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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清心馴霸漢[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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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47:37 |倒序瀏覽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11-29 00:49 編輯

清心馴霸漢 作者:余宛宛

啊!怎又是他們!
她一向清心寡欲、與世無爭,
要不是纏著這霸氣男子的惡靈也侵擾到她,
她和他根本不會有這牽扯。
他要靠她驅走怨靈,
而她想要得到他的靈鼎以完成任務,
可他,似不僅僅只想利用她……
嗄?原來這靈鼎竟可自選主人!
若是贏了賭約,它才願順服於她。
好,就賭他對妹的真心誠意,
賭她換了這身皮相後,他可還認得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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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0:27
第一章            

  「全滾開!」

  野獸般的狺狺咆哮,威嚇著一群飄浮在空中的魑魅魍魎。

  莫騰的巨掌一揮,週遭冰冷的空氣竟在他錯縱複雜的掌紋上結出一層薄冰。

  粗重喘息才從莫騰口中吐出,唇上因喘息而生的白色霧氣旋即在他眼前化成一個又一個張牙舞爪的無頭小鬼,頻頻在他的頭頂上發出嘻嘻鬧鬧的尖叫聲。

  「滾開——!」

  他伸手想掐死這些巴掌大的無頭小鬼群,小鬼們卻和空中的魑魅魍魎們牽起了手,在他的周圍繞著圈圈,載歌載舞了起來。

  詛咒般的吟唱聲讓莫騰摀住了耳朵。

  他怒瞠著眼,只想衝過這妖魔陣仗,豈知——

  鬼怪們在他低吼出聲時,玩起了新的遊戲。

  他們跳上莫騰高大寬厚的肩膀,扯住他結實粗壯的胳膊,在他瞪眼如銅鈴時輪流鑽入他的身體裡!

  「啊!」

  莫騰痛徹心扉的嘶叫聲劃破這處灰濛濛的空間。

  他的腹部被戳出一個、一個血流如注的小洞,拚命叫囂的小妖小魔樂不可支地扯拉著他的傷口,硬是把一個拳頭大的血痕拉拔到一個孩童頭顱的大小。

  妖魔們來回穿梭於這只軀體的大洞之間,又扯腸又拉肚皮地鬧得好不開心。

  「吱吱吱……」他們嗤笑著、玩耍著。

  莫騰身上淌下的鮮血滋潤了他腳下這塊由屍骨鋪陳的荒地。

  「不要惹我!滾!」

  他發出一聲掏心挖肺的吼叫,原就猙獰不善的表情,此時更顯得青厲駭人。

  「吱——」

  小鬼們學著他的表情尖聲怪叫著,直到莫騰聲嘶力竭的叫聲漸漸轉成了哀號。

  失血過多,讓莫騰的身子在一陣搖晃後,就要倒臥於地。

  「吱——」鬼妖們踢直他的腳陘,硬是要他站立著忍受這種凌遲之苦。

  「為什麼是我!」

  莫騰猛號出一聲大吼,流不出眼淚的雙眼,怨恨地瞪著無光無亮的天。

  為什麼他天生就要受這種刨肉之痛?!為什麼他要被這些鬼魔玩弄在指掌?!為什麼他的爹娘能狠心把年幼的他丟棄在冰天雪地裡,卻沒勇氣直接結束他的賤命?!

  無光無亮的天沒給莫騰任何答案,團團的詭譎灰霧依舊飄散在他的週身百骸。

  莫騰怒睜的眼瞳浮滿了血絲與滔天的恨——

  為什麼單要他一個人受這種苦?!

  他發誓定要讓更多人都嘗嘗他夜夜在夢裡所遭遇的非人折磨!

  莫騰垂下頸,費勁地喘著氣,血幾乎被抽乾的身子沒有力氣逃遠,腦子卻清楚異常地記下了這樣的痛……

  他不饒人!絕不饒人!

  倏地,他身上的妖鬼重量陡然遠離,所有小妖吱地一聲全跳到一旁。

  莫騰早已無力去探討為什麼這回的解脫來得如此快速,他受創的身子已經倒臥在地上,再無一絲動彈的力氣。

  反正,夢,總會醒的。

  那不幸入睡的每一個夜晚,他都得承受這樣的煉獄之苦,今天還得慶幸小鬼們提前停止折磨。

  怨恨的眼眸無意識地一抬,卻驚見小妖鬼魔們竟安靜地列成兩排。

  他的額上驀地泌出成串冷汗——發生什麼事?

  有更大的妖魔要親自折磨他?

  莫騰寬厚的嘴角噙起一個痙攣的笑容,卻自暴自棄地不做出任何逃離的動作。

  「死吧……」他低喃,雙眼閃爍著狂亂。

  有本事就折磨死他,這種非生非死的痛算什麼哪……

  一個味道飄過他的鼻尖——莫騰全身猛然一震!

  正確說來,那個味道沒有味道。

  但,在一個沾染血腥、腐爛的惡臭之地,沒有味道的味道,卻成了最不可思議的味道。

  心,怦怦怦怦地加快了速度。

  莫騰瞪大了眼,和所有小鬼一樣屏息以待。

  一個模糊的白影,飄飄然現形於灰霧之間。

  是名女子!

  莫騰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女子逐漸清晰的身影與面容。

  沒有表情的表情便是她的神態,眼前的血腥對她而言,仿若和路旁的一株野草死去是同等的價值。

  白衣女子娉婷如柳的身子款挪向前,目光沒有看向小鬼,自然也未曾看向莫騰。

  「你站住!」莫騰低吼出聲。

  一雙幽然的黑眸瞟向了他——沉靜、謐然,那樣不食人間煙火的出塵,那樣看徹人心的蕙質蘭心。

  這便是所謂的天人嗎?敬畏的念頭倏地閃過他的腦中。

  「救我……」

  在莫騰來不及阻止自己說話之前,他渴望得救的自我先行背叛了他的尊嚴。

  也許有些訝異於他身處於一群妖魔間,或者她詫然的是他卑微的低吼——

  莫騰此時只知道她那雙清眸正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他羞愧難當地別開頭,粗大的十指卻早已緊握成拳,手背暴突而起的筋脈,是他內心驕傲的抗拒。

  抗拒沒有持續太久,他佈滿血絲的疲累雙眸在一個眨眼間,便無法自制地再度看向這名僅及他胸前高度的白衣女子。

  女子那不帶一絲情緒的神情,奇異地撫平他的心情。

  沒有憐憫——他憤世嫉俗的心,由激動平撫成一種期待的鼓動。

  是了,她定是上天派來救他的人。

  負傷的他因為期待而粗喘著,在將她淡雅柔細的面容鑄印在腦海中之時,他同時也在等待著——

  等待她來安撫自己一身的歷經風霜,等待她帶他脫離這場永無止盡的噩夢……

  女子微側著頭,為她平靜的神態增添了一絲嬌媚。

  他的心,陡然被一堆羽毛裹住,悶、熱、溫暖,卻又帶著微癢的騷動。

  黝黑的膚色泛上一層暗紅,他忘了仇與痛,忘了身處的鬼怪天地,眼中只有她嫩白的頰與肩上流動著光的黑緞發。

  等待著——

  終於,她舉高右手,絲質衣袖下皓白的雪臂一晃,手腕上一隻剔瑩的玉鐲寒光一閃,他的眼中也跟著閃過一絲訝異。

  「讓開。」

  莫騰一怔,唇角一顫,她……在說話?

  「讓開。」清清朗朗的嗓音自她口中流瀉而出。

  他的大掌猛地攫住她的肩,銅鑄般的十指掐入她的臂膀間。

  明明被捏住肩頭該喊痛的是她,不料他使力的雙掌卻抖震地一如崩山之石。

  「你說什麼?!」他囂吼。

  她微蹙著眉——因為肩上那分筋錯骨似的疼。

  「說話!」他鎖住她的眼威脅著,霸猛的五官全成了噬人的猛獸,面目可憎可怕。

  「請讓開。」細小的汗滴泌出她雪白的額尖,白衣女子的薄唇吐出的句子仍沒有溫度。

  「你要走?!」牙縫間傳出齒牙的磨切聲。

  她點頭,不解他何以瞠瞪著眼,一副想致人於死地的怨恨。

  「你居然要走!」

  莫騰倒抽了一口氣,震驚之後,那原就存在於軀體間的傷處,一古腦兒地蜂擁而上。

  傷口,發了瘋似的疼!

  「你不是來救我的?」他無法置信地低呼一聲,像死者最後一聲的哀求。

  「你和我沒有關係。」她淡然而道。

  「滾!」莫騰挺直身軀,雙臂惡狠狠地將她拽推甩開。

  他暴突而出的怒目,瞪著她踉蹌了幾步,卻隨即恢復她與生俱來的優雅步履。

  她轉身離開,而他那無止盡的折磨卻不曾結束——

  鬼妖們撲上他不曾痊癒的傷口,繼續撕裂、重新開始毀滅……

  「啊——」

  函函槨

  「爺——醒來!爺!快醒來啊!」

  江灩灩急紅了一張俏臉,雙手使勁地捉著莫騰粗厚的肩頭猛力搖晃著。

  她完了,這下少下了一頓排頭好嘗了!

  床榻之上的彪形大漢通身大汗,微方的下頷因為牙顎的重咬而呈現極駭人的扭曲姿態。

  「爺!醒醒哪。」江灩灩的淚水已在眼眶打著轉。

  陡地,莫騰瞠開雙目——瞪人!

  江灩灩倒抽一口氣,向後退了一步。

  莫騰滿是血絲的紅眼似鬼如魔,她縱然已服侍了他十年,卻仍是感到毛骨休然。

  一旁的柳絲絲背過身,擰了條冷水巾子,顫抖地交到莫騰的手上。

  「為什麼沒叫醒我?!」

  莫騰揮掌將巾子甩落到地上,並把江灩灩遞來的茶杯砸成千百碎片。

  「原是好意想讓爺多躺一會兒,爺已經三天不曾合眼了。」江灩灩臉色青白地說道。

  「我的事輪不到你管!叫你一個時辰叫我一回,就是要你不許讓我在夜裡睡著!豬玀不如的東西!」

  數日不曾安眠,加上夢裡的折磨仍餘悸猶深,莫騰狂亂地低嘶,驚猛的眼神像是想吃了這二人。

  「養你們做什麼!一頭懂事的牲畜都比你們強!」

  柳絲絲眼中含淚,卻死命掐著自己手背不許自己落淚——爺看到淚水會暴跳如雷的。

  她和江灩灩萬萬不能被趕出這裡啊!她們在荒山僻嶺裡的村子的生計,靠的就是她們倆在這掙的銀子過活哪。

  「爺喝杯茶吧!天快亮了,天亮再睡就沒事了。」較膽大的江灩灩勉強陪了個笑臉,再度為他奉上一杯安神茶。

  「全滾出去!笨蛋。」

  他張狂地站起身,威霸的身形擋住燭光,兇惡神情像黑夜中出沒的鬼。

  兩名女子發抖地偎成一塊兒,不敢動也不敢走!

  打從十來天前搬到這處湖邊之後,莫騰夜裡夢魘的情況更變本加厲。他忍不住打盹的夜裡,那些留在他身上的青腫傷痕慘不忍睹,那種疼痛,甚至讓他連白天都入不了眠……

  「滾出去,否則就一輩子別再讓我看見!」他不需要任何人!

  莫騰望著她們落荒而逃的背影,腦中浮現的卻儘是白衣女子絕塵而去的身形。床邊的一把木幾在他手掌抓握之下,頓時碎成片片。

  他恨!

  恨上天!恨父母!恨他的異能!

  也恨那白衣女子的無情!

  拚命琢磨出最鋒利的刀刃,就是要讓天下人也嘗嘗被利刃撕開身體的痛!

  用盡心機造出最陰狠、惡毒的暗器,為的就是讓天下人也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折磨!

  「我不獨受苦!定要天下人陪葬!」他對著窗口叫囂出聲。

  曙光乍現的清淨湖邊,那十人合抱的柳樹枝梢裡迴盪的正是莫騰狂風暴雨般的陰沉嘶吼。

  塚槨墅

  這一季飄浮在空中的氣息——紊亂。

  這一日呼吸在鼻端的氣息——詭異。

  秋楓兒拂落肩上黃葉,沿著湖邊徐徐而行。

  樹枝上的鳥叫聲正沸拂揚揚地傳遞著來自其它國度間的風風雨雨。

  秋楓兒幽幽地走她的路,就當那些私語是一片片飄過天上的雲。

  世間事,原就無法逐一理解。

  否則,華胥國之民何以總是在秋季及其前後一個月,方能擁有感應萬物的異能?

  上天給了華胥國這些無心、無情之人這種異能,又是何用意?

  身為華胥國之民的她,不懂。

  如同她不明白,那天夢裡的男子為何視她如仇敵?如同她不明白,她如何會與那男子在夢中相遇?

  華胥國與人間,畢竟是完全不同的兩處結界。

  風拂過秋楓兒的清雅臉龐,飄過她淡然的眼眸,她其實並不想專注去弄懂這回事。

  她習慣性地走到澄碧湖畔的一株巨柳——老柳樹不是個愛嚼舌根的生靈,她可以真正地在午後小憩一番。

  她喜歡坐在柳樹邊聽著微風吹過水面時,湖上所發出的細微漣漪聲,也喜歡柳樹隨風輕搖時的沙沙聲響,及那拂面而過的柳葉香。

  這是喜歡吧?

  不討厭便是喜歡吧?

  那麼,討厭又該是何種情緒?

  如同那天被男人捏住肩臂時那種喘不過氣的痛,所以會想逃開?

  腦袋裡轉的問題,是她從未思索過的。

  和家人一樣,從沒離開過華胥國的她,其實不需要太為難自己的心。

  ——黑嘯天施法了!黑嘯天施法了!

  ——黑嘯天施法了!黑嘯天施法了!

  睡臥於綠柳間的秋楓兒蹙著蛾眉,輕搖著螓首,掛著雪白玉鐲的纖手掩住耳朵,薄唇微抿著,帶著幾分少見的嬌嗔。

  真吵!她不想聽那些話。

  黑嘯天是巫咸國有始以來法力最高超的巫魔又如何?他對誰施法又與她何干?鳥禽們何須驚惶?

  這些鳥禽們在華胥國住了這麼久了,怎麼一點都不像華胥國的鳥?

  在一陣吱啾嘈雜中,秋楓兒仍然昏沉沉地陷入半睡眠狀態中。她向來不是貪睡重眠的人,可是意識的渙散卻由不得她控制——

  仿若有誰正強勢地在呼喚她一般。

  她清楚地感受到鳥叫蟲鳴聲從耳邊頓然消失,死寂黯黑取代了午後橘紅的餘暉,她進入了一場詭異的夢境……

  週遭的安靜並不正常,連呼吸都顯得過分生氣勃勃的安靜——不可能正常。

  闐黑讓人看不清前方,心中卻不得不提防著四面八方隨時可能竄出的噬人妖獸。

  是夢嗎?在她意識仍清醒時,就開始作夢?

  秋楓兒感到土地上的瘴癘濕氣正滲入她的絲鞋,鑽透她的肌膚。

  並沒打算快步走,身後的風卻催促地推著她的背。她停下住腳步,只能被迫向前。

  「啊!」

  掏心挖肺的狂吼聲,讓秋楓兒專注了心神。

  是那個男人。

  秋楓兒手腕上的白玉鐲忽而冒出陣陣冷意。瑩白的鐲色,居然在黑暗中亮出一層冷白的光。

  白玉的臉頰才低頭瞧著鐲子,身後的怪風已然捲著她往男人的叫聲推進。

  「滾開!」

  暴戾的叫聲朝著她的臉面直劈而來,秋楓兒眨了兩下眼,倒也沒啥受到驚嚇。

  一陣閃電,她再度見到了他——

  沐在青色妖光之中,他的粗獷五官更形張狂歪曲!而肩上胸前幾乎找不出一塊完整體膚的他,軀體全然緊繃的駭人氣勢,竟連她都忍不住打了個冷哆嗦。

  莫騰靜止所有掙扎,雙眼發直地瞪著她,那深邃的眼閃過太多情緒——

  只是她不懂。

  秋楓兒停佇在他面前,那些侵蝕他身軀的惡物嘯地消失無蹤。

  「你來做什麼?滾!」

  他囂怒地狂喊,額上豆大的汗流下,刺痛著他的眼。

  她沒回答,心窩上陡地鑽入一股子的刺痛。

  「嘲笑我啊!一個男人生不如死的醜態很有趣吧!」莫騰鷹爪般的手指眼見就要扣上她的肩。

  秋楓兒的腳步踉蹌了下,正巧避開他的攻擊——此時太劇烈的心痛,讓她整個人縮成一團。

  他的聲音伴著血滴走到她面前,每一步都讓她全身的疼痛加劇萬倍。

  她倒抽了一口氣,目不轉睛地抬眼看著他——

  血肉模糊的他每走一步,她的痛苦就隨之起伏加劇。

  她重喘了一口氣,乍然驚覺到自己所受的痛正是他的皮肉之苦。

  「怕了嗎?這些鬼妖們用嘴用牙咬出挖出的血洞好看嗎?」他譏諷她看似膽怯如鼠的姿態。

  她柔弱地輕搖螓首,清幽的眼泌著水光望著他。

  痛!她無法呼吸了。

  發生了什麼事?她一向只能藉由萬物來感應他人的情緒,為什麼這男子所受的椎心之痛,竟會直接傳到她身上?因為時節已定到感應力最強的秋天嗎?

  但,從前不曾如此啊!

  「你搞什麼鬼!」

  莫騰瞪著她原就雪白的臉頰,漸褪成死灰的白。

  他搖撼著她的肩,想扯去她裝模作樣的面具,僨張的臂膀卻不慎扯裂了一道血流不止的傷口。

  「啊!」她低呼出聲,整個人終於不支倒地。

  她想說話,卻只能捂著胸口盡量平息四肢百骸的痛。

  華胥國居民正是因為心臟不好,因此數數代代皆嫺習於不讓情緒有太多的大起大落,以求生命的自保。

  「他們不是很怕你嗎?」莫騰看好戲似的矗立在她蜷曲的姿態前,冷笑睨著她。

  她才一倒下,週遭的小鬼小妖們便虎視眈眈地打算拿她當下一個目標。他倒要看看她有多大能耐,能讓妖魔不凌虐她!

  秋楓兒緊揪著胸口的衣服,就這麼毫無防備地與那班鬼妖面面相覷。

  莫騰預期中的好戲並沒有先在她身上發生,因為尖爪的鬼怪首先飛撲上前撕爛他的血肉。

  他拔開一隻小鬼,更多的鬼卻又火竄而上,既凶又猛的鬼牙,一口一口地咬著他的胳膊。

  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胳膊被剝皮抽筋。

  他大叫一聲後,在鬼怪們囂笑之時倒臥在她的身邊。

  秋楓兒跟著渾身一顫,雙臂雖緊環著自己,卻無法阻止骨子裡無邊際的冷與不斷襲來的痛苦。

  死亡原來伴隨著這樣劇烈的苦,無怪乎華胥的人要少情少欲以求養生長壽。

  她腳邊匍匐前進的紅眼小鬼們趁著她氣衰無力時,扯上她的裙擺,見她無力反抗,小鬼們噬血的眼睛火熱地冒出興奮的光。

  秋楓兒拂去額上潸潸的汗珠,目光正巧迎上男子變形的枯槁臉龐。

  「你不是不怕他們嗎?使出你的本領啊!」他用盡氣力朝她叫道。

  「我是因為你才……」啊!她有法子了。

  發抖的纖手,從腰間掏出指甲片般大小的瑩白藥丸,一股清香之氣隨之而生,那些小鬼們警備地彈跳到一步之外。

  秋楓兒忍著全身那仿若被鞭打過數千回的火烈之痛,拖動著自己的身子移到他身邊,小手覆住他的唇。

  他不信任的眼敵視地看著她——她想做什麼?

  「吞下。」她低語道。他不痛苦,她就不會犯心疾。

  莫騰重重咬住她的手指,她的指尖被噬出了幾顆血珠。

  她痛呼一聲,甚少有表情的臉龐擰成一團。想抽回手指,偏他又不肯鬆口。

  「吃藥。」她認真地說道,只想他快鬆口,因而沒注意兩人之間的距離有多近。

  莫騰鷙猛的瞳陰沉地盯著她,從她漸有血色的唇,到她那雙較常人清淺的眸。

  那眼,是深琥珀的顏色、上好蜂蜜的色澤。

  他緩緩鬆開口,任由她把藥丸送入他唇間。想害人就不會有那樣一雙明亮的眼。

  他一仰頭,讓藥丸順著喉頭嚥下,神奇的事就在一眨眼間發生——

  丹藥甫滑入腹內,他體內的躁鬱之氣隨之平息,傷口雖仍隱約抽痛,卻不再生不如死。

  重要的是,那些攀扯在他身上的小鬼霎時全都逃竄去也。

  秋楓兒撫著胸口,回復了平素的心跳——只要她身子無事,那些鬼魔當然不敢犯上有著些許仙骨的她。

  自然也就不敢沾惹她身邊的男子。

  「你果然是上天派來救我的。」莫騰嗄聲的低吼直逼到她的瞼前。

  她側過頭,沒習慣讓人靠得太近。

  「不許你擺出一張死人臉!」他壞脾氣地命令,用他沾了血的碎衣笨拙地想擦拭她額上的細汗。

  她烏亮的直髮披洩在如玉的面頰邊,襯得一雙眸子水汪汪地迷人。

  不過,這水眸無論是看著他臉上的激動,或者是看著那些幾步外跳腳的三頭六臂,都是一樣的神情。

  秋楓兒只知道自己的心口不再發疼,才是最重要的事。

  「看著我!」莫騰在她耳邊大吼,激動的手掌狂亂地搖撼她的肩。

  她擰起兩道柳眉,因為手腕上的玉鐲正冒出極大的白光。

  莫騰見狀,心一驚,猛扯過她的身子入他懷裡。

  「我不會讓你走的!」

  他重重地將她的身子箝入胸膛,卻無法阻止白色烈光從她的足尖蔓延到她的全身。

  ——黑嘯天施法了!

  ——黑嘯天施法了!

  當鳥禽的聲音再度進入到她的耳間時,秋楓兒知道自己的元神正在華胥國及男人的心跳間徘徊。

  黑嘯天的巫法施行到她身上了嗎?她猜測。

  「不!」

  男人的大吼聲,讓她分神看了一眼——因而沒注意到自己的身形正在變淡,而那道白光正變成一渦一渦的足下風。

  「不許消失!」

  他捧住她的臉,手背的血才沾上她的唇,為她的蒼白帶來一抹顏色,她纖弱的身子卻已在瞬間被颶風捲離他的懷抱。

  「啊。」秋楓兒悶哼一聲。

  悍然的颶風才將她捲回華胥國的柳樹間,馬上又狂暴地將她掃入另一個漩渦急流之中——

  她會被黑嘯天的颶風帶到哪裡……

  「回來!」

  莫騰忿然起身,粗大的掌捕捉不到她的身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空中淡淡淡去……

  她走了,再度消失在他的身邊……

  「啊!」

  小鬼在她消失時,即刻吞咬上他的血肉,他重咬住自己的唇,忍痛不喊出聲——因為不想分神而少看她的影子一眼。

  他會找到她——天涯海角!

  他會把這些吃肉喝血的怪物全丟入鍛造的火爐中,讓他們也嘗嘗水深火熱的苦!

  只要有她在身邊,他相信他將會離苦得樂!

  只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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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0:52
第二章            

  「廢物一個!滾出去!」

  粗暴斥喝的男聲從石板屋內嚇出一名瘦小的畫師。膽小如鼠的畫師正抱著書具火竄而逃。

  「搞什麼鬼!沒見著人就要我憑著那幾句不清不楚的描述畫出一個天仙美女。什麼飄逸清靈!什麼不染俗塵!我看是他在作春秋大夢!」

  畫師搖頭晃腦地嘟嚷一番,一雙如豆小眼偷偷瞄了石板屋一眼,方又嘀咕道:

  「若真有那種白衣仙子,只怕也被那個野獸男人嚇走了!沒事長那麼高壯是打算頂天不成?還生了那張虎豹惡神似的凶臉,女人不嚇跑才有鬼哩!」嗤嗤亂笑一通。

  「門口哪個不怕死的還在鬼叫!」

  一陣戾氣吼聲嚇得畫師一陣亂顫亂抖,整個人一分神便跌撞到柳樹堆裡。

  見鬼了——人怪!連屋子邊的柳樹都大得嚇人!

  畫師手腳並用地掙扎出柳樹的羈絆,偏等他站穩之後,卻發覺自己走也不是,留也不對。門內那張被惡巨人咒罵了千百次的畫作,可是他這輩子最出色的一張哪!

  且,銀子還沒拿哪……

  石板屋厚重的門板吱地一聲打開,畫師細瘦的身量抖得比風中綠柳還搖曳生姿。

  「這是咱爺賞給你的。」

  畫師掀開豆子眼,定神一瞧——柳絲絲姑娘正溫柔地朝他微笑。

  五錠銀子擺在石頭上。五錠銀子耶!

  「多謝姑娘!多謝姑娘!」畫師眼睛放出光亮,連忙打躬作揖了起來:「那張畫作實非在下不盡力,而是你家主人……」

  「再叫一聲,我就剁碎你的舌頭給狗吃!」

  陰森森的嘶吼,讓畫師抱著銀子就往石屋外的碎石子路衝去。

  老天爺!世上怎麼有那麼可怕的男人,大白天的像妖魔現身!

  柳絲絲習以為常地歎了口氣,這一年來,爺嚇走的畫師沒有十個也有八、九個了。

  她走到西邊的菊花叢,隨手摘了一小把秋菊,才又推門回到石屋。

  「爺若再嚇那個小個子一次,他准尿褲子。」江灩灩漾著笑,彎身收拾著那些被爺踢翻的几椅。

  柳絲絲將花朵插在爺繪圖的石桌上,感覺到爺抬頭看了那花一眼。

  她總覺得爺所描述的白衣女子,神韻是神似秋菊的——爺定然也是這麼認為,否則不會讓人栽上那麼一大片的菊。

  「什麼畫魂高手!一堆沒用的糞上!」

  莫騰的目光從明雅的秋菊中回過神來,使勁地瞪著手中畫絹上那張盈滿淺淺笑意的女子的臉龐——

  畫的這是什麼該死的風塵女迎客姿態!

  「她」——不笑!

  啪地一聲撕裂畫絹,畫上堪稱清秀卻毫無特色可言的女子立刻首身份離。

  「爺,喝茶。」江灩灩遞上一杯降火的百草茶,卻聰明地站到幾步外,以防爺的脾氣波及己身。

  爺的個性原就陰晴不定,事情一不如意,便會獰惡如鬼、囂然如魔。橫是爺的五官偏又長得張狂,粗濃雙眉一擰,孩子都不知道嚇哭幾個!

  「把這堆廢紙拿去燒掉。」

  莫騰的腳掌洩忿地踐踏著最高級的雲紋絹紙,硬是要把那女子的臉踩成髒污一片才甘心。只有「她」,值得襯在這樣的畫絹上!

  柳絲絲不無惋惜地彎身撿起細緻的紙片。好可惜哪,這樣一張上好的紙足夠讓一家三口溫飽的。

  爺真是太浪費了……

  「你那是什麼表情!我就用不得這種好東西嗎?」莫騰一看到柳絲絲不捨的眼神,惡脾氣就冒出了口。

  他忿然地搶過紙絹丟到火爐中,順手也把那堆畫師來不及偷偷帶走的天價絲絹全丟到火焰之間!

  柳絲絲咬住唇,只能把頭壓得更低。

  「爺有著一身絕好技藝,天下人讚美都來不及了,自然有資格用世上最好的東西。」江灩灩一邊向柳絲絲使眼色,一邊擰了條冷手巾,笑意迎人地遞到爺手邊。

  都跟著爺十年了,絲絲怎麼還是學不會看臉色?爺厭惡任何人違逆他的意思。

  莫騰冷哼一聲,推開江灩灩的手,瞧也不瞧一眼。

  「從去年秋末畫到今年夏末,竟沒有一位畫師能畫出夢姑娘嗎?」江灩灩小心翼翼地問道。

  「誰許你叫她夢姑娘的!」

  莫騰的黑眸惡狠狠地一瞪,室內氣氛頓時凝結。

  「灩灩以為她在夢裡出現,所以便如此稱呼,並無惡意。」完了,又說錯話了。

  「你的意思是懷疑她根本不存在?」

  莫騰一腳踹向檀木椅,猛地將木椅踩成支離破碎,原是靜謐人心的檀香氣味飄散在室內火爆的空氣中,顯得極端怪異。

  「爺,您先別火。您說的話,灩灩哪一回懷疑過。」江灩灩低著頭狀似懺悔,心中卻是咒罵了這個姑娘千百回。自從爺夢見了那姑娘之後,脾氣更加爆烈,就連掙錢的鏈刀鍛劍的工藝都荒廢了不少。

  「是啊!你們有什麼資格懷疑!你們根本連開口的機會都不該有!十年前賣身給老頭子為奴時,你們就該全變成啞巴的!」

  他怨恨老頭用錢換來兩個死心塌地的丫頭!他怨恨老頭在雪地裡救了他!他怨恨老頭發掘了他非凡的工藝才能!

  他怨恨老頭走得太快!

  「您和老爺都是我們的大恩人。」江濫濫答道。

  「還想留著命報恩的話就滾出去!」

  「爺……」

  「滾!」

  「爺,鐵塊沒了,而王老闆恰巧從京城捎了信來,讓你去瞧瞧新運到的荊州鐵,及一些從東上運來的鮫魚皮。」柳絲絲站在門邊小聲地說道。

  「鐵塊沒了就沒了!我不去那見鬼的京城!」他隨手將桌上一塊價值不菲的天然硯石摔到火爐裡,揚起一陣灰。

  除了發脾氣之外,爺已經半個月沒做過事了。江灩灩與柳絲絲交換了一眼。

  江灩灩一咬牙,硬是擠出一張笑臉對他說道:

  「賣菜的小蔡子今兒個早上告訴我,京城裡新來了個極有名的畫師……」快過年了,家人還等著她們捎錢買米裁衣哩!可不能讓爺成了窮酸鬼哪!

  「那些畫師全都是飯桶!」莫騰的不悅全化為惱聲叫囂,一雙厲眼殺人似的射向火爐中最後一絲紙絹。

  沒人能畫出她十分之一的韻致!叫他如何憑著畫去找人!

  「小蔡子說的這位畫師可是連皇上都極力在尋找的能人啊!我們可以到京城去尋這位畫師,爺也可以順道至城東的屋子小住一番,順道和王老闆聊聊。」江灩灩

  連忙說明道。

  「連皇上都找不著的畫師,賣菜的小蔡子居然會知道行蹤,哼!」他嘴唇一撇,不留情地嘲諷。

  「小蔡子與那人曾是兒時鄰居,前些時日在官道上偶遇時,那畫師帶著妻女說要到京城走走看看。」

  莫騰捉起桌上的茶水一飲而盡,黧黑的臉色並未和緩多少。

  「那個畫師在京城哪裡?」碩挺的鼻翼惱火地掀伏著,氣得是自己的孬種。

  「小蔡子只說人在京城。」江濫濫陪著笑臉說道。

  「混帳!你以為京城就幾隻螞蟻大小嗎?」

  杯子往地上一砸,碎片正好飛刺上柳絲絲的手背。

  柳絲絲急忙把手收到身後,委屈的淚花在眼眶打著轉。她知道爺脾氣不好,可她還是怕他獅吼般時的兇惡模樣。

  江灩灩撞了下柳絲絲的腰側,暗示她說些話來安撫爺——絲絲好歹讀了幾年書,勸人是比她懂一些。

  「爺,您和那位姑娘若是有緣,我們到京城時,自然會遇到那畫師,讓他畫出那姑娘的模樣。」柳絲絲小聲說道。

  「若遇不到那畫師,不就代表了我和她無緣!」又是一陣大吼。

  「一定會遇到的。」江灩灩敲著邊鼓說道。

  「是啊!滿嘴的好話,為的不正是想我去京城從姓王的那裡拿回鐵塊,做出更多利器,賺入更大把的銀兩,好讓你們捧回家奉養家人嘛!」莫騰怒火騰騰地大拍桌子粗喝一聲:「你們轉的那點心思,我會不清楚!」

  為什麼她們不怨,不怨她們的爹娘將她們的一生賣給了兇惡的他?

  「奴婢們只是不忍爺的才能被浪費。」江濫濫被他一瞪之下,心虛地退了幾步。

  「做這種殺人的玩意兒也叫才華嗎?」他的聲音低沉得像從心裡嗚呼而出。

  他伸手撥弄著石桌上那幾片薄如柳葉,卻足夠讓一個昂藏男人致命的銳刀。

  一個連爹娘都害怕到要丟棄的惡孩兒,活在人世是為了把心中的怨恨發揮到極限嗎?

  他不信宿命!也想一刀砍死那些說他命格太陰沉的江湖術士!但,從他有記憶以來,夢中的鬼怪總是夜夜復夜夜地將他咬得奄奄一息。

  不得不信——他是個惡孽。

  相信自己是惡孽,更容易讓他在世上生存!

  否則,誰能解釋力大無窮的他,為何又偏生了一雙製造兵器、巧奪天工的手?誰能解釋他在鍛煉兵器時,旁人往往會看到妖魔附身於刀劍之上?誰能解釋他為何不能在夜晚入眠,否則便有失去性命之虞?

  去年遷居於此座湖邊的石宅時,心神總是不寧,睡中妖魔的變本加厲讓他早已不能也不敢在夜裡入眠。

  但,他不願離開,因為這是遇見「她」的地方!

  莫騰掏出腰帶間一柄柳葉形的薄刀。蛋殼般的薄度卻閃著讓人心寒的藍黑之光,而一塊瑩白的冰玉端正地鑲嵌在刀首。

  他的指間滑過匕首上的冰玉,面無表情地沉吟著。去年夏末在柳樹間發現這塊玉石後,他便愛不釋手。

  第一次在夢中見了她之後,他便連夜制了這柄短刀,為的只是讓這只冰玉日夜貼近他的身軀——因為「她」的手腕上也掛著一隻相同的冰玉鐲子。

  他會再見到「她」,他有預感。所以,夢中二度相會了,不是嗎?

  他與她之間,必然有著第三回的見面!

  「爺,我們出發去京城嗎?」江灩灩小心翼翼地問道。

  「收拾行李,到京城。」

  &&&

  常言道:世間事無奇不有哪……

  秋楓兒望著窗外落下的黃葉,猜測一個答案——

  一個讓她在人間經歷了冬、春、夏三季,卻始終得不到解答的問題。

  什麼樣的愛怨情仇,會從另一個空間延伸到人間?

  人間之上、仙界之下的域界裡——東之姑射山的范青青、南之女人國的沙紅羅、西之華胥國的秋楓兒、北之幽都的楚冰,全被黑嘯天的一場移形變法挪形到了人間。

  黑嘯天確實無愧於巫咸國「巫魔」此一封號,竟能在一瞬之間顛覆異界的四方之國靈場。

  然則,對巫魔而言,此種悖反天道運行之舉,只是一場賭注——

  一場為了讓心儀佳人白芙蓉,在這場鬥法中俯首稱臣,成為他妻子的一場賭注。

  賭注由黑嘯天出題——

  他施法將東西南北四國度之人同時移形至人間,而白芙蓉則必須找出法子,再度將這四名女子同時移形返回原先國度。

  白芙蓉若無法辦到,則得心甘情願嫁與黑嘯天為妻。

  其實,不消任何人說明,誰都知道白芙蓉被逼入了陷阱。

  同時移形四人這等高深之術,全巫咸國有本領可使之人,名叫——黑嘯天!

  但,同為巫咸國的白芙蓉並未認輸,仍想出了以大禹時期之古鼎來加強自己移形法術之下足的法子。但前提是,這四名女子必須找到與她們有緣的鼎,如此方有助益。

  「秋姐姐,你認為白芙蓉能夠順利把我送回去嗎?」范青青捧著茶,可人的小臉寫滿了好奇。

  「我不能預測未來的事。」一會兒後,秋楓兒方淡淡地回道。

  一隻迷路的蝴蝶自窗口飛入,范青青伸出手讓蝶兒停在手背之上,笑盈盈地問道:

  「那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秋姐姐的異能真有趣,竟能透過蝶兒知道她的心思呢。

  「你在想你的夫婿魏無儀何時會回來。」

  「哎呀。」被看穿心思的范青青赧羞了臉,輕揮開手背上的蝶兒,好奇地問道:「你真的總能把我們的心思弄得清楚嗎?」

  「白芙蓉該告訴過你,我只能在秋季及其前後一個月感應萬物,是故如今方能得知你們的心思。」秋楓兒輕語道,不似楚冰的森冷,卻也不甚熱絡。

  「那其它時間呢?」

  「其它時間亦是順應自然而生活,並無任何不同。」

  「那整個華胥國的人都可以感應到彼此及家人的想法嗎?」范青青向來對外界之事感到好奇。

  「只有一人是我們自身無法感應的——那即是本身命定之配偶。」秋楓兒答道。

  「這麼一來可好哪!你若找到一個讓你感覺不到他在想什麼的男子,便是你的夫婿嘍!」

  范青青看著秋楓兒微愣的表情,嬌俏的臉笑得更開心了。

  秋楓兒側頭沉思了會兒,緩緩地點了頭。

  「秋姐姐,秋季已臨,等沙紅羅一回來,你就要出發找鼎了,會不會有一點害怕呢?」她其實不明白秋楓兒的年紀,總覺得她溫和穩重,便喚上她一聲姐姐。

  「怕什麼?」

  秋楓兒起身攏上窗戶,不讓漸起的秋風吹亂細發。

  怕,就能改變天理運行,就能扭轉人心定向嗎?

  如果能,那一日黑嘯天所捲起的咒語之風,就不會捲著她來到僅在書中看過的人間了。

  強迫被移形到人間,她們四人的三魂七魄全都減少了一魄,若不能在一年之內返回原來域界,則會魂飛魄散於此。即便連找鼎,都只能在每個人氣場最旺之時出發,是故每人只有三個月的時間。

  華胥國位於西,性屬秋,而眼下即是夏末秋初了。

  自己該慶幸受到波及的不止她一人嗎?

  自己該訝異那已得到鼎的二人,都已在人間找到了伴侶?楚冰與畫師杜雲鵬、范青青與巨富魏無儀……

  該害怕自己最終的結果是消失嗎?楚冰和范青青皆在尋鼎的過程中有了奇遇,亦皆取回了屬於她們的一絲靈魄:若即將返回的沙紅羅也有了那般奇遇,自己豈不成了唯一可能會魂飛魄散的人?

  疑問太多,卻永遠沒有解答,索性什麼也不去理會。

  秋楓兒正拿起木梳梳攏長髮,那個讓黑嘯天甘犯五雷轟頂的危難,也不惜要得到的女子——白芙蓉,恰巧出現於門邊。

  白芙蓉的面容絕美,細秀的新月眉、汪然的秋水眸、嬌挺的白玉鼻、豐潤的櫻花唇,全鑲在一張再不可能更完美的淨潔瓜子臉蛋上。即使她這般不動心念的人,都能知道仙女之貌、絕塵之姿亦不過如此。

  無怪乎黑嘯天使出翻雲覆雨手,無論如何也要將她納入他的懷中。

  秋楓兒的目光飄過白芙蓉帶著怒氣的嬌顏,梳發的手勢從未停過。

  「秋姐姐,我幫你梳發好嗎?」范青青期待地看著秋楓兒。

  秋姐姐的烏絲極美,緞面一樣的閃亮。她最喜歡看秋姐姐不徐不疾地將長髮刷得更直亮,也總是著迷她近乎透明的玉指穿梭在發間的優雅姿態。

  「沙紅羅快回來了吧。」范青青心不在焉地說道。

  「我算不到沙紅羅的行蹤。」白芙蓉握拳蹙眉,一副不勝其擾的惱怒樣。

  秋楓兒移眸望了她一眼,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個性,她是見了這些女子後才知道的。她原以為華胥國之外的人都像夢中男子那般粗暴無禮。

  「別擔心哪,她一定很快就回來了。」范青青好心地說道。

  「我怎麼可能算不到她的行蹤……」

  白芙蓉低喃,傷神於自己的術法為何對這四個女子的行蹤愈來愈難以掌握。是「他」搞的鬼嗎?

  「對了,趁沙紅羅還沒回來之前,我先把該交代的事再說一回。」

  白芙蓉在秋楓兒身邊坐下,繼而言道:

  「你此次出發,可於清晨時靜坐冥想出鼎的方位,若遇到與你有緣的鼎,你手上的白玉鐲會發出熱光;再者,切記一點,月圓之日妖魔性更烈,少了一絲靈魄的你極是危險,盡可能別出入陰氣過重的地方;還有,你手上的白玉鐲能擋去一次邪氣,而現在我交給你的這顆續命丸和錦囊,則是讓你護身用的。續命丸的功效你該知道,至於這錦囊,則是讓你在危難之際打開保命的。這錦囊內的東西有靈性,我那日為它卜卦選擇主人時,它選擇了你,你很幸運。」


  「為什麼要提前把東西交給秋姐姐?」范青青好奇問道。大伙都是出發當日才拿到的。

  「若沙紅羅在,八成又要爭執一番為什麼有靈性的錦囊不給她。我不想和她吵,乾脆先交給你。」白芙蓉簡短解釋。

  「我知道了。」秋楓兒點頭,也不多言。

  門外忽傳來一陣嘈雜之聲。

  「難道是沙紅羅回來了!」范青青揚起可人的笑顏,推開大門。

  「是我們回來了!」杜雲鵬的女兒杜少君首先衝到范青青身邊,開心地把頭靠在她隆起的肚子上:「小娃娃,你好不好啊?」

  「不是說要到京城多玩幾日嗎?」范青青笑著問道。

  「問他吧!」楚冰雪般冷艷的容顏轉向杜雲鵬輕點了下頭,性子早已非初來人間的傲絕無情。

  「才玩了三、五天,就聽聞有個凶神惡煞的男人要找我作畫,傳聞那人住在石屋裡,有兩個丫頭服侍,脾氣惡如鬼,已經有不少畫師吃過他的排頭,還有一個被嚇病到現在還下不了榻。」杜雲鵬不以為然地搖頭,他豈是任由他人吆來喝去之人。


  「爹不想弄糟心情,所以我們三人便溜了回來。這裡有結界,一般人也找不著。」杜少君睜著圓大眼,看著白芙蓉漂亮的臉。

  「現在沒結界了。我為了蓄藏功力,收了這個地方的結界。」

  白芙蓉的話,引起杜雲鵬俊挺端正的五官一陣青一陣白。

  「算了,諒他也找不到這裡。」杜雲鵬不在意地聳了肩,把妻子拉回自己的身邊摟著。

  秋楓兒仍坐在窗邊,任由這些人的話語來來去去,也不甚關心。

  她或者不知道該如何融入他人的交談,但自小一直被教導著——答應的承諾便該做到。所以,她會拿回鼎;但其它之事,與她並無太大干係。

  及至稍晚時分,沙紅羅帶著鼎和一名面容漂亮的男子楚朝歌以一種奇特的方式回到了綠竹屋之後,秋楓兒的情緒才稍起了波動……

  沙紅羅當真和楚冰、范青青一樣,在尋鼎的過程中意外取回了一絲靈魄。

  自己當真成了唯一可能會魂飛魄散的人哪!

  但,那又如何?

  她望向窗外一顆百年大樹,靜靜無語。既然日子全是相同的,百年的壽命與數十年又有何差別?

  她,該出發了。今晨,她早已從冥想中知道鼎在京城。

  「杜雲鵬在哪?」

  簡單的問句卻因為問話之人的獰惡臉龐而顯得威脅性十足。

  「我就是。」杜雲鵬老大不願意地承認,並防備地站在女兒杜少君的前頭。

  從京城躲到這裡,怎麼還是被傳言中的惡人給找著了!

  「我要你畫一張人像。」男子魁梧的身量幾乎頂上門框。

  「我已經許久不曾為人繪……」推托意味頗明顯。

  「拿去!」一包重物被丟到桌面上。

  「爹!十錠金子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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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1:28
第三章            

  好多人……

  秋楓兒拉下頭上的白細薄紗,不讓她過分靜謐的面容引起他人的側目,卻渾然不覺自己的素衣白裳在人群中亦顯得突兀非常。

  各色她從前只在鳥禽身上看過的鮮艷色彩,而今大片大片地揮灑在人們的衣裙上,京城人的打扮和她沿路所見的樸素模樣,果真大不相同。

  又是坦胸又是露臂又是輕紗覆身,女子在秋日作這樣的打扮不畏寒嗎?

  來往人潮的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看得她頭昏眼花——華胥國居民沒有這麼多表情。

  且華胥國觸目所及儘是鮮卉遍地、綠水處處,天際亦是空曠無垠,哪有這麼多小屋子擠到一塊兒的擁擠光景。

  這京城唯一讓她習慣的,便是朱雀大街上那成排的濃蔭綠樹了。那讓她想起華胥國內的那株千年柳樹。

  想念就是鄉愁嗎?秋楓兒輕側著頭,沉吟。

  對她而言,留在人間或者待在華胥國並沒有任何差別,所謂的鄉愁該是一種習慣,而她比較習慣華胥國的環境罷了。她付道。

  秋楓兒抬眼往較空曠的街道望去,遠遠地,有一畝菊花田正在秋陽中搖曳著。

  她輕喟了口氣,不自覺地款步輕移向菊花——

  秋天的花哪。

  幽幽的白影晃過整齊的街道,引起了一些異樣眼光的尾隨。

  ——一身縞白的服喪女子怎會拋頭露面?不過走起路來倒是像個大家閨秀。

  ——是個俏寡婦吧!聽說年輕寡婦的滋味消魂……

  藉著幾隻草蚊的吸血之舉,路旁之人的心語不斷地傳入秋楓兒的耳間。

  卻總是聽到其他人的評頭論足。或者,「人」都是這個樣子吧!

  表面笑容可掬,心底轉的念頭卻往往貪婪、飢渴,甚於餓鬼。

  雪白衣裙走了好一會兒的路,這才停駐在菊田之旁。

  纖纖柔荑撫著那鮮燦怒放的花瓣,清淡的眉卻若有所思地蹙了起來——

  又來了。

  平平靜靜的心口,不期然地抽揪起來。

  心臟像被人握住了一般,但不是疼,僅是一種不適的騷動。無法自在地呼吸也就罷了,心神甚且會開始恍惚。

  這些症狀,愈近京城,愈是頻繁。尤其在夜裡,那種騷動甚至讓她輾轉難以成眠,冥冥之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呼喚她、牽引她……

  是那座鼎在呼喚她嗎?

  心頭一熱,手腕的白玉鐲也陡地冒出了熱度——

  白玉鐲遇到古鼎會有感應!

  秋楓兒輕側著頭,但見到菊田邊有著一方巨大的石屋。

  手心握著溫潤的白玉鐲,她才站到石屋門前,立刻感到一陣涼意直撲而來。

  好陰森、好混亂的氣場!

  一陣陣鬼囂的狂叫,尖銳地逼她掩住了耳,她心神一斂,用盡氣力收攏起自己的感應力,不讓那些鬼聲哀號控制住自己。

  幸虧現在是白天!那些東西還侵不近她的身。

  她後退兩步,低喘著氣,思忖夜裡千萬不能靠近這石屋,否則她的魂魄定然會被撕成殘魂片片。

  得趁著白天盡快找到那座鼎!

  秋楓兒忍住額上爆出的劇疼,掌心推著那座看來沉重無比的石門——

  粗糙的石門沒有任何移動的跡象,只是不留情地讓石材的冰冷沁入她的肌理。

  她再使勁推了一會兒,除了徒然讓自己的額上泌出汗外,沒有任何進展。

  這種厚度的石門,怕是外頭有人叫嚷,裡頭也聽不著吧。

  等待吧。

  才跨離石屋幾步,她整個人頓時清朗了下少。

  這屋裡究竟住了什麼樣的人?或者這屋裡根本沒住人,所以容得那些妖魔進駐?

  秋楓兒默默地在石屋邊側一處頗隱密的樹蔭邊坐下,掏出懷裡的包袱,撥開白芙蓉為她準備的救命錦囊及續命丸,拿出一顆充飢的果子。

  進食前,她在心中向果子道了聲謝——即使她只吃靈性低等到無法溝通的果子,卻早已養成了這樣的習慣。

  秋風在熱度溫煦的陽光之中吹送著大地的氣息,雖是爽颯無比卻也帶些淡淡的憂傷。秋天的她能感受到草木即將凋零的落寞,卻不知道它們的落寞為何。

  生命本就是一場輪迴……

  她俯身將果核埋入上中,正欲倚著樹幹小憩一番之際,一陳臭濃的酒氣隨著秋風直鑽入她的面紗之間。

  「瞧你一副窩囊像,難怪十賭十次輸!」

  黑臉漢子搖著手中的酒瓶,往地下啐了一口濃痰,要不是被這個霉鬼沾了一身倒楣氣,他今天怎麼會輸得精光!

  「熊奶奶的!我就不信手氣會背到這種地步,再給我幾兩銀子,我保證連他老婆的褲子都贏回來!」紅臉男子整張臉被酒氣逼成豬肝血紅,脖子上的青筋暴突。

  「幾兩銀子?你打哪挖銀子!」

  黑臉漢子不屑地譏笑著他的身無分文,兩人邊說邊踢了幾株太迎風搖曳的菊花幾腳。

  「誰說我發下了大財!要是讓我找到畫裡的姑娘,保證我富貴又翻身——十錠金子呢!」紅臉漢子眼睛發亮地大叫。

  這二人的醉氣沖天可要熏壞了菊花——秋楓兒輕掃了他們一眼,把身子往後一縮,不想與這二人正眼接觸。

  「是唷!如果讓你找到畫裡頭那個冷冰冰的女人,金銀財寶就如同這堆菊花瓣一樣地滿天飛舞!」矮胖的黑臉漢子扯起一株巴掌大的菊花,隨手便將滿手鵝黃花辦灑向天空……

  片片黃花是菊瓣離枝的凋零淚。

  秋楓兒蹙眉——因為一株菊花的死亡,更因為醉漢腦中浮現的人影——

  這人如何知道她的長相?

  隨著菊花辦從黑臉漢子的手中飛舞紛散,她已無法得知他的想法。

  這人腦子想的也許只是個和她神似的人間女子吧!秋楓兒猜想。

  黑臉漢子一個轉身,乍見躲在樹蔭之間的白衣女子,見獵心喜地大吼一聲:

  「這裡有個白衣姑娘!」

  隨著酒氣的漸漸逼近,秋楓兒即刻起身退了幾步——

  她不喜離人太近。

  「美人兒,把面紗掀起來讓咱兄弟瞧瞧!」黑臉漢子涎著臉又湊近一步,賊溜溜的眼直盯著她的臉。

  「準是老天爺要讓咱倆翻身了!」紅臉漢子摩拳擦掌地大叫,酒瓶自他手中一滑,摔了個碎爛。

  秋楓兒挪動身子向後一滑,不讓濁劣的酒氣沾上她的衣縷半分。

  一顆碎石子顛簸了她的腳步,身形一偏之際,額上的紗帽就這麼滑離她的髮絲,落到肩上。

  「是畫裡的姑娘!」黑臉漢子爆出大叫。

  紅臉漢子倒怔愣了起來,傻傻地望著她與畫像一模一樣的柳眉秀眼,與薄如柳葉的唇。

  和那張畫還真是見鬼的像!

  「發財了!」紅臉男子乾瘦的手臂興奮地扯著發皺的短褐。

  秋楓兒睨了一眼他們激動的神情,雖無從得知自己何時與金錢扯上關係,但他們不懷好意的眼神,她還是清楚的。

  要閃開這兩個醉漢不是難事,但要離開就有些困難——他們一前一後擋著她。

  「送財娘娘,你不為難我們,我們也不為難你。」黑臉漢子嘿嘿笑了兩聲。

  十錠金子啊!

  「認錯人了。」她平淡地說道。

  「那畫像裡的姑娘分明就是你!連這隻手鐲都一樣。」紅臉漢子指著她的手鐲嚷嚷。

  誰找她?秋楓兒握住掌中溫熱的玉鐲,目光卻不自覺地投向石屋。

  若白芙蓉她們四人要找她,不需透過這種途徑。而除了楚冰、范青青、沙紅羅三人的夫婿,及杜少君之外,她不認識任何凡間人——

  除了夢中的「他」!

  「誰找我?」她清洌如泉的聲音問道。

  「會出十錠金子找你的,當然是有錢的大爺!八成就是你的夫婿啊!你這白嫩嫩的美人兒是和人私奔,還是受不住折騰離家出走?」黑臉漢子擺出淫穢的笑,沾了酒臭的身體朝她晃近一步。

  秋楓兒彎身拾起地上的紗帽,眉沒掀、眼也沒抬,卻順勢又退避了幾步。

  「和我家那條死魚一樣臭表情!」紅臉漢子低喃道。

  「是啊!真不知道誰要花上大把金子找她!一錠金子可以買到無數個活色生香的俏丫頭。」黑臉漢子盯著她白細的頸,說得心癢難耐,忍不住就想摸摸姑娘的細皮嫩肉來解解色癮。

  「別碰我。」

  秋楓兒冷語一聲,手腕卻整個被人捉住•

  「摸一把又不會少塊肉,老子只是想知道十錠金子的女人有多銷魂!」黑臉漢子的大掌在她臂腕間粗暴地揉搓著,一臉的垂涎:「嘖嘖!雪一樣的肌膚,冰冰涼涼又軟得不像話,摸起來就教人捨不得放手。要是這眉眼還能再妖艷些,花個一錠金子玩幾晚也真夠值得了!」


  秋楓兒擰起眉,怎麼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她屏著呼吸,只覺得這人的氣混濁地讓人作嘔。

  「你別惹她,萬一對方火了,少給個一、兩錠金子,我們就虧大了。」紅臉漢子著急地捉住同伴的胳膊肘。

  「老子就是要摸!」黑臉漢子一拳打開他,涎著臉勾住她的腰肢,就想一親芳澤。

  「放開。」秋楓兒直澄澄地對上他的眼,深琥珀色的瞳孔沒有驚嚇、沒有慌亂,像一個旁觀者冷睨著一切。

  「老子就是看不慣你這種高高在上的樣子,偏不信你這娘子會比我們高貴到哪裡!」黑臉漢子怒沖沖地喝道,那長滿亂胡的臉眼看就要貼上她……

  「大膽狂徒,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調戲姑娘!」

  一個青色身影霍地擋在秋楓兒面前,一出掌將兩個男人逼到幾步之外。

  秋楓兒看了這個背影一眼,但見他的身影修長,衣料細緻而乾淨。她垂下了眼,重新開始呼吸新鮮空氣。

  她緩緩為自己戴好了紗帽,逕自轉身走回樹下,拿出手絹沾了水擦拭著臂上剛才被碰觸的肌膚。

  她的旁若無人讓三個男人為之一愣。

  宋天遠望著樹蔭之下那水仙一般的仙人之姿,即便未曾見到姑娘的容顏,那樣出塵不染的纖纖舉止也足夠讓人目光留連。

  「在下絕計不許任何人欺凌這位姑娘。」宋天遠正義凜然地說道。

  「想和我們搶發財機會就說一聲!裝什麼好漢!」黑臉漢子不客氣地大聲喝道,捲起袖子就往他衝去。

  宋天遠瀟灑地將手中的扇子往他的肩上一敲,黑臉漢子的身子竟飛撞了出去,

  整個人重重落到沙地上,揚起一陣風塵。

  「你使妖法!」紅臉漢子哼哼唧唧地驚叫,害怕地向後直退。

  「在下不過借力使力罷了。」青色長衫迎風飄曳,無非是希望擺出最好的姿態,以免污了佳人的眼。

  「文謅謅的那一套我學不來,我只知道你這傢伙是來擋我們財路的偽君子!」黑臉漢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地爬起身。這下好了,碰到個練家子。

  「在下實不明白二位為何一再指責我擋人財路,莫非二位想賣了這位姑娘?」宋天遠臉色一變,疾顏厲色地斥責二人:「販賣人口乃是喪盡天良的重罪,請二位和我到官府走一趟。」

  「不是……我們不是要賣了她,是要把她帶到……」紅臉漢子被嚇出一身汗,立刻就要否認。

  「我們是要帶她回家。」黑臉漢子撞了同伴的腰側一下,胡亂找了個藉口。

  宋天遠懷疑地看著他們一臉的下自然,遂儒雅地轉身向姑娘問道:

  「姑娘可認得此二人?」

  秋楓兒輕搖螓首,白紗之間的朦朧面容更引人意欲一窺究竟。

  「姑娘都說不認識你們了,你們還不快離開!」宋天遠喝道。

  「是我們先發現她的,你別想獨吞!要不我們三個人平分那筆金子。」紅臉漢子情急之下,大喊了一聲。

  「無恥之徒!再胡言亂語,休怪在下無禮。」宋天遠面紅耳赤地大喝了一聲,急忙忙朝佳人瞥去一眼——

  她沒有反應?該是沒聽見吧。

  「老子貪財,二話不說就爽快承認;你這假惺惺的白臉小娃反倒不老實,一手要金子!一手想摸姑娘!」黑臉漢子和紅臉漢子互使了眼色,一人一邊繞過這男人的左右方。

  「二位之舉實為小人之行。」

  一柄扇子飛快地點向這二人腳上的穴道,但見膚色一黑一紅的兩名漢子面容泛青地懸空著一腳,表情怪異地站在石子路中央。

  咚、咚——在這兩個不會武功的漢子終於不支摔在碎石道上,任由夕陽嘲弄之時,秋楓兒早已隨著秋風遠離這處嘈雜。

  「讓姑娘見笑了。」宋天遠一個箭步飛身到她的身前,和煦地笑著。

  秋楓兒沒抬頭,僅是側身避開他的太過靠近,逕自走她的路——

  太陽即將落山,她不能留在這棟石屋附近。

  宋天遠略顯尷尬地擋在白衣姑娘面前,乾咳了兩聲。

  佳人的反應未免太出人意表,她至少該有些被救者的感激涕零,或者回報一句謝謝吧。

  秋楓兒向左一挪,他亦移動。秋楓兒向右一步,他也隨之一跨。

  她澄亮的眼珠子,透過白紗看著他一張開開合合的雙唇。

  半晌,她啟唇問道:

  「有事?」

  「我……我……」宋天遠「我」了半天,脹紅了臉,卻怎麼也說不出自己攔下她,現在又呆呆站在她二步外的行徑,竟是為了自己的愛慕之意。

  「請不要擋著我的路。」

  秋楓兒往路旁的大樹跨了小半步,見他這回沒動靜,她也就繼續走她的路。

  「啊——」一隻岔出的樹枝勾住了她的紗帽,讓她的淨白面容再度展現在夕陽餘暉中。

  「姑娘!你是……」驚艷之餘,驚喜異常啊!

  「我不是。」她直接否認,撿起了紗帽。

  她回去得馬上把系帽的絲繩給縫上——雖然她極端不適應那些纏繞在頸間的絲繩,不過總好過讓一群閒雜人等打擾自己。

  「你是她!」宋天遠激動地死盯著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道。找到了畫中的她,還怕莫騰兄不答應他的要求嗎?

  「我不是任何人,人間的事和我沒有關係。」她說。

  「姑娘正是莫騰兄在找的女子!」宋天遠再度擋在她面前,這回可完全沒有退讓的意思。

  秋楓兒側著頭,將幾絲拂癢臉頰的細發勾回耳後,薄唇攏合著。

  「你……你……他……」宋天遠好不容易才又開口說了句話——人稱玉公子的

  自己,今天竟像個沒讀過書的二楞子!「姑娘一定認識莫騰兄,你難道不是來找他的嗎?莫騰兄這幾日就住在你剛才站的那處石屋啊。」

  石屋主人在找她?

  他叫莫騰啊……秋楓兒回眸望著那染著最後一絲夕陽餘暉的石屋。

  果然,這間屋子和她有些淵緣。

  是鼎在呼喚她?秋楓兒不作聲地摸著手中溫熱漸褪的玉鐲。

  「我不認識他。」她淡然說道。

  「在下不可能錯認姑娘模樣,莫騰兄請人畫的那幅人像根本是將姑娘活靈活現於畫絹了!」宋天遠驚歎地看著畫中人現身於前,激動自是難免。

  「他的家裡有鼎嗎?」她問道。

  「沒錯。」宋天遠勉強壓抑著心頭的狂喜,鎮定地說道:「姑娘誠然是知道莫騰兄的!江湖人傳聞他之所以能打造出世間第一的神劍鬼刀,及無數銳不可當的利器,神力就來自於他所擁有的鼎。」

  「他擁有的是什麼鼎?」秋楓兒臉上未見驚喜,只是平靜地問道。

  人間有句俗話:得來全不費工夫。說的八成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這座鼎的真相只有莫騰兄才清楚,在下只是曾如此聽聞過。」宋天遠有禮地回答。

  「鼎在哪裡?」

  「在下不知道。」宋天遠有些愕然——這問話太直率了吧。

  「我明早再來這裡等他。」

  秋楓兒繞過他的身側,仍然繼續踏上離開的小徑。

  「姑娘且慢。」宋天遠上前一步擋在她面前。「那二位歹徒穴道若解,仍會對姑娘緊追不捨。莫騰兄此次外出,又不知何時回來,但他曾答應過宋某,一回來便會到敝府中與我一會——他承諾的事向來不會食言。不如委屈姑娘隨我回到敝府,如此可好?在下會在門上留張紙條通知莫騰兄。」


  秋楓兒淡淡看了那兩個男人一眼,又望了這個男子一眼,不需考慮便點了頭。

  青衣男子比較乾淨。

  「走吧。」她重新戴回紗帽,讓這人的諸多言語全隔絕在一層紗之外。

  「敝人家中收藏了一件莫騰兄的兵器,姑娘若不嫌棄,可鑒賞一番……」

  寥函函

  「莫騰兄製作的這柄長劍是在下費了好多工夫才得到的,不僅斬鐵如泥、銳利如電,且難能可貴的是其剛柔並濟——其剛足以殺敵破石,其柔亦可隨使劍者的攻勢而彎曲如水。鞘柄處甚至包覆著稀世珍寶鮫魚皮,以其魚皮上的顆粒特點,利於握劍者的持劍沉穩……」


  宋天遠詳細地道出愛劍的點滴,未曾注意到秋楓兒的眉頭早在看到這柄長劍之時,就已緊蹙了起來。

  她不能見莫騰!

  瑩亮的燭光間,雕工精美的木桌上慎重其事地鋪著一層上好的絲綢——

  一柄烏黑長劍被安置於絲綢之上。

  劍身的烏亮可擬如鏡,俯近一瞧,臉上眉目清楚可見。劍尖自有生命地在燭光間閃動出妖惑的殺氣,那殺氣筆直地射入秋楓兒的眼中!

  這柄烏黑長劍不是一件物品——這東西有惡靈附身其上!

  那殺氣是要見血方可平息的。

  秋楓兒放下手中的兵器,一個不慎卻讓那劍刀在背上劃了一道血口。

  吱!劍脊傳來嗜血的聲音。

  她望著手上冒出的血滴,快手用絲綢包住了這柄凶器,卻無法阻止惡靈的聲音飛入她的耳中。

  她閉上眼,等腦子的暈眩過去。

  不能再待下去了,否則她這少了一絲魂魄的軀體,很快便會魂飛魄散。

  今兒個是幾日?

  「秋姑娘,你的手……」宋天遠緊張地看著她沾了血的柔荑,忙叫喚僕傭們拿上最好的刀傷藥。

  秋楓兒沒理會他,走到窗邊推開窗——

  一輪甫升起的圓亮明月半隱身於雲朵之後。

  果然,今夜是月圓時分,是她最容易魂飛魄散的時機——難怪她如此容易暈眩。

  她不怕死,只是不喜歡責任未了的感覺。相處了一段時間,她某種程度地承諾了她會將鼎帶回。

  「可否讓在下看看姑娘的傷勢?」宋天遠擔心地走到她身邊,並不自覺地放柔了語調。

  秋楓兒將手背縮入衣袖間,算是回答。

  她徐徐地以單手合窗,輕雅的姿態讓宋天遠看得目不轉睛。

  「姑娘,請留步。」

  「我要走了。」

  「姑娘為何匆促要離開?」他一時心急著要上前,不慎撞倒了一盞銀製長燈。

  她順手扶住了燈座,嫺雅的淡唇不曾張開——不想解釋,也不清楚這人幹什麼要像猴子一樣地在她身邊跳來跳去。

  「你不是想見莫騰兄嗎?」宋天遠將手掌壓在門板上,不讓她開門。

  正巧一隻迷路的飛蠅,停在他的肩上。

  ——秋姑娘的去留可是至關要緊之事啊!我正想請莫騰兄為我打造一款君子軟劍的希望可不能落空哪。

  秋楓兒清幽的眸子輕輕看向宋天遠臉上的誠懇——利用,當真是世間人的唯一心思?

  ——但是,莫騰兄必然喜歡著秋姑娘,若他來了定會將她帶走。秋姑娘就該與自己這等才貌才算相稱哪!不甘心啊。

  宋天遠和莫騰喜歡她?

  秋楓兒聽見了宋天遠心裡的聲音,不免有些詫然。

  「太陽已下山,你一個姑娘家不方便在外頭行走,請你務必待至莫騰兄到來,在下屆時再派人送你離開,如此可好?」宋天遠揮開肩上的蠅,斯文地問道。

  秋楓兒並不應答,因為那柄長劍的殺氣已開始朝她衝來,她咬牙忍住一個寒顫,斂起心神不去感應其它事物,蓮步輕挪向門口——

  務必在月亮升到最高點前離開。

  她要見那個莫騰,因為他擁有鼎。但,不是今天!

  她推開宋天遠的手,逕自拉開了門。

  「秋姑娘!」宋天遠連忙又擋在她面前。

  「讓開。」

  她微蹙著眉,在清亮的月光之下疾步速走。

  所幸,這屋內的路全被一盞一盞的大燈籠照耀得極燦亮——鬼魅流連地總在暗處。

  「秋姑娘,留步哪!」

  宋天遠試圖阻止秋楓兒的手握上朱紅門環,大門卻在此時被人猛然向外拉開。

  秋楓兒低呼了一聲,身子不穩地向後跌了一步。

  身形搖晃之間,她的眼對上一雙鷙猛的深眸——

  是他!

  秋楓兒來不及多想,他健碩的手臂已經圈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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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2:06
第四章            

  「果真是你!」莫騰的粗厚雙掌輕易掌控住她纖若細柳的肩頭。

  娉弱的她正站在他的面前,不是夢!

  莫騰黑灼的眼瞳燃燒著入目的一切——

  從她深琥珀的瞳孔,凝視到她像牙色的肌膚,及那張不論在何時見到都只顯得漠然的藕色薄唇。

  十指收緊,他滿意地在她的臉上看到疼痛的擰眉,她是真的!

  秋楓兒瞅睇著他,雖意外於兩人竟在人間重遇,但肩上的疼痛傳達的卻是更真實的感受——

  這男人總是要和痛苦帶上一筆關係。

  「放開。」她低吐了一聲。

  「不放。」他稍減手腕力道,卻仍將她控制在他呼吸可及之處。

  太過親暱的貼近引人側目,莫騰卻只怕手下微冷的身子在一眨眼間消失哪。

  「您來的正好,我們等您好一會兒了。」宋天遠陪著笑臉,忍住心中的歎息。

  莫騰火怒的眼射向宋天遠,這個傢伙膽敢和她並稱為「我們」!

  「你就是莫騰。」秋楓兒的話拉回了他的注意。

  「你也在找我?」莫騰低吼了一聲,瘋狂的心讓他忘了控制力量。

  秋楓兒咬住唇,悶哼了一聲。

  「疼嗎?」莫騰收回她肩上的巨掌,卻輕易地將她的雙腕困在一隻巨掌間。

  她搖頭,仰起下顎直視他的眼,不解他臉上的激動何來。

  「你的名字?」莫騰珍視地捧起她的臉龐,不許她朱唇吐出的聲音傳入別的男人耳間。

  「秋楓兒。」她幽幽地說道。

  「那我便喚你秋兒。」怕硬繭的掌心刮傷她,只用手背輕拂過她的臉頰。

  沒人這樣叫她——她揚眸以對。

  「我不和別人喚同一個你。」莫騰嗄啞地說道,雙目不曾離開須臾。

  宋天遠看著這一幕的眼神悲喜摻半,原來這姑娘當真不認得莫騰!

  早知道……唉。

  罷了,即便是傻子見到莫騰那種焚燒的眼神,也知道不宜招惹啊!但,秋姑娘怎麼好像對莫騰視若無睹?宋天遠暗自納悶地偷覷著她。

  「再瞧一眼,就刨出你的眼珠去淬劍!」

  莫騰頭也不回地粗聲暍道,高大異常的身影即使在白天都顯得駭人,況且是在燭光搖曳、秋風颯颯的涼夜裡。

  「是在下疏忽了,您風塵僕僕趕來,必然需要先行休憩一番。」宋天遠忍住寒顫,為自己的離開找了個台階虛應一番:「我這就去遣人送上一壺熱茶讓您……」

  「滾!」莫騰暴吼一聲,虛與委蛇的那一套對他來說與臭屁無異。

  「我擔心的是秋姑娘,她一整個晚上都沒吃什麼東西,就急著趕路……」宋天遠含蓄地將自己的功勞藏在話裡。

  「要我還你這個人情就明說,不必拐彎抹腳的!」莫騰皺了眉,只想盡快打發這個傢伙。「得了,我會幫你的。」

  「你的意思是答應為我鑄劍?」宋天遠脹紅了臉,雙手甚至不停地發抖——他即將擁有江湖人瘋狂冀求的莫氏長劍!

  不需要和其他人一樣苦苦哀求數年!更不需要冒死闖入莫宅邊那棟佈滿暗器的木屋裡,用死亡的代價去搶奪屋內的莫式兵器!

  「謝謝莫騰兄!」宋天遠激動地說道。

  「你找到了她,要鑄什麼東西都成。」莫騰簡短的話,道出了她的地位。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而她也定眸瞧著他——不過兩人眼中的情感不同罷了。

  「宋某真是三生有幸!」手足無措尚無法表達宋天遠的狂喜。

  「一把劍也值得你像只九宮鳥一樣地嘀咕嗎?滾開!」

  「我去讓人送上熱茶讓兩位暖暖身子。」

  宋天遠這回倒是學乖了,在莫騰還來不及開口咒罵之前,他帶著笑容攏上了房門。多涼爽的秋風啊!

  門外,宋天遠的跫音踏得既響且亮。

  門內,火盆中的炭火吱啵聲,是莫騰與秋楓兒之間唯一的聲音。

  秋楓兒低眸看著自己仍被他握著的手腕,這就是緣分嗎?

  「熱嗎?冷嗎?」他低語。

  她的手握起來微溫,反倒是他這麼一個大男人有著一雙冷掌。

  「把那火爐挪到角落即可。」什麼季節就該吹什麼樣的風,她順應四時的天氣而不作任何改變。但這畢竟是別人的地方,移動火盆可以,熄滅則大可不必。

  莫騰握住她的手一同走到火盆邊,一個雙手合抱都嫌大的銅製火盆,他卻輕鬆地用一個手掌就抬高移到一旁——不怕那燒熱的盆,也不以為沉重。

  只對她貪婪著雙眸,逡回著她的眉眼,莫騰等待著她的反應——或許是驚歎,也許是驚慌,也許是厭惡他一身的蠻力。

  秋楓兒的清妙美目與他對望,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忿怒與狂喜同時擊上莫騰的心,他厚實的肩頭重重地震動著,臂上的肌肉全因一波波的狂喜僨鼓而起——

  她把他當成一個平凡人!

  至小到大,從沒有人把他當成平凡人!只有她!

  從夢中走來的她,是他今生所求!他不放手!絕不!

  「你找我做什麼?」他低嗄的聲音帶著期望。

  「我找的是一座鼎。」她坦然以對。

  「鼎!」他的神情獰惡了起來,心口被她狠狠捅了一刀。

  「你弄痛了我的手。」

  秋楓兒輕扭著雙手,掙不脫他的鐵腕,就只能看著肌膚上浮出點點瘀青。

  「說!你要鼎做什麼!」他鬆開她的腕,強悍地拎起她的衣領,怒不可遏地逼問道。

  她足不點地地懸在他的胳膊上,一時愕然地說不出什麼話來。

  是時,天際的最後一抹雲朵被夜風吹散,一輪明月瑩亮地讓那幾盞照亮各宅院的大紅燈籠毫無用武之地。

  然則,就在這樣的月光之下,他們雨人所在的房間卻慢慢地籠在一片濃濃的陰沉之中,

  秋楓兒微溫的肩背頓起了一陣毛骨悚然,她能感覺在燭光照射不到的地方,一股一股的邪惡正在成形。

  「冷?」莫騰忘了自己的忿怒,只知道她正在發抖。

  放她下來踩著了地,他單手飛快卸下身上的披肩,將她密密裹住。

  她才搖頭,整個人卻已被包覆到只露出一雙眼眸。

  他的氣息隨著披風一古腦兒地朝她罩來,那濃烈如麝香的男人味兒,讓她頗感不適地放淺了呼吸。

  「還冷嗎?」他審視她的表情。

  她沒聽見他的話,慌亂的雙眸掃過屋角的陰暗處——桌几的陰影之間,一隻不知幾頭幾臂的怪妖正緩緩地爬入燭光之間。

  她才回頭想告訴他,整個身子卻被眼前的景象所驚,而不敢動彈——

  他的肩上竟停棲了兩隻長著利爪的鳥面狼身鬼妖!

  她的身子猛然一顫,一陣腥膻之氣從鬼妖的鳥嘴間朝她的臉面噴來!

  「我不能待在這。」秋楓兒倏然回身,衣袂飛揚如蝶。

  三頭六臂的怪妖從桌几間撲向她的身側,落了個空,黑影竄入樹蔭間蠢蠢欲動。

  她疾奔至門邊,耳邊的風聲早已全成了嗷嗷的鬼叫聲,她知道身旁有著數不盡的魔魅正虎視眈眈著她的魂魄。

  「休想逃!」莫騰發怒的大掌從她身後重重勒住她的腰,過重的力氣讓她原就雪白的臉更加慘澹。

  秋楓兒的身子被翻轉過來,白細的手掌掛在他的黑色衣袖上,顯得無助,也讓她面無表情的臉硬是增添上幾分柔弱。

  她別開眼,不看他肩上的兩頭鬼妖。想後退,他箝在腰間的掌卻牢牢控制著她。

  「你逃不了的!」莫騰與肩上的鬼妖一同發出咆吼。

  「夜深了,兩位不如在舍下住上一宿,打擾……」

  宋天遠爽朗的聲音伴著開門聲而入,卻旋即吞回了所有的話。

  他不自在地扶著門扇,沒敢多看莫騰的眼睛。真殘暴的惡眼……

  「滾!」莫騰暴嘯一聲,嚇得宋天遠筆直飛竄到門檻之外。

  宋天遠在秋姑娘面前失了面子,只得努力擺出一派的悠閒,假意仰望著天上的月亮。

  好美的月色啊!光潤的月盤,圓白剔透地讓人移不開雙目。那銀白的柔和月光飛瀑般地直洩而下人間,為所有地上的事物染上一層閃亮——

  自然也灑了幾絲月光輕紗,進入那扇門扉大開的屋裡。

  危險!

  秋楓兒挪動身軀,用盡全身力氣躲開門外一頭朝她直撲而來的巨型大妖!

  「你怕我!」莫騰忿怒於她的閃躲,威容既凶且狠!

  「我不怕。」她全身繃得極緊,低垂的眼防備地看著那一頭不停在他們身邊來回走動的大妖。

  犬妖狺狺低吼出聲,露出嗜血白牙——逃離不了的她,渾身冰冷。

  「你不怕才有鬼!」莫騰緊蹙在一塊兒的兩道濃眉,竟兇惡地如同雨名正要惡鬥的敵人。

  「讓我走。」她的身子被他的蠻力摟到胸前,雪顏被迫與他肩上那兩頭鳥面狼身的鬼妖面面相對。

  「不怕,為什麼逃?」

  「啊!」秋楓兒驚呼了一聲,舉起手上的玉鐲擋住他肩上那兩頭朝她直撲而來的鳥妖血口。

  「你手上的玉鐲和我的……」

  他才悍然握住她的手腕,那白玉鐲卻突然疾射出一道白光。

  嘎吱!兩頭鳥禽喪命於白光之間。

  白玉鐲啪地發出清脆聲響,光滑鐲面上多了一道食指長的裂痕。

  秋楓兒攤軟在他鐵般臂彎間!

  莫騰餘悸未定地瞪著她的小臉,雖未曾見到鬼魅,卻也知道她方才靠著白玉鐲逃過了一劫。

  「張開眼看著我!發生了什麼事?」他撼動她的肩,想知道真相。

  「月圓之日,妖魔的力量大增……」她眼兒微掀,倚著他的胳膊低語,心跳的加速和體溫的驟降,全來源於她不完整的魂魄。

  「你看見那些東西了!」

  他打橫抱起嬌弱的她,快步朝門口走去。

  「我看不到,但能感應到他們……」

  心靈的感應讓她較肉眼更加清楚知道他們的形體。

  「讓我走。」她呼吸急促地低語,看見那頭巨型犬妖仍然如影隨形地跟在身後。

  莫騰擁緊懷裡微顫的纖影,想讓自身的體溫傳送王她的身上。

  「我會帶你離開。」他抱高她,讓她冰冷的頰偎在他的頸間。

  「我不跟你。待在你身邊,他們會找上我……」甫接觸到他的肌膚,她顫抖了下。「我此時需要待在明亮的屋裡。」她無助的眼神看向一直跟著他們身後的宋天遠:「可以嗎?」

  「如果兩位不嫌棄的話,家中倒是有……」宋天遠欲言又止地看了凶神惡煞的莫騰一眼。

  「我和她之間,沒有你插嘴的餘地!」

  莫騰瞠目一瞪,宋天遠連吭氣都覺得太挑釁。

  碩壯的黑色身影快步將秋楓兒的身子帶至門外的一輛專屬馬車上。

  「駕車!」

  莫騰命令一起,黑色駿馬便在馬伕的駕控下快速地奔馳。

  將她安頓在他的膝上,他打開窗戶,讓廂內的空氣流通。

  這輛車廂為了配合他的高大體形及容納江灩灩和柳絲絲,原較之一般的馬車來得寬敞許多。但他卻沒讓她有離開他一寸的機會!

  儘管秋楓兒正將自己縮成一團,卻無法不在他的蓄意接近中不碰到他,更無法不去看到他身後正在成形的鬼影幢幢!

  他伸手想撫摸她的臉頰。

  「別碰我。」她側身閃過那突然撲到他身邊的黑影——

  是那頭緊追不捨的巨型犬躍,

  她徒勞無功地撫住臉面,犬妖閃著藍光的詭眼卻一再地逼近。

  「我就這麼讓你厭惡?我偏要碰你!」由不得她逃開,他將她整個兒往心坎裡抱。

  「你身旁有鬼……」她低嗚著,閉上眼卻仍是看見……

  「別找藉口!我身上的鬼不會犯到你身上!」他臉色一青,硬是不信邪地將她抱得更緊。

  「走開……」她慘叫了一聲,在他還沒感到什麼異狀之際,她的手已經被抓出了一道血痕。

  吼!犬妖嚎叫了一聲,染了血的利牙更顯貪婪……

  「走開!」一見她的狀況不對,他發瘋地伸手在馬車中胡亂揮打。「全滾開!誰都不許動她!」

  血的味道、她飄忽的魂魄、及莫騰的陰氣,召來了更多無以名之的妖魔——妖魔們知道她能聽見看見,也就更毫不遮掩地逼近!

  「啊——」

  一隻半人半獸的妖怪緊勒住秋楓兒的頸子,她勉強從被掐住的喉嚨裡出聲說道:「拿……我腰間錦帕裡有顆續命丸和錦囊……」

  莫騰情急之下用力扯開她的腰帶,卻也不慎拉鬆了她的衣裳——雪白的絲縷和她的肌膚,竟是不分軒輊的白淨。

  他鎮住心神,撕開錦帕,把一顆藥丸餵入她口中。

  鬼怪們以為那藥丸或有神力,全都砰地一聲跳離了車廂!

  秋楓兒長吐了一口氣,緊握成拳的十指緩緩地鬆開。心脈暫時是護住了!

  她掐著拳頭,心頭仍揪結著。

  邪惡的濁氣仍然蠢蠢欲動著,她現在只是一個少了魂魄的人,鬼怪們無需退避。

  看來白芙蓉給的救命法寶今夜是全得用盡了。度得過一時,便是一時。

  「把錦囊拉開。」她張開眼看著他。

  莫騰先將她仔細用披風包裹之後,才依言而行。以為繡工精美的錦囊必是她心愛之物,—他粗大的手指費勁地解著錦囊上的七色絲線,不忍損壞一絲—線。

  「直接扯開。」她急促地看了一眼車窗上那已露出尖角的鬼頭!

  莫騰雙掌一使力,錦囊頓成碎布幾片——

  一塊指甲片大小的血紅菱形玉呈露在他錯縱複雜的掌紋之上。

  「放到我手上。」

  她說,他做。

  紅菱玉一接觸到她的肌膚,乍然激射出一道烈焰般的紅彩,那烈日一般的光線,刺目地讓兩人都緊緊閉上了眼。

  莫騰低頭彎身用自己的全身捍衛她,只怕她被這道光線所傷。

  「沒事了。」

  他聽見她這樣開口後,連忙睜開眼——

  但她已暈厥。

  她,是誰?

  莫騰就著窗外照入的月色,望著那塊不知何時鑲上她額間的紅菱玉。

  錮錮槨

  「還不快將炭火再燒熱一些,要是凍壞了這位姑娘,看爺不把你卸成八塊!」

  江灩灩用她又高又亮的嗓音說道,眼睛卻不曾離開榻上的白衣姑娘——

  爺,從不近女色的……

  「照顧這姑娘,你就沒分嗎?」柳絲絲小聲回嘴道。自小和江灩灩一塊兒服侍爺,她近來卻總是以爺的妻自居。

  「我哪敢得罪爺的貴客哪,我不正在為她拭汗嗎?我沒忘了自己的身份,倒是你恃寵而驕,一張嘴愈來愈刁。」江灩灩不饒人的嘴沒停過,拿著絲帕的手也不自覺地用力了幾分。

  秋楓兒不安地擰了下眉。

  「哎呀,她動了眉,可是要醒了……」江灩灩帶著妒意望著白衣姑娘額上的紅玉。真不知道那玉是怎麼弄上去的,如果自己也能鑲上一塊,必然也是這麼貴氣又嬌媚。

  秋楓兒側過頭,想避開額頰上那讓人不適的碰觸。

  「姑娘不舒服嗎?要不要喝些熱水?」江灩灩的聲音轉為諂媚的溫柔,桃紅衣袖在她面前晃動。

  秋楓兒伸手揮開身上柔軟的絲被,讓沁涼的空氣貼上肌膚背脊。

  她輕喟出一口氣,緩緩地揚起眸——

  兩名女子一穿桃紅衣、一著水裳,皆帶著笑容隨侍在床楊邊。

  「姑娘總算是醒了,我可是為您擔足了心呢。」江灩灩親熱地上前想扶她起身。

  「我自個兒能起來。」秋楓兒拒絕了她的扶持,慢慢扶著石牆坐起身。

  無怪乎這兩位姑娘在屋內還披著斗篷,無怪乎屋內有著一股寒氣——

  這石壁、石椅、石几、石床,盡無一物是積暖的材質。

  自己現在是在莫騰的石屋裡吧!

  「啊,你一定是在找爺,爺要是聽到你醒來,不知有多開心呢!」江灩灩回頭,十分自然地指使柳絲絲:「還不快去通知爺。」

  「姑娘還有什麼吩咐嗎?」柳絲絲輕聲問著她。

  「有水嗎?」秋楓兒輕咳了幾聲,只覺喉嚨乾澀得緊。

  「瞧我一高興就什麼都忘了。」江灩灩快步走到石桌邊,擺出忙碌樣子的同時,還不忘丟了句:「你還不快去叫爺,當心又惹爺不開心。」

  柳絲絲朝白衣姑娘點點頭,轉身便離開。自己與江灩灩計較什麼呢?江灩灩再怎麼趾高氣昂,終究也只是一個下人。

  白衣姑娘的氣質,才是天生主子樣!

  「姑娘,我叫江灩灩,跟在爺身邊已經十年了。小心茶燙口。」江灩灩遞上一杯熱氣直冒的茶。

  「有涼水嗎?」秋楓兒並未接過那杯水。

  江灩灩愣了下,嬌顏上閃過一絲怒氣。

  「姑娘稍等。」再開口,唇邊的笑意已是勉強。

  秋楓兒看著她踩著重步走到門邊,心中不期然卻聽到幾句抱怨。

  ——真難伺候!這種天氣還喝涼水,最好再病上一場!

  渾然不知一隻小蜘蛛正落在她秀髮間的江灩灩,在心中直犯嘀咕。

  江姑娘不高興又何必硬擺出笑容?秋楓兒坐直身子,正以指尖梳攏著自己的長髮時,江灩灩又踱回到了屋子裡。

  「姑娘,水來了。」江灩灩的杏眸笑瞇瞇地看著她。

  ——哼。

  「謝謝。」秋楓兒捧著水杯,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著,倒也費了些時間。

  ——喝個水也這麼假斯文,爺八成是被她的狐魅樣子給迷住的!

  秋楓兒眨著清亮的眼,不明白自己何以連喝個水都會遭罵。

  「姑娘可知爺找你找了好長一段時間,從上一年的秋到這一年秋,整整一年哪!幸虧我幫著爺找到畫師杜雲鵬,讓他照著爺的描述繪出你的樣子,否則你們可真要比牛郎織女的一年一會還委屈了。」江灩灩像是不耐屋裡的寂靜,又像是想居功似的兀自喋喋不休。


  杜雲鵬?即使秋楓兒有些訝異聽到這個名字,也僅是眨了下眼。

  「姑娘和爺是怎麼認識的?」江灩灩停下來嚥了口口水,也學著她用袖子文雅地拭了拭嘴角。

  「夢裡認識的。」

  「你愛說笑了,大伙都說這姻緣天注定,姑娘指的是這意思吧!」

  ——裝模作樣的狐狸精!

  秋楓兒看著江灩灩一邊擺出笑容,一邊在心中不停咒罵她的模樣,忍不住揉了下發疼的頭,果真是人心叵測哪!

  ——來了這白衣姑娘,自己想要獨佔爺的妻子之位更是微乎其微了!

  「江姑娘可以放心,我知道你喜歡莫騰,我不會和你搶他的。」秋楓兒直截了當地對她說道。

  「你說什麼!」江灩灩先是喜不自禁,隨即臉色一變地摀住自己的嘴。

  「你什麼都沒說。」

  「那你怎麼知道……」江濫濫被看得心虛,嚅嚅囁囁地說道。

  秋楓兒輕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當真不適合生活在人間。她不過是要了杯水,怎麼會引來這麼多枝枝節節。

  「有蜘蛛在你頭上。」她不想聽江姑娘心裡的聲音了。

  「蜘蛛!」江灩灩尖叫一聲,爭指僵在半空閻,想抓卻又害伯!兩難之下,她轉身就往外跑:「絲絲,快來幫我!」

  橫衝直撞的江灩灩重重地撞向莫騰的身子,蜘蛛正巧跌暈到她的腳下。

  「搞什麼鬼!」莫騰雷鳴大吼一聲,巨掌厭惡地推開江濫濫帶著脂粉味的身子。

  江濫濫看了蜘蛛一眼,站穩了身子。心念一轉,立刻紅著臉羞人答答地往莫騰看了一眼:

  「這姑娘說她不會和我搶你……」她捂著嘴,輕笑著跑離他的身邊。

  秋楓兒瞧出了一點興味,江姑娘現在可是心口合一了嗎?

  碰!

  轟然一聲巨響,石門被用力地關上。

  秋楓兒驚訝地抬頭,但見一臉惡狀的莫騰正朝著她走來。

  「為什麼告訴她,你不會和她搶我?」本想扯起她衣領的手,在看到她仍沒有血色的薄唇之後,轉而忿忿地重擊了下床榻。

  秋楓兒努力坐穩了身子,一任他灼灼目光逼視著她的臉。

  「我在問你話!」他又吼。

  「我為什麼要跟她搶?」她擰著眉,手捂著耳朵。

  莫騰危險地瞇起了眼,隨即將她的話語轉成他所希望的意思。他黧黑的臉色一

  緩,放輕語調,拉下她的手裹在大掌之間:

  「我喜歡聰明的女子!你是不需要和她搶,因為我絕不會是她的!」

  「你也不是我的啊!」她平心靜氣地看著他,只願他別再又吼又叫地干擾人。

  「你願意的話就是。」他不顧她微弱的掙扎,緊緊握住她的手。

  秋楓兒輕眨了下眼,薄唇輕啟:

  「我要你做什麼?我要的是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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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2:34
第五章            

  「你再說一遍!」

  莫騰悶雷般的聲音在石屋內迴響,輕而易舉地將微涼的秋日逼迫成冬季的嚴寒。

  「我要的是鼎。」秋楓兒回應他的仍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對於那雙要瞪透她的利眼,似乎毫無所覺。

  「你怎麼有膽在我面前說這種話!」一字一句說得咬牙切齒。

  「啊——」

  她悶叫出聲,因為整個身子已被他從床楊上高拎而起。

  莫騰扯著她一捏即碎的身子,高壯軀體強勢地俯視著她微微顫抖的身子。

  秋楓兒重重喘了一口氣,衣領勒住了脖項,能夠進入她體內的氣息微乎其微。而這男人不只要剝奪她的呼吸,竟是連她的肩臂都要一塊兒扯掉一般。

  她雪白的瓠齒咬住雙唇,免得自己的痛呼聲溢出口。

  眼看她蹙眉忍痛,把青白的薄唇咬出血色,他心口一揪,又想鬆手,又惱火於她拒他於千里外的態度,巨吼聲陡地轟爆出來:

  「不想多受皮肉痛,就別惹我生氣!」

  她揚眸靜靜瞅著他,實在不明白他何來這樣的滔天之怒。

  「我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嗎?」她的手扶在他的胳膊,只想求得一絲新鮮空氣。

  「沒有!」他原就青黑交錯的臉,如今更是難看到極點!

  「那,請你放開我。」

  「我絕不放手!」他惱羞成怒地嘶吼了一聲,張狂的五官交織成一張鬼魔都要退避三舍的怒顏。

  他在夢中找到了她,在人間尋到了她,她的面容附身在他的心頭上——要他如何放手!

  「我……我喘不過氣……」

  秋楓兒眼眸一閉,整個人乍然無力地攤倒下來。他拎著她衣領的手臂,反倒成了唯一的支柱。

  莫騰一慌,忙鬆了手,她整個人就這麼輕飄飄地倒落到他健碩的胸前。

  「醒來!」他的手掌拍上她的臉頰,在她的腴白留下了五指紅印。

  「痛——」

  她依他所願地出聲了,但雙眼仍然緊閉著,只有長睫之間不住泌出的淚水,代表了她可能的清醒。

  淚水從她的臉頰滲入到他的大掌間,她整個身子蜷成了一團。

  「你搞什麼鬼!究竟哪裡痛?」他以最輕的力道將她摟抱到懷裡,細細端視她的臉孔。若她再皺一次眉,他即刻快馬拖來大夫看診。

  「我的心臟不好。」她輕喘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才有法子開口說話,眸中的水光是被他方纔那一掌所打出來的。

  他玄黑的眼凝視著她楚楚可人的神態,明知道她病病弱弱的樣子並不健康,他卻貪戀她這般人性化的表情。

  她,終於像個人了。

  「心臟不好,為什麼不早說!」口中粗暴地低吼,手掌卻輕柔地為她拭乾眼瞼未乾的淚痕。

  她凝睇著他,並不挪動身子,臉頰仍偎在他寬厚的胸膛上——耳畔反覆傳來他怦然有力的心跳聲,她不覺地隨之呼吸,心口也就漸漸不疼了。

  不愛碰人也不喜與人接觸,可每每與他碰面,總是筋疲力竭到無力離開……

  「我找個大夫來替你瞧瞧。」他仍不放心。

  「沒事的。我來人間泰半年,都沒事的。」

  「來人間?!」

  莫騰猝然僵直身子,深邃驚人的雙眼鎖住她的眸。

  「把話說清楚!」他逼問,手臂攬得更緊更緊。

  「我是人,卻不住在人間。」又來了!他張狂的氣息又要逼得她呼吸不自在了。

  「我不懂你的鬼話!」他瞪著她額上的紅菱玉,愈看心裡愈覺不安。

  牛郎與織女的民間傳說,荒謬地竄入他的腦裡——他不要那種一年一度的淚水相聚。

  「這事有些與眾不同,我反正是到了人間,且必須找到鼎才能回去。」依舊是平平靜靜的語句,卻因為她被摟在他懷裡的姿態而顯得曖昧。

  「那我就一輩子不會讓你發現那座鼎!」他怒火騰騰地大吼。

  「我不可能在人間待一輩子……」

  她的下巴被悍然的大掌抬起,他陰狠的眼咄咄逼人地威脅道:

  「我說——你會待在我身邊一輩子,就會是一輩子!」

  依稀記得牛郎留下了織女的仙衣,所以牽制了她回家的路——那麼他至少要取走她身上最重要的東西。

  他伸手探向她的額頭,兩指分置在那紅菱玉兩邊,使盡全力一擠捏,就想把那塊紅菱玉逼出她的體外。

  「不——」她慘叫出聲,感到整顆頭顱都要被他的手指給捏碎了。

  好不容易才平息的心痛再度襲上,她狂亂地拍打著他的肩,但他火紅的怒眼無視她的哀求,一逕地使力、使力!

  「如果你想結束我的命,請你這樣做……」再承受不了暴力的她,兩手硬是扳下他的手掌放到她的頸間。

  莫騰一震,青筋突暴的手掌緩緩垂下。

  她光潔的前額被他擠成一片殷紅,紅菱玉卻不見絲毫移動的跡象。

  秋楓兒側身喘著氣,知道自己如今真的需要一個大夫了。她半合著眼,微弱的氣息溢出口說道:

  「你究竟想對我做什麼……」這人行事太詭譎難料。

  秋楓兒才想著,整個身子卻已被他懸空抱起。

  「我要你把這個東西拿下來給我!」

  莫騰飛快地拽著她到黃銅水盆前,水面上清楚地顯示出她額上那抹亮眼的紅。

  「不……」她顫抖的手環抱著自己,驚嚇得說不出話。

  避邪玉,而今端正地鑲在她的雙眉之間!

  原該是清亮的紅,卻因為燭光的照耀而反射出妖般的艷光。

  「說!我要怎麼樣才能拿到它!」

  他用力將她的身子向後抱緊。

  「除非把整片皮肉取下,否則拿不下這塊玉……」她以為自己可以對痛苦雲淡風清的——纖手掩住那塊被他搓熱的紅菱玉,她驟然打了個冷顫……

  他真會硬生生剝下她的皮肉!

  「這塊玉認主人,你拿了也沒有用。」她低呼一聲,知道自己的雙腳終於著了地,手掌卻需緊緊捉著銅盆,才有法子讓自己站立。

  「我要的不是玉!我要的是你留下!」他吼得臉紅脖子粗,再度朝她跨逼一步。

  她喘著氣,手臂輕顫著。

  「你在怕我!」他不許!

  快手挑起她的下顎,又霸又慍的黑瞳直勾勾地射入她的眸中。

  她沒回嘴,揪著胸口直喘著氣。

  「我抱你回榻上躺著。」

  他一見情況不對,將她抱回楊上之後,即刻開門叫來柳絲絲去召喚大夫。

  再次走回她身邊,莫騰並未再度動手碰觸她,只是深深地凝視著她,那長長久久而不移動的目光,讓她不解,卻也有些安心。

  命,保住了吧。

  「要我怎麼做,你才會不怕我?」他問。

  「我不怕你。」

  「不怕我?」

  他才朝她俯近,她的身子立刻往榻身一縮以避開他。

  「你說謊。」他的表情沉了下去。

  「我不怕你,但你的力量卻會輕易地置我於死地。我怕的是死而責任未了,我答應大家要帶鼎回去的……」這一串話,說得她又是一陣氣喘吁吁。

  「我不管你答應了誰!也不管你為什麼要帶走那座鼎!」

  他快手扶超她的身子,讓她的臉頰靠著他的肩,他的手輕柔如羽地拍撫著她的背,以利她的呼息。他粗嗄地低問道:

  「我只要知道,如果我試著控制我的力量,你就不怕我?」

  「我沒怕過。」

  她感到他的身子一緊,沒見著的是他深峻的輪廓泛上一層喜色,而那低睨著她的眼眸儘是狂喜。

  「我會試著控制,但我要你一句保證——保證你絕不離開。」他的唇忍不住拂過她白玉一般的耳廓。細緻如瓷的她,該被呵捧在他的手中!

  「在我拿到鼎之前,我不會離開……」她垂下眼,在心痛這毛病仍困擾著她之際,他沉沉的嗓音彷若催著她入眠。

  他握緊拳,十指的指節僨張隆起一如崢嶸巨石。

  片刻,就在秋楓兒以為自己已然沉睡之際,耳邊卻清楚地聽見他命令的聲音:

  「我可以給你鼎,但是,你得心甘情願成為我的人,一輩子不棄不離。那麼,我會雙手將鼎奉上!」

  門後,偷偷竊聽的江灩灩嫉紅了一雙眼。

  函齟銻

  何謂心甘情願?

  何謂不棄不離?

  秋楓兒觀察著柳絲絲細心為莫騰布箸擺杯的舉動,想著這總有幾分膽怯的弱女子,在他身邊也待了十年了!

  這就是他所謂的心甘情願?不棄不離?

  但,一輩子又算是什麼?

  由生到死的相伴?

  她不明白他的用意何在——他該知道她一拿到鼎就需要離開的……

  這暴戾的魯男子竟要她作出承諾?

  該盡的責任與一輩子的承諾,孰輕熟重?

  莫騰沒逼她,只是在撂下話的隔日,便將她帶上了回「家」的路。他說,鼎已經在她陷入昏沉之時,被馬車運到了他慣居的石宅裡。

  她,別無選擇。

  秋楓兒的眼對上他總是燃著火的闐眸,沒有回應他總是激烈的凝視,她的視線滑落他不馴的濃眉、高大的隆鼻,及那張巨斧劈鑿出的分明頰顎。

  他像火——可以燒盡一切!

  但,她平靜的心湖仍平靜,秋楓兒淡淡地決定讓一切順其自然。

  「心甘情願」這種略帶雀躍的情緒,她或者一輩子都不會擁有,但她至少會試著接受眼前他為她做的一切——

  殘忍的一切。

  奢華大屋內兩處相對而立的食幾之上,佈滿珍食奇饌。

  不提那雕工精美的金盞銀盤有多讓人驚艷,光是飄入鼻間的那股子食物香氣,就夠讓常人食慾大開了。

  秋楓兒看著眼前那道完整無缺的酥烤乳豬,她頭兒一撇便移開了視線。拿起一盅柳絲絲為她熱的養心茶,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

  「姑娘,你一定得試試這魚,這魚是爺讓這間旅棧的人從天山那兒送來的,還活蹦亂跳時便下了鍋……」江灩灩不停地叨絮著,拚命將那尾樣貌仍栩栩如生的涪蒸魚送到她面前。

  秋楓兒擰著眉,再抿了口溫茶嚥下,胸腹間作惡的衝動——那魚有淺微道行,因此魂魄仍在餐菜上呼叫著,而它在熱鍋間一寸寸凌遲而亡的苦,也就朝著她直撲而來。

  萬物的相生相滅本是一種循環,本該習慣,無奈現在是她感應力最強的秋季。

  「不喜歡?」

  莫騰沒忽略她眼中閃過的一絲為難,一揮手讓江灩灩撤下她面前的所有菜色。

  「這樣的菜色,秋姑娘怎麼會不喜歡!」江灩灩邊收拾,邊掩嘴驚呼。「要是我,不知有多歡心呢!」

  那日蓄意向爺告白之後,竟沒人再提起過一回!秋姑娘仍是座上嬌客,而她仍是婢女一名。江灩灩唇邊的笑不自然了起來。

  「想吃些什麼,我讓她們吩附廚子去。」

  莫騰起身,高壯的身子才走到秋楓兒身邊,便擋去了她眼前泰半的燭光。

  他皺眉看著她削弱的下巴。這幾日,她僅以大夫開的方子照三餐飲用,最多是多喝幾碗薄粥。她沒抱怨,他卻不捨。

  「我吃果子就夠了。」她輕聲答道,拿起一隻放在金缽間的柿子。

  「你在和我賭氣嗎?」

  莫騰的怒氣旋起,大掌一把奪去那顆柿子,砸成爛泥一片。

  「我不會為了誰而餓壞自己。」她起身繞過他身邊,想收拾那一地的果泥。浪費了。

  「那為什麼不吃飯?」他一反手勾上她的腰,將她勒緊在他的身側,不讓她去碰那東西。

  「這些菜色,可是爺特別為你做的。」江灩灩加油添醋了一句。

  「把這一地爛東西給我收拾乾淨!收完後全都給我滾出去!」莫騰狠狠地看了江濫濫一眼,他下需要別人來提醒他的好心全是驢肝肺。

  江灩灩悻悻然地閉上嘴,在柳絲絲的催促下離開。

  「而你——」

  莫騰火戾的眼瞪上秋楓兒,又被她的淡然勾起一波怒氣。

  「你最好給我一個不吃東西的理由!」忍著怒氣的拳頭不停發出啪地聲響。

  「我沒讓你去做這些菜。」秋楓兒仰頭對他說道。身量修長的她僅能構著他的肩頭,自然也就沒費事去掙扎想離開。

  莫騰陽剛的面容扭曲成一團,鐵臂勒住她的纖腰,所有的忿怒自口中狂嘯而出:

  「好一句你沒讓我去做這些菜!」

  戾氣的腳掌,一腳踢翻她的食幾。

  「不吃就餓死!」他殺人的目光怒瞪著她,揪著她的身子像拎根羽毛地拎到座位上。

  將她丟到他的座榻邊,莫騰箕坐而起,忿忿地一口一口將桌上的菜餚全都食不知味地送進嘴裡。

  秋楓兒坐穩了身子,抱著雙膝瞧著他吃飯——這人吃起飯來竟也怒氣騰騰的。

  肚子乍傳來咕地一聲響,她好奇地捂著自己飢腸轆轆的肚子,也覺得有趣。原來肚子饞極了,是這種和著水攪拌的聲音。

  「哼!」他冷笑了一聲,黑眸嘲諷地看了她一眼,就不信她不餓。

  碰!

  莫騰重重一聲將筷子放到几上,昂然抬起下顎等著她求饒。

  秋楓兒好玩地拍拍肚子,在榻上半跪起身,朝他的方向傾去——

  細白纖手繞過那些魚肉,獨取了金缽裡的一顆柿子。

  她低頭用衣袖把柿子拭了乾淨,放到口中。

  「你不是誓不吃飯,以求羽化成仙嗎?還是你根本就是想氣死我!」

  大掌掐住她的手腕,那只果子再度被扔到暗處。

  「我沒說不吃。」

  她淡言以對,卻招來他一道嚴肅如箭的目光。

  屋內擺了無數個燭台,其實該是明亮非凡的,偏他陰鷺的神情,硬是讓屋裡顯得合影幢幢。

  「你沒說不吃?你根本瞧都不瞧那些東西一眼,盡挑些不起眼的果子入口!你存心要和我作對!」他一嘶吼出聲,也就忘了要控制自己的力道。

  她的水眸掃過自己再度被勒青的手腕,低歎了一聲:

  「你承諾過會控制你的力量的。」

  「誰告訴你我會信守承諾!」他大吼一聲,手勁卻鬆了幾分。

  知道她是人又非屬人間,對她的佔有慾望也就更加強烈。如果能夠將她片刻不離地繫在身邊,他會!

  秋楓兒望著他滿臉的風雨神情,不由得想起他曾提過的「心甘情願」四字。

  纖柔的手腕轉了一圈,覆上他的手背。

  「你生氣是因為我不吃那些東西嗎?」

  啊!他這惡脾氣其實和沙紅羅有幾分相似的。大伙總說沙紅羅孩子脾性,那莫騰也該是嘍。她在心中沉吟。

  莫騰不吭聲,瞪著她在燭光之中顯得柔美的臉孔——她想做什麼?!

  「我茹素,不吃這些東西是自然。」她婉言以對,心中當他是孩子。

  「為什麼不早說。」他低吼出聲,氣勢卻並不驚人。「你沒問過,而這些飲食習慣也非我己身所能決定的。以後,別再為我的飲食

  費神了,一碗薄粥、一隻果子,就夠我飽腹一餐了。」她直澄澄地望著他的眼說道。

  他俯身向前,以額觸額。

  秋楓兒的身子直覺要向後仰,他的巨掌卻摟著她的腰肢向前。

  她感到額上的紅玉隱約地發著燙,不知是他的體溫或者是他灼人的目光所引起的熱度……

  「好奇怪。」她低喃了句,輕推著他的肩。

  「哪裡奇怪?」他的唇觸上她柔軟的頰,心神一凜。

  「我想……」她輕推開他,眼眸仍是水清,卻帶著幾分不解:「我們先吃飽飯好嗎?」原來肚子餓會讓整個身子都覺得空晃晃地,外加頭昏臉熱……

  「你……」另有所圖的他想拉回她的身子,卻被她頰邊的飛紅偷走了心神。

  她——害羞?

  他忍不住笑咧了嘴,也不管她拿不拿得下,硬是塞了數個果子到她的手中。

  「吃飯!」

  莫騰大啖著几上的美食,此時便是青蔥拌白飯也覺津津有味。

  秋楓兒安靜地吃食了一顆果子,便眼也不轉地盯著他看——

  該說嗎?

  「看什麼!」

  改不過吼人的習慣,他輕咳了一聲才改口道:

  「有事嗎?」

  「你盡量不要再吃肉了。」既然他有意將鼎給她,她自然希望他在這段時間內別被妖魔纏到神智不清。

  「為什麼?」他放下手中的玉筷。

  「你身上的戾殺之氣太重,若繼續這麼吃魚肉下去,這些食物的怨仇始終跟你、纏你,你氣一弱衰,妖魔自然便愛沾染你。」她輕描淡寫卻認真地說道。

  莫騰眼神乍亮,一躍起身便擄她到身前。

  「你在關心我。」他激動的熱眸鎮住她的明眸,高大的身軀將她整個攏住。

  「一定要這樣子才能說話?」她輕搖了下螓首,仍是不習慣他的氣息靠得太近。

  「我喜歡這樣說話。」他不放人,反而更加逼近。

  「我不喜歡這樣。」

  「你也會有喜歡與討厭之分嗎?」

  他說完這話,眼中閃過一道光芒。

  她還來不及猜測他的心思,柔嫩的雙唇便被他以一種陌生的方式佔領。

  他的氣息,她已有些熟悉,但——

  秋楓兒被他侵入到唇間的舌所驚嚇,她重喘了口氣,想側開頭,但他霸道的力氣卻制著她只能偎著他。

  不明白他的舌尖為何要用這種方式吮觸她的唇舌,沒有太多閃躲空間的她,只能任著他為所欲為。

  「痛!」她悶哼了一聲,竟在唇間嘗到了血腥味。

  他猛抬頭,心疼地用指尖撫去她唇上被他咬出的血絲。

  「我下次不會再弄痛你了。」他熾熱的唇輕壓了下她的。

  她一怔愣,這種舉動,還有下次?

  莫騰摟過她的肩,在撫著她的手腕時,觸著了那隻玉鐲。他低頭自懷中掏出一柄短刀,放到她掌間:

  「上頭的玉石,是我在夢中第一次與你相見之後,在自家湖邊拾得的。」

  「無怪乎……」秋楓兒看著刀柄上那只與白玉鐲如出一轍的百年冰玉,忍不住驚喃出聲。

  「無怪乎什麼?」

  「無怪乎第二回在夢中相見,你的痛楚全都傳到我身上。這兩塊冰玉原是能相互感應的。」她將短刀上的冰玉拿到眼前細細觀看,並不意外那塊玉石上的點點裂痕——

  他這樣被妖魔纏身的人,千百塊冰玉也保不了他。

  「因為你的身子受了痛,所以你才出手救我?」莫騰瞇起眼,咬牙低語,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我總之是救了你。」

  「那不同!你是為了不讓自己受苦。」他又拗又蠻地否定她的話。

  「不讓我自己受苦又有何錯呢?我以後會因為你是你而救你。」與他相識一場,也是緣分。

  莫騰狂喜地低頭又想吻住她的唇,她連忙掩著唇說道:

  「疼——」

  「我等著你不疼的那天。」他側過頭在她雪膩的頸上輕嚙。

  她驚抖了下身子,沒看見自己起了雞皮疙瘩的頸肌,卻瞧見他深邃如海的眸泛出喜悅的眸光,引著她不住回望。

  這夜,他依舊睜眼到天明,但他的心卻為她漫了一夜的甜蜜。

  不過,這甜蜜中總帶著一些揮之不去的苦澀,他其實欺騙了她。

  鼎會歸屬於誰——他,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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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3:06
第六章              

  「到了。」

  莫騰跨上馬車,將她抱出車外。

  「要出發了嗎?」

  秋楓兒從睡夢中迷迷糊糊地睜開了眼,見他沐在一身的金黃光線中,她揉了下眼輕聲問道。

  「到家了。」

  他忍不住將她擁緊,甫醒來的她嬌媚地讓他想將之淬入骨肉之中。

  家?

  秋楓兒看著他的眼神清醒了些,這才想起他們已經趕路一段時日了。

  臉頰靠在他的肩上,迎著他身後那輪璀璨的橘黃夕陽。

  對了,也該是夕陽。每日,他除了在太陽初升時會刻意將她喚醒,並與她一同用早膳之外,他其實甚少在太陽下山前出現。

  白日的車馬奔馳之間,他是在另一個車廂中沉睡。

  「回頭看看喜不喜歡我這兒。」

  他放下她的身子,將之轉了個身。

  「這裡是——」

  秋楓兒才回身,便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她望著在夕陽碧綠氤氳的翠湖,望著在湖畔搖曳生姿的修長細柳,望著細柳邊那一整塊平整如鏡的大白石……

  若非池邊灰白的冰冷石屋並不存在於她的記憶中,她會以為自己回到了華胥國。

  心口被無名風吹過,呼吸微亂了,不知道該如何排除胸口乍然一窒的情緒,所以她輕咬住唇,慢慢地往湖邊走去。

  原來,不是不懂思鄉,只是不曾觸景傷情罷了。

  一個巨影遮住了陽光,她抬頭看他,已習慣他熾熱的目光一如平常地緊鎖著她。

  「你喜歡這裡。」莫騰低嗄的聲音說道。她依然是淡然的表情,但他卻已能從她微顫的肩頭看出她的開心。

  「這裡和我住的地方一模一樣——我們在不同的空間居住在同樣的環境,加上這玉石,無怪乎我會入你的夢。」

  想不說這是緣都嫌不妥!

  她走入那片綠密的柳樹間,仰起螓首靠在那十人合抱的大柳樹上——

  老柳樹,久違了。

  莫騰凝睇著她,在她唇上泛出一絲笑意時,他整個胸口激烈地抽痛了起來。

  明知道她唇上的笑不為他,他卻還是蕩了心神。只要她肯在他面前綻放一點與在他人面前不同的風采,那麼一切便值得。

  秋楓兒靠在柳樹邊,感受著老柳樹的親切,手輕觸著柳絲的同時,也正巧聆聽到湖畔傳來的靈聲低語。

  ——莫騰回來了,我們快逃走……

  ——石屋上的鬼魔又要大肆作怪了……

  ——那種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孩子,爹娘旱該一把掐死的……

  秋楓兒蹙起了眉,心口莫名一疼!生與死都是命定,即便不需刻意聲張,也無需如此輕賤……

  水眸一黯,望向他。

  「怎麼?在悲秋嗎?」

  莫騰承接住她的目光,站定在她身前。

  她仰起雪白小臉看他,意外發現自己總是以這種姿態與他相望——

  她喜於倚物而坐臥,而他似乎偏好站峙在她面前,像守候也像是防備她的離開。除了荏厲的表情之外,她亦不曾見他笑過,不過倒知道他近來神態還算柔和,至少不是那麼凶神惡煞。

  「回答我。」他要她開口。「悲秋著的是萬物的凋零,可萬物的枯萎豈不代表著另—次的新生,何來感傷?腳踩落葉,知曉它們在風乾之後還仍發出如此美妙而清脆的聲音,就知道它們一點兒也不悲傷。」她輕聲說道,安適的神態似天地之間的一陣微風。


  他單膝落地在她的身前,珍視地捧住她的臉龐。

  「第一次聽到你開口說這麼多話。」口氣是激動,亦是驚喜。

  她沒回話,任由他的呼吸接近自己。

  他總愛抱著她,她雖不明白他的用意,卻也努力在接受這樣的接近——心甘情願,是取回鼎的第一步……

  一陣狂風吹過,夕陽正落,暗沉暮色宣告黑夜的來臨。

  「你緊張什麼?」她看著他乍然緊繃的臉色,問道。

  「我緊張什麼,這是我的家。」

  莫騰頸背上的寒毛直立而起——那些東西八成在窺探他了!

  「你該換到別的地方住。」她看著他眼眶下那太明顯的疲憊。「湖邊陰氣過重,你居於石屋更是陰寒,自然驅離不開那些東西。」

  「我在哪裡,那些東西都不會放過我的。」

  莫騰猛地低頭將臉頰埋入她的頸窩,在她柔軟的肌膚間尋求溫暖。

  回到這石屋是個冒險,他不止一次揣測著她是否會再度用她冰冷的神態看著他與妖鬼陷入混戰之中……

  而他,既不能忍受她置身事外的冰冷,也無法狠心將她捲入那種恐怖。

  她的玉鐲為他而裂,她的避邪玉因他而現身在她額間,可他仍想自私地把她鎖在他懷裡。

  除了她,他從不曾想留住什麼!

  秋楓兒打了個冷顫,他的體溫竟較她冰冷,而她一向不是溫熱的身子。

  「你該休息了。」她說。

  「我不在晚上睡覺。」

  他緩緩抬頭,佈滿血絲的眼其實疲憊無比。

  「和我說話。」他要求。該說什麼?!

  秋楓兒專心地看著他的眼,想得眉頭也蹙了起來之時,他卻低笑出聲。

  他在笑?

  他上揚的唇角讓二人訝異地互望著彼此——她第一次發覺了他眼神的晶亮,而他則沒放過她微張著唇的少見嬌嗔。

  「真沒話說?」

  莫騰臉上閃過寵愛,唇瓣低低擦過她的,卻沒有強取。

  「鼎就放在屋內嗎?」她於是開口問道。

  「你就只有這種話想和我說嗎?除了那座該死的鼎,我們之間難道什麼也沒有嗎?否則鼎在哪裡又有何異!」

  莫騰的眉宇惡戾地鬱結著,掐住她無情的臂膀有著撕裂人的慾望。

  「你問這個做什麼?我不會這麼輕易把鼎交給你的!」

  「我知道。」

  「知道還問鼎在哪裡?你不耐煩待在我身邊了,對不對?你的心從沒有真正心甘情願過!」

  「我……」

  他猛地將她推向後,在她的身子碰撞到柳樹樹幹之際,他的唇如影隨行而至。

  「唔。」唇瓣被他重重一咬,還來不及嘗到血的腥膻,他的味道已經佔領她的所有感官。

  小手才反抗地伸起,他卻迅雷般地高扣住她的雙腕壓在柳樹上。

  莫騰在想什麼?

  當他的魁梧身形幾乎要將她的身子壓碎時,秋楓兒不適地掙扎著,微側過頭貼著樹面,想透過老柳樹知道他的心思……

  感應不到!

  她能察覺老柳樹沉穩的氣息,卻感應不到莫騰的任何心思!

  為什麼?

  「這麼一來可好哪!你若找到一個讓你感覺不到他在想什麼的男子,便是你的夫婿嘍!」

  范青青的俏皮戲言鑽入她的腦海。

  就這麼一分神,秋楓兒忘了掙扎。

  莫騰狂亂的唇在察覺到她的安靜時,亦隨之放輕了力道。

  他是她的夫婿?!

  秋楓兒睜開眼,陰暗的四周讓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在他如此霸佔了她的唇時,她卻難得地想開口說話,舌尖於是輕動了下——

  莫騰的身子一怔,以為是她的回應,大掌擦滑過她的頸後扣住她,益愈加深了吻。

  她不覺低吟了一聲,因為肩頸的酥癢感,也因為他竟開始輕薄挑弄她的舌。

  她雪玉般的頰漸泛上一層粉,漸握成拳的十指全泌出一層輕汗。

  「爺,有訪客哪!」

  江濫濫的聲音劃破湖邊的靜謐。

  「爺,有訪客哪!你們……」

  一盞圓型紅燈籠照出了綠柳間糾纏的二人,濃情蜜意在昏紅光線之下,只顯得曖昧異常。

  「讓他滾!」

  莫騰直起身子,擋住江灩灩的視線——秋兒此時紅潤的雙唇、氤氳的眸,全是該他一人獨有的。

  「是宋天遠宋公子呢。爺答應他要幫他鑄造長劍的,爺向來都是說話算話的人……」江灩灩嫉妒的目光和話語滔滔不絕地射向柳蔭間的人兒。

  「你滾!把燈籠留下。」

  莫騰粗暴地開口罵人,沉沉目光卻不曾須臾離開過秋楓兒。

  「沒有燈籠,我連一步路都不敢走!」江灩灩尖叫出聲,左右張望著入夜之後湖畔的鬼魅陰森。

  「滾!否則這輩子就別出現在我眼前!」他吼。

  江灩灩倒抽了口氣,閉著眼就往前狂奔……

  「我不需要燈籠,月亮透了些光……」秋楓兒輕語道。夜裡蟲蚊多,江灩灩心中的咒罵全到了她心裡。

  「我要看你。」只想就著燈籠的亮來看盡秋兒而今的柔順依人。

  「你……」怎麼就只有這人看不透呢?

  「想說什麼?」

  他的唇滑過她的頰,吮著她額間的紅菱玉後,威脅地說道:

  「不許再提到鼎!」

  「可是我得在冬季結束前拿到鼎……」

  她才開口,又被摀住唇不許她發聲。

  「你是在告訴我,方纔的一切都是你在應付我!」聲音又低又沉又霸又急。

  秋楓兒不解地搖搖頭,雲淡風輕的模樣像是不解。

  「不是在應付我嗎?」

  捂在她唇上的巨掌轉而叩住她的下顎,炯炯的眼連她些微變換的表情都不願放過。

  「為什麼要應付你?」她拉下他的手,他搓痛她了。

  「為了拿到鼎。」斬釘截鐵的語氣與他眼中閃過的期望大有不同。

  為了拿到鼎……秋楓兒在腦中反覆地咀嚼這句話。

  她當然是為了拿到鼎,所以才留在他的身邊。

  但是,除了這個原因之外,似乎又多了一些她不知如何說出口的理由。

  她的生命何時多了一個人的存在?而她又是在何時習慣這樣的比肩而立、對眸而望?

  想不清,她也就不語,兀自靜靜地看著他,直到看出了他的怒火。

  「該死的!你連敷衍我都不肯嗎?可惡!」

  莫騰猛然地鬆手向後退去,心是涼了,脾氣卻惱火了。

  朦朧的燈籠光線只能映照出他半邊的臉龐——光是這半邊的扭曲與恨,就已足夠讓一個大男人在夜裡狂奔哭喊。

  但她仍是凝望著,不畏不懼。

  沉靜的秀眸閃過迷惘,惜是夜晚太深,而他未曾瞧見,便當她的無言是默認。

  他張狂著一身怒氣,拂袖而去。

  莫騰消失在黑暗中的高壯背影走得極快,秋楓兒的心卻空虛了起來。她拎起燈籠尾隨著他,在陰陰風聲中朝前方那座已被燃起光亮的主宅石屋走去。

  一向平靜的心湖,怎料被他翻起風波。一切,只因命中注定嗎?

  ⊙⊙⊙

  「秋姑娘,別後可好。」

  宋天遠熱絡地迎上前來,有禮地接過她手上的燈籠。

  她望了他一眼,當成回應。

  「我是特來通知莫騰兄壞消息,讓他自己多加小心的。」

  秋楓兒的沉默,讓宋天遠主動地開口說明道:

  「我在一處林間隱密處小憩之時,意外聽見一群蒙面人正在議論如何取得莫騰兄私藏於木屋的兵器。他們還直指莫騰兄是以妖法煉劍,打算找出莫騰兄使妖法的證據,逼他交出所有兵器!」

  「他是嗎?」秋楓兒的目光移向江灩灩及柳絲絲的一臉驚惶。

  「姑娘莫開玩笑,莫騰兄的手藝精巧,與妖魔之事豈會有所相干。」宋天遠正氣凜然地說道。雖說莫騰太凶霸太惡佞的臉眼,著實讓人難以視之為正常。

  「秋姑娘,借一步說話。」

  柳絲絲輕推著秋楓兒,和江灩灩一同走到石屋外的一角,低語:

  「能否請秋姑娘這幾日夜裡陪在爺身邊,為他掌燈?」

  「你和她呢?」自己向來早眠。

  「爺方才發了好大一頓火,我們怎麼也不敢進門。所以……所以……」柳絲絲吞吞吐吐地說道。

  「爺那麼真心相待,秋姑娘怎能完全置之不理?」江灩灩完全一副瞧好戲的神情。爺夜裡極易動怒……

  「他需要有人為他掌燈,是因為他總不在夜裡睡覺嗎?」秋楓兒問。

  「爺不是不能睡,而是——」柳絲絲的聲音更低了,眼眶也泛起了紅:「爺不敢睡。」

  「不敢?」很難想像莫騰也會有「不敢」之事。

  「爺不敢在晚上睡著,因為夢裡總會出些怪事。」柳絲絲想起爺身上那些傷口,出口之語雖是顫抖,但那樸實的臉龐卻著實誠懇。「因此,爺總在白天休息,但這陣子車馬勞頓,他又掛心於秋姑娘,就算白天也睡不沉。爺不讓我們陪在一旁,我真怕他不小心入了眠,而那些來挑釁的鬼怪又正巧看見,那可就……那可就……」


  秋楓兒頷了下首,懂了。她曾經進入過他的夢魘裡兩次哪!只是她並不知道他竟是夜夜要受到那樣的折磨。

  「我試著不讓他入睡便是,勞你為我送來一壺濃茶。」秋楓兒說道。

  「謝秋姑娘!」柳絲絲喜色滿面。

  秋楓兒推開冰冷的石門,才瞧見莫騰的背影,心口立刻一凜。

  「再給我一杯養心湯吧。」她回頭輕聲說道,白衣翩然閃入屋內。

  「滾!」

  莫騰沒回頭,驚人、魁梧的後背僵直地一如石板。

  石門緩緩地合上,發出一道悶聲撞擊的聲音。

  他悍猛地回頭,卻看到她娉婷而立於門邊。

  他頰邊的肌肉攣動了下,出口咒罵了幾聲後,忿然轉過身,怒不可遏地將手上的鐵鎚往熔爐上一扔。

  她舉步朝他走去,卻被足下發熱的石地板給驚駭了一下。

  「地是熱的。」雖是脫口而出的話,聲調仍是徐緩。

  莫騰斜側過頭,看著她就這麼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像個飛入尋常人家的白色仙子,他心中又是想疼愛、又是惱火她這般不食人間煙火的姿態,剛毅面容上自然又是一番天人交戰。

  「那是地炕。」他指著熔爐的下方,粗聲說道。

  「嗯。」

  她低頭一瞧,發現熔爐下方燒炭的地方正與一處石板相接,熔爐及炭火的熱便依著石板傳散熱度的特性,將熱度傳散了整片石板地。

  難怪地踩起來是溫熱的。

  「鼎不在這裡!你來這裡做什麼!」他放聲大吼,以示其心情之壞。他不許她再干擾他!「陪你。」一句簡短的回答,讓莫騰攪拌熔爐的大掌顯些被噴起的鐵液燙著。

  他狼狽地抽回手,狠狠瞪她一眼:

  「別想在我面前耍心機。」唇角嚴厲的線條鬆懈了一分。

  她聽而未聞地拭了下已泌出輕汗的前額,逕自走上離他最近的榻邊坐下。

  莫騰不愛改變,這處石屋屋內的佈置和京城那兒完全相同,她甚至可以猜測到在屋子的西邊定然也有一片菊田,如同那座京城角落的石屋。

  莫騰皺眉,注視著她旁若無人的一舉一動。

  心,確確實實地被擾亂了,但自小被離棄而生的孤倨性子卻不容得他如此輕易相信他人。

  「你以為牛郎真會將織女的羽衣交還給她嗎?」他聽見自己譏誚的聲音伴著鐵液即將沸騰的鼓動聲波說道。

  「我不懂你為什麼老提這兩個人,和我有關嗎?」她推開窗戶一隅,讓秋風透進。

  「我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個舉動,都和你有關係!」他粗獷的頰被熔爐偎熱,大掌下的巨杓舀起火熱鐵液注入他親手打製的鐵模之中。

  嗤——滋——

  鐵漿高熱的熱嗤聲散佈在屋內,他的耳朵等待的是另一種聲音。

  「你不該總是生氣。」別開眼,也沒和他爭,只盼他能體會不動怒的修為。

  「沒人要你來惹火我!」

  他怒火勃發的臉,狀似攻擊外來生人的野獸。

  莫騰脫下上半身衣物,往地上一扔,肌理分明的軀體上佈滿了深深淺淺的無數長疤,像無數的爬蟲寄生其上。

  秋楓兒不經意地抬頭看他,卻為他身上那錯縱複雜的傷口而震撼!一個人要受多少的苦,才能忍受這些?

  當她的腦中閃過這個疑問時,她只是眼睜睜地盯著他的體無完膚,沒注意到自己的指尖已不自覺地掐住了衣袖。

  「沒看過被鬼怪嚙咬過的身體吧!」他蓄意挑釁地等待她的眼眸與他對上。

  秋楓兒的口輕歎了一聲——一聲連她自己都未曾預料到的歎息——望向他的水眸象秋日最怡人的一道風,輕拂過他的身上。

  「現在看過了。我不會再讓你睡著的。」她說。

  莫騰狼狽地倉促回過身,逼迫自己若無其事地用鐵鎚重重擊打那成形的鐵塊,那粗實的手臂雖有些顫抖,卻只有他知道那所代表的意思。

  金鐵之聲在屋內鏗鏘迴響著,他為淘去鐵塊中那多餘的粗濁材質,掌下的鐵鎚反覆不停地敲打著。當鋼鐵在敲打問達到他所要求的純黑如鏡的程度時,他的眼中進出光采,旋即將鋼鐵飛快淬入冷水之間。

  他全神貫注於手中那塊即將成為劍刀的鋼鐵,渾然未覺秋楓兒此時已被他身上的異象所驚駭。

  秋楓兒黑白分明的眸子看著那無數的妖火開始聚集在他的週身百骸,螢綠色的鬼光罩住他的頭頸形成一個又一個的詭異鬼首——

  鬼首,惡眉、青眼、血紅大嘴,兩顆露出的長牙森白地嚇人。

  全神投入的莫騰,半側過臉龐在她的視線中,秋楓兒心一驚,竟發覺他的臉龐正在與妖魔同化。

  咚——咚——敲鐵聲再度響起。

  修飾出刀胚之後,莫騰舉起銼刀,帶著嗜血的笑容割銼出劍脊上的血槽,全然不知青色妖光已順著他的胳膊攀上了那尚未成型的劍鋒。

  「你——」她開口想喚他。

  著迷的莫騰聽而未聞,一逕低頭琢磨著手中的長劍,而妖魔也就順勢爬佔了他的身軀。

  難怪他不敢睡!秋楓兒沉吟。

  一個鬆懈,他便要掉入妖魔虎視眈眈的眾多利口尖牙之間。

  他極陰的人氣被妖魔所喜,而他則在不知不覺間運用妖魔的殺氣來助長他鑄劍的劍氣;然則,他愈是與妖魔不離,他身上的陰氣也就反增不減,他也就越發無法有一張正常人的臉。

  一柄泛著青藍殺氣的長劍在秋楓兒的注視下約莫成型,他吐出一口長氣,唇邊浮出一個極煞詭笑。

  陡地,他倒臥在熔爐邊,人事不省,

  鬼面血唇大嘴一張,便將他的身形籠在其間。

  秋楓兒倏站起身,快步朝他奔走過去,他沉穩的呼息聲已開始轉變成低嚎呻吟,才平靜的面容再度扭曲。

  她避開鬼面邪惑的妖眼,發冷的手緊握住莫騰的手,還未開口喚醒他,她額上的紅菱玉卻冒出斗大灼光,逼得她閉上了眼。

  吱——一股腥味衝過她的鼻尖。

  她睜開眼,已不見任何鬼影在石屋之中,心亂稍緩,也就略鬆開他的手……

  豈知,不過是一個眨眼的時間,鬼面又再度在他身後朦朧成形。

  下遑多想,她堅定地握上他的大掌,包裹得極緊極緊。

  她額上的紅菱玉徐徐地放射出柔和的紅光,來不及成形的鬼面在她的身旁滑了一圈,尖嘯著離開。

  沒事了——她清亮的眼仔細地看過屋內的每個角落之後,放下了心。

  她額上的紅菱玉亦黯淡了光采,如同一塊飾額的尋常美玉。

  「多虧了你。」她單手撫過紅菱玉,目光卻凝望著睡臥在她身邊的男子。

  幾時見過莫騰這般靜謐的神態?

  當他內心的獸安憩時,他下抿的唇角,竟似有著數千數百不為人知的無奈與落寞;而戾氣不再的臉上,只顯得疲累異常,與……孤單。

  左手手掌傳來些許微痛,秋楓兒定神一瞧,才察覺在不知不覺間,他的右手已反客為主將她握得極緊。

  而他,仍在沉睡……

  她不明白自己就這樣看了他多久,只是凝睇到他的神情漸舒緩,只是凝睇到她也漸漸合上眼,閉目養神。她原不是晚睡的人……

  夜上三更,月明星稀。

  「秋姑娘。」

  柳絲絲才在門口輕聲喚道,江灩灩卻已自作主張地推開了門。

  「啊!」

  入目所及的一切,讓她們同時定住了腳步——

  爺,躺在地上,沉沉而眠;秋姑娘偎坐在他身邊,雪頰倚著牆亦是入眠神態。

  秋風自門口吹入,爺不安地動了下身子,一側身便讓他的健碩身子泰半壓住秋姑娘雪白的衣擺:秋姑娘蹙了眉,右手輕揮了下,正巧撫住他的臉頰;爺輕喟了口氣,不再妄動。

  而在這一陣波折之間,爺的大掌與秋姑娘的柔荑始終緊緊地交握著。

  爺,在睡覺且表情寧靜。柳絲絲紅了眼眶,心裡滿滿地全是感動。

  她使勁將江灩灩拉出房門,知道爺的良緣喜事終於到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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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3:24
第七章            

  天色已亮,日照仍不甚濃烈之際,秋楓兒漫步到湖邊,彎身將左手掌浸入冰冷的湖水間。

  手,被莫騰握了整夜,皮肉上的瘀青不提,紅腫的手腕甚至伸展不開。

  而他看來是有好長的時間不曾這樣安眠了,因此才會睡得那麼深沉,即連她在雞鳴之時用了許多力氣及方式鬆開他的手,卻還不見他醒來。

  這男人是來人世間受苦的,而且是不得不苦哪!

  當啁啾的鳥鳴聲傳誦著莫騰昨晚因她而沉睡的消息時,她卻從如鏡的湖面見到自己一雙不算平靜的眸。

  以往別人的苦是別人的苦,但,莫騰的苦,什麼時候開始記掛上她的心頭?

  ——莫騰陷入情網了……

  ——秋姑娘要那樣一個怪物嗎?

  ——她不走來找鼎的嗎?鼎和莫騰做的那些兵器一併藏在那棟佈滿暗器的小木屋裡,除了莫騰之外,誰走進去都要喪命的!

  蟲鳥魚獸如是說道。

  啊,鼎!

  秋楓兒心神一凜,閉目一算,倘若再扣除回程所需的天數,自己的時間也不多了。

  若她真做不到他所說的心甘情願,那麼鼎就當真不取嗎?

  不,她答應過白芙蓉的。

  自冰冽泉中取回自己的手,她徐吐了一口氣,輕旋身想找尋蟲鳥魚獸們口中的小木屋。

  這些古鼎個個都具備了相當的靈性,若非是它命定的主人趨使搬動之,往往非死即瘋。她雖不能妄動,但至少該知道鼎被安置在哪兒吧。「秋姑娘。」

  宋天遠自另一條山路中走來,一見著她的身影便無法自持地迎步而上。

  秋楓兒頓了下步伐,卻是在猜揣小木屋位於何方——

  以石屋為中央,南面是個鏈爐、菊田栽於西方、湖柳位居北方……依照五行中南方屬火、西方屬金、北方屬水、東方屬木的規則看來,小木屋該位於東方吧!

  她轉身往東邊走去。

  「我方才看見你從主屋走出來,原來你和莫騰兄已經成親,在下未曾來得及送上賀禮,心中實有不安,特來向你致意。」

  宋天遠臉上的笑容有著掩不去的落寞,或者那緊盯著她的眼裡還有著些許的試探吧。

  「我們沒有成親。」

  她穿過他的身邊,輕踩過竹林的落葉,微仰的螓首迎著秋風,一肩水緞的烏絲為靜謐的容顏憑添女子獨有的風情。

  宋天遠呆楞地望著她,不自覺地呼吸她拂過身畔的風——秋姑娘身上該是最高貴的香氣。

  可是……宋天遠皺了下鼻子,她沒有一絲馨香之氣,或者該說她身上完全沒有任何「人」味。

  秋楓兒並未發覺身後人奇怪的心思,卻聽得樹問的鳥聲叨叨絮絮地說:

  ——這些人躲了一夜,不累啊?

  ——殺氣騰騰的,八成和莫騰脫不了干係!

  她一個分神聆聽,半邊身子竟擦撞上樹幹,腳步一個踉蹌,手肘手掌眼見就要撞到碎石子地上。

  「小心!」

  宋天遠一個迅步向前,攬住秋楓兒的腰肢,阻止她的跌跤。

  好輕好軟的身子!他無法阻止自己的心蕩神栘。

  「我不礙事。」她淡淡說道,退了一步想拉開彼此的距離。

  「秋姑娘,我對你……」宋天遠望著她的臉龐,脫口說道。她望著那停在他肩上的蝶,只道:「不用說了,我知道。」

  「你知道!」宋天遠的臉霎時翻紅一片,扶在佳人腰間的手掌顫抖著:「那我們……」

  秋楓兒側過頭睨著他激動的神情。這人為什麼會如此喜歡她?就為了她一張冷冷淡淡的臉皮?

  「秋姑娘。」宋天遠屏著呼吸問道。

  「你是你,我是我。」

  她玉白的手拂上他的手臂,意是在推開他的靠近,但看在別人的眼裡卻是一副極親密的模樣。

  「你們在做什麼!」

  莫騰暴怒一響,像山林裡野獸攻擊時的低嚎,驚得宋天遠雙手撇清關係似的一推,驚走他肩上的蝶,也不小心將秋楓兒又推跌了一回。

  「秋姑娘,對不起……」宋天遠連忙伸手要救。

  「你再碰她一次,你的手臂會被本該屬你的劍砍下喂狼!」血腥的話以絕對狂暴的表情說出口,沒人會懷疑莫騰眼中嗜殺的光芒。

  秋楓兒沒起身,索性偎著樹幹看著莫騰在幾步外瞪人的狠姿態。

  他氣紅的眼鎖住她一逕的雲淡風輕,心中又是氣惱又是捨不得離開目光。

  她如何能如此平靜?

  第一次,他竟然能在夜裡沉沉入睡!

  當他睜開眼,乍見窗外光燦的陽光之際,他狂喜地知道夢中那雙為他安神的手掌是真實的!

  狂奔出屋只為著緊擁住她,孰知她卻與翩翩風采的宋天遠並肩而立,那情景刺痛了他的心——她與宋天遠站在一起的樣子,就像一對天造地設的佳偶!

  她的娟雅脫俗之氣,魯莽的自己永遠望塵莫及。

  他生來高大似獸,戾氣與咆哮是為了掩去內心深處的自卑。面對別人,他絕不承認自己的「下尋常」,橫豎世人皆醜惡。

  然則,她不同。她若是天上潔白的雲,他便是地上最污濁的上泥。

  雲泥之間,相差的何只是一片天地?

  「為什麼讓他碰你?!」莫騰臉色青黑地質問著她。

  「我跌倒。』她揚起清水眸,視線並未游移開,但卻微惑於他的怒氣——

  他看不出來嗎?他不笨啊……

  「為什麼在我還沒睡醒前,便逃出門!」莫騰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一雙閃著微金的瞳,情難自禁地上前一步。

  「手痛。」她垂在身側的手一動不動。

  「該死!」莫騰的目光栘到她紅腫未褪的細掌,猛皺眉便要朝她走去。

  「莫騰,站住!」

  六名蒙面黑衣人紛然自樹叢間跳落,團團圓住莫騰。

  「找死!」莫騰手掌一翻,粗厚的掌間已現出一柄利刃。

  黑衣人一愣,明知那利刃該是藏在他的衣帶間,卻沒人瞧見他在何時出手。

  「你這個師承妖魔鬼道的人才該死!」帶頭的黑衣人首先回過神,不願承認莫騰的武藝超出所有人的揣測,只將一切推諸於妖法。

  「該死的是你這個滿口仁義的小人!每月壽誕開倉濟糧全是表面功夫,背後暗箭傷人才是真的!」

  莫騰獰惡的黑眸直直地瞪著黑衣人眼中一閃而過的懼意。

  「公孫鞅!」宋天遠驚叫一聲,這回可真是受了驚嚇。意外得知有人要前來暗殺是一回事,看到這位被稱為仁者風範的人竟也心存惡意,怎能不意外!

  公孫鞅回頭看了宋天遠一眼,萬萬沒想到這麼快就被揭穿了身份。狼狽之餘,他不忘替自己的私行找藉口脫身:

  「你若不是使了妖法,如何能一眼就認出老夫!」

  「覆蓋著禮儀外衣的野獸仍然是貪婪的噬人獸,我很清楚這類東西該有的氣息。你公孫鞅,不過是一個想逼我交出木屋內兵器的非人傢伙!」莫騰冷笑。

  「休得妖言惑眾!」公孫鞅變了臉色,威儀地吆喝了一聲,讓手下們急攻而上。

  莫騰一個旋身,避開了所有的攻勢,巨掌起落之間,沒人瞧見他是如何出的手,只知道兩名黑衣人身上被畫了兩刀——

  血流如注的兩刀!

  那血從頸間、臂上汩汩地流出,血量驚人!「人體最脆弱的地方,沒人會比我清楚。」莫騰陰沉地看著地上蜷身慘叫的兩人。

  不遠處的秋楓兒聞言,心卻莫名地揪動了下——那是他夜夜所受之苦!

  莫騰察覺了她的目光,傲慢地回眸以對。

  公孫鞅老謀深算的眼一瞟,即刻向手下暍道:

  「捉住那個姑娘!」

  公孫鞅弓身攻向莫騰,下讓他有機會上前往她走去。

  「敢動她!你找死!」莫騰俐落閃過公孫鞅的虎形拳擊之時,手中下留情的短刀也火速地在公孫鞅身上割破了衣衫。

  公孫鞅急忙抽出背後的長劍,瀟灑的劍法才轉腕擊出,莫騰不怕死的貼身攻擊,卻逼得他的長劍拗手地毫無揮展的空間。

  這方——

  莫騰被激起濤天怒氣的魁梧身形暫佔了上風,他甚至邪笑地以手臂為刀身,以黑銳短刀為鋒刀,次次殺氣騰騰地逼刺向公孫鞅好不容易出手的劍式。

  鐺啷!公孫鞅的長劍在眾人不置信的驚呼中,一斷而為二。

  那方——

  「秋姑娘快走!」

  宋天遠將秋楓兒擋在自己身後,便與一名黑衣人對招了起來。

  寡不敵眾的他,無法阻止另外兩名黑衣人一左一右地扣住了秋楓兒的身子。

  秋楓兒清冷的眼瞧也未瞧那把置在頸間的刀刃,她看的是莫騰的眼——

  莫騰的刀刃也擺在帶首黑衣人的頸上。

  「以老夫的命換姑娘的命,如何?」公孫鞅乾笑地說道,額上冷汗涔涔。

  「你不配。」

  莫騰的手猛地掐住公孫鞅的脖子,黑刀劃開偽君子臉上的黑布。

  「救……」公孫鞅被勒止了呼吸,平素善慈的眼暴突而出,紅潤的氣色轉為紫黑,整張臉泛著死氣。

  「放開幫主!否則讓她好看!」黑衣人見狀,啪地甩了秋楓兒一個巴掌。秋楓兒的臉頰被打偏側到一旁,腦子—片昏眩之後,只感到頰上火辣辣的痛。「我要剁廢了你的手!」

  莫騰暴吼出聲,拖著公孫鞅的脖子往前直衝,滔天大怒讓他的獰霸五官更如同被惡鬼附身一樣地詭狂。

  「站住!除非你不要她的命!」黑衣人顫抖的手中刀重壓入秋楓兒的脖子,割出一道血痕。

  「放開她!」

  莫騰的喉中發出狺狺低吼,那露出的白齒只讓人聯想到血的腥紅。

  「想救她,就拿我們幫主來換。」黑衣人努力讓自己說出話來。

  「我數到三,同時放人。如果你沒放,老傢伙會被刀子捅破後腦!」莫騰鬆開公孫鞅的衣領,手中亮晃的邪刀不讓人忽略地在陽光下閃著光芒。

  「一。」

  秋楓兒靜靜地聽著莫騰嗄啞的聲音。生死,她原是無懼於心,但莫騰為她激動冒汗的臉龐,反倒讓她……心頭一窒!

  「二。」

  莫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眼中卻只看見她因他而受傷的身子!他寧願那刀子刮在他的骨肉上,也不要她有一點傷痛。

  「三。」

  公孫鞅和秋楓兒同時被推向前,掙得了自由。

  秋楓兒低頭取出手絹想擦拭被人碰觸過的頸肌,公孫鞅和莫騰則以相同的敏捷朝她衝來——

  「我捉到她了!」

  離她較近的公孫鞅朗聲大笑,手臂緊勒著她的喉嚨。

  秋楓兒蹙起眉,因為呼吸被硬生生地掐住。水靈的眼眸有痛苦,卻不甚驚懼,因為她知道莫騰不會置之不理。

  「放開她!」莫騰兇猛地逼前一步。

  「除非你拿出我想要的東西來交換!」公孫鞅後退一步,眼中閃著陰狠。武林大會召開在即,他不許他人得利!

  莫騰仰頸狂笑出聲,滿頭亂髮在魁梧肩上披散著,更增添他身上肆無忌憚的獸性。

  「我不會被你的故弄玄虛嚇跑。」公孫鞅出言恫嚇,卻也擔心地看著始終未發出聲的秋楓兒一眼。

  「你看她多少眼,將來你的血肉承受的就是多少劍!」莫騰低嚎出聲。

  公孫鞅陡地移開目光,不只是因為莫騰的話,更因為她那一雙毫無表情的琥珀眼珠亦讓人心懼——她是個人嗎?

  「把你自己的手臂廢了!」公孫鞅出言逼叫著莫騰,勒住她的手指卻稍鬆幾分。

  「你還想和我談條件?你那幾名白癡手下沒發覺宋天遠已經逃走去報訊了嗎?那傢伙的名聲不差,說的話有幾分輕重,你若殺了她,就是自踏江湖死穴——一個妄想當武林盟主的禽獸,還是容不得一點污點。你殺了她,就等於殺了你自己未來的路!」


  莫騰鷥猛的眼如利箭,成功刺入公孫鞅的心頭,逼得他心頭難安。

  「把柄現在握在我手裡!」公孫鞅扯住她的頭髮,硬扳著她的臉孔面對莫騰:

  「你忍心這樣一個冰肌玉骨的佳人,因你而受苦嗎?」

  莫騰拳頭上的青筋迸然而出,火戾的眼鎖著她的瞳,想知道她是否挨得住這樣的苦。

  四目交接之時,他的胸口猛然劇痛起來!她深琥珀的神秘眸裡,沒有一分一毫對他的要求。或者該說,她的眼裡仍然沒有任何一絲情感,依舊是她平而淡的注視,依舊是她冰雕一樣的眉眼唇。

  但——

  他以為過了昨夜,他們之間早已不同。

  莫騰頑壯的身軀重重地震動了下,渴望的目光在她的臉上尋找著任何遺漏的情緒。即便沒有女子該有的驚惶不安,她難道不能流露對他的冀望,他是唯一能救她的人哪。

  總之,她不該這般看他!

  他為她這般看他而心痛,她回應他的是什麼?今天若是敵人將刀子押在他的脖間,她也會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要我怎麼做?」莫騰開口,要的是她的開口。

  「我要你鑄造的刀劍全交到我手裡!」公孫鞅大言不慚地說道,並未注意莫騰在問話之際,始終不曾看他一眼。

  「閉上你的爛嘴!」

  莫騰火爆地大吼一聲,震懾住公孫鞅所有的動作,他的怒火只朝她而發:

  「說啊!」咆哮,等待。

  她幽幽的眸凝在莫騰臉上,不知他何以對她起了怒火,所以不開口。

  「不說話是認定我一定要救你?我一定捨不得你受一丁點兒的傷害嗎?」莫騰咬牙切齒地跨前幾步,全然無視於公孫鞅的存在。

  「別想裝蒜!我要你鑄造的刀劍全交到我手裡!」公孫鞅退了數步,額上被嚇出了冷汗。要是莫騰當真不管這姑娘,後果……

  「還是無話可說嗎?連一句『救我』都吝於開口?!」莫騰一拳擊向身旁的樹幹,粗狂的力道撞凹了樹身。

  秋楓兒看著他拳頭上的鮮血直淌,纖纖十指不自覺地握拳而起——只是這個動作沒人發現,包括她自己。

  「說話!」

  莫騰忍無可忍地放聲大喊,樹間鳥獸或有受不住這樣的驚嚇,紛然自枝牙間凌亂走竄。

  她擰了下眉,不悅他總要逼迫她開口,便輕啟薄唇道出:

  「該怎麼做就怎麼做。」

  「好!你有種!」

  莫騰流血的掌再度擊上樹幹,鮮熱的血涸凝於褐色樹皮上,竟像消失了一般。

  「刀劍全在那棟屋子裡。」莫騰沉著臉,指著前方的一棟小木屋。

  「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木屋裡喪命了多少人?你那裡設了機關,只有你能全身而退。」公孫鞅臉色大變地厲聲說道。「我在這裡等你,你去把東西拿來給我!」

  「不。」

  莫騰的拒絕聲響徹林間,讓公孫鞅驚愣在原地。

  秋楓兒的目光從樹幹上飄開,轉而望向莫騰——他在生氣,那鷺猛的黑眸幾乎……來。

  又氣她不說話嗎?她的話原就不多。

  「你不怕她的細腰雪膚全變成一堆血泥?」公孫鞅的聲音微顫。

  「她與我無關。」莫騰緊盯著她的臉孔,只盼她會在最後一刻給他一個暗示的眼神。

  秋楓兒的呼吸一亂,心頭一揪,水眸盈盈對上他。

  莫騰的眼裡爆出光芒,等待……等待著……

  「老子沒空和你耗在這!」公孫鞅強拉著秋楓兒走向小木屋,打斷兩人的凝望。

  秋楓兒原想開口的薄唇終究合上——她想說什麼?

  「姓莫的,你給我開門!」公孫鞅壓在她頸間的手,緊張得直泛著汗。

  莫騰看著她冰雪般的側臉,他一語不發地背身而對,眼不見為淨。

  「要和我比狠嗎?」公孫鞅撂下話,將秋楓兒整個人拖到身前,而後忿忿地用腳踹開小木屋的門——

  刀劍無眼!

  誰先入門,誰就先找死!

  輟函函

  「啊——」

  她原是不會大叫的人,卻在兩柄利箭射入肩頭時忍不住低嗚出聲。

  血染紅白衣,觸目讓人驚心!

  公孫鞅倒抽了一口氣,手掌仍抵著她的背心,不許她回頭逃走。

  幸好自己有先見之明,推著這女子擋在前頭,否則今天中箭的人就是他了。

  木屋裡暗藏的石門轟然一聲合攏了起來,血的氣息開始在密閉空間裡飄了開來。

  公孫鞅猛跳起身,瞪著那扇擋去了所有光線的重門,他知道這回完全沒有回頭的餘地——除非破了這屋裡的重重機關,否則誰都逃不出這棟外觀看似木屋的石屋。莫騰,例外。

  「再往裡頭走!」公孫鞅無視於她整袖的鮮紅,逼著她往前走。

  石屋之內,四間房分列於四方,屋中央簡單地陳設著幾張桌椅與幾個櫥櫃。

  秋楓兒虛弱的身子被硬推著前進,她感到全身的氣力都在流失,只有無止盡的痛不斷地湧進。

  轟!

  屋頂突如其來的一陣巨響在石屋內迴響,公孫鞅猛跳起身不安地左右張望,快速地捉著她的手去拉開紅木櫃門。

  「快開櫃子!」

  秋楓兒閉上眼,不去想也沒有力氣去想,就當是她拿到鼎之前該有的試練吧……

  臂上的血染紅了纖指,也沾上了紅木櫃門的把手——

  無數顆十字狀的細釘從大敞的櫃門裡火速射出,那倒勾的利釘嵌入她的手掌手臂,一陣鮮血淋漓。

  她的雙膝一軟,整個人陷入失神狀況,臉龐如今比冬雪還要慘白無色幾分。

  公孫鞅不死心地看著空無一物的紅木櫃子,拎起那攤坐在地上的她。

  「另一個櫃子!」

  即使她成了一具屍體,也會是一具有用的屍體!

  太虛弱的身子、太劇烈的痛苦,讓秋楓兒的唇邊陡地嘔出了一口血,嬌軟倒地。

  血沾了唇,陰沉沉的光線裡,她鬼魅般的素顏加上薄唇那突兀的一抹鮮紅,都讓她的神態飄然若遊魂。

  「開櫃門!」公孫鞅避開眼不敢看她,只扯著她的手再碰著第兩個紅木大櫃。

  「夠了!」

  莫騰怒吼一聲,魁梧身軀從天而降,直衝攻向公孫鞅。

  可階,他的叫聲仍是來得太遲,三顆火藥丸子在她的肌膚上爆開來,她荏弱的身形一晃,終究暈了過去。

  「原來惡鬼莫騰還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你果然捨不得她!」公孫鞅飛快亮出一柄短劍指著她的胸口,讓莫騰不敢輕舉妄動。莫騰屏住了氣,火眸沒一刻離開過地上那已昏厥的人兒,痛苦的低吼聲溢出他的喉嚨。

  秋楓兒像個紙糊的人兒被潑上了一盆的鮮血,鮮血濕染了紙,也浸破了紙人。

  「秋兒——」

  莫騰止不住全身的顫抖,而今方知心被挖出來的痛楚竟是如此這般!那痛,一刀一刀地鑽入心頭,攪得他血肉模糊。

  早該進來的!藏身在屋頂聽見她第一聲叫聲時,他幾乎捏碎自己的大掌。但陽她狠心無情,他強迫自己不出手,即便他擊碎了屋頂的石瓦也不出手!

  但,他輸了……她可以對他視若無睹,他卻無法對她置之不理!

  在她胸口觀看到微弱的起伏時,他仰頭對著上天狂嘯出聲:

  「這是你給我的報應嗎?!」

  石屋裡每一回的攻擊並不會置人於死,而是要人生不如死的耗盡最後一絲氣力。

  他的狠心不但落在那些貪心者的身上,也落到了她的身子……

  他在意的人即便是傷了一發一毫,都是他無可忍受的!

  「把她給我!我把你要的東西全給你!」他瘋狂的眼恨瞪著公孫鞅。

  「我怎麼知道你拿給我的是不是最好的!我要你一間一間打開房門,讓我挑選!」公孫鞅得寸進尺地要求,手中的劍因為興奮而微顫。

  「你找死!」

  莫騰大吼一聲,趁著公孫鞅分神之際,赤手折斷他手中的短劍。

  秋楓兒昏迷的身子滑落到公孫鞅的身邊……

  「你——」公孫鞅失了短劍,連忙使出拳法防著莫騰靠近。

  莫騰折劍的手自是血肉模糊,但他虎虎生風的拳腳相向卻不曾馬虎半分!

  兩人的功夫原在伯仲之間,但莫騰的怒急攻心加上天生的蠻力,讓他在比試間屢屢佔了上風。

  然則,莫騰一逕顧忌著公孫鞅腳邊的秋楓兒,卻也成了他比試問的要害。

  公孫鞅甩出一記飛掌,在莫騰乍退了一步之際,他飛快地將秋楓兒的身子向後飄,飄入隔壁的房門口。

  秋楓兒的額頭撞上了門,一個受痛卻驚醒了過來,迷迷濛濛的眼勉強地揚起。

  莫騰來了。

  「秋兒!」

  莫騰驚吼出聲,遂沒躲過公孫鞅的一記暗拳。

  五臟六腑翻騰著,莫騰面容扭曲地以臂擋開公孫鞅的拳腳,並回以一記陰狠的手刀。

  公孫鞅險險躍身躲過,衣領卻被削下了一片!

  「若下想她命喪於此,就從東邊開始打開所有的房間!」公孫鞅流了一身冷汗,用盡全力下讓莫騰再上前一步。

  「我殺了你,直接抱她出去更快!」

  莫騰殺紅了眼,倏地一出手——鮮血直流的右手——在公孫鞅的驚呼聲中,扭住了他的頸子。

  秋楓兒躺在石門邊,見勝負已有定數,她看了莫騰一眼,便咬著唇忍著痛,臉頰偎上冰涼的石門等著他。

  陡地,手間的冰玉鐲冒出了火亮,那瑩白的光熱讓她凝聚起心神,回頭望著身後的房間。

  鼎在房裡!

  她偏斜的身子搖搖晃晃地扶著石門而起,推開了門——

  「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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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3:50
第八章

  這是怎麼一回事?

  秋楓兒看著自己的身子平躺在大榻之上,而莫騰正坐在她身旁皺著眉注視著她。

  自己離魂了嗎?

  秋楓兒舉起自己的手,異外地感到有些沉重,幾時聽聞魂魄也會增胖?

  仔細一瞧,這明明不是她白透到血脈可見的手腕,甚且她身上還穿著一件桃色衣裳!

  床上緊閉雙眼的人兒是她沒錯,然則這個魂魄卻不像是她的。

  難道果真如那座鼎說的,她而今已不再是原先的樣貌?

  進了房間,見著那座鼎,真耶?非耶?

  她記得鼎激射而出的白光和自己腕上的玉鐲呼應成一氣,將她整個人全包裹入一圈白色光芒裡。

  門後、壁上無數的飛斧朝著她的腿腹劈來,她彎下身徒勞無功地想避開,身上的那圈白光卻轟地將那些飛斧全都擊擋在地。

  「你想要我?」孩子似的稚聲問著她。

  「你能和人溝通?」她望向屋內唯一的器物——鼎。

  「是你能和有靈的東西溝通啦。我是靈鼎,唯一有法力修為的鼎喔!」鼎聲洋溢著得意,咯咯笑了數聲。

  「靈鼎?」

  「我專門搜集魂魄,把魂魄的動力歸我所使,百年之後,我便可幻化為人形。」

  「所以你找上了莫騰?」

  「沒錯,我在他十三歲時遇到他,以鏤鐵的技術和他交換安身之所。莫騰非常人,他能吸引許多靈體的靠近,而捕捉一些無力反抗的小靈體,有助於我的法力呢!」

  「莫騰也能和你對話?」

  「不,我施法托夢讓莫騰找到我的。」

  「我該做什麼,才能成為你的主人?」她問。

  「我是靈鼎耶!我的主人由我挑選啦!」鼎哇哇大叫。

  鼎的主人只能由鼎挑選!

  莫騰騙她,只為了讓她心甘情願地留下?

  莫騰,如此孤獨嗎?她習於平靜的心沒有該有的怨恨,只是入神地想。

  「喂,別發楞啊!我們來場比試吧!你若勝了,我便再托夢告訴他,你是我的新主人。他知道若非是我的主人,一碰到我就要瘋狂的,他不敢把我搶回去的,你放心好了!要和我比試嗎?」鼎躍躍欲試地說道。

  「好。」她簡單地回答,只想著白芙蓉還等著她拿鼎回去。

  「好簡短的回答喔!你真是個有意思的女子,無怪乎莫騰現在瘋狂地想把這扇門掀了、拆了。」

  鼎的聲音忽遠忽近,竟像是在門內外來來去去。

  秋楓兒回頭看著門,腳步不自覺地往門口跨了一步,白光卻將她定在原地,動彈不得。

  「你也對他有情吧!」鼎看著她眼中的動搖,哧哧地竊笑後繼而說道:「我們的比試就以這個來定出輸贏吧!世人都說女子首重才德,可我偏不以為如此,你若少了這冰雪容顏,我可不信他還會這樣傾心相對。」

  「你究竟想比試什麼?」她被石板上咚咚咚的敲門聲,給分散了注意力。

  他這樣猛敲著門,不怕公孫鞅從身後突擊嗎?

  「喂!聽我說,聽我說!我說的可和我們的比試大大有關呢!」孩子頑皮的心性一起,秋楓兒週身的白光被輕輕晃動著。

  「我在聽。」

  「若你換了張容顏、換了個身子,而他依然偏愛你愛到毫無道理可言,或者他還是認出了你,那我就認輸,乖乖任由你處置!當然啊,你不可以開口向他解釋你的真正身份。你只要一提到真相,就算輸了喔!還有哪,那避邪紅玉跟著你的魂,我阻止不了,但是為了不讓他因為你的驅魔力而認出你,我要封住紅玉部分的力量,讓它只能保住你,保不住他。這樣才公平啊!賭不賭啊,嘻!」


  「我輸了又如何?」她不甚在意地問道。

  「你的魂!我要你的魂!你的魂清白不染,我喜歡哩!」一道輕風,貪心地摀住她額上的紅菱玉。

  然後呢?

  右肩染滿血的莫騰衝了進來,自己眼前一黯,便是人事不省。

  秋楓兒的目光看向莫騰,並不意外在他身上看到乾涸的血漬——他就這麼由著血流,只為了守在她身邊?

  她胸口一悶,重重地吸了口氣。

  「你從剛才裝死裝夠了吧!還不滾去打桶水過來!」

  莫騰回過頭,怒眸瞪向她。

  他在罵她?

  秋楓兒微愣了下,一時之間沒法接受這樣的改變,眼眸便凝在他黧黑的面容上。

  「要我甩你一巴掌才能回神嗎?」莫騰粗聲粗氣對她低吼著,生怕驚動了床上好不容易退燒入眠的人兒。

  秋楓兒對上他眼中的厭惡,柳眉微擰——他明知道她躺在床上無法動彈呀。

  不對!是他眼中的秋楓兒躺在床榻上!莫非……

  秋楓兒起身快步走到銅鏡邊,鏡聞反照出來的人兒當真不是她!

  那塗抹過胭脂的黛眉、紅唇,及一張她有幾分熟悉的鵝蛋臉……

  是江灩灩!

  身上的香味讓她掩住口鼻,打了個如貓般的輕聲噴嚏,然則她的雙眼卻不曾離開過銅鏡。

  這事著實匪夷所思哪,她的魂進駐了江灩灩的身子!

  「你從剛才昏睡到現在,我還沒跟你算帳,你還敢跟我裝蒜!聽不懂人話就滾回老家,少礙著我的眼!」

  莫騰一腔怒氣無處發洩,大跨步上前拎起她的衣領。

  她沉靜的眼凝視著他,沒忘了自己和鼎的約定。

  你認得我嗎?她水澄的眼仰望著他。

  莫騰罵人的話全哽在喉嚨裡,遍佈血絲的黑瞳死瞪著她幽然欲語的眼神。他的臉頰扭曲著,額上的青筋僨然浮起。

  「搞什麼鬼!別以為學她的表情看人,我就會准你偷懶!」

  莫騰怒聲詛咒著,拖著她的衣領就往門外走。見鬼了,他居然會對著江灩灩的臉失神,還以為看到了秋楓兒的眼!

  粗壯的手臂擦撞到門板,他僵住身子強忍著痛。

  「你手上有傷,放手。」又尖又銳的聲音一說出口,就連自己都嚇了一跳!她詫異地摀住自己的唇。

  「你怎麼知道我的手受傷?」

  「血。」她指著他染血的衣袖,並沒提起自己在昏倒前曾看到他流血的右臂。

  「滾去提桶水讓我洗把臉!順便把止痛的傷膏拿來!」

  莫騰拽著她衣領,將她和一隻大木桶全都狠狠推到門外。

  秋楓兒點頭,拿起大木桶轉身走入清亮的月光之下。她並不知曉自己沉謐的背影讓莫騰惡擰起眉,站在門口瞪著她直到她消失在小徑。

  醪鱷鱷

  秋楓兒霉身走到井邊放下大木桶,改拿起一隻以繩繫在井邊的小木桶丟入井間,重覆著她曾見人做過的汲水動作。

  撲通!木桶沉入了井間,引起層層的水波回音。

  她專注地聽著水波回音在石井間清脆而悠然地揚起,嘴唇倒是揚起了一抹笑意。

  真好聽的聲音。

  只是……這小木桶怎麼這麼重?

  她咬牙皺眉地把一雙手心磨到紅腫,好不容易才拉起了那個盛滿了水的小木桶,將之倒入大木桶裡。

  撲通!

  她俯身再丟下小木桶,一樣靜靜地聆聽了一會兒水聲的回音。

  這麼折騰了一段時間,井邊的泥上和她的裙擺全濕了一大片,她才將大木桶裝了個八成滿。

  原來,生活需要這麼多的努力。她舉起衣袖輕拭去額上的汗珠。

  以往在華胥國及白芙蓉的住所,屋邊就有可以沐浴潔身的清澈溪流,哪知道提一盆水要花上這些工夫。

  「你還有興致在井邊玩水,爺已經在屋子裡大發脾氣了!」柳絲絲緊張地朝著她的方向直衝而來。

  秋楓兒抬頭看她,仍不甚習慣有人對她呼來喝去。

  「我馬上去。」秋楓兒彎身用雙手提起水桶,臉先脹成了通紅,不知如何使力的她冒出一身的汗,舉步維艱地向前移動了兩步。

  「你是怎麼了?這水桶都提了十年了,還拿不動嗎?」柳絲絲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灩灩看起來不大一樣,太靜、太沉……

  秋楓兒沒回話,一逕專心地提著水桶,施力不當的結果,是每走一步,水桶裡的水便飛濺出一些。

  「我拿好了,我可不想再被爺的脾氣轟上一回!」柳絲絲輕鬆地提過她手上的大木桶,快步向前:「還楞著做什麼?還不先到爺房裡伺候著。』

  「他要拿止痛的傷膏。」秋楓兒徐聲說道。

  「他是誰?」柳絲絲愣了一下。

  「莫騰。」

  「你是被秋姑娘的傷口嚇呆了嗎?爺什麼時候准你叫他的名宇!」柳絲絲左右張望著,確定爺不在周圍後才鬆了口氣。

  「爺。」秋楓兒輕喚了一回,讓自己習慣這樣叫他。

  「別再癡心妄想了,下人就是下人,你還不快去拿傷膏。」

  「傷膏在哪?」

  柳絲絲水桶往地上重重一擺,樸實的臉氣成通紅:

  「別以為自己牙尖舌利一些,就可以飛上枝頭當鳳凰!傷膏在我們房裡的抽屜裡,你不可能不知道!而你要是有良心一點,就順便把你自己枕頭下的東西也處理一下,省得惹惱了我,一狀告到爺面前!依爺對秋姑娘的寵愛,你就等著被送回村


  裡過回那苦日子!」

  秋楓兒垂下眼瞼看著潮濕的裙擺,一時也不知道該回應些什麼——莫騰寵愛她?真怪的說法。

  柳絲絲瞪了她沒有反應的臉龐一眼,滿臉不高興地轉身離開。

  秋楓兒走到比鄰著石屋而建的小木屋裡,拿了傷膏,也替自個兒換下了桃紅色的衣裳,穿上一套月牙色的淺色服。

  離開前,她想起柳絲絲的話,順手拿開枕頭——

  一隻用朱紅大字寫了「秋楓兒」名字的稻草人,赫然出現!

  秋楓兒用手指撫著稻草人胸口被戳出的無數大洞,江灩灩對她的敵意這麼深哪……

  將稻草人扯松成一地的稻草,她手拿著傷膏,以一貫的徐緩步伐走到石屋。

  她才推開門,就被莫騰迎面而來的凶神惡煞表情給駭停在原地。

  「有本事你乾脆明天再把傷膏拿來……」

  莫騰的話沒說完,獰惡的眉眼死瞪著她一身的清淡及一臉的幽靜。他怔愣了下,一時之間竟以為是秋楓兒站在門口。

  「去把你那身見鬼的衣服換掉!」他低吼,臉色一陣青白。

  秋楓兒依言走回門口,卻聽到他的咆哮再度對著她吼來:

  「把傷膏拿來!」

  她回過身,一聲不吭地把傷膏遞到他手裡。

  莫騰緊盯著她的臉,卻在嫌惡地聞到她臉上的脂粉香氣時,一揮手打落了她手上的傷膏。

  秋楓兒沒彎身去撿,目光移到床上那個開始頻頻呻吟的「秋楓兒」身上。

  「啊——啊!」

  秋楓兒陡地打了個冷顫。

  莫騰的目光從「江灩灩」的臉上拂過,一個箭步衝到床楊邊。

  「張開眼睛看我!」他扣住「秋楓兒」的肩,悍然地想搖醒她。

  難怪自己遇見他之後,身上肌膚總是青紫不斷,瞧他手臂上債起的肌理就知道他有多使勁。秋楓兒旁觀著他的激動,心窩乍然一窒。

  以往他總逼得太近,她最多只能瞧得他灼熱的黑眸;而今隔著幾步距離,他臉上的擔憂全都入了眼,也入了心。

  她不自覺地搗著自己胸口,低歎了口氣,這具身子怎麼也有心悸的毛病啊?

  「啊!」

  床上的「秋楓兒」在他的一番折騰之後,已然醒來。當她渙散的目光終於看清眼前的一切時,她指著「江灩灩」的臉大叫出聲!

  「你是誰!」江灩灩尖聲逼問著,以為自己撞了鬼。

  秋楓兒不適合高揚的低冷音調,此時竟一再地發出刺耳的尖銳叫聲,不免讓人覺得有幾分怪異——

  所有人的目光於是全盯著「秋楓兒」瞧。「她……她……」眾人眼中的「秋楓兒」,把自己縮在床榻的—角。

  「江灩灩哪裡犯到你了?」莫騰回頭看向立於一旁的「江灩灩」,心頭竟莫名的一動——好熟悉的淡漠神情。

  「她是江灩灩,那我是……」床楊上的江灩灩住了口,轉頭看向柳絲絲,驚惶失措地尖叫:「拿鏡子給我!」

  莫騰兩道濃眉驀地擰緊,臉上閃過厭惡,他討厭女人的尖叫聲。

  白衣人兒發抖的手接起銅鏡,對映上自己的臉孔——

  「啊!」

  銅鏡從白衣女子的手中滑落,她猛然對上「江濫濫」那雙鏡般明澄的眼。

  江灩灩心思一轉,雖不明白何以二人的魂魄互換,卻清楚地知道這是自個兒翻身的好機會。

  「我——身上好疼……好痛啊!」江灩灩擰著眉、捧著心,面向莫騰低低呻吟了起來。

  這叫疼可是真格的!她身上現在無一處不疼。

  「躺好!」莫騰神色緊張地攬過她的腰,將她安置在枕被之間。

  「爺,輕點。」

  江灩灩眼兒一揚,拋去一個媚如絲的眼神。

  莫騰失神地望著她嫵媚的容顏,第一次見到她這般風情,第一次聽到她如此柔聲喚他!

  莫非,她已心甘情願跟了他?

  「你今日與以往不同……」

  莫騰心中一喜,鋼鐵般的面容也緩成溫和,大掌撫摩著她細滑的臉龐,換得佳人一個勾魂笑容。

  「爺待我的好,秋兒而今是懂了。」柔弱無骨的女子美顏微低,銳利目光卻朝著那個穿著月白服色的「江灩灩」拋去一個得意的眼神。

  秋楓兒站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秋楓兒」與他眉目傳情。

  「這是秋姑娘的藥,大夫交代一醒來就得喝的。」柳絲絲遞上了湯藥,但覺得秋姑娘狐媚的動作像極了江灩灩。

  「我沒有力氣暍。」江灩灩嗲著嗓音說道,知道爺怎麼樣也拒絕不了「秋楓兒」。

  「我餵你。」

  莫騰坐上床楊邊,一手拿著湯藥,一手小心地避開她肩上的傷,將她細弱的肩攬靠在他的胸前。

  「好苦。」小嘴一咂,便愛嬌地撇過臉埋入他的胸口——爺的胸膛原來這般結實哪。

  「苦也得喝。」莫騰指尖勾起她的下顎,粗嗄聲音裡全是憐惜:「這幾天傷勢重,吃幾口苦便會沒事。我已經叫大夫回去將這些藥材摻入最好的蓮花蜜做成藥丸,日後吃藥便不苦了。」

  「爺待我真好,可這藥湯真是苦難下嚥哪。」小臉就這麼貼在他的肘臂間,柔柔磨蹭著。

  莫騰深邃的黑眸因為慾望而越發暗沉,他的大拇指滑過她的唇,她柔軟的舌尖若有似無地輕舔而過。

  「你們全滾出去!」他粗聲喝道,卻不曾回頭。

  他瞇起眼握住她的下巴,在她漾情的眸光注視下,他大喝了一口藥,低頭覆住她柔軟的薄唇,矯舌一撥,那苦藥便親密地一口一口被哺喂到她的唇裡。

  秋楓兒的腳步無法移動半分,她訝異地張開了唇,雙眼圓睜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她」的薄唇怎麼會吐出那種讓人臉紅的嬌吟?半掀的眼神怎麼會是那麼勾魂的妖艷?

  那不是她!

  秋楓兒輕搖螓首,尋求認同的目光瞬間移到莫騰的臉上——

  他剛毅的線條早已不再詭厲,尤其是在「她」的手臂環上他的頸間時,他的肢體狂戀似的接近了「她」。

  秋楓兒側過頭,不敢看,也不想再看……

  肩上的輕拍引起她的注意,她才回頭就被柳絲絲硬拉著往門外走去。

  「木已成舟,你就死心吧!」

  塚翅驗

  夜深,人靜。

  莫騰精壯的身子沉入熱水之間,隔著一扇竹製屏風,「秋楓兒」正因為藥效而沉沉睡著。

  他將僵硬的頸子擱在碩大的木桶邊緣,沒去理會身上傷口浸入熱水所傳來的刺痛。

  不過是一個晨昏,她的態度卻是天壤之別。

  她的性子做不了假事,她的婉轉嬌柔確確實實都為了他!

  終於得到了她的心哪……男性化的寬唇才揚起一抹笑意,濃眉的緊蹙旋即將整臉的表情拉回了平素的陰鬱糾結。

  她的改變太詭異!

  發生在石屋裡的事也太玄奇!

  當他一腳踹昏了公孫鞅,衝入西房時,渾身是傷的她已經陷入昏迷。

  他不明白的是,她為何能夠避開刀斧的襲擊?

  在西房的異象讓他心頭隱約地不安,所以方才才忍住了衝動,沒讓自己要了曲意承歡的她。

  她,不該會曲意承歡的——除非她不是她!

  不可能!莫騰的腦中推開這個匪夷所思的想法。

  或者,她已完全被他所感動!莫騰眼中閃過一抹激動,但內心懷疑的種子既已萌芽,便無法再除根。

  方纔的深吻及撫觸太過肉慾,完全不似她平素的淡雅漠然。

  但,那細眉盈眸薄唇,的的確確是她哪!

  然則,莫騰犯然從水裡坐直,水珠紛然從他的髮梢滑落結實的肩胛——

  不對,她沒問起鼎,一句話也沒問!

  「爺房裡的熱水全準備好了,你去照料一下爺的傷口吧!記得別再讓爺睡著了。」

  柳絲絲的聲音從石門外傳來,打斷了莫騰的沉思。

  「我?」「江灩灩」的語調意外地輕靈。

  莫騰臉色一變,專注聆聽著。

  「當然是你,爺房間的那個大沐桶,我可是提了四、五回水才灌滿了,而你就只記得洗掉你自己一臉的紅紫胭脂,然後便呆呆地站在菊田前發楞!我知道你是傷心失望過了頭,可你難道不該做點事嗎?」柳絲絲像是教訓不受教的孩子一般地勸說道。


  江灩灩站在菊田發楞?莫騰想也未想便低喝了一聲:

  「還不進來幫我擦藥!」

  床上的人兒已然陷入熟睡,並不曾因為他這一聲大叫而有任何動靜。

  「馬上進去了。」柳絲絲應了聲。

  「我沒叫你!」他猛地沉下聲,在一刻便聽見了石門被推開的聲音。

  入屋的人兒沒注意到屏風後一雙閃著光的黑眸,兀自徐徐地合上門,纖雅地回過身。昏黃的燭光灑在她褪去了所有脂粉的素顏上,那幽幽神態是飄然出眾的。

  莫騰心一亂,腦中大膽的揣想讓他的心跳驟亂!

  見她拿起桌上的傷膏,左張右望地顯然是在尋找他,他心中的懷疑更甚——

  江灩灩連他沭浴的地方都忘了嗎?!

  不可能!

  「我在屏風後頭。」他嗄聲說道。

  秋楓兒依言輕挪過身子,才步入屏風,便被那氤氳撲來的熱氣給熏紅了臉頰。好一會兒,才看清楚赤裸的他正端坐在大沐桶之間。

  「替我上藥。」他命令著,緊盯著她的臉。

  她走到他的右側,從熱水中輕抬起他濕淋淋的右肩臂之後,掏出腰間的手絹為他拭乾了水珠——

  好深的傷口。

  血肉仍未癒合的傷口被熱水一浸,更顯得血肉模糊。她不愛看這種情景,輕撇過頭喘了口氣。

  「連這點小傷都見不得嗎?」他扭過她的手腕,對上她的眸。

  「別動。」她沒移開視線,但輕拉下他的手臂——

  這傷是為了救她而受的,就讓她負責吧!

  她強忍著心頭的不適,輕柔地往傷口上塗抹著傷膏,他每倒抽一口氣,她便跟著屏住呼吸。待綠色清香的藥味佈滿了他整個肩頭時,她急速地縮回手,捉住胸口的衣襟深吸了一口氣。

  「好了。」她起身直想離開,這熱水熏得她一額的汗。

  「慢著。」一管鐵臂勒住她的腰肢,將她整個人全貼向沐桶邊。

  她低頭瞧著他,目光在他肌塊分明的身子看了一眼,旋即移開了目光——

  原來,這就是男子的身軀。

  莫騰沒放過她雲淡風輕的反應,環著她的大掌縮緊了臂力。江灩灩平日為他沐身時,總會喜不自禁地貼近他的身軀——

  像今晚榻上的秋楓兒!

  「你是誰?」他脫口問道,眸光加深。

  她心一凜,與他四目交接——他認出來了嗎?

  「我……」她才開口,馬上又咬住了唇,只用一雙水然眸子望著他。

  不能開口說出真相哪!

  莫騰的手勾住她的頸背,迫得她整張臉兒靠近了他。

  她僵住身子,不知所措。

  他握住她的下顎,強霸地吻上她的唇。

  果然,她的唇木然地不知如何反應,那唇瓣還要他費心吮吻幾番才得以登堂入室。莫騰一驚一喜,更加深吻著她的芳澤,以試探究竟。

  秋楓兒偏側著頭低喘著氣,不明白是他的唇舌或是這沐桶裡的熱氣蒸熏得她無力站立。

  「是你嗎?」莫騰捧起她的臉,鎖住那雙迷濛的杏眼。

  「你們這些惡鬼別纏著他!」

  床上人兒輾轉反側的夢囈讓莫騰的神智驀然清醒。

  「我而今是心甘情願跟了他……」清冷的聲音又是一陣低語。

  莫騰聞言大驚,狠狠推開身上的「江灩灩」,不留情地瞪著她跌撞到牆邊。

  除了秋楓兒,沒人知道他要求過她要心甘情願!

  「好高明的卑鄙手段!想學秋兒的冷淡,用欲拒還迎來勾迎我!」莫騰凌厲的眼神疾射到她的身上,雙肩肌肉因為怒氣而堅硬如石。

  秋楓兒輕搖著螓首,天性讓她沒開口解釋,和鼎的約定也由不得她解釋。

  無言的她偎在牆壁睨著他——那神態竟出人意外地擾亂了他的心!

  「我不會再被你欺騙!她才是我要的那一個!」

  莫騰鐵青著臉龐大吼出聲,惱火她的無恥與自己薄弱的意志力。

  「滾出去!」

  她閃身避開他朝她丟來的木杓子,無聲地推開了石門。

  原來,要一個人真的識得一個人,很難哪……

  就在石門再度合上之時,床榻上原該是沉睡的白衣人兒滿意地合上了雙眼,掩住了眸中計謀得逞的光芒。

  幸虧她因為口乾舌燥而醒了過來,否則這飛上鳳凰的日子豈不只作一個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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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4:24
第九章

  價值連城的珠玉代表莫騰的懺悔——

  秋兒昨夜仍在沉睡中,他卻差點被別的女子迷惑。

  他該死!

  莫騰坐在石屋裡的大石楊上,鬱鬱目光緊盯著「秋楓兒」,竟是連朝「江灩灩」瞥去一眼都不曾——或者,他該將江灩灩送回她的老家……

  「秋姑娘,這是爺特地為你挑選的首飾極晶,你若有中意便留下。這些都是最好的珠玉,最一流的師傅所做的。」柳絲絲一臉笑意地說道,掀起那層覆在玉盤之上的紅絨布。

  「真——美!」江灩灩一瞬不瞬地注視著那些光燦奪目的首飾,雙頰不由地泛上了粉。

  蓮花、牡丹、蘭花等各式花卉,全以珠玉姿態呈現在一隻白潤的玉盤上,炫目的寶石光輝,閃耀在白日的光線之下,令人目不暇給!

  蓮花,以上好的和闐白玉雕鑿,晶瑩明透的玉質不論,光是花瓣上那栩栩如生的露珠,就足以讓人心動。

  秋楓兒的目光在那朵蓮花上停留了一會兒,江灩灩則偷瞪了她一眼。

  「你擋住光線了。」江灩灩不悅地叱喝了聲,聲音卻仍保持著輕柔——不能讓爺起了疑心。

  莫騰的目光在「江灩灩」臉上一閃而過,朝柳絲絲頷了下首,讓她將蓮花首飾收入一隻白玉雕花盒內。

  「這麼重的東西,真有人會戴在頭上嗎?」秋楓兒輕聲問著柳絲絲,拿起那串以珠翠瑪瑙串成的牡丹花,交到江灩灩手中。

  「你以前戴的那些花花草草,可都不只這些重量。」柳絲絲好笑地瞥了「江灩灩」一眼,早習慣了她這些時日的判若兩人。

  「秋楓兒」的雪白柔荑將珠花包裡在手中,唇邊又是一陣驚喜的笑聲。

  「爺——這太貴重了。」她托著腮,甜笑以對。

  「能用錢買到的東西,都不算貴重。」

  莫騰性格的臉孔毫無表情地說道。這個纖塵不染的女子總也踏入了紅塵,被珠光寶色迷惑了眼。

  「秋兒先謝過爺了。」江灩灩迫不及待地再拾起一根蘭花髮簪。

  「好美的簪子!」柳絲絲看著那閃著紫貂光采的簪子,不免驚呼出聲。

  撇去簪上蘭花嬌柔綻放的好刻工不談,尋常人幾時曾見過這樣剔透無瑕的紫晶玉寶!

  莫騰看著「江灩灩」臉上無關喜愛與否的欣賞,置於身側的手暗暗緊她還想愚弄他多久!

  秋楓兒知道身側炯炯的目光是莫騰目不轉睛的瞪視,她乾脆側過身,讓他的視線全射到她的後背上,省得她因著他而不自在起來。

  反正,他而今往後只會當她是個騙子了……

  她的唇角抿出一抹黯然——他一度懷疑過的,那已經夠讓她驚喜了。

  不許自己妄想的秋楓兒,將視線栘到「秋楓兒」喜出望外的臉容上——

  第一次看到自己絹白的面容有著那麼多的情緒波動。

  「你忌妒我擁有這簪子嗎?」江灩灩拿起簪子在她面前虛晃一招。

  其他人但見「江灩灩」搖了搖頭,沒人注意到「秋楓兒」在放下簪子時,「不小心」在「江灩灩」手上劃下了一痕。

  秋楓兒縮回手,將泛出血痕的手背藏於身側。

  她後退一步,不意身子卻撞上一具高猛的身軀——她驚訝地想回過身,卻為裙擺所絆,身子一偏跌入他的懷裡……

  ——莫騰眼中閃過不屑,卻仍是伸手穩住她的肩,掌下豐腴的肩臂讓他不滿地皺起濃眉。

  為什麼他總覺得江灩灩不該是這樣的身子!

  更不該是這樣的眼神!

  他鎖住那汪靜潭一樣的眸子,注意到她並不倚著他而立,而是輕挪了一步與他保持了一臂的距離。

  「爺——」江灩灩沉著臉色喚了一聲,沒讓這兩人再有對望的機會。

  「真喜歡這些首飾就讓她們幫你戴上。」

  莫騰反手推開「江灩灩」,逼自己將全副心力移向另一副琥珀色嬌眸。

  該死的!

  「她」一定要那麼弱不禁風嗎?莫騰自眼尾餘光瞄到「她」又顯些跌了一跤,他在口中低咒了幾聲。

  「爺在生氣嗎?」江灩灩安撫的玉手擱上他的肩。

  「沒有。」板著一張臉回答。

  「秋楓兒」笑彎一對清靈的眼,而後嫵媚地低下頭說道:

  「我原是不興戴這些東西的,不過既然是爺的好意,那我就……」

  「要不要灩灩幫你梳個搭配的髻?」柳絲絲看出她的心意,順口說道。

  「也好。」江灩灩就著幾上小鏡打量著自己——不可否認,這纖細的玉頸襯上這些珠玉,再合宜不過了。

  「還不過去。」

  柳絲絲低聲催促著「江灩灩」,並遞了把紫檀木梳與一罐桂花香油到她手上。

  桂花馥冽的香味讓秋楓兒掩住鼻子,小聲地打了個噴嚏。

  「我不會梳髻。」秋楓兒坦白地說道。

  「你不會什麼!」

  莫騰一拍桌子,臉色赫然大變,那霸氣的眼眉全泛上一層暴戾!

  江灩灩跟了他十年,他即便再不注意她,總也知道她愛在髮髻上變換不同花樣!

  「我不會梳髻。」

  秋楓兒如實再說了一回,不料卻引來他一陣面對面的嘶吼:

  「那你會什麼!惺惺作態嗎?」

  莫騰拽扭著她的手腕,看她蹙眉忍痛卻又不發一語,他整顆心激烈地動盪了起來。

  他犯不著為這種工於心計的女人大發怒氣!

  難不成他當真犯賤,真要女人擺出這種抗拒姿態,他才心喜!

  火爆黑眼瞠出驚人的怒焰,讓他兇惡的面相更增可怖。

  秋楓兒猜測不出他的心思,只知道他的臉色又是陰晴不定,也就只能繼續回望著他——

  但,手腕的疼痛讓她不得不重咬著唇,才能忍痛不叫出聲。

  莫騰惡意地再折壓著她的手臂,狠狠地看著她將兩片豐唇咬成了慘白。

  「不叫出聲,我就當你全無感覺!」她干擾了他的心思,他絕不輕饒。

  「痛。」

  她簡短落下一個字,在他的驚愕間抽回手臂。

  秋楓兒扶握著仍在抽疼的手臂,只得慶幸江灩灩較深的膚色映不出點點青紫瘀傷。傷痛的痕跡太容易顯現於外,總是不好。

  「爺,你別發火哪!」江灩灩連忙下榻,站到二人中間。

  莫騰揮開那白細纖掌,鎖定的卻是一雙平凡的眼。

  她就這麼迎視著他的眼神——她不怕他!

  一個總被他踩在腳下的奴婢,竟敢不怕他!

  「你包袱收一收滾回老家!」莫騰從牙關中進出話來。

  秋楓兒呆楞著,怎麼也想不到他會說出這種結果。

  她錯愕的表情引起他一陣快意——

  「你當真以為我缺了你這樣一個婢女嗎?」

  「爺,灩灩好歹服侍了爺這麼多年,請爺再給她一個機會吧!」柳絲絲急忙幫腔說道,再怎麼不甚和睦,至少也是多年的伴。

  「她留或不留關你什麼事!」

  在莫騰怒目一瞪之下,柳絲絲低頭,不敢再發一言。

  秋楓兒側頭看著窗外,眼底層梢倒是摻上了一層憂思——

  走了,就真的與鼎無緣了。

  他也恁是心狠哪!總要逼人走頭無路……

  秋楓兒的手輕拍了兩下胸口,只想拂去心頭那層不愉快的悸動感受,像雙舊履一樣被無情地甩棄於一旁,著實讓人不快。

  秋楓兒驀然回首,並不意外他如影隨行的瞪視,她訝異的是自己——

  何時開始有了喜怒哀樂?!

  遇見他之後嗎?凝睇著他對任何人而言都顯得太狂猛、太具侵略性的臉龐,她輕喟了一口氣。

  「請讓我留下。」秋楓兒清脆地說道。

  「再說一遍。」莫騰冷哼了一聲,眉頭微緩。

  「求爺哪!」柳絲絲在她耳邊低語。

  求他什麼呢?秋楓兒抿著唇,揚眸以對。

  除了鼎之外,那些困惑她心頭的事也該有個結果——她一向雲淡風清,不愛記掛什麼。

  然則,他認不得她,終究是傷了她的心?

  否則,她又何必總要捕捉他的眼神呢?

  「讓我留下吧,我還不能離開。」她啟唇說道。

  「為什麼不能離開?」他放緩語調,低沉的嗓音有著自己都沒察覺的希冀。

  「我不能說。」她搖頭。

  見他又要發火,江灩灩伸手扶在他的手臂上,安撫他的慍怒:

  「爺,她想必是愛戀你許久,可又害羞說不出口,你就准她留下來吧!」

  「秋楓兒」上前開口求情,也理所當然地為自己留條後路——

  誰說得準自己何時會回到原先的軀體裡。

  「誰讓你開口!」莫騰暴躁回頭,厭惡看到那冰雪容顏上競滿是諂媚。

  「爺,她必然是忌妒你送給我這些美麗的東西,所以才會心有不滿。」

  江灩灩的手偷擰了秋楓兒的手臂一把:

  「說啊,說你是因為忌妒我擁有那些東西才違逆爺的意思。爺會原諒你的!」

  「東西美麗不代表我必然要擁有,天地四時遞嬗的美景,又豈是人們可以擁有的。」她不與認同地搖頭。

  「不過是要你盤個髻,你居然可以扯出這麼多廢話,我若真是趕走了你,豈不讓你叨絮埋怨個二、三十年!」莫騰不動如山地看著她,譏諷地說道。

  「你在幫我說話?」她清亮的眼看著他,唇邊有一抹笑意。

  「別不識好歹!」莫騰一拍桌子,額上青筋危險地跳動著,眼上亦閃過一陣被識破的狼狽。

  「又生氣了。」

  她低喃的話扯動他心上最柔軟的一處,他朝她逼近一步……

  「爺,你千萬別生氣。」江灩灩的雪白衣袂再度飛舞到他的身邊,想開口表明自己賢慧溫柔,卻沒有捉著他發怒的重點:「我自個兒盤上幾個簡單的髻即可。」

  「我許你盤髻了嗎?」莫騰不耐煩地斥責一句,暗暗納悶秋兒的改變。

  秋楓兒的雲鬢從來就不似其他女人,總是柔順地披於肩後。況且,從出塵不染到對身外之物愛不釋手,她的轉變——驚人!

  「爺若不愛,我便不……」

  「誰要你這般唯唯諾諾地像個媳婦兒!」

  莫騰的大吼反倒讓江灩灩驚跳了——爺怎麼會對「秋楓兒」大吼!

  江灩灩偷瞄一眼爺黧黑的臉色,決定自己或許該表現得落落大方些。

  「我只要這三樣首飾,其它的你們兩人各自挑上一樣,就當我代替爺賞給你們,慰勞你們伺候他多年的辛勞。」

  她再偷瞄爺一眼,氣煞了嬌顏——他在看「江灩灩」!

  「我用不著這些東西,有著這秋菊可瞧,足矣。」秋楓兒指著大石榻邊那盆秋菊說道。

  莫騰一瞪眼之下,旋即怒不可遏地朝秋菊走去——什麼都不眷戀!她又想學秋兒!

  秋楓兒搶先他一步,護住秋菊。

  「拿來!」心中莫名的不安讓莫騰搶過盆栽往地上猛砸。

  江灩灩和柳絲絲習慣性低頭掩住臉面以免招到碎片波及,只有秋楓兒——

  靜靜地站在原地,惋惜地看著秋菊!

  莫騰瞇眼瞪人,這樣的反應太熱悉,由不得他不心疑。

  「快近午後了,我讓絲絲做幾樣小菜讓你用膳。」江灩灩一看到爺狂亂的眼神,立刻扯著柳絲絲就往外走。

  石屋內,只留下一團隨時會引發的烈火,和一抹淡雅的月牙色身影。

  她無視於他的怒氣,彎身拾起菊花,心不在焉的結果,是讓碎瓷片在她手上割出一道血絲。

  她瞄了一眼傷口,並不覺得疼。

  「你搞什麼!」他一把扯起她的手腕,撕破衣袖包裹著她。

  待他驚覺自己的動作時,他張狂的五官再度僵惡——

  該死的!昨晚才想離她遠遠的,怎麼今天屢屢接近的人又是他!

  「這點傷毀不了我,你這一摔卻毀了它們有靈性的機會。」她掙扎地想推開他太緊太霸的掌握。

  「我不只要毀了它們,還要它們不得超生!」

  他惱了,握著她的下巴,讓她目睹自己的巨足重重地踩爛菊花。

  「何必動怒?我只是在陳述它們的遭遇,你又何必把每件事都當成罪不可恕的事,而發怒到不可收拾呢?」

  他高大的體格每每一逼近,就像是連她的空氣都要驅逐一樣地讓人窒息。

  莫騰氣紅了眼,十指驀地掐入她的肩頭:

  「你知道什麼對我最重要嗎?」

  「不知道。」她專注地望著他。

  「我要一個對我無畏無懼、不棄不離、真心相待的人!」

  話,脫口而出。

  他精壯的手臂震動了下,闐黑的眼灼視這張他已看了十年的容顏——為什麼直到如今,他才發覺她的與眾不同?

  震聲鼓動的心跳,求的只是一雙能聆聽的耳朵。

  「是你嗎?」他低額貼上她的。

  他近在咫尺的深情凝視讓她心口一揪,喜他如此傾心以對,也惱他如此傾心以對——

  如此貼心相交了,還認不出她嗎?

  一喜一惱間,她的面頰泛朱,在他炯然的凝望下,好不容易才啟唇說道:

  「我……」

  「不許你開口惹火我!」他霸道地掩住她的嘴,不讓她開口。

  她瞅著他顯而易見的脆弱與真情,怦然心動的芳心暗許承諾——若他認得出她,那麼她與他……

  她輕拉下他的手,淺淺嫣然一笑,只道:

  「我不怕你。」

  莫騰低吼一聲,霍地將她扯入懷中,唇重重地落在她唇上,那力道是要揉碎人的,那深情是要擾亂人心的……

  「你們在做什麼!」

  當「秋楓兒」帶著怒氣的聲音傳來,他驚抬頭看見她的白衣袂然,才發覺自己摟在懷裡的人是「江灩灩」!

  「為什麼是你!」他剛毅的面容扭曲成忿怒的僵硬,狠狠地推開她。

  「我始終是我。」她低垂了眼,心微涼。世人看事,用的是眼,而不是心哪!

  「爺,你若有心把『灩灩』收為妾,奴家也是不反對的。」江灩灩冷笑以對,總有幾分不甘——

  為什麼爺要的總是另一個「她」!

  「閉嘴!」灼紅的大眼,怒瞠如鬼。

  江灩灩這回沒被嚇退,拎起手中的食盒,娉婷地走至他的面前:

  「我讓絲絲做了些酒菜,你就多少吃上一些。」

  小菜尚未在幾上鋪齊,莫騰的巨掌捉起鋼酒壺咕地灌入了泰半瓶。

  那酒喝得那麼急,還來不及入喉,便整個兒自他唇邊溢出濕了衣襟,狼狽異常。

  「爺,慢點喝哪!」江灩灩的小手忙著拂去他方正下顎的酒液,整個身子幾乎貼到他的身上。

  等了這麼多年,就不信爺能逃得過這一次

  「少囉嗦!」

  莫騰暴戾地將酒壺往地上一摜,酒壺壺蓋被撞開來,壺裡卻只溢得出酒香而再無點滴的酒液。

  「想不到爺的興致這麼好,幸好我備了不止一壹。」江灩灩的笑容別有用心。

  他奪過第二壺酒,不看「江灩灩」,吼聲有氣無力:

  「你出去!」

  秋楓兒見他又是一逕地閉眼狂飲,心裡泛上了委屈與酸楚——

  今晚是第三個月圓之日,自己不過剩下幾天的時日。

  鼎拿不回,人,再也見不得了。

  秋楓兒背過身,他卻因為對「她」的在意,而慍惱著自己的三意二意。

  石門合上的那一刻,他捉過身邊的白衣人影置於身下……

  「爺,你別這樣……啊……疼啊……爺——」

  任憑石屋裡傳來的陣陣嬌喘,秋楓兒仍舊背倚著石屋,無動於哀地面對著菊田。

  這會兒,也知道何謂兒女情長了。

  說牽腸掛肚太過火,但心裡頭終究是多擠入了一道身影,讓慣於獨來獨往的心由抗拒到習慣有他相伴。

  唉……

  天色沉了,夜風涼了,屋內靜寂了。

  秋楓兒望著天上明亮的圓月,心口陡地不安了起來。

  他,不會睡著了吧?

  她想起身,久坐而發麻的雙腿卻讓她只能扶著石壁緩緩而行。

  今日,他白日並未入睡,想來該是疲憊異常了。她知道,他試過握著「秋楓兒」的手共眠——如同那一夜——但睡夢間妖魔的來襲,卻讓他再度嘗到苦果,遂不再奢望於夜裡成眠。

  她心急的腳步走到門口,手掌與身子皆被石壁偎成冰寒。

  「爺,醒來啊!」秋楓兒聽見屋內傳來江灩灩驚恐的聲音。

  「啊——呀!」

  莫騰驚天動地的吼聲,讓秋楓兒猛打了個冷哆嗦。

  月光太亮、月色太透,十五圓月的瑩光灑在白色的石屋上,泛起磷磷的青白冷光。

  「爺!」

  江灩灩啜泣著從石屋裡匆忙逃出,雪白的右頰有著鮮明的五指印,臉龐整個紅腫了起來。

  秋楓兒飛也似的衝入石屋,入目的一切讓她陡地打了個冷顫。

  他明明該是平躺在床上,現在卻整個身軀只有背部貼在榻間。

  雄鷙的臉龐脹成暗紅,被勒住的脖子不停地發出喘不出氣的嗄聲,青筋暴突的手臂在空中又抓又推,卻趕不走那籠罩在他身上的夢魘。

  「滾開!」

  他出掌,用力地擊向自己的胸口,發出怦然一響。

  秋楓兒撲到他的身邊,捉住他的肩頭用力搖動著。

  「醒來!」

  她用著最大的音量在他耳邊叫著。

  他一掌將她甩到幾步外,依然鎖著眉、額臉冒汗地慘叫著,肩臂上開始流出一道一道的鮮血。

  「醒來!」她沒在意自己手肘被地上磨出傷口的疼痛,一咬牙便再度站到他身邊。

  「你,快醒醒!」

  她正壓住他的傷口想止血,不料他一吃疼,整個人發瘋似的掐住她的手臂,只將她的聲音當成是邪靈的喧囂。

  她扯回自己幾乎被折斷的手腕,匆匆後退一步。

  該如何喚醒他?

  想落在他臉龐上的巴掌,終究還是沒落下——他受的苦難,夠了。

  雖說被甩巴掌的痛,對他而今所受的苦來說,微不足道哪。

  秋楓兒推開一地的酒壺、食盤,小心翼翼地坐在石榻邊,雙手保護地掩住自己的頭臉,而後方低頭靠近他的耳邊低喃:

  「醒來,好嗎?睜開眼睛,看我。現今,我幫不了你,只能坐在這兒喚你醒來,盼你不再受此凌遲之苦。我不懂老天為什麼要讓你承受這樣的命運,敞若真有前世今生的業障果報,你這些年歲還的也夠多了,何苦再讓這些憎惡之心,引你再落惡世的輪迴呢?」


  她訴說到最後,句句聲含不捨。

  他的呼吸仍然粗重,雙手卻已不再胡亂揮打,反倒像在找尋什麼似的在空中捕捉著——

  ……是誰在同他說話?

  ……陰闐的潮濕泥淖間,他緊閉著雙眼,無視於鬼魔妖魅的大口撕咬,只想分辨那聲音來自何方。

  「你說過要我心甘情願地守在你身邊,這樣的我就叫心甘情願嗎?我願意就這樣坐在你身邊,可我不願眼睜睜地見你受這樣的苦。醒來,好嗎?醒來,好嗎?」

  ……醒來,好嗎?醒來,好嗎?

  醒來!莫騰霍然乍睜開眼,瞪著屋內的燭火通明。

  他又睡著了。

  「醒來,好嗎?」柔婉的聲音在他耳畔喚著。

  莫騰驀然側過頭,對上一雙漾滿水光的眸。

  她的身子一震,雙手揪住自己的衣襟,忍住乍然擊中胸口的悶痛。想說話,無奈卻怎麼也開不了口,就這麼仰著一張疲憊的臉,眼巴巴地看著他。

  「是你。」他乾燥的唇摩擦出話來,身軀的痛苦抵不過他此時心頭的狂喜。

  秋楓兒點頭又搖頭——他口中的「你」,是誰?

  「你在我耳邊說了什麼?」莫騰的大掌握住她冰涼的手,讓她顫抖的指尖貼到他不平靜的心口上。

  「你聽見我說了什麼?」這違反她與鼎的約定嗎?

  她心一慌,想拉回手指,他卻不許,反倒借力使力地將她拉上楊邊,扯著她偎到他的胸前。

  「我只聽見你在呼喚我。」他的唇滑向她的耳畔,輕吐:「我醒來了。」

  她望著他,被他從未有過的柔情鎖住所有力氣,心卻隱隱約約地直冒著痛苦。

  她知道他溫柔地捧起了她的臉頰,知道他的唇親吻著她的眼、她的唇,卻不知道他是否知道「她」是誰……

  一定要身份不明的分離嗎?心痛讓她好難受、好難受哪……

  「我是個睜眼傻子,才會看不清你的好。」他凝視懷裡楚楚可憐的她,不捨地吻著她頰邊的淚:「你哭了。」

  秋楓兒直覺地搖頭,卻甩出了更多的淚水。

  「是汗。」她輕聲說道,哽咽的聲音卻全帶著淚意。

  「汗不會從眼睛裡流出來……」

  他的額貼近她的額,黑眸之間的深情只讓她瞧見。而自他唇間所吐出的愛憐,也只讓她的唇聽見:

  「我的傻秋兒。」他在她的唇上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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