,我會讓你比他痛苦十倍!把鼎準備好,我明天要帶他離開。」她冷冷地睨看著他——她不是杜雲鵬—她沒耐心和他耗。

  「你不能拿走鼎!」李萬章神色大變地說。

  鼎若真的被她拿走,他的千秋大業就毀了!

  「我沒問你鼎可不可以拿走。」楚冰的神情是不容拒絕的冷硬。

  「你沒辦法強拿走古鼎它有神力。」李萬章不安地抖栗著下唇。

  「你說什麼?」楚冰朝他跨向一步,利用他的恐懼來索取。

  「那鼎有神力,不能移出琉璃塔。」他極小聲地說道,嚇到沒有力氣奪門而出。

  「我不信,帶我去看鼎。」尖冷的手指扣住他的喉嚨。

  「救——黑暗——神救命——」她指上的冷意直滲入他的喉嚨,李萬章呼吸困難地叫嚷。

  「叫什麼神都救不了你的命,去拿鼎。」楚冰並未察覺他口中的含糊語句,嫌惡地把他丟在一邊。「快!」

  李萬章跟跪地爬起身,在生命受威脅的狀況下,快步走到一座刻滿了龍鳳的木質櫥櫃前,打開了上頭的鎖。

  「滾開。」楚冰袖底的冷氣再度把他凍在一邊。

  她拉開櫃門,青銅的大鼎赫然立於其中,鼎面上張牙舞爪的兕獸圖騰正對著她。

  楚冰毫不猶豫地伸手想拿出鼎,然則

  當她的手指碰到鼎身的那一刻,兕獸口中突然吐出了一束強光——

  強光正朝著她疾射而來。

  楚冰直覺地舉起手臂一擋

  匡裂一聲,她手上的黑石玉鐲應聲而斷。

  玉鐲會幫你避過一次災難范青青的話在她腦中一閃!

  楚冰燈著鼎面,迅速將破裂的玉鐲收到懷裡,不信邪地打算再試一次。

  「李家的祖訓提到,一旦不當移動了鼎,此人的三魂七魄便會少了一魄。」李萬章得意地宣揚著鼎的玄妙,心中卻已因為她的特殊而對她另眼相看

  凡被鼎光射到之人,必然會瘋狂,他的曾祖母即是一例。但是,楚冰沒瘋。

  「我一定要把這座鼎帶走。」她冰冷地撂下話,再度伸手捏住他的喉嚨。

  「你殺了我,就沒有人可以幫你了!」李萬章痛苦地伸手捉住她的手,想挽回自己一條命。

  「你怎麼幫我!」她放輕了手掌的力道,卻仍然掐住他的喉根。

  「這古鼎又稱為姻緣鼎。若要移動,一定要經由一個儀式——李家的長媳可以在李家長老的陪同下,舉行一個宣告列祖列宗的儀式,然後再由長媳一路護送古鼎到新的地方。」李萬章一口氣把話說完,生怕她一個不高興就捏死他。


  楚冰瞪著李萬章,狠狠地將他推倒在地。

  她一咬牙,知道自己沒有選擇的餘地。她沒有時間可以耗費,況且,她日後可能需要不定期地移動那座古鼎。

  「準備一場婚禮。」她的眸中閃過一道憤怒的銀光。

  「婚禮?誰的婚禮?」李萬章震驚地看著她,她該不會想

  「我和你的婚禮。」她臉上沒有表露出任何表情。

  也罷,反正是要離開的人,嫁誰都一樣。

  李萬章心中開始打起如意算盤,根本忘了自己剛才不要娶她的決心。和天下大業相比,沒有什麼是不能忍受的。

  「你不是杜雲鵬的妻子嗎?」他試探地問。

  「我和他不是夫妻。」她面無表情地說。

  李萬章的眼神一轉為輕蔑,台由然,那只是一眨眼之間的事——她那張令人恐懼的冷魅瞼孔,讓他不敢做出任何侮辱人的表情。

  黑暗大神要他迎娶楚冰,他還沒想出對策,她卻主動開了口更是天意啊!

  「在婚禮之後,我要帶著他和古鼎離開。你最好盡快把事情辦好,否則你就等著血濺古鼎。」她飄忽的聲立。在室內迴響。

  「要移動鼎還要有個儀式,李族長老不知道在不在——」李萬章急忙說著,忽然臉色一灰——「不能辦儀式,我還不想死!」

  「儀式一定得辦,你死不死,不關我的事。」心情其差無比的楚冰根本無心去過問他話中的不合常理。

  她陰森地白了李萬章一眼,轉身拂袖而去。

  砰!

  門一關上,李萬章卻突然抬起頭,瘋狂地大笑了起來

  舉行移鼎儀式後,死的人怎麼會是他?

  古鼎,必須以新嫁娘最摯愛之人的鮮血來供養才能移動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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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13:38
第九章            

     「爹!你怎麼了?」杜少君撲到爹的身邊,哽咽地看著他肩上那一道傷口。

    「我只是受了點傷而已—你不用如喪考妣一樣。」杜雲鵬還試著開點玩笑,不過笑的方式有點怪罷了——笑時,以不牽動各處肌肉為原則。

    「爹,你不冷嗎?」她用手戳了下爹在冬天裡很「清涼」的身體。

    「冷死了!那個老大夫說什麼傷口若想復原得快,就不能綁布巾,害我連外衣都不能穿。」一個大男人坐在榻上裡著棉被,哀哀叫疼。

    楚冰為什麼沒來看他?從昏迷中醒來後,她就忽然消失了。

    「丫頭,你怎麼愈來愈胖?是不是把豐子夷家的饅頭全吃光了?」杜雲鵬捏著杜少君的臉頰,椰揄著她。

    「我才沒有!我一餐只吃兩顆饅頭配一片肉乾,你都不知道我多可憐。」杜少君拉著爹的袖子猛撒嬌。

    「有肉乾吃還叫可憐,那豐子夷那一家人不就可憐慘了。」他拍拍她的頭。

    「關於他們的近況與未來,爹就放心吧。今天去接我的那個粉味嗆死人的姑娘,上回拿畫給我時只掏出了兩錠銀子,這回,我便盡渾身解數,灌了她一大桶馬屁迷湯後,她掏出的那些銀子、拔下的那些簪子、手鐲,夠讓豐大哥他們過個一年半載了。」杜少君得意地用雙手插著腰,朝他眨了眨眼。「我很聰明吧?」


    「你這個鬼靈精哦。」他讚許地比了比大拇指,招手讓她附耳過來:「交代你的事,都辦好了嗎?」

    「辦好了。畫卷已經交到了狄伯伯手裡。他說他懂了,而且表情很奇怪哩。」杜少君小聲地回答道:「可是我不懂呢。」

    「小孩子還不用懂。」

    「可是豐大哥懂啊,他好聰明,對不對?」小臉上的大眼閃亮地眨動著。

    「那麼愛慕他,乾脆把你許給他好了。」杜雲鵬好笑地說道,捏了下她的鼻小大。

    「好啊!好啊!」杜少君用力點了兩下頭。「什麼時候上門提親?等我長高一點的時候好嗎?」

    「真不害臊的傢伙!」他爆笑出聲後,突然又端正了臉色:

    「李晴容怎麼會想到把你帶來這?你來了會有危險啊,快走!」

    「不會有危險的,是我要李晴容帶她來的。」楚冰清冷的聲音出現在門邊。

    杜雲鵬忘了自己正在說話,所有的注意力至黏到了楚冰身上。當他的目光接觸到她唇上淡紅色的胭脂時,他一愣!

    她過分蒼白的臉孔,被唇上的色彩染出了柔美的肌色她看來甚至是溫柔的。

    「你今天真好看!」杜少君跑到她身邊兜著圈子說道。

    「你好嗎?」楚冰伸手觸了下她的頭髮,希望她雀躍的精神能感染給自己。

    「很好。吃得好、睡得飽,只是有點想爹和你。」杜少君吐吐舌頭,俏皮地說道。「你想不想我啊?」

    「想。」楚冰簡單地說道,手卻被她拉了過去,高興地在空中繞著圈圈。

    「爹,楚姑娘說她想我耶!」手舞足蹈,外加拉著佳人的手,杜少君好不得意。

    「那有什麼好得意的!我也很想、很想、很想她!」杜雲鵬清亮的眼直勾勾地看著楚冰。

    「我去處理一些事,處理好就來陪你了」楚冰沒有看他,只是沉靜地回覆著他的話。她沒有掙脫杜少君的手,低聲對孩子說道:

    「看來豐子夷把你照顧得很好。」

    「我是病人,你應該多關心我一下,而不是這個一餐吃兩個饅頭加肉乾的小豬!」杜雲鵬直起身大聲地抗議,不料卻扯動了傷口,痛得他橫眉豎目。

    「哎喲!」他的眉毛五官全皺成一團,連杜少君看了都覺得痛了起來。

    「你幹麼坐起來!!」楚冰扶住他向前傾的身子,對於他光溜的上身未曾置啄。

    他的虛弱讓她一驚,也讓她更確定了自己的決定。

    「好冷。」杜雲鵬嘴唇發著抖,頭卻極有侵略野心地往她的脖子上靠。

    「冷還抱著我。」楚冰抗拒地推著他的胸膛,手指卻輕柔地撫摸著他的頭髮。

    「冷死也要抱著你。」一個自詡為大男人的人這時候卻開始撒起嬌了。

    杜少君好奇地看著床榻上的兩人,突發奇想地往他們的方向直撲過去她也想抱抱。

    「哎唷!」杜雲鵬這聲慘叫可是貨真價實了。

    女兒的頭很「準確」地撞到他的傷口上,那處還未癒合的骨肉皮,猝地又全壓縮到一塊。

    「哎唷」杜雲鵬這回連眼淚都掉下來了,因為他心愛的楚冰撫著他女兒的前額溫柔地慰問著——

    「你流血了。」楚冰俯身看著小女孩額上的血跡。

    「那是我的血!」杜雲鵬哀嚎了一聲,拉過楚冰的手放到自己肩膀上。

    杜少君嘟起嘴,硬是要坐到他們兩人旁邊。「我以前也流過血啊。」

    楚冰看著混亂成一片的景象,不自禁地抿唇笑了。這似乎不是該發生在她身邊的景象——幽都的人從不曾如此和樂。

    杜雲鵬不自禁地把手撫上她帶笑的唇邊,也笑了。

    一個含淚的微笑——痛咧。

    楚冰取來了藥粉與乾淨布巾,用她天生的冷冽體溫降低他傷口上的痛楚。

    她半倚在他胸前,雙眉因為專心而擰起。而杜雲鵬則只顧著傻傻地注視著她—完全忘了女兒正睜著大眼看著他們。

    「爹,你們什麼時候成親啊?」杜少君脫口興奮地問道。

    楚冰臉色一黯,臉幾乎低垂到胸口上。

    杜少君只當她害羞,高興地朝爹擠眉弄眼了起來。

    杜雲鵬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成親,他們會有這麼一天嗎?

    他想握住楚冰的手,她卻縮緊了拳頭,怎麼也不讓他碰。

    「爹啊!」杜少君天真地扯了下他的手指,呱啦啦地說道:「我還以為你們打算今天成親,所以那個粉味很重的姑娘才這麼急著把我找來哩。我一進門就看到許多紅燈籠、紅盒子、紅箱子,還有一堆頭上戴紅花的姑娘跑來跑去呢。」


    楚冰的身子一顫,指甲至陷入了掌心之中。

    「君兒,你先出去。」心中不好的預感讓他先行遣開了嘟著嘴的女兒。

    「是誰的婚禮?」杜雲鵬未受傷的左臂一伸,拐住她欲逃脫的身子。

    他變了臉色——因為楚冰的表情太不尋常、因為李萬章是頭覬覦她許久的狐狸!

    「抬頭看著我!」他一咬牙,用盡最大力氣箝住她的腰身,強迫她面對他。

    楚冰是抬頭了,目光卻投向他身後的某一點。

    「是我和李萬章的婚禮。」她吐出幾個字,彷若說的只是件無關痛癢的瑣事。

    不可能!我只是昏迷了一個晚上,事情不可能有如此巨大的改變!」杜雲鵬緊箝住她的手臂,焦急地看著她的眼。

    「看著我!」他大喊,手指至陷入了她的肌膚之間她怎麼可以嫁給李萬章!

    楚冰望入他盈滿痛苦的眼眸,幽淨的眸子染上一層銀光。

    「愛與怨都可以只是轉瞬間的事一個晚上、一場婚禮也不是什麼大改變。我現在不再怨恨黑嘯天為了得到白芙蓉而使出那樣的手段了。感情的事,我現在有些懂了——沒有道理可言。」她的敘述語調平靜,她的面容也逐漸斂去了悲淒,她看著他的樣子像在珍惜一場回憶。


    「我要聽的不是這個答案,我要知道你為什麼要嫁給他!」杜雲鵬咬著牙,整顆心揪成了一團。

    「是為了那個鼎嗎?」他沉聲情測。

    「為了鼎,也為了你。你不覺得你的受傷太巧合了嗎?」她直視著他的眼,沒有一點隱藏。

    「真的怕我受傷,就應該馬上和我離開,然後我們再想法子來拿那個鼎!」十指使勁地移動著自己的身子,捉過了她的手就想下榻。「我們馬上走!」

    「我不能走。」她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心疼地看到傷口又泌出了血。她低呼了一聲,將臉頰貼上了他的。「鼎要移走只有一個法子,我不能走。」

    楚冰緩緩道出昨夜之事,並掏出懷中斷成兩半的鐲子為證。

    杜雲鵬僵住了,什麼話也說不出口,只能緊緊地擁住她,只想把她揉到他的懷裡。

    「為什麼要用這種方式分離」楚冰將那只斷掉的玉鐲放到了他的衣襟之中。

    「彼此心裡都有著彼此——我們不會分離。來人間一遭,我得到的已經太多了。」楚冰的手貼在他的心口,笑容帶著淺淺的愁。

    杜雲鵬低呼了一聲,冷不防攫住她的唇,用狂烈的吻讓她什麼話也無法再說。

    激烈的唇齒纏綿,正是兩人不願分離的心情。

    「娘子,時辰到了。」逕自推開門的李萬章以一身喜氣洋洋的紅錦袍出場。

    他怒著眼看箸杜雲鵬的唇離開楚冰。

    「誰讓你那樣叫她的!」杜雲鵬震怒地捉起床頭的書冊就往他丟去。

    「我們即將成親,我那樣叫她有什麼不對?」李萬章躲過書冊,有恃無恐地朝楚冰走去。「娘子,時間到了」

    「和你成親並不代表我是你的什麼人。」楚冰冷著臉回答。

    「如果不是我李某的什麼人,那麼我也不用對二位客氣了。住我屋、食我糧,甚且還想拿走我祖傳的鼎,此罪上報官府,你們說說會判什麼罪?」李萬章得意地在室內大笑著。

    「殺人罪!」杜雲鵬霍然起身,怒剩著他。

    楚冰扯住杜雲鵬的手臂,阻止了他。為那種人生氣不值得!她的眼這樣告訴他。

    「是啊,殺人罪。」李萬章的手掌故意快速地擊上杜雲鵬的傷口,蓄意以手上碩大的玉戒再度劃破他的傷口。

    「你再傷他一次試試看!」楚冰一揮手一層薄冰覆上李萬章的唇。

    「你——你敢!」李萬章搗著發紫的唇,不住顫抖著。

    「我沒有什麼不敢的,包括把你凍成沒有力氣走動的廢人。你知道有多少鬼魅等著吸人的精氣嗎?」

    「好啊,你凍啊,大家乾脆同歸於盡!我女兒已經大到可以許人,我死了,沒有什麼好掛心的。倒是杜兄的小公子,要是少了爹,這將來也不知道會落到哪個地方去乞討,想來真令人擔心啊。」

    「沒聽過什麼叫先下手為強嗎?!」杜雲鵬猛然站起身,倏地捏住李萬章的脖子。

    「弄死我,看你們怎麼拿鼎!」李萬章從被勒住的喉嚨中吐出一絲聲音。

    楚冰的臉色一白,與杜雲鵬灼灼的黑眼相對。

    杜雲鵬放開了手

    對彼此的愛,讓他們兩人都沒有勇氣動手殺死李萬章。

    杜雲鵬一甩手,把李萬章推撞到牆角。

    「走吧,誤了時辰可就不妙。」李萬章才站起身,便得意地拉住楚冰的手,以為她已經屈服。

    手掌一凍,李萬章急著就想甩開她。

    「走啊。」楚冰緊捉住李萬章的手,讓心中的冷意無止盡地放送。

    「放手!」李萬章大叫,拚命地甩著手。在無法擺脫她的狀況下,他用腳使勁踹開了她。

    杜雲鵬及時扶住她,也適時補了一腳讓李萬章慘叫一聲。

    「走吧,我送你出閣。」杜雲鵬凝視著她的瞼,輕撫她唇上的胭脂。「很美。」

    她輕笑著,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輕點了下。「現在你也很美。」

    「走了!」李萬章瞪箸這濃情蜜意的一對——死到臨頭還不自知!

    「你還有傷,別冷著了。」楚冰拿起一件杜雲鵬的外衣,為他整理好衣裳。

    平靜的兩人攜手走向琉璃塔前的中庭,等候已久的李晴容,笑意倏地垮了下來。

    「爹說你們不是夫妻。」李晴容瞪著他們緊緊交握的手。

    「我們的關係又豈是一對龍鳳臘燭可以抹滅的。」杜雲鵬用一種柔情的眼神看著楚冰。

    「你們不是夫妻。」李晴容要的只是一個肯定的答案。

    「是不是夫妻又有何妨呢?」杜雲鵬低頭對著楚冰一笑,在眾人的側目中把她攬在自己身旁。那愛憐至極的表情是所有人都無法否認的深情。

    楚冰抿唇一笑,澄澄淨淨地,一如新雪——微冷,但晶瑩美麗。

    「你好美。」杜雲鵬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手指碰觸著她睫毛上的雪花,喜歡看她眨著雙眼時像孩子一樣的天真神情。

    「你覺得美就好。」她一如往常地偎入他胸前,呼吸著他身上能讓她安心的氣息。

    李萬章咬牙切齒地摒退所有在中庭的婢女,氣這兩人公然讓他難堪。

    「快一點!」李萬章擋在他們前方,不讓他們有更多親密依偎的時刻。

    「我去了。」楚冰仰首對杜雲鵬說道。

    「我會在這看著你——一直看著你。」他凝視著她,沉穩說道。

    她鬆了手勁,他放開了她,纏綿繾綣的兩處肌膚於是分離。

    第一次,楚冰覺得有些冷。

    李萬章揮手讓李晴容拿著一隻龍鳳紅岫走到她面前。

    「新娘蓋蓋頭。」李晴容的臉上有著一絲興奮——只要楚冰成了李家的新娘,那麼杜雲鵬成為李家的女婿亦不無可能!

    「我不需要這種東西。」楚冰蹙了下眉,手掌一揮,把紅色帕巾揮到地上

    潔白的雪地上一如染上一攤鮮血。

    「隨便你!」李萬章粗暴地吆喝著她,氣呼呼地走到琉璃塔裡。

    楚冰跟在他身後,漫步進入塔中---

    滿室喜氣洋洋的紅,一方桌几,幾盤鮮果,一位長者嚴肅著臉孔站在前方。

    「怎麼一點禮節都不懂,連蓋頭都沒蓋。」李泰然的白髮蟠蟠之下,有一雙如烏鴉般的深黑瞳孔。

    「伯父,你就快點行禮就是了。」面子上有些掛不住的李萬章催促地說道——幸好,他沒有宴請任何賓客。

    李泰然走到祖宗牌位前,將塔內外的人全都看了一遍——都到齊了。很好—.

    「獻果給祖先。」李泰然朗聲說道。

    一拜天地。」李萬章大搖大擺地走到楚冰身邊,卻被她週身的寒意逼得向旁退了一大步。

    「二拜高堂。」烏木的神位與楚冰冷眼相望著——她聽到了那些祖先們的吶喊。

    「夫妻交拜。」塔外的杜雲鵬望著她冰雕般的精緻側瞼,心中沉吟著——

    隔著一段距離外看她,她竟又像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人,雖然,隱約的心痛證明了那份感情確實曾經存在過。

    楚冰漠然地將這些儀式逐一完成。

    「送入洞房。」李泰然用眼神示意李晴容上前撐扶。

    「結束了嗎?」楚冰冷誚地瞪了李萬章一眼,甩開李晴容的手。

    「你已經是我李府的人了。」李萬章趾高氣揚地看了杜雲鵬一眼,卻因為沒看到任何嫉妒的神情而慍怒了起來。

    「鼎呢?」楚冰直截了當地問道。

    「當然還在這裡頭,就待稟報祖先後就可以移動。」李萬章轉頭向李泰然說道:「伯父請——」

    李泰然執起一柱香,煞有介事地在口中喃喃自語了一番。

    楚冰看了老人一眼,這人有幾分奇怪他似乎沒有人的體慍。懶得猜疑太多,她只是沒有表情地站在原地,卻沒有再看杜雲鵬一眼。

    杜雲鵬望著她總嫌清瘦的背景。他明白,她是很認真地在遺忘。

    他沒有辦法做到如她的事不關己,因為他會擔心,怕有任何危險乍然傷了她;因為他知道時間不多了,怕未來的某一日他會忘了她的容顏;因為他還來不及提筆畫下她的微笑——他不自覺地上前,走入了塔中。

    塔外的天空響起烏鴉的叫聲,李萬章興奮地雙眼發亮。他的朝代,快到了!

    李泰然念完了一整串咒語,他走到櫥櫃邊,拉開了櫃門——

    青銅色的鼎,矗立在黑布之上,呈露出一種潛藏了千百年的古老光采。

    「李家祖傳之古鼎啊,今日李家長媳因故必須移動此鼎,我於此見證兩人的婚禮已成,請您由著李家長媳的心意到您另一個棲身之處。」李泰然燃起一爐薰香,喃喃低語著。

    李萬章懷疑地看了李泰然一眼,老覺得伯父今天的腰挺得太直了一點。

    「確定要把鼎移出此塔嗎?」李泰然看了楚冰一眼。

    楚冰點頭,目光膠著在鼎座之上。

    「萬章,你站到這裡來。」李泰然從黑布下拿出一把匕首。

    杜雲鵬一見到匕首,又上前了一步,準備隨時為她擋去所有危險。

    「那不關我的事!」李萬章奸詐地一笑,目光注杜雲鵬臉上瞄了一圈。

    「接下來要做什麼?」楚冰冷冷地問道。

    「李家長媳若要移動此鼎,需要其夫婿的配合。」李泰然手中的匕首銀光一閃。

    「伯父,你這話可就不對了!李家的祖訓是規定說,長媳若要移動此鼎,則需要心愛男子的配合。」李萬章幸災樂禍地說道。

    楚冰的心中一慟,並沒有回頭去看杜雲鵬。

    「女子最摯愛之人,自當是她的夫婿。」李泰然低垂的視線中閃過一道銳利的光芒。

    「這個李家長媳、心愛的男子,可不是我這個正牌夫婿,而是——他!」李萬章的手飛快地指向杜雲鵬。

    「悖倫亂理!」李泰然忿然地一拍桌子,瞪著李萬章。

    「你該做什麼就做,不需要滿嘴的仁義道德——李家長子都不介意了,你這個伯父又能說些什麼!」杜雲鵬站到老人身旁。經過她時,察覺到她沉重的呼吸。

    「將你的手腕放到鼎的上方。」李泰然命令道。

    杜雲鵬依言將未傷的左手放上了鼎的」隅。

    「那刀子是做什麼用的?」楚冰啞聲問道,快步走到了杜雲鵬的身側——臉上的蒼白已不是胭脂所能遮掩的。

    「移動此鼎,需要血氣之勇,因此需要用鮮血裝滿這鼎。」李泰然解釋著。

    「不行!」楚冰果決地說道,伸手就將杜雲鵬往門口推。「你走!」

    鼎要裝滿,至少需要三大碗的鮮血!

    「不行也得行,你必須把鼎帶回!」杜雲鵬反手握住她手腕,堅持地站在原地。

    楚冰一愣,仰頭望入他的眼——

    移動了,命在旦夕的人會是他啊!

    不移動,你會魂飛魄散。他的手撫上她的臉頰,無怨無尤地凝視著她。

    「我一個大男人,一點血弄垮不了我的。」杜雲鵬低聲說道,眼中的深情逼出了她眸中的水氣「已經決定的事,就該毅然堅持下去。」

    杜雲鵬捉起老人的手放到自己手腕上。

    「快動手吧!」

    他的聲未落地,亮晃晃的刀子已然往他的手腕劃下。

    狂湧出的血一接觸到鼎身,立刻爆出了一縷熱煙,青銅色的鼎面開始發光。

    「不!」楚冰一見到那些鮮血,整個人直撲向杜雲鵬的手臂,拚命地想用手蓋住他的傷口

    「你做什麼!你肩上的傷還沒痊癒啊!走開!你走開!我不要這個鼎了!」

    「你可以不要這個鼎,但我卻不能不顧你的命啊!」杜雲鵬的話一字一句地擊入她的心坎。

    他的身子開始發抖,卻仍然堅強地站立,一任鮮血直流。

    「我不能看著你——這樣」楚冰拚命地搖著頭,一頭的青絲蓋不住她一臉的淚水,她甚至連一句簡單的話都說不完整。

    「再流一半的血就夠了。」李泰然的唇露出一個微笑——杜雲鵬的唇開始發白了。

    楚冰再度想上前阻止,杜雲鵬卻用他已受傷的手臂強壓住她她不會想動到他的傷口。

    詭譎的氣氛中,鼎身開始冒出氤氳的熱氣

    青銅色的顏色逐漸變成一種暗色的紅,由著鼎的底部慢慢地漫上鼎身——

    杜雲鵬的血流得愈多,鼎的顏色就愈來愈詭異。

    李萬章雙眼發著光,滿心只覺得神鼎愈有變化,自己是真命天子一事也就更無庸署疑。

    楚冰撐著杜雲鵬已經搖搖欲墜的身子,卻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溫度。

    「夠了吧!」她狂亂地大喊出聲,雙眼緊盯著他不斷泊血而出的傷口她一身的逼人寒意已然讓鼎身結了一層薄冰。她不能失去他!

    「還要你的一滴血,儀式才算完成。」李泰然滿意地看著目前的狀況——

    他要的就是這種結果。

    「伯父,以前沒有這種規——」李萬章不解地想上前阻止。

    「閉嘴。」蒼老臉上的權威讓李萬章噤住了聲,銳利的眼轉向楚冰:「咬破手指後,把手放入鼎裡。」

    楚冰毫不猶豫地咬下手指,快速地將手指伸入杜雲鵬溫熱的血液之中

    心酸的淚水,亦落入紅鼎之中——

    杜雲鵬努力地撐起一絲笑容,用最後的一絲力氣,低頭吻去她的淚水。

    他的唇讓她覺得冷!楚冰緊緊地抱住他的腰,想用她的身子溫暖他。

    「這樣就完成了。」李泰然宣佈道。

    楚冰聞言,立刻用手壓住杜雲鵬的傷口——失血過多的他,已經不支倒地。

    「快去叫大夫。」楚冰頭也不回地命令著,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妻以夫為天,我何必幫一個姦夫療傷。」李萬章退到一邊囂張地笑著。

    「爹!這些官兵莫名其妙地跑進來!」李晴容尖銳的叫聲才傳來,一群手持刀劍的兵將們就一湧而上,包圍了整個琉璃塔內外。

    「這是怎麼回事?」李萬章心頭一驚,隨即端出王爺的架子,質問著帶頭的狄觀濤:「狄大人,李王府豈是你們可以隨便闖入的地方嗎?」

    「我不是隨便闖,我是奉聖旨而入」狄觀濤見到李萬章臉上的驚惶,隨即毅然下令道:「來人啊!進去搜,」

    「報告!櫥櫃下方藏有大批刀槍。」

    「報告!搜出」套龍袍。」

    「報告!在桌面下找到一張起兵地圖!」

    「李王爺,你還有話要說嗎?」狄觀濤近乎嚴肅的臉孔正對著李萬章。

    「我沒有——」

    「再加他一條暗自施行妖法的罪名。」杜雲鵬在喧鬧聲中發出了微弱的聲音。

    「別說話。」楚冰掏出一隻綠色續命丸,毫不猶豫地將它送入他口裡。

    「我沒有施妖法!」李萬章大聲抗議。

    「整個鼎裡頭都是血,還說沒施妖法!」狄觀濤大喝一聲,在看到杜雲鵬的模樣時,剛烈的性格早已替李萬章找到了一百條罪名。

    「伯父,快幫我解釋!我們不是在施什麼妹法!」李萬章對著李泰然大叫。

    呱——

    屋頂上響起一聲烏鴉的長叫,李泰然突然跪倒在地上。

    「伯父!」李萬章著急地跑到他身邊,搖晃著他。

    「發生什麼事了」李泰然再度睜開眼時,那雙眼是灰蒙且神智不清的。

    「快告訴他們,你不是在施妖法!」李萬章掙扎著想推開那些一擁而上的士兵。

    「我為什麼會在這裡——」李泰然一臉茫然地看著旁邊的士兵,卻依然如同侄子一樣被拉了出去。

    「冤枉——」李萬章的大叫聲在塔內迴響。

    「來人!快去叫大夫!」狄觀濤奔到摯友杜雲鵬身邊,快速地撕下自己的衣袍綁住那道仍在流血的傷口:「你怎麼把自己弄成這副德性!」

    「我想留給你一次救我的機會——」杜雲鵬感激地朝他一笑,虛弱地轉向楚冰:「帶著鼎離開,你的時間不多了——」他想用力握住她的手,卻無法施出一點力氣,他連眼睛都沒有力氣睜開了。

    「不!」在杜雲鵬眼睛閉上的那一刻,楚冰嚇得忘記了要呼吸!

    她伸手按住他的脈搏,在確定了他還活著之後,整個人無力地趴到了他的胸口上,淚流不止

    她現在什麼都不求,只求他趕快好起來。

    「準備馬車,我要帶他離開!」楚冰抬頭對狄觀濤說道。

    「你想害死他嗎?他現在不能離開!大夫馬上就到了。」狄觀濤板著臉說道,暗自慶幸自己來得早——晚一步,杜雲鵬就歸天了。

    「不走就是死路一條,我帶他走,他還有機會活!他的命屬於我——我不會讓他死的!」她扶著杜雲鵬的腰,困難地想抬起他的身體。續命丸還可以再撐個幾天吧?

    狄觀濤仔細地看了她一眼,於是彎身背起了杜雲鵬——

    如果能有人將杜雲鵬從鬼門關救回來一定是這個女子——她的眼神,太堅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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