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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余宛宛]癡心戰絕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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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6:33 |倒序瀏覽
癡心戰絕艷 作者:余宛宛

「絕艷」?!她怎會練了這魔魅的巫術!
它讓她原就傾城的容貌更添麗色,
但十年後……癱瘓的肉塊!
一切將會慘不忍睹呀!
不!她不要!
躲吧!怎能讓她心愛的嘯天哥哥看到她生不如死的模樣,
或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救她!
然,真的躲得過嗎?
面對不知實情又法力高強的他,
她所偽裝的一切都是枉然。
最重要的是,她如何抗拒得了他的一片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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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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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7:25
恭喜恭喜大結局

  恭喜!恭喜!

  黑嘯天和白芙蓉在經歷了蛇年之後,總算在馬年對大家有了個交代!

  寫著寫著,我經常以為自己在打電動玩具--又是符咒、又是手勢、又是術法的,只差沒有到什麼魔法商店去買神兵利器哩。怪力亂神是談下上,不過實在頗像「美少女夢工廠」的養成遊戲。撰寫過程中,自己一直在等待白芙蓉最後會成為什麼樣子,而黑嘯天又究竟會不會變成混世大魔王……

  唉,這種遊戲很久沒玩了,還真累煞了我這把骨頭。

  會寫這一類的故事,而且還一連寫了五本,自己都驚訝到瞠目結舌。不瞞各位,我向來對這類故事興趣較缺乏,就連哈小弟風靡世界時,本人也只汗顏地看了十來頁,然後就繼續回到高羅佩的狄公案裡。不過,這麼一路五本寫下來,倒是闖出了一些趣味,打算最近就要和哈小弟培養感情了。不同的書本類型,會帶給我們不同的閱讀樂趣,無庸置疑嘛!

  系列的最後一本,向來會有些像大雜燴。為了避免這樣的情況,所以先前四位女主角,只在故事偶然串場一番,哪天等我心血來潮,再來幫她們寫個什麼「再續友情篇」、「女人婚前婚後篇」,放在網站裡讓大家觀看吧!

  下回見!

  被四月太陽曬到頭昏眼花的余宛宛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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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8:32
  第一章

  那是他最初愛上的女子。

  在許多年之後,他才知道那樣的感覺就叫作驚艷!

  那年他七歲,是巫咸國內一名無父無母的骯髒無名乞兒。

  餓了一整天,好不容易才見著了食物--沒有人會從他手中搶走的,才能真正稱得上食物。

  食物香味從一隻木雕食籃中傳出,附近沒有人,僅有一名被擱在樹下憨睡的嬰孩。

  嬰孩的娘也許認為綠野中是安全的,因此僅在嬰孩的週身畫上了一記簡單的封印,防止野獸傷害孩子。

  食物的香氣讓他嚥了口口水,男孩躡手躡腳地走近,不意卻被擋在一層透明封印之外,怎麼也不得其門而入。

  「……」男孩破口大罵著兒童不宜聆聽的語句。

  飢渴的雙眼直盯著食籃,飢腸轆轆間,他不自覺地想起那日曾在林間所偷看到的一套破解封印手勢--

  左手緊握如石、右手張撐如葉,以葉覆石,以石搗葉……男孩邊想,口中開始喃喃道出那不知名的巫法咒語聲。

  關於咒術之法,他有著過人的記憶,過目不忘。

  一道淺淺紅光朝著封印射去,男孩驚訝地往後退了一步。

  他也太行了吧!竟沒有一回失敗!

  男孩試探地上前一步,在沒有任何阻擋的情況下,急迫地衝向食籃。顫抖的手捉出一個又香又軟的點心入口,三兩口嚥了下去,肚子卻咕嚕地叫了好大一聲。

  「咯--呵--」

  小嬰孩突然發出聲音,嚇得他抱著食籃就要逃走。

  慌亂緊張之間,他回頭看了嬰孩一眼。

  好漂亮、好漂亮的娃娃!

  他停下腳步,一瞬不瞬地看著那個被粉紅軟布包裹住的小小臉孔。

  小嬰兒眨著圓亮的大眼,開心地對著他呵呵笑,好不容易從被褥間掙脫的小手開心地在空中打轉,漂亮的粉唇說著只有她自己才懂的語言,似乎開心得很。

  他好想摸摸娃娃香香軟軟的臉!

  男孩在確定四下無人之後,走到嬰孩身邊坐下,伸手想碰觸……

  不料,小娃娃在空中飛揮的手突然轉向他的手--

  男孩望著自己髒污的手,用力在他乾淨不到哪裡的衣服上擦了三下。

  粗厚手指伸到小娃兒掌間,小娃娃的五根小指頭牢牢地握住他的食指,咕嚕嚕地又笑出聲來。

  他身子一顫,著迷地看著她水亮的眼珠對著他笑瞇瞇。

  沒有人對他這麼笑過!他輕晃了下手指,娃娃圓圓的粉臉笑得更似年畫中坐在鯉魚上的小仙童。

   她的手好小、好溫暖。

  男孩放下食籃,伸手想抱起小娃娃。

  「你想做什麼!」

  一聲低斥驚嚇著了男孩,他甩開娃娃的手,急亂地想逃走,慌亂之間踢倒了食籃。

  娃娃的手撞著了泥地,放聲大哭起來。

  男孩猛打停住腳,不安地回頭看了娃娃一眼。

  甫修練出關的黑玄之抱起哭泣的嬰孩輕輕拍撫著,娃娃在大手的輕輕拍撫下,小手捏著身上的軟布,微笑地睡去。

  「想逃到哪?」黑玄之抱著嬰孩,快步擋住乞兒的去路。

  「你想怎樣!」男孩咬緊牙關瞪著這個一身長袍的男子,又是要一陣毒打了吧!

  「你--」

  黑玄之才對上男孩的臉,所有斥責的話全忘得一乾二淨。

  男孩骯髒的臉龐上只看得清一雙閃著銅色的大眼--一雙像極了小師妹的美麗杏眸。

  黑玄之皺起眉,再朝男孩靠近一步。他知道師妹在成親一年後即有了身孕,但他當時並不曾在他們的屍體邊找到孩子……

  「你的爹娘呢?」黑玄之問。

  「他們全死了啦!老乞丐從一對死夫妻旁邊撿到我的!要殺要剮隨便你,少囉嗦!」男孩胡亂地揮拳亂打,卻沒法子傷到這人半分。

  黑玄之凝望著男孩的臉龐,幽幽歎了口氣。他根本不需懷疑這孩子的出身,那雙眼太像他的師妹,而這張堆了泥沙的小臉龐,活脫就是他師弟的翻版。

  他的師弟、師妹-那是一對瘋狂沉浸在黯魔之法的夫婦,那是一對離群索居的夫婦,那是一對在巖邊被心魔之火所噬死的夫婦,那是一對曾讓他黯然神傷的情侶……

  「你有病啊!一直盯著我幹什麼!」男孩破口大罵。

  「小聲點,娃娃在睡覺。」黑玄之哄了下懷裡的娃兒,既而抬頭問道:「你有名字嗎?」

  男孩挺直胸膛,這是他唯一值得驕傲的事--他爹娘在他襁褓的衣物上繡了名字。

  「黑嘯天!」他大聲說道。

  「黑嘯天……聽起來是像他們會取的名字--夠狂!」黑玄之苦笑著搖頭說道。

  「你認識我爹娘!」黑嘯天不免有些激動,第一次感覺到爹娘是真實存在過的!

  「你爹娘是我的師弟、師妹。」黑玄之點頭,掏出一方手絹讓他擦去臉上的髒污。

  他方才看到這孩子破解封印的表現--胡亂無章,但卻醞藏了無數魔力。他懷疑師弟師妹在死前以黯魔之法將全身法力全栘到這孩子身上了。

  黯魔之法,原是邪魅的禁法,既可取走他人修練多年的法力,自然也能將己身的法力過渡到他人身上。唯一不妥之事,即是在修練過程中,意念若稍有不妥,即會定火入魔,失心瘋狂吐血至死!

  黑玄之與黑嘯天相視而望,看出他眼中有太多關於爹娘的疑問。

  「你的爹娘不是存心棄下你的,他們只是走的比較早。」黑玄之清瞿的瘦臉上感慨地皺緊了眉。師弟、小師妹,你們的孩子有著出色的容顏啊!

  「誰問你這個了!」黑嘯天猛然低頭,掩住臉上的激動。

  「你想跟著我學術法嗎?」黑玄之問道。於情於理,他都該照顧這孤伶伶的孩童。

  「我幹麼要跟著你!」黑嘯天防備性地吼道。

  黑玄之懷裡的娃娃被吼聲驚動,眼睛沒睜開,俏皮的小鼻子卻已經開始皺動了幾回,小嘴微噘,一副準備哇哇大哭的模樣。

  黑嘯天立刻閉緊了嘴,神情緊張地看著小娃娃,如臨大敵。

  「我懷裡的小娃兒叫白芙蓉,是我結拜師妹的外甥女。你如果成了我的徒弟,她以後很可能也會是你的小師妹。」黑玄之笑著說道。

  「誰要什麼小師妹!」黑嘯天低吼出聲、耳朵微紅,目光卻情不自禁地盯著小女孩緩緩睜開的水亮眸子。

  她笑了--又對他笑了!

  「姨,我娘呢?」白芙蓉眨著圓滾滾的眼珠,好奇地問道。

  「你娘躲了起來,等你找她呢!我們走路輕聲些,到時候嚇你娘一大跳好嗎?」

  白玉相握著五歲親外甥女的手,走入一座佈滿了參天古樹的林子裡。

  「好!蓉兒最會找人了。每回娘躲在被窩裡,總要被我捉到呵癢的!」

  白芙蓉粉白的小臉映上了桃花的紅,甚是可人。

  她最喜歡玉姨了,又溫柔又好看,不會像娘一樣亂發脾氣,而且還會和姨丈帶著她到處玩耍。師祖也是溫柔的好人!

  可娘為什麼不是這樣?娘每個月總要帶著她匆匆忙忙逃離到下一個地方。

  壞人老跟著她們嗎?白芙蓉打了個冷顫。

  「蓉兒怕嗎?」白玉相握緊掌間的小手,放慢了腳步。

  「姨在,姨最棒了!蓉兒不怕的。」

  白芙蓉漾出一個笑容,很快便忘了煩惱。她跳過地上一根手臂粗的枝蔓,渾然不知白玉相早在入林前就在她二人的週身畫上了防魔封印。

  這座林子裡,古樹的籐蔓盤根錯節於唯一的小徑之上,那濃綠的枝芽黑葉擋住陽光的入侵,棵棵巨大的樹身上有的下只是風蝕之下的斑駁,那一層層的樹皮上皆生長了無數張邪惡醜陋的妖臉--或缺眼、或少鼻、或鮮血淋漓、或骨肉模糊……

  這是一座森林,一座聚集了無數怨靈,卻也生長了無數助益修法仙草的魔魅之森。

  五歲的稚娃不是當真不怕那些奇形怪狀且虎視眈眈的樹木,而是身為巫咸國裡毫無法術的一名小丫頭,那些樹木看在她眼裡就只是尋常樹木,充其量是長得可怕了一點的樹木罷了。

  巫咸國的世界裡,巫術等級愈高,眼中所見的世界也就愈真實。白玉相身為巫咸國「巫真」門派的首席弟子,自然是瞧見了那些陰靈吶喊,她不過是選擇了漠然以對。

  「蓉兒,你娘和你提過你爹何時回來嗎?」白玉相低望著芙蓉將來必然傾國傾城的小臉,卻只尋到美麗姊姊的影子。

  蓉兒的爹是誰一直是個謎,姊姊連她這個妹妹也都未曾提起絲毫。

  「娘說爹到其它地方遊玩,要很久才回來。」白芙蓉朝著姨又是甜甜一笑。

  白玉相輕撫著芙蓉細軟的小臉,心神卻早巳飄開。姊姊在自己和夫君成親的第二天,便離家消失了整整一年,之後便帶回了芙蓉--

  要她心中如何不疑心、不起疙瘩?

  巫咸國已臻至發育期的男與女,若未曾正式婚配,便不得有肌膚之親,否則雙方功力皆會有所損傷。但,夫君不是巫咸國的男子,他是姊姊從忘河中救起且曾經有過一段愛戀的異國人啊……

  姊姊帶著蓉兒四處旅遊,一年內待在巫咸國的時間總不超過一個月,這樣的舉止言行怎能不讓她費心猜測。

  「蓉兒,你娘說過她和你爹是怎麼認識的嗎?」她厭惡這樣用心算計的自己!

  「娘跑出國玩耍,在大風雪裡被爹爹救起,爹爹什麼都瞧不見,但爹爹照顧娘,娘說爹爹俊!」白芙蓉挨著姨香香軟軟的身子,閃過一顆臭臭的大石頭。異國人……大風雪哪……

  心上的石頭落地,讓白玉相紅了眼眶。好傻的自己啊!她想起自己要夫君陪著姊姊出門采仙藥時,他唇邊揶揄的寵愛微笑--他知道她在意哪。

  不能怪我啊,夫君。我和姊姊唯一的相似之處就是背上那北斗七星一樣的胎印,除此之外,任性又霸氣的姊姊,明艷得足以讓所有女子自卑哪。即使你後來選擇了我,但我如何能安?姊姊從小就不是個輸得起的人……白玉相在心中對夫君低喃。

  「姨,快來啦!前面有一棵好大好大的黑色樹木呀!姨丈會不會躲在那兒幫蓉兒削竹蜻蜓呢?姨丈說他昨天新削的竹蜻蜓樣子挺特別,就跟蓉兒一樣好看喔!蓉兒和娘一樣愛蝴蝶喔!」

  白芙蓉小小的身子興奮地拖著姨的手臂往前跑。

  「別靠近那棵樹!」白玉相連忙穩住蓉兒的腳步,不讓她再向前。

  「可是姨丈的衣服在樹旁邊飄啊!」白芙蓉皺著鼻子,不解地問道。

  「他在樹旁邊!」

  白玉相臉色一變,拉著孩子衝向那棵位在黑色泥淖間的陰黯巨木。

  那是專門吸人魂魄的鬼樹啊!

  鬼樹被灰白沼氣所包圍著,枝莖散佈的泥濘地上鼓動著無數的氣泡,每一顆氣泡破裂之後都會傳出人類受虐的哀號。

  「夫君,你在那裡嗎?」白玉相清雅的臉孔淌滿了淚水,和蓉兒小心翼翼地避開了灰白沼氣,走了一大圈之後才繞到了巨木之後。

  「夫君--」

  白玉相整個人撲臥倒地,夫君的衣袍正飄浮在泥濘地上……

  沒有了軀體、沒有了血肉,就只有一件她親手縫製的衣袍!

  「夫君!」白玉相低頭痛哭出聲,披散的長髮和淚水遮住了她的視線。

  心痛讓她喘不過氣,她不斷地捶打著自己的胸口,只希望能趕走那痛苦的感覺。

  「姨……」白芙蓉被姨的模樣嚇得淚眼汪汪,一動也不敢動,只敢低嚷:「娘--娘--你在哪?」

  白玉相緩緩抬頭看著四周,見不著姊姊的蹤影。

  「娘的髮簪好像在泥巴裡!」白芙蓉發現一隻像木製蝴蝶的東西,伸手就想去拿。

  「小心!那泥濘是巨木的牙,有人氣的東西它都不放過!它吸人魂魄、吃人血肉!」

  白玉相大喊一聲,將白芙蓉用力向後一扯,一大一小在落葉地上撞成一團。

  白芙蓉咬著牙不敢叫痛,而白玉相整個人則在看到那泰半沉浮在泥淖間的木蝴蝶時,全然崩潰。

  那是姊姊的簪子!姊姊的衣衫不見蹤影,怕是早就被泥濘吞沒……而夫君就這麼義無反顧地縱身救人嗎?夫君知道這泥濘一旦跨入,即是必死無疑啊!

  她不知道姊姊為何會誤入泥濘,但他的動機--她懂!

  「連死都要保護她嗎?你想過你還有一個妻子在等著你嗎?」白玉相細碎的哭嚎聲狂奔出喉頭,而今不知心痛的是丈夫的死?還是--他的背叛?

  白玉相不清楚自己對著那棵巨木哀號了多久,只知道夫君的衣袍逐漸消失在那堆黑色泥泡之間……

  「姨,娘的簪子和姨丈的衣服為什麼掉在泥裡?」白芙蓉又冷又餓又發抖地問道。

  「我不知道。」聲音極硬極冷。

  「那娘到哪去了?」

  「你娘到另一個地方旅行了。」

  白玉相看著蓉兒的臉,卻只能看到姊姊得意的臉孔。心是沉了,臉上的表情卻未曾變得凌厲--而今才知道女人心原是如此可怕、善恨哪!

  這是姊姊旅遊到何處都要帶著的寶貝女兒,這是姊姊留下的唯一血脈!白玉相的眼中閃過一絲冷光。

  「娘何時回來?娘不要蓉兒嗎?」白芙蓉害怕地捉著姨的衣袖,緊跟在她的身邊。

  「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回來。」白玉相面無表情地說道,不再伸手擁抱她。

  「那蓉兒怎麼辦?」她抱著自己冰冰的雙臂,雙唇也開始顫抖。

  「蓉兒,你以後拜我為師,我教你法術。」白玉相心中此時的算計,除了她自己之外,無人知曉。

  「我想學法術,可是--」白芙蓉揚起長長的睫毛,小聲地問道:「我能不能先去找娘?」

  「等你法術高強之時,自然可以去找她。」

  她口氣強硬得讓白芙蓉閉上嘴,什麼話也不敢再問。

  白芙蓉低下頭,默默地跟在姨的身後,淚珠一顆一顆地奪眶而出,沒入土裡。

  小娃娃走了多久的路,已經不記得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腳好酸好酸,眼睛也好酸好酸哪。

  她好想好想娘抱著她睡覺……

  「玉相。」

  白玉相震驚地看著眼前睽違半年不止的師父,她的眼淚立刻掉了下來。

  「師父……」白玉相哽咽著,有千言萬語想向師父訴說。她們兩姊妹自小是師父教養長大的哪。

  「為師而今要離開巫咸國,再也不回來。」

  「為什麼?」白玉相看著師父滿臉的憔悴傷心,強忍下心頭的痛苦問道。

  「為師無才不德、教徒無方,需至他方自省……」

  「師父,是徒兒做錯了什麼嗎?」白玉相心虛地看著芙蓉,師父識破了她的心眼嗎?

  「你從來就不需要為師的擔心,不像你師姐……」

  「姊姊她……」白玉相想說出心頭的委屈。

  「我不想再聽到與她有關之事了。你帶著孩子進屋吧!」

  白玉相看著師父毫不留情地離開,陣陣寒意刺上她的心頭,她止不住自己的顫抖,沒有人願意陪著她,自己就注定要這麼孤伶伶的過一生嗎?

  不!

  「娘,抱抱--痛。」白芙蓉被放到床上,小嘴不停地低語著。

  「安靜,睡覺。」

  手掌搗住了她的口鼻,白芙蓉在大掌的縫隙間用力喘著氣,當然也就沒力氣再喚娘。

  白玉相將手掌輕輕挪開,一顆淚水滑落到孩子粉雕玉琢的嬌顏上--她霍然轉身離開了房間,不願再看到姊姊的臉孔!

  芙蓉--芙蓉--

  聽到了呼喚,白芙蓉張開嘴無聲地喊,娘在叫她,娘在樹林裡等她哪……

  睡夢裡、迷迷糊糊間,小女娃抱著被子無意識地往屋外走去。

  她閉著眼睛,身子卻自有意識地不斷向前走。

  「娘--娘--」

  可憐兮兮的小臉,被狹路上的雜生枝芽刮傷了。

  「好痛!」她用被子裹住自己全身,眼睛依然緊閉著。

  月光下的她,走著走著,走回了那座即便連在白天都顯得鬼氣的魔魅之森。

  乾扁手臂似的枝芽勾住她的衣衫,白芙蓉拚命向前衝,卻仍站在原地前進不得。

  娘在等她啊!

   她一急,睜開眼,卻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座黑漆漆的森林裡。

  樹梢間的沙啞聲在不見天日的密林間迴響著,像地獄裡受盡煎熬的極苦呻吟。

  「一娘--娘--」白芙蓉小聲地喊,黑白分明的眼睛害怕得只敢看著自己的腳。

  她沒穿鞋,好冷好冷啊!

  白芙蓉蹲下身抱著頭臉,開始小聲地抽泣著。她怎麼會在這裡?

  好黑好黑!娘知道她怕黑,怎麼還不來救她?

  「一娘--娘--蓉兒在這裡?你在哪裡?」

  「你娘不會來救你的。」

  黑暗中突傳來一道男聲,白芙蓉尖叫一聲,拿起被子將臉蛋整個蒙住。

  「膽小鬼。」黑嘯天的聲音裡有一些幸災樂禍。

  白芙蓉偷偷從被子裡露出眼睛,拍了拍胸口,不怕!不怕!是一個哥哥!

  「你看到我娘嗎?」她放下那塊蒙住頭面的被子,怯怯地起身朝男孩走去。

  「我不知道你娘是誰。」他就著手上燈籠的光亮看著小女娃,不禁微愣了下。

  「可是,你知道我娘不會來救我啊?」因為有人在身邊而安心一些,她用軟軟的聲音問道。

  「那是因為這個地方只有鬼魔,沒有你娘。除非你娘是鬼是魔!」他惡意說道,討厭自己因為一個小女娃而動搖了心。

  「我娘才不是!」一顆大大的淚珠在眼眶中晃啊晃地,煞是晶亮。

  「我管你娘是不是!總之你快滾出去!」黑嘯天大聲說道。

  這丫頭一路閉著眼夢遊進魔魅之森,破壞了他捕夜梟輔佐練法的計畫。

  「蓉兒迷路了。」白芙蓉可憐兮兮地扁著嘴,眼睛只敢看著這個好看的大哥哥,不敢亂瞄左右的黑暗。

  「只有不要命的傢伙才會在半夜定到魔魅之森。」

  「你不要命?」她害怕地抱住被子。

  「你才不要命!快滾回你家!」

  「可蓉兒不知道……路……」

  又要害怕、又要說話、又要發抖,費了她很大的勁,可她還是分神伸出手拉住他的手。

  「大哥哥,你帶蓉兒回家好不好?」

  黑嘯天愣住了,手掌裡冰冷卻柔軟的小手勾起他似曾相識的感受。

  幾年前,也曾有個小小娃娃這樣握著他的手。但是,在他的殷殷期待中,小娃娃卻不曾再出現過!

  而他早該學會不要對任何沒把握的事,有所期待!

  「滾開!」黑嘯天大吼一聲,重甩開她的手,卻忽略了小小身子禁不住重推搖搖晃晃的她撞上了一塊大石子,發出砰然一聲巨響。

  「你推我……你是壞人!」她髒兮兮的小手揉上眼睛,哇哇大哭了起來。

  「是你自己站不穩跌倒的!」黑嘯天先聲奪人,連忙撇清。

  「你推我!」白芙蓉哭哭啼啼地說道。

  「你推我--你推我--」陰沉沉的回音在她耳邊響起。

  嬌小的白芙蓉忘了自己還在生氣,手腳並用地快速爬起身,在他來不及反應之前,一張沾了泥上的小臉就已經埋入了他的懷裡。

  「你--」他懷疑自己的心臟就要跳出胸口。

  「蓉兒怕。」她一手拍著自己的胸口,一手緊纏在大哥哥身上。

  黑嘯天瞪著懷裡溫溫軟軟的小個子,一時之間竟忘了作出反應。

  「我比那些聲音更可怕。」他啞聲說道。

  「你陪我說話,是好人。」她堅持。

  黑嘯天低頭看著她柔軟的髮絲靠在他胸前,修長的少年身軀有些不自在,卻有著更多悸動。他沒抱過人,更沒被人這麼緊緊抱住過……

  她喜歡他,把他當成家人嗎?

  「我帶你回家吧。」故作勉強地擺出一臉為難,他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扯著她便要上前。

  「哥哥拉著蓉兒的手,蓉兒不怕。」白芙蓉仰起小臉,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顏。

  黑嘯天的胸口一緊,他俊麗的眸竟沒能從她可人的表情栘開半分。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道。

  「我叫白芙蓉,姨和娘都叫我蓉兒。」

  白芙蓉!

  黑嘯天瞪著她,緩緩地鬆開手,朝著她背過身。

  「上來,我背你。」

  那年,黑嘯天十二歲--白芙蓉正式與他的生命密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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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0:59:10
第二章

  「滾開!」

  黑嘯天大喝一聲,不滿意這處他和芙蓉獨處的草原竟被閒雜人等佔據。

  趴在草叢裡的纖弱女子呻吟了一聲,沒力氣轉頭。

  「別在那裡裝模作樣,假可憐!滾!」他不留情地粗聲喝斥。

  他離開巫咸國兩年,拼了命地通過一關一關的術法訓練,為的就是能早日回來與芙蓉相見。

  年將十五的芙蓉,定出落得更加水漾動人了!

  「快滾!」他的耐心從不用在芙蓉以外的人身上。

  「嘯天哥哥……是你嗎?」白芙蓉才抬起冷汗涔涔的小臉,肚子裡的絞痛旋即讓她整個人蜷曲成一團。「好痛哪……」

  「芙蓉!」黑嘯天臉色一沉,一個箭步上前握住她的手。

  「啊--」白芙蓉的身子猛然一震,一頭及肩的柔絲頓時向上萎縮至下顎長度。

  黑嘯天的身形微顫,其長及小腿的烏髮亦是猛地短減了一個巴掌的長度。

  二人緊握的手疾速分開,但,二人的法力稍減已是不可否定的事實。

  黑嘯天的眼睛燃出一股火苗,直勾勾地燃向她--巫咸國的髮力同等於法力,會讓他們彼此法力耗損的原因只有一個!

  「芙蓉!」他一瞬不瞬地盯住她,俊美的臉孔莫測高深。

  「我不是故意不告訴你的……」她急忙想解釋,想握著他的手臂,卻又懊惱地放下。

  「不告訴我什麼?」

  「我忘了告訴你我的癸水在去年來了,現在不能與你有肌膚上的接觸了。」她彆扭地扭著手指頭說道。

  嘯天哥哥……在笑!白芙蓉滿臉通紅地猝低下頭,只讓潔白的細頸與他相對。

  「你知道你讓我等得多心急嗎?」

  黑嘯天以衣袖覆手抬起她的下巴,細細凝視著她臉上絕麗的變化。她自小就好看,這些年更是有如盛開的芙蓉一般--

  眼波盈盈若花上層露,秀頰粉粉如花卉柔辦,雙唇潤紅更勝絕艷之花色。

  白芙蓉被他瞧得呼吸微亂,整顆心彷若要跳出胸口。赧紅著容顏,她不自在地想別過頭。

  「為什麼沒有馬上告訴我?」他緊盯著她,與她雖分隔了兩年的時間,然則每隔十日,他便會以幻影術與她隔空相會,隔閡著實不大。

  「我想等你回來給你驚喜啊!」她小聲地說,現在可沒勇氣問他高興與否了--羞死人了!

  黑嘯天的手勢一轉,將他身上的斗篷披上她的身子,長臂也順勢將她摟到胸前二人的肌膚未曾接觸,體溫卻是無法阻擋地融合在一起。

  「方纔為何痛得在地上打滾?」他在她耳畔問道,灼熱的氣息讓她的白玉耳廓直泛出熱氣。

  「你為什麼要提醒我?」她臉一皺,腰間的酸疼一波波地湧來,比甫摘下的青梅子還讓人難忍十倍。下方肚腹間更像有個婦人正將她的腸肚當成待洗的衣物,拿著洗衣棍棒使勁地捶打著。

  白芙蓉彎下身,這回可就愁眉苦臉地「認真」疼痛了。

  「吃壞肚子?還是癸水讓你不舒服?」他本是無書不閱之人。

  「後面那個。」因為與他分享著如此隱密之事,她的臉幾乎埋入了斗篷裡。

  「別動。」

  黑嘯天將她的背擁近他的胸膛,手掌隔著斗篷傳送著足可癒痛的熱力。

  白芙蓉閉上眼,在他手上的熱力透入她的腹間之時,她低吟了一聲。

  「好舒服。」她微仰著頸,屬於女子的柔美曲線不自覺地呈露出年輕的芳華。

  黑嘯天看著她柔美的嬌態,手臂一緊,更讓她的身子緊陷入他堅實的軀體間。

  「嫁給我。」他不想再等了。

  白芙蓉驚訝地揚起長睫,驚覺到自己的雙唇與他僅有一指之隔。

  「你--」她咬住自己顫抖的唇辦,忘了自己要說什麼。

  「嫁給我。」他傾身更加靠近她,熾眼中的火焰是點燃她粉頰熱度的打火石。

  好久沒這麼近看過他了。她捉緊他胸前的衣襟,只覺得自己飄然地無法站立。

  「你的眼珠已經成了淡紅色!」她驚呼道。「火焰之眼」是各派之首所欲修練的最高目標,他還如此年輕卻已跨入了初級的門檻哪!

  「我通過風火海的試鏈了。」隔著斗篷,她柔軟腰肢的觸感仍然太過誘人,他克制不住自己在她腰間輕挪探索曲線的動作。

  「平常人不是要用到五到十年的時間嗎?」她不知所措地別開眼,那被他撫弄過的地方竟像要燃燒起來一樣。

  「我不是平常人。」他愛煞她羞人答答的模樣。

  「你當然不是平常人。」你是我最好的--嘯天哥哥。

  黑嘯天側過頭咬住她的髮梢。

  白芙蓉驚呼一聲,抬眼看他。這舉動太親密撩人哪!

  「我們別這麼說話,好嗎?我好似喘不過氣……」

  她想垂下眼,但他咄咄逼人的眼卻不肯栘開視線。

  「告訴我你何時嫁給我,我便放開你。」

  「師父說至少要等到十八歲哪……」嘯天哥哥的臉怎麼靠得這麼近,害她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哪。

  「我不以為我有耐心等上那麼多年。回去告訴你師父,後天你的十五歲生辰時,我會上門向你師父提親。」他瞇起眼鎖住她的反應。

  「師父說要等到十八歲。」她認真地搖了兩下頭。

  「嫁給我的人是你還是她?!」黑嘯天的眉不悅地一擰,稍嫌不耐地說道。她的花容玉貌可望不可及,根本就是莫大的折磨!「告訴你師父,我會等你準備好才與你成為真正的夫妻。」

  「嫁給你不就是真正的夫妻了嗎?」她柔嫩如花的櫻唇,嬌憨地微張著。

  那笑既美又柔,看得他目不轉睛。

  「你不要這樣看我……啊!」白芙蓉驚呼了一聲,黑色斗篷已覆住她的臉,眼前烏黑一片。

  一道灼熱的溫度燙上她的唇,堅定卻又柔軟地吮觸著她微張的唇辦。

  他的嘴--在親她!

  白芙蓉全身僵若木頭,連手都忘了要抬起來遮住自己的嘴,就楞楞地由著他將他的氣息哺入她的唇間。

  一會兒,她才回過神尖叫了一聲,手臂陡地一伸推開他。

  「你怎麼知道這種方法!難道……難道……你對別人做……」

  她又氣又惱的叫聲未歇,臉上的斗篷就被扯下,她黑白分明的眼一見到他露骨的勾魂眼,嘴裡的話全都吞回了肚子裡,一逕吶吶地紅著臉。

  這是怎麼回事?他現在真當她是--妻子嗎?

  「這麼快就開始當一個吃醋到臉紅脖子粗的妻子?」他輕笑著,從她不敢迎視的羞怯中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人家才沒吃醋哩。」她用力跺腳,揚起地上一陣塵上。

  「都氣到冒煙了,還說沒吃醋?」黑嘯天逗她,貪看她嬌又嗔的模樣。

  「嘯天哥哥亂說話啦!我不理你了!」

  她又想跺腳,卻在他揶揄的笑容下忍住了衝動。她紅著臉輕踢了他一腳,嘟嚷了聲︰「我回家找師父去!」

  「我等你。」黑嘯天低語。

  白芙蓉不語,快步轉身離去,那纖美背影映著金黃夕陽,刺得他睜不開眼。

  再燦美的夕陽總歸是要西落,而他們的恩怨正開始於這一日的黑夜……

  「師父,嘯天哥哥說等到後天我十五歲生日時,他要來向你提親。」白芙蓉撫著自己發紅的頰,很快地看了師父一眼。

  「你沒告訴他,等到你十八歲才能出嫁嗎?」白玉相荏厲的眼直射向她,置於身後的雙手早巳緊握成拳。又是一對為愛瘋狂的男女!

  恨在歲月中醞釀累積,早已不再單純,那會是一種毀滅。

  逝者既然已逝,那麼所有的錯,就該由芙蓉這個生者來承擔。

  「師父,你別生氣。」白芙蓉自責地咬著唇,輕柔地說道:「我也沒打算那麼早出嫁,只是替他問上一聲……」

  白芙蓉驀地打了個冷顫,不敢再走近師父--好陰狠的眼、好駭人的瞪視!

  「跟我來。」白玉相打斷她的話,逕自飛步跨出房門、繞過屋側,步入屋後的綠竹林,步向竹林深處那一片寸草下生的蠻荒地。

  這裡居然有道百花結界!白芙蓉氣喘吁吁地跟在師父身後,著迷地看著師父以舞蹈般的手勢破開了一道又一道的巫真獨門封印。

  哪日,自己才能將巫真掌門的這道拈花手勢使喚得如此行雲流水?

  「……進來吧。」白玉相的心飄過一絲不忍,放緩了口氣。

  白芙蓉甜笑以對,開心地與師父一同走入這處被隱密封印的空問。

  瞧,玉姨還是關心她的。說不準,玉姨正是要給她一份生日賀禮哩!

  白芙蓉好奇地跟在師父身後,走上一座以雨花石鋪搭而成的橋樑。

  才跨上小橋,白芙蓉的頸背急泛起一陣雞皮疙瘩--小橋通向一座綠竹屋,而綠竹屋裡傳出的痛苦呻吟,竟輕易地掩過橋下的水聲潺潺。

   「……啊……」

  屋內傳出的哀號聲並非吶喊,卻沙啞得讓人不忍卒聽。任誰都能聽出那是聲嘶力竭後,才會發出的心酸喉音。

  白玉相領著臉色慘白的白芙蓉推門而入。

  白芙蓉以為自己入了地獄!

  床上躺著一個人,或者該說--

  床上躺著一個怪物!一團爛泥般的肉塊!

  屬於人的肌膚在腐蝕之後,泛著腥紅的血肉就這麼呈露在空氣之間,隨著每次呼吸而緩緩起伏著。那具慘不忍睹的軀體每一次起伏,都像在對上天作著血淚控訴!

  上天或者沒聽到這人的呼喊吧!

  因此只讓一些逐臭之蟲探問那些皮開肉綻的傷口。那些不紅不黃、又黑又紅的膿血,是比甕底醬菜更讓人作嘔的色澤。

  「那是你師祖。」白玉相別開了眼。

  白芙蓉陡然栘開目光,腦中卻怎麼也揮不去那所見的一切。

  「那不可能是師祖!」她虛弱地說道。印象中的師祖,是個豐艷如牡丹的佳人哪!

  「百花結界是巫真之首方能設下的獨門封印。」白玉相低語。

  「師父……」白芙蓉冰冷的手指刺入掌間,阻止自己無禮地乾嘔出聲。

  「叫師祖,她聽得見。」白玉相的眼與床上的「她」交會了片刻。

  「她聽得見!」

  白芙蓉回過頭,勉強在那團肉塊裡找到一雙含淚的變形眼睛時,她忍不住蹲下身抱著雙臂痛哭出聲。

  「師祖!」白芙蓉止不住自己滔滔而出的淚水--因為害怕,更因為同情。

  師祖竟是在意志清醒的情況下,承受這樣的苦難!

  「我也是這幾天偶然探到這處結界,才知道她變成了這樣。」

  白玉相說了謊,她親眼目睹到師父慘狀的那一年,白芙蓉才十歲。而那年,芙蓉已練了「絕艷」!

  床上的肉塊嗚了一聲,白芙蓉一驚,恐懼地想後退,卻又伯傷了師祖的心。

  好不容易,她勉強自己給了師祖一個微笑。

  「你師祖當年開口要離開巫咸國往它方自省,誰知道,她不但未曾離開,甚至在此痛苦地過了十多年。」白玉相不無驚訝地看著師父的「雙眼」,竟一動也不動地停在芙蓉的臉上。

  「師祖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我為她整理床之際,意外在一處暗格中找到了這本書冊。」白玉相謊言道,將書冊遞給白芙蓉。

  白芙蓉接過,就著首頁閱讀而下--

  絕艷,為一容貌殊麗之術。

  面貌本為平凡者,習此術法,必能增強其五官之嬌美神韻,如秋桂馥香之撩人心弦;中等姿容者,習此術法,肌膚必然晶徹如玉,眉目嬌媚若桃花之俏;面貌姣好者,習此術法,絕艷若出水芙蓉,傾城傾國。

  「既是傾城傾國,為何又會落得如此下場?」白芙蓉擰眉合上書冊,沒費心細看那些習法的過程。

  「這書冊的後頭兩頁,讓我說給你聽吧。及笄之女自習得此術之日起,容貌必能如不謝之花卉般嬌麗十年光景,皮肉之傷甚且不易留下痕跡。只是習術之後,這一生便只有二回時日能結束自己生命,否則便會落得同你師祖這樣的下場。」白玉相的話說得平靜,彷若這些話早已嫺熟於心。

  「誰都不該為了一張皮相而變成這樣哪……」白芙蓉打了個冷顫,喃喃自語。

  「我幾日來採訪巫咸遺老,方知絕艷原是古時男硯蓄養美女以換求榮華富貴之舉--練術之女,將一生的芳華全都聚集在十年內綻放;十年後,焉能不急速凋零?」話說得甚是感歎。

  白芙蓉抬眼看向師祖,卻與那雙腐缺了眼瞼而無法閉上的苦瞳對個正著。

  一陣心酸,珠淚滑下嬌顏。

  師祖連嘴都成了一團沒法開合的肉泥,什麼苦都說不出口哪!

   「我們幫不了她嗎?」白芙蓉含淚問道。

  「我們幫不了她。這是受了詛咒的身子,不進食亦能生存,如此一日日退化成廢人,得痛苦數十年方可死去。」白玉相閉上了眼,平息著胸中不安的心跳:「除非……」

  「除非什麼?」白芙蓉急切地問道。

  「除非能再度拿起刀子,活生生地將自己的心剮挖而出。」

  白芙蓉搗住自己的唇,再也忍不住胸腹間的難受。她狂奔出門口,在小橋邊屈膝而下,不停地乾嘔著,嘔到胸口胃腸都發了疼,仍無法讓自己舒適一些。

  活生生把自己的心剮挖而出!誰做得到呢!

  況且,那幾乎已成肉糜的身子,哪有力氣執起刀柄往自己身上戳?徒然受苦罷了!

  「我想,在她的身子還未完全退化之前,她試過想殺死自己--在她的胸前有一處凹陷的長疤……」跟著走出門的白玉相,證實了白芙蓉的想法。

  「我們常來看她吧!」白芙蓉把臉埋在藕色衣裙問,悶聲說道。「我可以去找些讓人安眠的藥草餵給她喝。」

  「蓉兒--」白玉相低喚,疾言冷聲中有著掩不住的傷感。

  「師父!」白芙蓉驀地抬頭,黑亮的大眼像極等待人溫柔擁抱的孤雛--師父有多久不曾用這種語調叫過她了。

  「原諒師父。」白玉相強迫自己看著白芙蓉的臉。

  白芙蓉柳眉緊蹙,珊瑚般殷紅的唇像甫綻的花蕾。「為什麼要原諒師父?我不懂師父的意思?」

  「你練了那套絕艷。」

  「巫真藏書庫裡的那冊絕艷術法,少了後面幾頁……我當時僅知練了此法後,容貌能出色,且修練容易入手,未曾多加考慮便讓五歲的你學習了絕艷……」

  狂奔之間,白芙蓉搗住自己的耳朵,卻無法阻止自己腦中下斷重複著方纔所聽到的一切。

  「絕艷之術,成人習之,可自運其芳華十年;幼童習之,則自十五歲始,便可視之為利器十年。何故名之為利器?其女從十五至十八之年歲間,性別不定,非男亦非女。是男是女,端視此女其後侍奉之主人為男或女。故此三年間,不宜侍主。」

  非男非女……

  白芙蓉狂亂的腳步踩著了裙擺,整個身子向前一簸,重重地摔在碎石子地上。

  她混亂的心和腦子無法作出任何保護自己的反應,細薄的袖被碎石子割破,手臂手腕都被磨出了幾道又細又長的紅色血痕。

  不覺得痛、沒有力氣移動,她躺在碎石子小徑上,用一雙無神的美眸瞪著今晚沒有一點星子的夜空。

  「所以,你現在知道你為何不能在十八歲之前和黑嘯天成親了。」

  她哪敢妄想十八歲?十五歲就被宣判了比死還可怕的命運啊!

  如果嘯天哥哥知道她現在是這樣的身子,他會用什麼表情看她?

  她想像不出非男非女的身子可能會有的樣子,因為她已經再度失控地側過臉頰,挖心掏肝似的乾嘔了起來。

  「若我現在自絕性命呢?」她向師父問道。

  「練了絕艷之人,身體髮膚難傷,是為不死之身,你唯一能結束生命的機會就是在十八歲及二十五歲生辰的那二日,舉刀刺入心口自絕性命。」

  連死都不得自由哪!

  纖長的十指掐握著一株野草,草根被整個拔起,濃綠的草汁在她青白的掌間泛開來,爛泥似的糊成一片。

  她想起師祖身上那些沒癒合的傷口……她撐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衝到溪邊。

   溪面上,月亮的倒影和一張在水波中晃搖的芙蓉美面同時入了她的眼--

  她狂亂地扯掐著自己的臉龐,希望扯去這張皮相。這種臉孔,不要也罷!

  扯得過急、力道過重,她的指甲在臉上留下了傷口;然則,這自虐的舉動,卻只是讓她的容貌增添了霞色。

  該怎麼辦?能怎麼辦?

  不明白自己坐了多久,只知道夜更靜了,只知道清晨的朝陽刺痛了她的眼,而她仍在迷霧間找不到出路。

  「你在這裡坐了一夜?」

  突然響起的聲音讓白芙蓉身子一顫,雙臂把自己抱得極緊。

  「師父……」她睜著無神的眼看向師父。

  「絕艷有方法可解,此法被以紅花之法封在書頁裡,我一解開,便立刻趕來找你。」白玉相淡漠地說。

  「絕艷有解法……」白芙蓉怔愣地看著她,一動不動地聽著師父平靜的聲音對她說道:

  「解咒,有兩個方法可行。其一,中咒之人,自十八歲起,每月需得一對年輕男女的熱血沐身。唉,我如今才知道師父為何總是雲遊在外了。」

  「用年輕男女的熱血沐身……」白芙蓉的喉嚨被恐懼掐住,彷若屍體已橫臥在她的眼前。涔涔冷汗滑下額頭,沁入眼間,痛得她紅了眼。

  「我可以教你吸魂之法--被吸魂大法扣上的人,臨死時並不會有痛覺。你可以趁他們離魂的那一刻,得到他們的鮮血。」

  白芙蓉全身冰冷,腦中的思緒全被剝除一空。無止盡的血腥在她的週身百骸流動著,羶臭味讓她作嘔,卻又無法把血脈裡的血變成清白。

  「殺人取血沐身……我還算個人嗎?」白芙蓉頹然地搖著頭。心灰意冷的沙啞口氣,對天真爛漫的登蔻少女而言,過分沉重。

  生與死,她算是提前試鏈了……

  「第二個方法呢?」白芙蓉閉著眼,雖不敢再抱希望,卻無法阻止心窩那一絲渴望生存的意念。

  「『索愛命咒』」亦可解去絕艷。」

  「索愛命咒?」她打了個冷顫,心重新被浸入一口寒井中。

  白玉相的目光與她交會了片刻,終究還是說出了殘酷的真實:

  「索愛命咒是將你衷心至愛之人,置於一隻施了『奪命咒』的銅盆之間,燒燃至死、烹煮為血灰。以此血灰沐身半個時辰,便可臻至正常。」

  白芙蓉怔怔地看著師父,以為她吐出口的不是解咒之法,而是駭人的山魅精怪。

  壓抑不住喉間的嗚咽,在崩潰的身子即將下支倒地前,白芙蓉狂亂地喊叫出聲:

  「為什麼會有這麼殘忍的解法!既是至愛之人,又怎麼忍心將他烹煮為血灰……我寧可化為血灰的人是我自己啊!」

  她手指在地上不停抓扒著,直到十指全磨出了血絲。如果不能停止自己的心如刀割,至少不要讓她想起嘯天哥哥。

  「一定要拿別人的命才能換來我的生存嗎?我沒法子做到……」白芙蓉抽噎著。

  「不踩在別人的命上,痛苦的人就是你自己。」冷眼,旁觀。

  「師父--」白芙蓉悲泣地呢喃,翦水雙瞳在心灰意冷之後無力地半合著,有種楚楚可憐的淒艷之美。

  「師父,為什麼是我?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告訴我……我做錯了什麼啊……

  「你沒錯!錯的全是我!」

  那淒艷的眼神引起白玉相的怒火,她紅著眼陡地指著芙蓉的臉叫吼:

  「我不該讓你們在一起的!」白玉相頸上的脈動忿怒地抖栗著,眼前的白芙蓉不是一個人--「她」是搶走了夫君的姊姊!「她」是那個不忠貞的夫君!

  「我的意思不是這樣……」白芙蓉驚弓之鳥似的將自己蜷成一團,驚怯的眼不停游栘著,不敢正視師父火怒的眼。「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我沒有責怪師父的意思……師父別生氣……我不會再讓師父生氣,我找一處地方躲起來……」

  「你能逃到哪裡?黑嘯天是個奇才,我估計約莫再過一年左右,他便會成為巫咸國的佼佼人物。你愈逃走,只會讓他更放不開你。告訴他真相!」

  「不--」白芙蓉驀然挺直起身軀,嬌顏頓時青白如死屍。

  「你是怕黑嘯天因你而死?」白玉相冷笑著,對「愛」字早已絕望:「或者你怕他不會幫你?」

  白芙蓉重重打了個冷顫,雙唇不住顫抖。

  「他會幫我。」但是,她不願開口。

  二人之間,總是他在主宰一切。一切若是不變,他會守著她一生一世。

  但是,一切變了--她甚至不敢想像他知道實情的樣子。

  她與他之間,竟不曾經歷過風波……

  「黑嘯天的個性會因為愛你三年,而惦記你三十年不止,巫咸國之人一生只有一次婚配,你不願意他因為你而鬱鬱而終吧?」白玉相很清楚她又愛又怕的心情。

  怎能誤了他!白芙蓉搖頭,搖落了淚水。即使一想起他和其他女子並立,她會心痛到無法呼吸。

  「師父,我該怎麼辦?」愛之刺鯁在喉間,每一次開口都是一種苦痛。

  「對他冷淡,讓他對你心生厭惡,不停地與他對立,讓他主動遠離你。」

  「我……」做得到嗎?

  「如果你是真心為他好,沒有不可能的事。」白玉相看著她的欲言而止,唇角冷冷抿起。芙蓉太單純,不會明白男人對於抗拒有一種野蠻的征服感。

  況且,芙蓉擁有的是傾城之貌,她愈逃,黑嘯天只會愈放不開她。而他的緊追不捨,更會讓芙蓉在生死之間不停地掙扎--畢竟要殺死自己不是如此容易之事。

  自己的復仇,算是成功了吧!

  自己好毒辣的心腸啊!白玉相的心飄過自責。

  但也僅是飄過而已,事已至此,夫復何言。

  白芙蓉無心察覺白玉相的心思。要她逼著嘯天哥哥厭惡她,與死何異啊!

  她以為自己無法遠離他……她以為狠心很難……

  直到十五歲生辰的那一日,她所有的不安、緊繃,卻在沐浴時卸下了衣裳的那一刻,達到恐懼的最高點!

  她瞪著自己的身子,驚駭到連指尖都冰冷。

  她的肌膚依然晶瑩如雪,她的肢體仍舊纖雅如柳,但曾經擁有過的女性柔軟曲線,全都在一夕之間--消、逝、無、蹤!

  胸口雪白的蕡起,平坦得一如少年!

  腰腹下那屬於女性的私密,化成了一片光滑肌膚,與身上的其它肌膚相同,卻與正常人的身子全然殊異!

  白芙蓉不再是「她」或「他」!

  他或她是一個雌雄莫辨的怪物!

  遠離他,不難;狠心,不難啊……

  「芙蓉,別走!」

  我驀然睜開雙眼,從冰床上驚坐起身,象徵法力的長髮鋪滿了整張床榻。

  我陰沉地瞪著石穴外被風吹動的樹枝暗影--

  芙蓉十五歲的嬌顏仍栩栩如生地在我的夢中徘徊,一切卻早巳不同!

  那天過後,芙蓉避我若蛇蠍。

  兩年了!我容忍她怯怯懦懦、畏畏縮縮地閃躲了我兩年了!

  第一年--她被封印在「巫真花谷」裡,苦練術法。我親口允諾師父,不去打擾她,所以強行壓抑住心頭上的狂風巨浪。一年,我等了!

  第二年--她出關,卻在她師父的陪伴下,頻頻提出與我對決的要求,卻又屢屢一敗塗地。又一年,我亦忍了!

  三個月前,慘敗到臉色青白的她,慌張地從巫咸國遁逃至人間。

  她以為逃到另一個結界,我就會放過她嗎?

  我聽見自己痛苦的低鳴在夜裡散開,石穴外的樹葉正顫抖地一如嚴冬時節。

  「把我的心扯碎成爛泥一樣地丟在你面前,你會回過頭來擁住我嗎?」

  她會!

  我看得出她眼中的掙扎、絕望,卻恨她什麼都不對我開口!

  我的胸口閃過一陣慍怒,大掌隨手一揮燃起了燭火--

  燭光照亮了室內,也映射出牆上銅鏡中我絕美更勝女子的容顏。

  那樣細膩如玉雕的絕色五官,生在女子臉上是要讓眾人消魂蝕骨的,但卻偏生長在一介矯健修長的男子身上,那可就邪魅妖美得讓人即便想偷看,都覺得心有不安……

  然我早己習慣了這張臉孔。本來在巫咸國裡被喚為「巫魔」的男子,就不該是尋常池中物!

  在心中默唸咒語將一頭長髮隱縮成覆背的長度,手指一掐便算出她而今藏身在一處偏僻的人間村落裡。

  銅鏡中的紅瞳在夜裡進放出磷光,我口中低吐而出的咒語聲,魔蛇一樣地在深夜裡爬行著,讓整間石穴都透露著詭譎之氣。

  她又逃了三個月!夠久了!

  我不要再忍受這種只能在夢中相會的日子!

  我要看著她、擁著她、吻著她、觸著她!

  身形一黯,我消失在夜空之中;再次現身,我已身處人間。

  我的芙蓉端坐在一戶綠竹屋內,竹桌之上擺了占所用的蓍草。

  即連她在人間的居所,都與她在巫咸國的住處一模一樣,足見她的念舊之情。她怎麼可能不在意我!

  一道道黯紫旋風從我的指間、百會穴裡直衝而出,囂然地包圍了整間屋舍。

  風,陰冷冷地直吹著。

  我貪婪地盯緊她的絕美面貌--

  出來與我相見!我體內的血液狂喊著。

  綠竹屋內的她輕擰著柳眉,嬌語了一聲:

  「這風吹得好詭異。」

  娉娉婷婷的身影推開竹門,纖手撫住被風刮痛的柔嫩臉孔。

  我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臉孔,在她開始施咒想尋出風向之際,我卻因為她雙眉之間浮現的一抹綠竹印而心悸不已--既清麗且嫵媚哪!

  曾經,在二人還能有著肌膚之親時,我最愛以唇輕觸著那株竹印,貪戀的是她肌膚上恬淨的香氣。

  芙蓉,你感受到我的痛苦嗎?

  從我身上疾射而出的紫色暴風,狂亂地包圍了整座綠竹屋。

  芙蓉猛然睜開眼像是察覺了我的到來,她反身急奔回屋內,貪快的腳步還不慎被裙擺絆倒,踉了下身子。

  她沒變,仍然是那個有些迷糊的芙蓉!

  可她卻又真的變了,否則怎麼會如此害怕我的到來?

  曾經,十二歲的她,冒著夜裡的大風雪走到我的石穴,為的只是在新年前讓我吃到她親手蒸出的紅豆年糕。

  曾經,她不及我肩高的身子總是想鑽入我軀體裡似的,黏著人不放。

  過去,過去了嗎?

   暴怒焚上我的心頭,邪魅紫風嘯地自綠竹屋的縫隙裡鑽入,悍然地晃動著整棟屋舍--

  告訴我答案!

  我凌空踩在夜色裡,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自量力地在綠竹屋上加諸了一道又一道花之封印,可笑哪!

  即使她的師父白玉相都無法擊敗我,她又怎敢妄想螳臂當車!

  見她坐上長榻,憂愁地擰著眉,我的心一揪!

  見她用纖纖十指將她及膝的髮絲撩起,露出她絕美得讓人覬覦的玉頸,我聽見自己粗重的氣息聲。

  見她唇邊突然噙起一個微笑,我的怒火卻全數爆發開來!

  「還有心情笑!以為可以躲我一輩子嗎?」

  我充滿戾氣的吼嘯,聲震屋舍。

  火瞳睇視著她顫抖到無法自制的身軀,我的冷笑聲開始迴響在闐暗的夜裡。

  大掌狂地一揮,門扉爆碎成片片塵土。

  終於,她看到了我--極度震驚啊!

  她看到了我的火焰之眼!

  那是巫咸國的巫者們,終其一生都要拚死達成的最高境地。

  她該知道她勝不過我,我是可以在巫咸國興風作浪的人!

  我囂然地朝著她的臉龐逼近,近到她連眨眼都得小心翼翼。

  我猛握住她一束柔細的髮繞在指尖,迅雷不及掩耳地將她強擁入懷--

  深吸一口氣,感受她輕柔的氣息在我鼻端浮動的快感。

  她仍睜著一雙受到驚嚇的慌亂美目,與我相望。

  「也許芙蓉的心,另有所屬。」昨日,白玉相對我說的話浮上腦海,我兇惡的眼乍凍上一層冰霜。

  這句話,把我心中最深層的恐懼血淋淋地挖掘了出來!

  芙蓉是我生命中的光明,若我注定要成一名盲者,我也會費盡心血毀天滅地,不讓任何人有見到光明的機會!

  我的手掌在空中揮出一圈赤色光環,讓無助的她困在其中。

  「你不能強迫我!」

  芙蓉沒法子掙開那道光環,反倒是捶紅了手,捶出了盈眶的熱淚。

  我瞪著她梨花帶淚的臉龐,沒哄她,沒安撫她,就這麼瞪著她,瞪到我自己心煩意亂,瞪到我的臉色愈來愈鐵青。

  和我受一樣的苦吧!

  這樣她才會知道我與她原該是相屬的!

  「我給你最後一個機會,如果你可以解決我丟給你的問題,那麼我們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消;否則你就再也不許逃離我身邊,得心甘情願地和我回巫咸國成親。」

  我撂下戰帖,知道她不得不接,除非她現在就想和我回巫咸國成親!

  有路能逃,她不會不逃的!

  只是,這回,她只能逃到我的懷裡!

  強迫她以鮮血化出一顆血珠子為誓,我隔著二人之間的赤色光環,與她的唇相觸--

  赤色光環染了施咒者的氣息,應聲而碎。

  「你注定是我的人,我的芙蓉,等著當我的娘子吧!」我消失在她的視線裡。

  或者該說,她以為黑嘯天已經消逝無蹤。

  一個日夜過去了,我隱身在她的週身窺看著,看她驚惶地無法成眠,我的心得到了莫大的滿足--

  她的心裡現在全想著我吧!我對著她的眉目如畫忖思著。

  看她疲憊地睜著雙眼望盡了日月星辰,我的不捨透過指尖的風拂過她微張的柔唇。

  開戰吧!

  我以十指流出的紫黑鮮血在巖地上畫出一道七星陣法,當那些血液隨著我的咒語開始冒出刺目的血光之際,數道颶風已自人間國度外的四方結界調來了列姑射山的范青青、女人國的沙紅羅、華胥之國的秋楓兒、幽都的楚冰--這幾名與人間有緣的女子。

  去吧!去到我心愛的芙蓉身邊吧!

  「接招吧,我給你的挑戰是--東西怎麼來,你就得把東西原封不動地如法送回。」

  我陰森的威脅聲足夠讓所有耳聞主人寒毛直立,但是我的臉上確實洋溢著笑意。

  我太清楚芙蓉的法力極限在哪裡,她萬萬無法以己身之力同時送回這四名女子。

  她自以為是的迎戰之路,是一條只通往我懷裡的死巷。

  我強勢地站在綠竹屋屋頂,不動聲色地看著屋內五名女子的一番口舌之爭。

  我當然知道此種強迫挪形至人間的舉動,會讓這四名女子掉失一縷魂魄在原有國度中;而倘若她們無法在一年之內回到原有國度取回那一絲魂魄,她們的命運將是一個「死」字!

  但是,那又如何?

  我要的只是芙蓉放下身段,求我。

  「……我的修行道行還不夠,但是只要你們找到大禹時代的古鼎四座,在此一神物的配合之下,我一定可以把你們送回去……」

  我聽見芙蓉用她清朗如撕帛的聲音對四名女子解釋著。

  啊!我的芙蓉,遠比我想像得還聰慧,竟能在最短時間內推想出古鼎可以輔佐她那不堪一擊的法力。

  只是,她臉上的心喜,太傷人哪!

  太傷人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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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嘯天哥哥,救我!」

  白芙蓉的淚水濕透了雪白枕巾,那在枕上輾轉反側的傾城之貌漾滿了酸楚。她被困在自己的惡夢中,無法醒來。

  「搞什麼鬼!你一天到晚哭個不停,煩不煩啊!」沙紅羅了亮的罵人聲,在夜裡顯得異常清楚。

  「對不起……我想我娘……嗚……」范青青抽抽嗒嗒地哭泣著。

  白芙蓉的手指緊緊捉住被褥,被隔壁房間的吵鬧一驚,這才真正從噩夢中醒來。

  夢中的她,十五歲--生不如死啊!

  白芙蓉低頭掀高自己的衣裳,背脊卻泌出了無數冷汗。

  多希望一切是夢!

  多希望這具非男非女的詭怪身軀不是她的!

  白芙蓉打了個冷哆嗦,感覺到自己全身的筋骨都僵硬如石。這陣子為了鍛練術法原就睡得淺少,加上黑嘯天不定期的「探望」,她整個人一直處在緊繃的狀況之中。

  這樣的她,怎有法子安心呢?

  四條人命就繫在她的手中啊!

  缺少了一絲魂魄的她們,必須輪流在最適宜她們體質的季節出發尋找與其有緣的鼎--算算時日,那漠然如冬日雪的楚冰也已經離開一個半月了。

  一切進行得都還算順利,況且日前功力又精進一層的師父還以密音告訴她,巫咸派的昏穴位於何處,以助於她防禦黑嘯天的手法。

  可她仍是煩躁地無法入睡哪!

  愁擰雙眉,白芙蓉披上毛裘跨出綠竹屋,抖哆的身子在寒夜裡困難地朝著她的秘密溫泉前進。

  冬日的夜半時分萬然不會是個適合窺伺她的時機吧?她在心中竊思。

  一道黯紫之風悄然穿梭於她走過的小徑路樹間。

  黑嘯天的美唇抿起一道淺笑,尾隨著她彎過一塊大石,看著她專注地不讓自己在雪地上滑跤。

  今夜,他算出楚冰有難,因而打算前來阻擾白芙蓉出手護人。四名女子,死了一人,她便算輸了!

  況且,芙蓉來到人間之後,白玉相便不再如影隨行的守在一旁--

  這對他而言,是個新契機。

  黯紫之風飄過一片竹林,與她一同步入一處山洞之中。

  山洞深處的石壁凹處,有著一池冒著熱氣的地底溫泉。

  溫泉上方恰有一方空間,正是自然形成的天井--白天瞧雲、夜晚覲星,也夠怡然愜意的。

  除了山壁間偶然出沒的致命青蛇,一切好得不像話!

   黑嘯天怒容瞪向她,不明白自己嚴聲告誡了這些年,她怎麼還是毫無防備之心!

  或者,她根本沒把他放在心上!

  黑嘯天怒顏看著正晃向池邊的嬌影,眉眼凶霸得連不知情的她都莫名地打了個冷顫。

  白芙蓉咬了下自己的唇,心神不寧地左右張望了一會兒之後,纖纖十指才在空中畫咒似的飛舞了起來--

  左手花印、右手葉符,她的右手僅足微掀,而左手手掌卻是不停地在空中畫圓;頭頂上方半圈圓、上方王右又是半圈圓、由右至下方二組半圓、由下方半圓斜畫向左又為半圓,終而與上方相連而成一記花印。

  她拈梅花封印的手勢極為快速、熟練,若不是他早已對十二花術瞭然於心,怕是也看不清她指尖旋舞下的真相為何。她是當真用了心在嫻熟巫真術法呀!

  黑嘯天在心中持咒,在自己週身加下了一道寒符,與梅之封印相呼應,而不至於被逼出原形。

  以為護身遮掩無虞的白芙蓉,放心地轉過身解開斗篷任之垂落在腳邊,纖指褪去一層藕色衣衫,修長的玉頸便微露在一層薄絲衣之上。

  她打了個冷顫,低頭對著自己的身子發起楞來。

  芙蓉是存心折磨他嗎?黑嘯天心一動,拳頭上的指節全發了白,她纖纖搦搦的背影,若有似無顯露的肌膚,全是他意料之中的美麗。他不可能毫無反應!

  「……這樣的身子……」她低喃了一句。

  他皺起眉,還來不及細看她的神情,她已褪下最後一層絲衣,雪白如絲的背影在他眼前一閃,便沉入了那熱氣氤氳的溫泉裡。

  何時開始,她的絕色已經足夠讓他失神?又是何時開始,巧笑婉語的她不再將他當成心中唯一的天地?

  黑嘯天看著她露出泰半的雪背趴於池邊小盹,眼神兇惡地一擰--

  他唯一確定的是,自己無法忍受其他男人擁有她!

  危險!

  一條青蛇吐著殷紅蛇信,婉蜒地接近她。而她兀自撥弄著水波,神情木訥。

  黑嘯天想也未想便隔空出手,紅色銳光利箭般地直射入青蛇的七寸。

  青蛇,瞬間斃命。

  「誰!」

  白芙蓉一驚,被那寸紅光嚇得臉色大變,雙臂擁住自己的胸前,身子往水中一

  沉,急忙忙便往山壁的方向直退。

  「別過去!」他出聲想阻止。

  說時遲,那時快,另一條青蛇自山壁溝澗間直撲而上,青亮的蛇身直接纏上白芙蓉的頸。

  「啊--」白芙蓉全身僵硬,感覺青蛇冰冷的身軀在她頸間緩緩滑行著。

  黑嘯天看著她茫然找尋的眼神,卻瞧不出她是在害怕這條蛇的攻擊多一些,還是驚嚇於他的乍然出聲。

  無止盡的冷意竄進他的心裡……

  「閉眼,我不想驚嚇……」他的冷瞳緊盯著青蛇的眼,指尖的紅光已是蓄勢待發。

  嗤--青蛇晃動三角形的頭顱,向前一擊。

  「啊!」

  白芙蓉低叫出聲,青蛇一受驚便緊緊勒住她的頸子。

  她喘不過氣,伸手去抓蛇身,蛇牙狠狠地陷入她的頸間。

  「痛--」她受痛哀叫。

  一陣狂風颯然從她耳畔掃過,蛇首被狠狠掐扁,遠遠地拋擊向山壁。

  在她的低喘聲中,他解除了隱身封印,整個人自紅光中徐徐現身。

  「吞下解毒丸。」他命令道,彎身將藥丸送到她唇邊。

  她的臉色青白,全身仍拼了命地在顫抖。

  「你別過來!」她將泰半臉孔全都埋入水裡。

  「你連命都不要了嗎?」

  黑嘯天的大手探入水中一把撩起她的長髮,強迫她抬頭。

  她粉頸上那兩個深灼的牙洞,甚且還淌著血!

  他的臉色青白,二話不說就掏出一顆藥丸置於指尖:

  「張開嘴,我把解毒丸拋入你的嘴裡。」

  「你先走開,我才--」

  她閉上嘴,因為藥丸已被丟入她的嘴裡,而她忙著皺眉吞嚥。

  「咬碎再吞下。」他好氣又好笑地看著她一副噎到不能呼吸的俏模樣。

  「很苦。」她扁了下嘴,任藥丸在她頰邊鼓成一團。

  「快吞下!」

  「我吞下去了。」她得意地抬頭看著他,卻又警覺地整個人縮入水中,臉色驟變:「你……你可以走了!」

  「確定你沒事,我自然會離開。」他細長的杏瞳瞪著她驚弓之鳥的表現。

  「那你可以走了,蛇咬不死我的。」

  言畢,她重重咬住自己的唇,懊惱地皺起了眉。

  黑嘯天邪肆的眼沒放過她的任何表情,冷冷地問道:

  「為什麼蛇咬不死你?」

  「我……我……我……」她結巴了半天,一雙美目下停地眨著。

  「你背著我練了什麼術法?」他精亮的眼逼近。

  「我沒有!」她的身子猛震了下,惹起一陣水波。「我不過是在來這裡之前已吃過解毒丸了。這樣你滿意了吧!你可以走了吧,這裡是我先來的!」

  她傲然地仰起下巴,卻因為記掛著己身的赤裸,聲音總不夠有氣勢。

  黑嘯天居高臨下地瞪著她因為熱水而微紅的雙頰,粗聲咒罵:

  「活得不耐煩的蠢人才會來這裡沐身!你難道不知道這裡有多少青蛇嗎?還是你練功練到走火入魔,連腦袋都練蠢笨了!」

  「你!怎麼可以罵人……」

  白芙蓉氣急敗壞地想伸手指著他鼻子大罵,卻又連忙將手縮回水裡,用雙臂將胸前裹得死緊。

  「遮什麼!該看的我都看過了。」他蓄意用輕佻的眼神在她的肩頸玉肌流連著。

  而她-----

  瑩瑩眼波不再流轉,一張臉龐在瞬間變成青白,就這麼怔怔地看著他。

  「你看到了……」她說話的聲音像是被人捅了一刀。

  「我在這裡站了這麼久,你說呢?」他壓抑著心中的下安,兀自冷冷地回話。

  「你什麼都不應該看!」

  狂亂搖晃的髮絲披散了她整張容顏,更強調出她臉上的驚魂未定。

  「你是我未來的妻子,沒有什麼是我不應該看的。」他鎮定地凝視著她。

  「你就是不該在這個時候看我!」她尖叫出聲,那痛苦的眼神淒絕得讓人心痛。

  「冷靜。」

  「要我如何冷靜!」

  白芙蓉一瞬不瞬地盯著他的眼,在一顆淚珠滑下眼眶時,她虛弱地別開臉,垂下視線:

  「你騙我,你什麼也沒看到。」

  像是沒勇氣正面看他,像是沒有力氣再維持她臉上的平靜,她很快地背過身佇立在水池水央。

  水花的濺起聲,讓她的身子一凜!

  沒讓她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他的手就已緊扣住了她的肩頭。

  她一看到那道隔在二人之間的淡紫光圈,便火冒三丈地嚷道:

  「你不能老仗著你的法力高強就對人為所欲為!」

  「你師父早在你十歲那年便將你許配與我,我絕對有資格對你為所欲為!」他咬牙切齒地說道。

  「我們尚未成親。」她的雙臂密不通風地裹覆著前胸,就怕洩漏了一丁點兒的身子曲線。

  「很好!你還可以順便告知我--」他將她的身子拉得更近,二人之間除了淡紫光影,就只隔著她環抱在胸前的手臂。「我們尚未成親,究竟是誰惹出來的禍!」被她挑起了怒氣,他的赤瞳熠熠如火。

  「我不是存心要這樣……」她面對怒火騰騰的他,眼眶含淚,卻是不住地發抖。

  「那你存的是什麼心!你十五歲的那年,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事,是我不能幫你的嗎?有什麼苦,是不能對我說的嗎?」他咄咄逼人地盯著她的臉,表情嚴厲得像在殺敵退軍。

  「我不要你幫我!」

  不要他為她送了命,所以才這麼用心良苦地抗拒他啊!

  生不如死的悲慘生命路,她一個人走就好。絕不連累他!

  白芙蓉的淚珠若洪水決堤般迅速沾濕了臉龐,嬌顏玉容哭到慘黯無光。

  積壓在內心最底處的痛苦,被淚水製成的鏟子用力地挖掘開來,痛到她只好以淚水來止痛。淚,便怎麼也停下下來了。

  哭到忘情處,她的鼻喉全都抽噎不止,甚至哽咽到喘不過氣,必須停止哭泣才能順利地呼吸。

  淚眼迷濛間,她知道他凝視著她的眼神深情得讓她幾乎想這麼一生一世地偎在他的懷裡,不管絕艷是什麼害人術法,不管自己的生命注定活得不長久……

  可,她能不管他日後數十年對她不能忘情的苦嗎?

  白芙蓉心一擰,強迫自己擺出一臉的抗拒。

  黑嘯天一惱,出手狠狠將她推在一臂之外,以眼緊盯她:

  「今天不給我一個合理的答案,讓我知道你和你師父在搞什麼鬼,休想我會讓你離開這裡!」

  「你讓我起來,好嗎?這熱水泡得我頭昏。」她輕輕地顫抖著身子,低垂的視線委屈地看著溫泉上氤氳的白霧。

  她全無防備,不會傻到和他正面衝突。

  黑嘯天瞪著她可憐兮兮的模樣,明知道她的蓄意閃躲,鐵青的臉色卻仍因為她的撒嬌軟語而鬆懈了幾分。

  「穿上你的衣裳。」

  黑嘯天低吼一聲,起身走出水池。

  下一刻問,他的衣服已乾燥平順如昔。

  「你為何總是能一再地破除我設下的結界?」衣衫的窸窣聲,證明她正用著最快的速度著上衣衫。

  「拜你的一再挑釁之賜,我一年多前的功力,便足以毫髮無傷地進出凌天閣--巫真的十二月花術,我早已瞭若指掌。」他背著身,不耐煩地等著她著裝完畢。

  「你一年多前就上了凌天閣!」白芙蓉的聲音不無驚異。

  凌天閣,巫咸國藏經集典之處,機關重重、陣法處處,有本事上凌天閣者,功力想來已是巫咸國數一數二的高手。一年多前的他,法力就已經那麼深不可測了嗎?

  「我的法力高強是無庸置疑的,你再也不必自下量力地找我比……」

  他打住話,因為一道蓮花印已衝向他的腦門,封上他的昏穴--

  而他,竟來不及反應!

  「我不必自下量力,我至少知道不該在對手面前以背部相對。」

  白芙蓉衣著整齊地站在幾步之外,手指仍維持持咒的蓮花手勢,胸口是微喘的,那一擊費了她不少功力。

  黑嘯天整個人重重地晃動了下,手掌自有意志地冒出一團火焰,朝著她飛擊而去。

  「你終於要狠心攻擊我了嗎?」她輕巧地避開那團火焰,臉上帶著笑--比哭還讓人心酸的微笑。

  「你竟然把我當成敵人!」

  他陰沉著臉孔,搖搖擺擺地向她走近一步。她輕巧地閃身到他的身側。

  「在我還沒有用我巫真派的術法勝過你之前,你就是。」她擺出最倔強好勝的表情,站在原地睨看著他的掙扎。

  「這筆帳,我記住了!而你,等著瞧吧!用不著一年的時間,你就會成為我的新婦!」

  黑嘯天雷吼一聲,身子旋風似的消失在石壁之間。

  白芙蓉攤軟地倚著石壁挪動著身子,一刻也不敢歇息,危顫顫地走回綠竹屋。

  師父說過,黑嘯天的功力深不可測,即便擊中昏穴,也僅能讓他恍惚半個時辰。

  絕不讓狂佞的他一再如意!

  她也有她的驕傲與自尊啊!

  況且,她寧可看到他怨恨的眼神,也不要他用嫌惡的目光鄙夷她非陰非陽的身子!不成親,絕不!

  可……他為何那麼篤定她會在一年內嫁與他為妻?

  心中隱約的不安,讓她一跨入綠竹屋,便迫不及待地將占卜用具在桌上排列開來。

  在指尖拖了咒,直到一雙手掌都染上了牡丹的紅,她便低頭將法力挪上龜殼,並將之栘至火上燒烤,觀看著龜殼上所呈現出的卜象。

  不妙!

  楚冰有生死劫!

  白芙蓉心一驚,凝精會神地在口中低念著咒語,直到她的腦海中浮現了楚冰元神出竅的情形。

  她再也無心多想,急忙忙地衝往內室。

  「范青青,楚冰有危險!」白芙蓉搖醒了擁有治療他人病痛能力的范青青。

  范青青憨憨地微張開唇,眨了兩下眼才回過神來。

  「楚冰怎麼了!她怎麼了?」范青青急得團團轉,才開口就紅了眼眶。

  「她此時體質過分燥虛,有生命危險。」白芙蓉雖訝異於她的善良,卻也著實想借助她這一點來度過難關。「我不能耗費太多功力,所以我送你到楚冰身邊,由你幫她祛除體內的毒熱。」

  「好。」范青青毫不猶豫地點頭答應了,不過旋即抬起略帶稚氣的臉,怯怯地問道:「你……不會把我送錯地方嗎?」

  「不會!」

  白芙蓉沒好氣地回嘴一聲,指間及口中的拈印手勢及咒語卻未曾稍停。

  楚冰的這一劫,可得平安度過!

  她閉上眼,從腦前的花朵幻影中看到范青青將一股療人暖流送入楚冰體內,補足那耗弱的元神。

  白芙蓉安了心,在適當時機將范青青挪回綠竹屋。

  在內室安置好體力明顯虛弱的范青青,白芙蓉回到桌前暍了口竹葉水,便被黑嘯天倒映在窗戶上的詭異剪影給駭了一大跳。

  他知道楚冰有難!

  「你是故意的!」白芙蓉忍不住斥喝一句。這個陰險小人!

  「那又如何?」黑嘯天冷笑一聲。

  「她們四人若死了其中一個,我就跟著一塊兒死!」她賭氣地大聲說道。

  一陣狂風打上窗欞,帕地重擊開窗戶,冬日的刺骨寒風於是鑽入她的四肢百骸。

  而他冷厲如刀的臉孔,甚至比嚴冬還駭人!

  在他的紅瞳閃耀出置人於死地的怒火之後,他不帶溫度的聲音冷言道:

  「你死,我也跟著死。這樣的答案,你滿意嗎?」

  「你不可以這樣對我!」她摀住自己的耳朵,全身竟是止不住哆嗦。

  「而你就可以那般待我嗎?你知道過去兩年,我過的是什麼生活嗎?」

  黑嘯天黝深的眼裡有著太多痛苦,讓她別不開眼,只能無聲地承受著他的怨,任由他眼中的譴責刺得她遍體鱗傷。

  忍耐哪!白芙蓉咬住舌,不讓自己心酸難過的淚水溢出眼眶,在她的生命仍看不到曙光之際,她不敢給他任何希望。

  「我從不曾開口要你守著我!我不在意你,我不需要你陪在我身邊!」她正拿著一柄刀剛割自己的心頭肉啊!

  黑嘯天沒開口,仍用他深長的凝睇捕捉著她的每一道細微表情。

  久久,他的低語在風中飄散,像一道誓言的咒捆上了她的心:

  「我該用多少時間來剝去你的謊言外衣呢?你比誰都在意我啊--我的芙蓉。我會向你證明這一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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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1:00:22
第四章

  多久沒見到嘯天哥哥?他又在構築什麼陰謀?還是,他真的不想理會她?

  打從兩個月前,楚冰拿回了那座「姻緣鼎」之後,他就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姻緣哪,她的姻緣為什麼走得如何坎坷?

  「芙蓉。」

  門外的叫喚聲讓白芙蓉的心頭一悸,在她的腦中還無法思考之前,她的雙腿就已經迫不及待地衝出房門。

  黑嘯天站在門外,面無表情地倚著一棵樹木冷睨著她。

  「你-」

  她才朝他跨近了一步,便發現他的身側站立著一名陌生的文儒男子。

  「他是誰?」她看著黑嘯天,防備地問道。

  「在下石洛君,是青青在列姑射山的朋友。」石洛君簡單地介紹了自己。

  「你是列姑射山今年人間遊歷的代表?」白芙蓉雖有些訝異於石洛君的年輕,卻更在乎嘯天哥哥發白的雙唇--他怎麼了?

  「在下及青青的家人在此謝過白姑娘先前曾捎訊息到列姑射山,告之我們青青的落腳處。」石洛君朝她打揖為禮,明顯地不與罪魁禍首黑嘯天打會面。

  「好說。」白芙蓉絞著十指,不安地看著黑嘯天臉上冒出的冷汗。「你怎麼了?」一見到他的大掌扶住樹幹想佯裝無事,她忍不住脫口問道。

  黑嘯天才搖頭,頤長的身子卻突然晃動了下。

  「小心!」白芙蓉飛也似的衝到黑嘯天的身邊,急得直跺腳。「你怎麼了?」小手扶住黑嘯天的臂膀,他如冰的體溫讓她連呼吸都開始慌亂。

  「我幫你看一下身子吧。」石洛君終究還是有著列姑射山人的好心腸。

  「不必。」黑嘯天擰著眉,勉強支著身子對她說道:「范青青為了救人,讓自己陷入了死亡,你快去救她!」

  白芙蓉驀然直起身子,慧眼閃過懷疑神色: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你上回甚至想阻止我救楚冰!」

  「我不想你真的當我是無心無肺的人。」黑嘯天將她的身子向後一推,低聲一暍:「快去!否則她的魂魄就要被帶走了!」

  白芙蓉心神大亂地看著黑嘯天,想上前扶住他,卻又怕來不及救回范青青,牙根一咬,在他的週身畫上了一道花形封印。

  「等我回來!」

  她低誦著尋蹤花咒,才呼喚出范青青的來處,大掌一揮便將自己和石洛君帶入了一道蓮花大印中,施法的俐落動作連她都為之驚訝。

  「范青青就交給你了。」她彈了下手指,讓石洛君上前去援救心跳已止、魂魄開始飄散的青衣人兒。

  既然救人是列姑射山人的異能,她就只要心繫嘯天哥哥即可!

  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綠竹屋,功力耗失泰半的她已是氣息紊亂。

  天!幢幢陰魅黑影繞著他的週身打轉!她設下的花之結界早已被破。

  「別過來!」

  白芙蓉併攏五指,激射出一道一道五彩花光,擊退他週身的陰暗。

  「保留你的法力,回到你的綠竹屋裡!別管我!」他嘶吼著,臉色是她前所未見的蒼白。

  「為什麼不出手趕走那些東西?你怎麼了?」她奔到他身旁。

  「我正在鑽研一種較之火焰之眼更高明的術法……」他伸出衣袖摀住口中的劇咳。「誰知道這種術法與我體內的紅火相剋,一到月圓便要功力盡失……來到這裡,就是警告你去救那個丫頭……我不希望你恨我。」

  她扯下他的衣袖,卻在他的掌上看見一攤紫黑的血。

  「我帶你到綠竹屋內!」她沒哭,再度施法想將他挪形到屋內。

  嘶--

  一聲血腥鳴叫讓她的手勢一頓,最後一絲法力居然在此時用盡,昨天及膝的長髮,今日竟已短縮至及肩長度。

  「我趕走牠們!」她瞪著他身後的雪狼,根本不敢想像他們二人的後果。

  雪狼是巫咸國修法失敗的巫師所化身而成的,食人血肉為生,殘暴異常。

  「牠們從巫成國尾隨而至了,我的手下敗將要復仇了……」

  「閉嘴!」她臉色慘白地擋住他的身影,雪狼卻已弓身側攻飛向他的喉問。

  黑嘯天半傾過身子,閃過一道攻擊,雪狼的利爪卻已再度朝著他的手臂撲來。

  「你快走!」他握緊拳頭,在利爪撕破他的手臂之時,也成功地給與雪狼的身子重重一擊!

  雪狼受痛,精瘦的軀體往地上一滾,凶狠的狼眼便轉向較易攻擊的對象--

  吼!雪狼的利嘴在奔馳問發出令人膽寒的嘶叫聲。

  白芙蓉呆楞地看著朝她直衝而來的雪狼,她驚叫了一聲直覺將拳頭使勁地朝雪狼擊去。

  拳頭咚地擊中雪狼的額頭,沒傷了雪狼,卻成功地引起牠的怒氣。

  地上的雪氣還沒沾上狼爪,牠低吼的銳口已反噬上她的肩膀。

  「不!」黑嘯天爆出一聲大吼,拳腳相向地將雪狼踢離她的身軀。

  「我不疼……」

  她才用著一種驚異的口氣說完話,立刻掉出了疼痛的眼淚;待傷口開始有感覺時,她的血已經染紅了衣襟。

  「我護著你!你快躲回綠竹屋裡!」他聲息顫抖地說道,防備的雙眼防範著幾步外的狼眼。

  「我保護你!」她哭出一臉淚水,忙衝到他身邊緊擁住他的手臂。

  「走!」

  黑嘯天暴怒地拎起她的衣領,不留情地將她甩向綠竹屋的方向。

  就這麼一個回頭,一股腥羶之氣已朝著他的臉面撲來。

  來不及出手,雪狼已咬上他的頸側。

  黑嘯天的銅瞳睜大,血液已濕了他的頸間。

  他咬著牙,忍住那讓人想嘔吐的疼痛,尚有力氣的手掌驀地掐住雪狼的頸子。

  雪狼吃痛,低嘯了一聲,卻沒有鬆開利齒。

  一人一狼--對峙著。

  直到另一雙瘋狂捶打的小手破壞了這場生死北斗。

  白芙蓉的雙手緊扯住雪狼的毛髮,怎麼也不肯放手。狼受痛,鬆開黑嘯天的頸,在一步之外虎視眈眈地喘息著,那染血的白牙,在月光下分外恐怖。

  「走--」他虛弱地低喊著,無力的手臂仍嘗試著推開她。

  「一起走!」她咬緊牙根奮力撐起他頑長的上半身軀,淚光大眼不停地觀看著雪狼的舉動。

  尖長的狼嘴吐出一聲嘶吼,在黑嘯天坐起身時,再度啃咬向他的另一邊頸子。

  「不!」白芙蓉痛哭出聲,手指狠狠地戳入狼眼之中。

  雪狼淒厲地長嘯一聲,反撲上她的背,瘋狂的抓裂、死命地啃咬著。

  她的藕色衣袍被扯開,落了一地的棉絮,似雪--染血的雪。

  黑嘯天顫抖的十指掐住雪狼的頸子,直至牠斷氣倒地。

  而她已失去了哭喊的力氣,在閉上眼的最後一刻時,她發著抖把自己投入嘯天哥哥冰冷的手臂間。

  黑嘯天擁著她,用最後一絲氣力轉身,用自己的背當成她的最後保護。

  「吃下續命丸。」

  「不用……我沒事……」白芙蓉無力地任由一顆香氣逼人的藥丸滑入唇問,待藥丸在她口中融化之際,扶在她肩上的大掌卻緩緩……緩緩地滑下。

  「嘯天哥哥!」

  她睜開雙眼,發現自己一身的傷口競奇異地消去無蹤時,她驚跳起身,他的身子無預期地倒在她的腿上。

  白芙蓉不敢動彈,伸手探向他的鼻間--

  沒有呼吸!

  白芙蓉楞坐在一旁,怔怔地看著他的臉孔。曾經是那麼跋扈張揚的面孔,為什麼變得如此沉靜?她不習慣毫無生氣的他。

  她試探地撫摸他的胸口,只感覺到肌理結實的觸感,那溫熱的觸感很真實,卻沒有任何一點心跳。

  她害死了他!

  白芙蓉的手掌摔上自己的面龐,不停歇且毫不留情。她被自己打得頭昏眼花,卻無法停止自己的動作。

  「我欠你的,絕不會只用這幾個巴掌來還。你等我,十八歲那年我會去找你,你別忘了我啊!」話至未了,已是泣不成聲。

  火辣辣的臉龐連眼淚滑過,都顯得痛楚,如果他不曾追著她到人間,這一切怎麼會發生?

  「沒想到,我再度握到你的手,是在這種情況之下。」

  她欲上前拉住他的手,一層淡紫光圈從他的指尖激射而出擋住了二人的肌膚之觸。

  「你還敢說你不在意我嗎?」

  黑嘯天乍然睜開雙眼,炯炯眸光未見先前絲毫的病弱死白。

  「你……沒死?!」白芙蓉瞪著他充滿生氣的臉龐,倒抽了一口氣。

  「雪狼與方纔的一切,都是場幻術。」

  「這樣裝死耍人,很了不起嗎?」她舉高手,狠狠給了他一巴掌,淚漣漣不止 。

   白芙蓉轉身逃離,無力的身子逃得踉蹌,連回頭的勇氣都沒有--她不要與他獨處。

  身後的腳步聲如影隨形地壓迫著,她逃到胸口因為喘不過氣而整個揪痛起來。

  「逃夠了嗎?」

  他低沉的嗓音出現在她的耳邊,冰雹似的砸了她一肩背的冷疙瘩。

  她來不及驚呼,整個人就已經被一圈淡紫色光圈緊緊裹住,動彈不得。

  她抬頭,無可避免地陷入他的怒氣之中。

  想別開的臉龐,被他的左掌緊握住;想掙扎的雙腕,被他的右掌緊扣住;想移動的身子,被他健碩的身軀壓入一處樹幹之間。

  「現在體會到被欺騙的感覺了吧?」他迫近她的臉龐。

  「我沒有欺騙你。」她的頭好昏、好昏。

  「那就老實告訴我,你逃離的真正原因;告訴我,十八歲對你而言代表了什麼?」他緊迫盯人、嚴聲逼問,咄咄逼人地鎖緊住她虛弱的雙眸。

  「別逼我……別逼我……」她垂下肩,只覺得累。她逃得好累了……

  每一次針鋒相對,天知道她要花上多少時間裝出對他的厭惡;每一次他氣極離開,她流出的淚水連自己都驚訝。

  「看著我!」雪雕般的五官全鋪上一層疾言厲色,掃住她還想逃離的後頸,額對額、眼對眼--所有的隱藏都顯得多餘。

  「你可不可以不要理我!你可不可以討厭我!總有一天,你會用嫌棄的眼神看我!我不是你心中那個美好的芙蓉!我的身上……」

  「你的身上怎麼了?嗯?」

  他的赤色瞳仁放出淡淡紅光,讓她栘不開視線,粗啞的聲音,有著緩慢安撫人心的效果。她憔悴的心神完全禁不起他的蠱惑與他的……

  白芙蓉放慢了呼吸,只覺得腦中愈來愈暈眩,只知道她「應該」回答他的問題。

  「師父說我練了……」她望著他眼中的紅光,喃喃低語著。

  「放開她!」白玉相冷暍一聲,纖指結了個五彩花印朝黑嘯天射去。

  花印戳破那二人之間的淡紫色光圈,不過,那淡紫色光圈並非如白玉相所預想的碎成片片紫光,而是無聲無息地被黑嘯天收回掌間。

  黑嘯天的功力,遠超乎她的想像!

  白玉相臉色一斂,迅地施法將白芙蓉栘回身邊,並在她的額間寫下解花語,除去黑嘯天方才施下的鎖魂術。

  「師父!」白芙蓉驀然清醒了過來,不解地看著師父及黑嘯天。

  「對芙蓉施以鎖魂術,你的心眼可真高明。」白玉相譏諷道。

  「拜你之賜,我現在知道她的反抗是誰所慫恿的。」黑嘯天暴怒的眼望著那個仍在發抖的小人兒--可惡,差一點就知道真相了。

  「你對我施鎖魂術……」白芙蓉震驚地抬眼看他,拳頭早巳忿怒地握緊。

  「我只是要知道真相。」他皺眉跨前一步。

  「真相嗎?你聽好了,她的逃避全由我所指使。」白玉相望著遠方,譏誚地說道:「我不相信一對相愛的夫妻會捨得分離,各自修練其法。巫真派之首如我、巫咸派之首如你師父黑玄之,莫不為孤身一人。」白玉相的面容此時未見喜怒哀樂。

  「你不需要學那些東西!一切有我!」黑嘯天神色不善地說道。

  「你走吧!我身為師父的徒兒,就要把該學的術法一樣不漏地學齊,方能不辱師門。」白芙蓉乾澀著聲音說道,不敢抬眼看他。

  「如果你定要用這麼差勁的理由來搪塞我,我會等!你該知道,所有巫術都有其解法,而你就是我的解咒書。對你,我絕不可能放手!」

  黑嘯天瞪著她的臉,手掌重重向外一甩--

  怒火自指尖揮灑而出,轟然一聲火燃之聲,火焰已焚淨前方的一排矮木叢。

  白芙蓉淚流滿面地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空中--我怎能拿你的命來換我的呢!

  「別哭了,師父趕來是有好消息要告訴你的。」白玉相看著眼前的桃花嬌顏,臉上有著近年來少見的和煦笑意。

  「好消息?」白芙蓉連苦笑都顯得無力。

  「我以為不需要半年的時間,我就能讓你師祖順利地離開人世。」白玉相忍住喉中的不適,抿唇一笑道。

  「那麼……我的事……」白芙蓉喉間已然哽咽。

  「絕艷第三種破解法,我已經在著手鑽研中了。」

  「真的嗎?」白芙蓉驚喜地叫出聲來,卻旋即擰皺了雙眉:「第三種破解法也要害人嗎?」

  「放心吧!這種方法不需要,但依我估計還要一年左右的時間。所以,我不許你在十八歲那年自殺。」她沒打算讓芙蓉在十八歲時先行離開人世。

  「可是,師父……」十八歲的死法,還算痛快啊!

  「我會保住你--你是我的徒弟。」

  「師父!」白芙蓉激動地上前抱住師父的身子,只知道師父輕拍了她的肩,卻沒看穿白玉相那顆長年積恨而腐蝕的心。

  「和黑嘯天成親吧!他夠苦了。」白玉相突如其來的說道。

  「不行!萬一解法下成,那麼他豈不是要守著我殘缺腐爛的身子一輩子嗎?」

  白芙蓉狂亂地搖著頭,不能置信地看著師父。

  「你懷疑我在騙你嗎?」白玉相摀住口唇,用力將喉間的血意吞嚥回腹間。

  「我只是不想傷害任何人。」師父該懂她的心啊!

  「你已經傷害了。」

  白玉相撂下了冷冷一句,留下呆佇在原地的白芙蓉。

  白芙蓉雙膝一軟,再也無力站起。發生了什麼事……

  發生了什麼事……

  昨夜,白玉相推開綠竹屋的門,卻未在床楊上看到師父的身影。

  她迅奔上前,卻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一跤。她勉強扶住牆壁,站穩了身子。

   「嗤--」

  獸般的低喃,讓白玉相回頭一望--

  沒想到自己不經心的一踩,竟在師父的血肉軀體上踩出了一方腳印!

  師父的眼--唯一可辨識的眼--狠毒地瞪著她!

  白玉相別過頭,口中旋即吐出石榴花咒--一抹鍾形的石榴紅影緩落到師父身上,包覆住那觸目驚心的身軀,將之往床楊的方向挪動。

  「師父,你有什麼話想對我說?」師父何苦受罪將自己拖行到門口?

  白玉相打住話,在師父的軀體在空中移動之際,看到了「她」背後仍生長在皮肉上的胎印--北斗七星一樣地排列著。

  「你……你……你……」白玉相冷汗涔涔,全身顫抖。

  「她」,眼中流下了淚。

  「姊姊!」白玉相痛哭出聲,雙膝落地於床楊之前。眼前的「她」,竟是她以為早巳死去的姊姊啊!

  她唯一能傳達出情緒的兩隻眼睛,正怨懣地瞪著她。

  「……怎麼會是你!你怎麼會變成這樣!」白玉相雙手捉著床楊,血腥與傷口腐爛的氣息直撲而來,她栘不開視線,腦中的思緒愈益清醒時,心中也就愈加慌亂。

  而今終於明白了姊姊當年容顏何以愈益嬌麗!明白了姊姊何以離開巫咸國四方游定!明白了師父當年何以要傷心地遠走它方!明白了姊姊不是死亡,而該是病發被師父藏封在這處花之結界裡……

  師父任不會讓誰濫殺無辜的,況且是她的徒兒!

  她明白了自己的嫉妒讓芙蓉陷入了什麼樣的境地!

  「芙蓉--」白玉相泣不成聲地喊著。

  當年夫君若不是為了救姊姊而落入鬼樹泥淖中,她憑什麼對芙蓉做出如此令人髮指之事!

  「恨--」

  床上的姊姊發出乾嗄的喉音,她慚愧地甚至不敢抬頭相對。

  「我該死!」白玉相狠狠甩了自己一巴掌,憤而起身:「我去毀了那棵鬼樹!」

  傾全身法力,她也要毀了那棵改變了她一生命運的鬼樹!因為恨,她苦心修練成為巫真之首。除此之外呢?

  她把嬌俏可愛、最愛跟著自己的芙蓉,陷入了比死還痛苦的困境啊!

  咒語聲中,白玉相已變身至魔魅之森。

  她渾身一振,雙眼大睜--

  鬼樹已枯!

  鬼樹邊那一大片泥淖,已乾涸成泥塊片片。

  她踉膾著腳步向前,在上礫間尋找著舊時恩怨的來源--

   姊姊的蝴蝶髮簪!

  雙手染滿土灰,好下容易才在塵泥問摸索到了一隻仍殘餘著斑駁紅彩的木塊那不是誰的蝴蝶髮簪!那是一隻雕刻了無數美麗蝴蝶的紅色竹蜻蜒!

  她錯了,大錯特錯了!她錯怪了夫君!她錯怪了姊姊!

  但她,卻沒有錯怪芙蓉!

  夫君是為了芙蓉的竹蜻蜒而喪了命!

  白玉相神情恍惚地瞪著竹蜻蜒,手掌還沒來得及出力,那歷經了日曬風吹的竹蜻蜒早已在她的手心中慢慢龜裂。十來年的仇恨啊!

  手掌一握,竹蜻蜓碎成片片!

  該恨誰?沒人強押夫君替芙蓉拾起這東西。

  可若不是芙蓉,夫君卻不會死!

  但,若不是她的疑心,夫君怎麼會進入魔魅之森?

  白玉相連忙拋開手上的碎片,彷若那是夫君的鮮血。

  不!她猛然搖頭--她不是害死夫君的兇手!芙蓉才是!

  若夫君當日沒死,日後也有可能為了他所疼愛的芙蓉而不顧生命。

  「不是我……」她不停地這樣告訴自己,雙眼喚散。「他應該只能為了我犧牲生…」

  心中的後悔與怨恨,需要一個發洩的對象,於是,她決定自己應該更恨芙蓉!

  若不是芙蓉當年認錯了那柄髮簪,讓她誤會了夫君和姊姊,她又怎麼會背負著現在的滔天痛苦!

  不知不覺問,心魔吞噬了她該有的理智,她只知道自己是個少了夫君呵護陪伴的可憐女子。所以,她恨芙蓉,恨得理所當然。

  胸腔中一陣劇痛,白玉相猛咳出聲--血,咳出唇邊。

  白玉相擦去唇上血漬,明白她對芙蓉所做的事,已經報應回她的身上--巫真一派修練較它派為易,然則心術若不端正,身體上的病痛卻是少不了的。

  咳血而死又如何?她要芙蓉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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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1:01:12
第五章

  時至夏末,晴朗無雲的天空仍高掛著讓人睜不開眼的烈陽,異樣的悶熱讓人煩躁。

  「青青呢?」魏無儀威儀的面容看向白芙蓉,口氣卻顯得不善。

  「我怎麼知道!」白芙蓉沒好氣地回嘴,要不是他是范青青的夫婿,她才懶得瞄他一眼。

  「這地方是你的,你不知道難道問鬼嗎?」慣於下令的人,最痛恨碰到不依令行事的人。

  「有本事你把她帶走啊!」白芙蓉挑釁地聳聳肩。

  「你以為我不敢!」魏無儀猛拍桌子,低喝了一聲。

  「你當然敢!冷血無情的魏無儀有什麼不敢的!就連不宜四處奔波的孕婦,你都可以帶著她邀游天下,你有什麼不敢!」白芙蓉揚起下巴,就是看不慣他那種趾高氣昂的氣勢。

  他再了不起,也沒嘯天哥哥厲害!

  「你們吵完了嗎?」

  范青青從內室探出頭來,臉上有著怯怯的笑容。

  「我帶你離開這裡。」魏無儀攬住妻子的腰便要離開。

  「人家不要!夏季快結束了,沙紅羅應該快回來了!」范青青一手扯住白芙蓉的手臂,硬是不離開。

  白芙蓉得意地朝魏無儀一笑,在他的詛咒聲中贏得今日的口舌之戰。

  此時,綠竹屋的上空飄過一片烏雲,在鮮藍的光燦天空中,格外引人注目。

  要下雨了嗎?可,天空就只有這片烏雲……

  烏雲遠離了綠竹屋上方,順著發燙的黃上小徑一路飄入森林的最深處,倏地鑽入一處石穴之中。

  一陣黯紫鳥煙升起,黑嘯天的身影徐徐現影在石穴之間。

  她對他漠不聞問,卻又與一個無關痛癢的男子唇槍舌戰!

  從小到大,他要的東西,總是手到擒來;人生唯一的不如意,竟來自他最心愛的人。她為什麼不像他一樣的想念?有什麼苦不能告訴他嗎?她為什麼還不認輸?

  他盛著怒氣的法發陡地飛散開來,整個石穴之內能披覆之處皆蓋上了一層黑髮,詭異得緊。

  為何如此執著?因為芙蓉的絕色容顏?因為芙蓉與他一塊兒長大?

  還是,芙蓉是除了師父之外,唯一敢向他說出真心的人呢?

  別的女子不行嗎?

  黑嘯天出口成咒,再抬眸時,已置身在一處脂粉香濃圍繞的妓院之中。

  他化身為一名面貌平凡的多金男子,妓院的花魁陸芸芸巧笑嫣然地隨侍在一旁。

  花魁的面貌沒有芙蓉的國色天香,然則一回眸、一淺笑,儘是妖嬈萬千,那是單純的芙蓉不曾擁有的嫵媚。

  「爺,您怎麼盡盯著奴家的臉,奴家會害臊哪……」香氣撲鼻的手絹摀住紅潤小口,纖指就這麼撫揉上他的胸膛。

  厲眼中進出凶光,一把推開女子柔軟的身子。

  「爺,您花了大把銀子就為了來推推奴家嗎?」陸芸芸染著丹蔻的食指輕置在自己唇邊,風情萬種的姿態頗熟稔。

  黑嘯天一語不發地瞪著她眼中的勾引--眼前的女人不伯他!和芙蓉一樣!

  芙蓉不只不怕,還總要耳提面命地阻止他施法危害到別人,真不慎毀了誰家的屋舍,也會鬧憋扭和他氣悶上泰半天。

  什麼時候答應過她不害人,他記不得了,卻知道他無法忍受她不理會他!

  她十三歲那年,他將一名調戲她的巫師傷到功力盡失,她哭成了淚人兒;他氣她不識好歹,轉頭便走,清晨卻在門口撿到一個哭到發燒生病的傻瓜。

  該死的往事!

  他捉起几上的酒杯一飲而盡,瞧也不瞧花魁一眼。

  「爺可是為情所苦?」陸芸芸傾身為他倒上一杯酒。「奴家與您素不相識,不會特意刺探、張揚,但肯定可以聽您說說苦悶心情。」

  黑嘯天看著這雙艷眼;心似被人捅了一刀似的汩汩而出許多感傷。有多久不曾與芙蓉促膝私語了呢?

  「與我相屬相愛的女子,不願與我成親。」話說出口,彷若為心情的苦悶酸水掘了道排水口子。

  「肯定是那位姑娘她沒眼光。」

  「誰讓你批評她了!」惡脾氣又生,霸佞地瞪去一眼。

  「人家只是隨口一提,哪值得您發這麼大的脾氣。」陸芸芸輕拍兩下胸口,倒也有感而發地自說自話起來:「人心總是這般!得來容易的,便棄之如敝屣;若是費盡心思才搶奪到的,即便是一顆饅頭也覺得香甜異常。那位姑娘是聰明人!吊吊您的胃口,不讓您輕閒視之,真要娶到家門了,也要珍惜那麼多一些時間的。」

  「你接下來是想告訴我,你有法子幫我嗎?」

  「這簡單哪!」陸芸芸抿著唇直笑,身子朝他偎了過去,見他沒發火,媚臂也就隨之勾上他的頸。「您就夜夜來奴家這,讓奴家伺候您。日子久了,那名姑娘見不著您的出現,總要起了嫉妒猜疑心,一人獨守空閨時,也不免回想起您種種的好哪。」

  黑嘯天眼眸一瞇,卻沒推開身上的女人。芙蓉對他,確實過分有恃無恐!

  「大把銀子灑下,你這種貨色,我可以隨意挑。」他冷言道。

  「大爺,您這話可傷人了!也不是每個女人都像我這麼坦率直言的。」

  黑嘯天以唇銜住女子用香唇送上的香酒,在女人的呢喃軟語中閉上雙眼……

  是啊!即連風塵女子都比芙蓉坦率萬分啊!

  當樹上滑下第一片落葉時,秋日將近的訊息已然捎來。

  白芙蓉彎身拾起落葉,暗暗納悶著嘯天哥哥為何又是多日未曾現身。

  他說過對她不放手的,不是嗎?她重重咬住雙唇,卻疼到低呼出聲。

  她鬱鬱寡歡地看著前方的綠竹屋,不意卻瞧見綠竹屋上的百花封印一閃。

  師父來了!

  是絕艷的第三種解法成功了嗎?白芙蓉急急忙忙地大跨步衝入屋裡。

  屋內--沒有師父!

  只有沙紅羅與一名面貌姣好的男子。

  「你們怎麼會讓我師父送回來?」白芙蓉望著屋頂上那抹漸漸消失的花形,洩氣地坐在椅上,無力地垂下雙肩。

  師父該瞭解她不願嫁給嘯天哥哥的原因啊!為什麼就為這事而與她反目呢?

  「白芙蓉,你不會連我回到女人國這件事都不知道吧?嘖嘖,你這等功力怎麼和黑嘯天比啊?肯定輸慘了。」沙紅羅嘲笑著她。

  「不勞你費心。」這些時間,她居然占卜不出任何跡象!

  白芙蓉的手指擱在身後,沒讓人發覺她的顫抖。難道黑嘯天連她的占算法力都削奪了嗎?

  「我覺得你師父怪怪的。」沙紅羅沒理會她的怪表情,直截了當地說道。

  「師父自小把我養大,何怪之有?怪的人是你。」白芙蓉鎮定地揚著下顎,不敢去理會心中那乍升而起的慌亂。

  「你師父要真的那麼關心你,為什麼不進來看你?你少自欺歎人了。」

   沙紅羅杏眼一挑,顯然相當不以為然。

  「她只是在生我的氣罷了。」

  「那才不是生氣,她討厭你。」

  沙紅羅毫不掩飾的說法,讓白芙蓉心中一慟!如果連一個外人都能看出師父對她的態度是詭異的,那麼,她這些年的自欺欺人算什麼?

  「師父不會討厭我,她很疼我。」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無力地說道。能不能不要讓她的天地再有任何變動了?她承受不起!

  「……一定是這樣!她愛上黑嘯天,而你為了怕傷害到你師父,所以不願與黑嘯天成親。」沙紅羅艷麗的臉孔眉飛色舞地揣測著。

  「我們……不是這樣!」

  白芙蓉釋懷地吐了一口氣,沙紅羅可笑的猜測反而讓她安了心。

  她方才在胡思亂想什麼?師父怎麼有理由怨恨她呢?師父只是因為失去姨丈之後,性情總不免有些乖張罷了。

  「那你告訴我原因啊?」

  「你嫁給他了嗎?」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說出原因的白芙蓉,只得將矛頭指向沙紅羅和楚朝歌。

  所幸,一陣七嘴八舌的爭論,總算是讓沙紅羅不再追問她與她師父之事。

  待喧嘩趨靜,待三對佳偶都在情話喁喁間回了房,白芙蓉快步走出屋外--

  孤獨一人站在蒼茫的天地間,心情低落得想放聲哭泣。

  多久沒同人說過心事了呢?

  從前的心裡事總向嘯天哥哥說的……總是要失去之後,才懂得自己失去的點滴有多刻骨銘心啊!

  若真確定自己即將死亡,那她其實可以自暴自棄,對他更絕裂一些的;只是偏生又多了那麼一絲希望,即使想絕裂,也不敢太絕情。

  就這麼不上不下地把自己懸在半空中,苦了自己,更害慘了他。

  空虛感從腹部升起,冉冉上升後在胸腔整個兒漫開來;心被空虛擁覆,悶得難受。她張大了嘴,無聲往空中放聲吶喊……

  啊!

  胸口的痛苦讓她捉捂著胸口,在林間小徑中狂奔起來,直到自己筋疲力竭、直到除了重喘之後再也無法去想任何事情、直到無力支撐的雙腿讓身子摔落到溪河之畔,她蜷曲在湖畔哭紅了臉。沒人理會她啊!

  「師父!」白芙蓉在心中默誦著呼喚師父的咒語。

  無聲……無聲……無聲……一如過去幾日,師父不曾給她任何回覆。

  這表示絕艷當真無法可解嗎?所以師父不敢出面嗎?誰能給她一個答案!

  白芙蓉使勁咬住自己的手臂,痛得直淌眼淚卻不曾哭出聲來。

  思念他的情緒來得那般急切,強烈得讓她的心跳加劇。

  她知道現在不該做這樣的傻事,她需要所有的功力,來準備挪形大法。

  可她想見他!想見他!想見他!

  白芙蓉恍惚地瞪著自己的指尖,任它自有意志般地拈起一記又一記的尋蹤花印。

  她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聚精會神地找出他的身影。

  緩緩地,他的身影在她的腦海中浮現。他為何換了個平凡男子的模樣呢?可那目中無人的姿態,確是他的特有神情!

  她對著他狂放妄笑的臉龐漾出依戀的笑意,他總說會讓他笑的只有她!

  他現在也正想著她嗎?

  才沁入心裡的甜蜜,旋即被潑上一道熱油,痛得她想挖爛自己的心!

  「爺今日來得可真晚!」一名身形妖嬈的女子,搖曳生姿地自一串玉簾後走來。

  她的話顯然讓黑嘯天開心,因為黑嘯天一把摟過她的腰,二人笑著在長榻上糾纏成一團。

  「不要這樣對我……」白芙蓉踉蹌的腳步踩入一團泥濘間,身子重重地摔倒在地。

  「不要……」緊閉的雙眼流出潸潸淚水,使勁捉住胸口衣衫想壓住那挫骨剝皮的痛。

  她朝腦中的他伸出手,想挽回些什麼。

  黑嘯天在此時抬起頭,深奧的眼眸與她相對。

  嘯天哥哥知道她在窺探!白芙蓉揪著心,淚眼汪汪地等著他的回應--

  他舉起手中酒杯,似笑非笑的眼盯緊了她。

  眼中紅焰一閃,他望著她的眼,將唇貼上那女人的玉膚……

  白芙蓉心緒大亂地撤回窺探的手勢,想張開眼脫離這場惡夢!

  但他不許!幾句咒語便反制了她的術法,讓這場惡夢持續地飄入她的腦海。

  她看見,他的唇印上了那女子的頸;她看見,他的手滑入女子暴露的衣著裡。

  她看見,女子勾住他的頸子,眉眼甚是迷醉!

  「不要!」白芙蓉驚叫一聲,手指掀起無數狂亂的封印想破解他的反制術。

  她不要看!他的唇只能吻她!

  幻像如她所願地碎成片片。

  她猛然睜開眼,眼前不再有他與那名女子的身影;只是,她的長髮竟硬生生地短少了一大截!

  「天啊!」白芙蓉半坐起身,將臉龐埋入屈起的雙膝中。

  她把一切想得太天真了,以為他當真就要等著她一輩子嗎?

  是她排拒他於千里之外,他從其他女人那找安慰是正常的……

  「不!可惡的黑嘯天,你混蛋!」

  她朝著空中狂喊出聲,驚落了幾片夏末秋初的落葉,落葉飄落在她的肩上。

  她顧著哭泣,未曾察覺到樹梢之上那抹詭紫之風,自然也未曾看到他釋然的微笑。

  他求的,正是她這樣心碎而泣的淚水!

  她欠他的!

  這三個月的秋季,冗長得讓她想提前結束自己的生命!

  白芙蓉坐於內室,微紅的眼眶還存余著幾顆淚珠。

  突然之間,活著不再具有任何的意義--

  師父的不聞不問,讓她心寒;而黑嘯天的移情別戀,不再讓她哭泣,心不是不疼了,心是死了啊!

  不再詢問師父關於絕艷的解法,就當自己正行屍走肉地過著生命中最後的一段時光。只是,那顆以為已經痛死的心,總會不定期地抽搐悲哀的跳動聲!提醒她她還活著。

  唯一還掛記於心的,就是把她們四人送回原來的國度,這是她虧欠她們的!

  而且,她不要輸給他!拼了命也要讓他對她的功力刮目相看!

  他會記得她吧?他會記住一個和他依存了十多年的女人吧?

  還是,他壓根兒就把她拋在腦後了?

  而不男不女的她,又能強求什麼?

  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

  每天每天,她用這些安慰不了自己的話來安慰自己,因為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能讓心裡平靜的方式。每天每天,她都在等待著死亡的到來。

  然則,學會忽略,並不代表她學會了遺忘。

  白芙蓉陡地起身衝到屋側,陡地將臉埋入洗臉銅盆的冰水之中。

  「啊--」

  張開口,讓凝凍的水流一古腦兒地灌入她的鼻腔、口中,尖銳的嗆痛感,辛辣得讓她陡地從水中抬起頭,靠著銅盆猛咳出聲。

  溺死原來是這麼痛苦的事!

  會死嗎?不!

  任憑她在水裡難受到死去活來,她還是不會死--師父說過她是不死之身。

  但,活著,真的好苦!

  她抱著自己發抖的雙臂對著窗口發楞,數數日子,秋楓兒也該回來了。

  秋去冬來,這紛紛擾擾的一年要結束了啊!她的十八歲即將到來,她的日夜晨昏是掐指可數的……

  「回來了--」

  屋外異常喧嘩的人聲,引起她的注意。她舉起衣袖拭淨了臉上水珠,不給自己任何思考的時間,一路快步走出房間、走過廳堂。

  「白芙蓉呢?」

  「我在這。」白芙蓉一跨出綠竹屋,便瞧見了一個陌生男子護在秋楓兒的身旁。

  男子叫作莫騰,稱不上好看--五宮太粗獷、甚至是帶些陰沉的,那氣勢甚至是有些駭人的。可他與秋楓兒對望的神情,她是懂的。

  「現今鼎都已經收齊,明天就可以施法栘形了。各位的恩情,我會記在心頭的。」白芙蓉聽見自己強自鎮定的聲音說道。

  該有結局了!一切該結束了!

  「在你施法之前,我有件事要請你幫忙。請你破解莫騰身上召魔的命格。」秋楓兒聲音中的愁,讓白芙蓉揪痛了下。

  愛與愁,總是分不了家的。

  白芙蓉擰著眉,心中反覆揣思著--若她施行了移形法,至少要休養一個月才有法子讓莫騰擺脫他的極陰命格。

  但她豁出去了,術法盡失又何妨,她都是要死的人了!她深吸一口氣,朗聲說道:

  「待我明天將你們全都栘形回去,再休息數日之後……」

  「離蟲小技何須待至它日,我馬上就幫莫騰改命格!」

  黑嘯天來了!

  一股怒氣直奔上心頭,她飛快地拈出一道封界,抗拒著他的接近!

  他休想用他碰過別的女人的手來碰她!

  「還沒學乖嗎?我的芙蓉。」

  黑嘯天雙眼一瞇,毫不費力地便將她身上那層礙眼的結界擊成碎片。

  長臂一伸,她纖柔的身子無處可逃地被他鎖在懷裡。

  「誰要你來這裡多事!」他也是這樣抱著那名女子的嗎?每一次呼吸都扯動了心,痛哪!

  「我只是希望有情人別再看著對方受苦,如此也不成嗎?」黑嘯天一瞬不瞬地盯著她溢滿猜疑的臉龐。

  「你才不會那麼好心。」她不看他,不看!

  「我可以立刻解去他身上的極陰命格,不過我要你現在就對她們四人施行移形之法。」他的唇邊漾出一道邪美的笑容,欣賞著她為他而心碎的模樣。

  她鬧彆扭的生氣模樣,美得不可思議!他要真實地擁她入懷,一天也不等!

  白芙蓉瞪著黑嘯天的狂佞自大,卻沒法拒絕他的交換說,因為秋楓兒那雙憂心的雙眼不再無情少緒,識得了情愛,是喜還是憂?

  白芙蓉站在原地看著一切如黑嘯天所預期的發展--他的紅瞳冒出逼人的紅焰,他手中幾近透明的紫色輕煙鑽入莫騰的體膚裡,以法力吞噬那些佔據莫騰全身的惡鬼。事情在他的操控之下,顯得那麼勢在必得。

  她懷疑黑嘯天沒有做不到的事!他太出色不凡!白芙蓉的唇邊揚起一道得意的輕笑,有些開心自己是他生命中唯一不如他意的女子!

  她凝視著他俊美的側臉,心中默念了多少回的「再見」,竟無聲地輕吐出雙唇。

  黑嘯天在此時驀然回頭捕住她的視線,她來不及閃躲的迷濛淚眼,於是盡收入他的眼中。

  他朝她跨近一步,紅瞳中毫不掩飾的佔有慾讓她心痛。

  白芙蓉近乎狼狽地轉身劃出一道法術方圈,盤腿靜坐於其中後,便將四座古鼎和四女依其體性分置於東西南北四面方位。

  不敢再想他現在的目光有多熾人,那讓她心痛。

  她現在端坐在這一年來與她生死與共的四個女子之間,挪移之法只許成功!

  黑嘯天鷹隼的視線鎖緊她的一舉一動,等待著她即將面臨的失敗。

  她或者有能力能在過去一年之間救回楚冰和范青青,她卻無法知道,早在許久之前,她的失敗就已經注定。

  東西怎麼來,她就得原封不動地送回去--是他給她的挑戰。

  然則楚冰與杜雲鵬的鮮血曾在取鼎的過程中相融過,楚冰早已失去幽都之人的體質;而范青青的肚裡已孕育了魏無儀的孩子,又如何能以原本姿態再回列姑射山?

  芙蓉的挪形之法,水遠不可能成功。幸運如楚冰、范青青和沙紅羅,都已在特殊機緣下找回了她們的一絲靈魄,回國與否都無關緊要。即將要死亡的是--

  「秋兒!」

  莫騰嘶啞的聲音讓白芙蓉驚跳起身,少了一絲靈魄的秋楓兒在挪移失敗之後,成為一具毫無生氣的屍體。

   黑嘯天冷靜地佇在前方,一瞬不瞬地看著白芙蓉。

  「怎麼可能會這樣……」白芙蓉面如死白地看著被莫騰緊擁在懷裡的秋楓兒。

  白芙蓉失神地瞪著自己顫抖的雙手,瞪著那幾座法力已被她耗盡的古鼎,粉藕色的身子一軟,整個兒倒在泥土地上。

  怎麼可能!她的法力配合上古鼎,是萬無一失的!

  她聽見黑嘯天冷酷的聲音解釋著她失敗的來龍去脈,可她的雙眼仍是無法從秋楓兒臉上栘開。

  「……秋楓兒原就少了一絲靈魄,現今又回不了華胥國,魂魄而今正往死亡幽都飄去。這命,你如何賠?」黑嘯天走到她的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落魄至極的她。

  「把她還給我!」

  莫騰椎心刺骨的哭喊,讓白芙蓉汗顏地低下頭,一任淚水奪眶而出。

  她的無能奪去了秋楓兒的命啊!

  「啊!」

  莫騰的哭喊一聲聲地捅刺入她心中,白芙蓉看著眼前黯紫色的綢衫,仰頭看入一雙自信滿滿的紅瞳--

  他有法子救秋楓兒!而他在等著她求他!

  「救她!」她急切地說道,心力交瘁之下,她只敢期求秋楓兒活著。

  黑嘯天掃過她緊攀著他衣衫的雙手,並不費神掩飾臉上的自滿。

  「我為什麼要救她?」他問。

  「--為了我。」她說出她唯一能想出的理由。

  「秋楓兒若醒來,你便是我的人。」他的長臂向下勾起她的腰身,迅地將她摟入懷裡。

  白芙蓉點頭,無力地任由他將她抱到樹下,觀看著他的施法過程--

  四面八方的風開始隨著黑嘯天的指尖起舞,將他的週身包圍成一道紅色巨焰。

  紅色巨焰飛射入他的頭頂大穴,而他修長的十指神玄地牽引出十道紅色細風。十道紅色細風如蠶吐絲似的飛裹上秋楓兒的身子。

  當秋楓兒的身子完全被紅色細風密密蓋覆住時,一個暗紅色人影同時在黑嘯天手中成形,隨著他口中愈來愈急促的咒語念誦聲,那暗紅色身影陡然飛向秋楓兒。

  「魂魄速回!」黑嘯天低暍了一聲。

  當暗紅色人影擊開秋楓兒身上的紅色細風,進入秋楓兒的天靈蓋時,秋楓兒的身子重重一振,那青死的雙唇,輕喘出一口氣。

  莫騰緊緊地擁著秋楓兒,激動的淚水落在她重新跳動的胸口。

  白芙蓉怔愣地看著已經有了生命跡象的秋楓兒,心頭的釋然讓她開始不停地發抖。即使她用雙臂緊緊地握住自己的身子,她仍然陷入無止盡的冷哆嗦中。

  秋楓兒活了,但她作出了什麼承諾啊!

  「看夠了吧!『我的』芙蓉?」

  沒給她任何驚叫的時間,黑嘯天的雙臂已經豐實地將她打橫抱起。

  「我……」白芙蓉驚惶失措地扭動著身子,想脫離他的懷抱。

  「你,是我的妻子!」

  在眾人的注視下,黑嘯天抱著她跨入綠竹屋裡--

  那親密相擁的背影,怎麼瞧都是一對衷心互許的相愛人兒……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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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1:01:32
第六章

  「我才不要當你的妻子!」白芙蓉對著被關上的綠竹門抿起了唇;心裡的怨嫉在此時一古腦兒地湧上嬌容。

  「你已經沒有任何理由逃離我了。你輸了我們的比試,而我甚至為你救回了秋楓兒的命。」他的手指隔著衣袖將她的臉龐扳正,讓她的忿忿不平無所遁形。

  「秋楓兒還沒醒。」她握緊拳頭,厭惡地別開眼。她不要與別的女人共同擁有他!

  「她會醒的,而你就等著在她睜開眼的那一日嫁給我。」她任性的神情沒有惹惱他,反倒逗出他難得輕鬆的神態。

  黑嘯天不容拒絕地將她帶到長榻之上,讓她的身子坐在他的大腿上,儼然就是之前煙花女子坐在他腿上的姿態。

  白芙蓉倒抽了一口氣,氣紅了雙頰,緊握著拳頭揮向他困著人的健臂:

  「放開我!你去找別人啊!我既不會裝扮,也學不會別人的呢噥軟語,你何必招惹我!外頭處處是比我更嫵媚動人的女子!」

  「你看到那名女子了?」他勾唇一笑,沒理會她的粉拳繡腿,反倒將臉龐更加地貼近她。

  「對!」她大喝一聲,整個身子向後傾去。

  黑嘯天單手扶住她的纖腰,邪美的眼笑睨著她原就嬌美的容顏氣成了桃臉粉腮,水眸盈含著怒氣,雙唇卻委屈地顫抖著,煞是惹人憐愛。

  「不許你用這種眼神看我!你去看別人!我下稀罕!」醋罈子打翻了一大缸。

  「那你稀罕我對你做什麼?這個?」他的唇隔著一層衣袖吹拂上她頸間的玉肌。「還是這個?」

  他低下頭,隔著一層衣袖吮吸著她帶著香氣的手臂內側。

  「你居然敢對我做這種不要臉的動作!」她揮掌便是一巴掌甩向他的臉頰。

  黑嘯天的身子輕鬆向後一退,沒讓她的玉手擊中。

  「不要臉!放開我!」想起這些日子的輾轉難眠,眼眶之中直衝上一股酸楚,「誰要嫁給你這種三心二意、見異思遷的負心漢!」她哽咽著。

  「我負了誰的心?」他順口接了她的話,目光如炬。

  「我的心!」

  白芙蓉理直氣壯抬頭瞪他,迎接她的卻是一道蓋住她臉面的輕紗。隔著輕紗,他熾熱的唇灼得她無處可逃,而他置於她腦後的大掌也沒打算讓她有後退的空間。

  透明的紗遮不住他眼中激烈的情感!

  「你的心讓我等了一輩子!」隔著薄紗,他的唇肆無忌憚地品嚐著她的柔軟。

  「我不要你等!不要你理!你弄痛我了,走開!」

  她倏地扯去二人之間的薄紗,挑釁地看著他!

  「你以為這樣就能阻止我嗎?」他沒有後退,雙唇離她僅有一指的隙縫。

  「你的法力會減--唔!」

  白芙蓉的雙唇被他結實地覆住,而她未曾感受過的另一股火熱正積極地入侵她的唇間。他的舌唇搗熱著她的每一寸呼吸,她全身的肌膚因之而敏感地禁不起他大掌更加火熱的碰觸。

  「停……我受不住……」一陣昏眩,讓她知道法力已經過分流失。

  黑嘯天鬆了手,在體內調勻著與她相觸之後短減的法力深度,然則精亮目光卻盡責地把她此時嬌艷欲滴的神態盡收入眼裡。

  「看你做了什麼好事!我的法力連十歲娃兒都不如!」白芙蓉驚呼著自己而今甚至不及肩的髮長,雙手竟虛弱地連推開他都做不到。

  「是你點燃了火苗。」他大掌撐扶住她的雙臂,輕易地將嬌軟的身子扶正。

  「能點燃你火苗的女子不止我一個!」她的手指突生奇力,狠狠地掐入他的手臂。

  「為什麼不直接承認那個女人讓你嫉妒、讓你難受?」

  「誰嫉妒她了!我巴不得她盡快把你帶走!」

  「什麼時候,你這張櫻唇才願意向我吐出實話?」他抱她的力道連他自己的手臂都發疼,不過誰都不曾開口抱怨。

  「那個女人是誰?」她扁著嘴,掙扎地探出被他的肩頭壓痛的下顎。

  「那不過是一名無關痛癢的風月女子,一隻我用來試探你真心的棋子。」

  「你如何知道我會窺視你?」黑白分明的瑩澄大眼寫滿了懷疑。

  「因為你在意我,如同我在意你一般。」

  黑嘯天深情的凝視銳利地刺入她的心頭,扎得又深又痛,流出的卻是甜中帶酸的鮮血。她的手臂驀地摟上他的腰間,將臉龐埋入他的胸前,釋懷的啜泣濕了他大半的前襟。

  「你是騙人的壞蛋!」小小拳頭擊上他的胸口,像孩子要求大人的注意的撒嬌樣。

  「還有呢?」摟著她像抱著自己失而復得的嬰孩,又驚喜於這遲來的珍貴,卻又懷疑自己是否又在另一場夢境之中。

  為了這相屬的兩心能貼在一起跳動,他慍怒地苦候了多久時問!

  「我不值得你用心……我是個怪……」怪物!

  現實進回腦中,她像被火灼一樣地拉遠了距離,貝齒在唇間印上深深的牙印。

  「又要退縮了嗎?」他戾厲的紅眼浸在狂暴之中,直嘯吼著到她的眼前。「非逼我用那顆你起誓的血珠子,請出所有巫成長者見證嗎?」

  她看著他近在咫尺的深情厲眼,知道這一回無處可逃了。起了誓,便不得再反悔。

  今晚,就讓一切作個了結吧!若絕艷解法真有眉目,那她便不顧一切地與他成親;若絕艷解法仍是毫無進展,若師父仍不給她任何回應,那麼明日她的生辰--

  也就是她的死期!

  白芙蓉期求地凝視他,用他最無法拒絕的軟聲要求:

  「讓我和師父談一下好嗎?」

  「要嫁我的人是你!」高傲的眉重擰著。

  「師父等同於我的父母,我不該向她說一聲嗎?」

  「事已至此,一切不會再有任何的改變。」他斬釘截鐵地說道。

  「婚前你便這樣欺壓我,誰敢嫁你!」

  白芙蓉嬌嗔地輕踢了下腳,桃花般的嬌美引得人目不轉睛。

  「你終究心甘情願地要成為我的娘子了。」他低醇的聲音吐在她雙唇之上,深深長長地凝視著她。

  「你出去外頭,別吵我,我便嫁。」她赧紅著嬌顏跳出他的懷抱,咕咕噥噥地躲在門邊說道。

  「我喜歡你害羞的模樣。」在她的髮上印下一吻,他頑長身影穿越綠竹門離開。

  「就愛逞強!」白芙蓉對著緊閉的門扉吐吐舌頭,好半天才有法子阻止自己不再傻笑。開心什麼,明天的命運還不知道哩!

  她在身前畫出一道百花之形,在心中用巫真心法呼喚著師父。

  「師父,我即將和黑嘯天成親了。我求你出來和我見一面好嗎?」

  百花之形閃爍著無數道白銀般的光采,在一道明光刺得白芙蓉睜不開眼時,白芙蓉開心地驚叫出聲:

  「師父!」

  她想上前,卻被師父的手勢阻止。

  「咳咳--」白玉相側過頭,掏出手絹搗住唇間傳出的劇咳。

  「師父,你病了!我讓大夫……」

  「我沒事。」白玉相快速地收回手絹,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你要和他成親了?」

  「如果絕艷的第三種解法有望的話。」她緊張地捉著自己的裙擺。

  「我有自信能解開絕艷,」白玉相為了避免黑嘯天的竊聽,用密語傳音到白芙蓉心頭。「是故,成親之後,你不需強迫自己成為讓他厭惡的妻子。」白玉相的臉上此時揚起了幾分鼓勵意味:「你可以作回真正的芙蓉。」

  言畢,白玉相的身影漸漸消散。

  白芙蓉推開房門,迎上他正目不轉睛的凝視。她尚未開口,臉頰已羞紅了一片。嬌斥了一聲:

  「還楞著做啥?可以準備婚禮了!」

  冬夜裡,樹上枝梢的嫩芽被入夜的水氣凍在樹皮間。

  冷風颼颼吹過,枯皺樹皮上的水氣於是乎凍成一片銀霜。

  點點的銀霜高懸在樹梢,在瑩白月光的照耀之下更形燦亮。

  是今年最早的一場細雪吧!

  紅色,在這樣的時節、這樣的地方,像是被硬箝進來的不合時宜。

  細瞧瞧哩--門窗上那般刺眼的紅紙,是迎親的紅哪!那與清冷氣氛完全不協調的大紅宇,竟是一個個的「囍」字哪!

  細細瞧哩--除了缺少鑼鼓喧嘩之外,這戶人家在屋內外所張貼的紅色囍字也夠張狂了,生怕是方圓數里內的人不知道這綠竹屋裡即將成就一對新人呢。

  這樣極度張狂的紅色喜氣,像新郎倌俊美臉龐上那雙深紅厲眼。

  四對佳偶--范青青偎著魏無儀、沙紅羅勾著楚朝歌的手肘、秋楓兒與莫騰並肩而立、楚冰握著杜雲鵬及他的小女兒杜少君的手--佇立在一旁,看著新人拜堂。

  紅綢兩端,系執於黑嘯天與白芙蓉之手。

  拜了天地行了大禮,黑嘯天的手掌便牢握住白芙蓉微冷的柔荑,再也不肯鬆手!這一刻,他像等了千萬年。

  白芙蓉流了淚,因為這場難得的婚禮。

  心疼她灑在紅裙上的淚珠,黑嘯天深紅的鷹眼疾射向其他人:

  「你們該走了!我們要回新房了。」他命令著。

  「你也太性急了吧?當我們全是石頭啊!」沙紅羅第一個發難!

  「是啊!好歹我們成就了你們的美事,至少該陪我們喝上一杯。」難得和沙紅羅意見相同的杜雲鵬這回倒是頻頻點頭,並為楚冰倒了杯酒讓她暖和身子。

  「我們先離開。」莫騰領著秋楓兒意欲離開。

  「誰都不許走!」沙紅羅一拍桌子,怒吼一聲。

  「大家都不許吵!今天是大喜之日啊!」范青青著急地想制止爭吵,嬌嫩的嗓音聽起來倒像在唱歌。

  「誰讓你多事。」魏無儀拈了糕點到范青青唇邊,堵住她的口。

  「你少暍一點,當心酒後亂性啊!」楚朝歌拿走沙紅羅手中的酒杯。

  「怎麼,怕你沒能力對付我?」沙紅羅媚眼一揚,盯著丈夫美容上的紅暈。

  「為什麼楚大哥要對付你?」小孩一名--杜少君加入戰場。

  「大家都幫過我,你當是入境隨俗,陪大家喝一杯吧。」白芙蓉輕捏了下黑嘯天的大掌,踮起腳尖在他耳畔輕聲細語:「我先回房等你。」

  黑嘯天縱有最多的不耐,也敵不過她的柔情萬千。

  「我扶你。」離她最近的楚冰扶撐著她回了房,仍不善表達情緒的她道了聲「恭喜」,便推門離去。

  白芙蓉掀去紅蓋頭想散去一臉的紅熱,她可不要他回房見著她的臉卻想起猴子的紅屁股。

  在梳粧鏡前凝神一望--鏡中映出的是一個連自己都要驚艷的女子!

  她有多久不敢看著鏡中的自己了?怕這張容顏在一夕之間,就要轉變成臭蛆橫生的血肉模糊。幸好有師父。

  「對不起,師父。」

  白芙蓉低語著,為她曾有過的怨懣而內疚。師父又不是存心要讓她學習絕艷,她連一點的恨意都不該有的。

  纖指拾起繡了龍鳳的紅蓋頭,原是想再度覆上容顏……她遲疑了一會兒,帶著淺笑,將紅蓋頭拋在那張擺了龍鳳燭火的圓桌之上。

  不合禮法又如何?她希望嘯天哥哥一進門,就見著她最美麗的模樣。既然不逃了,什麼也不能擋在他們之間!拜天地時流下的淚,是欣喜的淚水啊!

  她撫摸著自己染上困脂的朱唇,腦中的莫名遐想,卻讓她粉白的頰飛上一抹紅顏--

  這唇,將要屬於他了哪……

  拿起象牙髮梳梳理及肩的烏絲,嬌羞的笑意,竟不自覺地漾在唇邊,久久不褪。

  「不害臊啊,白芙蓉。」髮梳輕敲了下腦袋,想的卻仍然全都是他。

  走回披掛了大紅錦緞的床榻上,滿滿一屋子的紅色喜氣,像是要將她淹沒一般哪!她的婚禮、她的生辰,全是喜啊!

  她坐上床緣,伸出雙手,看著那纖指染上的紅艷丹--

  指甲花的顏色在燭光下顯得太腥紅,血一樣地讓她不舒服。

  她輕踢掉腳上的繡鞋,想瞧瞧腳指甲上的顏色是否也如此刺眼。

  不經意地低頭,心卻在瞬間裂成千萬片--

  她的腳!

  她顫抖的手撩高繡裙,白皙的纖足、修長的小腿,不再瑩亮如雪!

  大片大片的紅色蛇紋,蔓延了她的腳掌腳背!

  那紅色的鱗片囂然地攀著她的小腿而上,燭火搖晃間,竟像兩條紅色巨蟒正婉蜒爬向她的身軀。

  她倒抽了一口氣,身子拚命地向後退去,那兩條巨蟒卻如影隨形地尾隨著她,她恐懼地瞪著自己的腳,恍惚之間一個不慎便跌滾下床楊。

  紅衣新嫁娘砰然一聲重摔到冰冷的石地上,那繡裙翩然飄下,遮住了她的小腿與足背。

  白芙蓉瞪著自己的裙擺,臉上不再有任何喜氣,死白臉上的戰慄失神是面臨惡鬼才會有的恐懼。

  她咬著牙,再一次飛快地掀起了裙擺--

   「啊!」她崩潰地哭喊出聲,腿上的紅斑蛇紋觸目驚心地迎視著她的眼!

  顫抖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敢碰觸。怕一碰到,那些紅色蛇斑會片片剝落,而她的皮肉肌膚就會如同師祖一樣地腐爛糜黑腥臭。

  為什麼連一夜的美夢都不讓她擁有!

  淚眼迷濛間,屋內成片喜氣的紅色讓她喘不過氣來。

  她狼狽地扶著床緣站起身,抬頭望向銅鏡中那個披頭散髮、面容慘澹的女子她不要讓嘯天哥哥看到她現在的樣子!

  僵硬的手指輕觸著及肩的髮,若再使用一次移形法逃離這裡,她的法力將會全數用盡。

  屆時,除了這一身因為絕艷而帶來的醜惡之身,她將成為一無所有之人。

  睜著無神的雙眼,一道無力的聲音朗誦起咒語……

  黑嘯天向前跨走一步,大掌輕觸門扉上的「囍」字,冷唇邊的笑意是溫和的。

  只有他自己能察覺到手掌下的肌肉是微顫的,只有他自己能感受到肌肉底下的血液是如何沸騰著。

  盼著、等著十多年,他從小呵護在手中的芙蓉即將成為他的妻哪!

  他是多麼想知道當他的手掌真實地擁住她時,她仰望的小臉會是多麼嬌艷。

  這樣簡單的婚禮是委屈他心目中的珍寶了,但允許了芙蓉的四對夫婦朋友一同站在紅燭前觀看他們拜堂,也已經足夠寬宏大量了--

  他的芙蓉著上新嫁娘紅裳的喜嗔羞赧,該是只有他能瞧見的!

  黑嘯天的美麗紅瞳往門扇一掃,大門緩緩地打開。

  桌几上的一對龍鳳大紅燭映出一屋子喜氣與一室的寂然,除了燭火燃燒時的吱剝聲,這裡安靜得連人的呼吸聲都聽不見。

  她呢?

  黑嘯天向前一跨,臉色鐵青地瞪著空蕩蕩的床楊,紅鸞被上沒有她的身影!

  那刺繡精美的紅蓋頭被無情地拋棄在圓桌之上!

  他胸口一慟,怒眼一掃,屋內所有的傢俱擺設全都凌空而飛起--

  沒有她!

  桌下、櫥裡、屏風之後,任何可以藏匿她的地方全都被掀開來,細碎家用晶掉落一地……

  他,感應不到她的氣息!

  大掌一揮,所有的傢俱全都在轟然巨響之後落回原地。

  下知何時泌出的汗濕了他的身後衣衫,紅蟒袍染了水氣,那陰暗的紅看來竟像詛咒人的黑血。

  芙蓉不可能消失!

  他瞇起鷹隼般的利眼,全身罩在一層寒意之間。

  甫在兩天前施法耗盡全身氣力的她,應該!絕對!沒有法子遁身逃離這個地方!

  除非--

  她寧可捨盡全身最後的一點法力也要逃走!

  黑嘯天聽見自己的牙關在極度忿怒時所發出的咬磨聲,他聽見自己胸口上怒氣翻騰的粗重呼息聲,他甚至聽見自己體內悲痛血液所發出的哀鳴聲。

  多麼破釜沉舟的決心哪!

  「為什麼?!」

  他對著空無一人的屋子嘶吼狂喊,數不清的怒嘯在屋內不斷迴響著。

  陡然扯去頭上甫束起不久的髮髻,滿肩的烏髮強調了他陰柔五官上的焚恨之火。

  他走近紅色床楊,拾起那絲她遺留下的髮--

  巫咸族的髮長代表了法力,而這寸髮絲代表了她曾經長及腰臀的烏絲,而今只成了勉強及耳的長度!

  她捨去了所有法力,成了一名只能靠著符咒鎮壓三流鬼物的尋常巫女--只為了逃離他!

  「芙蓉,我負過你嗎?為什麼這麼待我!」

  火紅的一雙利眼進出紅亮,被他的目光所掃到的東西全都灰飛湮滅在火苗之間。

   綠竹屋頓時燃成火窟……

  那火,燒盡了屋內所能焚燒的一切,卻沾不上他的衣角半分。

  熊熊火光之間,他眼中的恨比殺人的火焰更加驚人!

  他頭頸間用法力所禁錮住的魔發,在一次眨眼間霍然變長--變長--變長那黑瀑般的髮曳了一地,卻仍無止盡地蔓延著……

  他是巫魔,巫咸國法力最驚人的男子!

  「聰慧如你,怎麼會不知道愛有多深,那恨就更是加倍地沉?」

  他的唇辦末掀半分,但那警告的話語卻毫無疑問地會落入白芙蓉一人的耳中,不論她逃得有多遠。

  「你從沒有給過我一個理由,說明你一再遁逃是為何因。而今你竟連逃離我的法力都已全數用盡,你還能如何逃?你太傻了,芙蓉,你不該把一株毫無自保能力的牡丹放入烈焰之間!我怎麼會放了你?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妻!」

  沒人知道黑嘯天在這些話語中用了多大的怒氣--

  除了逃至它方,卻被他的嘯吼震耳至昏厥的白芙蓉……

  「……連逃離我的法力都已全數用盡,你還能如何逃?你太傻了,芙蓉。你不該把一株毫無自保能力的牡丹放入烈焰之間……」

  「救……命……」

  白芙蓉伸手摀住耳朵,徒勞無功地想擋住黑嘯天那一聲聲刺入腦中的魔音。

  那聲音針扎刀割似的從耳朵鑽入她的五臟六腑裡,戳得她整個人疼痛到無法站立。

  她身上那本就薄弱的封印在瞬間破碎,一身紅衣的她摔入一處樹叢裡。

  「我怎麼會放了你?你別忘了--你是我的妻!」

  他的痛苦透過魔音,源源不斷地擊入她早已痛到直不起身的軀體裡。她低嗚了一聲,雙眼一閉,整個人昏厭了過去。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不明白此時為何時,只感到無止盡的冷……

  冷……好冷……冰雪成了她的第二層皮膚,凍得她無法呼吸。她牙齒打著顫,渾渾噩噩地睜開了眼。

  遠方的朝陽正露出第一道曙光。

  她不停地發抖,光裸的玉足被晨露凍得發紫。

  她坐起身,抱著雙膝想溫暖自己,最後卻只能呆呆地瞧著自己無瑕的腳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昨晚她看到的紅蛇斑紋只為一場夢魘嗎?

  「紅蛇斑紋只會在你十八歲之後的每個月圓之夜出現,每一回出現,範圍便會擴張一些,直到你二十五歲那年,它才會佔據四肢。無需驚惶,回到他身邊吧!」

  白玉相的話透過密音,傳入白芙蓉的耳中。

  「師父--」

  白芙蓉想與師父對話,空氣之間卻只聽見鳥鳴囀囀。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我?為什麼不一次把事情說清楚?你要我現在用什麼面目去面對嘯天哥哥呢?」

  她無法再欺騙自己,師父早已不是那個疼她愛她的玉姨。

  「……」

  「師父,是你嗎?」白芙蓉精神一振,勉強直起身子,左右張望著。

  「救命……」一聲細弱的聲音,自樹叢後方傳來。

  白芙蓉撐持著因寒意而發僵的四肢,起身撥開樹叢--

  沒人,只有一潭結著薄冰的池。

  「救命…….」

  「你在哪?」白芙蓉用雙臂攬緊自己,防止水面的冷意直撲而來。

  「……池裡。」說話者,斷斷續續地像要斷氣。

  「池裡?」她訝異地揚起眉再細看一會兒。池裡沒人,只有一些枯掉的芙蓉。

  「我是……粉色的那株……最右邊……」

  她蹙趄眉,聞言望去,果真見到一株乾枯芙蓉搖搖欲墜地懸在一處碎冰上。

  「你是芙蓉!」

  白芙蓉驚訝地喊出聲後,自己卻忍不住抿起了唇--她在喊誰啊!誰讓芙蓉、蓮荷本是同一物。

  「恩人……救命……」乾涸的蓮辦在冬風中打顫。

  「我連自己都救不了啊。」

  白芙蓉苦笑著,將自己及耳的短髮撥到耳後,只覺得頸部空蕩蕩地直發寒。

  「……把我放到比較溫暖的水裡……」

  當她與這株芙蓉有緣吧!

  誰讓她殘餘的薄弱法力竟還能聽見這芙蓉的求救!

  白芙蓉沿著池畔走向它,光裸的腳一接觸到濕泥,一股子的寒意讓她差點凍哭出聲,好不容易走到那株芙蓉旁邊,鼻間卻酸楚了起來。

  「你也病了……」這株芙蓉身上染了無數的褐色斑點,即連盾狀的葉都枯成了乾黑。

  「我離魂修行,沒想到芙蓉本身卻毀在蟲蝕、冬雪……」

  「我救你。」

  同病相憐的情懷,讓白芙蓉奮不顧身伸出手想撈起那株芙蓉。

  構不到--她一邊發著抖,一邊拉直身子,伸長了右臂。

  一陣冷風吹過,她猛打了個冷顫,重心一個不穩,施不出力的腳陘跟著一滑,她整個人就這麼滾入池內。

  「恩人,小心!」

  一口冰水嗆入白芙蓉的口鼻間,沉重的衣物在浸濕後,又沉又重地像有一輛馬車在水中等著將她拉入死亡湖底。

  她沒掙扎,因為四肢已寒凍到沒有力氣揮動。視線迷濛的雙眼,緩緩地閉上。如果凍壞了身子,而人又不死,那麼她和活屍有什麼差別嗎?這個駭人的想法讓她勉強想喘氣,卻吸入了一堆帶著泥沙的池水。

  「咳--」

  猛嗆之間,神智竟清醒了些。

  「嘯天哥哥--」她情不自禁地喊出這個名字,心頭一熱。

  她還沒和他相守,怎能離開人世?

   「你搞什麼鬼!」

  一個絛紫色身影落在池畔,疾言厲色地看著她。

  她不甚清醒的意識讓她不知道而今是真是夢?她只知道她好高興他來了,她高興到心痛得快爆開來了。

  白芙蓉青白的小臉露出一個可憐兮兮的微笑,雙手一攤,就這麼在冰池上被風吹得飄飄晃晃。

  「嘯天哥哥……」她低吟著,有好多話還沒告訴他。

  黑嘯天心一揪,因為這個已許久不曾被她喚出口的稱呼。

  想狠心不去在意她的受苦受難,那大掌卻像和他的心有仇似的,迫下及待地伸掌到池裡撈起比落水狗還狼狽的她。

  白芙蓉整個人趴在他的胸口,才感到全身被罩在一層紅光中,下一刻她的身子已然恢復了乾爽。

  「好冷……」骨子裡仍在發冷的她,拚命地縮在他的懷裡。

  黑嘯天鐵青著臉舉起斗篷,近乎粗暴地將她整個包覆到他的胸前。

  白芙蓉的臉平貼在他的胸口,屬於他的體溫和氣息罩著她整個人,她覺得好安心。手指捉著他的衣襟,競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哈啾。」她小聲地打著噴嚏,覺得頭開始發熱。

  「想死不會找點容易的死法嗎?」讓她冰冷的瞼埋入他的頸間取暖,說話口氣卻是恨不得將她碎屍萬段。

  「死,沒有容易的。難啊!」她在他的頸間吐著氣,絲毫沒察覺到他全身的緊繃。

  下一刻,她的下顎被他悍然捉起,他凶狠的紅眼殘暴更甚虎豹。

  「和我成親是那麼生不如死的事嗎?你一定要以死來表明你對我的厭惡嗎?把自己凍死也好過待在我身邊嗎?」黑嘯天憤而掐住她的衣領,臉龐上的怒火逼熱了她的雙頰。「你居然尋死!」

  「我沒有要尋死!我只是想救這株芙蓉!」她雙手急切地扶在他的髮上,想讓他看著她的眼。

  「救個鬼!你是想弄死你自己!」他別開頭,怒吼道。

  「我沒有!」她驀然將自己的臉頰貼上他的,雙手像孩子一般地摟著他的頸子。

  她輕柔的氣息吹拂在他的皮膚上,不啻是另一種挑戰。

  黑嘯天扣住她的頸子,白芙蓉只覺得眼前一黯,雙唇便被一股熱氣欺上。他的唇火灼般地阻斷她的呼吸,她喘不過氣,只得微張開唇想呼吸;怎料此舉卻引來了他舌尖更親密地探入,堂而皇之地品嚐著她的甜美。

  他的深吻讓她原就虛弱的身子更加無力,只能勉強倚著他的擁抱而站立。然則,當他支撐人的手掌開始摩挲過她的頸間,並在她的低喘聲問與他的雙唇同時覆住她胸前的柔軟時--

  白芙蓉呻吟了一聲,整個人往他的身側一偏斜,險些又滑入冰池裡。

  黑嘯天的手臂倏地勒住她的腰身,把她拉回他的胸前。

  她水靈的雙眼死命盯著他起伏的胸膛,怎麼也不敢抬頭看他一眼。

  「哈啾。」她攏住敞開的衣領,雙頰艷勝桃花。

  他的冷俊眉眼狠狠地擰起,一把將她遠遠扯離水池邊,像拋開一個燙手山芋般地將她推開。

  再不走,他會把她掐昏,或者是乾脆在這寒天凍地裡要了她!

  黑嘯天沉著臉背過身,大跨步地離開。

  「別走!」

  她心慌地看著他的背影,想也不想地便追了上去。

  「啊--」才跨了一步,就絆到了太長的斗篷,重重地摔了一跤。

  一抬頭,看到他愈走愈遠,她牙根一咬便急著起身,一拐一拐地朝他走去。

  他沒有回頭,腳步未停。

  「等我!」

  她勉強構上他的手臂,卻在他疾如風的步伐下又拐了下腳脛。

  不過,這回摔入的卻是他的懷裡。

  「等你做什麼?等你再一次從新婚之夜逃走嗎?」他的嘴角抿出一個嚴厲的線條,一待她站正,便又要向前走。

  她用力搖頭,腳尖一踮,雙手便不顧一切地環上他的頸間,讓他就算要離開也只能扯著她一道走。

  「這又是什麼新把戲!」他的修長杏眸滿是戾氣,滿臉的嫌惡之情。

  她忍住心中的害怕,仰頭看著他,粉柔雙唇緩緩張開:

  「我不逃了。」

  他一怔,狂風暴雨的獰惡怒氣乍然浮上面容,眼中紅光一閃,連她都駭到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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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1:02:00
第七章

  「不逃了?」

  口氣如冰,他的高大身軀張狂地俯視著她,瞄準獵物似的徐徐露出森白的牙說道:

  「那你先前的逃,豈不沒有意義?」

  「我先前不是故意要逃走的!」她大聲說道,替自己壯膽。

  「但憑一句『不是故意』就想解釋這三年來的一切?你把我當成什麼!招之即來,呼之即去的狗嗎?!」他挑起她的下顎,口氣仍舊是陰沉地讓人膽寒,更別提他薄美雙唇邊的那一道噬血微笑。

  這時候的他,實然無愧「巫魔」二宇。

   白芙蓉打了個冷顫,她知道,他真的發怒了!

  而她,恐懼的是,他開始把她當成其他人般的一視同仁了!

  「無話可說嗎?」黑嘯天譏諷地冷笑一聲。

  她仰著下顎,沒讓自己退縮。即使對師父的信心正在動搖,事已至此,她又怎忍心再傷他!

  「我害怕。」她的雙眸漾滿了水光,小手握住他的絛紫衣袖。

  「伯什麼?」他瞇起雙眼盯覷著。

  「我過去幾年練了一種巫術,身子骨其差無比。」這是她所能說出口的極限了!「我怕自己捱不過去,所以便避著你,希望等到一切沒事之後……」

  「什麼巫術!」他打斷她的話。

  「……我不能說。」

  白芙蓉的手被甩開,整個身子地後退。

  「別碰我!」

  黑嘯天臉色鐵青地大吼一聲,頑長身影開始消失在空中。

  「別走!」

  她上前一步,只捕捉到自己手掌刮出來的風。

  他逐益透明的臉龐,全是忿忿的怨怒。

  「你這個討厭鬼!」

  她忽然重重一跺腳,慟哭失聲:

  「每回一不順你的心意就發脾氣,你難道不知道我也會伯嗎?我就只有一張臉好看,法力又差勁無比!我會怕你不想要一個沒有用的妻子啊!我也會怕你突然發現我是多孩子氣!我更怕你得到我之後,就不再喜歡我了!我怕……」我怕知道你不願意為我犧牲在絕艷血咒下!我也怕你願意捨命於奪命咒啊!

  白芙蓉蹲在地上,也不管他究竟是否離開了,只管哭得驚天動地--

  她是個什麼都怕的膽小鬼啊!

  「鬼話連篇!」

  黑嘯天的怒斥聲,重重地轟向她哭到抖動不停的身子。

  她的眼淚被嚇停了一會兒,繼而又繼續低頭猛哭,哭到臉龐全埋入了手掌間,連呼吸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

  黑嘯天現身,落到她的面前。

  「別哭了!抬起頭!」

  他看著她顫抖的細弱肩頭,整個人被她哭得心煩意亂!

  「你說我鬼話連篇!我不要抬頭!」她任性了起來,堅持不起身看他。「反正你從來就沒想過我想要的是什麼!你只是認定我該屬於你!要是有一天,你突然認定別人才該屬於你呢?」

  想到此,呼吸猛然一窒,她愕然地鬆開手,驚恐地看著他!

  「不會有那麼一天的。」黑嘯天望著她悲慘兮兮的小臉,反手握住她的手免得她又不小心跌跤。

  「騙人!」她很認真地懷疑了起來。

  「你如果認為我只靠一張臉就認定你--拿去!」黑嘯天突然停住發聲,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一柄閃著寒光的短劍橫躺在他的左掌上。

  「做什麼?」她不安地想後退,雙手卻被他的右掌扣住,動彈不得。

  「這是施了法的短劍,不會讓你感到任何痛苦。你既然以為我認定你全憑一張臉,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毀了你自己的臉。」黑嘯天面無表情地說道。

  白芙蓉瞠大眼瞪著他無比認真的臉孔,驚慌到連呼吸都亂成一團。絕美小臉拚命搖晃著,及耳的髮絲凌亂地遮住她的視線。

  「我不要!」她伸手打掉他手上的短劍。

  「你還怕什麼!我們今天一次解決!」他捧住她的雙頰,讓她的眼只許瞧他!

  「你走開!」

  她咬著唇,又惱又嗔卻又不敢好好瞪人--她一定哭得又醜又難看。

  「五歲的芙蓉、十歲的芙蓉、十五歲的芙蓉都只有一個--只有我的芙蓉會笨到接近一座結了冰的池,只為了救一株『芙蓉』。」

  黑嘯天擁近她,雙唇輕吻著她的濕潤。擰眉將她的髮撥到耳後--這麼短的髮絲、微乎其微的法力,難怪他要費上一夜的時間才有法子找到她這個「平凡人」!

  他的十指包裹住她的髮絲,手掌發出淡紅光芒--

  「哈啾--」她低頭打了個噴嚏,卻猛然大叫出聲:「我的頭髮!」

  及耳的短髮已然演變為及肩的長度!

  「你……你幹麼把你的法力輸給我!」她激動地大喊出聲,雙手緊捏住他的前襟。

  「我喜歡你的頭髮在肩膀上舞動的模樣。」

  捲起她的髮絲,任其由指尖緩緩滑落,他深邃的雙眼鎖住她的視線,直直看入她的心。

  「我一直以為你不會做出愚蠢的事……」她鼻尖一紅,又想哭,乾脆把臉埋到他的胸口,把淚水全揉到他的胸前。

  「給你的法力,用你的心來還!」大掌輕摩著她的玉頸,在她的耳邊低語:「心裡還有問題要解決嗎?我不想再浪費一個三年才能過洞房花燭夜。」

  白芙蓉徘紅的臉蛋全貼到他的心口,小手揪著他背後的衣衫,帶些羞澀的忸怩。

  「啊--」

  她突然抬頭,從他的身側看向那方水池。

  「還有一件事……」白芙蓉的雙眼期待地瞧著他。

  「什麼事?」黑嘯天防備地看著她。

  「我要救那株芙蓉!」撒嬌的口氣既軟又甜。

  「那不關我的事。」拒絕。

  她無言地瞅著他、瞅著他、瞅著他……

  直到她懷裡擁著一株奄奄一息的「芙蓉」,她才踮起腳尖想送上一記柔嫩的唇印。

  「先讓你欠著。」他的食指按住她的唇。「待會兒,我希望它落在其它地方。」

  那一夜,春色無邊。

  冬日晌乍,難得一見的驕陽曬融昨日的一場初雪。

  白芙蓉不知道當自己睜開眼,卻發現嘯天哥哥未著寸縷地摟著她時,該做出什麼反應……

  所以,她呆呆地看著他,嘴巴張開又合上,一臉嬌憨而不知所措。

  「醒了?還以為你要睡到夕陽西下才打算醒來。」他翻身到她的上方,勾人杏眼儘是讓她不好意思直視的誘惑神情。

  「中午了!」她驚呼出聲,臉於是更紅更艷。

  「累壞了,嗯?」黑嘯天輕笑著,啃了下她光潔的肩頭。發亮的紅瞳沒肯放過她胸前再度泛起的紅暈。

  「我……我……」她結巴了一會兒,才嚅囁出一句:「才沒有呢!」

  「不累嗎?」黑嘯天似笑非笑地睨看著她,指尖在她的鎖骨親暱地打滑而過。

  「我等的就是你這一句。」在她的低喘聲中,他鎖著她的視線,在她的注目下低頭吮住她的紅唇。

  原是被動的嬌羞唇辦,在俊美薄唇二僅的教導之下,早巳知道何謂纏綿悱惻。四唇交會之際,她緩緩地合上雙眼,任由自己投入他所燃起的火焰之間。

  「嘯天哥哥--」

  胸前的肌膚在他雙手狂熱的愛撫之下,早已敏感地容不得他更加放肆的唇齒。

  「啊--」

  體內又刺又麻的快感讓白芙蓉不由得弓起了身子,她絕美面容向後一仰,雙眼卻被窗上陽光刺得睜下開眼。

  「你……你……現在是白天。」她無力的手輕推著他的肩頭,細膩的嬌軀在陽光中閃著金光。

  「白天又如何?我的精神正好,而你先前不也說道--你不累嗎?」他邪魅的臉上有著未盡的慾望。

  「我突然累了--」

  她背過身,佯閉上眼--白日裡見著他如此露骨的親密動作,她極不好意思哪!

  「我要睡了……」

  她的話音未畢,立刻驚喘一聲睜開水眸,雙手又忙又亂地拉開他差點讓人忍不住嬌喘的撫弄。

  「你的手……不要亂動……啊!」她又軟又嗔的話連自己聽到都要臉紅。

  「你從太陽初昇,睡到太陽爬到半天高--該睡夠了吧?」他的身軀覆在她的上方,代替她眉上的那抹陽光將她整個人攏在他的身形之下。

  「可是我會疼啊。」身體上對於接納他雖已不陌生,但那些火熱總帶著不適應的酸麻。

  「我會更加小心的。」

  她的所有抵抗被他的雙唇吻住--

  這日的白晝,是夜晚濃情綢繆的延伸。

  男歡女愛間幾番翻雲覆雨,待她真正在他懷裡氣息稍定時,肚子卻咕嚕一聲發出饑叫聲。

  「餓了?」黑嘯天勾唇一笑,手掌一翻,便挪來桌上的幾道糕餅餵她吃下。

  白芙蓉小口小口地吃掉了幾塊糕餅,待食物入了腸肚,她才知道自己餓得發昏。

  「喝水。」

  她乖乖地張開唇,一下子便將整杯水喝了精光。

  「我飽了。」

  她宣佈,朝他漾出一個滿意的笑容。

  黑嘯天深峻眼瞳帶著一抹似笑非笑,臉上的寵愛卻不容錯認。低頭拭去她唇上的水漬,但覺皮膚白裡透紅的她像極了一尊陶瓷人兒。

  「我又不是小娃娃,會自個兒吃飯的。」她皺皺鼻子,從他手中接過陶杯。

  「誰說你不是小娃娃--是誰剛才在我懷裡又哭又喊的?」他逗她。

  白芙蓉飛快地嗔瞪他一眼,卻更急著把粉臉埋入手掌裡。

  好丟臉哪!

  黑嘯天爽朗開懷的笑聲在她的頭頂上飄,那豪放的宏亮聲讓她又羞又惱卻又努力抬高下顎,大聲回了他一句:

  「笑什麼嘛--你不也叫了!」

  黑嘯天一愣,旋即仰頭大笑,原是魅邪過人的俊美,此時卻只顯得開朗無比。

   這丫頭努力裝作不在意的可人神情讓他忍不住發噱,胸間有著無數的喜悅要衝出心頭。

  長臂一攬,將她整個身子再度撈回胸前。

  「不要笑啦!」

  她想搗住他的唇,手掌卻始終捨不得合上那她從未見過的單純笑意。

  「你真好看。」她用雙手捧起他完美的方稜下顎。

  「我寧願看著你。」他低下臉龐,高挺的鼻尖與她的相觸,雙唇自然輕啜了幾口她柔軟的甘唇。

  「不能再來了--」她輕咬了下他的唇,小聲地說道:「我受不住的。」

  「我是對你要求太多了,今天就饒過你吧!誰讓你讓我等了如此久--」拇指撫摸著她的臉頰,怎麼也看不倦她依戀的神情。

  「我去看那株芙蓉好一點了沒。」

  被他瞧得不好意思,她側身拿起他放置在床尾的斗篷掩著自己的身子就想下榻。

  「哎呀!」腳背一軟,她攤軟在他的臂彎裡。

  「你給我躺在床上休息。」他皺起眉,霸氣地將她整個人再度攬回床榻上。

  這一抱一放之間,她身上的黑色斗篷隱約翻掀而起--

  她雪白的身子對映其上,更顯出誘人的麗色。

  「在床上躺太久了,我想起來走走……」白芙蓉連忙拉住斗篷密密裹著自己。

  「你才不會讓我躺在床上好好休息哩……」她小小聲地嘀咕著。

  在他的低笑聲中,他抱起她到屏風之後,取出新繡裳,在她呢喃的抗議聲中逐一為她著上粉色的裳。

  新嫁娘的喜悅在她的眼底眉梢,就連那及肩的長髮也被他的大掌盈握寵愛著--她仰起頭,將臉頰貼在他的大掌裡摩挲了一會兒。

  四目纏綿的交接裡,道盡了恩愛。

  「我去看『芙蓉』了。」她回頭一笑,腳步向前一跨--「啊!」

  「又踩著衣裳了。看來,這些新衣不該讓你穿的。」他神態輕鬆地攬住她的腰肢。

  「為什麼?你伯我弄髒了嗎?還是不好看?」她蹙起了眉。

  「你粗服亂髮亦是美得驚人。我的意思是說,你老跌倒,要不以後裙子都只做到膝蓋好了。」他打趣著。

  「不好!那麼短的裙子要羞死人!而且萬一我的腿或者是有傷了,或者是……」

  十五夜時腳上的紅蛇斑紋!

  她的身子重重一震,僵硬地離開他的懷抱,扶著牆壁的手指是顫抖不止的。

  「怎麼了?」

  將她的身子一旋,讓她的表情毫無遺漏地呈獻在他的眼前--

  她的沮喪全映在雙眸裡,她卻搖頭擺出一個若無其事的笑容。

  「沒事的,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幸福。」手指掐住他身後的衣裳,將他抱得極緊極緊。

  「幸福到想哭?」他在她的眼眶上輕吹著氣,吹下一顆淚珠。「已經是夫妻了,還有什麼不能說嗎?」

  「什麼柴米油鹽之事都告訴你,你就嫌我煩了。」

  她無法逃避的雙眼與他深邃的眼瞳相望,心酸狠狠擰上心頭!她脫口說道:

  「嘯天哥哥,我是這麼這麼地愛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忘了我?」

  言畢,她重重咬住自己的唇,痛到連眼眶都紅了起來。

  黑嘯天撫摸著她光潔額上的細發,沒追問。他會在最快時間內再上一回凌天閣,找出她學的是何種術法?

  一輩子要陪在他身邊的人--不許有任何秘密。

  白芙蓉看著他的無言,無法抑止的寒意鑽入骨子裡。她別過頭,用乾笑來掩飾自己的心碎!

  「不用回答我,也不用別理我,我剛才說的全是些傻話。我怎麼可以要求你一輩子都不要忘了我呢?一輩子那麼久,誰說得準會發生什麼……」她愈是說,臉上的笑意就愈是勉強。

  黑嘯天的食指抵住她的唇,警告地輕點了兩下--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從來藏不住心事。

  「我這輩子唯一說得準的事就是--我不可能忘了你。」他深紅的雙眸裡有著磐石般的堅定。「生不能同時同地,但求死之同日同穴。」

  「嘯天哥哥!」她哽咽了一聲,手臂緊緊勾住他的頸子。

  他愈是堅定,她就愈覺得自己自私!她還能再更愛他嗎?當她的愛已經全數給了他,當她愛到連「思念」這兩個字都會刺痛她的心時,她如何還能更愛他!

  「答應我一件事。」她下定決心似的說道。

  「說。」

  「你先說『好』。」心酸極了。

  「先把條件開出來。」他冷了眸,感到她身子的僵硬。

  白芙蓉緩緩地垂下眸,沒有勇氣看著他的眼,只敢對著他垂在身側的大掌說道:

  「若我比你早走,答應我,在我死後,將我的骨灰灑向無情池。」

  扇般大掌猛地緊握成拳,她的身子驚嚇得一震,連倒抽氣的時間都沒有,下巴就已被他凶悍地挑起。

  「為什麼一定要惹我發火!」他低吼著,眼中怒氣灼灼。

  「我是為你好!你法力高強,定能活上百來歲,若我早走,誰來陪伴你呢?把我的骨灰灑向無情池,我們的婚約就不再存在了,你可以再去找一個妻子,只要……」話說得又快且急,為的就是讓自己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只要讓我很自私地在你的心裡佔一個位子就可以了。」

  「然後,讓你的魂魄像現在一樣的傷心哭泣?」他的指尖接住一滴淚水,他面無表情地冷睨著她。

  白芙蓉緊捉住他的手臂,心慌意亂地感到他正在遠離。

  「我不答應這樣的要求。」凍若寒冰的面容下,他感到自己的心正在被她一刀一刀地切割著。

  如果她連他都不能坦白,那麼他的愛究竟是給了誰?給了他心中自以為認定,一心一意愛他的芙蓉嗎?

  「至少答應我,在月圓之夜不碰我。」她閃著淚光的眼帶著期求,擋在他的身前不讓他離開。

  「理由?」

  白芙蓉對上他無風也無浪的平靜眸子,她直撲上前抱住他的身子,雙手緊緊圈著他的腰身,耳朵貼在他的心跳上不肯離去,而那藏在她口中的答案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又不能說,對嗎?」他冷笑一聲,拉開她的肩。

  「你一定要逼得我再次逃走嗎?」

  「你敢!」

  他的指尖掐入她的肩頭,用力之重甚至讓他的臂膀繃緊--

  白芙蓉必須咬著唇,才能讓自己不至於痛昏了過去。

  黑嘯天鬆開手毫不留情地推開她,但見她纖弱的身形一晃,虛軟地倒坐在地上。

  「你不要我了嗎……」和心痛相較之下,肩上傳來的痛楚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他未回應,轉身欲離開。

  「別走!」

  她的身子驀地抱住他的腿,怎麼也不讓他離開。

  「給我一年的時間,好不好?這一年什麼都別問我。」最卑微的姿態,最哀求的口氣,此時的她,彷若匍匐在君王腳下的婢奴。

  「你知道自己正在要求我延續前三年的折磨嗎?蒙眼混度日子,不是我的原則。」當忿怒的話說得不再疾言厲色之時,那是真正的意冷心灰。

  「和以前不一樣哪!這一年,我會陪在你身邊,我會是個最好的妻子。」

  「最好的妻子,不該欺瞞丈夫。而你,也不該拿著我對你的情感來威脅我。」

  「我只是不想失去你!」

  她流下了淚,卻猛低頭不讓他看到。那淚太沉重、太淒絕,那淚是寧可自己身亡,也不願他受到傷害的苦心哪!

  黑嘯天望著她頭頂的髮旋,久久不語。都說細發者性柔,她何來這樣的倔氣性子?

  「你出去吧!」

  她的心一涼,身軀一陣哆嗦--他不要她了!

  她不敢抬頭,但見自己的手被他推開,但知道他背過了身,往內室走去。

  「給我一炷香的時間想想我們之間。」他的聲音中斂去所有情緒。

  白芙蓉抬頭,只見一記烈火印封住了內室的門--

  二人之間的距離,從這一刻起,只有他能跨越。

  雙肩無力地垂下,她粉色的新繡裳競像在嘲諷她臉上的蒼白。

  拖著悲重的腳步緩緩栘出綠竹屋,一任冬日的風凍紅她的雙頰,一動不動的她,像尊栩栩如生卻毫無生氣的玉人兒。

  「恩人。」一抹微弱的聲音如此喚道。

  白芙蓉被喚回了心神,回頭看著門前新挖的那畝池--

  芙蓉被花之封印包裹著,那枯萎的花辦前端已然恢復了水潤。

  她在池邊蹲下,輕聲問道:

  「你好些了嗎?」

  「謝恩人,再過不久,便有力氣再度修練了。若它日有能幻化為人身,必當隨侍在恩人的身側,湧泉以報。」芙蓉花細聲說道,粉色花苞在風中輕輕搖晃著。

  「你的恩人是嘯天哥哥,不是我。」

  「恩公是因為你的請求才出手救我,你們兩位都是我的恩人,將來若有了公子或千金,也必然是我的恩人。」芙蓉花滿懷感激。

  「孩子……」白芙蓉低喃著,腦中浮現個像他的小人兒,唇邊綻出一道笑花。

  「你們的孩子必然也像恩人一樣的國色天香、貌美如花。」芙蓉花在人間待得久了,喜慶的話語自是說得極為順妥。

  「……我們才剛成親。」她搖頭。

  「新婚是一喜,很快便有雙喜臨門、三喜、四喜……」

  「我可不想花個十年、八年時間在生孩子上。」白芙蓉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打斷芙蓉花的無數次喜。

  不!陡然鑽入腦中的思緒,讓白芙蓉慌亂地看著自己纖細的腰腹,瞼上血色盡失--

  如果師父的解法未鑽研成功,她哪來的十年、八年!她的孩子豈不是注定要成為沒娘的孩子?

  更駭人者,若孩子不幸看見生不如死的她變成癱瘓的肉塊,情何以堪哪!

  她不能懷孕!

  至少現在不能懷孕!

  她必須盡快回巫咸國一趟,她得向師父取得防孕藥湯。

  心痛讓她無法起身,白芙蓉扶住池畔的一塊巨石,前額抵上冰冷的石,無言地吶喊:

  孩子,你千千萬萬別在這時候出現!你若與娘有緣,待娘平安地解開絕艷之術後,再來投胎當我的孩子哪……

  「恩人,您不舒服嗎?」芙蓉花擔心地直問,水面的葉片不停飄晃著。

  「我沒事。」白芙蓉危顫顫地起身,彎身就著池畔的水面看著自己--

  依舊是芙蓉面柳葉眉、依舊是翦水雙瞳、依舊是朱唇如楓……

  她仍是她!不是一團面目難辨的血肉!

  「恩人真好看,我若能幻化人身,也想像恩人一樣美麗絕倫!」芙蓉花脫口說道。

  「好好看著我的樣子吧!」白芙蓉的視線驀然凝向芙蓉花:「若有朝一日我不在人世了,你這株芙蓉就化身為我這個芙蓉,替我陪伴嘯天哥哥吧。」

  「你說什麼!」

  黑嘯天凜冽的聲音劃破冷風,白芙蓉的雙臂緊緊地攬住自己,沒敢抬頭。

  池面被風吹動,他高大的身影映在池面上,她伸手想碰觸水中的他……

  「水凍--別碰!」

  她整個人被打橫抱起往綠竹屋走去,冰冷的身軀被他的體溫偎暖了幾分。

  「為什麼盡說些胡言亂語?」他沉著聲問道,沒放過她的每一個小動作。

  「這是你想了一炷香的決定嗎?當我是瘋婆子?」她乾笑著,水漾的眸緊張到游栘不定。

  她的身子在門板前被放下,柔白手腕被他的一掌圈住舉高至頭頂,她自然仰起的臉龐無助地迎上他的精亮雙眸--

  紅瞳似火,是一雙甫施行完術法或者與人激戰一場之後的火焰之眼!

  「你認為我該作出什麼樣的決定?」他的呼吸逼近她頸間凌亂的脈動。

  「我不知道……」她低吟出聲,不許自己崩潰在他的眼前。

  「是不敢知道吧!」他蓄意更貼近她的身子,雙唇在她的唇間低語:「想必將我玩弄在指掌之間是件有趣之事吧。」

   「我沒有那麼想過……」

  含含糊糊的話全被他的唇壓住,他的吻強戾到壓疼了她的唇。

  她沒有忘情,因為他的眼始終盯著她的瞼--

  他銳利的視線是把倒勾的利刃,刺人身體時不知道有那麼疼,真要拔起刀時,那倒勾的尖頭反倒扯破更多的血肉,痛得人連哭都嫌矯情。

  淚眼迷濛間,她喘著氣任由他強取著她的一切。直到他先放手,將她的淚全收入他胸前衣襟時,她哽在喉間的哭泣才一古腦兒地低嗚出聲。

  「一哇--」豆大的淚珠下斷掉落,她像個孩子一樣的忘情慟哭。

  「懂我的感覺了嗎?猜不透對方心思,被最愛的人傷害,好受嗎?」黑嘯天深雋的俊美眼眸鎖住她無助的模樣。

  「我--寧願殺死一百個自己,也不願傷了你。」

  「我知道。」所以,他更要在最快時問內找出真相!

  黑嘯天冷峻的神色稍緩,挑起她的臉龐說道:

  「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年的時間,也同意在月圓之夜不碰你;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一個條件--不許說不!」

  用一個皺眉的眼神阻止了她的開口,他說:

  「我要你以鮮血立誓,一年後絕對要告訴我真相。」

  她點頭,緊握著他的手--

  一年,夠讓師父掙到充足時間救她……若真是藥石罔治的話,這一年亦可以讓她想出方法阻止他不以奪命咒救她!

  「我以手中鮮血立誓,一年之後絕對告訴你真相。」她拔下耳飾,銀針寒光一閃,飛快在白膩手背上劃出一道血痕。

  血痕邊緣泌出顆顆小血珠,她看著他的眼,嘴中輕念著咒語--

  那些小血珠細雨般地紛飛向他張開的右掌間,聚成圓形、凝成珠狀。

  最後,竟形成一粒珍珠般晶圓的血珠子。

  他合掌,將血珠子攏覆其間。

  她以為他正打算收起血珠子,不料他卻將右掌伸至唇邊狠狠一噬--

  「啊!」她驚叫出聲,伸手要去掩他的傷口。

  他的左掌摟住她的腰身,鬆開右手將血珠子向空中一扔--

  一道鮮血,準確地從他大掌上的傷口直射而出,分寸不差地裹住血珠子。

  血珠子緩緩地降落在她的眼前,一明一暗的兩種血光,在白芙蓉的眼前炫亮著。

  「這是我們立下的誓言。」他的大掌再度捕捉了血珠子。

  「我懂。」

  她心口一暖,緩緩偎向他。

  他勾唇一笑,眼中的深計,只有他自個兒懂。那一炷香的時間,並非白費……

  「我們回巫咸國,好嗎?」她得先見師父一面。

  「我正有此意。」

  「那株芙蓉也跟我們一道回去好嗎?」她想起那株將來或者要代替她陪伴嘯天哥哥的芙蓉花,頻頻回頭。

  「麻煩。」

  他皺眉,知她百般不捨,腦問念頭一轉遂言道:

  「就讓那株芙蓉守著這血珠子吧!一來,血珠中有我的鮮血,可替它擋去修法時的惡靈干擾;二來,血珠子擱在人間,方不至被巫咸國那些仇家利用。」

  三來,我在巫咸國亦可自這顆擱在人間的血珠感應你的心思,你的法力卻無法辦到這一點!

  「你待我真好。」白芙蓉說。

  「我們回巫咸國吧!」黑嘯天抿唇不再多言,將她擁入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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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1-29 01:02:48
第八章

  「你昨日在凌天閣找到什麼了嗎?」

  「巫真術法裡,沒有一種是會在月圓之夜有異常症狀的。」

  「藏在暗室的秘術之類呢?」

  「我來不及瀏覽,腦中便有了另一個想法,所以又栘形回人間。」

  「芙蓉丫頭沒發覺?」

  「她連一炷香的時間已過都未發覺,又怎麼會知道我已經回了一趟巫咸國,又怎麼會知道我已經施法在我的右掌間--當她的血被我包裹時,她的心思再也無處可藏。」

  「這種『知心法』對她不公平哪!那是彼此不信任的敵人互相制衡時才用的方武,她的法力與你相差如此懸殊,根本無法探得你的心思。」平素笑意可掬的黑玄之歎了口氣:「她遇到你,是幸還是不幸啊!」

  「愛之,則幸。」

  黑嘯天眼中紅光一閃,正想跟師父再多說些什麼時,一波波來自她起伏的心緒已讓他的臉色愀然一變!

  「避子草!她膽敢做出那種事!」

  「沒有避子草?」

  白芙蓉望著師父,再也作不出更多的情緒反應。

  惡夢為何總是接踵而至?

  「你在人間的那一年,由於巫咸國產子人數著實過少,因此長一輩的巫者便施法除去了國內的所有避子草。」白玉相解釋。

  「哪裡還有避子草?」白芙蓉頹然地坐在路邊,花般嬌顏仍是美艷,卻再也綻放下出無憂無慮的笑意。

  「鄰近的幾個國度也許會有。」

  白玉相站在她面前,光潔臉龐仍舊素雅,但這些年的怨恨卻讓她的神情總帶陰沉。

  「我不能生下他的孩子啊!」白芙蓉疲憊地說道。

  「你至少還有七年的時間可以把孩子養大,六、七歲的孩子,該懂事了。」

  「師父的意思是--」白芙蓉揚眉,用顫抖的雙唇緩緩說道:「絕艷的第三種解法終是不可行嗎……」

  「我說過,我仍在努力之中。不過,凡事總要作最壞的打算。」

  「如果真作了最壞的打算,滿十八歲的婚禮那日,我就應該要自刎而死的。」白芙蓉痛苦的眼眸,不解地望向師父:「若真無把握,你當初又何必要阻止我呢?」

  陽光自雲間露了臉,斜斜地從西方灑射而來,金亮耀眼得讓人睜不開眼。

  白芙蓉伸手擋住陽光,兩道紅光在她雙眼瞇合之際,一閃而過。

  「只要有一絲希望,我就不能讓你自刎。」一切合情合理、理所當然。

  「師父當初說得那麼有把握……我以為一切都會沒事的。」

  徬徨無助間,白芙蓉發現自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腦子一片空白--

  想到絞盡腦汁又如何?用盡心思閃躲又如何?

  一切都回到了原點,或者是個更糟的原點!

  她的死亡仍是必須,而她不但無法與嘯天哥哥相守,反而還要扯著他與她一同陷入死亡的悲傷泥淖裡。

  撤手了,她什麼也不要理會了……

  「放心吧!對於你師祖的解脫,我已經找出了解法,你再怎麼樣都不會淪落到經歷那麼久的悲慘。」白玉相看著她的淒慘面容,口氣平靜地近乎譏諷。

  白芙蓉凝視著師父冷漠的神情,她抱住自己發寒的雙臂,開口道:

  「若我今日才識得師父,我會以為你是個殘忍的人。」

  「救不了你就是殘忍嗎?所有的人都要為了你而失去性命,這樣才是對的嗎?」白玉相臉色一變,厲聲說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白芙蓉大驚,內疚地想起身說明。

  「我不稀罕你的道歉!道歉能挽回什麼,你告訴我?!」

  她毫不留情地往白芙蓉肩頭一推,白芙蓉狼狽地落回地上,驚恐地仰頭看人。

  白玉相細瘦的身軀不停地顫抖著,那瞪人的眼裡有著無數怨恨的毒蟲寄生其間:

  「你看著我做什麼?恨我讓你練了絕艷嗎?」

  「我沒恨過你,娘不在身邊,你就是我唯一的血親哪……」她哽咽地說道,心口難過得緊。

  「罷了,你和黑嘯天在人間成了親,他才是你唯一的親人,你早已不是我能干預的人。或者……」白玉相止住了話,朝著白芙蓉的身後一笑。

  白芙蓉打了個冷顫,被人窺伺的感受,讓她猛回頭一望--

  但除了一處樹叢之外,別無他人!

  「擔心他在你周圍竊聽嗎?你何不乾脆告訴黑嘯天你練了絕艷,讓他替你解決。尊若巫咸國的巫魔,或者可以找出解決之道;再者,若當真無解,他也有方法可以保全你。」

  白芙蓉的臉色慘白一片,只是不停地搖頭:

  「你知道我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他……」

  「為什麼無論如何都不能告訴我?」

  黑嘯天的聲音冷冷出現,暗紫色身影緩緩自樹叢間現身。

  白芙蓉猛回頭,整個身子卻被他提拎而起,依附著他而站立。

  「你、你……你……」

  一口氣哽在胸中,暈眩感直街上她的腦門,她恍恍惚惚地看著陌生的黑嘯天惡眉獰眼的他像個厲鬼!

  如果眼神可以置人於死地,那麼她正是等待凌遲處死的死刑囚。

  白芙蓉不自覺地想後退,他的大掌卻將她的腰身愈勒愈緊。

  慌了、亂了,疼痛讓她連呼吸都難受,她掄起拳頭瘋狂地捶打著他的胸膛。

  「啊--」

  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刺入每個人的耳間。

  白芙蓉雙眼無神地看著他,雙手摀住自己的耳朵,不想去聽那嘶裂的叫聲,卻又無可避免地聽著那哭嘯聲從高昂到細弱無力……

  「芙蓉丫頭,別這樣啊!你把事情講開就沒事了啊!」黑玄之站在黑嘯天身後,著急地想幫一點忙。

  黑嘯天自始至終不發一語,大掌早已鬆開,卻一直沒有推開她,反倒任她將無力的身子靠回他的身上。

  她的叫聲是一把尖刀,既深且狠地捅入他的胸口--有了那層血珠子的關聯,她的心碎、心痛,他全都能感同身受。

  他多想將她擁入懷裡就這麼呵護著她一輩子。

  可她,不願意!

  她甚且想將他們的孩子化成烏有!

  心一狠,他捉住她的肩膀,將她淒絕的小臉擋在一臂之外。

  「絕艷是什麼術法?」他厲聲逼問,臉上不見一絲溫情。

  「你好歹讓她喘口氣。」黑玄之化出一杯泉水塞入黑嘯天手裡,努努唇示意。

  黑嘯天冷著臉,將水杯塞到她的手裡。

  她道不了謝,因為乾渴的喉嚨仍有把火焰在燃燒。顫抖的手握著水杯,還未舉到唇邊,就先搖掉了泰半杯的泉水。

  他眉頭一擰,忿怒地搶接過水杯,大口飲入唇間。

  她微怔地睜開了雙唇,唇辦旋即被他捕捉--

  那冰冽的泉水被緩緩哺入她的唇裡,他貼在她唇上的唇霸氣卻又溫柔。

  她的小手法怯地扶在他的胸前,貪戀著那來自於他的涓涓滴滴。

  待她飲完了水,他的手指順勢拂去她唇上的濕潤。

  「說--絕艷是什麼?」他不想再等待。

  「絕艷是一門巫真之術。」白芙蓉輕聲地說道,雙眼迎上他的注視。

  「若是一般的巫真之術,為何不敢告之我解法?」黑嘯天臉上厲色下變。

  「白芙蓉的容貌若不是一般凡人,那麼絕艷也就不是一般的巫真之術。」白玉相看著深情凝望的兩人,夫君的容顏頓時浮上腦海——

  恨哪!

  「你為了擁有這張容顏,所以練了絕艷?」黑嘯天擰住白芙蓉的下顎,鷹簞厲眼不放過她的每一處絕美容顏,卻無法在她愁苦的雙眼間看到一絲一毫美貌女子的驕傲與自豪。

  他皺眉,冰冷手指掃過她泛著青紫的眼臉,粗聲說道:

  「我不相信。」

  白芙蓉激動的手指緊捉住他的衣袖,雙目含淚。

  黑嘯天攬住她發顫的身子,雙眼一橫便直瞪向白玉相:

  「是你讓她練了絕艷?」

  「誰讓她練了絕艷並不重要,她終究是練了絕艷,有了天下人無法捨棄的一張容顏。」白玉相漠然地看著白芙蓉慘白的臉孔。

  「即便她是個無鹽女,她還是從小陪在我身邊的芙蓉,她擁有何種容顏並不重要!」他收緊手臂,讓她緊偎在身側。

  --他愈是如此深情,她就愈益害怕呀!

  聽見她腦中的狂喊,黑嘯天心頭一震,臉上卻是愈益不動聲色。

  白芙蓉咬著唇,全然不知自己的恐懼早已傳送入他的心裡。

  「擁有何種容顏並不重要嗎?」白玉相面無表情的臉孔,閃過一陣誚笑。「那麼你可知道,女子習得絕艷後,容貌必能如不謝之花卉般嬌麗十年光景;然則,這些女子在及笄之十年後,會落得什麼容顏……」

  「師父!我求你別說了!」白芙蓉臉色慘白,拼了命地想掙開黑嘯天的箝制。

  「說下去。」黑嘯天勒住白芙蓉的身子,緊盯著白玉相。

  「二十五歲時,她們若不在生辰當日自盡身亡,便會落得……」

  白芙蓉驚恐地慌跳起身,雙眼狂亂地看著黑嘯天的臉龐,小手胡亂扯著他的手臂,最後竟踮起腳尖伸手搗住他的耳朵,嘴裡不停焦躁地叨念:

  「你別聽!你別聽啊!」

  黑嘯天的紅瞳鎖住她嚇到神智不清的水眸,那來自她心靈的劇痛清楚地讓他險些也跟著無法呼吸。但見,他眼中紅光一閃,低喃了幾句咒語,雙手在她額上輕輕一拂--

  白芙蓉的身子偎入他的胸前,陷入長長的昏睡之中。

  「她們若不在生辰當日自盡而亡,會如何?」聲如悶雷一響,黑嘯天陰森的眼直射向白玉相。

  「若不自盡,便會生不如死地度過餘生--肉腐為泥、體爛如屍,神智清楚卻口不能言。」白玉相冷冷迎視,並不閃躲。

  「老天爺!」黑玄之倒抽了口氣,看著黑嘯天懷裡的嬌美小人兒--

  這麼慘絕人寰的事,怎麼會發生在芙蓉身上!

  黑嘯天沒有看白芙蓉,施力的雙臂恨不得將她箝入他的骨肉裡。

  他的眸光轉成張狂的紅焰,他的俊美五官扭曲成青厲的鬼相,他頸上臂間的青筋乍然蹦現!

  誰敢傷芙蓉一根寒毛,即便只是「想」,都該死!

  「焰!」黑嘯天低嘯一聲,五指併攏朝白玉相筆直指去--

  一道火劍肅殺地劃過白玉相的衣袂,轟然一聲在她的週身燃起一團巨火。

  白玉相連忙在週身幻畫起一道五彩花印護住全身,以擋住那直逼而來的火熱。

  巨火攀爬著白玉相的身形,張牙舞爪地想侵入蝕毀。

  白玉相在口中不停地念著咒語,額上卻已不敵地泌出豆大汗水,肺部像被人捅入一刀似的狂痛著。她的封印完全無法擋住黑嘯天的魔焰!雙手呈拈花狀,她嘗試著隱身或者移形,然則那層層逼近的火焰,已經將她的封印灼出一道洞,她忙著護住體膚的完整,哪有空閒一心多用--

  這火一燒,燒盡的可會是她的法力啊!

  「嘯天,住手。」黑玄之出聲阻止。

  「她害了芙蓉。」黑嘯天雙瞳太灼熱,成了一種讓人無法逼視的金燦之光。

  「解鈴還需繫鈴人!」

  黑玄之的話成功地揮去黑嘯天腦中的復仇迷霧,他大掌一揮,收回焰火--白玉相的頭髮也在瞬間短縮了三、四寸。

  「解法呢?」黑嘯天威嚇地瞇起眼,逼聲問道。

  「我答應過芙蓉不說,若開了口,她的災難會提前!你可以問芙蓉,兩種解法,她都清楚。」白玉相側過頭,不動聲色地扯謊,她沒蠢笨到去碰觸黑嘯天的怒氣。

  黑嘯天低頭看著芙蓉,整顆心酸苦地想狂喊出聲!她連昏睡間都緊蹙著眉,這些年她究竟受了多少的驚懼啊!

  肉腐為泥、體爛如屍--光是聽聞,他的堅強就裂出一道縫,況且是即將面臨到一切的她!

  不怪她以往的避若蛇蠍、不怪她過去的惡言相對、不埋怨她未曾把真相說出口,可他--

  心疼她獨自一人受的苦啊!

  黑嘯天驟然低頭埋入她的頸間,用她冰涼的肌膚平撫眼眶裡的熱氣。

  「為什麼讓芙蓉去練那種術法?」黑玄之一反常態地嚴肅著表情,咄咄逼問。

  「我事前並不知道會有這樣的後果。」

  「每一冊巫咒書皆會有術法相剋相生之說明。」黑玄之追問道。

  「那本沒有。」白玉相秀雅的臉覆著一層冰霜。

  「你敢說沒有!」

  黑嘯天的牙根咬磨出聲,雙手隱約冒著熱煙,若不是他望著芙蓉時尚有一絲人性表情,他的眉目間而今只似噬血之魔。

  黑玄之拍拍徒弟的手臂,行步擋在他與白玉相之間。

  「你讓一個孩子去修習一種未曾寫明相剋相生法的巫術,如果練成之後,她成了厲鬼、成了噬人魔,那豈不毀了她!」黑玄之指責著,臉貌上儘是不解:「你知道自己對她做了什麼嗎?」

  「我對她做了什麼?為什麼不問她對我做了什麼?」

  白玉相尖聲說道,突而拿出手絹搗住雙唇,彎身拚命地重咳出聲,嘔出兩口黑血。

  「芙蓉丫頭只是一個對你唯命是從的小徒弟,她能對你做什麼!」看來報應已經走到了白玉相身上。

  「我不稀罕她的唯命是從。」她要的只是那唯一的命。

  「我要毀了你是輕而易舉之事。」黑嘯天陰沉地開口。

  「毀了我,你的芙蓉便要痛苦生生世世。」白玉相冷笑。

  「滾!」

  黑嘯天一撤袖,白玉相竟來不及防備,整個人旋即被一陣紫黑颶風捲離此地。

  「你守著芙蓉,我上凌天閣去查。」黑玄之說道。每一族的術法,新舊與否,都會在施行之時主動感應入其間。

  「沒問題嗎?」黑嘯天沉聲問道。

  「我是沒法子跟你一樣毫髮無傷地通過凌天閣的十八道法咒,不過,總還不至於成了光頭回來。」黑玄之抬頭挺胸又挑了挑眉,臉上卻毫無玩笑神色。

  「謝師父。」黑嘯天的唇邊帶著一抹感激。

  「謝什麼!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我還想聽媳婦叫我爹,想聽孫子叫我爺哩。」黑玄之故作輕鬆地說畢,馬上將自己罩身在移形法咒中。「別逼問她什麼解法了,我想這丫頭是斷然不會說出口的。好好照顧她!等師父的好消息吧!」

  黑嘯天看著師父消失在空中,眉頭不期然地一擰,她的夢境全數傳送到他的意識裡--

  那是人嗎?

  那團染著腥血的肉塊讓他全身猛然一震!

  那是她未來的樣子嗎?

  他的指尖冰冷了,深邃的眼眸鎖著她痛苦不堪的神情。

  懷裡的她流著淚水,害怕得全身發抖,並不停地往他的懷裡鑽去。

  黑嘯天打橫抱起她,在法咒中移形,在她睜開眼的那一刻,兩人早已回到他所居住的石穴之中。

  白芙蓉呻吟了一聲,頭頸才沾上冰徹的石枕,她立刻驚醒了過來。

  「不--」她哽咽地哭泣著,仍末從夢魘裡回復清醒。

  「沒事了。」他坐上床緣,將她的頭頸摟在胸腹之間。

  「我怕……」她咬著唇卻止不住抽噎,小手揉著紅腫的雙眼柔弱地倚著他,像似懷褓間的嬰孩。

  黑嘯天拍撫著她的後背,臉上的神色極其荏厲--不該饒了那個老女人!

  他低頭吻去她臉上的淚珠:「放心,我不會讓你變成那樣的。」

  「你……都知道了!」

  師父全告訴他了!

  白芙蓉全身的血液在一瞬間被抽換成冰雪,原就雪白的容顏,此時全無人色。

  她的下顎被挑起,水汪汪的大眼被迫迎向他莫測高深的紅瞳。

  「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擔心……」

  才說著,眼淚又來阻斷她的聲音,不過他沒打算讓她閃躲,雄渾氣息直逼到她的眼前,斬釘截鐵地問道:

  「找白玉相拿避子車,是不讓我擔心的舉止嗎?」聲音自齒縫間逼出,他才知道自己內心有多大的滔天之怨。「我答應你一年之內不去管你的術法,難道就該放縱你把孩子給弄死嗎?若你的肚子裡已有了我們的骨肉,避子草會將孩子扼殺在你的胎中!這是你的本意嗎?說!你給我說清楚!」

  怒氣一爆出口,他扣住她的肩頭狂亂地撼動著。

  「我不是……」白芙蓉被搖得頭昏眼花,髮絲全都凌亂地披到臉面之上,她卻沒開口求他停止這折磨--

  她清楚地看到他紅瞳中的痛不欲生,盛怒下的他像匹負傷的獸,急欲撕裂她這個不負責任的母親。

  白芙蓉想別開臉,黑嘯天飛快一個側身,讓她的上半身平貼在石牆上。他的大掌撐持在她的臉頰雨側,捕捉著她每一絲表情。

  「開口啊!你為何向白玉相要避子草?」口氣陰森,他要逼她自個兒說出絕艷的解法。

  「你怎麼連避子草的事都知道?你跟蹤我?」她的神情轉趨激動,手指緊揪著他胸前的衣襟。

  「我不需要跟蹤你!我只是需要知道你為什麼不要我的孩子!難道沒有其它法子可想,你一定要毀了孩子嗎?你如此恨我嗎?」他的聲音卸下盛氣凌人的怒氣,殘留的只是悲痛欲絕。

  他痛苦的眼,狠狠刺痛她的心。

  「我怎麼會不想要孩子呢!可是我怎能讓孩子沒有娘哪……」面對他的真情流露,她委屈的心情再也無可躲,淚水無法控制地流灑滿面。

  「我會保住你的!」

  「我怎能讓你保住我!況且,有了孩子我怎麼忍心離開人世!你沒見過師祖,你不知道那樣活著……」

  她打住了話,雙眼睜大如鍾鈴--他在套她的話嗎?

  黑嘯天瞇起眼,精明之光閃過他的眼眸:

  「你師祖不是仍在雲遊四海嗎?還有,為什麼不能讓我保住你?」

  「她……我……」白芙蓉的十指緊掐成一團,愈是慌亂愈編不出謊言。

  --我不可能犧牲你來換取我的苟且偷生啊!她在心中狂喊。

  「你還想隱瞞什麼?!」霸氣十指扣入她的指掌間,將她的手背攤平在牆面上。

  「別逼我,求你。」她咬住唇,什麼也不願說。

  「你有本事就連想都別想!」

  他陰惻惻地傾身向前,重重咬住她的唇辦。

  「啊!」

  她一痛之下,微張了唇。

  他火熱的唇舌隨行而至,火熾地吮住她的香舌,侵略著他所能得到的柔嫩,那狂亂吞噬的力道重得讓她發疼。

  「別……」求饒的話吐在二人的唇間,她的聲音氣若游絲。

  「別怎樣?別知道你的心思?」他鬆開唇,給了她些許呼吸的空間。「你不願犧牲我來換取你的苟且偷生!我說錯了嗎?」

  「你怎麼可能知道我在想什麼!」她的手腕拚命地掙扎著,心情大亂:「你對我施了什麼術法?」

  「那不重要,我只是要你記住一件事--」

  他握住她的下顎,紅瞳中的火光定下不減的信誓:「休想我會讓你去碰避子草!休想我從此不碰你的身子!更不要妄想在二十五歲之時把你自己弄死!你死亡之日,就是我和孩子一起步上黃泉路的那一天!」白芙蓉慟哭失聲,整個人幾乎再度昏厭在黑嘯天的懷裡。

  「別那樣待我……那太殘忍……」

  「把解法告訴我,一切都會迎刀而解。」黑嘯天放低音調誘哄著她,輕吻下停地落在她的眉心之間。

  「哎呀,芙蓉丫頭,你別哭成這樣啊!傷心傷肝傷肺傷眼啊!」

  黑玄之的身影自空中現身,髮絲已較先前短縮,看出是費了些力氣才進出了凌天閣一回。

  黑嘯天臉色一斂,抱著白芙蓉坐直起身。

  --「絕艷解法,我已經找著了。」黑玄之以密音向黑嘯天說道。

  --「解法呢?」黑嘯天急迫地傳聲回問。

  --「待會兒再告訴你吧!」黑玄之的臉上閃過難色,繼而說道:「現有另一要事得先為之。我回來之前,先至白玉相所居之綠竹屋走了一回,正巧見著她走入屋後竹林之後的一處結界。她表情謹慎異常,其中必然有隱情。」

  白芙蓉無神的雙眼看著兩個無言的男人,隱約猜到他們之間有著不讓她得知的對話,卻無力再去追問。

  黑嘯天方才生死與共的宣言,已經嚇得她快要失心瘋狂。

  「快點出發吧,遲了就搶不到先機了。」黑玄之急忙忙地說道,一揮手就隱身移形。

  「我們得出門一趟,身子還捱得住嗎?」黑嘯天將她密密裹在斗篷裡,細心摟著。

  她不說話,雙眼直瞅著他:

  「捱不住又能怎麼辦?你沒打算放過我啊……」

  她心碎的淒泣飄散在空無一人的石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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