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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紫]相思未向薄情染(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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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6:57:29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2-18 17:21 編輯

相思未向薄情染 作者:葉紫

  你在廟堂之高,我在江湖之遠。你的廟堂屬於異邦,我的江湖卻離不開家國。縱然我長劍在手,劍膽琴心,卻又怎能切斷你我之間的牽絆,家國之間的情仇?縱然你大權在握,天命至高,卻又怎忍割捨你我之間的似水柔情,刻骨相思?你看不到我眼裡的孤獨與掙扎,我識不清你的迴避與隱瞞。霜上清寒 ​​,陌上蒼蒼。我在此端,你站彼岸。你我之間,終究隔了,整個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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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6:57:43 |顯示全部樓層
卷一:腥風血雨 劍氣森森 何處覓知音

楔子

  鵝毛大雪,在接連下了三日後終於漸漸小了。

  但經過一夜寒風,又變成了薄冰,劈頭蓋臉地灑落,刮在臉上刀割一般的疼。

  京畿大營內炭火燒得正旺,數名穿著銀白色盔甲的士兵圍著炭爐搓手取暖,神情肅穆,無人開口說笑。

  另有兩人靠牆而坐,一人目光敏銳,眉宇間透著年少輕狂,意氣風發;一人俊逸出塵,有林泉風度,但眉心深鎖,面上是揮不去的淡淡憂愁。

  忽聞得有人揭簾而入,畢恭畢敬行禮道:“聖上,將軍,人犯已帶到。”

  “帶進來。”說話的是那名有著鷹一般銳利眼神的青年人。另一人,顯然便是侍從口中所稱的將軍,他心頭微微一顫,背脊僵硬,有些坐立不安,不時往營帳外瞥上兩眼。

  人犯是被四名五大三粗的漢子一同押進來的。令人驚奇的是,那人犯眉目如畫,皎若秋月,竟是個淡雅脫俗的清麗女子。她一襲白衣上血跡斑斑,稍微動一下,腳下的鐐銬錚錚作響,但她表情恬靜安詳,唇邊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盡管此刻臉色略顯蒼白,衣衫髒亂不堪,卻絲毫無損她的國色天姿。

  “堂下何人,見孤為何不跪?”

  女子高傲地仰首,“清霜上跪我主,下跪我師和父母,你是何人?”

  “大膽!”早有侍衛上前呵斥,女子反而笑意更甚。

  一國之君豈是泛泛之輩,怎會因此動怒,他炯炯目光直探女子心底,“說,是誰指使你刺殺老將軍的?”

  女子咬著嘴唇,眼中滿是倔強之色,“你要殺便殺,何必多問?”她半闔雙眼,將生死置之度外。

  君王無聲地笑起來,倒是對這女子視死如歸的態度頗多欣賞。

  將軍往女子的方向走去,步子裡有難掩的沉重和遲疑。“雲姑娘,說出主謀,聖上可饒你不死。”

  女子倏然睜開雙眼,聲音冷如冰雪,“沒有主謀,只我一人。”

  兩人的目光交彙在一起,一個滿懷愁苦,一個憂心忡忡,一個雙目紅腫,一個眼帶血絲,都是無言的悲哀。女子再度閉眼,心口劇烈跳動,幾乎落下淚來。

  將軍背轉過身,燦若星辰的眸子蒙上幾許灰暗,心中無限蒼涼,迎上君王探究的視線時,微露一絲難以覺察的懇求之意。

  君王不動聲色,只一瞬,心中已轉過千百種念頭,還沒開口,又有人急切闖入營帳,神色慌張,甚至忘記了該有的君臣禮節。

  “什麼事?”

  “啟稟聖上,二十萬尉家軍齊集東華門,請求聖上即刻下令將凶手處斬,並將首級懸掛於城門,以慰老將軍在天之靈。”

  君王擺手示意他退下,顰眉低頭沉思。半晌,他沉聲道:“來人。”

  “聖上。”那將軍臉上頓失血色,手指驟然握緊。

  女子陡然抬起眼眸,目光凜凜,“不用你虛情假意。”她突然一頭撞向身旁立柱,猝不及防間,連看守她的四名守衛也來不及做出反應。頃刻間,鮮血染紅了整根立柱,亦沿著她胸前蜿蜒流下,在白色衣襟上開出絢麗妖異的花朵。

  她的臉上忽然現出一抹微笑,眼神無比清亮,“殺人償命,我欠你的都還清了。”她的身體緩慢下墜,塵緣往事如洪水般在腦中蒸騰翻滾,很快變得模糊。

  那將軍飛身上前接住她虛軟無力的身體,看著她在他面前逐漸失去意識,思緒停頓,天地間只剩一片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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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6:58: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劍膽琴心

  雲蒼山上到處皆是峭似斧削的絕壁懸崖,這裡只有蒼鷹棲落,岩羊出沒。兩岸危崖高聳,隱天蔽日,孤雁青峰自得一片風景。而正是在這令人望而卻步的峭壁之上,卻依稀傳來一道嬌媚的女聲。

  “清霜,看劍。”

  消失的尾音中,劍光飛舞,一招流星趕月使出,朵朵劍花自四面八方襲來,一襲湖綠衣衫的妙齡女子唇角緩緩浮現醉人笑意,正是適才出聲的少女。

  被喚作清霜的黃衫女子,往後連退數十步,但無論她怎樣閃避,周身仍是被罩在刀光劍影之中。

  “清霜,接劍。”

  在旁觀戰的白衣少年舒展右手將一柄長劍拋入圈中。清霜朗聲回應,窈窕身姿凌空躍起,接劍在手,蓮步輕移,轉瞬間反守為攻,攻出一十六劍,宛若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四周寒光飛旋,幾乎看不見人影。

  比劍的是一對師姐妹,年紀稍長的黃衫少女姓雲名清霜,正值二八年華,喜穿綠衣的女子叫做柳絮,清霜虛長她一歲,那長身玉立的白衣少年則是她倆的師兄沈煜軒。

  柳絮絲毫未見驚慌,她見招拆招,不亂不紊,只是斂去盈盈笑容,形容更為專注。你來我往,一招連一招,一式接一式,無斷無間,沒一會的功夫,兩人已然對拆了數十招,然,二人功力相當,劍法又同樣精妙,一時難解難分。

  沈煜軒輕笑道:“清霜,絮兒,你倆不分勝負,可以收手了。”

  無人應他。兩柄劍招招相接,分毫不頓。

  雲清霜驀地使出一招飛花拂柳,劍勢直指柳絮眉心,後者驚呼一聲,身形虛晃低頭含胸堪堪避過,未料此卻是清霜所使虛招,只見她足尖輕點,收回劍招,衣袖揮舞,翩若驚鴻,卻趁留不備,自柳絮頭上摘下珠花一枚,得意洋洋的扣於掌中,穩穩落地。

  回頭,只見柳絮舉手懊喪的撫過青絲,自此勝負已分。

  雲清霜、柳絮的落雲劍法一脈相傳,武功本在伯仲之間,但清霜憑借輕功優勢,總在千鈞一發之時化劣勢為主動,占盡先機,柳絮只得悻悻甘拜下風。

  “清霜,你的劍法運用的越發嫻熟了。”沈煜軒溫文笑道,目光清澈如水。

  雲清霜溫婉一笑,露出淺淺酒窩,“師兄過獎了。”

  “哼,不過是在輕功上占了便宜罷了。”卻是柳絮嘟著嘴悶哼。

  沈煜軒好笑的搖了搖頭,正待上前好言寬慰她幾句,上崖的唯一小徑上搖搖晃晃的走來一小童,衝著三人深深作揖道:“三位師兄師姐,有貴客來訪,師傅請你們速速下山。”

  沈煜軒低低應道:“好。”

  柳絮搶先一人走在前頭,依舊悶悶不樂。沈煜軒臉上漾著笑意,從雲清霜手中接過那枚珠花,疾走幾步,替她別在腦後。柳絮這才笑出來,眼波流轉,面上因羞赧蒙上一層淡淡的粉色。沈煜軒又寵又憐的瞥了她一眼,唇微微彎起。

  一直跟著沒說話的雲清霜見狀稍別開臉,星眸半垂,心頭湧上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莫名情緒。她減緩步子,故意落在了最後頭。前面兩人的麗影仿佛成了這山水間唯一的景致,而自己又在誰的景裡呢?雲清霜那心頭,清水漣漪,叫人如何平靜得下來。

  三人繞過陰氣彌漫,深不見底的幽谷,眼前逐漸豁然開朗。碧水青天,鳥語花香,無法想像在此窮山僻壤中還隱藏如斯宜人景色。

  邀月山莊就建在群山包裹之中。

  正欲踏入庭院的三人卻被守門小童攔下,態度不卑不亢,“大師兄三師姐留步,師傅只請二師姐一人入內。”

  柳絮秀眉微蹙,奇怪的瞥了雲清霜一眼。父親待師兄妹三人向來是一視同仁,不偏不袒,今日怎會厚此薄彼。

  雲清霜亦驚訝萬分,但她只低頭輕道:“諾。”

  邁進大門,始覺周圍氣氛不同以往。自門廊開始,十步之內必有一人凜然站立,著粗布衣裳,手中雖無武器,但虎背熊腰,眼中精氣外露,太陽穴高高突起,雲清霜跟隨柳慕楓學藝十年有余,受其熏陶,自然一眼看出這些人乃深藏不露的外家高手。

  越走越覺得這氣氛壓抑,雲清霜心下一陣慌亂,究竟出了什麼事,而師傅又為何單單喚自己入內,反將親生女兒柳絮和義子沈煜軒摒除在外。

  遲疑著,腳步便愈發的緩慢。

  忽一人從旁閃過,身手快如飛鳥,他對著清霜恭恭敬敬道:“柳先生在後院,雲姑娘請。”

  雲清霜冷眼打量此人,高個,馬臉,塌鼻,厚唇,膚色焦黃,乍一看毫不起眼,但就憑剛才所露一手輕功,清霜就不敢小覷於他。

  家中為何突然多了這些個練武之人,清霜心中疑團漸深。但隨即又釋然,師傅的武功已達登峰造極,天下間又有誰可以制的住他。如果他真遭到暗算,那眼前即便是龍潭虎穴,她也要闖上一闖。思及此,心底反倒是一片清明。

  正值初夏,桃花開的紅火。地上落英繽紛,仿佛剛下過一場花瓣雨。

  菩提樹下,一清臒老者倚樹而立,身板挺的極直,目光迥然有神。

  見師傅無恙,清霜大喜,幾近狂奔過去,到了跟前,才發現柳慕楓身旁有另一人正同他款款而談。

  也是一名老者,紫袍加身,面目慈祥,頷下微須,許是聽到了細碎的腳步聲,抬頭看向清霜的眼神柔和淡然,靜靜含笑。

  “師傅。”清霜輕喚道,嗓音婉轉悠揚。

  柳慕楓微頷首,“霜兒過來。”

  雲清霜聽話的走至他身邊,柳慕楓手一指那紫袍老者:“霜兒,見過聖上。”

  清霜一驚之下,指尖輕顫了下,她怎麼都沒有想到眼前看起來慈眉善目的老人竟然就是北辰國朝淵帝雲靜庭。來不及考慮其它,她稍猶豫了下,便屈膝跪地,准備行大禮。可,膝還未及著地,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緩緩托起。“雲姑娘免禮。”說話間,老者一派悠然的神情。

  清霜訝然,此人內力之高居然不在師傅之下。猝然抬首,兩人四目相接,清霜頓時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對方那種與生俱來的王者霸氣,此時盡現。但令她感到驚訝的是,明明是掌握生殺大權的一國君主,神色中卻始終帶著一絲疲憊和淡淡的憂傷,並且,在同她對望之後,她能清楚的感受到他眼中一閃而逝的溫柔和愧疚。

  清霜可以確定這是彼此第一次見面,但陌生中又透著幾許熟稔,倒不是似曾相識,只是眉目間說不出的熟悉感,猶如對鏡照人。

  再度抬頭,雲靜庭已是背對於她。只聽見柳慕楓幾未可聞的輕嘆口氣,朝清霜擺了擺手,“你先下去吧。”

  清霜退下時飛快的回頭看了眼,那疑惑的一瞥恰好撞見雲靜庭蹙緊的眉頭和若有所思的目光,滿眼望去皆是心酸。清霜慌忙斂了心神,一顆心砰砰直跳。

  剛一露面,就被柳絮連拽帶拉的拖到角落,“清霜,我爹找你做什麼?”她說話一貫爽直,平日裡又被寵慣了,向來直接稱呼清霜名字,這要是被柳慕楓聽到,少不得一頓埋怨。

  雲清霜有半刻的思維停滯,師傅找她去做了什麼,她竟然答不上。好似,就僅僅是為了讓雲靜庭瞧上一眼。她朱唇半啟,組織著措辭,性急的柳絮可等不了,她在雲清霜肩頭拍了下,沒大沒小的催促道:“清霜,你快說嘛。”

  沈煜軒帶著三分笑意,敲了敲柳絮的腦袋,“師傅行事自有主張,莫為難你師姐。”

  雲清霜咬了下唇,將實情和盤托出。對著沈煜軒,她沒辦法隱瞞任何事。

  “奇怪,聖上沒有對你說別的事?”柳絮顯然不信。

  雲清霜搖了搖頭,其實就連她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

  “師兄,你覺得呢?”

  沈煜軒依舊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只是,靜默過後,徐徐吐出幾字,“清霜,你姓雲。”

  “那又如何?”柳絮搶著說,“在北辰國雲是大姓,上至皇親國戚,下至販夫走卒,皆有雲姓,實在算不得什麼。”

  沈煜軒淡淡一笑不再言語,然意味深長的一瞥,讓雲清霜亂了方寸。

  “霜兒,軒兒,絮兒,你們三個進來。”低沉的聲音傳自廂房,柳慕楓內力深厚,隔了這麼遠,聽來仍舊清晰分明。

  再次進門,之前在此十步一哨的守衛退的干干淨淨,後院中人蹤影全無,如果不是雲清霜親身經歷過,她幾欲以為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做了場夢。

  “師傅。”

  “爹。”三人畢恭畢敬的行禮。

  柳慕楓點了點頭算是回應,下顎繃的緊緊的,容色甚是凝重。“適才聖上到來,想必你們已經知道了。”說話間,眸光有意無意的掃過三人。

  三人都不語,柳絮大咧咧的吐吐舌頭,清霜則低下了頭。

  柳慕楓自顧自往下說:“聖上帶來一個消息,天闃國嘉禾帝有意開辟疆土,欲在十年之內,吞並四國,一統天下。”

  此言一出,余人皆大驚。

  天闃國與其它四國數十年來和平相處,相安無事,而且新君即位不久,政權尚未穩固,在這個節骨眼上,怎會大肆發動兵事,動搖根本。

  面對徒弟和女兒疑惑不解的目光,柳慕楓一語道破天機,“嘉禾帝蕭予墨曾在北辰國做人質長達十二年之久,依照他的性子,這實乃奇恥大辱,他即位後下達的第一道法令就是將征兵制從三年一次改成一年一次,其心可見一斑。”

  沈煜軒斜飛的鳳眼闔了闔,沉聲道:“一旦出兵的話,北辰國必將首當其衝。”

  雲清霜的心直直的往下墜。

  “當初聖上一念之仁允蕭予墨回歸故裡,未想會成為今日的禍端。”柳慕楓低低嘆道,滿面愁容。

  天闃國這幾十年來臥薪嘗膽,勵志圖強,國勢與前相比早就不可同日而語,相反,北辰國子民習慣了安逸舒適的生活,早就不知戰爭為何物,在此情形下,強弱已分。

  不知何時,柳慕楓已將一卷地圖展開。他指尖掃向何處,三人視線也隨之跟到那處。“你們來看,南楓國地處偏僻,且終年積雪,如無意外,蕭予墨暫且不會動它。接著便是北辰、東裕、西茗三國,東裕國與天闃國素來親厚,開戰後,只要不作出落井下石之舉已屬萬幸,想要他們援軍北辰國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最後就只剩下西茗國,晉鴻帝軒轅灝行事謹慎,北辰天闃交戰,最有可能做的就是袖手旁觀,靜觀其變,聖上的意思是希望可以和西茗國組成聯軍,共同抵抗天闃國的入侵。霜兒,這封是聖上的親筆書信,你辛苦一趟,面呈西茗國君軒轅灝。”

  冷不防話題轉到了自個身上,雲清霜皺了皺眉,聯想到方才師兄所言,橫亙在心中的話脫口而出,“師傅,為何是我?”

  柳慕楓微一沉吟,“你也是北辰國的子民,盡一份力無可厚非。”

  這和預想中的答案相差太遠,雲清霜目光幽幽一轉,落在沈煜軒和柳絮身上。

  像是能夠猜到雲清霜的心思,柳慕楓又道:“絮兒和軒兒隨我去天闃國,霜兒你辦妥以後,來乾定城與我們會和。”

  “諾。”拜師十載,清霜從未忤逆過師傅的意思,這次也不會例外。

  “義父,”說話的是沈煜軒,他一直緘默卻在此時開口,“師妹從未只身一人下過山,能否……”

  話未完即被打斷,“也該是時候讓她歷練了。”

  沈煜軒還待辯駁,卻被柳慕楓凌厲的眼神喝止住,訕訕住了口。

  清霜抿緊了唇接過書信,仿佛接過了千斤重擔,微露苦楚笑容。這一趟,是分別,是歷練,還是要開始一種無法抗拒的新的生活,雲清霜冥冥之中的不安,無法對任何人訴說。

  臨行前柳慕楓自牆上取下長劍一柄,拔出劍鞘,只見一團光華綻放而出,熠熠生輝,竟如墨子星辰般絢爛,劍柄上的雕飾精致優雅,劍身光照渾然一體,仿佛天生造就。

  “霜兒,你帶著這把寶劍,防身也好,臨陣殺敵也罷,皆可助你一臂之力。”

  清霜忍不住驚呼,“師傅,這便是純鈞劍嗎?”此乃師傅心愛之物,據說還是先皇賞賜,如今要他割愛,雲清霜如何受得起。

  “嗯,師傅不能陪你一同前往,凡事務必小心謹慎。記住防人之心不可無。”

  雲清霜一一記在心中。

  “去吧。”柳慕楓擺手道。

  她走到門口回首望了望師傅,欲言又止。

  柳慕楓沉聲道:“霜兒,你還有何事?”

  雲清霜低下頭輕聲說:“師傅,娘親那裡……”

  柳慕楓迅速打斷她,“我會告知你娘親的,你放心去吧。”

  雲清霜側身跨上馬,婀娜身子在晨風中形影相吊,她終究敵不過心頭的戀戀不舍,回望數眼,策馬前行。

  韁繩遽然被人扯住,“師妹。”雲清霜回首即撞進一對似水眼眸,沈煜軒狹長上挑的眼睛閃過一道柔和的光澤,“我送你一程。”

  清霜紅著臉點了點頭。

  兩人兩騎一路無話,這一送便送出了城。

  “師兄,時辰不早了,你請回吧。”眼看再往前便到下一座城池,而沈煜軒還沒有回頭的意思,雲清霜忍不住開口道。

  沈煜軒聲音有些黯淡模糊,“師妹,此去西茗國路途遙遠,你要多加小心。”不待雲清霜答復,他又道:“要面見西茗國君不是件容易辦到的事,我與西茗國大將軍夏侯熙有過數面之緣,或許,他能幫到你。”說著,他從懷中取出早就准備好的一柄短刃交予清霜,“這是當初夏侯熙送我的信物,到時拿給他看他就明白了。”

  “多謝師兄,”清霜拿在手中,隨手拔下刀鞘。

  沈煜軒慌忙阻止,“小心割破手,這可是削鐵如泥、吹發立斷的利器。”饒是提醒的及時,清霜指上已有點點血珠滲出。指尖稍稍刺痛,但她倔強的死死咬住唇。

  沈煜軒立即把清霜受傷的手指納入口中輕輕吮吸,他做的極其自然,絲毫沒發覺此舉給雲清霜帶來了多大的困擾。她眸中閃現一絲異色,唇一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麼,但最終還是平平的移開了目光。

  清霜抽回手,手指微微握緊,淡淡笑了一瞬,“師兄,替我照顧好師傅和師妹。此去一別,乾定城再會。”

  “我會的,”說到師妹柳絮,沈煜軒眼底浮現一抹濃到化不開的蜜意,就連眼角眉梢都帶著絲絲柔情。

  雲清霜眼角發酸,忙轉開頭掩飾過去,聲音沉了半分,“師兄,保重。”旋即輕夾馬肚,策馬奔騰,再沒回頭。

  沈煜軒看著消失在喧囂塵埃中的單騎,口齒間還有鮮血的鹹味。

  ============

  雲清霜所騎的是匹日行千裡,夜行八百的良駒,她快馬加鞭,日夜兼程,十日後,進入西茗國邊境。

  放眼望去,盡是看不到邊際的高原,西茗國國土將近半數皆是草原和高坡,遍蓋大地的草兒在微風中俯仰起伏,四處沒有一絲人影,只有呦呦的幾聲鹿鳴。

  清霜自幼便住在山上,很少有機會見到這般瑰麗的景色,她貪戀沿途風景,索性下馬步行。莽莽原野上散發著清新、潮濕的泥土氣息,一碧萬頃,猶如風平浪靜的湖面。

  這一耽擱,等她意識到時辰不早,再不趕路可能會錯過沿途驛站,山巒上已是升起一層晚霞,暮色漸濃,四野悄然凝聚在一片灰蒙蒙的霧氣之中,遠山近樹的輪廓都已模糊,糟了,雲清霜暗道不妙,她一躍而起,縱身上馬,此處荒郊野外杳無人煙,她需盡快離開。

  天公不作美,方行了十多裡路,一道熠熠的電光劈空而下,不及掩耳的悶雷隨即而至,突如其來的奪目光亮使得昏暗的天空上頃刻間耀眼亮堂,緊接著又是一聲霹靂震的仿佛地動山搖。

  雲清霜撫了撫額角,低下頭在青驪馬耳邊輕聲說了什麼,那馬像是能通人性般,雙耳豎起,突然四肢騰空,疾似流星。清霜身體緊貼馬背,也多虧她騎術了得,才能在崎嶇的山道上縱馬奔馳。

  瓢潑大雨遮天蓋地般直灌而下,落在大地上卷起一陣淡淡的輕煙,如此下去,山路泥濘,將愈加難行,雲清霜心中著急萬分,這時,隔著層層雨簾,她眼角好似瞥見約莫十丈開外有一座民居,不禁大喜過望,加快速度,駛近了才發現這原來是一間破舊的山神廟。

  雲清霜將青驪馬系於廊柱下,一手緊抓著包裹緩緩走進破廟。廟宇破舊失修,荒草蔓延,山神塑像上蛛網紛亂,滿身塵埃,唯有廟後蒼松掩映的寶塔和殿角那座巨型洪鐘,還依稀可還原當初香火旺盛時的肅穆與安詳。

  雲清霜在角落尋到一處空地,撣了撣灰塵,皺著眉勉強坐下。雨越下越大,砸的屋頂劈啪作響。清霜暗自慶幸,雖然今晚勢必要留宿廟中,也總比在外變成落湯雞兼之受凍來的強。

  濕衣沾在身上涼嗖嗖的極不舒適,雲清霜尋思片刻,除下外衣在火上烘烤,中衣仍是裹在身,雖然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而且雨勢滂沱,再有人闖入的可能性不大,她還是不敢掉以輕心。

  轟的一個炸雷,震的人心驚膽寒,而正在此時,被栓在廊檐下的青驪馬忽然迎風嘶叫,在暗夜中分外高昂。雲清霜心頭一凜,她迅速穿上外衣,顧不得熄滅火堆,身形一閃,人已至門邊。

  她倒不是擔心有敵人來犯,就怕賊人將青驪馬盜了去,且不說沒有馬匹她如何能夠趕去西茗國都城宣城,就憑它陪伴多年的情誼,清霜也不願失去它。武林中人愛馬甚於愛人,因為漂泊江湖,身不由己,所有人皆不可信任,而只有自己那心愛的坐騎才會在那悠悠歲月孤單寒夜永相伴。這份對馬兒的憐惜也僅有江湖中人才會懂得。雲清霜的這匹寶馬,毛色青黑相雜,頸長而彎曲,眼大飽滿圓潤有光澤,雖然上了年紀,然老馬識途,清霜一貫愛之如命,師兄沈煜軒還戲謔的為它取名為小青。

  “什麼人?”話剛出口,握在手中的純鈞劍也隨之拔出。借著一閃一閃的藍色電光,清霜看見映射在牆上被拉長的人影,定睛再一瞧,卻是檐下站了名書生模樣的人,儒冠素服,看似弱不禁風,他渾身濕透,衣衫還在滴著水,雨水順著發帶蜿蜒淌下,顯得狼狽不堪,但一雙眸子深邃黑亮,劍眉薄唇,身形修長挺拔,說不出的斯文英氣,風采高雅。

  如此詭異的氣候,且來人又是出乎尋常的豐神俊朗,如果不是那道影子,雲清霜定會以為他是山中的妖精湖裡的水怪。

  那人原本正舉步入內,見狀顯然也是大驚,急急後退數步,直至大殿外,才開了口,“我乃過路之人,往此處避雨而來,在下絕無唐突姑娘之意,這便告辭了。”他的聲音低醇悅耳,如磁石般動聽。

  風疾雨驟,這般惡劣的環境,附近又無人家,他要往哪去?雲清霜轉念之間,已然出聲:“公子請留步。”

  書生訝異的回過頭。雲清霜生性清冷,也甚少同陌生人交談,而且師傅的教誨時常銘記在心,這一聲雖是喚出口,往下卻不知該如何繼續。

  書生微微笑了笑,兀自解下韁繩牽在手中。

  檐下兩匹駿馬正親熱的頭挨著頭,和清霜的青驪馬不同,書生的馬是匹渾身雪白沒有一絲雜色的純種白馬,背腰平直有力,頭稍小而長,骨骼輪廓分明,一看便知是匹世間少有的寶馬。他既有名駒在手,自然不會打小青的主意,清霜不禁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感到汗顏,而青驪馬適才引聲長鳴,緣是為見到異性而歡快愉悅故。

  雲清霜終於開口道:“這雨來勢凶猛,一時半會停不了,出門在外,哪來這許多講究。”她拂袖轉身,兀自進了後殿,口氣雖是生硬無比,到底還是讓了步。

  書生臉上漾起一絲笑意,這女子容顏清麗脫俗,然神情淡漠至極,當真是艷若桃李,卻冷若冰霜。大雨仍似銀河倒瀉,他躊躇半晌,還是將白馬拴上,自個在正殿廊檐處歇下,始終沒有同雲清霜共處一屋。

  晨霧交融,白色微光剛起,雲清霜就已起身。這一夜電閃雷鳴,睡的並不踏實,約莫著過了三更才稍稍合了會眼。

  走出大殿,雨倒是停了,空氣清新如洗,樹枝上帶著如煙的濕霧,美輪美奐,但是雨後,路越加難走。

  昨夜棲在殿外的書生和白馬已不見蹤影,清霜從包袱裡取了些干糧,草草吃罷便騎馬上路。

  經過昨夜那場傾盆大雨,山路本就高低不平,加之雨後濕滑,需倍加小心,一路磨蹭,翻過兩座山頭到達驛站又是夕陽西沉了。

  早有小二笑眯眯的迎上前來。“姑娘,您是打尖呢還是住店?方圓百裡可只有我們這一家客棧。”

  雲清霜面無表情的說:“替我安排一間干淨的上房。”

  “好咧,姑娘裡邊請。馬我給您牽到後面去。”

  “等等,”雲清霜喚住正往裡走的店小二呢,“喂它上好的飼料,不得怠慢。”

  “姑娘您盡管放心。”店小二邊走邊想,這姑娘美則美矣,可再俊俏的臉蛋若一直板著,便如木頭美人似的,毫無生氣。

  上樓時,同一人擦身而過,身形側臉都有些眼熟,雲清霜不覺多看了幾眼,等進了房才想起,他便是昨晚有過一面之緣的書生。只不過現在換了身青衫,又洗去一身鉛華,沒有了昨夜渾身濕透的狼狽,自然更添幾分飄逸如羽的爽俊。

  想起他謹守禮教,寧可經受風吹雨打而整夜不曾踏進大殿半步,只因男女有別需避嫌,雲清霜唇邊挑起一縷輕淺的笑意。果真是個迂腐至極的書呆子。

  雲清霜喜靜,在屋中用過晚飯後,便早早歇下。睡到半夜,忽然被一聲極輕微的聲音驚醒。

  她一下從床上坐起,仔細辨別,聲音來自屋頂,來人輕功極其高明,人過僅留下衣衫拂動聲,雲清霜本身若不是輕功卓絕,險些被唬弄過去。

  防人之心不可無,師傅告誡過的話聲聲在耳,雖不知此事是否與她有關,雲清霜還是披衣而起,悄無聲息的出了門。

  鄰屋燭火未熄,紙糊的窗上依稀可見有人影正徘徊走動,赫然是那少年書生。

  雲清霜沒有心思管他,正欲下樓,卻見不遠處有一道黑影正步步逼近。她急忙閃在一邊,隱去身形。黑暗中,她看不清對方的長相。緊張至極,呼吸略顯粗重,忙按住胸口,試圖慢慢平息。黑影緩緩貼近窗欞,他的目標竟是那文弱書生嗎?

  黑影在窗外觀察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才收回視線。在他轉身之時,借著微弱的月光,雲清霜看到他全身罩在黑色中,臉上亦蒙著黑巾,只露出兩只眼,典型的夜行人裝扮。他掃射過來的目光有如刀鋒,雲清霜不能確定他是否注意到她,心驟然一緊,將手中的純鈞劍握的緊緊的。

  好在他只是瞥過一眼,便匆匆離去。

  雲清霜長長舒了口氣,手心裡濡濕一片。僅瞧他的輕功雲清霜便無把握勝他,如果真是迫於無奈動起手來,落敗還無妨,就怕誤了大事。

  在這驛站中住的多是尋常趕路人,那名少年書生舉止衣著也毫不引人注目,為何黑衣人獨獨對他上心。莫非是在打他那匹曠世神駒的主意?瞧這落拓書生全身上下,也僅有那匹寶馬值錢了。

  雲清霜偷偷往窗內望了一眼,那書生趴在桌上不知何時已經睡著了,她不禁好氣又好笑,他對外面所發生的事居然一無所知,枉費她在這裡替他干著急。

  ============

  第二日雲清霜牽馬獨行,白馬未見蹤跡,也不知是被賊人盜走抑或是書生又先她離開。

  今兒個風和日麗,暖意融融,青驪馬在山路上走的格外順暢,一會兒功夫便行了好幾裡路,與昨日走兩步就要退一步相比不可同日而語。

  按照師傅給她的地圖指引,再翻過四座山頭便是西茗國都城宣城,如無意外,她可在天黑前趕到。

  行程過半,坐騎小青忽放聲長鳴,馬蹄兒亂轉,無論雲清霜怎麼駕馭,都不聽使喚,它前蹄猛地往上一抬,竟向右拐進密林。

  小青陪伴多年,還是頭一次碰見這種情況,雲清霜緊抓韁繩,且看它會帶她去到哪裡。

  青驪馬越跑越快,鳴叫不斷,而前方亦有嘶鳴聲相隨,不多時,眼前出現了白馬的蹤影,還有……青衫書生。

  不用多說,雲清霜也明白了青驪馬為何會失控至斯。

  只是兩匹馬兒互相依偎,互訴衷腸,此情此景,讓馬的主人哭笑不得。

  書生衝著雲清霜點了點頭,眼底笑意淡淡。

  那笑容優雅溫潤,仿佛一汪徐徐流淌過心底的清泉,又如三月和煦暖人的春風,讓人舒適至極。雲清霜不由自主的回以清朗的笑意。

  四周靜謐,就連風吹過樹葉沙沙的聲響都仿若會叨擾此刻的寧靜,但是這份靜默還是被打破了。一匹高頭大馬迎面飛奔而來,近至身前,從馬上躍下一男子,他沒有看雲清霜一眼,而直接對著書生道:“拔劍吧。”

  此人一身黑色勁裝,雲清霜眼皮一跳,是他。他沒有蒙面,劍眉星目,臉龐剛毅消瘦,目光清冷犀利。不苟言笑的樣子,和雲清霜倒有幾分相似。

  雲清霜暗道,如此看來,他定是為那書生的白馬而來。如今這什麼世道,在劫匪中竟也有此等豐神俊朗的人物,真可惜了他這一身好皮相。

  青衣書生迎風負手閑閑而立,衣袂飄飄,神色自若,像是根本沒有聽到黑衣人的話。

  黑衣人拔劍做起手式,修長指尖在劍身上掠過,手腕突然一轉,攻向書生周身二十四處要穴,劍勢如春蠶吐絲般連綿不絕。

  好快的劍法,雲清霜在心中贊嘆,再偏過頭瞧那書生,他卻依舊背負雙手,神情坦然,看起來似是懵懂不覺。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如何能抵擋的住雷霆千鈞的攻勢?雲清霜暗暗為他著急,轉瞬之間,劍氣已刺到他胸前。

  雲清霜來不及多想,純鈞寶劍脫鞘而出,頓時流光四溢,森冷寒氣直逼肺腑。她揮手擋住黑衣人的劍式,兩劍相碰,發出清脆的撞擊聲,然黑衣人的長劍又怎能和迎風斷草的純鈞寶劍相提並論,咣鐺一聲,斷成兩截,一截落地,一截仍留在黑衣人手中。

  黑衣人身體微微一震,注意力完全被吸引到清霜這邊。

  雲清霜心中震驚不在黑衣人之下,她忙調息呼吸,幸未受傷,這一下抵擋她用盡全力,但純鈞劍險些脫手,饒是勉強運力挺住,但虎口生疼,氣息不穩。過招之後,她十分清楚黑衣人這一劍只是試探,並無傷人之意,如果他用上七成的功力,哪怕她有寶劍護體,恐怕也已經被震飛出去。

  那書生似乎直到現在才發現情勢危急,一張俊臉變的慘白,一手扶住胸口,連呼:“好險。”他轉向雲清霜,態度恭敬,“多謝姑娘救命大恩。”他笑的眉眼彎彎,對著雲清霜輕輕眨了下眼。

  他背對黑衣人,後者自然一無所知,但雲清霜看的真切,待運足目力再次觀察時,書生已恢復原先的表情,讓清霜幾乎以為那不過是她的錯覺。她心中計量,這書生面對強敵毫無懼色,若不是身負絕技而深藏不露,那便是讀書人視死如歸的豪氣,無論是一種,都值得敬佩。許是先入為主的觀念作祟,雲清霜心中無疑還是比較傾向於後一種。

  “好劍,”黑衣人往前跨出一步,聲音淡淡,卻自有一種迫人的威力。

  雲清霜柳眉一挑,不答。

  黑衣人也不惱,只不過掃向雲清霜的目光如冰。“姑娘既然攬下此事,是不是意味著要替他出頭?”

  雲清霜並不願多招惹是非,但既已出手且此時黑衣人已將矛頭指來,箭在弦上,即便是硬著頭皮也得應戰。她含隱隱笑容道:“有何不可?”她知黑衣人這次出手必定全力以赴不會再手下容情,還是點頭應諾,這並不是因為她自負技藝超群,而是她不可以給師傅丟臉,令他老人家蒙羞。

  現在的較量已不是替人出頭或者是一般的武藝切磋那樣簡單了,雲清霜心間思慮片刻,斂去臉上僅有的一絲淡笑,目光緊緊鎖住青衫書生,低低道:“上馬。”

  “什麼?”書生似是一怔。

  雲清霜面色微蘊,重復道:“上馬,別再讓我說第三遍。”除了恩師和師兄師妹外,她對人一貫冷淡,接下這個大麻煩非她本意,但事已至此,怨天尤人無太大意義,不如讓他書生逃命去,也好過在這裡枉送小命。

  書生遲疑著,雲清霜沒有猶豫,她施展四兩撥千斤的上乘武學,運足十成功力,拽住書生的胳膊往上一帶,“走,”兩人聯袂而起,身手快如蝙蝠齊飛,雙雙在馬背上落定後,雲清霜卻跳下馬,在馬屁股上狠狠踢了一腳,白馬吃痛長嘶,發足狂奔,書生、白馬與天地連成一線,很快,就只剩下一個黑點。

  黑衣人眸光銳利,早已洞悉一切,但他低估了白馬的威力,等他施展步子,欲追趕時,卻錯失了先機。再者,雲清霜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她武功雖未到登峰造極,但輕功足以傲視群雄,小試身手,沒見到她如何行動,身體已經擋住了黑衣人的去路。

  “蝴蝶穿花步,”那黑衣人倒是有些見識,竟一語道破來歷,他眼中精光閃現,“邀月山莊的柳慕楓和沈煜軒是你什麼人?”

  “與你何干?”雲清霜冷笑道。“他們二人的名諱又豈是你等宵小之輩能叫得的?”

  黑衣人聞言,面部硬朗的線條上逐漸起了一點變化,他唇飛揚,笑容如驕陽般光芒四射,他沒有放聲大笑,但讓雲清霜覺得那是在嘲笑她的自不量力。她咬住下唇,竭力克制著心中的不快。

  黑衣人笑罷,手揚處,一道白光,以極快的速度向雲清霜飛去,這招很普通的流星趕月劍招,是練劍之人入門劍式,可是由他使來,快如疾電,形如泰山壓頂,只不過只剩下半截的劍使來平添幾分滑稽。雲清霜低呼一聲,身體前傾避過,以一招鬥轉星移回擊,黑衣人輕笑,他索性丟了劍,赤手空拳對起雲清霜的純鈞寶劍,一招抱月探海輕車熟路施出,臉帶笑容,霸氣十足。

  雲清霜大怒,他竟如此小覷於她。一時心浮氣躁,本就技不如人的她更是處於下風。她全憑輕功卓絕才勉強和黑衣人過了數十招,眼看著這一招海底撈月斷去她前傾之路,她一個凌空躍起,在空中翻騰後,足尖一點,飛上路邊一刻參天大樹。

  但懷中的短刃應聲落地。

  這是師兄之物,也是她見夏侯熙的信物,雲清霜急於拿回,顧不得強敵在側,縱身往下一跳。

  但她快,黑衣人比她更快。雲清霜剛落地,他已經把匕首抄在手中。他目光一動,對著短刃若有所思。

  黑衣人武功實在高她太多,硬碰硬決計討不到便宜,雲清霜腦中盤算著如何才能拿回短刃,雙目一瞬不瞬緊盯住黑衣人,兩人僵持許久,黑衣人突然將匕首高高擲起,笑容飄渺。“還給你,雲姑娘。”

  雲清霜疑心有詐,不敢輕舉妄動,但匕首在空中打了個轉後竟像是長了眼睛似的對著雲清霜飛來,清霜精神倏然凜起,腳跟一旋,蝴蝶穿花步中最精妙的一式生香蓮步款款移不知不覺中使出,只見她體態輕盈,身姿曼妙,真如彩蝶穿梭於萬花從中,美不勝收。黑衣人只覺眼前一花,衣袂飄動間,雲清霜已接住了匕首。

  落地後雲清霜才意識到一個問題,他剛才喚她什麼?

  雲清霜怔怔的望著黑衣人,良久後移開視線,艱難的開口:“你……怎知我姓雲?”

  黑衣人清了嗓子,不答反問道:“雲姑娘,你可知那書生姓甚名誰,來此西茗國所為何事?”

  雲清霜搖了搖頭,對此,她確實一無所知。

  黑衣人失笑,“你對他的來歷一問三不知,那為何要幫他?”

  雲清霜擰眉道:“他是一介書生,又手無寸鐵,”說到一半,忽然警覺,“偷雞摸狗的鼠輩,我為何要答你的話?”

  黑衣人因此笑出了聲,“你以為我是要搶他的財物?”

  “難道不是嗎?”雲清霜不甘示弱的揚起眉。

  黑衣人止不住的笑道:“雲姑娘所言差矣,令師柳慕楓乃一代曠世奇才,你師兄沈煜軒亦是人中之龍,你難道瞧不出其中的破綻嗎?”

  被他一說,雲清霜隱隱覺得不對勁,但仍是嘴硬的強辯道:“何來破綻?”

  “第一,他身上所背長囊,狹長且兩頭略尖,分明可以裝下三尺六寸的長劍,姑娘從何得出他手無寸鐵之說?”黑衣人輕輕嘆息道。

  雲清霜楞了楞,之前沒有發現,經他闡明,似乎確有其事。

  黑衣人略略沉吟了會又道:“其二,如若我真有心盜取他的財物,昨晚在客棧中我就可以動手,何必等到現在?”

  黑衣人句句在理,雲清霜一時無話可說,雙頰飄紅,須臾,她深深吸了口氣,朗聲道:“你究竟是何人?那書生又是誰?”

  黑衣人忽然縱身翻上馬背,眼中有淺淺笑意,他眸光落向雲清霜,清清朗朗道:“雲姑娘冰雪聰明,自當能猜出。後會有期。”說罷,用力一夾馬肚,那馬負痛怒奔,絕塵而去,瞬息之間,將雲清霜遠遠拋在了後頭。

  雲清霜忿忿然一跺腳,然人已去遠,她只得悻悻的躍上馬,拽住馬韁,調轉馬頭,重返原路,往宣城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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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0:3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撲朔迷離

  翻來覆去,輾轉難眠,雲清霜索性起身,換了便於行動的勁裝,提上純鈞寶劍閃身出了門。宣城乃西茗國都城,也是最繁華之處,既聚集著全國半數以上的財富,同樣也是形形色色人物往來最頻繁的地方,左右睡不著,她是要借機探明宣城的地形,以便明日一早拜見大將軍夏侯熙,由他引薦給國君軒轅灝,完成了師傅交待的任務,她也可早日趕往干定城和師兄他們彙合。

  西茗國高手輩出,人才濟濟,雲清霜早有耳聞,她不敢托大,小心翼翼的施展蝴蝶穿花步的上乘輕功,足尖輕點後躍上客棧屋頂,待觀察四周並無可疑人影後,才放心的從後街離開。

  但在繞過兩條街後,雲清霜發覺被人盯上了。此人盯梢的方法很高明,不是貼的很緊,始終保持著數十丈的距離,若不是雲清霜生性謹慎,幾乎就被他得逞。她撇嘴微微一笑,只作不知,突然飛身一掠,她的步子輕靈飄逸,早已看准路旁一棵蔥郁大樹,穩穩站於樹杆上後提起一口真氣,換勢再躍,落到另一棵樹上,如此連換十幾次身形,早就把追蹤她的人甩的無影無蹤。

  眼看著雲清霜在他眼前憑空消失,那人目瞪口呆,無奈技不如人,只能自認晦氣。他慢吞吞的往回走,但他做夢都沒有想到,雲清霜居然改換裝束後,反過來盯梢他。她的目的很簡單,只需探明他的落腳地,回頭再從長計議。雲清霜非常當心,同那人之間保持目光可及的距離,所以,盡管那人十分機警,也數次回身探查,也沒有發現自己已成獵物。

  令雲清霜驚訝的是,那人的落腳之處竟是大將軍府邸。雲清霜本不知夏侯熙的住所,如此,得來全不費工夫。但隨即,一個迫在眉睫的疑問卻湧上心頭。夏侯熙派人跟蹤她,這是何緣故?

  有心潛入府中一探究竟,但到底理智占了上風。夜探大將軍府,稍有差池,有嘴也說不清,夏侯熙是敵是友未明,但既是師兄推崇之人,雲清霜理應信任。

  想清楚這一點,她一身輕松,既已摸清將軍府所在,今夜的目的便已達成。雲清霜留心周圍環境,暗自記在心中後,轉身回客棧。沒走幾步,她再次敏銳的覺察到有人不急不緩的跟在她身後。

  雲清霜覺著有些好笑,她是招誰惹誰了,短短一個時辰之內,竟被盯梢兩回,而且還是兩撥人。她加快步子,迅速隱入一間平房後,昏黃的月色起到掩護的作用,四周茂密的枝葉也隱蔽掉她的蹤跡。雲清霜屏住呼吸,看著樹蔭下逐漸放大的黑色人影,聽的腳步漸漸近了,她霍然揮出一劍,明晃晃的劍光直衝來人頸項,那人卻一動不動,在劍尖離來人僅有寸許距離時,雲清霜收回劍勢,眉心微蹙,冷聲道:“怎麼是你?”

  幸好劍勢收的快,沒有傷到他分毫,但饒是如此,森冷的劍氣足以使他驚出一身冷汗。也正是如此,雲清霜疑心盡釋。如果他當真懂得武功,方才就不會任由雲清霜拿劍指著他,而他全無回應。

  前日在山神廟巧遇的素衣書生,唇邊滲出淺淺一抹笑,神情莫測高深。雲清霜備感費解,他如此淡然,究竟知不知道若不是自己收劍及時,他只怕一腳已經踏在鬼門關上了。

  雲清霜眉一挑,聲音不自覺的拔高,“你為何鬼鬼祟祟的跟著我?”

  書生深深一揖,嘴角依舊笑容清淡,“姑娘誤會了,在下是為向姑娘道謝而來。”

  雲清霜抱劍而立,目光低垂,“你已經謝過了。”聲音冰的好似來自千年寒潭,書生呆了一呆,一時接不上話。

  雲清霜並不多言,轉身即走,書生在她身後跟了幾步,雲清霜倏然回頭,眸色一沉,出聲警告,“不要再跟著我。”

  書生遲疑著,腳步終緩下。

  雲清霜疾走幾步,再轉過身,見那書生果然沒有再跟著,唇微彎,極輕的笑了笑。

  ============

  雲清霜原本打算翌日清晨便前往將軍府拜見夏侯熙,但走出客棧時恰逢一輛馬車經過,行駛緩慢,路人行走有序,絲毫不受其擾。過路行人逢人便隨口誇贊幾句,雲清霜依稀聽到夏侯將軍的字眼,於是裝作不經意的問客棧掌櫃:“這便是將軍府的馬車嗎?與尋常大戶人家的可沒有多大差別。”

  掌櫃的不疑有他,笑呵呵的回道:“姑娘這是剛來宣城吧?”

  雲清霜點點頭。

  掌櫃繼續說道:“夏侯將軍為人和善有禮,也從不擺官威,他深知民間疾苦,誓與百姓同甘共苦,所以吃穿用度與民無異。”掌櫃瞥了雲清霜一眼,打趣道:“若不是聖上親賜了馬車,他恐怕每天上朝會徒步而去。”

  雲清霜撲哧一下笑出了聲,很快意識到此舉不妥,忍住笑,往行進的馬車瞧去。

  車頭僅有一位趕車的馬夫,沒有一般大員出行大張旗鼓的排場,也沒有隨從肆無忌憚的呼喝,行人平靜一如往昔,街頭巷尾小販的叫賣聲甚至還蓋過了馬蹄聲。

  如此看來,夏侯熙確是一位禮賢下士,體恤民情的好官,想必也對即將到來的戰亂深惡痛絕,由他引薦再合適不過了。雲清霜唇角猶帶笑意,也是,師兄交的朋友又豈會是池中物。

  掌櫃的在一旁已是看呆。那笑意從眼底流淌開來,襯的膚色嫣然,這女子不笑的時候冷若冰雪,讓人不敢心生褻瀆之意,淺笑時美目顧盼生姿,容顏竟是世間少有的絕艷。古人雲一笑傾人城,再笑傾人國,大抵如此。有她淺靨一笑,世人又何需再笑?

  雲清霜一抬首就接觸到掌櫃發直的眼神,心底平添幾分厭惡,目光倏然一冷,笑容褪盡,竟拂袖而去。

  待走上街頭,她才想起夏侯熙早朝未歸,她無處可去,又實在不願就此回客棧干等,正思量時,已不由自主的隨著往來人潮湧向熱鬧的市集。

  有身著打滿補丁且洗的發白但卻出奇干淨衣衫的大嬸,手挽竹籃,揀一些做工精美的繡品沿街叫賣;身懷絕技的江湖人耍上一套拳腳,贏得陣陣喝彩聲;又有白發蒼蒼的老者可依據客人形貌在頃刻間捏出一面人,惟妙惟肖,此為孩童最愛。

  其實各地市集皆大同小異,但雲清霜自五歲跟隨柳慕楓學藝起,每日勤練劍術,甚少下山,更別提見到這般新鮮的玩意,雖說她生性淡泊,但畢竟還只是豆蔻少女,這下瞧的笑意泛開,怦然心動。

  少女天性使然,她撥開人群,興致盎然的擠進擠出,她並沒有注意到,人堆裡有一人在觸到她的容顏時目光飛快的閃動了下,並低聲囑咐了幾句,自己漸漸淡出人群,往僻靜處去了。

  雲清霜在賣胭脂水粉的妖嬈少婦前停駐腳步,微微而笑。那胭脂艷似桃花,那少婦媚眼如絲,說不出的勾魂奪魄。雲清霜心神好似被一種奇怪的力量震懾住,朝著那美艷少婦緩緩伸出手,冷不防身前被一人狠狠撞了下,神智頓時清明,她反應也是極快,往懷裡一掏,放銀兩的褡褳還在,但是沈煜軒所贈匕首卻不翼而飛了。

  雲清霜眼尖的瞅見前方有一瘦削的身影身形一動便離了一丈遠,再一動,又是一丈遠,像是生怕雲清霜不知匕首是他所盜,還轉過身挑釁般的朝她晃動手中的戰利品。好快的步法,雲清霜暗道。她大驚過後,起了爭強好勝之心,她所學的蝴蝶穿花步乃獨步天下的輕功,她倒是要看看與那小賊相比誰更勝一籌。

  一個翩若蝴蝶,快如閃電,一個如蜻蜓點水,足落無聲,各自施展出渾身解數,跨過小溪,越過高牆,穿過叢林,掠過小山,這般卓絕的輕功,實已到爐火純青的境地。

  追的興起,雲清霜運足全身功力,腳下呼呼生風,眼看手指就要碰到他的飄飄衣衫,未曾料想對方一個鷂子翻身,足尖點地,平地掠起,利用衝力一下子又將雲清霜甩開數十丈,直恨的她牙癢癢。

  雲清霜調勻氣息,奮起直追,但終因體力有限,步子愈來愈緩,那人又仿佛腦後長了眼睛似的,也減慢步伐,雲清霜咬咬牙提了一口氣,剛追上幾步,對方又突然加力,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如此幾次三番,倒像是在逗弄於她。

  雲清霜氣結,她心高氣傲,何時受過這等消遣,她使出“移形換位”的身法,騰身飛起,也顧不得行人注目,御風而行,幾乎腳不沾地,等到她發現周圍地形有異時,不知不覺間已經追出了宣城。

  入眼景物似曾相識,依稀是昨天策馬經過的入城必經之道,雲清霜張大雙目,驟然止步,這賊人步步為營,費盡心機,竟是要將她誘來此處嗎?她本就聰慧伶俐,受了激將以後一時心浮氣躁才會中計,現在理清頭緒,又克制住體內翻滾的真氣,她反而不急了,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對方遲早是要拿出來的。

  果然,對方見雲清霜不再上當,一個跟頭倒載回來,在離雲清霜一丈開外的地方站立,施施然笑了,嗓音酥軟人心,“怎麼不比了?認輸了?”

  小女孩笑哈哈道:“你都是這樣同你的救命恩人說話的嗎?”

  雲清霜冷哼一聲:“此話怎講?”

  “若不是我及時出手,你已中了那妖婦的迷魂大法了。”小女孩輕輕松松的說出事實,聽在雲清霜耳中卻是驀地一驚。女孩一雙無邪明眸掠過雲清霜稍帶困惑的面容,吃吃笑了,“你可聽說過萬花門?”

  萬花門是以媚術揚名天下的門派,門主李華衣亦正亦邪,美艷不可方物,尋常男子若是她那一對勾魂媚眼瞧上一眼,骨頭便也酥了,腳也軟了,恨不能掏心挖肺給她,從此死心塌地的追隨。江湖人送她一個外號叫做“辣手嫦娥”,指的便是她貌美如花,但心如蛇蠍,她所練的天魔攝魂法,需以壯年男子為輔,向來為正道人士所不齒,雲清霜也聽師傅提及過,當下紅了雙頰,連帶耳根都火辣辣的燙,低聲問:“我是女子,她抓我去有何用?”

  女孩忍俊不禁,閑閑的道:“自然是捉你去做她的弟子。”

  做李華衣的弟子勢必也要練習她的邪門功夫,雲清霜一張俏臉漲的通紅,張了嘴卻說不出話。

  女孩伸出小手握住雲清霜的,笑嘻嘻的說:“姐姐可還怪我?”

  那手柔若無骨,不若一般習武之人關節粗大,雲清霜雖說也是手如柔荑,顏如舜華,但那是師傅以畢生心血研制的藥物輔助才使她小小年紀就躋身一流高手的行列,並且武功不露於形貌,這小女孩又是怎麼做到的?

  雲清霜有意試探,不覺放柔了聲音,“小妹妹如何識得她?”

  女娃子眨眨眼睛,“是師傅告訴我的啊。”

  這女孩的師傅定是位世外高人,她的武功已是驚人,師傅的武功又會是怎生的驚世駭俗。雲清霜起了拜訪之意,但不知如何開口是好。

  “姐姐是不是想知道我師傅是誰?”像是能猜到她內心所想,女孩狡黠的笑著問。

  雲清霜點了下頭。

  “那姐姐隨我一同回去不就見著了?”她頓了頓,又道:“就在前面不遠。”好似怕雲清霜猶豫,她摸了摸下巴,調皮的說:“姐姐的匕首還在我這呢。”

  雲清霜失笑,她倒不是怕小女孩會害她,如果她真有加害她的意思,剛才也就不會救她,再者,此處荒郊野外,也是個毀屍滅跡的好場所,又何必再走一程多此一舉,她擔心的是,一般世外高人總是性格孤僻,不好相處,自己冒冒然前往,是否會自討沒趣。

  她遲疑著說出口,女娃兒連忙搖頭,“姐姐放心,是師傅要我帶你來這兒的,他又怎會不快?”

  雲清霜淡淡笑過,表面欣然應允,暗地留了幾分心眼,她探入暗囊取了一把梅花針在手,以備不測之用。

  女孩忽翩然轉身,面露慍色,“師傅說過姐姐若不願前往,絕不勉強,我這就將匕首還你。”她倒轉刀柄,放在身前的平地上,別轉開頭,不再言語。

  雲清霜臉一紅,倒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腹了。當即賠笑道:“小妹妹莫怪,是我多慮了,我隨你去便是。”

  小女孩轉怒為喜,拍掌道:“這才對嘛,姐姐我們走。”她握緊雲清霜的手,神態親密。

  雲清霜一路走,一路留心四周景致,女娃是將她往林中帶,枝葉蔓披,雲霧籠罩,放眼望去一碧連天,賞心悅目,山風吹處,林海呼嘯,勾起了很多在雲蒼山上的回憶。

  她於桃樹下練劍,沈煜軒在旁指點她如何出招才能出奇制勝,或是興致高時,師兄撫琴一曲,她和著琴音舞劍,又或是二人同習那雙劍合璧的招式,練的累極,她取出繡帕為師兄抹去額上的汗珠,好比在人間仙境,這日子過的逍遙自在。

  但這所有的一切,在柳絮出現後就完全被顛覆了。

  思及痛處,心像被針尖狠狠扎了下。

  “姐姐,到了。”女孩的呼喚聲將她自恍惚中驚醒,雲清霜凝神一看,在山林深處建著一間茅屋,如此簡陋的居所卻取了一個極為雅致的名字:邀月小築。

  雲清霜暗暗稱奇,邀月小築,居然同她打小居住的地方名稱相似。

  這僅僅是種巧合嗎?

  無需再妄加猜測,相信在踏進這間小屋後,所以疑問都能解開。

  “姐姐,請進。”女孩兒往門邊上一靠,負手而立。

  雲清霜驚訝的看了她一眼,女娃咧著嘴笑:“姐姐,師傅在裡面等你。”

  雲清霜頷首,心情復雜的推門而入。

  屋內只有一張桌子和四張椅子,簡單,樸實,陳設和雲蒼山的邀月山莊截然不同,雲清霜莫名舒了口氣。

  屋的一角站立一人,想來便是小女孩口中的師傅,屋內光線有些黯淡,看不真切,待他轉過身來,雲清霜看清那是位玄衣老者,年紀同師傅在伯仲間,相貌堂堂,身材魁梧,雙目炯炯,比之柳慕楓的仙風道骨,多了份睥睨天下的氣概。

  雲清霜平靜的眸中無波無瀾,眼簾輕垂,似在等著老人先行開口。

  玄衣老者目光平平掠過雲清霜的面容,心潮起伏,他忍住一陣激動,急切問道:“你可是叫做清霜?”

  雲清霜心咯噔一下,她初涉江湖,還只是無名小卒,為何三番兩次被人認出身份,之前的黑衣蒙面人是,現在的玄衣老人亦是如此。她目光一閃,不答反問道:“你是誰?”

  老者大步走上前,手抓進雲清霜的雙肩,語帶焦急,“清霜,我知道你是清霜。”

  雲清霜不動聲色的躲過,這一招大雁回巢乃蝴蝶穿花步中最精妙的一式,可自敵人手中空手奪刃,又可於千軍萬馬中自由穿梭,雲清霜運用的還不純熟,如果是柳慕楓親自使出,能傷人於無形,出入如無人之境。

  “大雁回巢,”那老人一口說出此招的名稱,“你果真是清霜。”他腳步一動,看似如醉酒之人步子不穩,實則暗蘊絕妙步法,飄逸出塵,瀟灑無羈,忽聽到衣襟帶風之聲,人已到雲清霜跟前,她慌忙側身閃過,饒是她輕功絕妙,這一下仍是避的十分狼狽,若不是伸手在桌腳上借了把力,差點就要雙手著地,極不雅觀。

  好不容易站穩身形,雲清霜窘的滿臉通紅。老人捋了捋長及胸前半白的胡須,呵呵笑道:“以你的年紀,有這等造詣已屬不易,柳慕楓在你身上沒少下功夫啊。”

  雲清霜貝齒輕咬,在唇上留下一排細密的牙印。聽他口氣,似乎和師傅極為熟識,可為何自己從來沒有聽師傅提起過他這樣一號人物。瞧他的身手,在江湖上絕非無名之輩。

  雲清霜默然不語,卻也等於默認了自個的身份。老者忽然柔聲道:“我有一事相問,望你能如實告知。”

  雲清霜再不能裝聾作啞,忙回應:“不敢,前輩請說。”他方才露的一手,其功力之深厚,即便不敢稱為武林中的泰山北鬥,也可以同師傅齊名,他這般紆尊降貴與自己好言好語,又怎敢再輕慢。

  老人清了嗓子,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你的母親……”很長的一段停頓後,他終於復道:“她現在何處?”

  雲清霜身體一僵,頭低垂,再度抬起頭時神色間已是一片冷怒,老人見她這般神情,慌忙張口解釋,“你不要誤會,我……”

  雲清霜卻再不願聽下去,“我敬重你是前輩,你……”她無法再說下去,氣的身體簌簌發抖,狠狠的咬住下唇,痛的眼淚險些奪眶而出。

  “我絕無唐突你母親之意,你不願意說便罷,我不會強求。”老人語中帶了絲嘆息,容顏又似蒼老了幾分。

  雲清霜心中一動,唇微啟,到底還是忍下了。她抱了抱拳,語調極力保持平穩,“告辭。”轉身就走,望著她的背影,老人突然道:“等一下。”雲清霜只當沒聽見,加快腳步,出了茅屋,也不看那小女孩一眼,憑著之前的記憶,尋找來時的路。

  但林海郁郁蒼蒼,一眼看去怎麼都找不到通向外間的路,雲清霜急了,忽聽頭頂上一聲輕笑,她抬頭一瞧,從高聳的枝椏間探出一張小臉,再一看,頭下腳上,她是整個倒掛在樹杆上的,見雲清霜目瞪口呆的表情,她撲哧一笑,一溜煙滑了下來,幾步竄到雲清霜身旁,笑眯眯的說:“好姐姐,師傅命我送你出谷。”

  雲清霜怔了怔,半晌才道:“多謝。”

  女孩在前方帶路,方才明明已無路可走的地方,突然就延伸出一條羊腸小道,走到盡頭,眼看著又是條絕路,她卻牽起雲清霜的手往旁邊跳動幾步,就又出現了一條通道。

  雲清霜猛然省悟,這山谷中的景物排列莫非暗合五行生克、陰陽八卦的變化,若真如此,如非有人帶路,她是怎麼都走不出去的了。

  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兩人出了山林。雲清霜向女孩投去感激的一笑,小姑娘眉毛一挑,不聲不響的自袖中取出一物塞給雲清霜,做了個手勢,淡聲道:“事情並不是姐姐你所想的那樣,我不希望姐姐誤會師傅的為人,你看過這幅畫就會明白了。”

  雲清霜細心解開綁在畫軸上的紅絲線,右手一揮,整幅畫呈現眼前。許是年代久遠,紙張略微泛黃,畫上是一名翩翩起舞的年輕女子,長眉入鬢,白綾束腰,眉目同她有七八分相似,仔細瞧來,又不盡相同,粉腮紅潤,秀眸惺忪,容顏比她美上數倍,就好似畫中走出的仙女兒,落款處的日期是二十年前。

  小女孩收起畫卷,纖纖玉指伸到雲清霜面前,“師傅和你母親本就是舊識,你母親從來都沒有提起過他嗎?”

  雲清霜茫然的搖了搖頭。

  “師傅只想知道你母親現在何處,他並沒有惡意,”仿佛能猜到雲清霜要說什麼,小姑娘搶著道:“姐姐不用現在就做決定,想清楚了就來山谷找我們。”她似是篤定雲清霜一定會改變主意,臉上笑的像是只陰謀得逞的小狐狸。

  雲清霜唇角緊抿,心中舉棋不定。小女孩始終帶著溫雅的淡笑,也不催促,反而提醒她:“姐姐再不走,還沒進宣城天已黑了。”

  雲清霜舉頭望天,此時已過晌午,烈日當頭,空氣熾熱,昨兒有青驪馬代步,她才能在入夜前趕到宣城,如今要靠雙腳走回去,哪怕她輕功蓋世,也比不過奔騰的駿馬,不抓緊的話天一黑山路愈加難行,恐怕真要在林中過夜了。她別過小女孩,剛抬腳,又被叫住,她回身詢問,女娃淺笑吟吟的說:“姐姐,我不送你了,你路上小心。還有……”她目光在雲清霜臉上停頓半刻後,單手托腮,俏皮的笑道:“清霜姐姐,我叫小可。你要記住哦。”

  雲清霜眸色清亮,半垂眼簾,微露淡淡笑意,“小可,我記住了。”她衝著小可擺了擺手,施展絕頂輕功,翻山越嶺,一口氣跑了十幾裡路,感覺神清氣爽並無疲態,打算乘熱打鐵再趕一段路,冷不防一張巨大的漁網從天而降,她反應迅速,身手矯捷,雙肩一晃,幾個起伏,再一翻身,竟被她堪堪避過,但緊接著又是一張網兜頭而下,這次她就沒這麼好運了,她剛剛躍起,使身體懸空,兩道黑影從她側身掠過,兩柄寶劍齊齊刺向她的喉嚨,如果她躲避劍招就勢必會被漁網網住,若是她閃避漁網就等於將身後的破綻賣給了對方,無論怎樣,她都將中招,雲清霜陷入兩難境地,但她豈肯輕易服輸,她凝起一口真氣,將全身力道聚積在左腳上,單足點地,身軀一轉,刷的一聲,純鈞寶劍出鞘,硬是擋開了那兩道凌厲的劍勢,再就地一滾,同時消除了漁網的攻擊。

  來不及喘口氣,又有劍勢攻來,雲清霜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另有數枚暗器夾帶著風聲從四面八方向她襲來,好個雲清霜,遇到險情不慌不忙,舞起手中的純鈞寶劍,宛如一輪銀色的弧圈,將周身護的水泄不通,各式暗器紛紛墜地。

  有兩枚袖箭就擦著她的發梢而過,雲清霜眼尖的瞧見箭頭閃著妖異藍色光芒,顯然被淬過劇毒,她暗自長出一口氣,幸好沒有逞能用手去接,否則此時已是任人宰割的板上魚肉。

  但疑問接踵而來,她出道不久,自問也沒有得罪過人,到底誰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竟招招欲取她性命。

  雲清霜雙目顧盼,周圍倏然安靜下來,地上一片狼藉,方才攻擊她的人蹤影全無。她沉聲喝道:“好狠毒的賊人,到底是誰故弄玄虛,夠膽量的話就現身同我單打獨鬥一決高下。”

  她的聲音在林中回蕩,久久沒有得到回應,雲清霜暗暗驚詫,難道剛才的打鬥僅僅是誰在作弄於她?她清了嗓子又道:“難道有膽子做卻沒有膽子承認嗎?”話音未落,一陣大笑蓋過了她的聲音,初時只覺嘶啞難聽,越來越刺耳,饒是雲清霜功力不弱,到最後也不由捂住了雙耳。

  笑聲逐漸逼近,林中樹木往兩邊分開,從中走出一個白發老嫗,走近了,才發現她除了一頭銀絲駭人,其真實年齡也不過四十出頭,面上肌膚潔白嬌嫩,堪比少女。她還在大笑,聲音撕心裂肺,雲清霜實在經受不住,一招浮光掠影朝她斬去,那老嫗冷笑一聲,眼中異芒閃現,“雕蟲小技也敢拿出來獻醜。”她隨隨便便一揮手,就輕松化解了雲清霜的劍招。繼而縱聲長嘯,反守為攻,雖赤手空拳,但招式真如疾風驟雨,迅捷之極,雲清霜左右閃避,架住了前三招,卻沒能躲過第四招,胸口結結實實挨了一發掌力,當即悶哼一聲,五髒六腑一陣翻騰,她竭力運功調勻氣息,但面色慘白,顯然所受內傷不輕。

  那老婆子雖打中雲清霜一掌,但自身也被震退了三大步,她驚異萬分,眯起雙眼沉了神色,冷冷的道:“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倒是我小瞧你了。”她的嗓音如夜梟聒噪,著實不好聽。

  雲清霜喘著氣,方才她暗暗運功,真氣在丹田滯留不去,此時她最需要的便是療治內傷,但形勢不允許她這樣做,只得強打起萬分精神先專心應對這罕見的強敵,再做打算。

  這次不等雲清霜動手,那白發老嫗先行出招,她劈出的掌力雄厚驚人,恍如一股勁風撲面而來,這一掌要是被她擊中,恐怕當場便送了性命,雲清霜不敢硬接,一個“鳳點頭”避過,老婆子沒有給她喘息的機會,大喝一聲,綿綿掌力吐出,好似有摧閃裂石的勢頭,雲清霜黛眉緊鎖,肩頭下沉,勉強閃過這招,但右脅露出很大一個空擋,卻也給了那老嫗機會,眼看著接下去這排山倒海的一掌無論如何也避不過去,雲清霜幾乎已是閉目等死,誰料那一掌遲遲沒有落到她的身上,反而是右肩一麻,被點了穴道,軟軟的倒下,被她老婦伸臂接住。

  “你……”雲清霜穴道被制住,但口尚能開,只是她方一出聲,又被點了啞穴。

  那白發老嫗將雲清霜散落鬢旁的發絲捋到耳後,眼中忽然迸射出駭人的光芒,那般怨毒的神情不覺讓人毛骨悚然。她枯瘦的手指撫上雲清霜的臉龐,冰冷的指尖觸碰在皮膚上讓雲清霜不由打了個冷戰,此時她方覺害怕起來,這樣詭異的場景比剛才以性命相博更為恐怖。她駭然的張大嘴,然發不出丁點聲響。

  白發老嫗的手指緩慢在雲清霜臉上撫摩,面容逐漸扭曲,驀地將右手高高舉起,“我本不想殺你,怪只怪你長的太像她了。”

  雲清霜被她凄厲的喊聲震住,一時也忘了害怕,她甚至還感覺到了在老婦充滿仇恨的雙眼掩飾後的一抹悲涼和幽怨。她怔怔的望著那老嫗出神,報以憐憫的目光。

  只聽一聲巨響,身旁的參天大樹已轟然倒地,那積聚數十年功力的一掌何其厲害,若不是那老婆子突然改變主意撤了掌,這掌若是拍在雲清霜的天靈蓋上,不止頭破腦裂這樣簡單,只怕是粉身碎骨。老婦盯著掌心,痴痴的說:“罷了,罷了,就連這看人的眼神也是一樣的。”

  雲清霜這才感到有些後怕,一顆心跳的厲害,險些蹦出胸腔。

  老婦人從懷裡掏出一顆朱紅色藥丸,遞到雲清霜嘴邊。雲清霜緊咬牙關不張口,那老嫗嗤笑一聲,“是治你內傷的七竅玲瓏丹。”七竅玲瓏丹乃補氣培元的聖藥,更有起死回生的功效,是用天山雪蓮入藥再以其它珍貴藥材配置而成,雲清霜壓根不信,當下死死咬著嘴唇,還倔強的扭開了頭。老婦人冷笑著在她下顎用力一捏,雲清霜吃痛,老婦趁機掰開她的嘴,強行給她喂下藥。一股暖流順著喉線劃入腹中,在體內輕轉,最後歸入丹田,雲清霜只覺渾身說不出的舒坦,蒼白的臉瞬間有了生氣,功力恢復如初,到這時不由得她不信,白發老嫗給她服下的當真是七竅玲瓏丹。

  老婦目光變的深沉,徐徐道:“你一定覺得很奇怪,我為何之前想殺你,現在又救了你是嗎?”她像是忘記雲清霜已被她點了啞穴有口不能開,但她似乎也並不准備得到她的回答,很快接道:“我想你帶一個人來見我。”她在雲清霜肩頭輕輕拍了下,雲清霜心中存著好奇之心,穴道一解開便迫不及待的問:“誰?”

  老婦雙目定定,一絲羞赧之色一閃而逝,“你帶駱英奇來見我,我和你之間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

  雲清霜哭笑不得,她同她素未謀面,自始至終也只是那老嫗在為難她,她們之間又何來的恩怨。更何況,駱英奇是何人,她根本不認識,這簡直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她語氣疏朗,“恐怕要讓你失望了。”

  那老婦臉色大變,截住雲清霜的話,“好個過河拆橋的奸猾小人,你不仁我便不義,”她一掌推出,按在雲清霜頸後,雲清霜哪知她一言不合立刻翻臉,這一掌避無可避,但她後頸僅覺微微刺痛,就好像是被只蜜蜂蟄了下,用手去摸,沒有見血亦無傷口。

  老婦面露得意笑容,“你已中了我的穿心跗骨針,如果不想死的話,你最好馬上去找駱英奇。”語畢,她身體拔高,就如同那展翅飛翔的白鶴,幾個翻身在樹頂掠過。

  “喂,”雲清霜急忙張口喚她,她充耳不聞,只有漸行漸遠的聲音隨風飄送,“記住,這個世上唯有我可以解這種毒,你只有半個月的時間,帶駱英奇來木蘭山見我。”

  雲清霜從貼身小衣裡摸出一個小巧精致的玉瓶,倒出一粒藥丸徑直吞下,想了想,又服下一顆,這才盤膝靜坐,運氣凝神,氣血順暢,並沒有中毒的症狀,心下一松,緩緩納氣吐出。柳慕楓研制的冰芙還轉丹能解百毒,幸虧師傅交待她隨身攜帶,在無形中救了她一命。想到這裡,她不得不佩服師傅老道的江湖經驗。只是她怎麼都想不通,自己這一趟下山,竟會遇見這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和人,並且或多或少都和師門乃至自己的母親有關。這十幾年來,她從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每次給她請安都只能站在屋外,隔著厚厚的屏障,聆聽教誨。她從師傅那裡得知母親被人下毒,患上了早衰症,終年不得見陽光,否則性命不保。她輕嘆口氣,腦中隱約映射出剛才畫中母親的樣貌,溫婉淡雅,與世無爭,又怎會卷入江湖中的種種紛爭。

  日頭落盡,已是百鳥歸林,暮鴉飛轉的黃昏,她使勁晃了晃腦袋,趕路要緊,暫時放下所有疑慮,飛躍而起,凌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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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0: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誤入陷阱

  快到將軍府時,她又故意減緩速度落下一段距離,等馬車停下,遠遠的看到大將軍和隨侍入內,她才現出身形,拍響門後,還沒等她說明來意,就被迎進門,開門的長者,看似是將軍府的管家,笑臉相迎道:“姑娘請進,將軍等你多時了。”

  雲清霜微怔,很快釋然,前夜她剛進宣城就被將軍府的暗哨給盯上了,想必他們早就摸清楚她的來歷,這樣一想,也就不覺得詫異了。

  步入府邸,有小廝正清掃庭院,偌大地方只有他一人在打掃,見雲清霜和管家走近,彎腰恭敬行禮,管家連頭都不曾轉一下,而那小廝直等他們走過,才敢站直身體,拿起手中掃把將飄落的樹葉清理干淨。

  再往裡,入眼是一座小花園。園內花樹環繞,亭台錯落,回廊曲折。

  穿過小門,一間雅致的院落出現在眼前。青磚鋪地,西牆邊種了兩株青松,傲然挺立,東檐下連串的紫藤花含苞待放。

  管家將雲清霜帶到書房後躬身退下。

  書房雖小但窗明幾淨,文房四寶擺放井然有序,書桌前坐著個人,正埋頭奮筆疾書,臉被滿堆的卷宗擋著,看不真切。她試探性的低喚道:“夏侯將軍。”

  那人抬起頭,眼中浮起一絲淡笑,“你比我預計的晚了一天,我本以為你昨天就會來此。”

  四目交接,雲清霜有些驚訝,這西茗國的大將軍眼下一身儒衫,神態輕松,卻原來他們早已打過照面。

  “姑娘,請喝茶。”管家去而復返,手中捧著一盞清茶,雲清霜也不客氣,接過茶盅細細撇了撇茶沫子,輕啜一口,茶沒有香味,入口微苦,但她仍客氣的贊道:“好茶。”卻是放下茶盞,再不飲第二口。

  夏侯熙笑笑,笑的意味深長,他命管家退下,並帶上門。

  “原來夏侯將軍早知曉我的身份。”雲清霜笑容清淡,看不出一絲情緒。

  “那柄匕首是我贈予你師兄的,我又豈會認不出?”夏侯熙笑容不減,看向她的眼中是柔和的光芒。

  “可是……”雲清霜咬了下唇,微一沉吟,“他有兩個師妹。”

  “沈兄提過,他有兩位師妹,小師妹柳絮性子活潑開朗,逢人便帶三分笑,另一位師妹……”他頓了頓,惹的雲清霜不住抬眼瞧他,又不好催促他往下說,只得耐著性子悶頭等待。夏侯熙臉上漾過一層笑意,“他說你沉靜內斂,倔強好強,我想,我還不至認錯人。”

  雲清霜苦笑了下,她很清楚自己的性子,說的好聽是淡定從容,其實是孤僻清冷,不通人情,哪比得上師妹討人喜歡。她斂去笑容,肅了眉,淡淡道:“你確實沒認錯人。”心下黯然,明知此事不該遷怒於他,卻還是忍不住張口譏諷,“宣城在大將軍的掌管下,可謂銅牆鐵壁,連只蒼蠅飛入都逃不過大將軍的法眼。”她指的是夏侯熙派人盯她梢的事,但她沒有意識到,這樣一來其實把自己也給罵了進去。

  夏侯熙仿佛聽不出雲清霜話中帶刺,毫不在意的笑笑,“雲姑娘言重了,這是熙職責所在。近來有大批不明身份的人潛入宣城,其中不乏一些武林高手,熙這麼做也是為聖上的安全著想。”

  雲清霜眼皮跳了跳,聯想起昨日奇怪的遭遇,遇到的哪個不是頂尖的高手,就是不曉得他們是一直居住在西茗國還是最近才聞風而來,難道這些人的出現同天闃國即將發起的戰爭有關?但這僅是她的猜測,暫時沒必要同夏侯熙提及。

  雲清霜不再拐彎抹角,她直接切入正題,“夏侯將軍,我們言歸正傳,有一件事請你助我。吾主有一封密函需面呈貴國晉鴻帝,煩請代為通傳。”

  夏侯熙點了點頭,“自當效勞,但聖上早朝後便已起駕秦凰山,沐浴齋戒,准備七日後的祭祀祈福大典,你要見他,恐怕最少也得等上七天。”

  “這……”七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從離開家鄉那天算起,已過去近一個月,局勢瞬息萬變,稍作耽擱就會產生意想不到的變故,雲清霜抬頭看向夏侯熙,帶三分笑意,“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夏侯熙沉吟,滯了半晌,仍還是吐出兩個字:“沒有。”

  雲清霜低嘆,看來除了等待,還是只能等待。“既然如此,清霜不便再打擾,就此告辭。清霜就住在雲來客棧,”她忽然想起了什麼,自嘲的笑笑,“大將軍自是對清霜的行蹤一清二楚,一有消息,還請大將軍即刻派人通知我。”

  夏侯熙輕笑,以柔和的目光看著她,她每次稱呼他為大將軍時便夾帶嘲諷之意,盡管她看似豁達,其骨子裡還是小女兒家心態,對於前事仍耿耿於懷,時不時冷嘲熱諷一番,果真不好相處。

  雲清霜被他帶有強烈探究意味的目光攪的心神大亂,但她沒有示弱,反而迎上他的目光,一個灼灼如炬,一個清冷堅韌,倒是夏侯熙先自移開視線,平平掃過書桌,淡笑道:“好。”

  雲清霜也別開臉,若是旁人如此盯著她瞧,她只怕早就狠狠的剜上一眼,可見她對夏侯熙並不厭惡,只是不習慣罷了。她緩步走出書房,忽而回頭問道:“夏侯將軍無需隨駕嗎?”

  “我尚有一些未盡事宜需留下處理,明日和丞相大人一同前往秦凰山與聖上會和,雲姑娘還有其他疑問嗎?”夏侯熙唇邊是一抹來不及掩去的笑意,雲清霜知道他是在調侃自己,臉微燙,但心念一動,已經有了主意,她頰邊浮起笑靨,“沒有了,多謝。”

  她極難得開懷,這一笑,雪膚俏顏襯著淡飛的紅霞,清麗無雙,分外動人。夏侯熙心頭仿佛有漣漪輕輕拂過,眼前的女子,燦如春華,皎如秋月,若空谷幽蘭,高雅芬芳,凜然不可侵犯。他目送雲清霜離開後,又靜靜的站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坐下,但卷宗握在手裡,精神卻無法全然集中,他靠在椅背上閉目假寐,眼前浮現的竟全是雲清霜適才不經意間展露的風情,那一顰一笑已深深的印在他腦海裡。

  門突然被敲響,夏侯熙倏地睜開雙目,煩躁的問道:“誰?”

  只聽一人壓低了聲音道:“將軍,是我。”

  “進來。”夏侯熙整了衣冠,端坐椅中。

  一人推門而入,夏侯熙劍眉微挑,冷淡道:“永祿,不是讓你盯著那書生嗎?你怎麼回來了?”

  永祿臉上閃過愧色,“小人不才,被他給甩了。”怕夏侯熙責罰,他立刻又說:“小人有要事稟告將軍。”

  夏侯熙正了神色:“何事?”

  “永福從天闃國傳回的消息,尉遲駿確實來了本國,且就在宣城。”

  夏侯熙拍案而起,一股寒意自脊背而上,“來的好。”

  “這是永福費盡心機弄來的尉遲駿的畫像,將軍您過目。”永祿手捧卷軸一副,躬身獻過。

  夏侯熙眸中隱約透出銳光,手一揚,驟然變色,“果然是他。”

  永祿驚訝的問:“將軍已經見過他了嗎?”

  夏侯熙斂去眼中冰冷,點頭說:“是,還差點就同他交上手,若不是……”雲清霜的身影在腦中再度閃現,他猛然收了口,神色稍有些不自然。

  在一旁的永祿偏不知好歹的追問:“若不是什麼?”他只覺將軍今日行事古怪,那眼神剛才還明明是冰冷猶如利器,下一刻卻有脈脈溫情掠過。

  夏侯熙自不肯對他明言,僵著臉問:“還打聽到了什麼?”

  見夏侯熙不悅,永祿誠惶誠恐的低下頭:“小人打聽到尉遲駿的師叔司徒寒在城外約莫二十裡處有一所莊院,他這次來到宣城或許會住在那裡。”

  夏侯熙面上緊繃的線條逐漸舒展,“永祿。”

  “小人在。”永祿恭敬回應。

  “晚上我和你去會會他,就我們倆,你敢去嗎?”夏侯熙握劍在手,清雋的眉宇染上一層肅殺之氣。

  永祿暗自深吸了口氣,“但憑將軍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好,”夏侯熙嘉許道:“你且在府中好好休息,養精蓄銳後,亥時我們准時出發。”

  夏侯熙夜探司徒別莊暫且按下不表,而於此同時,雲清霜又再次遭遇離奇經歷。

  ============

  雲清霜出了將軍府後,沒有直接回雲來客棧,而是在宣城最有名的酒樓融嵐居揀幾樣精致小菜用過後,再四處逛了逛,一直到天黑,又才往客棧方向走去。

  西茗國的夜黑的很快,晚霞全部散盡後,四野被灰濛濛的霧氣所籠罩,習習涼風夾著潮濕的鹹味飄然而至,人是覺著涼快了,但最後的微明和遠處的昏暗連接成模糊的一片,暮色深沉,萬物都顯得捉摸不定。練武之人眼力高於常人,夜色並妨礙不了雲清霜,很順利的就尋到回途的路。

  然而,就在她快走到客棧門口時,有一人向她迎面走來,裝束奇特,嘴裡嘖嘖有聲,不知在嘀咕什麼,但擋住了她的去路,雲清霜奇怪的瞟了他一眼,那人卻突然伸手點向她胸前靈墟穴,雲清霜是一大姑娘,怎肯讓他觸到自己身軀,她滿面怒色將衣袖一揮,抖出一股勁風消了對方指力,那人身形一掠,欺到雲清霜腋下,雙手又朝雲清霜腹部摸來,使的竟全是輕薄的招式,雲清霜氣的滿臉通紅,銀牙緊咬,運掌抵擋,誰料這卻是對方虛晃一招,他根本不與雲清霜正面交手,身體輕靈的一轉,已到雲清霜背後,雲清霜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他的身上,怎知又有兩人從側面包抄過來,兩面夾擊,雲清霜毫無防備,感覺有勁風掃過時為時已晚,右臂曲池穴被點,再也使不上力,另一人指甲一彈,一團淡紅色的輕霧在雲清霜面前化開,她只來得及看清那兩人的長相,便頭重腳輕的失去了知覺。

  手和腳分別被捆的結結實實,但不是平日所見的那種粗麻繩,而是細軟的綢緞,這樣綁的再緊也不會嵌入皮膚裡,對方想的很周到,由此看來,並沒有傷害她的意圖,可他們抓她是何道理?身體一顛一簸的左右晃動,四面空間狹小,應該可以判斷出身在轎中,雲清霜不能動彈,自然無法揭開布簾一探究竟,但憑著耳邊呼呼風聲還是可以知曉抬轎的幾個人健步如飛,身手不弱。

  雲清霜回憶起昏迷前所看到的襲擊她的那二人的相貌,一個濃眉大眼身材魁梧,另一個年長一點,也是虎背熊腰,黑壯如樽鐵塔,這兩人的武功論單打獨鬥可能略遜一籌,但同時上陣的話就穩操勝券了,既然如此,他們為何還要偷襲甚至動用迷藥呢,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要速戰速決,不願節外生枝。迷藥的分量不大,加之雲清霜內力深厚,從小又受藥物熏陶,一般的迷藥根本迷不倒她,才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醒過來,抬轎的幾人不知就裡,邊走邊閑談,雲清霜屏氣凝神,只聽到司徒寒,大小姐,莊主,私奔之類的字眼,與她被綁一事看似毫無關聯。她還在思索,轎身一頓,就此停住。

  “大小姐在裡面?”有人壓低了聲音問。

  “對,大小姐已經被我們幾個帶回來了。”

  “沒有傷著大小姐吧?”

  “這個自然,您就放寬心吧。”

  “做的好,莊主定有重賞。快些抬進去。”

  “是。”

  轎子重新被抬起,雲清霜微微怔住,聽他們的口氣,這大小姐指的似乎是她。這就奇怪了,她還是第一次到宣城來,更沒有熟人在此,怎麼就被牽扯其中了呢?她苦思冥想不的其解,轎子再次停住,一人輕輕喚道:“大小姐。”幔簾突然被揭開,雲清霜闔上眼裝作昏迷未醒,極力保持呼吸平穩。感覺到一道灼灼的視線在她臉上停留許久,就在她快失去耐性之時,一雙手扶住她的腰,將她攙起,聲音嬌脆,“我把大小姐送回房裡,你們幾個不用進去了。”

  雲清霜將眼睛微微張開一條縫,屋內燈火透亮,看的分明,現下摟住她的人身上香風撲鼻,和她一樣同為女兒身,雲清霜吁了口氣,她也就是在客棧門口第一個出手襲擊她的人,難怪招招出手都不忌諱。她把雲清霜送進房後,將她安放在床上,松了繩索,還替她蓋上薄被,這才吹滅蠟燭出了房門。

  雲清霜一躍而起,受制的穴道方才已被衝開,納氣吐息,體內的迷藥也都散盡,只是在運氣時覺著小腿發脹,小腹隱隱作痛,她也沒放在心上,以為是穴道被封過久的緣故。

  在雙眼適應黑暗後,雲清霜首先將房間打量一番。窗前靠著張八仙桌,床邊即是梳妝台,粗看布置和尋常女兒家的閨房無異,但奇怪的是在梳妝台旁邊的牆上竟掛著根鞭子,狀如蛇形,鞭上長有鱗片,絕對不可能是駕馭牲畜之用,而是武林中人所使的兵器。鞭子不同刀劍,刀和劍稍有武學基礎的人都可使用,但鞭子綿軟,使用時需將內力驅到鞭上方可運用自如,運用不當非但克敵無益還會傷到自己,所以習武之人沒有高深內力一般不敢輕易選用。看來這屋子真正的主人,是位使鞭子的好手。雲清霜不禁起了好奇心,如有可能倒想見識一下。

  但現在不是爭強好勝的時候,她已經在這裡耗費掉太多時間,不能再耽擱了。她剛想推開門,聽到有腳步聲傳來,這人應該還在三丈開外,但雲清霜內力高深,耳目也就過人,很快將自己藏到暗處,做完這些後,腳步聲已到門外。

  “吱呀”一聲,緊閉的房門被打開,雲清霜從隱蔽處閃出,來人驚的跳起,手上的托盤直直往下掉,雲清霜麻利的點了來人穴道,另一手一把撈起托盤,連壺中的茶水都沒有灑出一滴。

  進門的是個怯生生的小姑娘,梳兩根辮子,一身翠綠衣褲,丫鬟裝扮,眼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想哭又不敢哭的樣子。雲清霜附在她耳畔輕聲說:“你不叫喊,我就解了你的啞穴。”

  小丫鬟眼睛眨了兩下,算是應允。雲清霜也就依照諾言解了她的啞穴,但沒有解中府穴,以防萬一。

  小丫鬟穴道一被解開,立即就問:“你怎麼會在這裡?我們小姐呢?”

  “我也想知道我為何會在這裡。”雲清霜轉著掌中茶盅,漫不經心道。

  小丫鬟也是極伶俐之人,一看床上的繩索和雲清霜的架勢,馬上就明白了,“錯了,他們一定是認錯人了。”

  “怎麼說?”雲清霜雙眼緊緊盯著那小丫鬟,如果她有半句謊話,她下手斷然不會容情。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姑娘是被當作我們小姐給綁回來的。”小丫鬟見雲清霜容貌秀麗脫俗,心生好感,也知道她沒有傷害她的意思,神情鎮定了許多。

  雲清霜秀眉蹙起,幾未可察的撇了撇嘴,略帶興味道:“說清楚點。”

  小丫鬟神色現出躊躇之色,“這……”

  雲清霜也不勉強,但面色愈冷,“穴道兩個時辰後自會解開,”說完,便打算即刻離開。

  小丫鬟情急之下急急喚道:“姑娘請等一等。”她雖不會武,但常年跟著小姐耳濡目染也能看出雲清霜身懷絕技,現在情況危急,找不到小姐,就只能拜托她了。

  雲清霜本已走到門外,又折了回來,唇角微掀,她並不接口,而是等著小丫鬟繼續往下說。

  “姑娘,求求你救救張公子吧。”她巴巴的望著雲清霜,眼角似要滴出淚來。

  雲清霜本清朗的笑顏忽隱了去,這丫頭胡言亂語,莫名其妙,簡直不知所謂。

  小丫鬟見雲清霜臉色陰沉,先就怕了,但一想到深陷牢籠的張公子,鼓足了勇氣,又道:“姑娘,我這就把全部事實都告訴你,只求你救了張公子,我家小姐定會重重酬謝你的。”

  雲清霜微側首,這丫頭語無倫次,莫非瘋了。

  小丫鬟還沒說眼圈就紅了,“小姐和張公子約好今夜一同離開宣城,再不回來。但如今張公子被老爺關在大牢裡,小姐下落不明。姑娘,你若是不救他,他可就沒命了。”

  雲清霜連猜帶蒙,才弄明白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丫鬟口中的小姐,也就是這屋子的主人,同張姓男子兩情相悅,私定終身,但遭到父親的反對,於是相約私奔,沒想到做父親的棋高一著,捉了那姓張的男子,可不知為何雲清霜陰差陽錯下成了那小姐的替身,也被綁了回來。

  雲清霜撫著下巴,忍不住問道:“我同你家小姐容貌相像?”

  小丫鬟失笑,“那倒不是。只因姑娘一身杏黃衫兒,和我家小姐今日出門時所穿衣飾相仿,被派去抓小姐的又是今日才到莊上的武林中人,他們從未見過小姐,認錯人也在情理之中。

  雲清霜聽在耳中,心思逐漸轉到夏侯熙和她說過的話上,他說近日有一批身份不明的武林高手潛入宣城,意欲何為現在尚無頭緒,但這裡,莫非便是他們的聚集之所?雲清霜不由顰眉,如此看來,她這一綁也算值得。

  “姑娘,姑娘,”沉思被打斷,雲清霜抬眼,沉默片刻後道:“好,我答應你救人。那位張公子被關在何處?”

  小丫鬟大喜,“出了門往右,有一道小門,過了這道門,便是老爺的房間。張公子就被關在老爺房裡。”

  雲清霜納悶道:“你確定他是被關在你家老爺房中?”

  丫鬟肯定的說:“我親眼看見張公子被帶進老爺房後再也沒有出來過。”

  雲清霜輕輕搖首,事情有些古怪,哪有人把囚犯關在自個的臥房裡,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通。她狐疑的瞥了那小丫鬟一眼,後者忙道:“姑娘,我絕不敢騙你。”

  雲清霜藝高人膽大,哪怕前方荊棘密布,她也不放在眼裡。她本不是愛管閑事的人,她答應去救人,一來,因那丫鬟苦苦哀求,二來,此地處處透著古怪,西茗國和本國聯軍在即,如果武林人士集結確與此事有關,她務必要查個水落石出。

  “你好生待在這屋裡,如若有人問起,你照實稟明就是。”雲清霜沒有放她走,其實也是為了她著想,否則雲清霜沒了蹤影,她交待不過去。

  雲清霜按照那小丫鬟的指點,出了門右轉,果然見到一道小門。手輕輕一推,門應聲開了。穿過小門,確是一間院落。然,門前無人把守,實在不像是關押人的地方。

  雲清霜猛一提丹田真氣,步子輕靈,悄無聲息的進入到房中。臥房裡空無一人,別說是那張姓男子了,就連蒼蠅就沒有一只。雲清霜銀牙一咬,那丫鬟竟然騙她。她著急想退出去,門外有腳步聲響起,好像還不止一人。

  她在心裡輕聲咒罵一句,枉費師傅教導她防人之心不可無,她居然還上了那丫頭的當,真該死。來不及細想,又吃不准來人是否是捉她而來,雲清霜一個燕子十八翻的身法,躲到了屏風後。

  “早該來拜見師叔的,但夏侯熙和他手下日夜監視,我也是才甩開他的耳目。讓師叔久等了,還望師叔見諒。”聲音不高不低,溫和如春風,竟是出奇的好聽。但令雲清霜震驚的是,這聲音,有些耳熟,似在哪裡聽過。

  “師侄好說,”那蒼老的聲音頓了頓,雲清霜怕被他發現自己藏匿之處,大氣都不敢喘。半晌沒有其他動作,她才算緩過一口氣。

  接下去是斟酒夾菜,杯盤互碰的聲響,雲清霜這才覺得飢腸轆轆,她自午時用了些飯菜,到現在近子時滴水未沾,此刻聞到美酒佳肴的香味,不覺更是難熬。她閉目摒除雜念,稍緩腹中焦灼之感。

  師叔侄二人邊進食邊說些武林中的奇聞異事,雲清霜大多都聽師傅講過,不足為奇,她方才聽那師侄說到夏侯熙的名字,她相信這才是關鍵,偏生他二人不再提起。只是雲清霜越是往下聽,越發覺得那師侄的聲音熟悉,但她絞盡腦汁也無法想出究竟在何時何地聽到過這個聲音,恨不得立時推開屏風,一探究竟。但她深諳小不忍則亂大謀的道理,在敵我未明之前,切不可輕舉妄動。

  那師叔侄二人像是許久未曾碰面,聊的興起,一時半會還看不到散席的跡像,可苦了雲清霜,她在這屏風後面,又悶又熱,又累又餓,還要忍受蚊蠅的叮咬,她雖然自小就跟隨柳慕楓學藝,白日習武,晚上學文,難得有清閑時光,卻也不曾受過這樣的苦。站的久了,腿有些發麻,雲清霜稍微動彈了下,就聽見那老者道:“有人來了。”

  雲清霜唬了一跳,運功全身戒備,准備一旦他們闖入她就先發制人,但奇怪的是,等了很久沒有人朝她這裡走來,她心念一動,莫非那老者指的並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思及此,雲清霜心中愈加驚駭,她根本沒有覺察到任何的聲響,而這位前輩已然知曉,由此可知,他的武功實在高明。雲清霜有些後悔將純鈞寶劍拉在了雲來客棧,赤手空拳,她連在他手下安然走完三招的把握都沒有。

  雲清霜輕手輕腳的蹲下,幾乎將耳朵貼著地才聽到極輕微的響聲,的確是有人往這裡而來,並且輕功不俗。雲清霜本身輕功造詣極深,加之此時距離那老者出聲又過去良久,這才聽出有夜行人造訪,可見那老者功力有多深不可測。

  步履交錯聲在門前停駐,那對師叔侄繼續喝酒聊天,只作不知。夜行人一直沒有進一步的行動,師叔侄倆也是按兵不動,說著一些無足輕重的話,僅限於武林中人與事,絲毫沒有涉及朝政。

  那夜行人耐性極好,在外面待了足足有一頓飯的功夫,想是因為得不到有價值的訊息准備撤離,而就在這時,那老者突然長笑一聲後躍起,手上不知何時多了件兵器,破窗而出,動作迅如疾電,轉眼已與那夜行人動上了手。

  而那年輕的師侄則施展絕妙輕功,瞬間移形換位一把推倒屏風,一掌拍向屏風後,他和師叔二人從進門伊始就知房內有第三人,等到現在才出手只為麻痹對方以求一擊即中,這一掌用上八分功力,實有開碑碎石之力,如若擊中,怕是五髒六腑都會被震碎。事出突然,雲清霜毫無防備,但凡是學武之人,都有一種防御的本能,掌風劈到身前,閃避已是不及,她右手蓄勢相待,只得硬接下這一掌。

  雲清霜一顆心懸在嗓子眼裡,而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她看清了那師侄的長相,不覺驚呼:“是你。”與此同時,那青年人也認出了雲清霜,他生生的收回這一掌,飄身後退數步才穩住身形。

  雲清霜目光皎皎的落在他身上,視線膠著,她說不清此時心中是何滋味。原本儒冠素服的書生,此時一身青色勁服,少了幾分書卷氣,然英氣迫人,更顯豐神如玉。雲清霜咬著下唇,他明明武藝精湛,甚至比她還好,卻深藏不露,由著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強出頭,徒惹人笑話。

  書生唇動了動,似有話要說,雲清霜沒有給他機會,既然行蹤已被識破,索性大方走出,而這時,老者和夜行人的打鬥也由屋外轉移到了室內。

  只見一玄衣老人和一黑衣人纏鬥在一起,老者所使兵器頗為奇特,看形狀是一根拐杖,可只有一尺來長,拐身應該是寒鐵打造而成,堅不可摧,在玄功牽動下,力道奇猛,黑衣人被迫的只剩招架之功,但既便如此,守勢有條不紊,不見慌亂,雲清霜也是武學精博,一眼看出他雖無還手之力,但將自己防御的密不透風,未露敗相。老者的攻勢剛猛有力,黑衣人守的毫無破綻,短時間還難以分出勝負。

  老者急於求成,一招緊接一招,一手握拐逼近,另一手催動掌力,綿絕掌力似無窮無盡,黑衣人不慌不忙的接招,兩人越打越快,身體如陀螺般旋轉,雲清霜直瞧的眼花繚亂。

  那老者久攻不下,有些煩躁,他忽喝道:“師侄,他交給你了。”話音剛落,他身體懸空,竟是向雲清霜撲來。

  雲清霜勉強招架住他凌厲的攻勢,第二招緊隨而來,她默運起玄功,但一運功,小腹如火燎般劇痛,一口真氣怎麼都提不上來,被玄衣老者一拐擊在左肩上,喉間瞬時湧上一股腥甜,真氣逆轉,左半身仿佛沒有了知覺。雲清霜踉蹌的跌倒在地,眼看著第三招迎頭而來,她已無應對的能力,只能閉目等死。

  與青衣書生過招的黑衣人見勢不妙,騰空而起,一個大轉身躍到雲清霜身旁,抱起她就地一滾,化解了掌力。但聽得一聲巨響,腳底倏地裂開一個大坑,如果他即刻放開雲清霜或許還能自救,但他執意支撐著雲清霜的重量,兩人雙雙跌入黑洞。上面傳來那老者得意的大笑聲。

  黑衣人在半空中一個翻身,緩解了下落的速度。在落地時怕有暗器襲來,他摟緊了雲清霜就勢一滾,待確定沒有危險後,才放開了她。

  雲清霜只覺氣息紊亂,張口便噴出一口鮮血,黑衣人扶住她,手掌按在她肩頭,綿綿真氣不斷輸入她體內,這是他以上乘內功在助她療傷。約莫一炷香的功夫,他緩緩收回手,雲清霜自己靜坐養息,慘白的臉色逐漸有了起色。

  又過了會兒,雲清霜有氣無力道:“多謝公子相救。”她身體雖還感到虛弱,但已無性命之憂。

  黑衣人唇角輕勾沒有接話。他正凝神打量此地。

  這是一處地下牢房,四周皆為石壁,沒有其他出路。設計極為巧妙,任誰都想不到牢房竟然會造在臥室底下。

  雲清霜目光隨著他的視線移動,心中一直在揣測他的身份,他是為了救她才深陷牢籠,可是,他為何要救一素昧平生的人。她越想越覺得奇怪,猛然挺直背脊,語氣微凜,“你究竟是何人?”

  黑衣人轉過身,緩緩揭下臉上的人皮面具,嘴角含著笑,黑眸在夜色中燦若星辰,輕悠悠道:“是我,雲姑娘。”

  星眸劍眉,眼底笑意深深,身處絕境然氣定神閑,神采飛揚,不是夏侯熙又是何人?

  夏侯熙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還得從頭說起。他同永祿約定亥時去會一會尉遲駿的師叔司徒寒,而這裡就是位於城郊的司徒別莊。夏侯熙此行並不想暴露真實身份,他易容前往只為了暗中查明尉遲駿的下落以及一試司徒寒的身手。

  莊院的規模之大出人意料,要找一個人不是件容易的事,於是他們二人分頭行動。也是夏侯熙運氣好,沒費多大功夫就摸到了司徒寒的住所。他沒有急著動手,只因無把握以一敵二,他想盡快傳訊給永祿,沒料到司徒寒早就覺察到他的存在,先發制人。夏侯熙的優勢在於輕功高明身法靈活,而司徒寒的掌力剛勁凶猛,但在招招都被他避開後難免心浮氣躁,而這種打法又特別消耗內力,三板斧不起作用後,攻勢減弱,夏侯熙拼勁全力勉強可以同他戰個平手,但因雲清霜的受傷打亂了陣腳,所以才被司徒寒抓住時機啟動了臥室中暗藏的機關。

  當然,他所講給雲清霜聽的僅寥寥數語,至於他為何來到此處,司徒寒又是什麼人,卻是只字不提。但雲清霜心思剔透,將前因後果仔細思量後,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有些事情她覺得有必要讓夏侯熙知道,但前提是,夏侯熙也應該將他所掌握的訊息和盤托出。雲清霜淡淡一笑,慢慢道:“夏侯將軍,我有一事不知當問不當問?”

  夏侯熙不自覺的挑了下眉:“請講。”

  雲清霜仰頭直視夏侯熙,試圖從他的眼中瞧出些什麼,他眼底一如既往的波瀾不驚,但在雲清霜長久的注視下,俊顏微醺,忙以輕咳掩飾窘態。雲清霜也意識到自己此舉多有不妥,遂垂眸曼聲道:“與司徒寒在一起的青年人,將軍是否覺得有些面善?”

  夏侯熙不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淺淺笑了笑,卻又似笑非笑。

  見夏侯熙並不接話,雲清霜用力咬了下唇,不再拐彎抹角:“他是何來歷,竟幾次三番勞動大將軍你親自出馬?”在去往宣城的途中,夏侯熙曾經夜探客棧,路上又多加攔阻,對像皆是那名書生,今日夏侯熙出現在此,又是為他而來,剛才的對決中,雲清霜已知曉他並非文弱書生,他隱瞞身份,掩藏武功,又是所為何故?而這一切,則需要夏侯熙為她解惑。

  夏侯熙隱有深意的一笑,“雲姑娘,你可曾聽過尉遲駿這個名字?”

  夏侯熙慢慢斂去笑意,神色凝重,“而這裡的莊主司徒寒正是尉遲駿的師叔。”

  雲清霜頓時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司徒寒隱居在此多年,可謂對西茗國了解甚多,尉遲駿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選在這個時候來到西茗國,兩條線索整合在一起,讓人不疑心也難。雲清霜暗道慚愧,夏侯熙早已懷疑尉遲駿的身份,所以一路跟蹤打探,但她逞匹夫之勇攬下這事,差點破壞了夏侯熙的大事。夏侯熙心思縝密,對每一個進入宣城的陌生人皆暗中盤查,雲清霜為此還頗多微詞,現在想來,實在是對他不住。她滿懷愧疚,但抱歉的話在舌尖打了個滾又吞回肚中。

  雲清霜的臉上白一陣紅一陣,夏侯熙看在眼中,不動聲色。他做事從不在意別人的看法,但如今能得到雲清霜的理解,心頭微熱。他習慣了喜怒不形於色,當下低眉遮去所有心思,輕淡道:“雲姑娘又是怎麼同尉遲駿交上手的?”他沒有直接問雲清霜出現在這裡的原因,少了咄咄逼人的氣勢,多了份關切之情,叫雲清霜驀然心生好感。

  她神色微閃了閃,將丫鬟所說加上自己的猜測一並說與夏侯熙聽。夏侯熙邊聽邊點頭,“雲姑娘躲在屋內多時,可有聽到他們說起尉遲駿此行的目的?”

  雲清霜搖了搖頭,“司徒寒可能早就知道屋裡有人,他們師叔侄二人只說武林中事,就連你的名字也只是始進屋時提了一次,後來就再沒有說起過。”

  “果真老奸巨猾,”夏侯熙嘆息的同時卻也不得不佩服司徒寒的謹慎和手段的高明。

  雲清霜默然,她在山上長大,哪裡碰上過這許多心機深沉的人和復雜的事,而且這些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她有些難以適從。

  “你的傷勢如何了?”夏侯熙目光在雲清霜面上掠過,沒有忽略她眼眸深處淡淡的隱憂。

  雲清霜心頭一暖,“不礙事了。”她所中那一拐雖重,由夏侯熙為她調息,加之她本身功力不弱,已好的差不多,可在對敵時為何會小腹劇痛且功力盡失,這點她如何都想不明白。但她得暫且放下顧慮,眼下有比這更急迫的事。雲清霜沉靜了很久才沉著聲音問道:“夏侯將軍,司徒寒把你我困在此處,依你看,他是什麼打算?”

  夏侯熙俯下身,輕聲道:“那只老狐狸的想法我猜不透,但我們不能等他先動手,必須在他發難之前找到出路。”

  “可是……”雲清霜又往四處看了看,全是堅硬的石壁,縱使插翅也難飛,要想逃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夏侯熙濃眉緊擰,思索半晌緩緩道:“我想這牢房一定有別的出處,否則司徒寒要是想提審我們難道也要從上面跳下來不成?”

  雲清霜呼吸一滯,“有理。”她失神了一會,獨自喃喃低語:“暗道究竟在哪裡呢?”

  “我知道暗道在哪裡。”一個極其微弱的聲音在暗處響起,把雲清霜和夏侯熙均驚了一跳。夏侯熙沒有多想,下意識的將雲清霜護在身後,大聲喝斥道:“何人裝神弄鬼?”

  聲音竟是發自石壁中。雲清霜打了個冷戰,她畢竟是女孩兒家,朝夏侯熙身邊靠了靠,問道:“你是人是鬼?”聲音有絲發顫,夏侯熙溫柔的凝視住她,“別怕,我去瞧瞧。”

  在夏侯熙接近後,那個聲音再度響起,“在你右手處有個機關,你仔細找找。”

  夏侯熙把手攀到石壁上上下摸索,果然在右手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摸到一處凸起,如果不是有人從旁指點,根本不會注意到。“雲姑娘,你退後一步。”夏侯熙轉過身對著雲清霜說,語氣含了一絲難以察覺的憐惜。

  雲清霜心中又是微微一顫,眼前的這名男子真是心細如發,她依言退後一步,手上暗蘊內勁,倘有變故隨時出手相助。

  夏侯熙用力扳下機關,只聽見轟隆一聲,石壁往左後兩邊分開,現出一個大窟窿。夏侯熙目光中含了絲驚異,他先躍了過去,雲清霜緊隨其後。原來在這窟窿後面又是一間巨大的石室,方才出聲的人此刻正躺在角落裡,身上拴了兩根粗重的鏈條,鐵鏈的另一頭連在牆角的壁柱上。

  雲清霜舒了口氣,膽子頓時大了許多。她緩慢走近,夏侯熙搶在她之前將那人扶起。此人滿臉血污,幾乎體無完膚,但即便如此,仍是唇角含笑,低聲又無比清晰的道:“多謝。”他全身都是被鞭撻過的痕跡,衣服和皮肉粘在一起,血肉模糊,雲清霜不忍再看,悄悄別轉開頭。那人卻突然拔高了聲量,“姑娘,我們見過面。”

  雲清霜訝異的回過頭,端詳片刻才認出他來。他們有過一面之緣,就在宣城最出名的酒樓融嵐居裡。當時酒樓內已經沒有空余的桌位,而雲清霜獨自一人臨窗而坐,見他斯文有理,並且江湖兒女沒有太大講究便答應了他同坐一桌的請求。可那時的他一襲白衣,風度翩翩,同現在相比簡直是兩個人,也難怪雲清霜一開始沒有認出他。她愕然道:“你怎會被關在這裡,還弄成這般模樣?”

  夏侯熙給他喂下一顆治傷良藥後,他痛苦稍解,說話也不再大喘息。夏侯熙探過他的脈門,他竟然是個沒有一點武功根基的普通人。夏侯熙同雲清霜迅速交換了下眼色,這樣的人又怎會得罪司徒寒,還被毒打至斯。雲清霜心思一轉,失聲道:“莫非你就是那丫鬟口中的張公子?”

  那人驟然抬頭,神情迷茫,“敝人正是張若生,原來姑娘認得我。”

  雲清霜無奈的笑了下,興許張若生被抓同她還脫不了干系。司徒寒莊中新來的門客在融嵐居見他們二人坐在一起,雲清霜舉止打扮又同真正的司徒小姐相似,於是在他們分開後,便分別對他倆下了手。轉念一想,怪不得那丫鬟說這位張公子被司徒寒帶進臥房後再也沒有看到他出來,卻是被推下了這地下牢房中。如今在這裡碰見,還真是陰差陽錯。

  張若生輕輕一嘆,身體一動,鐵鏈發出哐啷的聲響,夏侯熙兩手各抓一頭,試著用內力掙斷,但鐵鏈在張若生身上纏的極為緊密,夏侯熙稍一用力,鐵鏈反而繃的更緊。如此幾次,張若生額上滲出密密麻麻的汗水,他強忍住劇痛,努力抬手指了指頭頂上方:“機關就在上面,兩位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趕緊走。”

  雲清霜和夏侯熙都是外表冷漠,內心純良的人,又怎肯棄他而去。雲清霜懊惱不已,如果她現在純鈞寶劍在手,一切問題都可迎刃而解。她腦中突然靈光一閃,沈煜軒在臨行前交付作為信物的匕首,她連同朝淵帝雲靜庭的親筆書信一直都揣在懷中,她記得這也是把迎風立斷的利刃,何不拿來一試。

  雲清霜小心取出匕首,莞爾道:“夏侯將軍,試試這個。”

  夏侯熙一見也笑了,“呵,你也不早些拿出來。”這原本就是夏侯熙之物,用來自然得心應手。

  這柄匕首果真鋒利無比,夏侯熙隨手割下一刀,就像切豆腐一樣,粗重的鐵鏈被截成兩段。

  沒有了鐵鏈的束縛,張若生的神情一下子輕松了許多。盡管還沒有氣力走動,至少恢復了自由。

  “多謝救命大恩,在下沒齒難忘。”他雙手抱了抱拳道。書生氣十足的他做起這個這個動作,顯得多少有些滑稽。“你們快走吧,我休息片刻就可以自己走出去了。”

  張若生的這番說辭,無人理會。一則,他身受重傷,單憑自己的力量是絕對走不出去的。二則,萬一雲夏二人出去時不小心暴露了目標,那留在暗室中的張若生就只有死路一條。夏侯熙二話沒說,將他負到背上,沉聲道:“雲姑娘,你即刻開啟機關,我們得趕緊離開這裡。”

  “好,”雲清霜朗聲回應,立即凝神提氣使出“蜻蜓點水”的身法,一連幾個飛躍,翩若彩蝶,穩穩的落在石壁上,行動迅捷,如履平地。夏侯熙見多識廣,知道這是“蝴蝶穿花步”最精妙的步法之一,同武林中另一門輕功絕技壁虎功的作用差不多,但無論在姿勢還是形態上都要賞心悅目許多。雲清霜很快摸到了機關所在,有了前一次的經驗,對地底下出現的密道不再驚詫。

  雲清霜自告奮勇走在前面,她手中始終暗扣一捧梅花針,夏侯熙背著張若生,後者又有重傷在身需分心照料,三人中僅她一人可以動手應敵,因為心情緊張,手心裡起了薄薄一層汗。好在一路幾乎沒有碰上阻礙,沿著階梯慢慢往上走,走到盡頭時,又是經張若生指點,雲清霜試著向上輕輕一推,密道的門打開了。

  走出去以後才發現這所謂的密道竟是在柴房之中。雲清霜不禁佩服起司徒寒的心機和智謀,牢房造在臥房下面,而連接牢房的暗道又是在不被人注意的柴房裡,簡直匪夷所思。而夏侯熙比雲清霜想的更為深入,司徒寒又是打造密道,又是建造牢房,他究竟想做什麼,或者說他究竟有什麼秘密?但他還來不及細想,一道黑影飄然而至,在暗夜裡飄忽若鬼魅一般。

  雲清霜在第一時間便看清來人的樣貌,顏如冠玉,劍眉薄唇,一襲青衣,神情淡然,仿似不沾半點塵世的氣息。她緊緊咬住下唇,全身繃直,心知不是他的對手,還是做好同他交手的准備。尉遲駿眸光在雲清霜一掃而過,面前的女子唇角緊抿,明明處於下風,仍強自鎮定,眉目清冽,這女子竟倔強如斯,也驕傲如斯。他的眉眼不自覺帶上了一絲笑意。

  雲清霜卻誤以為尉遲駿是在笑她不自量力,垂死掙扎,她緊握住手,直至握得指關節泛白,面容帶上一絲惱色。

  尉遲駿遲遲不動手,雲清霜同他相持著,吃不准他到底意欲何為,雙目一瞬不瞬的緊盯住他,絲毫不敢懈怠。

  “尉遲公子,是不是有什麼發現?”聲音傳自柴房外,聽腳步聲好似人數尚在五人以上。雲清霜越發的緊張,單尉遲駿一人她就難以應付,不要說另外還有五位高手接應。此時夏侯熙心中也是洶湧澎湃,依據他的經驗,尉遲駿要勝雲清霜至少在五十招招以後,而他必須在五十招之內解決掉門外的五人,並且確保張若生的安全,前提在沒有更多援兵加入的情況下。夏侯熙無必勝的把握,但逼不得已還得一試。

  而就在夏侯熙打算放下張若生放手一搏時,卻聽尉遲駿高聲道:“是我。”他背負雙手緩慢走出柴房,慢吞吞道:“這裡沒有人,我們去別處看看。”

  “是。”恭敬的回話聲,一轉眼,這幾人撤的干干淨淨。

  尉遲駿回身又略帶深意的撇了雲清霜一眼後才轉身離去。雲清霜一顆心兀自跳個不停,直到他清臒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她才松了口氣,背上已被汗水浸濕。夏侯熙輕輕拍在她的肩膀上,低低道:“走吧。”

  出了柴房,走過一條狹隘的通道便是別院的後門。許是尉遲駿適才的話起了作用,他們沒有再遇上守衛,一路順暢無阻。快接近門閂時,一個高大的身影毫無預警的擋在他們身前,若不是他及時出聲招呼,雲清霜袖中的暗器已盡數擲出。

  他叫的是:“將軍。”

  夏侯熙微一點頭,“先離開這裡,其他事稍後再說。”

  這突然出現的便是和夏侯熙一同夜探司徒別莊的永祿。他也是極識眼色之人,趕緊說:“將軍,我來駝他。”

  夏侯熙也不客氣,任由他接了去,只是叮囑道:“手腳輕點,他受了重傷。”

  一行四人,悄悄從後門溜了出去,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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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1: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世事難料

  農舍的女主人一開始不願意收留陌生人,怕平白惹禍上身。雲清霜溫言軟語相求,夏侯熙又許以重金酬謝,她才勉強應允。

  身處窮鄉僻壤又時值深夜,雖一時之間找不到大夫,但習武之人總是隨身攜帶金創藥,永祿替張若生清洗傷口又抹上藥後,傷勢漸漸得到控制。

  “你好生歇息,天亮後我們再回宣城。”夏侯熙雖是對著張若生說話,眼睛卻看向雲清霜。雲清霜並無異議,她原本就打算第二日一早偷偷跟在將軍府的馬車後頭去往秦凰山朝見晉鴻帝,眼下正好給了她接近夏侯熙的理由。

  張若生闔了闔眼,倏然睜開,身體一動,就要坐起。永祿見狀,忙使勁按住他,“哎,你不能亂動,傷口會開裂的。”張若生緊著眉,聲音裡透出一股子疲憊,“三位救命大恩,在下沒齒難忘。但在下還有一個請求……”他頓了頓,似乎是有些難以啟齒。

  雲清霜和夏侯熙都不太善於揣摩他人心思,一時不知如何接話。倒是永祿善解人意,笑道:“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張若生霍然抬首,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盈兒見不到我,一定會回到莊院質問他父親。可她一回去,我們就再難再見面了。”

  雲清霜怔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口中的盈兒便是司徒寒的女兒,她淡淡牽了牽嘴角道:“你是想要我們把司徒盈帶來這裡?”

  未想張若生蕭索的搖頭,“只需帶個口信給她,告訴她我一切安好,勿念。”

  雲清霜呆了呆,“這是為何?你被折磨的幾乎丟了性命,就這樣算了?”

  張若生苦笑道:“那我還能如何,不管怎樣,他都是盈兒的父親。”

  雲清霜也是反復咀嚼良久才品出他話中的含義,忍不住道:“那你這是打算放棄了?”她本以為張若生雖乃文弱書生,仍不失為一條鐵錚錚的漢子,現在看來,是高估他了,眼底不覺現出幾分蔑色。

  夏侯熙輕輕在雲清霜袖上扯了一下,走到張若生身畔,“張兄可是有什麼苦衷,不妨直言。”

  張若生一言不發,只是不住嘆氣。

  夏侯熙見他不語,也不追問,卻突然問了個看似無關的問題,“張兄,牢房和秘道中的機關是司徒小姐告訴你的嗎?”

  張若生點點頭,悶聲道:“盈兒料到有朝一日她父親會對我下手,早將莊內的機關秘道畫了圖紙要我牢記心中。但她千算萬算,也不會想到,憑我一人的能力,根本無法打開機關。”

  夏侯熙神色泰然:“但司徒寒也不會料到將我們打入地牢,不僅救了你,而且還能安然脫險。”

  有靈光在雲清霜腦中一閃而逝,但怎麼都無法抓住,直到夏侯熙再度開口。“張兄,除了關押我們的地牢,別莊內可還有其他暗室或秘道?”

  “有,”張若生答的爽快,“盈兒給我的圖紙上畫有兩處暗道,一處便是在柴房內通向地下牢房,另一處,在花園內。”張若生邊想邊說,“這是通往哪裡,盈兒也不知情。”

  雲清霜奇道:“司徒寒連親生女兒都隱瞞嗎?”

  張若生眼光轉暗,“地下牢房是盈兒還是孩童時期在司徒寒臥房中玩耍時不小心撞到機關掉了下去,之後被司徒寒帶出時,她暗中記下的,而花園裡的密道,則是有一天她看到司徒寒走進花園,她剛想叫他,他卻一下子不見了,由此聯想到有暗道一事,但事後無論她怎麼懇求,司徒寒還是只字未漏。”

  夏侯熙欣然笑道:“如此看來,這一趟還非去不可了。”他拍拍司徒寒的肩,同永祿對望一眼,“你和雲姑娘留在這裡,我便好事做到底,把司徒姑娘帶回來。”

  張若生頗感意外,但目光陡然一亮。

  雲清霜抬起眼簾,語調輕柔但堅定,“夏侯將軍,我和你一起去。”

  夏侯熙淡笑,明亮的眸子掃過雲清霜的臉時略一停留,緩緩流淌出溫柔,“你的傷?”

  “已經沒事了。”

  夏侯熙嘴角揚起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好。”

  ============

  熹微的月光柔和的灑在夏侯熙的身上,一夜奔波,未見倦容,清亮的雙眼愈發炯炯有神。雲清霜有意同他在輕功上一較高下,使出看家本領,矯健如飛,疾逾飄風,夏侯熙不慌不忙,緊緊跟住她,將兩人之間的差距始終保持在一丈以內。蝴蝶穿花步的身法冠絕天下,但夏侯熙的提縱術也已爐火純青,雲清霜使盡全力,竟也甩不開他。兩人你追我趕,本該一個時辰的腳程,卻只花去半個時辰。

  拐過彎,司徒莊院已隱約在望。夏侯熙眼底饒有興趣的帶著抹笑,誇贊道:“雲姑娘好俊的輕功。”

  雲清霜淡笑回應:“將軍這話聽起來像是在誇獎自己。”

  夏侯熙實在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眼底隱蘊光華。

  雲清霜也覺得好笑,嘴角隱隱噙上笑意。

  “雲姑娘,我們在地牢裡憑空消失,別莊內會否已是人仰馬翻?”越是接近莊院,夏侯熙神情愈是鎮定自若,還抽空調侃一番。

  雲清霜抿了抿唇,“司徒寒絕對想不到我們會去而復返,此時正是潛入莊裡的大好時機。”

  雲清霜和夏侯熙一前一後從後門進入,莊院內出奇靜謐,仿佛連風吹草動聲都能夠聽的清晰分明。可在這寂靜中卻又透著詭異,黑燈瞎火,看不到一個人影。夜已深沉,夏日的熱氣早被吹散,陣陣涼風拂面,讓雲清霜不禁打了個寒噤,她不自覺的向夏侯熙的方向靠了靠。

  夏侯熙若無其事道:“怎麼了?”目光卻極為柔和,指尖觸到了她的掌心,冰涼柔滑,卻也將一朵紅雲帶上了她的臉龐。

  雲清霜忙不迭的縮回手,面上微微發燙。“沒,沒事。”

  夏侯熙臉上仍是掛著淡淡的笑容,他運足真氣,雙袖飛揚,先自啟動,雲清霜沒有躊躇緊跟在他後面,兩人姿態瀟灑優雅,落地無聲,動作迅捷,轉瞬間已尋到花園處。

  花園內蕾繁葉茂,翠竹遍布,紅欄綠柱,長廊曲回,倒是躲藏的好地方。然,假山流水,亭台樓閣,開啟秘道的機關又會設在何處?

  雲清霜用極低的聲音問道:“夏侯將軍,司徒寒在家中私設牢房,又暗藏秘道,他究竟動的是何心思?”

  夏侯熙沉默不語,很久才回道:“這個問題恐怕要等我們找到秘道以後,用事實來回答你。”

  雲清霜低嘆,如果僅是江湖紛爭便罷,就怕事實比想像更為嚴峻和殘酷。

  “有人來了,”雲清霜正自恍惚,冷不防被夏侯熙重重拉了一把,重心不穩,整個人倒進夏侯熙懷裡。雲清霜嘴張了張,又被夏侯熙用手指抵住,“噓,別出聲。”他指上粗糙的老繭摩擦過雲清霜嬌嫩的唇瓣,一種極為微妙的感覺油然而生,兩人心中同時一震。距離如此之近,夏侯熙能夠清楚的看見雲清霜微翹的睫毛因緊張而不住的顫動,臉孔紅的幾乎滴出血來,而從雲清霜的角度剛巧平視夏侯熙剛毅的下巴,再往上那對澄澈的眼眸深處夾雜著流光異彩的光芒和和煦之色,暖若春風。四目相交,眸光凝聚,雲清霜下意識的垂首,耳根一陣發燒,她不安的咬住下唇,因為靠的太近,她甚至可以感受到夏侯熙有力的心跳聲和同樣稍顯紊亂的呼吸。

  一隊巡邏的守衛在假山前緩慢經過,夏侯熙怕被人發現,只得將雲清霜摟的更緊。而這樣一來,卻是貼的更近了。相距不過半尺,只覺得她吐氣如蘭,鼻尖充斥著她發間身上淡淡的馨香,蕩人心魄,肌膚白皙透明吹彈可破,登時心猿意馬,心跳急速加劇。

  雲清霜被夏侯熙強有力的臂膀緊緊摟在懷中,又羞又急,頭再不敢抬起。

  待守衛過去,夏侯熙才放開雲清霜。後者桃紅色抹遍雙頰,襯著柔和的月色更顯嬌美絕倫,美麗不可方物。夏侯熙心頭砰然一動,臉上勾勒出平緩的笑意,眼中劃過一抹濃到化不開的溫柔,但只一會,所有的情緒皆消失不見,快的叫人懷疑是不是真實存在過。

  氣氛突然陷入一種莫名的沉寂中,兩人都沒有說話。

  半晌,夏侯熙微掀薄唇,語聲艱澀暗啞,“雲姑娘,方才事發突然,在下唐突,對不住了。”

  雲清霜的聲音低如蚊吶,“不打緊。”

  心還是跳的厲害,仿佛不受她本人的控制。回眸偷偷瞥了眼夏侯熙,發現他的幽深黑眸始終沒有離開過她,忙不迭的轉開視線,可臉噌的一下又被火辣辣的點燃了。心緒起伏,有些難以平靜,而就在這時,一條長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向雲清霜的藏身之處。“什麼人鬼鬼祟祟的藏匿在此?”一聲嬌叱,長鞭被揮舞的勁風呼呼。雲清霜聞得風聲,知道有敵人來襲,她反手一掌,長鞭卷住她的手臂,饒是她閃避的快,衣袖還是被硬生生的撕下一大截。長鞭又是一揮一蕩,眼看著這次就要打在身上,雲清霜怎肯坐以待斃,她一個箭步高高躍起,在半空中以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轉身,長袖一抖,將枝椏上的花苞收入囊中,又當作袖箭盡數擲出,雖是無骨花苞,卻凝聚了雲清霜七成內力,逼的那女子收回長鞭手忙腳亂的好一陣抵擋。

  雲清霜凌空飛下,衣袂飄飄間,花瓣漫天飛舞,只見那名女子躲避的動作雖有些狼狽,但神色未見慌亂。她輕功亦不俗,左閃右擋,又有鞭子助陣,好些花苞沒近身前就被她打落,有些因力度不夠近了她的身卻無法傷她,但雲清霜拋擲暗器的手法甚為特別,仍有少許突破重圍落到她身上,甚至割爛了她的衣裳。雲清霜只為報那一鞭之仇,手下還是留了情的,所以盡管那少女看似傷痕累累,其實不過是些皮外傷。

  夏侯熙悄然走到雲清霜身邊,笑了笑,看來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她完全有能力保護自己,不僅如此,還能做到以彼之道還施彼身。盡管如此,他還是關切的問道:“你怎麼樣?”

  雲清霜笑著搖了搖頭。

  那女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臉上盡是懊喪之色,鞭子無力的垂在手邊。

  鞭上長有鱗片,狀似蛇形,雲清霜倏然睜大眼,倒不是因為後怕,而是,她曾經在司徒小姐的閨房內見到過這條長鞭。她擰著眉,表情有些錯愕,“你是不是司徒盈?”

  少女驀然仰起頭,神情是不屑一顧的,“是又如何?”

  雲清霜失笑,不愧是司徒家的大小姐,剛被人打敗還可以如此倨傲。不過,這樣倒讓雲清霜對她產生了一絲好感和略微的好奇。她眨了眨眼,施施然笑道:“那你想不想知道張若生的下落?”

  司徒盈喃喃道:“你怎麼知道……”遂驚愕的看住她,“他在何處?你又是何人?你們是……什麼關系?”

  雲清霜和夏侯熙相顧一笑,他們和他……也算得上是患難與共,同生共死過了吧。夏侯熙慢條斯理道:“我們是他的朋友。”

  司徒盈這時才把注意力轉到夏侯熙身上,袖闊肩寒,水雲性情,眉宇間有說不出的光華,她不覺微微有些失神。但隨即面露狐疑,張若生乃一介書生,他絲毫不懂武功,又怎會識得他們?她冷熱一笑,“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她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疑惑全然擺在臉上,雲清霜了然的抿唇道:“司徒姑娘,貴莊柴房可以通到哪裡,你該比我們更清楚。”底下的話已無須再說,司徒盈猛然抬眼,綻開如花笑容,“你們快帶我去找他。”

  夏侯熙似乎還有話要說,被雲清霜制止住,“夏侯……公子,”接觸到夏侯熙的眼神,她立刻改口,“我們先回去。”夏侯熙見她似是極有把握,忍住沒有再開口。

  司徒盈一顆心早飛到了張若生身上,根本沒有心思留意他們彼此間的稱呼,但既然夏侯熙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雲清霜自然隨他。

  司徒盈一個勁的催促他們帶路,雲清霜薄唇微牽起,“司徒姑娘,你先去換一身衣裳,我們在後門等你。”

  司徒盈低頭打量一番,衣衫破爛不堪,著實不雅,她羞赧一笑,“我很快就回來,你們……一定等我。”

  雲清霜含笑道:“放心吧。”

  司徒盈身影剛消失不見,夏侯熙便問道:“你打的什麼主意?”

  “司徒小姐和我身量差不多,容貌雖不盡相同,但要冒充她,也並非難事。”雲清霜輕笑,眼中泛起少見的狡黠之色。

  夏侯熙背脊一僵,“不可以,你的決定太過輕率,司徒寒是什麼人,豈會分辨不清自己的女兒。還有尉遲駿,他也同你打過照面。”

  “夏侯將軍是信不過清霜的易容術?”雲清霜輕快的笑聲中又帶了絲清冽。

  “雲姑娘,除了相貌之外,還有性情、嗓音、舉止和武功,這些別說司徒寒,就連平日服侍司徒盈的侍女都沒有辦法瞞過。”夏侯熙語速飛快,關系到雲清霜的安危,他做不到平心靜氣,這與他從前的性情完全相駁。

  雲清霜面上的笑容清淡的恰到好處,“夏侯將軍,這就是我要帶走司徒盈的目的,我會留意她的一舉一動,盡量做到以假亂真。”

  “還是不行。萬一被識破,你不是司徒寒的對手。”夏侯熙語氣焦灼,他要設法打消雲清霜的念頭,盡管這可能真是最好的方法。

  雲清霜嘴角勾出一末淡淡的笑痕,“夏侯將軍,這是唯一的辦法。”

  其實夏侯熙心中比雲清霜更清楚,如果單憑幾個人的力量要在偌大的花園裡找到秘道所在,希望渺茫,雲清霜的辦法可謂妙計,但也是一招險棋,走錯一步,則滿盤皆輸。夏侯熙一向行事果斷從容,但此刻,雲清霜堅持一試,他反而瞻前顧後,躊躇不前,皆因關心則亂。他微喘一口氣,強自定下心神,“雲姑娘,你不要忘記,關於秘道的事司徒寒並未透露過半句給她女兒,你有把握可以說動他嗎?”

  雲清霜有一絲動容,面部表情有些許僵硬,仍是隱帶笑意,“夏侯將軍,你也不要忘記,正因為司徒寒從沒有對女兒說過這事,我執意追問才會顯得合情合理。”

  夏侯熙見完全勸不動她,只得喟然一嘆,苦笑道:“你非要這麼做嗎?”

  雲清霜唇角一揚,笑容淡泊,她不答反問道:“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夏侯熙默然,心底猝然升起的復雜情緒,連他自己都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換做從前,他怕是早就答應了,哪會有這許多顧慮。他仍想說服雲清霜放棄計劃,但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司徒盈已飄然而至。

  “我們可以走了嗎?”她迫不及待的問,換上淡黃色衣衫的她,無論側面還是背影,同雲清霜皆有幾分相似,雲清霜眼波流轉,淺笑輕吟道:“走吧。”她快步迎向司徒盈,卻也因此錯過了夏侯熙眼底隱隱浮現的一絲潛藏的擔憂和一掠而逝的感傷。

  ============

  路上同司徒盈攀談後才得知她回到莊中並沒有找父親興師問罪,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周旋一番後,悄悄進到秘道,並且親眼見到兩條染血的鐵鏈和張若生衣衫上的碎布。她拿不准張若生是逃了出去還是被父親轉移到另一間密室,又不敢詢問父親,才在三更時分摸到花園找尋,也由此遇到雲清霜和夏侯熙。

  司徒盈性情極為熱情活潑,同雲清霜的沉靜寡言截然相反。一路上就只聽見她一人嘰嘰喳喳的說個不停,雲清霜和夏侯熙只點頭或是簡短的答復。司徒盈見他倆興致不高,也不好意思往下說,住了嘴,但沒過多久她便憋不住了,又拉著雲清霜閑聊。

  “雲姑娘,你多大了?”她露出甜甜的笑靨。

  雲清霜瞥了夏侯熙一眼,低聲說。“十六。”

  “我痴長你兩歲,以後就由我來保護你,我的清霜妹妹。”

  雲清霜美眸微眯,不覺笑了笑,司徒盈嬌憨天真,比起自己超乎年齡的成熟,她倒更像是那個需要保護的人。她仍是微一頷首,喚道:“盈姐姐。”

  司徒盈脾氣爽直,當下從皓腕上褪下一只玉鐲塞到雲清霜手中。羊脂白玉,晶瑩通透,看起來十分名貴。

  “這……”

  “小小見面禮,妹妹就收下吧。”

  雲清霜本該推辭,但念及即將展開的行動,她目光盈盈一動,還是收了下來。可是,她找遍全身,也沒有值錢的東西回贈司徒盈,除了那柄削鐵如泥的匕首。唯一能送的出手的東西,也是她唯一沒有權利去支配的東西。

  司徒盈似乎看出她的為難,安撫般的笑道:“清霜妹妹,姐姐送妹妹見面禮天經地義,你不用放在心上。況且……”她停頓了下,斜斜的睨了夏侯熙一眼,也是壓低了聲音,“況且,你能帶我去找張大哥,這已經是最好的見面禮了。”說完,紅雲滿布雙頰。

  也只能先如此了,雲清霜眼角余光輕輕掠過夏侯熙,笑容若有似無。

  夏侯熙被她倆你一眼我一眼看的莫名其妙,但又不好開口相詢,只能悶在肚中。

  司徒盈見到張若生自是悲喜交加,悲的是張若生身負重傷,幾乎體無完膚,喜的是終究還是保住性命逃了出來,兩人得以再度相見。他二人抱頭痛哭,對著雲清霜和夏侯熙又拜又謝,弄的他倆有些手足無措。救下張若生,實屬偶然,再者也是張若生間接救了他倆的性命,沒有他指點機關所在,他們到現在恐怕還被困在地牢裡。而將司徒盈帶來這兒,更是舉手之勞,何況雲清霜另有圖謀,對於司徒盈的再三感激,她也覺受之有愧。

  雲清霜不擅言辭,夏侯熙在旁也不知該如何安慰,好在司徒盈性子灑脫,她自己慢慢抹干淨眼淚,又替張若生掖好被角,背對著他走到窗前,秀眉緊緊蹙著,若有所思。

  雲清霜悄無聲息的走到她身畔,輕輕撞了下她的胳膊,目光低垂,“盈姐姐,你有何打算?”

  司徒盈的視線從窗外薄明的曙色上收回,微仰頭,“清霜妹妹,我想盡快離開宣城。這裡始終還在我父親的勢力範圍內,我怕他遲早會找來,要是落在他手裡,他一定不會放過若生哥的。”

  這其實也是雲清霜心中所想,司徒盈早一日離開,她便能早一日實施計劃,她唇角勾勒出一個淡無痕跡的笑,“那你們准備去哪裡?”

  “當然是離我父親越遠越安全。”司徒盈細聲細語的說。

  雲清霜心思一轉,或許可以讓他們先去邀月山莊住下。柳慕楓名震天下,邀月山莊在武林中也是赫赫有名,別說司徒寒要找到邀月山莊的具體位置不容易,即便他可以尋到那裡,也未必敢跟師傅動手。她剛想告知司徒盈,後者忽一笑,“我們可以去南楓國,聽說那裡終年積雪,瑰麗壯觀,離西茗國又有千裡之遠,我想若生哥也一定會喜歡那兒的。”聽她如此一說,雲清霜把准備好的話咽了下去。

  “等若生哥的身體恢復我們就上路,”司徒盈握住雲清霜的手柔聲道。

  張若生掙扎的坐起,“盈兒,不要再耽擱,既然已有決定,我們即刻動身。”

  “可你的傷……”

  “不礙事了。”張若生轉向夏侯熙,好似在等待他的回應。

  張若生的傷雖經過清洗包扎敷藥療傷,但實在是受傷太重,短時間元氣難以恢復,但留在此處危機四伏,乘早離開也許才是上策。夏侯熙點了點頭,表示認同張若生的建議。

  連夏侯熙都贊同,司徒盈沒有理由再反對。永祿是極識眼色之人,他立刻出門雇了輛馬車,在車內鋪上厚厚的稻草,又叮囑車夫小心駕駛,這才和司徒盈一起攙扶著張若生上了馬車。

  “永祿,你送張公子他們一程。”就在司徒盈和雲清霜揮別之際,夏侯熙突然開口道。

  別說是永祿愣住了,就連雲清霜也跟著一愣。她知道永祿是夏侯熙極為看重的下屬,如今卻支使他做類似保鏢的差事,足可見護送張若生在他心中是何等大事,也能在側面看出夏侯熙雖然外表冷酷,其實乃重情重義之人。

  永祿雖然心中詫異也有少許不情願,但夏侯熙一言既出,自是不會更改,他也習慣了惟命是從,當下恭敬應道:“諾。”

  馬車緩慢前行,司徒盈從車窗中探出半個身體朝著雲清霜及夏侯熙揮手。雲清霜嘴邊緩緩揚起一抹彎度,卻在瞥向夏侯熙時,意外看到他唇緩慢嚅動,但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他這分明用的是傳音入密的功夫,把聲音凝成一條線,傳到想要傳送到的人耳中,而旁人是聽不到只言片語的。雲清霜有些發懵,心陡然沉了一下,他這是在同誰對話?

  夏侯熙側過頭撞見雲清霜不解的眼神,身體有些僵直,眉心也聚了起來,眸光閃動著,似乎想問,又開不了口,不由淡淡然笑了。雲清霜抿緊了唇,不發一言。夏侯熙伸手欲攬住她的肩頭,到底還是停了一瞬,將雙手背負身後,長聲道:“雲姑娘,我馬上要趕往秦凰山,你有密信面呈聖上,是否與我同行?”

  雲清霜倒沒有想到他會出聲相邀,她本就有此打算。假扮司徒盈去套取司徒寒的秘密這事可暫緩,將雲靜庭的親筆書信交與晉鴻帝才是當前緊要之事,即使夏侯熙不帶她前往,她也會偷偷跟著去。

  雲清霜回答的語氣有些淡漠:“好。”

  ============

  先是回客棧結賬並取了純鈞劍,再來到將軍府,等待夏侯熙集齊人馬並會同丞相一同上路。

  夏侯熙進臥房換了身月白色輕袍,疏朗雋秀,湛然若神,眼底含隱隱笑意,見了雲清霜略一遲疑,緩緩道:“你這身裝束多有不便……”沒待他說完,雲清霜便低頭端詳,這身紫羅衣裳還是她回客棧以後換上的,並沒有看出有任何不妥帖之處。

  夏侯熙極淡的笑了笑,“你一單身少女跟在軍中難免惹人注目,不如易釵而弁,換掉這身裝束。”

  雲清霜仔細一想,這話不錯,可現在要她到哪裡去弄一套男子的衣衫來。

  夏侯熙眼眸澄澈明亮,也不說話,徑自遞了件衣裳給她。式樣極普通,料子也尋常,雲清霜猶豫著,不知該不該伸手去接。

  夏侯熙目光如炯,笑意盎然,硬是塞進雲清霜手中,緩慢淡出房間,輕淡的話語飄散在風中,“是新做的衣衫,雲姑娘無需介懷。”

  雲清霜嘴角挑起淡不可及的笑,依言換上這套行頭。白綾束腰,青巾束發,端的是英姿颯爽,氣宇軒昂。

  饒是夏侯熙心無旁騖,在乍見到雲清霜的新扮相時也是眼前陡然一亮。他清了嗓子,娓娓道:“還得委屈姑娘扮作熙的侍從。”

  雲清霜眼中水波輕動,溫婉一笑,“理應如此。”

  ============

  青驪馬太過招搖,雲清霜並沒有喚它前來,而今有些後悔。將軍府中的駿馬皆是戰馬,高頭闊背,性子又烈,雲清霜雖不畏懼,但她畢竟是女子,在身形上已是吃虧,再加上那匹棗騮色駿馬根本不配合,只要雲清霜一接近它便把雙耳高高豎起,四個蹄子胡亂踢踏,雲清霜無奈的望著它,一籌莫展。

  夏侯熙適時走來,見雲清霜一臉窘相,忍俊不禁。他忍住笑,先是撫了撫馬背上的鬃毛,再低下頭湊近馬耳朵悄聲說了幾句,那棗紅馬囂張的氣焰當場就被壓制住了。夏侯熙仰起頭,噙著笑,“這下老實了。”

  雲清霜再度走近時,它溫順如小貓,輕松躍上馬背,她身材嬌小,又騎著高頭大馬,混在大約有百人的隊伍裡,幾乎看不到人。

  西茗國的丞相大人一直穩坐馬車中,雲清霜只在出城門時匆匆一瞥,年紀在四十上下的中年儒士,眼神有些陰郁,不知為何,他明明是文士,身上卻有種落魄的草莽氣息,這種感覺讓雲清霜覺得很奇怪。但她怕被人識穿身份,又不敢多看,才把頭一轉,丞相已經坐進馬車。

  夏侯熙走在整個隊伍的最後面,雲清霜本來在中央,想了想,還是放緩速度,等待夏侯熙齊頭並進。她現在的身份是他的近身侍衛,就算冒充也不能給人落下把柄。

  一路上風平浪靜沒有任何事發生。想想也是,有西茗國的大將軍坐鎮,哪個賊人吃了雄心豹子膽膽敢來犯。

  秦凰山離宣城約莫兩百裡,日夜兼程能在第二日太陽初升前趕到,雲清霜是學武之人,夏侯熙又是武將出身,他們自然不會覺得辛苦,但夏侯熙考慮到隨行還有丞相和其他幾位文臣,他們極少長途跋涉,平日在京中又養尊處優,還是決定中途找尋驛站歇上一夜,明日再行趕路。

  是夜月光如水,星鬥漫天,雲清霜徘徊樹下,回想起這幾天的離奇遭遇,就好像做了場夢似得。

  有很輕微的腳步聲往這個方向來,雲清霜霎時抬頭,目光交錯,那眼清明如水,眸光流彩熠熠,就這麼一瞬不瞬的注視著她,眼底笑意深深。

  雲清霜臉上倏然掠過一片紅暈,幸好夜黑風高,旁人看不見,夏侯熙自然也瞧不清楚。她定了定神,淡笑道:“夏侯將軍也有興趣賞月嗎?”

  夏侯熙沉靜的微笑漾在唇際,“左右睡不著,出來走走。”

  一夜未眠,兩人竟都未覺半點倦意,不覺有些好笑,雲清霜低眉把玩著衣襟,一時無話。

  四周安靜的仿佛能聽見自己血液的流動聲,雲清霜抬眉飛快的瞥了夏侯熙一眼,他的側面輪廓鮮明,五官深刻有如石雕,深沉清冷的眼黝黑無垠,削薄的唇此刻堅定的抿著,不得不承認他是個外貌極其出色的男子。雲清霜自小接觸過的男子就只有師兄和師傅,她總以為師兄沈煜軒的品貌已是這世間少有,未想,夏侯熙比之決不遜色,甚至,他的剛毅和不經意間展露的溫柔,似乎更能打動人心。

  可巧此時夏侯熙也偏過身瞧她,那一瞬間的對視,兩人都有些移不開目光,雲清霜更是因為自己偷瞧他被抓個正著,面上染上可疑的桃色,襯的整個人絕艷無雙。

  “雲姑娘,”夏侯熙低喚道,胸口因緊張而微微起伏。

  “什麼?”雲清霜手指鉸在一起,稍顯局促不安,一張俏臉愈發飛紅。

  夏侯熙淺笑而立,一雙深邃的眼就像是風平浪靜的大海,而她就在其中漂浮,沉淪。有些慌亂,有些悵然,心不受控制的跳著,夏侯熙的雙手就在這時極慢的扳過她的肩頭,同她靜靜相視。

  雲清霜心頭小鹿兒亂撞,夏侯熙偏偏又伸過手將她落在鬢邊的一絲散發撥到了耳後,她全身的氣血更是在霎那間都湧到了臉上,她呼吸一緊,低眉斂眸,而就在此時,一陣劇痛自下腹傳來,如同刀絞一般,痛感迅速上揚,很快彌漫到全身,疼痛來的突然,雲清霜全身都蜷縮起來,冷汗自額上冒出,又一串串的滴落,腳下虛軟無力,她在樹干上使勁撐了一把,才沒有跌坐在地。

  “雲姑娘你沒事吧?”一雙手適時握住她略顯冰涼的柔荑,雲清霜痛的說不出話來,只微微搖了搖頭,面色慘白,幸好夏侯熙掌心的溫暖傳到她手上,也把溫度帶給了她。

  夏侯熙一手握著雲清霜的一手抵在她背上,將內力源源不斷的傳輸至她體內,但奇怪的是,她體內真氣游走順暢,疼痛非但沒有絲毫減輕,反而愈來愈猛烈,雲清霜手死死按住腹部,胸中好似有烈火在熊熊燃燒,而人卻如滾落冰窖中,當真是冰火兩重天,難受至極。夏侯熙內力純正渾厚,可事與願違,雲清霜此時倍感煎熬,她終於承受不住,張嘴噴出一口鮮血,人也搖搖欲墜。

  “雲姑娘,”在夏侯熙焦急的呼喚聲中,雲清霜支持不住的倒在他懷裡,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有一兩滴灑在夏侯熙淺色的衣襟上,開出朵朵艷麗的鮮花。

  夏侯熙連連喚道:“雲姑娘,雲姑娘。”擔憂之情溢於言表,他不是沒有經歷過這種情況,但雲清霜的病勢洶洶讓他感到了恐慌。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給雲清霜喂下一顆靈藥,又將她打橫抱起,細心的撫去她唇邊的血漬,柔聲道:“別擔心,我馬上派人去找大夫,你一定不會有事的。”

  等他將雲清霜抱入房中,安置在床上後,後者竟奇跡般的清醒過來,這病痛來的快去的也快,夏侯熙派去的侍從還沒回來,她已經可以坐起來說話了。

  “有勞將軍,我已經感到好多了。”雲清霜懨懨道,嗓音有些許嘶啞。

  夏侯熙倒了杯水給她,關切的問道:“是不是昨夜的傷勢又復發了?”

  雲清霜思量片刻,搖頭道,“不是內傷。”內傷發作不會腹中劇痛,雲清霜也跟著師傅學過一些淺顯的醫術,這個道理她還是明白的。她這樣的症狀……倒像是中了毒。雲清霜眼皮跳了下,有什麼在腦中一閃而過,但她沒有抓住。

  夏侯熙微微彎下腰,眼底不見波瀾,“大夫一會就到,相信很快就會知道病症在哪裡。”

  雲清霜本想推辭,但想到這已經不是自己第一次突發狀況了,還是“嗯”了一聲。

  大夫很快趕來,是位眉闊額廣的老者,白發蒼蒼,卻面紅堂堂,頷下白須飄飄,但步履堅實。他將手搭在雲清霜的右手脈搏上,仔細聽了一會,又從她的右手換到左手,再換到右手,反反復復的診了好幾次,就在旁人都等的不耐煩之際,他終於開了口,“姑娘是中了劇毒。”

  雲清霜渾身一震,果然是中毒。夏侯熙眸子不易察覺的輕輕一挑,“她中了什麼毒,傅先生你能不能治?”

  白發老者搖頭晃腦道:“這是一種南疆的罕見劇毒,只有下毒者才有解藥,老朽無能為力。”

  雲清霜在心中暗道:莫非是她?她指的是雲清霜前日遇到的那胡攪蠻纏但武功奇高,一上來便要取她性命的白發老嫗。她還記得她臨走前說的話,要她到駱英奇去找她,她便給她解那穿心跗骨針之毒。可是,她已經連服下兩顆師傅獨門配置可解百毒的靈藥,還是沒能清除嗎?

  夏侯熙沉靜的黑眸泛出一絲異樣,“可還有其他方法?例如,用內力助她逼出毒素?”

  老者連聲道:“不可,不可,千萬不可。內力會牽動體內毒素發作的更快,如果毒素經經脈逆轉散布到全身,那即便是找到解藥也救不了她了。”

  雲清霜聽罷不覺微微頷首,難怪方才夏侯熙一動內力,她體內反而更加難受。

  老者又道:“那毒素是隨同人周身穴道運行,妄提真氣或者運用內力,都會加劇毒性的發作,姑娘在毒未解之前切不可再與人動武。”

  雲清霜頓時明了,那穿心跗骨針之毒竟如此厲害,怪不得師傅所給的解藥也解不了。

  夏侯熙眸中飛快的掠過一抹幾未可察的輕愁,反倒是雲清霜神色木然,似乎根本沒放在心上。

  白發老者給雲清霜留下一顆丹藥,“姑娘先服下,可以暫時將毒控制在一處,但必須在一個月內拿到解藥,否則還是會毒發身亡。”

  雲清霜依言和水吞下,老者告退,走至門口忽回過頭,“將軍,老朽想到一人或許可以替姑娘解毒。”

  夏侯熙眼中黯沉盡褪,忙把老人又迎進房。

  “離這不遠有一回天谷,那裡住著一位當世有名的神醫。”老者輕捋胡須道。

  夏侯熙眼一亮,“傅先生說的可是怪華佗,我怎麼就沒想到他呢。”

  “正是。”

  怪華佗此人雲清霜對他也有所耳聞,她忍不住插嘴道:“聽說他脾氣古怪,還立下許多規矩。”

  “呵呵,刮風不看病,下雨不看病,心情不好也不看病。”怪華佗是江湖中人送他的稱謂,華佗意指他醫術高明,但加上個怪字可見他性情有多乖僻。

  雲清霜抿嘴一笑,“就怕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比心情好的時候要多。”

  白發老者搖了搖頭,“我這位師兄脾性就是如此,但他的醫術是極其高明的。尤其是對天下奇毒的研究,老朽自嘆弗如。”

  夏侯熙不禁肅然起敬,“原來傅先生是怪華佗的師弟,熙失敬了。”

  “不敢,不敢,”老者擺了擺手,“如若下毒之人不肯拿出解藥,兩位就去找我師兄一試吧,若是連他都無法解毒,那當世就再無人能解了。”

  盡管請動怪華佗為雲清霜驅毒的可能性極渺茫,也算是多了一絲希望,夏侯熙對白發老者仍是十分感激。他親自將老人送出驛館,回來時,雲清霜正靠在門邊等他。

  “雲姑娘,”夏侯熙眉目間染上了幾許愁緒,“你可知是何人下的毒?”

  雲清霜知曉他定會問起,而她也不打算隱瞞。只是要從何說去,還得好生計量。她尋思片刻方道:“是一位白發老嫗,我想她年輕時一定很美。”確實,她和母親的美是不同的,母親的美是恬靜淡雅不張揚的,那老婦的美是芳菲嫵媚,風情萬種的,若是兩人站在一起,也是難分高下的吧。思緒回轉,雲清霜接著說道:“我不知道她是誰,她讓我去找一個叫做駱英奇的人帶去木蘭山見她,可我根本不認得他。”

  夏侯熙長眉深鎖,雙眸微合,看不出是何情緒。

  雲清霜眼波流轉淡淡道:“夏侯將軍,你可聽過這個名字?”

  夏侯熙躊躇半晌,點點頭。

  夏侯熙面露難色,閉眼靜思了會:“熙會盡力而為。”

  雲清霜心思靈巧,她察言觀色轉念之間便道:“將軍若是有為難處……”話音未落,被夏侯熙打斷,“雲姑娘,熙不想騙你,此事確不好辦,但熙定當竭盡所能。”

  雲清霜半眯的眸子淡笑隱現,他怕是誤解了她的意思,她堅信這世上多的是奇人異士,不會只有一條路可走,還待再說話,方才剛送走的白發老人又跎了回來。

  他冒冒失失的就往裡闖,直到被夏侯熙伸手攔下,“傅先生,您這是要往哪裡去?”

  老者怔楞了下,失笑道:“瞧我這莽撞勁,不曾留意到二位,真是失禮了。”

  哪怕心情烏雲密布,此刻也被那老人的舉動逗的咧開了嘴,雲清霜朱唇微啟,“不知先生還有何事指教?”

  老者頷下三縷長須飄拂胸前,灑脫飄逸,在晚風吹拂下,頗有仙風道骨之感,“我突然想到一事。我那師兄為人雖古怪,卻也有一弱點。”

  雲清霜揚眉道:“是什麼?”

  “他好賭成性,只要你們陪他賭上幾把,他心情一好或許就願意給姑娘治病也未可。”

  呵,沒想到這怪華佗還有此等嗜好,這下連雲清霜都不覺笑出了聲。

  老者也笑了笑,“老朽告退了。”

  “傅先生,您要還想到什麼,這便一並說完了吧。”雲清霜眨了眨眼,睫毛忽閃忽閃,難得一次調侃人,倒讓那老者鬧了個大紅臉。“沒有了,沒有了,”他說著,飛也似的跑了。

  “這位傅先生心地甚好,他的師兄想來未必如傳言所說那般不近人情。”雲清霜像是在同夏侯熙對話,又似在自語。

  夏侯熙並未正面回答她,而是一本正經道:“明日一早,我便和你去回天谷找那怪華佗……賭上兩把。”

  雲清霜撲哧一下笑了出來。轉念一想,忙道:“將軍,清霜的病暫無大礙,面見貴主才是當務之急。”

  夏侯熙靜默不語。

  雲清霜唇畔浮起了一絲自嘲般的苦笑,“即使沒有解藥,我還能活一個月不是嗎?”

  夏侯熙驀地抬起頭,“你不可妄提真氣或者運用內力,更不能與人動武,傅先生的話你不記得了嗎?”

  雲清霜淡淡笑過,“將軍說笑了。此行有上百名將士隨行,秦凰山上更是守衛森嚴,就算是真有強敵來犯,難道還會要我親自動手不成。”

  夏侯熙不覺扯出一絲笑意。他不忍拂雲清霜之意,他在心裡盤算:明天就可抵達秦凰山,面聖之後,他向聖上稟明事情的前因後果,這一切用不了兩天,再趕去回天谷也只需一天的腳程,時間上看來完全來得及,就依了她吧。夏侯熙笑著望向她,“就依你所言,先行面聖,而後再治病。”

  雲清霜原以為說服他要花很大的功夫,沒料到他這次竟這般好說話。面容上的一絲驚愕一閃而逝,她幽黑如墨的眸中一點點漾出笑意,心境好似真的和從前不太一樣了。

  夏侯熙握住雲清霜柔若無骨的小手,他的掌心因常年練武而稍嫌粗糙,但溫暖而寬厚,“清……雲姑娘,你不會有事的。”夏侯熙目光平靜堅定,也給了雲清霜希望和信心,她點了點頭,這才發現手被夏侯熙握住,她紅著臉試圖抽回,但夏侯熙沒有給她機會,反而握的更緊。

  她臉紅耳熱,低眉垂眼,打小她親近過的男子就只有師兄一人,但在柳絮來到以後,他滿心滿眼都是開朗爽直的小師妹,再看不到他人的存在,留給雲清霜的只有滿腹的苦澀和心酸。而今,在她生命中出現了另一名品貌才情皆不遜色於師兄的男子,至情至性,重情重義,她心中的天平也在不知不覺中傾斜。

  夏侯熙掌心的溫度給了她莫名的安心,她沒有再掙扎,只是一張俏臉嫣紅如煮熟的蝦子,呼吸困難,有些不知所措。夏侯熙只覺眼前的佳人,在滿身扎人的硬刺被逐漸剝離後,更為顯得嬌柔可愛。堅強時英氣勃勃,柔美時不勝嬌羞,這樣的美麗只為他一人綻放,生平得此一知已,夫復何求。他雖少年得志,二十歲即官拜大將,重權在握,但又有幾人能懂那份浮萍漂流似的落寞和孤寂。幾乎在瞬間就萌生要守護她一生一世的念頭,也是他第一次面對這名外柔內剛,林下風致的女子生出了一絲眷戀。

  十指相扣,兩顆心亦緊密相連,人生路或許從此不再孤單。

  ============

  秦凰山位於宣城以北兩百裡處,有連綿不斷的大小山嶺數十座,據聞從遠處看去,冬天如同一座銀色的屏風,而夏天隱約朦朧,只露些微的青黛。

  這裡是西茗國歷代君主祭祀的地方,每年都會在這個時候祈求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上了山頂,近看山峰清逸秀麗,美不勝收,遠望群山廣闊無垠,逶迤起伏,雲清霜有幸見到這般美景,輕嘆道:“簡直勝似仙境。”這邊的景色似乎比雲蒼山更甚一籌。

  要見到晉鴻帝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從山腳開始便是十步一哨,五人一崗,如果沒有夏侯熙帶她前來,根本上不了山。雲清霜武藝確是高強,但侍衛眾多,用那車輪戰術都可以把人累死,何況經夏侯熙訓練的部下,沒有一個是平庸之輩。雲清霜輕吁口氣,自己之前還是想的太過簡單了。

  夏侯熙在西茗國頗有威望,晉鴻帝也給予他一般臣子難及的信任,這一路長驅直入,沒有遇到任何阻攔。只是在接近一棟狀似寺院的庭園時,夏侯熙轉過身對著身後的雲清霜道:“雲姑娘你且先在這裡候著,我去見過聖上便來。”

  雲清霜應了聲好。

  夏侯熙背影消失在門口,不知為何,雲清霜心頭忐忑不安,畢竟現在要去見的是一國的君主。

  好在夏侯熙沒多久就返回,還帶來了晉鴻帝的口諭,宣雲清霜晉見。

  雲清霜深吸一口氣,緩和了不安的情緒,走的極慢,還不時回過頭瞅夏侯熙兩眼。後者在她手背上輕敲幾下,示意她不必擔心。話雖如此,雲清霜還是心下惴惴。

  進入後堂,一人遠遠坐在正中,有兩位美艷的女子正在為他打扇,想來這便是西茗國君軒轅灝。夏侯熙也使了個眼色給她,雲清霜連忙低下頭按照西茗國的禮儀行了大禮。

  “平身,賜座。”晉鴻帝唇微動,自有人抬出一張材料精細做工考究的軟椅置於雲清霜面前。

  雲清霜僅著半張椅,身體繃直,眼角瞥見夏侯熙躬身站立在旁,心中百味陳雜。

  “你且抬起頭來。”嗓音渾厚,中氣十足。

  晉鴻帝軒轅灝比她想像中要年輕的多,前額寬廣,身軀凜凜,目光冷靜犀利,讓人不敢直視。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能感覺到軒轅灝在同她對視後背脊明顯一僵,甚至連面部表情都顯得不自然起來。但這僅僅是一掠而過,等到他再度看過來時,已經神色平靜無波亦無瀾。

  夏侯熙清了嗓子,“雲姑娘,貴主密函現在可以呈給聖上了。”他輕聲提醒道,雲清霜猛地回過神,慌忙站起將朝淵帝的親筆書信畢恭畢敬的交到內侍手裡。

  軒轅灝將書信翻來倒去的讀了很多遍,一直不開腔。

  雲清霜雙手交握在一起,這裡的氛圍有種說不出的壓抑感。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見晉鴻帝低沉的聲音傳入耳底,“你叫雲清霜?”

  “是。”雲清霜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這個,但還是如實回答。

  “孤已看過密函。”他稍停頓後又道:“還待與眾大臣商議後才可以給雲姑娘回復,你且在這裡住下,待孤班師回朝後,再做打算。”

  雲清霜心中一驚,師傅當時只說將書信親手交給晉鴻帝即可,可誰都沒料到他要將她留下,她沒了主意,悄悄朝夏侯熙望去,後者神情未見異樣,才稍稍安心。“是,清霜告退。”

  夏侯熙是同雲清霜一並退出內堂的,一離開軒轅灝的視線範圍,雲清霜急迫的喚道:“夏侯將軍……”

  “噓,”夏侯熙及時阻止了她,“內侍已替你安排好住處,你先安頓下來再說。”

  話音剛落,之前在裡面從雲清霜手中接走密函的年輕內侍衝著雲清霜恭敬道:“姑娘請隨我來。”

  雲清霜眼角掃過神色自如的夏侯熙,隨內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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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2:1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俠骨柔腸

  “誰?”她輕聲問,一邊整理著散亂的衣發。

  “是我。”那聲音帶著一點的焦躁,在黑夜中聽來空曠而悠遠。

  雲清霜沒有猶豫立即起身,將夏侯熙迎進門。他眉眼間有些疲憊,沉了聲音道:“清霜,我們即刻下山。”

  “現在?”雲清霜一怔,還有一個時辰天才大亮呢。

  “對,我得趁聖上沒有改變主意之前先一步將你帶走。”夏侯熙握住雲清霜的手,語調平穩,但雲清霜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極度不平靜。

  “發生了什麼事?”雲清霜以眼神相詢,“和我有關是嗎?”

  握著她的手緊了一緊,夏侯熙眼底深沉,看不真切,“時間緊迫,我們先下山。回頭我再慢慢告訴你。”

  “好,”雲清霜曼聲道。

  來時容易,走的也輕松,即便有巡夜的侍衛攔下,一看是夏侯熙也就放行了。

  雲清霜體內余毒未清不能施展輕功,但腳力相對平常人還是快許多,遠處天邊剛露出第一絲曙光,倆人已經行到山腳。

  “現在可以說了嗎?”雲清霜斜睨夏侯熙一眼,略笑了笑。

  夏侯熙神色依舊凝重,微微皺眉,“清霜,朝淵帝密函中的內容你可看過?”

  雲清霜語氣平和,笑容淺淺,“信函上的火漆印記猶在,再者,我也沒那麼大的膽子。”

  夏侯熙轉瞬也笑了。

  雲清霜又道:“就算沒有看過,也能猜出一二。”

  “你指的是聯軍一事?”

  雲清霜點點頭,反問道:“難道不是嗎?”

  “只怕沒那麼簡單。”淡淡的隱憂始終旋繞在夏侯熙眉心深處。

  “此話怎講?”雲清霜以探究的目光凝視他良久。

  夏侯熙避開雲清霜的目光,聲音滲雜著疑惑和不安,“聖上召我前去,盤問了許多有關你的事情,包括你是如何來到西茗國,以及同我相識的經過。按理說有貴主的親筆書信,聖上不該對你有所懷疑。”

  夏侯熙說的隱晦,雲清霜聽的也模糊,但從他話中還是有蛛絲馬跡可尋。雲清霜絕頂聰慧,一點即透,軒轅灝對她超乎尋常的關心的確不是件好事情。她臉色一變,脫口道:“那你這次私自帶我下山,豈不是忤逆他的命令。”

  夏侯熙搖頭道:“那倒不是,我將你中毒之事一五一十稟明了聖上,他也答應由我保護你去回天谷尋訪名醫,可我擔心夜長夢多他會改變主意,所以才會帶你連夜離開。”他臉上冷硬的線條因提到雲清霜的名字時略微松懈,晨風輕拂過他的發,有幾絲調皮的飄散到額前,稍顯凌亂,但也正是如此,添了幾分柔情。

  雲清霜其實從來沒有對自己中毒的事牽腸掛肚過,也許是她從小生活的環境,師傅無所不能,師兄又對她愛護備至,她的性格也是堅強果敢的,好像還真是極少遇到難以解決的事,如今雖然沒有他們相伴,但她相信憑借她和夏侯熙之力,同樣沒有任何事能難倒他們。盡管她對自己的事不上心,可夏侯熙能處處為她著想,她心裡不是不感動的。她低垂著眼瞼,柔若無骨的手緩緩蓋在夏侯熙的手背上,輕聲道:“我們不辭而別,他以後會不會為難你?”

  溫言軟語加上陣陣幽香撲鼻,攪的夏侯熙有些心神不寧,這可能還是雲清霜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柔軟的一面。夏侯熙琢磨許久才明白她口中的“他”指的是晉鴻帝軒轅灝,便微笑道:“你放心,聖上不會因為這點小事就要了我的命。”

  如果真是小事,他斷然不會不等天亮就帶自己離開秦凰山,雲清霜對此是半個字都不信,但人都已經下了山,總不見得再主動送上門去,眼下,盡快驅毒恢復武功,不成為夏侯熙的累贅才是緊要之事。雲清霜悠然笑著,不再追問。

  下得山,夏侯熙自牽了匹駿馬,他先是翻身上馬背,再伸出手,眼中滑過一絲深深的笑意。雲清霜臉上有些臊熱,但她不是扭捏的性子,干脆的把手交給夏侯熙,夏侯熙稍用了把勁,將她帶上馬,輕笑道:“坐穩了。”

  兩人共乘一匹馬,靠的很近,夏侯熙呼出的熱氣隱約落在雲清霜的頸中,酥酥的麻麻的癢癢的,惹的雲清霜全身繃直,臉紅過耳,心如鼓擂,而她身上若有似無的少女馨香亦鑽入夏侯熙的鼻尖,他提氣凝神努力克制才勉強揮去滿腦子的旖念。

  ============

  遠山被霞光遮掩,影影綽綽,像披著一件彩色的盛裝,朝露彌漫,又像是海上的荒島,隱隱約約顯出三個大字:木蘭山。

  “木蘭山……”雲清霜訝異的問道:“我們不是要去回天谷,怎麼繞到木蘭山來了?”她對那古怪的老婦人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反感情緒,能夠避開還是不見的好。

  夏侯熙呵呵一笑,“回天谷就在木蘭山中,沿著這條路一直走就是了。”

  雲清霜明眸帶笑:“原來是這樣,這世上的事兒還真是巧,”她笑的眉眼皆眯起,“下毒的人和醫者竟住的這般近。”

  夏侯熙一愣之下也笑出了聲,他攏住雲清霜的肩頭將她慢慢納入懷裡,替她擋住風,拂開遮住她面頰的幾許散發,但笑不語。

  有暖意在心頭悄然劃過,雲清霜靠在他堅實的胸膛上,閉了閉眼復又睜開,心底充盈著滿滿的幸福。這是種和師兄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感覺。在雲蒼山時,終日練武枯燥又無趣,只有和沈煜軒相處時,乏味的生活才過的相對快一些。而今,對著夏侯熙,哪怕不說什麼話,只要有他相伴,心就莫名的安定,休說眼前風光無限,景色怡人,即便矮樹枯藤,窮山惡水,在她眼中儼然也成了一道最美的風景。雲清霜悄然抬了頭,他清臒蕭瑟的臉龐安靜淡然,漆黑的雙眸深邃難懂,一手攥著韁繩,一手緊緊握住雲清霜的,這一刻,她忽然就生出了執手相看一世一生的念頭。

  “在看什麼?”夏侯熙低頭望住懷中的女子,微微一牽嘴角。

  雲清霜面上越發嫣紅一片,猶如滲開的胭脂,她忙不迭的垂下頭,被夏侯熙輕輕點了下額頭,耳畔依稀傳來幾不可聞的戲謔笑聲。

  ============

  進入回天谷的範圍,夏侯熙每前進一步都分外小心謹慎。

  自山巔探身,迷蒙幽暗的深谷中一股陰森之氣撲面而來,碎石如鬥,斷澗急流,再深入,紫氣蒸騰,黑黝黝的像是能吞噬一切事物。

  夏侯熙忽聽得有破空之聲,驚呼:“清霜小心,有暗器。”話音落,他眼疾手快的抱起雲清霜凌空躍起,在空中翻滾了幾圈後才穩穩落地。雲清霜驚魂未定,喘了口氣,但見那匹坐騎四肢發軟,緩緩癱坐於地上,並且哀鳴幾聲,也是有氣無力。

  再仔細一瞧,四條馬腿上各被釘上一枚銅錢,大半沒入血肉中,雖無性命之憂,但到底是走不成了。夏侯熙同雲清霜對視一眼,面色微變,要將四枚銅錢精准無誤的擊中疾走中的馬腳,比射人難上數倍。此人認位准確,力道奇猛,若他打的不是馬而是馬上的兩人,此時焉有命在。

  不過也由此看出他沒有傷人的意思,或許只是想阻撓他們入谷。

  夏侯熙將雲清霜護到身後,雙手抱拳道:“是怪華佗前輩嗎?晚輩來此並無冒犯之意,還請前輩現身一見。”

  “哈——哈——哈——哈”高亢刺耳的笑聲從遠處傳來,刺激著耳膜,夏侯熙只覺耳根發脹,內心說不出的煩躁,他內力高深一時還沒有影響,但雲清霜不能運功抵抗,胸中熱血翻騰更覺承受不住,她下意識的捂住耳朵,這熟悉的笑聲牽動起她的記憶,她心念方動,眼前一花,一個人影突然出現在面前,身形飄忽若魔影一般,根本看不出他是如何而來,仿佛真的是從天而降。

  黑衣黑褲,容顏嬌嫩,卻一頭白發,果真是那老嫗。雲清霜千方百計想躲開她,還是被她逮到了。

  雲清霜唇動了動,剛想說點什麼,夏侯熙搶在她之前開口,“原來是薛前輩。”神態竟極為恭敬有禮。

  那老婦人鼻尖輕嗤,“你師傅呢,為何他沒有來?”這一番對話,倒像是舊識,聽的雲清霜一愣。

  夏侯熙眸光深沉,回話不卑不亢,“家師早已不問世俗之事,還請前輩見諒。”

  “哼,”白發老嫗面色暗沉,眼中是沉沉的寒意。她繼而轉向雲清霜,冷冷的道:“你不找駱英奇來,我是不會給你穿心跗骨針的解藥的。”

  還是夏侯熙搶著說:“前輩,家師若想見你,自會相見,你又何必拿別人的性命來做賭注。”

  雲清霜又是一怔,聽他的意思,似乎駱英奇便是他的師傅,可他為什麼從沒有說起過。

  老婦神情淡漠,冷笑道:“你這小輩好生無理,你師傅教徒無方,就由我替他給你點教訓。”

  雲清霜同她交過手,自然識得厲害。如果她和夏侯熙聯手,大概可以抵擋百招,但論單打獨鬥,決計不是她的對手。她急忙上前一步喚道:“前輩,且慢。”

  雲清霜面上紅了一瞬,心底亦有幾分不快,她淡漠道:“您是前輩,若是和一小輩計較,豈不是有損您的威名?”

  “好一張利嘴,”老婦人嗤笑道。

  雲清霜凝視著她,顰眉道:“前輩過獎了。”

  “小姑娘,你可知道這世上男子皆薄幸,尤其是像他那樣油頭粉面的小子。”白發老嫗朝著夏侯熙努一努嘴,面帶譏笑。

  夏侯熙簡直哭笑不得,威武英挺的大將軍,還是頭一次被人形容的這般不堪。

  老婦人也不理會他們,自顧自說道:“越是英俊的少年越是薄情寡義,等以後你就知道了。”說著說著,她望著夏侯熙的目光逐漸變的森冷,雙眼泛著駭人的寒光,情緒激動,牙齜盡裂,面目亦有些猙獰。

  雲清霜駭然的打了個寒噤。

  而就在這時,那老嫗忽然出手。

  她身法極快,舉步之間迫近夏侯熙,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柄拂塵,在空中畫了個圈後直指他周身各處大穴,那拂塵在她內力驅動下,塵尾聚而不散,竟如鋼鐵般堅硬,夏侯熙被逼的連連後退,繞是閃躲及時,身上有幾處穴道仍是被拂塵掃到,頓覺一股陰寒之氣彌漫至全身,氣血稍滯,連帶周圍溫度也隨之下降。他忙封住幾處要穴,將寒氣逼到一處,又默運玄功護體,把真氣強納丹田,恢復幾分氣力。

  “駱英奇的本事你倒學了八成,再接我一招試試。”拂塵一拐,分成兩路,上刺雙目,下刺雙腿,攻勢如虹。

  打鬥中的二人尚不覺得什麼,在旁觀戰的雲清霜膽戰心驚,那老婦的武功高過夏侯熙何止一倍,加上她招招暗藏殺機,夏侯熙被迫的手忙腳亂,他既要防無孔不入的陰寒之氣,又要閃避老婦一式更比一式凌厲的攻擊,一時之間險像環生。這次過招,同司徒寒那一戰相比,要凶險許多。

  雲清霜恨不能上去助戰,她重重咬住下唇,心中懊喪萬分,手指亦緊握成拳,觸及冰冷的劍身,她吐出一口氣,暗罵自己糊塗,高聲道:“夏侯將軍,接著。”她將純鈞寶劍向二人擲去,心中篤定那白發老嫗自恃身份斷不會硬搶。果然,那老婦眼都沒抬,手上拂塵攻勢不減,猛如雄獅下山,攔腰便斬。夏侯熙臨時變招,中指一彈,蕩開拂塵,拂塵險險擦過他的胳膊,盡管沒傷著,但衣袖被生生削去半幅,他臨危不亂,身體一沉一縱,使出超卓輕功,躍起一人多高,乘著這個機會把寶劍接在手中。

  夏侯熙和雲清霜心意相通,純鈞劍脫鞘而出,主動出擊,一套守中帶攻的劍法中規中矩使來,初看時只覺沉穩有余,辛辣不足,能夠自保,不足以克敵制勝,但七七四十九招過後,雲清霜逐漸瞧出門道,這套劍法剛柔並濟,攻防轉換渾然天成,守勢滴水不漏,攻勢延綿不絕,雖比不得老婦人的毒、狠、准,卻也尋不到半點破綻。

  雲清霜暗道:夏侯熙若用其他武功,高手過招,稍有不慎便會兩敗俱傷,他如今選用這門劍法,防守嚴密,並且可以攻其不備,只要將戰局拖到千招開外,那老婦對付不了一個小輩,也只能就此罷手。此計甚妙。

  但那老嫗豈是尋常之輩,縱使一開始有些不適應,幾次試探後,她慢慢掌握了其中的規律,她飛身撲下,門戶大開,夏侯熙或攻或守,她全然不顧,將全部內力聚集塵尾,衝著夏侯熙當頭劈下,完全是不要命的打法。

  雲清霜也看出夏侯熙沒有傷她的意思,她才有恃無恐,穩操勝券。夏侯熙被迫的下盤不穩,步法散亂,情勢非常嚴峻,雲清霜掩唇驚呼,眉頭緊蹙起,急怒攻心下,胸口有些發滯。她手掌抵在胸前,調理紊亂的氣息。又觀察片刻,她揚眉喝道:“夏侯將軍,削她的拂塵。”旁觀者清,少了這柄拂塵,等於卸下那老嫗的左臂右膀,即便還是沒有勝算,亦不至於任人宰割。

  夏侯熙長嘯一聲,手一揚,一道銀光迅疾射去,轉瞬間和拂塵上的柔絲纏在一起。純鈞寶劍削鐵如泥,迎風立斷,雲清霜滿以為這一下縱然拂塵不脫手也必定能削去半截,但反而是夏侯熙虎口一震,寶劍把持不住,咣當落地,又被拂塵繞在右手腕上,一提一拉一拽,衣袖被絞的粉碎,飄落如蝴蝶片片。所幸夏侯熙收手的快,否則一條手臂要生生分家。

  她的拂塵是用什麼做的,竟然連純鈞劍都奈何不得。

  仿佛能看出雲清霜的疑問,老婦人面帶得色道:“哼,我這柄拂塵乃緬鐵蛟筋合制而成,寶刀寶劍也難動它分毫。”說罷,她將拂塵交到左手,右肘微抬,拾起夏侯熙被震落的純鈞劍,反手一揮,上下各刺兩劍,劍光霍霍,飄忽詭異,左手拂塵斜裡飛來,虛虛實實,變幻無窮,使的盡是陰險毒辣的招數,她拂塵在手本就占了便宜,現下更是如虎添翼。

  夏侯熙屢遇險招,拔身一聳想躍出重圍,被白發老嫗拂塵當頭罩下,又陷入圈中,苦苦支撐。夏侯熙大汗淋漓,看來已經耗去不少真氣。雲清霜急的直跺腳,但苦於無能為力。她銀牙緊咬,剛想不顧傅先生的忠告上前助陣,老婦人已將夏侯熙掀翻在地,長劍堪堪刺到他面門。

  這下驚的雲清霜魂飛魄散,她來不及細想,一個箭步撲在夏侯熙身上,若不是那老婦人縮手及時,已經在她身上刺了個透明窟窿。

  老婦眼底閃過一抹復雜情緒,“怎麼,你要救他?”聲音低沉,喜怒不辨。

  “清霜,你快走,不要管我,”夏侯熙眼中有絲絲欣慰,“我知道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何必搭上兩個人的性命。”

  “她可不笨,”白發老嫗笑容中依稀透著慘淡,“沒有解藥她終難逃一死,用她一命換你一命,你覺得值不值?”

  雲清霜很爽快的答道,“你說的沒錯,”她明眸閃閃,眉宇間現出輕松笑意,“這樁買賣穩賺不賠,當然值得。”

  “清霜,”夏侯熙低吼道,他中了老婦一掌受傷不輕,此刻臉色慘白,大口喘著粗氣,還是用盡全力把雲清霜推開,略偏過頭,深深凝視住她,“怪華佗前輩就在谷中,他能解你身上的毒,你還不快去找他。”

  雲清霜淡淡笑著搖了搖頭。

  老婦人仰天長笑,可再大的笑聲也難掩其內心的落寞,她猛地頓住笑,厲聲喝道:“你倆既然想一起死,我就成全你們。”她振劍一揮,三朵劍花齊飛,全部都是衝著雲清霜而去,夏侯熙已是救之不及,長袖一甩,竟是飛身上前,只手夾住劍鋒。那冷峻的男子此刻竟沒有一分一毫的猶豫,只是那眉眼,在剎那有了一瞬的溫柔。劍氣從指間一穿而過,還未覺出疼痛,已有血珠從指縫間滲了出來。不多時,已是汩汩不斷。血色染上月白長衫,星星點點,猶如轉眼就綴上的桃花,只是那顏色,是那般鮮艷與刺目,順著指尖慢慢淌落的血珠落進塵埃,而夏侯熙只是抬首澹然一笑,手仍舊牢牢的把住劍鋒,任那老婦人如何用力都不曾松開。

  雲清霜一聲驚呼,一只手揪緊了胸口的衣衫,瞬間面無人色,驚叫出聲,“夏侯熙,你快放手啊。”

  夏侯熙幽黑的眼眸更見深沉,堅定的搖了搖頭。

  有什麼東西慢慢滑出眼眶,一些順著唇邊的細紋流進嘴裡,又苦又鹹,雲清霜眼前霧氣蒸騰漸漸一片模糊。

  “罷了,”卻是那老嫗幽然長嘆,她丟下劍,眼中無神更是蒙上一片灰色,之前囂張跋扈的神情也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悲愴和惘然。她腳步踉蹌的倒退了幾步,又滿懷凄苦的看了眼雲清霜和夏侯熙,帶著一身的寂寥走了。

  “清霜,”夏侯熙輕柔而緩慢的聲音穿透了雲清霜的耳膜,她方如夢初醒,唇輕顫著,努力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她走了,沒事了。”夏侯熙抬了抬手,笑容翩翩。

  血液如同凝固了一般,雲清霜螓首微仰,凝視了他許久,才輕輕抓起他的手,沙啞著聲音道:“你……太傻了。”

  夏侯熙還是微笑著搖頭。

  衣襟上血跡斑斑,一眼望去觸目驚心,可怎麼都比不上夏侯熙掌上的傷痕帶給她的觸動。心上最柔軟的一塊,仿佛被整個剝離,就這樣緩緩展現在人前。

  血還在不斷的湧出,雲清霜握著夏侯熙的手,雙肩微顫,“疼嗎?”不等他回答,從衣衫上撕下一條,纏在他手上,柔聲說:“你忍著點痛。”動作輕柔緩慢,布條一層層的裹上,心也一點一點的被溫暖。

  可能是最後一下牽動了傷口,夏侯熙眉心微蹙,雲清霜立刻察覺,忙不迭道:“對不起,對不起。”手下動作越發輕緩,並輕輕吹氣。

  和煦的陽光跳躍在她的發間,飛揚的發絲在風中舞動,夏侯熙眼裡漾起柔光,手一抬,擁了雲清霜入懷。

  全神貫注替他包扎傷口的雲清霜被嚇了一跳,隨即道:“你的手……”

  “不礙事,你沒事就好。”夏侯熙深不見底的眼裡此刻隱蘊著無限深情,他的下巴抵著雲清霜的額頭,須臾,低頭,垂眸,唇在她額上流連許久,又沿著發際向下,最終落在她的眼睛上。

  那些話一個字一個字落在雲清霜的心裡,如驚濤駭浪肆意翻滾。她閉上眼,淚水無聲滑落,她終於真切的感受到心房被填的滿滿實實的感覺,那是她曾經以為永遠都無法觸及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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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2:1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塵緣往事

  怪華佗的住處就在一山洞裡,石洞中鐘乳如林,山石崢嶸,亦有碧清水潭,滴水如注。陽光照射不進,因而顯得有些陰暗。

  彎身進洞,一股寒流撲面而來,伴隨陰風陣陣,使人周身戰栗。

  一人背對他們坐著,面前的石桌上擺放一副棋盤,看情形是一人分飾兩角自己同自己對弈。

  果真是個古怪的人,雲清霜暗道:這樣下棋,勝了是他,敗了也是他,有什麼樂趣可言?她朝夏侯熙瞥去淡淡一眼,後者搖了搖頭,示意她不可輕舉妄動。

  夏侯熙清了嗓子,雙手抱拳道:“請問是怪華佗前輩嗎?”

  那人並不回答,在夏侯熙問第三次時,才緩緩轉過身道:“正是老夫。”

  雲清霜心中對他實是滿懷好奇的,她仔細打量著眼前之人:長相普通,中等身材,因為盤膝而坐,瞧不出身高。貌不驚人,並未給人留下深刻印像。

  夏侯熙上前一步恭敬道:“晚輩夏侯熙。”他指了指身邊的雲清霜,“我這位朋友身中劇毒,能否請前輩替她醫治?”

  怪華佗半闔的雙眼冷冷掃過雲清霜,“你們可知我的規矩?”

  夏侯熙清亮的眸中笑意依舊,“前輩您看病有三大規矩,刮風不看,下雨不看,心情不好也不看。今日天晴雲薄,江水無波,就是不知前輩您心情如何?”

  “老夫今天心情很好。”

  話一出口,夏侯熙一喜,但臉上聲色不動。

  “但這好心情被你們打擾了。”怪華佗別轉過身,連頭都懶的抬起。“兩位請吧。哼!”

  這一聲冷哼聽的人心裡都涼了半截。雲清霜下意識的攥起了拳頭,再握緊。

  “呵,”卻是夏侯熙輕輕笑道:“那我們只能改日再來拜訪了,實在是可惜啊。”他拉過雲清霜,柔聲道:“清霜,我們走吧。”

  雲清霜心下詫異,他,不該是這麼容易放棄的人呢。可還是順從的點頭道:“好。”

  “等等。”才走了兩步,就被喚住。

  夏侯熙眼裡有了絲絲笑意,“前輩還有何指教?”

  雲清霜頓悟,這招以退為進,用的真是巧妙。

  “你方才說可惜,此話怎講?”怪華佗仍舊沒有正眼瞧他們,口氣倒是平和許多。

  夏侯熙唇畔帶笑,清冽如水,“我本打算和前輩玩幾手骰子,前輩心情不愈,自然不能打攪。這不是可惜又是什麼?”

  怪華佗噌一下站起,幾個翻身越過他們頭頂,攔在洞口,一本正經道:“我說心情不好不看病,又沒說不賭。”語速飛快,竟像是擔心夏侯熙和雲清霜會突然離去。

  傅先生所言不差,每個人都有弱點,而怪華佗的弱點便是嗜賭如命。

  夏侯熙笑著不說話,同雲清霜對望一眼,並肩往裡走去。

  怪華佗比他們速度更快,只聞得衣袂飄忽聲,他人又再次端坐桌前,並伸手拂去棋盤,淡然道:“請坐。”棋子落了一地,他置之不理。

  雲清霜失笑,這位前輩開了賭局,就顧不得風雅了。她不笑則已,這一笑如同三月裡和煦的陽光,掃去一室陰霾,溫暖了每個人的心,怪華佗也忍不住道:“姑娘,你也請坐。”

  雲清霜欣然應允,挨著夏侯熙坐下。

  夏侯熙費了好大勁才把目光從雲清霜身上移開,他深吸一口氣,緩和了心神道:“前輩,若是晚輩僥幸贏了你……”

  “如果你能贏我,我自然幫你的朋友解毒。”怪華佗挑眉,看似不以為然。“但要是你輸了呢?”

  “但憑前輩差遣。”夏侯熙一臉從容。

  怪華佗哈哈大笑三聲後道:“我要你爬出回天谷。”

  雲清霜心頭一緊,肩膀微顫,夏侯熙大手蓋在她的手背上,輕點兩下,“相信我。”他神色自如道:“一言為定。”

  “好,夠爽快。”怪華佗從衣袖裡甩出一個錦盒,打開,是六顆骰子。骰子邊角被打磨的有些發亮,由此可見,一定被經常拿來使用。雲清霜知夏侯熙武功高強,可這擲骰子的本事,非一朝一夕能夠練成,她不免有點擔心。但看他從容不迫,又覺得他早已成竹在胸。

  怪華佗眼尖的瞅到夏侯熙被包扎的密不透風的右手,似是隨口一問,“你手受了傷?”

  “不打緊。”夏侯熙爽朗笑道。

  “包成這樣影響我的心情。”怪華佗不留情面的說,雲清霜聽罷,臉莫名一紅。手上突然多了個東西,一看,是一只精致的小玉瓶。

  “你給他敷藥。”怪華佗言簡意賅的說。

  拆下裹傷布,血已經止住,掌上傷疤錯綜,猙獰可怖。

  怪華佗只看了一眼,道,“好一把利劍。”眼角有意無意的瞥過雲清霜置在桌腳的純鈞劍。

  雲清霜咬了下唇,在心裡嘆了口氣,如果不會因為她,夏侯熙也不至弄成這個樣子。

  打開玉瓶,飄出一股極淡的清香,雲清霜識得那是鳳幽草的香味,知道這是治刀傷劍傷最好的藥。

  藥膏抹在傷口上不覺任何疼痛,反而絲絲清涼,說不出的舒服,即便夏侯熙不懂醫理,也明白這藥極其名貴,等雲清霜替他上完藥,他道:“多謝前輩。”

  怪華佗不耐煩的擺手道:“不必,啰嗦。”見雲清霜將玉瓶遞還,又道:“你收著吧。”

  雲清霜怔了怔,鳳幽草通常長在懸崖邊上,尋找不易,江湖人千金難求,現在竟然被他隨隨便便的就送給了陌生人。這怪華佗忽冷忽熱,倒是吃不准他真實的想法。

  怪華佗一手抄起六顆骰子,迫不及待道:“我們這就開始吧。”

  夏侯熙微抬眼,“比大?”

  “不,比小。”怪華佗眯著眼笑道。

  夏侯熙低頭看了眼雲清霜,眼中波光漣漪,“好,那就比小。您是前輩,您先請。”

  “那我就不客氣了。”怪華佗手一揚,六顆骰子被盡數掃入一茶盅裡,杯口向下,他的手罩在杯底,不緊不慢的左右搖擺,一陣滴溜溜的聲音停下後,他放開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姑娘,請打開。”

  雲清霜依言行事,茶盅一被拿離,她更重的咬住了嘴唇,呼吸也略顯急促。六顆骰子,排列成一行,每一顆都是一點朝上。

  須知先擲者為莊,六個一點,他等於是立於不敗之地。

  “你已經輸了。”怪華佗得意洋洋的道。

  夏侯熙呵呵笑道:“這可未必。”

  “哦?”怪華佗奇道。

  夏侯熙把骰子丟進茶杯中,依樣畫葫蘆的搖動片刻後,移開了手。

  雲清霜手心滿是冷汗,她從未感覺到如此緊張,即使是數度遭遇險情,甚至性命之憂時都未曾有過。她的手亦有些發顫,夏侯熙捉過她的手,抿起唇溫柔的笑了笑。

  那怪華佗早等的不耐,他抓起茶盅的一瞬,眼睛頓時瞪大。

  茶盅下的六顆骰子,自下而上整齊疊放,最上面的一粒,是一點。

  雲清霜松了口氣,笑盈盈道:“一點,前輩,是你輸了。”

  怪華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過神,叫喚道:“這樣也可以?”

  雲清霜淺笑道:“前輩,莫非你要抵賴不成?”

  “哼,老夫一言九鼎,言出必行。”他氣呼呼的把骰子收回囊中,“我馬上替你解毒。”

  手在桌下被夏侯熙緊緊握住,此時雲清霜才覺察到他手指冰涼,掌心卻是溫暖的,他緊張的心情其實並不在她之下。只不過,他掩飾的很好,也是不想讓雲清霜憂心。仿佛有一支桃花在她心裡生了根發了芽,再慢慢盛開,彌漫到全身的暖流,逐漸轉化成幸福的眩暈。

  “手伸過來,”怪華佗冷冷的說,眉頭緊鎖著,心不甘情不願的。

  雲清霜和夏侯熙相視一笑,這位前輩大概從未輸過,丟不起面子。

  怪華佗手搭著雲清霜的脈搏許久,眸中精光乍現,神色陰郁,忽然開口道:“你中了穿心跗骨針之毒?”似是疑問,又似肯定。

  雲清霜尚未說話,夏侯熙已出口相詢:“前輩,這毒你能不能解?”

  怪華佗笑了,眉目有種說不出的清冽,在他平淡的容貌映上些許光華,“笑話,”他自信滿滿的道:“這世上還沒有我解不了的毒。”

  夏侯熙大喜過望,緊蹙的眉頭舒展開,雲清霜眼底默然含著笑,這一趟終究沒有白來。

  怪華佗自牆角抓起一個包袱扔在石桌上,從中掏出一把銀針,根根又細又長,驀地讓人心驚。

  雲清霜只覺得頭皮發麻,手不自覺的抓緊了衣襟。怪華佗看了她一眼,“我要刺你身上十二處死穴,你若是害怕就閉上眼睛。”

  夏侯熙一驚,死穴被點焉有命在,何況還是十二道死穴。

  怪華佗神情不變,似乎是早料到他們有此反應,“你們不信我,那我也沒法治了。”邊說邊把銀針收起。

  雲清霜攔住他,始終保持淡然的笑意,“我相信你。”穿心跗骨針之毒如不能根治,免不了一死,還不如博一次,權當又擲了把骰子。

  “姑娘勇氣可嘉,老夫敬佩。”他故意出言恫嚇,原本打算讓他們自己知難而退,這樣就不能算他食言,沒想到雲清霜看似柔弱,實則剛毅堅強,著實有點出乎他意料之外。

  “前輩施針吧。”雲清霜食指微屈,並攏了五指,說不害怕,心下總是戚戚,神色淡然,不過故作鎮定罷了。

  夏侯熙側過身體,表面上無波無瀾,暗自攥緊拳頭,蘊起內勁。

  雲清霜只要一垂眸就能瞧見那一把駭人銀針,只得偏開頭,抿緊了唇。

  怪華佗左右手各捻起一根銀針,正要往雲清霜太陽穴刺去,而就在這時,夏侯熙聞得腦後有破空之聲,喝道:“誰?”一支金釵夾帶著風聲,直直的釘在怪華佗身後的石壁上。

  方才還是睿智沉穩的怪華佗頃刻間變的慌亂,他失魂落魄的往洞口奔去,口中不住喚道:“雨嬋,雨嬋。”三步並作兩步,倉促間被地上的石凳絆了個正著。

  “前輩,”夏侯熙伸手想拉他一把,被他用力甩開,他雙眼迷蒙,神智不清,一時爬不起身,嘴裡還是大聲叫嚷著:“雨嬋,你不要走。”

  洞外傳來動靜,“上官哲,你好自為之。”陰惻惻的嗓音竟來自那位白發老嫗。聲音越來越輕,逐漸遠去。

  這一聲喚醒了上官哲渙散的神智,站起身時目光驟然變的冷漠而陰沉,“你們走吧,她的毒我解不了。”這一句卻是對著雲清霜和夏侯熙所說。

  雲清霜艱難的動著唇,“……前輩。”

  夏侯熙眼底深沉,掠過一絲冷然,“前輩你這是什麼意思?”

  “不必多說,我不會為她解毒的。”上官哲拂袖,決然道。

  心就好像從雲端墜落谷底。在她產生強烈的求生欲望之後,又生生的給了她當頭一棒。

  夏侯熙臉色灰敗,五指緊握,再握緊。

  上官哲眼中似有什麼一閃而過,極輕的說道:“你們可以殺了我泄憤,但我絕對不會辜負她。”他身形一動,用腳尖挑起桌腳的寶劍,又借力向夏侯熙踢去,“你動手吧。”

  夏侯熙臉上有揮散不去的戾氣,他接劍在手,眼中有束火苗蠢蠢欲動,熊熊怒火幾乎燃盡了他的理智,處於崩潰邊緣,一觸即發。一只柔若無骨的小手攀上他的手背,些微冰涼,迅速澆滅了他胸中沸騰的怒火,目光觸及雲清霜流光泛彩的剪秋雙瞳,更是滋人心田,撫平內心的煩躁。

  “大哥,別為難上官前輩,我們走。”雲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微笑,秋水般有神的秀目平靜無波。

  “清霜……”夏侯熙眉眼牽起了一絲酸楚,已沒有了先前的意氣風發。

  雲清霜搖了搖頭,依舊笑容楚楚,“走吧。”

  一路沉默。

  夏侯熙終於忍不住道:“清霜,上官哲雖醫術高明,但論武功未必在我之上,你為何不讓我一試?”

  “他寧可一死也不肯違背薛前輩的意願,倒是個性情中人。”雲清霜眉輕挑,唇畔還勾起幾分笑意來。

  夏侯熙輕搖首,正色道:“清霜,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須知,天下除了薛雨嬋,就只有上官哲可以救你。”

  “大哥,你不會明白的。”雲清霜低眉斂眸,惆悵和欣慰兩種截然不同的滋味在她心頭一掃而過。這是一種極為深厚和微妙的情感,師傅對娘親,師兄對師妹,或者現在夏侯熙對自己也是如此。她微微仰首,眸色深了幾分。

  夏侯熙眼眸深處是一閃而逝的痛色,他以為憑他一人之力就可以救雲清霜,但是到了這裡,他才明白有些事情,是無能為力的。

  “大哥,不要泄氣,”雲清霜明靨如花,笑聲朗朗,“我堅信這世上的神醫不是只有上官前輩一人。”

  夏侯熙柔柔撫過她的頭頂,無聲的嘆了口氣。

  身後忽有疾徐的腳步聲。“兩位等一下。”是怪華佗上官哲的聲音。

  雲清霜心中一動,笑語嫣然,“怎麼,前輩改變主意了?”

  上官哲一揚手,一個玉瓶劃過優美的弧線落到雲清霜懷裡,“這瓶藥給你。”

  雲清霜抄在掌中,淡瞥一眼,“前輩,鳳幽草極其珍貴,配置不易,晚輩只有一個月的命,恐怕再用不上,前輩您請收回吧。”

  “這瓶藥是我用數十種珍貴藥材花費二十年心血煉制而成,雖不能解你體內穿心跗骨針之毒,但可拖延毒性發作的時間。瓶內共二十四顆,每半月服一次,可保你一年性命無憂。”上官哲嗓音低沉而又輕緩,“為防止毒素擴散,這藥閉住了你的主要穴道,所以也等於封住你的內力,你行走江湖須更加小心。”

  雲清霜明顯的眉心一緊。

  上官哲斜睨她一眼,“老夫告辭。”

  “前輩請。”

  雲清霜望著同樣若有所思的夏侯熙,沉吟了一下後喚道:“大哥,你在想什麼?”

  夏侯熙眉宇間仍是籠罩著一層散不去的陰霾,“清霜,”環住她的肩膀,讓她靜靜的靠在他的懷裡,“我想,這次還是免不了要打擾師傅了。”

  “你的師傅?”雲清霜倏然抬起頭,額頭撞上夏侯熙的下巴。她顧不得自己,手往他下顎撫去,被夏侯熙輕易的捉在手中,唇角噙起淺淺的笑容。雲清霜臉紅若霞,比往常更添上幾分嫵媚。但她並沒有忽略夏侯熙的話,這也是她一直想知道的。他的師傅是誰?和薛雨嬋又有何淵源?薛雨嬋為何一直追著她不放,這其中又有哪些塵緣往事?

  夏侯熙捏了捏她精巧的鼻尖,慢慢道出原委。

  夏侯熙的師傅駱英奇同薛雨嬋尚在襁褓中就定下了娃娃親,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薛雨嬋對駱英奇情根深種,但駱英奇卻一直當她妹妹看待。駱英奇在外游歷期間,結識了一名絕色女子,回來後便要同薛雨嬋解除婚約,並立下誓言,此生非那名女子不娶。薛雨嬋自然不願,並且三番兩次找那女子的晦氣。後來薛雨嬋不知從哪裡得來了極歹毒的毒藥,逼迫那女子服下,令她患上早衰症,一夕之間年輕貌美的少女變成白發蒼蒼的老太婆,更為陰毒的是,中了這毒,終日不能見光,也不能吹風,否則就會喪命,當真是生不如死。駱英奇恨薛雨嬋心腸狠毒,不願再見她。這十幾年來,他跋山涉水,遍尋名醫,就是想找到解藥,可惜都沒能成功。

  聽到這裡,雲清霜不覺抓緊了夏侯熙的手,唇咬的泛白,自己卻渾然未覺,不住追問:“那後來呢?”

  夏侯熙只道她是因為薛雨嬋為人狠辣大驚失色,怎知她思緒萬千,百味陳雜。他拍了拍她的後背,動作極輕柔,溫和的說:“這些年她來找過師傅多次,都被拒之門外,我也是在師傅的手札上看到記載,才無意間得知這樁陳年舊事。”

  雲清霜腦中一片空白,嘴唇哆嗦,幾乎說不出話來。

  竟是那薛雨嬋將母親害成這樣。難怪她一看到自己,便面目猙獰,眼中透著怨恨,又因為夏侯熙對自己情深意重,嫉妒的發狂,不惜狠下殺手。

  “可她為何要那樣對你,我始終想不明白。”夏侯熙這時才發覺雲清霜情緒波動,腳步虛浮,忙扶她到樹底下坐定,“清霜你怎麼了?”

  好半晌,雲清霜洶湧澎湃的內心才逐漸平靜下來。“我沒事。”盡管她努力維持聲音的平和,抑制不住的憤慨還是泄露了她心中的秘密。

  夏侯熙只是靜靜的抱住她,沒有追問。

  雲清霜獨自想著心事,良久才意識到自己身體整個蜷縮在夏侯熙懷裡,且保持這一曖昧的姿勢已經很長一段時間,她還不習慣這樣的親近,當即一縷羞意透上心來,立刻避開他的目光。

  夏侯熙溢起一抹醉人的微笑,寬大的衣袖將兩人緊扣的十指覆蓋住,似不經意的想起了什麼,娓娓道:“對了,在師傅的臥房床頭常年擺放著一幅女子的畫像,想來便是那名一直令他念念不忘的女子。”

  雲清霜全身一震,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你見過畫像?”

  “不曾見過,只是常常聽師妹說起。”夏侯熙沉著神色道。

  雲清霜苦笑,也是,自己問的這一番傻話。他若是見過,又怎會猜不到她的身份。

  夏侯熙忽抬眼,舒緩了眉心,斷然道:“清霜,你跟我去見師傅。”

  雲清霜渾身不自然,還是強作泰然自若,“嗯?”

  夏侯熙喟然嘆了一聲,“師傅雖然恨極那薛雨嬋,但為了救人,應該會答應見她一面。你隨我一同回去,或許還能解開你心中的謎團。”

  煩亂的思緒像天上游雲似的飄忽不定,對駱英奇,雲清霜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既惱恨又覺得可敬,惱恨的是因為他的緣故母親的下半生只能存活於黑暗中,就連親生女兒也難得見上幾面,敬的是他對母親的一片情深,這麼多年還是默默守候,始終沒有將她遺忘。雲清霜性子倔強,從不向人低頭,薛雨嬋和駱英奇害了她的母親,就是她的仇人,如今卻要跟仇人去討取一線生機,若在平時,是根本不可能的事,但因為是夏侯熙,讓她有了要活下去的強烈信念。自她懂事以後,就沒見娘親笑過,但也不曾聽她抱怨過一句,也許,在她心裡,從沒有真正恨過誰。

  雲清霜心中觸動,頭抵在夏侯熙懷裡,婉聲道:“好,我隨你去。”

  夏侯熙眼底的笑意慢慢浮了上來,掌心溫柔的摩挲過她的面頰,絲絲縷縷的深情摯意凝結成一句話,“清霜,信我,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這般鄭重的誓言叫人微微濕了眼眶,臉上卻又蘊開淡淡的笑,娘親這輩子可望而不可及的幸福,或許她能夠牢牢把握住。

  洗去一身風塵,在融嵐居用過午飯後,又要再度上路。

  轉到偏僻小徑,雲清霜便以哨音召喚青驪馬,但等了許久,仍未見它的蹤影。雲清霜犯了疑,青驪馬乃訓練有素的良駒,只聽從主人的差遣,尋常人更是難以靠近它,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除非……是師傅,師兄或者師妹三人中的一人來到此間。

  “清霜,什麼事?”夏侯熙見雲清霜神色有異,關切的問道。

  雲清霜掩去不安,回眸道:“青驪馬不受召喚,不知是否出了意外。”

  夏侯熙含笑注目她,“再等會,許是正在趕來的途中。”

  “嗯,”雲清霜心中卻起了不詳的預感,面上陰晴不定。

  並沒有等上很久,夏侯熙道:“來了。”

  雲清霜失了武功,連聽風辨音的能力也遜色不少,她屏息凝神好一陣子,才聽到遠處有隱隱的馬蹄聲傳來。她歡喜道:“是小青。”

  青驪馬是日行千裡的名駒,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已近在咫尺之間。馬上依稀坐著一人,湖綠衣衫,明眸皓齒,神清骨秀,雲清霜的心驀地往下一沉。師姐妹重逢,本該喜出望外,為何在見到她時,背脊僵硬,渾身都不自在,心情仿似跌入萬丈深淵。

  “師姐,”柳絮跳下馬,身姿輕靈,笑眸彎彎。

  “師妹,原來是你。”雲清霜不鹹不淡的說。“你怎會到宣城來?”

  柳絮大眼咕嚕嚕一轉,掠過夏侯熙再轉回到雲清霜身上,“爹命我前來找尋師姐你。”

  雲清霜並不相信,卻也不揭穿她,低低道:“哦?師傅有何吩咐?”

  “爹說你若是辦妥了這兒的事,就盡快趕去乾定城。”這番話合情合理,不由得雲清霜不信。

  雲清霜從容應道:“我會的。”她輕輕撫摸小青發亮齊整的鬃毛,不再多話。

  柳絮卻根本不在意雲清霜的態度,她睜大眼睛仔細打量夏侯熙,直到後者面露尷尬,頰上飄起一絲淡紅。

  柳絮親熱的挽起雲清霜的胳膊,美目微眯起,以調侃的口吻道:“師姐,不為我們介紹一下嗎?”

  雲清霜只得顰眉道:“夏侯熙。”頓了頓又道:“我師妹,柳絮。”她草草將兩人的身份介紹了一遍就想結束這個話題,柳絮卻還不想放過她,展露無邪笑容,甜甜的說:“夏侯將軍的名諱,倒是常聽沈師兄提起呢。”

  乍一聽到沈煜軒的名字,雲清霜心下黯淡,陡然生出一絲悵然。

  夏侯熙語聲清越,“沈兄亦時常將兩位師妹掛在嘴邊。”

  “呵,”柳絮笑的怪異。

  夏侯熙早已覺察到雲清霜和柳絮這對師姐妹的關系並不如沈煜軒所描繪的那般親密無間,如今看來,兩人間的隔閡非一日造成。他不動聲色道:“柳姑娘,你師姐身中劇毒,需立即救治,我們先走一步了。”說罷,就去牽馬。

  柳絮瞥一眼在旁默不作聲的雲清霜,緊鎖起眉頭。此時夏侯熙已飛身上馬,柳絮一把拽住韁繩,詢問道:“什麼毒,要不要緊?”

  “回頭再向柳姑娘詳細說明,實在是情況緊急,耽誤不得,還請姑娘見諒。”夏侯熙拉起雲清霜上馬,動作輕緩,不經意的溫柔落在柳絮眼中,她手上驟然一緊,目光一頓輕嘆道:“師姐有病在身,我做師妹的自當時刻伴在她身邊也好有個照應。”

  “不敢勞動師妹,”雲清霜毫不客氣的說道。

  瞬間一層霧氣就衝上眼眸,柳絮咬了咬嘴唇,“師姐是嫌棄我嗎?”

  雲清霜沉不住氣,忿忿瞪了她兩眼,卻也無法再拒絕她。

  然,一匹馬三人如何共騎,終究還是牽馬步行前往。雲清霜失卻武功以後,比普通人更顯得氣虛體弱,霞光漸暗時,不過行了一半路程。

  虧得夏侯熙心細,在密林中尋到一處山洞,盡管有些陰暗潮濕,總好過露宿在荒郊野外。山洞不大,幸能容下三人一馬,夏侯熙撿了些樹枝枯葉在洞口生上火,謹防夜裡有野獸來襲。

  夜半,雲清霜半夢半醒之間,覺察眼前似有人影閃動,她一個激靈挺直身體,卻是夏侯熙正將自己的外衫披在她的身上。

  “吵醒你了。”夏侯熙眸光溫柔,略帶歉意道。

  雲清霜搖搖頭,淺淺笑著坐起,想把衣衫還給夏侯熙,他微微一笑,舉手阻止她,“夜裡涼,你披著吧。”極輕的笑出了聲,從她鬢邊撫下一片落葉。

  雲清霜雙手托腮撐在膝蓋上,火光映照下,容色俏麗,分外明艷動人。夏侯熙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將她攬到懷裡,輕聲喚道:“清霜。”

  “嗯?”雲清霜抬起頭,他恰在此時低頭,冰涼的唇從她唇上險險刷過,登時,兩個人臉上都飛速湧上一抹紅潮,雲清霜的臉更是燙的快燒起來,她稍稍掙扎了下,立刻被夏侯熙抱的更緊。他單手托起她小巧的下巴,“清霜,”他的嗓音帶著沙啞的蠱惑,閉上眼,耳畔縈繞的是他溫熱的鼻息。他摟緊她,在她眉心烙下深深的一吻。唇蜿蜒而下,眼睛,鼻子,面頰,最後吻住了她的唇瓣,先是淺啄,再輾轉深入,雲清霜眼皮輕顫,心跳的厲害,半朦朧了眼,到底神智清明,輕推開了他,羞澀道:“師妹呢?”

  夏侯熙放開那已是嫣紅的唇,笑容溫和。他待人素來冷淡,唯有面對雲清霜時才會有幾分柔軟,偏生雲清霜也是清冷至極,卻獨有夏侯熙讓她慢慢敞開了心扉。手撫上她的臉,掌上薄薄的繭子細細摩挲她嬌嫩的肌膚,無比憐惜的道:“她說睡不著,出去走走。”

  雲清霜表情有些許不自然,垂眸不語。柳絮的這次突然出現,讓她心生恐懼。

  夏侯熙輕抵住她的額頭,柔聲問道:“怎麼了?”

  雲清霜眼中有淡淡的難以捉摸的憂色。那一年,她方滿十三歲,也是柳絮的到來,奪去了所有原本屬於她的東西。師傅的關愛,還有……師兄的愛護。她猶豫著,伸手回抱住夏侯熙,眼底有一瞬的晶瑩,“大哥,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這是她第一次袒露心底的無助和無奈。

  夏侯熙捉起她的皓腕放在自己胸口的位置,目光暖如春水,輕聲但又是堅定的,“是。”雖只有短短一個字,也讓雲清霜喜不自禁。她安靜的枕在夏侯熙肩頭,沉沉睡去。

  再度醒來時,發現自己完全偎入夏侯熙的懷裡,他雙目緊閉,雙手緊緊環住她。他身上是清新的檀香味,雲清霜貪婪的呼吸了幾口,感動於他的細心呵護。夏侯熙沉睡時,眉頭舒展開,嘴角微微牽起,似乎正在做一場好夢,雲清霜撐起胳膊,壯著膽子仔細打量他,整張臉,棱角分明,他酣睡時放下了滿身的戒備,五官顯得柔和許多,仍是英氣逼人。

  手悄悄的攀上他的臉頰,撫著他閉緊的雙眼,見他沒有反應,雲清霜膽子更大,直接婆娑他緊抿的薄唇,一下兩下,手驟然被抓緊,迎頭對上一對漆黑如夜空般閃亮的眼睛,心跳頓漏半拍,沉溺其中,難以自拔。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方才調皮的舉動,全然落在他眼裡。

  “我……”雲清霜的手還被捉著,想抵賴也是不成。

  夏侯熙以笑掩過,將她雙手包於掌中,眼中的光澤猶如灑下了密密的一張網,雲清霜早就無處可逃。

  雲清霜從夏侯熙的懷裡探出腦袋,此時星月交輝,周圍萬籟俱靜。她突然想到了什麼,抬手擒住他的衣袖,愕然道:“師妹……還沒有回來。”

  夏侯熙也怔了怔。四處環視,果然不見柳絮的影蹤。“她武功不弱,不會有事的。”他輕描淡寫道,隱去眉宇間的一絲憂色。

  盡管雲清霜並不樂意柳絮跟隨身側,但她畢竟是她的師妹,若有閃失,她無法和師傅還有師兄交待。她輕嘆一口氣,“大哥,師妹她怕是迷路了,你我分頭去找。”

  “不行,”夏侯熙斷然否定了這個提議。

  他的聲音沉沉入耳,煞是好聽,雲清霜心下動容。良久,又試探著說:“那你獨自去,我留下來。”

  夏侯熙握一握她的手,“你如今失了武功,我怎能放心留下你一人?”

  雲清霜扯出一抹清淡的笑,“不用擔心,”眨了眨眼,以玩笑的口吻道:“如有危險,我立即跳上馬,小青日行千裡,看誰追趕得上。”

  像是要印證她的話似的,青驪馬長聲嘶鳴,四個蹄子胡亂蹦踏,還往雲清霜身上噌了噌。惹得夏侯熙大笑不已,他扣著雲清霜的手,拉她入懷,讓她靠定在自己結實的胸膛上,就著她的耳邊低低道:“我去去就來,你務必小心。”

  腳步聲漸漸離去。

  雲清霜緊了緊裹在身上的衣衫,離開他的懷抱,空氣中仍留有他強烈的男子氣息。撫過酡紅的面頰,這顆顛沛流離的心終於尋到了避風的港灣。

  腳步聲復響起。

  雲清霜欣喜道,“這麼快回來了?”抬頭,卻只看見柳絮一人。

  雲清霜奇道:“怎麼就你一個人?夏侯將軍呢?”

  柳絮挑了下眉,“我沒有瞧見他。”

  興許是錯開了,雲清霜並沒有放在心上,反而關切問道:“你去哪了?”

  “就在附近走了走。”柳絮淡淡回道,似乎是不願多談及這個話題,雲清霜也就不再追問。

  師姐妹相對無言,沉默了好一陣子,柳絮忽道:“師姐。”

  在雲蒼山時,柳絮經常是直呼其名,很少這般正兒八經的喚她,雲清霜倒是一愣,沒細想,脫口道:“什麼事?”

  柳絮眼神閃爍不定,避開雲清霜的目光,朗聲道:“師姐,我想你陪我去一個地方。”

  “現在?”雲清霜疑惑的瞥她一眼。

  “對,就是現在。”柳絮美眸流轉,聲音淡薄。

  “不能等天亮了再去?或者夏侯將軍回來我們一起去。”雲清霜眼中閃過一絲遲疑,她對柳絮始終是心存戒備。

  柳絮冷冷道:“師姐,你怕了?”

  有時明知是激將法,卻還是不得不往裡鑽。雲清霜咬住下唇,反問道:“我有什麼好怕的?”

  “那我們走吧。”柳絮霍然站起,拂一拂衣衫,一把挽起雲清霜的手臂直往外帶。

  雲清霜失卻武功,氣力自然不如她,這一下竟被拽的踉蹌了幾步。柳絮回首,放緩了步子,皺眉道:“師姐,你病的不輕啊。”

  雲清霜站穩了身形,有些懊喪。她功力原本同柳絮旗鼓相當,如今內力被閉住,就如同廢人一般,心中怎會快活。

  柳絮拉著她鑽進密林一路西行,中途沒有停歇,雲清霜累的氣喘吁吁,香汗淋漓,剛想出聲探詢,柳絮先自開口,“到了。”

  大約有些年代了,經風吹雨打,早已破敗不堪。

  雲清霜略感驚異,不覺張口問道:“這裡哪裡?你為何要帶我來此?”

  柳絮不言不語,推門而入,雲清霜只得跟著她進去。

  屋內塵土飛揚,蛛網結聚,應該已是荒廢許久。

  “師姐,你隨我來。”柳絮又拉起雲清霜的手,她驟然覺得腕上一痛,低頭看去,白皙的手腕上留下了幾道淤青。她沒作聲,任由柳絮拽著她進了裡屋。

  一進屋,雲清霜就被柳絮從身後重重推了一把,腳步一滑跌進了角落。

  她手扶著牆站起,才抬眼,嚇的差點尖叫出聲。整間屋子,慘白一片,這裡,竟被布置成了一座靈堂。“師妹,師妹。”她忙喚道。

  無人應答。

  回頭,柳絮蹤跡全無。

  案桌上除了靈位,尚有一壺酒和幾道小菜。屋子明顯被人收拾過,一塵不染,和外間的髒亂形成鮮明對比。

  此時雲清霜已緩過神,她壯著膽子近前,辨認出靈位上的字跡:亡母紀慕婷之位。

  這一驚非同小可。

  紀慕婷,是她的師母,柳絮娘親的名諱。

  雲清霜只覺心跳加速,手心直冒冷汗。這裡供奉的是紀慕婷的牌位,柳絮騙她來此,目的何在?

  屋外忽傳來哭聲,斷斷續續,雲清霜屏住呼吸,專注的辨別哭聲的方位所在,側耳聽來,卻又沒了聲響,停了一會,又是一陣嗚嗚的哭聲,夜半聽到,令人毛骨悚然。

  雲清霜追隨哭聲出了裡屋,一個滿身素縞的女子倚靠在門牆上,垂兩行清淚,然看向雲清霜時笑容飄渺,當真詭異之極。

  “柳絮,你搞什麼鬼?”雲清霜按捺下怒意,盡量平心靜氣道。

  柳絮陰惻惻笑了,“師姐,你在害怕什麼?”

  雲清霜在心底低嘆,無聲無息。沉下臉道:“你帶我到這裡,有什麼目的?”

  “師姐這話說的好生奇怪,怎麼說我的娘親也是你的師母,你拜一拜她,也不為過吧。”柳絮笑容稍斂,語氣凌厲。

  柳絮今日所為她大約能猜到幾分了,雲清霜反而平靜下來,“師母葬在雲蒼山上,每年春秋兩次祭掃,清霜從未拉下。師傅又替師母在邀月山莊設了靈位,清霜每日祭拜,不敢怠慢……”話未說完,一柄鋒利的長劍指在她的喉間,對上的是柳絮幾欲噴火的赤紅雙目。

  “邀月山莊,你有臉提邀月山莊。你明知道我爹建造這座山莊的涵義,你……”柳絮憤怒的將劍尖往前一送,雲清霜雪白的頸子上頓時滲出幾滴血珠。柳絮怒目圓睜,倒提著劍,“你再敢提邀月山莊,我馬上殺了你。”

  雲清霜淡漠道:“你算計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沒有師傅和師兄阻擾,我又失了武功,這麼好的機會,你甘心錯過?”

  “哈哈哈哈,”柳絮放聲大笑。笑過之後,卻沉靜下來。眼中閃過一抹哀怨,一絲落寞,一份孤寂,一處凄涼,許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整個人都蒙上一層灰暗。雲清霜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眼裡能同時流露出這麼多的情緒,她的心口像被木棍狠狠擊了下。她可以無視柳絮的張揚,能夠容忍她的跋扈,也不畏懼她的威脅,唯獨不敢面對她卸下全部偽裝後的悲苦和偶爾流露的脆弱。

  雲清霜躊躇著,緩慢伸手扶住柳絮孱弱的雙肩,頓了頓,又不知從何說起。

  柳絮扯了扯嘴角,仿佛在笑,可眼裡沒有一點笑意。

  “師妹。”雲清霜終於開了口。

  “師姐,娘親,就是死在這間屋子裡的,今天是她的忌日。”柳絮迅速截住她的話,神情黯然。

  雲清霜胸口一窒,那一年,柳絮也不過十來歲,她是如何接受這個殘酷的事實,又是如何千裡迢迢的獨自一人去往雲蒼山尋找親生父親的。

  柳絮又道:“師姐,娘親說絕不原諒父親,可她臨終前叫的始終都是他的名字。”

  雲清霜鼻子一酸,緊緊抱住了柳絮,這些年來,她一直對柳絮心存偏見,總以為是她奪走了她所擁有的一切,其實這本就該是她的,她只不過拿回了屬於自己的東西。老天爺是公平的,享有了不該是自己的幸福,總是要歸還的。

  柳絮亦回抱住她。

  這一刻,她以為可以前嫌盡釋,但是,柳絮的下一句話讓她明白這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師姐,你清楚的知道,今天的局面是你娘和你一手造成的。”

  “是。”雲清霜無力回道。這是她的軟肋,被准確擊中。

  “你要替你娘親還債。”輕柔的聲音卻如利劍一般刺在了雲清霜的心上。她嘆息道:“你要我怎麼還?”

  “呵呵,很簡單。”貌美如花的少女面不改色的說出惡毒的話語,“你把夏侯熙讓給我,從此我們兩清,誰都不再欠誰。”

  “為什麼?你都已經有了師兄了啊。”幾乎在同時,雲清霜吼了出來,她無法相信這話出自柳絮之口。

  “我並不愛沈師兄,只不過,你喜歡,我就要搶。如今,我把他還給你,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柳絮語氣尖銳,眼底浮上一層寒意。

  “柳絮,沈師兄不是物品,不能任你轉讓,夏侯熙也不是。”事到如今,雲清霜沒有辦法再冷靜。她和夏侯熙之間情深意重,豈是一句相讓就能舍棄的。

  “這你不用操心,我相信沒有你,夏侯熙一定會愛上我。”柳絮拂了拂發絲,笑容隱晦,神態翩然。

  雲清霜瞬間冷了眼神,“我喜歡的你就要搶,搶到以後再棄之如敝屐嗎?柳絮,你不是孩子了,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這是在毀滅別人,也毀了你自己。”

  雲清霜義正言辭,態度凜然,柳絮笑不出了,她恨恨的瞪住她,秀眉擰緊,怒氣上湧,“雲清霜,我只問你一句話,你讓是不讓?”

  “師妹,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雲清霜眼中夾雜復雜的情緒,語氣透著無可奈何。

  柳絮唇上揚,勾起一抹極淺的笑容,這並不是愜意的笑,而是種嘲笑和萬般不屑。朦朧的月光下,她眼底的仇恨漸濃,咄咄逼人的質問道:“我再問你一遍,你讓還是不讓?”

  “絕無可能。”雲清霜斬釘截鐵道。

  柳絮神情冷淡絕情,面上添了肅殺之氣,她幾次舉起劍又放下,最後將所有的怨氣化為一聲嘆息,“師姐,你的心腸比你娘還要狠。”

  雲清霜臉上蒙上一層冰冷的寒霜,“師妹,請注意你的言辭。無論你怎麼羞辱我,我瞧在師傅的面子上都可以不同你計較,但你不能侮辱我娘。”在雲清霜的心目中,母親便是那小嫡人間的仙子,高貴神聖不可侵犯,任何人要想破壞她的名譽,她都不會容情。

  柳絮揮袖掩住唇,遮不去眉梢的戾氣,她冷冷的笑了,“師姐,你莫要欺我年少無知,當年的事我可是記得一清二楚。那一年,娘親帶著我上山找你們,她在門外跪了一夜,求你娘把爹還給我們,可她呢,視而不見,充耳不聞,硬是閉門不出。我還記得,那夜下著滂沱大雨,天色和現在一般陰暗。”柳絮絕望的笑聲,打在雲清霜的心上,好似激起了千層浪。她低著頭,對於柳絮和紀慕婷的遭遇,她確實心懷愧疚,也答應過母親不再讓柳絮受委屈,所以這些年來她隱忍負重,盡量不和柳絮發生衝突,也看著她一步步有目的有計劃的接近師兄,最終只得接受沈煜軒漸漸疏遠她的事實。但是她的退讓沒有讓柳絮滿足,相反迎來的是她更為瘋狂的舉動。雲清霜不是聖人,她做不到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她聲音有些沉沉,“師妹,我知道你以前吃過許多苦。你若真當我是師姐,以後我也會把你當親妹子般看待。但這件事,你再別提了。”

  雲清霜每說一句,柳絮的笑容便沉寂下一分,到後來面無表情。她死死盯著雲清霜,仿佛要把她的容顏深刻印到記憶裡,神情又是那麼的不屑一顧,就像是從來都不認識這個人。清霜知道她心底萬般念頭百轉千回,也了解她倍感煎熬內心痛苦。雲清霜外表清冷,心中實重情義,如果犧牲這段姻緣,可以化解他們之間多年的恩怨,若在認識夏侯熙前,她或者真會這麼做,但是,夏侯熙不僅對她有情有義,還是她的知己,俗話說知音難覓,她怎可割舍。

  此時,東方漸白,曙色交融在一片淡青色的霧中,雲清霜眼中波光盈盈,“師妹,天快亮了,我們……先回去,好嗎?”

  柳絮淡瞥了她一眼,緩緩吐出一個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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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6: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章 蕙質蘭心

  雲清霜拿不准他是尋找柳絮未歸還是因為回來後見不到她倆又再度出去,一時也有些猶豫。所幸,剛移動步子,夏侯熙就出現在她面前。他劍眉緊蹙,神色略帶焦灼,在看到雲清霜的那一瞬間,眉頭舒展開,唇角浮上一層柔和的笑意。

  “清霜,你去了哪裡?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很久?”雖然是在責怪她,然語氣溫柔,神態平和。雲清霜知道他是擔心自己的安危,但她和柳絮的對話又實在不方便對他透露,於是低眉垂眼道:“我放心不下師妹故在你走後也去尋她,幸好在半路遇上了。”她輕描淡寫的胡亂編造了一理由,對其他的事只字未提。

  夏侯熙隱約覺察到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可他對清霜全然信任,不疑有他,只是匆匆瞥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柳絮,若無其事道:“天快亮了,我們再休息片刻就可以趕路了。”

  柳絮一屁股坐在地上,旁若無人的躲到角落閉目養神。

  夏侯熙根本不在意她的一舉一動,他眼裡能看到的就只有雲清霜,對著她柔聲道:“累了吧,你也睡會,一會我叫醒你。”

  雲清霜靜靜的把目光投向他,搖了搖頭,“我不累。”

  夏侯熙又憐又寵的握住她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讓她靠著自己的肩頭,眼底帶著隱隱笑意,“不累也休息會。”

  “好,”雲清霜淡淡回應,雙目仍睜著,一夜沒有好睡,神情倒未見疲態。她視線落在牆角的柳絮身上,眉宇間愁緒不散。

  夏侯熙是何等樣人,一眼便瞧出雲清霜存有心事,他狀似不經意的問道:“你師妹怎麼了?”

  雲清霜心頭一跳,微微偏過頭,唇動了動,想說些什麼,終究還是化為無言的嘆息。

  夏侯熙性子內斂沉穩,自不會追問她,卻也暗自留了個心眼。他收緊臂彎,將雲清霜緊緊摟在懷裡。

  雲清霜耳畔是他堅實的心跳和有力的呼吸聲,她伸手回抱住他,愈加堅定方才所做的決定,亦不後悔同柳絮說過的每一句話。

  ============

  方一踏入山谷,雲清霜就覺得這裡的景物似曾相識。等到前方無路可走,但夏侯熙帶著她倆往旁邊一閃,又能往前跨出幾步,而適才分明是絕路的地方,此時現出山道時,雲清霜心中多了幾分了然。當邀月小築的字樣顯現在她眼前時,所有的猜測都應驗了。

  駱英奇是夏侯熙的師傅也就是當日追問雲清霜母親下落的老人。

  那名喚作小可的女孩老遠看到夏侯熙就興奮的跑出來相迎,近了身前二話不說就往他懷裡鑽。夏侯熙笑呵呵的拍了拍她的腦門,道:“幾個月沒見,又長高了。”

  雲清霜看到這一幕,表情頗不自然,她聯想到和師兄的感情,更是別開了頭。柳絮掃了她一眼,鼻尖輕哼一聲,聲音雖不大,但還是被夏侯熙察覺到,他不動聲色的拉開小可,問道:“師傅呢?”

  不諳情事的小可自然不懂這其間的糾葛,她親熱的挽起夏侯熙的胳膊,調皮的把頭在他身上蹭了蹭才回道:“師傅在屋裡呢,師兄我們快進去吧。”

  夏侯熙回過頭看向雲清霜,小可這才意識到還有旁人的存在,她不好意思的吐了吐丁香舌,咧嘴一笑,“姐姐,原來是你。我就知道你想明白了會回來找我們的。”

  夏侯熙投以探詢的眼神,雲清霜低頭不答,倒是柳絮面帶上三分笑,盈盈道:“好俊俏的女娃兒。”

  小可笑顏如花,這話顯然十分受用。她迅速回道:“姐姐長的才美呢,小可同你相比就是一醜丫頭。”

  雲清霜還是默不作聲。

  夏侯熙冷眼旁觀,在為人處事方面,柳絮精明圓滑,雲清霜木衲冷淡,難怪沈煜軒會給予她們不同的評價。

  小可卻不介意雲清霜的冷漠,她一伸手便拽住雲清霜的袖管,“好姐姐,你能來,師傅一定很高興。”

  雲清霜再不能裝作聽不到,只得點了點頭。

  小可又興高采烈的問道:“好姐姐,你是在哪裡碰上師兄的?”

  雲清霜不知如何作答,默然片刻,岔開了話題,“小可,我想見你師傅。”

  “好,我給你們帶路。”小可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不時轉過身偷瞧兩眼,也不知她瞧的是心存疑惑的夏侯熙,還是滿腹心事的雲清霜,抑或是心懷鬼胎的柳絮。

  在進門的一剎那,夏侯熙捉住雲清霜的手,以極低的聲音問道:“清霜,你見過我師傅?”

  雲清霜睫毛輕顫,眸光掠過他,“我事前並不知道他就是你的師傅。”一腳已經跨入台階,來不及多加解釋,雲清霜黛眉輕挑,“你相信我。”

  “我自然信你。”夏侯熙語調放柔,跟著神情也是一軟。

  ============

  駱英奇見到雲清霜自是喜不自勝,而雲清霜面對他時難掩尷尬。不僅是因為他向她打探過娘親的下落,還有,她從夏侯熙那裡得知了他和娘親曾經的過往。在這種情況下,若還能保持平和的心態,柳絮或許能做到,但雲清霜絕對不能夠。

  夏侯熙不知此間的微妙,但他了解雲清霜,明白當她保持沉默時就是她不願說話或者是難以開口。他把雲清霜中毒的情況向師傅說明,本想簡單述說,但駱英奇聽的極為仔細,遇到有疑問處,不厭其煩的詢問,等他弄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已花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在此過程中他的眉心始終緊蹙,夏侯熙關心的是他是否願意隨同他們出谷去見薛雨嬋,見他如此神情,不免心慌,在闡述完畢後忙不迭道:“師傅,如今只有您才可以救清霜。”

  駱英奇靜坐了一會,倏然抬頭,目光澀澀,停駐在清霜身上,似失了神。夏侯熙喚了他幾次,他才回過神,輕輕的點了下頭,“好,我們明日一早動身。”

  夏侯熙的本意是希望可以立即啟程,早日解了雲清霜身上的劇毒,也能盡早安心。但既然駱英奇已經發了話,他不能辯駁亦不敢忤逆。

  小可嘿嘿干笑幾聲,打破了一室的沉悶,“師兄,這次你們得帶我一塊兒去,我可不願意一個人留下來看門。”

  “胡鬧,”竟是駱英奇的斥罵聲。“你給我好生待在這裡,哪兒也不准去。”

  許是從未受到過如此嚴厲的苛責,小可眼圈一紅,嘴一扁,似要哭出來。夏侯熙也很少見到師傅動怒,一時怔住。倒是柳絮把小可拉到一邊,好言寬慰了一番。

  駱英奇丟下一句話:“給兩位姑娘准備房間。”竟自拂袖轉身去了。

  雲清霜同夏侯熙面面相覷,良久,她撇一撇嘴,淡聲道:“大哥,駱前輩若不情願去,何必強求。”她就是這樣孤傲的性子,寧可現在就毒發身亡,也見不得別人的臉色。

  “清霜,師傅不是那樣的人。”夏侯熙義正言辭道。

  雲清霜咬了咬唇,不再爭辯。

  雲清霜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索性披了衣裳起身,見柳絮呼吸均勻,睡的正香,她無聲嘆了口氣,輕手輕腳的下床推門出去。

  夜闌人靜,露水浮地,一片涼意,雲清霜不想打擾到任何人,盡量放輕了步子。走到茅屋前,月光灑在邀月小築的匾額上留下斑斑駁駁的影子,雲清霜驀地就有些心浮氣躁。邀月這名,是為了娘親而起的吧,無論是雲蒼山下的邀月山莊,還是這裡的邀月小築。自從小可拿了母親的畫像給她看以後,她了解到娘親當年是如何的風華絕代。但,也正是這驚世的容顏惹來的禍端,若非如此,怎會遭致嫉恨和迫害,令紅顏凋零,白發皚皚。波光盈盈的湖面倒映出同娘親有七八分相似的面容,雲清霜雙手托腮沉思,一時痴了。

  忽覺腳邊似乎有東西在啃咬她的裙裾,雲清霜唯恐是毒蛇一類的凶物,急忙抬腳退後一大步。細看,是一只毛發呈淡黃色的幼年雪貂。黑臉上鑲嵌的兩只滴溜溜的粉紅大眼,耳朵豎起,微弓起身體,呈戒備狀態。

  虛驚一場,雲清霜微喘了口氣。她剛想離開,那雪貂抬起頭無力的叫喚幾聲,沒精打采的趴在地上。雲清霜覺著有些好奇,就湊過去,沒料到它一下又咬住了她的裙擺,這會是怎麼都不肯松口了。

  雲清霜蹲下身體,只見雪貂兩條後肢扒著土,前肢像是短了一截似的,使得整個身體直往前僕。身邊的雜草上染有點點血跡,原來是受了傷。如若沒有推斷錯誤,應該是誤中了獵人擺放在林中的機關。

  雲清霜細心的幫它拔盡腳上的利刺,並包扎妥當,做完這一切,道:“好了,小心些,下次未必這麼好運了。”

  雪貂像是能通人性般,搖動尾巴圍著她的身邊轉了好幾圈,才戀戀不舍的一瘸一拐著離去。

  雲清霜臉上現出迷離的笑。一回頭,柳絮懶懶的倚著門,對著她似笑非笑。她是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自己一直都沒有發現。雲清霜為自己喪失了學武之人該有的警覺性懊惱不已。

  “一個人在此賞月,師姐真好雅興。”柳絮笑容迷人。

  雲清霜攏緊了身上的輕袍,俯下臉,“師妹也睡不安穩嗎?”

  柳絮款款一笑,百媚頓生,“師姐還記掛著白天的事兒?”

  雲清霜揚一揚唇角,不答反問道:“白天的什麼事?”

  “呵呵,”柳絮近乎是在冷笑,“師姐指東打西的本領是越發強了。”

  雲清霜笑容淺淡:“師妹又在說笑了。”

  柳絮斜眼看她:“師姐,你對白天的事真的一點都不介意?”

  “人家並沒有虧待我們。”雲清霜悠然一笑,絲毫未被觸動。

  柳絮冷冷的目光掃射過來,“你不想知道駱前輩真正的想法嗎?”

  “他怎麼想都與我無關。”雲清霜依然淡笑,柳絮所言並不能激起她的興致。

  見她仍是一副無所謂的態度,柳絮望進她清澈的眼,微挑起嘴角,“師姐,我方才出門時看到夏侯將軍進了駱前輩的屋子,你不想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麼嗎?”她迅速捕捉到雲清霜眼中一閃而逝的光華,又補充道:“興許會提到你也不一定。”

  雲清霜心頭突突直跳,要說一點都沒被說動那是假的,但雲清霜不習慣打探別人的隱私,更沒有做過偷聽這等下三濫的事,微瞪她一眼:“你別多事。”

  視線相交,柳絮眸光冰冷沒有溫度,雲清霜目光沉靜如水,形成鮮明對比。

  柳絮先自笑起來,指尖搭在雲清霜的手背上,滲進一絲微涼,惹得雲清霜一陣哆嗦。柳絮笑道:“師姐,夜涼如水,我們進屋說話吧。”

  難得見她流露幾許好意,雲清霜不忍拂她的意,豈料,心念方動,人被她連拉帶拽的拖向後屋。

  “你這是做什麼?”雲清霜怒斥道,白皙的面頰上因惱怒而微微泛紅。

  柳絮不以為杵:“師姐,我是為你好。”嘴上說著話,腳下不停歇,她的氣力比雲清霜大的多,雲清霜根本拗不過她,待後屋小窗裡隱隱傳來幾道熟悉的聲音,雲清霜這才意識到這便是駱英奇的臥房。如今一走便會被發現蹤跡,到時有理也說不清,留下來偷聽又實在不是雲清霜所願,一時陷入兩難境地。她偏過頭對上柳絮的眼,剛要說什麼,被柳絮一把掩住唇,拉低嗓音,“師姐,既來之則安之。”

  雲清霜無奈,論武功她現在不是柳絮的對手,更何況若真動起手來,驚動了駱英奇和夏侯熙,誰的面子都不太好看。

  柳絮薄唇緊抿,嘴角邊的笑意若有似無,耳朵緊貼在牆上,眼底綻放異樣光芒。“師姐,他們提起了你娘親的名字,你仔細聽。”

  雲清霜自中毒後,功力大不如前,加上駱英奇師徒談話刻意壓低嗓子,她自身又排斥,他們所說的話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可如今話題轉到她母親身上,不由得她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凝神傾聽。

  許是氣氛凝滯,又或者是交談的話題格外沉重,過了很久才聽到駱英奇醇厚的聲音漸漸在屋內回蕩,“熙兒,穿心跗骨針的毒性已無藥可醫。”

  一句話,如同五雷轟頂,炸的雲清霜幾乎站不穩腳。柳絮在旁適時攙扶住她,面上神情高深難測,心內五味雜陳。

  雲清霜一手攀住牆,一手靠柳絮支撐著,才勉勉強強沒有倒下去。

  夏侯熙的震驚並不在她之下,室內空氣也仿佛凝固了。他心頭茫茫然,不能相信自己所聽到的。大約是想喝口茶壓壓驚,但手剛舉起茶盅,就灑了一地。

  駱英奇看在眼中,他是過來之人,自然能體會徒弟的心情。當年,自己得知雲清霜的母親患上早衰症又沒有辦法拿到解藥後,那種深重難言的悲痛和絕望,勝過肝膽俱裂。如果可以的話,他寧可替她承受所有的苦痛。

  久久聽不到夏侯熙的回應,駱英奇擔心的喚道:“熙兒,熙兒。”

  夏侯熙如夢初醒,但神情依舊木然。

  駱英奇長嘆一口氣:“事到如今,我便把整件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的同你說了吧。”他停頓片刻後復道:“事情要從十幾年前說起。”

  窗外的雲清霜此時已緩過氣,微露苦楚笑意。

  “十幾年前,我下山歷練途中遇到了清霜的母親。”駱英奇雙目緊閉,濃眉緊鎖,好似是在努力回憶那段塵封在記憶深處的刻骨往事。

  夏侯熙雖早已在師傅的手札上了解了這段過往,卻沒有想到,那名令師傅直到現在仍然無法忘懷的女子就是雲清霜的母親。

  同樣,雲清霜對這段舊事並不陌生,但由駱英奇親口說出,感觸更多一些。

  駱英奇扯出一抹極淡的笑,近乎苦澀,“……從此以後心裡再裝不下其他的女人,我只能辜負雨嬋。”

  乍然聽到這個名字,雲清霜黯了顏色,沒想到娘親毀在她手裡,她這個做女兒的也沒能逃過。

  夏侯熙心中感懷,師傅和薛雨嬋之間糾纏了這許多年,也不知是誰負了誰。

  “……那烈性毒藥原本是為我准備的,卻被清霜的母親誤服。”駱英奇無言悲嘆,悔不當初。

  夏侯熙忍不住抬頭問道:“師傅,薛前輩明知這藥其毒無比為何還要害你?她難道……”他及時住了嘴,這畢竟牽扯到師傅的私事,他身為徒弟,不好過問。

  這同樣也是雲清霜心頭的疑問。她垂眸沉思,沒有注意到柳絮唇角撇起那一抹輕蔑的笑。

  駱英奇眼中滑過一絲深深的陰霾之色,“她是要這毒來牽制我,她說,只有如此才能困住我,我才會心甘情願的陪她一生一世。”

  柳絮唏噓不已。

  雲清霜渾身一顫,好一個心腸歹毒的女子。隨即又為她悲哀,她費勁心機,也留不住一個心早就不在她身上的人,何苦呢。

  駱英奇淡淡苦笑,很快斂去笑容,神色森然,“我求雨嬋交出解藥,甚至許諾同她成親,只要她答應救清霜的娘親,逼急了她才說出真話,早衰之毒沒有解藥。”

  這點雲清霜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師傅柳慕楓在醫術造詣上亦有小成,但始終沒有辦法配出解藥。

  可是這和雲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針之毒又有什麼關系?

  駱英奇終於說出他們一直想知道的答案,眼中戾氣漸深,“我恨她心狠手辣,一怒之下,一把火燒了她的煉藥房,毀掉她煉制的所有毒藥,以及解藥。如果早知道她會下手害清霜,當初就不會這樣做了。如今悔之晚矣。”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夏侯熙已恢復了往日的沉著,他略一思索,冷靜道:“師傅,薛前輩對您一往情深,只要您答應見她一面,她斷不會拒絕替清霜配置解藥。”

  駱英奇搖了搖頭,斂緊了眉,“她師傅過世的早,只傳了她制毒之法,卻來不及傳授她解毒的方法。”

  柳絮揚唇漠然一笑,猜不透此刻她內心的真實想法。

  雲清霜神色恍惚,心已涼了半截。但隨即想起的一件事無疑燃起了重生的希望。她能想到的,夏侯熙自然不可能忽略,很快他回道:“師傅,穿心跗骨針並非無藥可解。當日若不是薛前輩阻撓,怪華佗前輩已經替清霜解了毒了。”

  “熙兒,你可聽說過南楓國慕容世家。”駱英奇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飄渺又深重。

  夏侯熙驟然一驚,“莫非……”

  “對,”駱英奇迅速接道,“薛雨嬋便是慕容馨雪唯一的傳人。”

  內室裡驟然靜得如一潭死水。夏侯熙頹敗的跌坐椅上。慕容世家所下的毒藥,除了本門中人,誰能解得了。

  柳絮神色亦大變,她硬拉著雲清霜偷聽駱英奇師徒倆的談話,本意只想挑撥雲清霜和夏侯熙的關系,沒想到會獲知這段陳年往事,更沒料到雲清霜所中劇毒竟這般厲害。她生性涼薄,當下也不以為意,只以憐憫的眼光瞥她幾眼,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復雜心緒。

  雲清霜面如死灰。

  南楓國的慕容世家,在江湖中赫赫有名。不是名門望族,亦不是武林世家,不在於內功正宗勝人一籌,也不是招式詭異自成一家,而是以毒名動天下。慕容世家擅使毒藥,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談之色變。論你武功再高,中了慕容世家的毒,若沒有獨門解藥或者獨門心法療毒,就只有等死一條路。正因為如此,很少有人敢同他們為敵。大約三十年前,自詡名門的江湖九大門派聯手,各自派出數名數一數二的高手,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潛入慕容府,大肆圍剿,使得慕容家滿門在一夜之間盡數喪命。在清點屍首時發現,唯獨缺了慕容家最小的女兒慕容馨雪,她因為白天出門玩耍迷了路,反倒因此保全了小命。她隱姓埋名,嫁入薛家,無人知道她過去的身份。直到後來九大門派陸續有人死於慕容氏的劇毒,這個秘密才逐漸被揭露出來。而慕容馨雪又在一次報仇行動中遭遇圍攻,死於非命。留下薛雨嬋和她老實巴結還被蒙在鼓裡的父親相依為命。駱英奇也是無意間在薛家看到慕容馨雪的遺物再聯想到薛雨嬋制毒的本領,才推測出她的身世的。

  慕容世家僅剩下薛雨嬋一個傳人,而她又不懂療毒之法,當今世上,已無人能夠救她的性命。雲清霜頓覺萬念俱灰,希望就如同五彩繽紛的泡沫,突然在眼前破滅,她所憧憬的白頭偕老的綺夢終究成一場虛幻。

  思緒一點點的剝離身體,底下的話雲清霜再也聽不清,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屋裡的,整個人恍恍惚惚,靈魂仿佛漂浮在半空。

  寂靜無聲的夜成了可怕的黑暗,似乎永無盡頭。

  當黑夜在她身邊悄悄消逝,她悄無聲息的穿衣下床。一夜無眠,本該是混沌的思維此時分外清晰,也許真是注定的,她無法擺脫命運的詛咒。娘親從前欠下的債,必須由她來償還。

  從後山喚來了青驪馬,雲清霜毫不猶豫的躍上馬背。事已至此,她留在這裡再無意義,終日相對,只會徒惹傷悲。剛要揚鞭起行,一只手毫無預警的壓在了韁繩上。

  “師姐,你這是要去哪裡?”穿戴一新的柳絮,嘴角掛一絲淺笑,眼波悠悠流轉,語氣太過平緩,令人產生一種錯覺,就好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雲清霜沉聲,眼底閃過一絲痛色,很快被冷漠所取代,“師妹,你又何必惺惺作態,這不正是你所希望的嗎?”

  柳絮面不改色,從容淡定,反唇相譏道:“師姐行事素來有主見,又怎會受我這個做妹妹的干擾。”

  雲清霜鼻端酸澀,滿腔的苦悶難以排解,被柳絮這麼一激,立時就要發作,到底自小便忍讓慣了,到嘴邊的冷嘲熱諷生生的給憋了回去。“松手,”她冷淡道。

  柳絮挪開手,眉目間籠罩著淡淡的陰影。

  雲清霜輕夾馬肚,有一人比她更快的攔在身前。抬頭,正是夏侯熙,他一臉不解,目光隱隱探詢。

  雲清霜面色微泛白,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顫抖,“大哥。”

  夏侯熙負手而立,沉默的看住她。

  雲清霜臉上遽然掠過一縷不自然的神情。

  “清霜,你這是做什麼?”他轉眸道,輪廓鮮明的側臉不經意的隱現一抹傷痛。

  雲清霜咬住嘴唇不說話。倏然調轉馬頭,往相反方向而去。

  夏侯熙施展上乘輕功,一開始還能險險跟住,逐漸力不從心,很快雲清霜的背影就完全消失在彌漫起的晨霧之中。他不明白為何雲清霜會不辭而別,心弦繃的緊緊的,眼底陰郁暗沉。

  他趕回山谷,二話不說劈頭就質問柳絮,“你同清霜說了什麼,她為什麼要走?”

  柳絮睜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無辜道:“我不知師姐為何會離你而去,我只是提了下師兄的名字而已。”

  夏侯熙聞言面上陰晴不定,一雙深不見底的黑眸微微眯起,閃動懾人光芒。

  柳絮在心裡得意的笑了,話無需說的太多,點到即止,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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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18 17:07:51 |顯示全部樓層
卷二:情至深處 曉星殘月 物是人已非

第八章 世途艱險

  在一座奇峰聳拔的高山上,卻有一個清麗秀雅的少女,獨自一人游蕩雨中,如煙似霧的細雨,紛紛揚揚,沒一會兒的功夫,她的頭上,臉上,衣衫就全被打濕了。可她渾不在意,失魂落魄,好似滿腹心事。連綿愁雨微帶寒意,她在風中簌簌發抖,眼眸隱隱透著憂郁。

  這黯然失落的少女正是不告而別的雲清霜。

  離開駱英奇隱居的山谷後,她也不知該去哪裡,任憑青驪馬漫無目的的肆意奔走。秋雨在天空中飄灑,揚落,她茫然的伸手接住幾滴,眼眶微酸。

  這世上果真有因果循環,因她娘親的緣故,柳絮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並且聽從母命立志要復仇,所以,她從她手中奪去了師兄。又因為駱英奇愛上了娘親,薛雨嬋惱羞成怒,故在容貌酷似她的雲清霜身上種下無藥可解的劇毒,所有的一切都報應到了她的身上。

  雲清霜一陣幽幽嘆息,她怎麼都不會想到,和夏侯熙的緣分竟是這樣淺,在剛剛開始的時候,就已經做了了斷。

  身邊的青驪馬突然躁動不安,四個蹄子不停的亂踢亂踏,雲清霜怎麼安撫它都靜不下來,這種情況極少發生,十幾年來只有過一次,雲清霜倏然睜大了眼,莫非是……

  她遲疑著松開韁繩,小青一脫了束縛,立時歡快的奔跑起來,雲清霜氣虛體弱,步子遲緩,差點跟不上。

  果真不出她所料,跨過山溝,那匹毛色光澤,猶如塗脂的白色駿馬,正悠然自得的享受肥沃的水草,青驪馬長嘶一聲,踢著前蹄,呼嘯而過,白馬引頸嘶鳴,迎風悵然凝望,轉眼之間,兩匹馬交頸廝磨,親昵的依偎在一起。

  雲清霜嘴角微揚,露出了一絲淺淺的笑意。難得的開懷,是為了這對久別重逢的舊友。

  白馬既然在此出現,那馬的主人應該也就在這附近。雲清霜張望了下,周圍是一塊平地,四野空曠,如果有人藏身很容易就能發現。

  驀地有打鬥聲傳來,雲清霜聽風辨音,那聲響像是來自不遠處的土坡。從這裡望去,隱隱約約能看到兩個黑影,但苦於現今功力全失,無論她怎麼努力,僅瞧得見模糊的面目。

  雲清霜不是好管閑事的人,但對方來自天闃國,同時又是大將尉遲炯的孫子,不僅是西茗國的敵人,將來同樣也會成為北辰國的敵人,她不可能坐視不理。她悄悄的爬上土坡,盡量不發出響聲,幸而那兩匹馬翻滾打鬧的聲響遮蓋住了不大不小的動靜,待她上得土坡,才發現自己的擔心是多余的。面對面站立的兩個人,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對方身上,根本沒有人留意到此間多了一個人的存在。

  左首那人一襲素淡青衣,豐姿雋朗,劍眉薄唇,顏如冠玉。雲清霜一眼就認出他便是尉遲駿,他這樣大的來頭,坐騎又這般惹眼,要想忘記這個名字,也不太容易。

  右首邊那人,著黑色勁裝,五官硬朗,眸子呈十分少見的澄碧色,周身散發的濃重殺氣,令一丈開外的雲清霜都能深切感受到。

  明知他不會注意到自己,雲清霜還是下意識的往後縮了縮身體。

  只聽黑衣人不苟言笑道:“尉遲駿,你為何不亮兵器?”

  尉遲駿笑容清澈透明,“用得著的時候自然就會出手。”

  黑衣人有些氣惱,他這樣說,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中。

  高手過招,最忌心浮氣躁,還沒動手,他其實已落了下風。雲清霜雖然武功盡失,但眼力未失,孰強孰弱,瞧的分明,可很快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黑衣人手一揚,亮出一柄長劍,拔劍出鞘,一團磅礡劍氣激射而出,寒光逼人、刃如霜雪,竟是柄不輸於純鈞劍的名劍,這一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尉遲駿面不改色,唇畔仍微蘊笑意,長眸微眯,神態慵懶,沒有動手的意思。

  練武之人誰都明白先發制人的道理,黑衣人一咬牙,一招翻江倒海直直朝他橫劈過去。

  劍光飛舞,光影隨行,尉遲駿被罩在密不透風的劍氣當中,驚險絕倫,但他絲毫不見慌亂,以輕靈的身法,穿越在刀光劍影之下,衣袂隨風輕揚,說不出的光華照人。

  黑衣人連續劈出十劍,招招又狠又准,每一下都是刺向尉遲駿周身命門要穴,這種以劍打穴的手法江湖中並不多見,雲清霜想到了一個人,呼吸一緊。

  他便是殺手王子湛。他的武功並不是頂好,但江湖傳聞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有人說他身上自有一股拼勁,往往以性命相搏,多少武功比他高出數倍的人都喪命在他手中,不得不說他確是殺手中的佼佼者。事實究竟如何,無人知曉,因為他從沒有失過手。所有成為他獵物的人,最後都死在了他的龍淵劍下。江湖中有這樣一句話,寧遇閻王,不見一王。這一王指的就是王子湛。

  一瞬的失神,場內形勢更為嚴峻。

  王子湛手掌一翻,龍淵劍飛出一片寒光,四面八方全是他的影子,尉遲駿身法極快,頭一仰,身一偏,劍鋒擦著他的面門堪堪而過。剛剛避過,劍光閃閃,疾風驟雨般的劍勢又到。

  雲清霜哪裡見過這般驚心動魄的比武,不由手指緊握成拳,背脊上涼颼颼的,遠遠望見,也覺心驚膽戰。

  “尉遲駿,你還不亮兵刃嗎?”王子湛怒斥道,雙眼中怒氣一閃而現。

  尉遲駿忽的一聲長嘯,身形一側,用了一個卸字訣,輕巧化解了王子湛辛辣的攻勢,衣袖一揮,手上不知何時多了支玉簫。他舉起玉簫放在唇邊“嗚嗚”吹了幾口,簫聲如泣如訴,仿似傾訴衷腸。

  雲清霜簡直啼笑皆非,在此危急時刻,他還有心思吹簫,當真是嫌命太長了嗎?

  王子湛卻並沒有掉以輕心,他同尉遲駿交手數次,自然知道他這支並非尋常玉簫,乃是采自即墨山上等暖玉制成,不僅能斷金切玉,簫內的純陽罡氣更可傷人於無形。

  尉遲駿默運玄功,配合玉簫中的罡氣,立即轉守為攻。王子湛不僅要運功抵御玉簫中吹出的純陽罡氣,又要抵擋尉遲駿精妙的招式,登時形勢逆轉,身不由己的隨著他的步法打轉。

  這是雲清霜第一次見識到尉遲駿真正的本領。夏侯熙的劍法傳自名門正派,每一招每一式中規中矩,沉穩大氣,而尉遲駿的武功與江湖中各門各派全然不同,也不曾聽說過有人以玉簫為兵刃的,他的招式精妙絕倫,但不是旁門左道般的詭異,相反,身似蛟龍,翩若驚鴻,煞是好看。

  他的武功比自己高出何止一籌,雲清霜思及當日強替他出頭,淡淡的牽起了嘴角,真如小醜跳梁貽笑大方。

  目光再度投向場中時,局勢又發生了變化。

  王子湛橫劍當胸,虛發一招,將尉遲駿的玉簫引過一邊,再揮出一劍,勢如破竹,尉遲駿揮臂一擋,劍簫相交,“當”的一聲,火花四濺,王子湛在半空中一個轉身,挽起一朵劍花,霍的又是一劍刺去,他封死了退路,完全放棄守勢,這種奮不顧身的飛撲直上和尉遲駿留有余地的打法相比,明顯占了上風。尉遲駿忌憚他不要命的瘋狂舉動,出招閃避愈加小心謹慎。

  這樣一來,形勢又不明朗了。

  尉遲駿欺身近前,突然變招,將玉簫當作判官筆點向王子湛腳上環跳穴,後者慌忙跳開,尉遲駿身手何等敏捷,左手同時出掌,喝道:“著,”一掌已是擊中王子湛左胸上中府穴。王子湛被掀翻在地,尉遲駿只道他傷的不輕,俯下身欲查看他傷勢,誰料王子湛一個鯉魚打挺躍起,冷笑道:“尉遲駿你未免太小瞧與我,你道我連這推經轉脈、易宮換穴的粗淺功夫也不會嗎?”語畢,一聲大吼,雲清霜離的遠未覺著什麼,尉遲駿胸中翻騰,聽來有如在耳邊炸雷一般,原來王子湛使將的是佛門絕學“獅子吼。”

  尉遲駿心頭一凜,這王子湛的功力比之上次又精進了不少,然笑意不改,“一年不見,你的本事又突飛猛進了。”

  王子湛鐵青著臉道:“托你的福。”不待回答,他棄了龍淵劍,逼身近前,五指張開,道:“且讓你試試這分筋錯骨手的厲害。”

  分筋錯骨手是擒拿術中最為歹毒的一種,這一招速度奇快,狠辣無比,尉遲駿不敢怠慢,施展移形換位的絕頂輕功,腳底似抹了油一般,繞過一邊,手中玉簫也沒有閑著,挾帶著風聲,左刺天突穴,中刺檀中穴,右刺靈虛穴。王子湛不避不讓,身前分出很大一個空擋,拼著重傷的危險,掌力驟發,勢如排山倒海。

  尉遲駿焉能給他打中,避過後大怒道,“王子湛,你當我真不敢殺你嗎?”

  王子湛不言不語,劈空的掌力未收,又蓄勢再起,雙掌齊飛,招招都是殺手。

  尉遲駿忍無可忍,俊顏微慍怒意,反笑道:“來的好。”他疾如閃電,玉簫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只聽得劈空之聲不絕於耳,將絕妙無雙的技藝發揮的淋漓盡致。

  王子湛也著實了得,左掌生出一股強烈的吸力,右掌則是剛猛的金剛掌力,若吃他一掌,五髒六腑都會被震裂。

  在旁觀戰的雲清霜一顆心怦怦直跳,緊張的幾乎喘不過氣來,她眼睛不敢稍瞬,生怕錯過了這百年難遇的生死決戰。

  兩人又游鬥數十招後,王子湛頭頂上冒出蒸騰的白氣,反觀尉遲駿,依舊氣定神閑,笑容迷人。王子湛實是敗相已露,只不過還在苦苦支撐。

  尉遲駿身形一閃,一動,玉簫一點,一縱,動作一氣呵成,左手大力拍上王子湛的後背,玉簫點住他頸項,長聲道:“你還不認輸。”

  王子湛噴出一口鮮血,厲聲道:“尉遲駿你殺了我吧。”說罷,閉目等死。

  尉遲駿長笑一聲,揮袖一拂,縱身而起,衣襟帶風,聲音已經到了遠處,“我不會殺你,明年的這個時候我還會恭候你的大駕。”

  一轉眼的功夫,人早已去遠,這份輕功,實已到了來無影去無蹤的地步。雲清霜一向對自己的輕功造詣頗為自得,這下也不得不自嘆弗如。

  王子湛手指緊握成拳,泄憤似的一下又一下用力捶地,鬧的塵土飛揚,滿地的狼藉。

  雲清霜想到青驪馬還在土坡下,心念方動,就被王子湛覺察,“誰?”雲清霜見再藏不住,只得現出身形。

  王子湛驚見他人,還是個貌美如花的年輕女子,大驚之下,喝斥道:“你是何人?鬼鬼祟祟躲在這裡意欲何為?”

  雲清霜心道:江湖傳聞殺手王子湛心狠手辣,殺人亦不眨眼,如果被他知道自己親眼目睹了這場決戰,他一定會殺人滅口。雖說自己命不久矣,卻也不甘心死在他的手中。但一時半會,又怎麼能找到一個合理的理由搪塞過去。

  雲清霜檀口微張,瞥見王子湛衣衫上的污血,頓時有了計較。她取出怪華佗當日留給她的玉瓶,沒瞧他一眼,徑自扔在地上,淡然道:“我途經此處,並無惡意。這個給你治傷用。”

  王子湛是殺手,一個殺手身上最不會缺少的就是金創藥,他滿不在乎的兜在手心裡,隨手揭了瓶蓋,聞過後,表情起了點變化,他見多識廣,自然知道是鳳幽草的香味,這是極為罕見的藥草,他也是難得見到。可這位姑娘也不問明他的身份,隨便就給了人。他瞅了雲清霜一眼,疑惑漸深。

  雲清霜見他神色有異便猜到了他在想什麼,她半是自嘲半是真心道:“這藥在你這裡總比留給我這個將死之人要有用的多。”

  王子湛微一挑眉,愕然道:“你說什麼?”

  雲清霜眼底悄然掠過一絲落寞,搖了搖頭。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王子湛突然漠然詢問道。

  雲清霜不擅撒謊,老實回道:“縱然不知,也能猜到。”

  “那你為何要救我?”他緊緊盯著雲清霜,那對鷹一般凌厲的眼睛,震懾出駭人光芒。

  雲清霜溫婉一笑,道:“你雖是個殺手,但我依然相信,你並不是一個喪盡天良的人。”

  王子湛放聲大笑,像是聽到了這個世上最好笑的笑話。雲清霜不為所動,沉默著,等他笑夠了才說道:“你明明有機會傷他,但你沒有這樣做。”

  “何以見得?”盡管沒有提起名字,他倆都知道指的是誰。

  雲清霜不答反問道:“你覺得一個赤手空拳的人能在你的龍淵劍下走幾招?”

  王子湛又笑了,但這次笑聲清越了許多。“喪生在王某龍淵劍下的亡魂不計其數,又怎會在乎他的一條命。”

  雲清霜含笑,仿似平靜無波的湖面輕輕掠過的漣漪,“究竟是何道理,你心中比我清楚。”

  在她面前王子湛有無所遁形的錯覺,他狼狽的轉過頭,暗中揣測她的來歷。

  雲清霜容顏別樣澄淨清透,視線飄忽,捉摸不定,盈盈微笑道:“你不忍殺他,他也不願傷你,既然彼此惺惺相惜,為何不能成為朋友?”

  “我沒有朋友。”他不假思索,“我是個殺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傲然道:“他是我的獵物,我一定要殺了他。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直到我倒下的那一天。殺不了他,等於自毀招牌,那就只好拿我的命去抵。”他不知為何會對著只一面之緣的女子吐露心聲,或許是因為她平淡如水的笑容吧。

  雲清霜的笑容略有晦澀,對於他的見地她無法認同,卻也不會反駁。每個人都有必須完成的使命,她忽然有了主意。她緩步走到懸崖邊上,從懷裡摸出另一個玉瓶,將之拋下了萬丈深淵。回眸一笑:“我也沒有朋友。”

  王子湛並不知道那裡面裝的是延續她性命的靈丹,只覺得這女子行事怪異,倒也頗對他的胃口,只不過他素來特立獨行,沒再放在心上,丟下一句“你還不走”,自顧自坐下調息療傷。

  雲清霜低眉含笑,翩然下了山坡。

  雲清霜跨上馬背,辨明方向後,策馬前行。

  在懸崖上她就已經拿定了主意,故而扔掉了怪華佗贈予她保命的靈藥。既然穿心跗骨針沒有解藥,那她再服用這些藥丸不過是拖延時日苟延殘喘罷了,倒不如拼著恢復幾分功力,去做一些在她看來有益的事。

  翻過延綿起伏的兩座高山,一個熟悉的背影進入了她的視野。

  只一瞬的驚訝,雲清霜微笑恢復如常。並沒有出乎她的意料,不是嗎?她的青驪馬同樣惹眼招人,尉遲駿不可能不記得。

  他轉過身,眉目疏朗,豐采高雅,唇邊噙著幾不可察的淡笑,似乎是專程在這兒等她。

  尉遲駿手一攔,目光在雲清霜臉上逗留少許,她施施然躍下馬,眼神略帶寒意。

  “姑娘曾對在下有恩,但在下一直沒有機會向姑娘道謝。”尉遲駿深深一揖,嗓音輕柔溫和。

  雲清霜平一平氣息,半側轉身,“公子言重了。當日之事,是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在關公面前耍大刀,倒叫你看笑話了。”她說話慢條斯理,不輕不重,手指攏過鬢發,嘴角含笑,但眼中一絲笑意都沒有。

  尉遲駿碰了個軟釘子也不惱,他依舊笑道:“姑娘武藝高強,輕功卓絕,在下心中欽佩的緊。”

  這一句話觸到雲清霜心頭痛處,當下冷了一張臉,本就清冷的眼眸更添了幾分漠然。遭遇變故後,從前孤僻偏執的性子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她斂去笑容,口氣亦有些不悅,“公子口口聲聲向小女子致謝,是不是在提醒小女子也該感激公子的恩德?”她右眉挑高,神色如常般鎮定,“多謝公子不殺之恩,小女子感恩戴德,沒齒難忘。”

  一字一句,鏗鏘有力,這哪裡是在道謝,分明是含沙射影,句句帶刺。尉遲駿卻不以為意,只喉頭溢出一絲極輕的笑。“如此看來,我們是扯平了。”

  雲清霜輕哼一聲,並不接話。

  那笑意從他眼底深處流淌開來,尉遲駿緩慢道:“在下想跟姑娘打聽個事兒。”

  雲清霜收起萬千情緒,正了神色,“什麼事?”心頭不受控制的一跳。

  “王子湛的傷勢如何了?”他唇角笑意淡去,蹙起眉。

  雲清霜錯愕了一下,倒沒有料到他問的會是這件事。情不自禁迎上他的目光,那對深思的眼眸,若墨子星辰,幽黑清亮,又如廣闊的大海,一眼望去,深不見底。此刻,他雙目正一眨不眨的盯著她瞧,光芒四射的旭日給他線條分明的側臉鍍上一層金色。

  一時炫目的睜不開眼,雲清霜低下頭,紅了半邊面頰。靜了半晌,她方道:“你根本無心傷他,他又怎會有事?”這一掌如若打在雲清霜身上也不會有性命之憂,何況武功在她之上的王子湛。

  尉遲駿拂了衣角,淡淡而笑。

  雲清霜心裡其實存了很多疑問,但她和尉遲駿僅幾面之緣,而且兩人的身份又極其微妙,她沒有立場去詢問,尉遲駿也不可能告訴她。她平靜的抬起眸子,那裡恬淡靜謐,“公子如果無其他事,小女子就先行一步了。”

  還未等到尉遲駿開口,一團毛茸茸的東西突然從草叢中竄出來,雲清霜定睛一看,甚是眼熟,淡黃色的毛發有些褪去,如今是雪練似的白,無一根雜毛,因它前肢上包扎傷口的布條猶在,雲清霜一眼就認了出來。

  雲清霜驚喜莫名,不覺停住了步伐。那雪貂躍起有半人身高,直往她懷裡鑽,雲清霜樂呵呵的笑出了聲,伸手撫摸它柔軟的毛發,唇畔流露不經意的溫柔。一仰頭,撞入一對如墨般黝黑的眸瞳,雲清霜的手停了一瞬,他澄澈的眼眸裡蕩起了一波漣漪,笑容愈加粲爛,如沐春風。

  雲清霜臉微燙,她垂下眼瞼抱起雪貂,輕輕一皺眉。

  驀地,一聲壓抑的低呼驟然在耳畔響起,“姑娘小心。”雲清霜尚未反應過來,一條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迎面撲過來。雲清霜身法再快也避之不及,說時遲那時快,尉遲駿手一揚,將腰間玉佩當暗器射出,正巧打在那黑影的腿上,那黑影吃痛的嗷嗷亂叫,退開了數步。

  這一切發生的極其突然,雲清霜甚至還來不及害怕。待她發現黑影是何物時,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那是一只壯碩的成年黑狼,眼裡放出藍幽幽的冷光,讓人毛骨悚然。此刻,它貪婪的目光落在雪貂身上,若不是剛才吃了大虧,早就再度撲上前去。它支楞著尖耳朵,拖拉著像掃把似的大尾巴,張開血盆大口,嗚嗚叫了幾聲,因忌憚尉遲駿暗器的厲害,聞風不動。

  雲清霜低低喘息,暗呼僥幸,若不是尉遲駿及時出手,剛才那一下勢必咬斷她的脖頸。此時她才感到後怕,額頭、手心皆汗涔涔的。

  尉遲駿緩步移到她身旁,低聲道:“上馬。”一邊和雲清霜說話,雙眼沒有離開過那條大尾巴狼。

  這情景這對話似曾相識,雲清霜不覺失笑。但在這危機關頭,又實在是不好笑。

  尉遲駿瞪了她一眼,護在她身前。“你先走,這裡交給我。”玉簫早就執在手中,蓄勢待發。

  雲清霜應該聽從他的話,立時策馬,但不知為何,她卻沒有照做。她手探入囊中抓了一把梅花針,眸心閃過一道精光。

  尉遲駿看在眼中,不禁苦笑,這位姑娘的性子倔強至斯,生死關頭,還要爭個高下。

  黑狼四肢舒展,趴在了地上,像是卯足了勁要耗下去。雲清霜自然不會如它意,一把梅花針盡數撒了出去,可她忘記自己失了內力,那些梅花針沒近它身就紛紛墜落,難得有幾根力道是用足了卻失了准頭。

  這一下把那大尾巴狼惹惱了,它狂吼一聲,震的地動山搖,磷火似的眼光一閃,身軀彈跳起來,發瘋似的直撲雲清霜。

  它快,尉遲駿更快,玉簫揮舞,緊接著又是一掌拍出。

  黑狼不慌不忙,後肢一掃,格開了玉簫,身體翻騰,前肢掃向尉遲駿,來勢洶洶,一招一式儼然一位武林高手般有板有眼。

  雲清霜驚異萬分。同黑狼搏鬥中的尉遲駿亦然,他的勁力全凝聚在玉簫上,但沒有一下可以點中黑狼的身體。

  那大尾巴狼異常靈活,身形一轉一頓一側,使的還是盤龍繞步的身法,令尉遲駿更為詫異。

  尉遲駿防的滴水不漏,大黑狼沒有辦法傷到他,同樣,黑狼狡猾多端身手了得,尉遲駿也給不了它致命一擊。

  一人一狼呈現僵持局面。

  雲清霜看在眼中,急在心裡。天色漸黑,入夜前如不能脫困,形勢會愈加凶險。她剛想不顧一切上前助尉遲駿一臂之力,一陣凄厲的簫聲傳來,忽遠忽近,忽輕忽重,四處張望,卻看不到人。

  那條黑狼的大尾巴在地上一掃,身體直立起來,像是回應似的嚎叫。

  雲清霜暗道不好,它莫非是在召喚同伴。一個已經難以對付,如果成群結隊而來,焉有命在。唯一的辦法只有痛下殺手,盡快解決掉它,倚仗馬快迅速逃離。

  雲清霜再無猶豫,她走的匆忙,純鈞寶劍遺忘在了邀月小築,隨手從地上撿起一根枯枝,橫在胸前。

  尉遲駿來不及阻止,雲清霜已使出了落雲劍法的最後一式也是最精妙的一式萬劍歸宗,盡管她用的不是寶劍,但威力絲毫未減,萬道光芒如萬把利劍倏然壓下,滿以為這次定能一擊即中,誰料那黑狼身軀往後一彎,從雲清霜腋下鑽過,一下繞到了她的身後,在意想不到的方位伸出利爪往她腕上一拂,將她掀翻在爪下,尉遲駿解救已是不及,雲清霜只得閉目受死。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原本凄厲的簫聲一變,轉為低沉婉約的旋律,壓在雲清霜胸前的狼爪收了回去,她頓時覺得呼吸一暢。

  再一看,那條大尾巴狼規規矩矩的退到離他們大約三丈距離外,耷拉起耳朵,溫順如綿羊。

  簫聲愈來愈近,一會悠長高亢,一會又是輕柔平緩,如一陣輕柔的晚風拂過竹林,使人如痴如醉。

  尉遲駿伸過一只手,笑的甚是溫和,他柔聲道:“你沒事吧?”

  雲清霜聽的太過投入,以至於忘記自己還坐在地上,她脈脈含笑,謝絕了尉遲駿的好意,自個站起,拍去衣衫上的塵土。

  那同輕雲漂浮般無定的簫聲轉眼已到耳畔,來人全身俱罩在黑色中,一頂寬大的鬥笠從頭兜下,遮住了臉,別說老少,就連男女都分不清。

  一身黑衣的怪人撫摸它的腦袋,它搖頭擺尾,就像養熟的貓兒一樣馴良,雲清霜目瞪口呆,片刻,才緩過神,同尉遲駿交換了下眼色,都吃不准這突然出現的黑衣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怪人的視線掠過雲清霜,最後落在尉遲駿身上,略有深意的笑了。

  “前輩,”尉遲駿的話還未出口,怪人忽地向他攔腰就是一掌。

  這一招出其不意,尉遲駿壓根沒有想到他會突然襲擊,沒作多想,身體懸空,斜躍開數丈,怪人撲了個空,不禁哈哈笑道:“妙極,再來,再來。這次讓你先出招。”

  “請前輩指教。”尉遲駿不再客氣,暖玉簫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揮了個圓圈,罩住怪人的身形。豈料,怪人倏地沒了人影,白光一閃,笑呵呵的從尉遲駿腋下現出身形,指尖輕彈,尉遲駿胳膊一酸,玉簫已是到了怪人的手中。他用的是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初看並不深奧,但他拿捏的毫釐不差,前後不過一招,尉遲駿就已落敗。不但他不能相信,雲清霜也覺不可思議。她是親眼見識過尉遲駿的本領的,單論功力還在沈煜軒之上,如此慘敗,這怪人的武功豈非比師傅更勝一籌。

  “咦,”那怪人把玩著玉簫,微微出神。

  雲清霜悄悄的走到尉遲駿的身旁,問道:“你還好吧?”

  尉遲駿搖搖頭道:“我沒事。”臉色極為難看,他為人自負,卻在這怪人手下連一招都過不了,難免灰心喪氣。

  怪人把玉簫收進懷裡,嘻嘻笑道:“小子,伸手不錯,是個可造之材。跟我走。”他手腕一翻,長袖揮舞,身體前傾,以極其古怪的身法躍到尉遲駿跟前將他一把揪住,又瞅了一眼雲清霜,笑的露出一口白牙,“你這小女娃子也一起吧。”又將雲清霜夾在另一只胳膊下。他左右開弓,叫聲“走,”凌空飛起,身法之快,聞所未聞。

  他帶著兩個人,還能健步如飛,如履平地,這等奇妙的身法,連向來以輕功為傲的雲清霜也大開眼界。

  更為神奇的是,那一頭大尾巴狼上躥下跳,身輕如燕,始終跟在了後面。

  約莫半個時辰後,怪人停了下來。手一松,雲清霜和尉遲駿徑直摔落地上。有厚厚的草皮墊著,倒不覺得疼痛。

  怪人也不理會他們,半跪著扒拉了好一陣,咧嘴笑道:“是這裡了。”掀開的草皮下,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大洞,他張開五指,抓了尉遲駿一扔,“進去吧。”隨後依樣畫葫蘆,雲清霜也被他扔進了洞裡。

  洞很深,不知過了多久,雙腳才著了地。洞內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雲清霜試探著喚道:“喂……”

  無人應答。

  雲清霜揪緊了領口,她雖是練武之人,但女孩子怕黑是天性,不覺緊張的死死咬住下唇。

  “喂。”尉遲駿明明比她先下來,沒有道理只剩她一個人。她不死心的繼續喚道。

  角落裡發出輕微的聲響,雲清霜大喜,“喂,你在嗎?”

  “姑娘是叫在下?”清緩的嗓音帶一點點的低柔。

  “……”雲清霜擰了擰眉,“這裡除了你還有旁人嗎?”

  尉遲駿輕笑出聲,“可是在下不叫喂。”

  雲清霜呆了剎那,被堵的一時說不出話。她其實是知道他的姓名的,因為某些原因,對他心存顧忌,所以遲遲叫不出口。到底是對黑暗的恐懼占了上風,她問道:“你身上可有火折子?”

  “沒有。”尉遲駿答的很快,雲清霜心下一陣失望。

  氣氛似繃緊了,兩人皆沉默。

  過了一會,一道白光倏忽亮起,將洞穴照亮有如白晝,光芒打在尉遲駿的臉上顯得極為柔和。雲清霜楞了一瞬,瞅到他手中握著的一物時才恍然。

  那是一顆夜明珠,通體散發由綠到白的熒光,圓滑而光潤,古人雲:懸明珠與四垂,晝視之如星,夜望之如月,誠不欺人也。

  “你……”雲清霜忿然,他身上明明藏著這樣的好東西,直到現在才拿出來。

  尉遲駿不由笑了出來,這一笑,粲然動人。“姑娘只問在下身上有沒有帶火折子,在下並沒有欺瞞姑娘。”

  雲清霜知道口舌之爭,自己定然落於下風,索性閉了嘴一聲不吭。

  又過了半晌,她實在忍不住出言譏諷:“你的兵刃都被人奪了去,虧你還笑的出來。”

  尉遲駿聞言略牽了牽唇角,苦笑道:“這位前輩武功奇高,在下不是他的對手。”

  雲清霜對他的印像稍有改觀,他不掩飾失敗,說話間語氣沉著,神情坦然,倒不失為一坦蕩君子。

  “哈哈哈哈,你小子倒很有眼光。”那怪人不知何時來到的,竟一點聲息都沒有。雲清霜吁了口氣,幸好話中沒有對他不敬。

  尉遲駿仰起頭,深吸口氣,冷靜的問道:“不知前輩帶晚輩二人來此,所為何事?”

  怪人朗聲笑了起來,“你資質不差,我又剛巧在找衣缽傳人,所以想收你為徒。”也不問問尉遲駿願不願意,就這樣替他做了主。

  雲清霜想笑又不敢笑,哪有強迫收人為徒的道理。

  尉遲駿不為所動,態度淡定從容,“承蒙錯愛,恕難從命。”

  “為何?”怪人大怒,兩道眉毛擰打成結。

  “江湖中人最重一個義字,晚輩斷不能做改換門庭之事。”尉遲駿斬釘截鐵道,湛然自若,風采依舊。

  怪人失笑道:“又不是讓你欺師滅祖,這算得了什麼大事。”

  尉遲駿目光皎皎,堅定的搖了搖頭。

  “你膽敢拒絕我。”怪人臉一板,目光鋒利如劍。

  尉遲駿抱了抱拳,恭敬道:“家師對晚輩恩重如山,望前輩海涵。”

  “哼,”怪人重重一拂袖,“且關你幾日你好好想清楚了。”遂離去。

  氣氛再度凝結。

  不知過了多久,雲清霜聽到尉遲駿的聲音平平響起,“真是對不住,連累你了。”

  雲清霜微微一笑,“這事要怪也怪不到你頭上。”

  尉遲駿面帶歉意道:“等他再來的時候,我便求他放你走。”

  雲清霜不接話,自嘲的笑了笑。如若她的功力不能恢復,即便出去了也形同廢人。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頭頂上方驀地落下一物,尉遲駿眼疾手快抓在掌中,卻原來是一個半舊的籮筐,裡面裝了些食物。

  只是一碗糙米飯,一壺清水,幾個窩窩頭,雲清霜覺得難以下咽,尉遲駿倒吃的香甜。等他吃完,雲清霜手中捏著的那個,還剩大半。他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吃了才有氣力。”

  雲清霜也知這話不錯,幾口吞下,又灌了半壺水下去,勉強填飽了肚子。

  初進洞時,太還未完全黑下來,由此判斷,此刻差不多該是戌時,雲清霜這幾天都沒有好好休息過,吃罷飯,就退至角落閉目小憩。可心頭沉重,思緒萬千,怎麼都無法安睡。

  半夜的時候,竟發起燒來。頭暈目眩,眼前的一切都像是在打轉。一會兒冷的仿佛置身於冰窟中,一會兒滿臉緋紅,熱的渾身似被黏糊糊的稠漿裹住。神思恍惚,夢中好似有人輕輕擁住了她,低呼她的名字。她仰首直視他眸心,那深邃得如湖水般清澈的眼睛直叫人失了心智。“師兄,”櫻唇吐出兩個字,頭一歪,軟軟的倒在他的肩頭。

  那略帶涼意的手探上她滾燙的額頭,雲清霜舒服的低吟了一聲,尉遲駿卻嚇了一跳,“怎麼燒成這樣?”那額頭燙的如火爐一般。

  “姑娘,姑娘,”尉遲駿拍著她的臉,試圖讓她清醒一些,但病勢洶洶,雲清霜神智已近模糊。

  “前輩,人命關天,你先救這位姑娘。”尉遲駿大聲叫喚,但根本無人回應。

  轉瞬之間,雲清霜又打起了哆嗦,“好冷,”她獨自喃喃道。

  尉遲駿脫下外衫,罩住她單薄的身軀。這裡沒有水,空氣亦不順暢,尉遲駿手忙腳亂的在囊中一頓翻找,也沒有找到任何有用的藥丸。簡直束手無策。

  “好冷,師兄,抱緊我。”雲清霜渾身發顫,腳站不穩,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尉遲駿的身上,幸好她嬌小玲瓏,不覺得吃力。尉遲駿躊躇半晌,將她緊緊摟在了懷裡。

  “師兄,”雲清霜低低嗚咽,“不要離開我。”

  尉遲駿心頭一緊,神色凝重了幾分,手臂重重一勒,把她抱的更緊。

  “師兄,求你不要離開我。”雲清霜低聲的乞求落在尉遲駿耳中,一種惆悵的情緒,在他眸中逐漸彌散開,他撫過她飛揚的發絲,悶聲道:“我答應你,永遠不離開你。”

  雲清霜似貪吃的孩童得到了她想要的糖果後滿足的笑了,絢麗如皎潔的明月。尉遲駿低頭看住她,因高燒不退,雙頰嫣紅,平添了一抹醉人的嬌媚,一時舍不得移開眼。

  被這樣熾烈的眼神注視著,雲清霜壯起膽子勾住他的脖子,在他唇邊蜻蜓點水般的印下一吻,又嬌羞萬分的別轉開頭。這是她在清醒狀態下絕對不可能做的事。尉遲駿心中說不出是何種滋味,只是握著她的手緊了緊。

  再度低頭時,雲清霜已經靠在他胸前睡著了。沉靜的睡顏,唇角勾起淡笑,在她不近人情的外表和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表像下,其實有顆極度脆弱和敏感的心。

  雲清霜忽地皺起了眉頭,莫名的輕嘆一聲,身體動了動,在他懷裡找了個更為舒適的位置後,又沉沉睡去。

  她身上到底背負了多少東西,在夢中也不得安寧。手指攀上她的額角,溫熱的指腹輕柔的平復下她眉心的些微皺褶。

  她的額頭灼熱如烙鐵,然手腳冰涼,正經受著冰與火的雙重考驗。尉遲駿把她的雙手放入自己的懷裡,用體溫溫暖她冰冷的身體和冰封的心,暗自企盼她能順利的熬過這一劫。

  尉遲駿不能再坐視不理,他大聲道:“前輩,請現身一見,晚輩有事相求。”

  怪人的聲音幾乎在同時響起,“什麼事?”他以一個極其漂亮的姿勢翻身穩穩落下,眼角瞥到尚在尉遲駿懷抱處於昏迷狀態的雲清霜,頓有所悟。

  “前輩,這位姑娘病的很重,請你務必救她。”尉遲駿面色微冷,然掩不住眼中深深柔情。

  怪人無聲輕嘆,這位師侄倒同自己當年有幾分相似。他衣袖一揮,“接著。”

  尉遲駿一揚手,一顆朱紅色的藥丸沒入掌心。

  “喂她服下。”

  尉遲駿依言,但藥丸放入雲清霜口中,她卻咽不下去,卡在喉嚨裡,上不上下不下的,極為難受,只聽得她干嘔幾聲,又把藥丸吐了出來。

  “你扶住她,”怪人命令道。手抵在她背後,少時,一小股白煙從雲清霜的頭頂冒出,轉眼飄散,不一會,她全身都被汗水浸濕,怪人亦大汗淋漓,“現在可以喂她吃藥了。”

  尉遲駿心中疑惑重重,他使用的分明是師門絕學少陽神功,尉遲駿也會,但比不得他功力深厚,眼下顧不得這些,救雲清霜才最重要。

  怪人看雲清霜順利服下藥後,又道:“你現在替她換掉濕衣。”

  尉遲駿大窘,瞬時紅透耳根,“這萬萬不可。還請前輩遣一位姑娘家替她寬衣的好。”

  怪人沉聲道:“胡說八道,我數十年都是一人居住,哪來的姑娘。她身上的濕衣若不盡快除下,寒氣侵入肺腑,勢必又要大病一場,依她如今的身體是絕難支撐的,你自個琢磨著辦。”後一句則是指著雲清霜說的。

  “前輩,”尉遲駿還待據理力爭,那怪人剛才站立之處,此刻已是一片空地。

  此時雲清霜輕吟一聲,恍惚清醒過來,尉遲駿忙道:“姑娘你醒了,你現在感覺如何?”等待許久,沒有聲響。

  再低頭看她,雙目仍舊緊閉,眉心絞在一起,還是無知無覺。

  尉遲駿呆立良久,目光停留在她嬌美的容顏上,尋思片刻,閉上眼摸索過去,手指無意間碰到一處柔軟,背脊僵硬了下,一張俊臉紅暈遍布。

  定了下心神,重新探上她的衣襟,感覺她渾身的皮膚燙的炙人,無暇顧及衣物下無邊的春色,硬著頭皮解開衣帶,除下了濕衣。胡亂替她擦干身體,臨到穿衣時又犯了難。實在沒有辦法閉著眼為她更衣,只得半側過身體,讓視線盡量不要落在她的身軀上,但在此過程中,眼角還是幾次瞥到她玲瓏有致的曼妙曲線。

  尉遲駿頓覺口干舌燥,手指輕顫,費了好大勁才替她穿戴整齊。長長的吁出一口濁氣,腦中不時浮現適才的旖旎景像。盤腿而坐,納氣吐息幾個來回,方靜下心。

  一睜眼,那怪人又不知打哪裡冒了出來,探過雲清霜的額頭道:“燒退了。”當真是來去無蹤,這份輕功足以驚世駭俗。

  乘著雲清霜未蘇醒之際,尉遲駿急於解惑,開口道:“前輩。”

  那怪人似能猜出他心中所想,迅速接話,“你一定奇怪為何我會使少陽神功對嗎?”

  尉遲駿微一挑眉,這位前輩莫非還擅長讀心之術。盡管如此,他仍點了點頭。

  怪人笑意莫測高深,“你的師傅沒有和你提起過有位師伯嗎?”

  一經提醒,尉遲駿霍然省悟,眼中肅然起敬,“前輩您是……”

  怪人緩緩摘下鬥笠,現出一張刀疤縱橫的臉,“我便是你的師伯丁逸。”

  饒是尉遲駿事前做了心理准備,還是被那可怖面容驚了一跳,但他是何等樣人,只一瞬間的功夫神情就恢復如常,心中疑團既釋,他立刻上前行師門大禮,雙膝剛屈,一股強大的力道制止了他,力道剛猛卻不霸道,他只能隨之直起身軀,暗自敬佩這位師伯的功力真是深不可測。

  “師侄不必多禮,你且坐下。”丁逸捋了捋頷下白須,微笑道。

  尉遲駿聽師傅說過師伯為人最是豁達,向來不講究虛禮,當下也不再堅持,依照他的吩咐坐於他對面。

  “你師傅收了個好徒弟啊,”丁逸笑呵呵道,雖然他笑起來臉上更顯猙獰,但尉遲駿已知他身份,也知他沒有惡意,自然不覺得恐怖了。

  “師門武功博大精深,師侄所學還不到萬一,實在慚愧。”尉遲駿謙虛道,笑容淺淡。

  丁逸眸光自他臉上飛掠而過,“你師傅的本領你已學得大半,所差的僅是火候,再有幾年的熏陶,當可擠上一流高手的行列。”他只需稍加試探,便知其武學造詣的深淺,尉遲駿年紀尚輕,武功已到此境界,前途不可限量,他不禁欣慰,師門絕學後繼有人。

  尉遲駿沉默不語,神情淡然。按理說,他得此誇贊,即使不喜形於色,至少也是含蓄微笑,怎麼都不該是這種表情。丁逸略一琢磨,了然於心,他揚聲笑道,“師侄無虛介懷,我對本門武功的每一招每一式皆了若指掌,敗給我並不丟人。”

  尉遲駿細細一想,確實如此,武學的精妙之處在於出神入化層出不窮,若有人能預先知曉敵人下一招式,那克敵制勝便輕而易舉,思及此,他心情舒暢許多。但隨之又有疑惑湧上心頭,他略略躊躇,終於問道:“師伯既早知我的身份,為何還要迫我為徒?”眼角淡淡瞥過雲清霜,言下之意,還連累了這位姑娘。

  丁逸抬首睨了他一眼,“我只想考驗你的為人,你也果真沒有令我失望。”他視線平和的掃過雲清霜依舊緊閉的雙眼,“她的病情如此凶險,倒是出乎我的意料。”這時方有所悟,“奇怪,我給她服的是天靈丹,可治百病,照理早就該蘇醒了。”

  尉遲駿神色一滯,但他沒有抖落自己的慌張,先一步以手覆上她的額頭,舒了口氣,“燒的確是退了。”

  丁逸神情卻未見輕松,他為雲清霜把過脈後,面色愈加凝重了。

  “師伯,她怎麼樣了?”尉遲駿見丁逸遲遲不開口,忍不住催促。

  丁逸收回手,微眯了一會眼,“她是中了毒,可我醫術平庸,斷不出是何種毒。不過她燒了一整晚都沒事,想必毒性不算太厲害。”他哪知雲清霜曾經服過怪華佗配置的良藥,暫時把毒性壓制住,但她已多日沒有服藥,毒氣逐漸上湧,才導致昏迷不醒。

  尉遲駿神色稍緩,他漆黑的眸色蘊出點滴光采,投射向雲清霜的目光越發柔和。

  丁逸哂笑,眼色微動,“師侄,這姑娘是你的心上人吧。”

  仿佛是心底的秘密被看破,尉遲駿俊臉微紅,語音略嫌清冷,“師伯誤會了,我與她僅是萍水相逢。”這話卻是欲蓋彌彰。

  丁逸也不點破他,目光深邃柔和,然笑意更甚。

  尉遲駿滿臉臊紅,急於澄清,局促道:“師伯,她有心上人的,便是她的師兄,她昏迷中還在呼喚他的名字。”他輕輕嘆息,目中黯然失色。

  丁逸有一瞬間的恍惚,此情此景,自己年輕時候也曾經歷過。

  此時,雲清霜檀口微張,嚶嚀一聲,看情形就快醒來,這話題就此作罷。

  尉遲駿勉力撐起笑容,手指慢慢握緊。雲清霜睜開眼睛的同時以手撫額,唇半啟半合呢喃著,“頭好痛。”

  “姑娘你大病初愈,仍需好好休息。”視線徘徊在雲清霜淡紫色的衣袖和衣襟兩點之間,尉遲駿頗有些不自在。

  雲清霜沒有覺察有任何不妥,向尉遲駿道了謝,反倒是尉遲駿始終不敢抬頭正視她。

  她略微欠身,這才注意到這裡多了一個人的存在,待她看清楚丁逸的面容時,幾乎驚叫出聲。但她應變極快,自小修習的禮教也讓她懂得如何不傷害別人的自尊,盡管心“嘭嘭”亂跳,她竭力保持鎮靜。

  丁逸看在眼裡,對雲清霜的印像大為改觀。初時以為她不過是一嬌生慣養的柔弱女子,如今看來,也經過幾番歷練,並且秉性淳樸善良,倒也配得起他的師侄。“姑娘,你中了毒,你自己可知曉?”

  雲清霜的肩頭幾不可察的輕顫了下,怡然一笑,簡短道:“不打緊。”不再贅言。

  丁逸見她神色間似不願多說,也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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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急於離開這裡,但礙於性命乃丁逸所救,不好開口,但她心知再耽誤不得,於是向丁逸提出離開的請求。

  丁逸還沒來得及張口,尉遲駿先道:“姑娘,你的病……”

  “已經無礙了。”雲清霜打斷他。

  “如此甚好。”丁逸呵呵笑著。

  雲清霜心中一寬,這位前輩畢竟還算是通情達理。

  誰知丁逸又道,“既然你的病好的差不多了,那就可以開始了。”

  “開始什麼?”雲清霜愕然。

  “我要傳授你一套劍法。”

  雲清霜瞬時就冷了臉,他不但強迫尉遲駿為徒,如今還要威逼她。說話不再客氣,“強人所難的事,前輩似乎做上癮了。”

  丁逸並沒有生氣,相反醜陋的面容上容光煥發,“丫頭,天底下要拜我為師者多過牛毛,我相中你,那是你的福分。”

  雲清霜昂起頭傲然道:“我乃邀月山莊柳慕楓門下二弟子雲清霜,家師武功登峰造極,出神入化,我何須改拜他人為師。”

  “原來你是柳兄的高足。”雖有些出乎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丁逸沒有同雲清霜交過手,不知她的武功底細,但為她驅病之時,覺察到她體內真氣雖弱卻不紊亂,儼然出自名家。如今她自報師門,丁逸方恍然大悟。

  尉遲駿聞言卻是一呆。

  “沒錯。”雲清霜神色疏淡。

  原以為丁逸會因此忌憚,熟料他笑意更甚,“如此更妙。我同你師傅有幾十年的交情,他定會買我這個面子。丫頭,我這套劍法你是非學不可了。”

  尉遲駿不解的瞥了丁逸一眼,不明白他為何要這麼做,心思轉動,仍沒有答案。丁逸沒有理會他,心道:若不是為了你這小子,我何必趟這趟渾水。

  雲清霜貝齒輕咬,“師傅從未提起過您。”她仍是不信,到底語氣軟了許多。

  丁逸長笑三聲,“我丁逸雖不才,還不至欺騙一個小女娃子。”

  雲清霜垂眸不語,暗道:此言不虛,他騙她確實得不到任何好處。

  丁逸見她似有所動,當即乘熱打鐵,“丫頭你放心,我不要你行那拜師禮,待你學會劍法,便立刻讓你走。”

  “此話當真?前輩不會反悔吧?”再沒有其他辦法,雲清霜只得屈從。

  “一言九鼎乃大丈夫行徑,哪有反悔的道理。”丁逸失笑,他的武功和地位已達一代宗師的境界,如今卻被雲清霜這不諳世事的小姑娘懷疑,當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姑娘的性子著實不討人喜歡,可對著她,也硬是發不了脾氣。

  “你倆在這裡等著,我去去就來。”丁逸話音剛落,人已經不見了。

  留下雲清霜和尉遲駿大眼對小眼,誰也沒吭聲。

  見到雲清霜,尉遲駿便不可控制的憶起那夜的情景,臉上不由得一紅,訥訥的別開頭。

  雲清霜心思純淨,沒做多想,只覺得他與從前的行為大相徑庭。

  很快,丁逸就返回,手上多了兩柄長劍。

  丁逸將其中一柄扔給了雲清霜,她沒有推辭,她的純鈞寶劍落在了邀月小築,正缺一件順手的兵刃。

  劍鞘即精致優雅,劍脫鞘,宛如秋水芙蓉雍容清冽,光華攝人,再瞧丁逸交到尉遲駿手中的另一把寶劍,劍身上飾有七彩珠,九華玉,上方仿似有一團雲氣籠罩。雲清霜的師傅是相劍的大行家,她耳濡目染,也識得一二。這兩柄劍,乃所有學武練劍之人夢寐以求的利器,價值連城。

  “好劍,”雲清霜贊嘆道。

  丁逸得意的道:“你們看劍鞘。”

  雲清霜手中這柄上刻“秋水”二字,尉遲駿那把則是“行雲”,行雲流水,宛若天成,當真配得起這名。

  “前輩慧眼,不知是從何處購得這兩柄名劍?”雲清霜興致勃勃的問道。

  丁逸神情舒展,閑閑道:“這劍是這洞穴的主人留下的。”

  雲清霜一直以為這裡便是丁逸的居所,卻原來另有玄機。

  丁逸頓了頓,復道:“這位不知名的世外高人不僅留下了兩柄寶劍,還有一本劍譜。”他手上捏著的薄薄的冊子,想必就是他口中的劍譜。

  雲清霜忽然領悟到他的意圖,果不其然,丁逸續道:“你學了這套劍法,也就是他的隔世弟子。”他早就看穿雲清霜心中所想,又補充了一句,“我沒有修習過這套劍法,你得照譜習練,能否有所成,還要看你的悟性。”

  雲清霜心下一松,盡管之前她答應了丁逸學藝,但畢竟心存疑慮一直耿耿於懷,現在這樣既不違背師門,又可遂了這位高人的心願,真可謂一舉兩得。“多謝前輩。”這回是發自內心的感激。

  丁逸微微一笑,把劍譜鄭重交付雲清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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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清霜聰慧過人,僅用了兩天功夫,就將口訣背的滾瓜爛熟。

  初時她不以為意,認為這套劍法不過如此。她畢竟是柳慕楓的徒弟,家學淵博,尋常武功哪入得了她的眼。

  但幾天學下來,她為之心折。

  劍譜扉頁上沒有書名字,只能暫且稱之為無名劍法。

  無名劍法,同她所學的落雲劍法全然不同。

  落英劍法注重內力同劍招相結合,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內功越高,威力越強,而無名劍勝在詭異多變,每一招都從旁人無法想像的角度刺出,出其不意,制得先機,因此對內力的要求反而不是很高。雲清霜所中穿心跗骨針之毒,最忌諱動用內力,落英劍法不能輕易使用,而無名劍法正合她用。

  雲清霜喜不自勝,對創始無名劍法的前輩高人更是欽佩。

  對於雲清霜的悟性和資質丁逸贊賞有加,當然她的勤奮努力他也同樣看在眼裡。

  這一日,丁逸忽然把雲清霜叫到身旁,笑道:“清霜,無名劍法你練了有一段時間了,今日我想試試你的功力。”

  雲清霜略一遲疑後道:“請前輩賜教。”

  丁逸笑出了聲,“若是我親自出手,豈不是有以大欺小之嫌。師侄,就由你代勞。”

  “是,師侄領命。”尉遲駿嘴角勾勒淺淺笑容。

  雲清霜這才知錯怪了他。之前,尉遲駿對待丁逸謙卑有禮,雲清霜認為他膽小懦弱,打心眼裡瞧不起他,如今方知他們乃師叔伯關系,自然不能相提並論,不禁為自己的莽撞武斷感到羞愧。但隨之,更深的疑惑浮上心頭。既然尉遲駿是丁逸的師侄,他們為何到今日始相認。她並不了解前情,加上她對尉遲駿始終抱有警惕性,所以,稍有疑慮,矛頭一定會指向他。

  尉遲駿哪裡知道她萬千思緒起伏不平,輕頷首,眼中的暖意恰到好處,“雲姑娘,請。”

  雲清霜跟隨他來到一處平地,這兒是她平日練劍所在,寬敞,明亮,景色宜人。

  兩人對望了一眼,雲清霜微垂下眼,淡淡道:“尉遲公子,請指教。”

  尉遲駿知她不肯先行出招,也不再浪費唇舌,右手橫劍防身,左手玉簫一展,用的正是師門絕技迎風十八式中的風起雲湧,玉簫如影隨形,仿似從四面八方攻來,四處都是尉遲駿的影子,雲清霜絲毫不懼,她迎面而上,抖落一朵劍花,劍光重重,反而將尉遲駿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次的比武是相互切磋,點到為止,因此不存在以性命相搏,比之尉遲駿王子湛之戰,凶險要小許多,但也正是因為如此,雙方可以將各自的技藝發揮到淋漓盡致。

  尉遲駿輕功武藝皆勝雲清霜一籌,但雲清霜新學的無名劍法,同其他劍術相比根本就是反其道而行,角度刁鑽,劍招奇詭,前五十招內二人平分秋色。

  丁逸捋著半白的胡須,在一旁瞧的津津有味。

  五十招後,雲清霜因為大病初愈,又身中劇毒,不可驅動內力,身法漸漸凝滯,完全是靠著奇詭多變的招式才勉強抵住尉遲駿凌厲的攻勢。但動作已是遲緩,且氣喘吁吁,香汗濕透了羅衣。她的身法不復靈活,精妙絕倫的劍術便施展不開,尉遲駿覷准一個機會,蕩開她的寶劍,玉簫點上她的肩頭,單手托住她搖搖欲墜的身軀,眼底有輕柔的光澤。

  丁逸道:“你已經基本掌握了無名劍法的要訣,現在所欠缺的僅是火候,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他悠然一笑,“我也兌現當日的承諾,你隨時可以離開。”

  雲清霜低低喘氣,所幸丁逸以為她病體剛愈,才敗給尉遲駿,若讓他知曉自己所中之毒如此猛烈,可就沒法輕易脫身了。她微微一躬身,“多謝前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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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清霜在當日傍晚就騎青驪馬離去,神色匆忙,甚至沒來得及同尉遲駿告別。

  尉遲駿看著她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暉下被拉長,心中略感惆悵。

  忽地感覺到有一股勁風從背後而來,他本能的格劍一擋,迎上的卻是丁逸的笑臉,似笑又非笑,尉遲駿趕緊收招,丁逸隨手一揮,將之化為無形。

  “師伯。”尉遲駿靜默片刻後道。

  丁逸慢慢道:“既然不舍,為何不跟著去?”

  尉遲駿微微發窘,笑容僵在臉上,有些黯淡模糊。良久,才道:“師伯這玩笑……開大了。”

  “呵呵,”丁逸不再迫他,從懷裡摸出一本薄冊,“拿去。”

  尉遲駿接過,打開掃了幾眼,狐疑的望向丁逸。這本,同丁逸交給雲清霜的無名劍譜,極其相似。

  “你再仔細瞧瞧。”

  細看之下,發現了其中的差別。這本劍譜的每一招每一式,都是專為克制無名劍法而來。越往下看,越是心驚。招招在無名劍法啟動前已經封死角度,占得先機,使得無名劍法的精妙根本無用武之地。

  尉遲駿驚道:“師伯,這……”

  丁逸笑容神秘高深,“這套劍法是無名劍法的克星,看似相生相克,但若果雙劍合璧,則威力無窮。”

  尉遲駿一點就透,當即臉上一紅。他支支吾吾了半天道:“師伯的好意侄兒心領了……”

  話未說完就被丁逸打斷,“傻小子,你就當多學一門武功防身又何妨。”

  尉遲駿找不到理由反駁,他也明白師伯這麼做是為他著想,推辭幾句也就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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