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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陳青雲]石劍春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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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5:20 |顯示全部樓層
石劍春秋 作者:陳青雲

年輕的母親不堪羞辱,飲恨黃泉,撇下孤兒歷經磨難。

十八年後功得藝滿,擎一柄「石紋神劍」走江湖、蕩魔寇,演出了一幕幕滴血的壯舉,深仇大恨終得血洗,少俠一聲長嘯,壯懷激烈……

然而在這血雨腥風的日子裡,三位女子對少俠甘醇濃烈的戀情又當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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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1-23 17:56:02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這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廳堂,几桌椅案,無一不是巧雕精鏤,鑲金砌玉,擺設的盡都是奇珍古玩,一盞琉璃八寶宮燈,高懸正中,照得廳內明如白晝。

  四下靜悄悄地不聞人聲,也不見人影,靜得出奇。

  廳堂居中靠右方的太師椅上,端坐著一個寬袍暖帶的威棱中年漢子,看上去年紀未超過四十,一張臉繃得緊緊地有些怕人。

  他腳前的地上,躺著一個七八歲的幼童,面色青紫,四肢抽搐,像是得了重病,又像是受了極重的傷。

  孩子身旁,跪著一個二十來歲的少婦,面色蒼白,滿臉淚痕,不住以頭叩地,哀聲道:“庄主,請你饒了這孩子的小命,我錯了,再沒面目活在人世,但求你開恩,救救這無辜的小命,我願用自己的性命相抵。”

  那中年人面色不停地變幻,很難看出他心里想些什麼,最后,厲聲說道:“我辦不到。”

  少婦面色灰敗,眼角竟滲出了血水,用手撫著那孩子,凄絕地道:“孩子,這是你命該如此,你就要不痛苦了,孩子,為娘的永遠伴著你,永遠,永遠……”

  孩子急促地喘息,兩只失神的小眼,望著少婦,掙得滿面通紅,才掙出一句話道:“娘!孩儿……會死麼?”

  少婦輕拍著孩子道:“乖乖,你是娘的心肝,你……不會死,娘說要永遠伴著你!”說完,又仰首道:“庄主,求求你,饒了他,錯只在我,他是無辜的!”

  中年人沉默了片刻,鐵青著臉說道:“我說辦不到,我沒有傷他,談不上饒他,但……我不能救他o”

  幼童喘息更急促,小臉發黑,兩眼翻白,小小身軀,蜷曲成一堆,頻頻抽動,看來離死不遠了。

  少婦面如死灰,痴痴地望著孩子,口里喃喃地道:“孩子,為娘的不能救你,沒本事解你的痛苦,但可以使你不再痛苦,孩子,乖乖地睡吧!你……就要不痛苦了……永遠不再醒了……”

  說完,猛一抬頭,用怨毒仇恨的目光,狠狠盯了中年人一眼,然后一指朝幼童的心窩戳去……

  “你不能這樣做!”暴喝聲中,那中年一揚手,一道掌風卷出,把少婦震得在地上打了一個滾。

  少婦翻起身來,以哀求的目光望著中年人道:“庄主,你願意救他了?我錯了,請你殺了我……”

  中年人身軀挪了挪,皺了皺眉頭,抿著嘴想了想,最后仍搖搖頭道:“我不能救他!”

  少婦粉腮一慘,伸手抱起幼童,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

  久久,少婦才斂住笑聲,戟指中年人道:“司徒業,你沒有人性,你夠殘忍,記住,有一天我會把利劍插進你的胸膛o”

  說完,她瘋狂地沖出廳門,彈身越屋而去。

  中年人面現極度痛苦之色,起身、抬手、張口欲呼,但沒有發出聲音,只木然望著廳外的暗夜空庭。

  十八年后,這個孩子長大成人,學得了一身武藝,他喜歡穿黑衫,終年不換,雙目如隆冬寒冰,不苟言笑,江湖上漸漸傳播著他的名號“長恨生”董卓英o

  于是,一個栗人的恩怨情愛故事,拉開了序幕。

  桐城,文風鼎盛,地當安慶之北,隔白兔湖與銅陵遙遙相望。

  這一天早晨,沒有風,屋檐下垂著冰柱,久雪初晴,仍然感到冷颼颼的。桐城的官道雖寬,但此時途中無人,只有早起的麻雀,在路邊的樹梢上,飛來飛去。

  董卓英在桐城住了一宿,他無心去觀賞桐城的文物古跡,策馬直向天柱山馳去。

  天柱山,一柱支天,鶇崖絕壁,天柱山黑道盜魁不是別人,正是鼎鼎大名的黑臉章八爺。身穿黑衣綽號“長恨生”的董卓英找章八爺是有為而來的。

  章八爺其臉如黑鍋,其心也如黑鍋,表里一致。

  天柱山周圍百里地區,章八爺跺一跺腳,連地基都會震動起來,三歲小孩只要聽到八爺的名號,保證他不會哭出聲o

  如果說是官府派差人到天柱山,收取抽糧納稅這檔子事,多數是有去無回。

  章八爺就是那麼凶,不過,八爺帶人去卻有另一套,天柱山的好手如云,個個都是響當當的綠林好漢。

  董卓英初生之犢不畏虎,他竟然敢來天柱山勒虎須、拔虎牙的。

  正當他穿過叢林的盡頭,驀地他發現前面三叉路口當中,站著三個彪形大漢,他停住了身形,先了解一下情況,他閃身隱入樹林。

  原來,這三人正是章八手下的三劍客。

  大劍客侯飛,臉色白得像張紙,一雙吊眉眼,半天可以不說一句話,但殺起人來可干淨利落,絕不拖泥帶水。

  二劍客陸平,矮矮的身材,喜歡穿一件格子花的上衣,尖嘴削腮,鷹鼻鷂眼,顎下無須,手中的雁翎刀,從來就沒有令人失望過。

  三劍客饒丹,是西康金沙江頭上的蕃人,個子長得瘦瘦高高的,頭上梳個髻,看來像道士又不像道士,兩只手掌又干又黑,只要給他抓上了邊,准叫你躺上三個月。

  三劍客當路一站,他們在等一個女人。

  不久,從路邊另一條路上,出現了一個風姿綽約的女人身影,裊裊娜娜的走了過去。

  一眼看過去,這個女人並不美,大大的臉,寬寬的額頭,可是細看下來,明眸流波,柔媚而不失之于邪蕩,使人有如飲香醇之感,似乎是一種越看越美的女人。

  她微笑著走到三劍客身前十步之處,伸出了春筍般的纖纖玉手,輕輕一拂,一只金鳳凰,飄飄地飛向三劍客頭上的天空。

  然后,又轉了一個小圈,迂回地飛了回來。

  每一個人都知道,她就是于珊,這是“金鳳凰”于珊殺人前的慣例“鳳凰展翅,神鬼同愁”。

  三劍客沒有人開口說話,但眼睛卻盯著天上飛繞的金鳳凰在轉。

  于珊先開口了:“黑臉章八人呢?”

  “八爺不來了!”三劍客陸平冷電似的目芒,打了一個轉,他向來是代表發言者。

  “章八為什麼不來?”

  “八爺有事。”

  “章八想躲,躲得掉麼?”

  “八爺用不著躲。”

  “既然不是想躲,就該親自來一趟。”

  “我三兄弟來了也一樣。”

  一串銀鈴似的笑聲,像春風吹襲了大地,屋檐下的冰柱,開始溶化了。

  三劍客的三顆心,仍是拉得緊緊的,他們不敢溶化。

  金鳳凰于珊笑意盈盈的環視了三人一眼,道:“你們三位能代表?”

  “奉命而來,代表一切。”

  “包括生與死?”

  “當然包括。”于珊笑得更美了,道:“你們知不知道本姑娘來的目的?”

  “知道。”

  “你們不要再作最后一次的考慮?”

  “沒有必要。”

  天空中一聲鴉鳴,一只黑色烏鴉,划空而過。

  于珊玉手又是輕輕一揮,金鳳凰沖天而上,黃光一閃,烏鴉即由高空墜下。

  金鳳凰恰巧貫穿了烏鴉的u因喉。

  三劍客饒丹面目陰沉,臉泛恨意,冷冷地開了口:“不稀罕,人不是烏鴉,烏鴉也沒有得罪人。”

  于珊的笑意消失了,粉面一寒,明眸陡現殺機,嬌叱道:“姓饒的,你不服氣?”

  “我是為烏鴉說話。”

  “姓饒的,你出來,本姑娘就叫你嘗一嘗做烏鴉的滋味。”

  突然,石板道的那一頭,又有數條人影向這里漸漸走近。

  —行八個彪形大漢,一律紫色短襖褲,頭上扎了個紫色頭巾。

  為首的是個濃眉大眼,滿面虯髯的大漢,人雖是長得又粗又壯,可是精悍之色,給人印象特別深。

  于珊看到這些人,粉臉上不由立刻繃緊,鼻子“哼”了一聲。來人正是黑臉章八爺身邊的“紫裳八杰”。

  饒丹仰天哈哈大笑,道:“于姑娘,你想不想做烏鴉?”

  “放你的狗臭屁,姑奶奶永遠不會做烏鴉。”

  陸平淡淡一笑道:“老三,只怕今日輪不到你我出手了!”

  “不見得!”一聲嬌叱,忽然自路邊椿樹樹梢,飛落下一個苗條的小姑娘,年紀不會超過十五歲。

  鵝蛋臉,柳葉眉,手上握著一把金鳳寶劍,正是于珊的貼身侍女小彬。

  陸平“啊”了一聲,嘴角一撇道:“我道是誰?原來不過是個

  臭丫頭片子。”

  小彬飛身落下地面,迅快的站在于珊的背后。

  金鳳凰于珊冷冷的道:“陸平,你先別高興得太早,姑奶奶既然來了,就有辦法對付你們這批狗才。”

  陸平大怒,喝道:“騷婆娘,你罵誰是狗才?”

  “誰是狗才,誰不是狗才,各人心里有數。”

  久未發言的侯飛,反手一探,“嗆”的一聲,劍已出鞘。

  于珊臉繃得緊緊的,皺眉道:“侯飛,你想先上,搶個第一?”

  侯飛嘶聲叫道:“干脆來吧!姓侯的不喜歡婆婆媽媽的窮蘑菇。”

  于珊回頭吩咐了一句:“小彬,你去試試。”

  小彬聞言,疾躍而出,喜孜孜的指著侯飛道:“你是用劍的,我也是用劍的,咱們誰也不吃虧。”

  侯飛突然揚聲狂笑,道:“好,我就先打發你再說。”

  笑聲中,他掌中劍一閃,劍光已灑開有圓桌面那麼大,籠罩住小彬的全身。

  小彬人雖小,但一身功夫,得自金鳳凰的真傳,顯得異常老練沉著。

  只見她不驚不懼,面對著比她高一個頭的大男人,心中早已打好了主意。

  因為,她勝了,就可挫一挫黑臉章八爺的銳氣,敗了,她身后有撐腰的,也用不著擔什麼心。

  小丫頭心念一轉,人已滴溜溜的轉到了侯飛的背后,口中叫道:“姑娘我在這儿,嘿……”

  侯飛名列三劍客之首,自非等閒之輩,白紙般的臉色更見慘白。

  寒芒又閃,這一招,回身揮劍,劍氣如同一條匹練,倏然而起。

  小彬腳步一溜,柳腰竟然平空而升,人同飛鳥一般,侯飛的這一劍,只是從她腳下刺了過去。

  沒想到,小彬以守應攻,覷備了對方的間隙,順勢一劍,劍嘶空。

  一眨眼間,鮮血紅花般從侯飛的腰腹之處,飛濺而出,“砰”的一聲,人已仰天栽倒地上。

  驀地,所有的動作全部停頓,似乎連呼吸都停止了。

  場中人,你看我,我看你,几乎不相信這是事實。

  雪地上已多了點點血花,鮮艷如紅梅。

  狂風突起,帶來了霧一般的雪景,空氣感覺更冷了。

  “紫裳八杰”已悄悄接近了場邊。

  他們的臉上,仍然是冷冰冰的毫無表情。

  八個人的眼睛,卻露出了懾人的寒芒,緊緊的盯著小彬。

  這時,有表情的是金鳳凰于珊,花一般的笑容,綻開在她的嬌靨上。

  陸平氣得七竅生煙,悲痛万分的吼叫道:“臭婆娘,血債血還,你們這二個賤人,一個也走不了!”

  于珊笑得如同花枝顫抖,嬌笑著說道:“陸平,咱們是不想走,可是,你們就能走得了麼?”

  “紫裳八杰”中的四杰,大踏步走了出來。

  饒丹雙目盡赤,一躍而出,伸手一攔,道:“四位請稍待!”

  于珊又是嫵媚的一笑,道:“喲!金沙江的絕活,現在就要賣了。”

  饒丹怒氣沖天,額上的青筋畢露,指著于珊咬牙切齒的叫道:“老子一個個的宰了你們,先宰老的,再宰小的。”

  “就憑你?”

  “一點也不錯。”

  “你今年多大?”

  “老子今年四十一,怎麼,想提親麼?”

  “姑奶奶看你才不過一十四,簡直是幼稚無知,狂妄無禮。”

  “放屁!”一聲暴喝之后,手一揚,饒丹兩只鬼爪般的手掌,居然暴漲了一倍,呼呼兩陣掌風,帶著透骨的陰寒之氣。

  這兩掌一先一后,交錯的拍向了于珊的前心后背。

  勁風如狂飆,剎時間,飛沙走石,端是驚人。

  金鳳凰一聲嬌笑,突然振臂而起,凌空翻身。

  黃衣飄處,宛如鳳舞鸞翔。

  就在這一剎那,金鳳凰于珊已超越出掌勁狂飆,變成以上凌下,占盡了先機,緊接著又是一聲嬌叱,一聲斷喝,及一聲“砰”的巨響。

  饒丹發覺自己招式被陷入對方的陷阱,非但無法變招,連閃避都無法閃避,他一咬牙,狠下了心,根本也不想閃避,血脈賁張,殺機涌現。

  但于珊五指玄功,先聲奪人,有如燒紅的鐵棒,直穿而下。結果,鮮紅的血,又染紅了白皚皚的雪地。

  饒丹的頭顱頂門正中,開了個大窟窿,蜷曲成一堆,頻頻抽動。

  三劍客中的二個劍客,先后倒地而死了。

  陸平的臉色,至此已全變了。

  不知道他是悲痛過度,還是憤怒到了極點,嗓子里像哭一般的叫道:“于珊,你……好狠!”

  于珊淡淡地回顧了躺在地上的屍体一眼,懶洋洋的道:“陸平,你認為姑奶奶真是這樣?”

  “臭婆娘,你不但狠,而且毒。”

  “姑奶奶不承認。”

  “不承認也不行,你先后已殺了我兩個兄弟。”

  “我只承認殺了一個,另一個不是我殺的。”

  “廢話,你永遠還不清章八爺的債了。”

  “是嗎?可惜黑臉章八現在不在這里。”

  “用不著!”陸平冷峻的面孔,籠罩上一層寒霜,雙睛通紅如赤,咬牙切齒的道:“陸大爺一樣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右手一揮,“紫裳八杰”登時各據一方,守住了四周八個方位。

  于珊一點也不為所動,道:“可以,姑奶奶正等著呢!”

  就在雙方再度劍拔弩張的當儿,一條人影,遠遠的自三十丈外樹林邊,飛快的疾奔而來。

  來人是一個白發白須的矮小老人,穿著一身皂色長袍,手中捧著一個大酒葫蘆,形狀十分怪異。

  陸平和“紫裳八杰”,老遠的看見那人飛奔而來,精神為之一振,每一個人的眸子里突現亮光。

  那人一發即至,三十丈的距離,不過几個起落。

  一眨眼,人已到了于珊的面前。

  憑這樣的身手,顯然是比這群人要強得多了。

  陸平一見那老者來到,就要張口說話。

  沒想到那老者突地一擺手,制止了陸平的話鋒,轉頭對于珊道:“于姑娘,這件事恐怕有點誤會。”

  陸平在一旁指著地上的兩人,急急叫道:“牟總管,侯飛和饒丹已經躺在地上了,你還說是誤會……”

  牟總管鼻子里“哼”了一聲,搖手阻止他說下去,接道:“嚴于!”

  “娘,八爺說咱們之間的事,改在下個月的月圓之夜,再行了斷如何?”

  金鳳凰于珊意在言外的懶洋洋答道:“好吧!月圓人不缺,咱們一言為定。”

  牟總管環視眾人一眼,手一揮,陸乎和“紫裳八杰”帶著侯飛和饒丹的屍体,飛快的離去。

  牟總管向于珊一抱拳,也隨后離去。

  金鳳凰于珊等他們走了之后,回眸一笑,指著不遠處的叢林,嬌笑嫣然的道:“喂!朋友可以出來了!”

  倏然,叢林中躍出一條人影。

  于珊一看,面前站著一位陌生的年輕人,面如冠玉,豐神秀目,腰懸長劍,卻穿著一身黑衣,不由怔了一怔道:“你是……”

  年輕人一臉尷尬,凝重地開口道:“在下董卓英,由黃山而來,湊巧碰上姑娘……”

  于珊深深地注視了董卓英一眼,微笑道:“閣下遠來,也是找黑臉章八?”

  董卓英點點頭道:“在下找他,是想打聽一個人。”

  “那人是誰?”

  “這……”

  “閣下不便講?”

  “不!在下想打聽的是誅心員外……”

  “啊!是他!”于珊秀眉一聳。

  “于姑娘知道他的行蹤?”董卓英急得向前一步。

  “不知道。”

  “那姑娘……”

  “此入神出鬼沒,飄蹤無定,你找他有什麼事?”

  “在下血海深仇,與他勢不兩立。”

  于珊凝眸注視了他良久,道:“現在找出一點眉目沒有?”

  “還沒有。”

  “章八的窩,可能就是一條線索。”

  “在下就是為此而來。”

  “聽說章八和他有些淵源,雖然那已是多年的舊事……”

  “于姑娘怎麼知道?”

  “傻瓜,我不知道還有誰知道?”

  董卓英精神一振,急道:“走,找他去。”

  于珊玉臂一伸,笑道:“章八這家伙不好惹,除草先除根,咱們得先動一番手腳,不能魯莽行動。”

  董卓英体會出她話中含義,道:“就像剛才一樣?”

  “當然,這不過是小小的一個插曲而已!”

  “于姑娘好高明的手段。”

  “這也算是給他們一個教訓。”

  “教訓?”

  “是的,教訓他們壞事不要做得太多。”

  董卓英不由一陣激動,望著于珊的嬌靨,道:“感激不盡,容圖后報。”

  “免了吧!我已心領了。”于珊嫣然一笑,柳腰半轉,纖纖玉昔向北一指,接道:“董卓英,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見個人。”

  夜,無限的延伸,終于籠罩了山野。

  一座孤獨的青磚瓦屋,矗立在一片荒煙蔓草中,看來既不像艾舍,也不像獵戶人家。

  如果是農舍,那附近必是阡陌縱橫,如果是打獵之人的居廳,但屋子周圍一坦平陽,毫無山崗峰巒之勝。

  于珊帶著董卓英,遠遠的走來,態度是一片誠敬。

  燈光幽照,從窗戶透視而出,想見屋中一定有人。

  然而大門緊閉,門椽上意是蛛網斜掛,門階上蒼苔叢生。

  董卓英看得直搖頭,心里疑問很多,一時間也不好說出。

  于珊躡手躡腳的走到了門口。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屋內傳出:“是誰在外面?”

  于珊應道:“晚輩于珊。”

  門內人發了怒道:“你怎麼提前來了?”

  于珊道:“晚輩帶來了一位朋友,想見見老前輩。”

  “誰?”

  “是一位年輕少俠。”

  “唔!那男娃儿叫什麼名字?”

  “他姓董,上卓下英。”

  “董卓英?姓董的人不多,能成器的更是少之又少。”

  “老前輩,這位董少俠是人中龍鳳,與別人大是不同。”

  “哦!真是這樣?女娃儿,你和他是什麼關系?”

  這話問得于珊滿面嬌羞,二十一歲的女人,正是最敏感的女人,她猶豫了一下,機智的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是我的朋友,也是前輩的客人。”

  “好,回答得好,你帶他進來吧!”

  于珊低聲吩咐小彬守在門口,自己當先領路,繞道到屋子的后門,推門而入。

  屋內布置得頗為典雅,壁架上擺滿了書籍,地上更是纖塵不染。

  董卓英緊隨在后,心里更是奇怪。

  于珊進入到正中一間屋子之后,面向右側一間木門,道:“老前輩,我和他已經進來了!”

  “請到這室內來。”屋中的老人干“咳”了一聲,繼而聽到有椅子拖動的聲音。

  于珊輕輕推開房門,一看,室內放著一張木榻,榻上坐著一位黑髯繞頰的高大老人,雙膝以下蓋著一件素色的毛氈。

  榻旁倚壁斜靠著一副鐵質拐杖。

  一個十二三歲的小書童,長得眉清目秀,隨侍在旁。

  白色的蠟燭,發出微弱的光輝。

  那高大老人形象威猛庄嚴,軀干高大,可惜的是已形消骨立,顯見身染重痾,病入膏肓。

  于珊走近榻前,輕輕說道:“老前輩,你的病好了一點吧?”

  那老人張開微瞌的雙眼,寒芒倏的一閃,有意無意的望了董卓英一眼,答道:“還好。”

  董卓英雙手一拱,恭敬的道:“晚輩董卓英,見過老前輩。”

  “你姓董?”那老人仔細又瞧了一眼,又道:“孩子,你過來!”

  董卓英如言走了過去,只見老人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撫摸著董卓英的上半身,由前而后,動作極為緩慢。

  如此隔了半晌,老人口中不由地發出了輕微的一聲“嘖”,然后閉目再重新又按摸了一次。

  于珊神情緊張的注視著,一雙俏目,不斷的溜來溜去。

  小書童探手從懷中拿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托在掌心,說道:“師公,您該服藥了。”

  黑衣老人緩緩的將藥丸送入口中。

  室內的空氣一時陷入沉悶,誰也沒有再開口。

  久久——

  老人的于掌離開了董卓英的上身,手拂長髯,神情極為愉快的道:“好,好,孩子,你要好自為之,老夫一生相人無數,你是骨骼最清秀的一人,未來的衛道降魔,要落在你的雙肩之上了。”

  金鳳凰于珊喜不自勝,急道:“謝謝老前輩的金玉良言。”

  “不要謝我,你該謝謝他。”

  “老前輩還有什麼話要交代的?”

  “女娃儿,老夫現在有話要交代的是你。”

  “是我?”于珊睜著一雙大大美麗的黑眼珠,一瞬也不瞬的看著對方。

  黑衣老人歎息了一聲,道:“你把他帶來的用意是什麼?你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是想老夫把一點壓箱底的本領傳授給他,是不是?”

  于珊不好意思的叫了聲:“前輩……”

  “你不用解釋了,老夫會成全你的。”

  “那太好了……”

  “不過,老夫有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這事是由你而起,將來必由你而結束,所以,老夫提出的條件是要你拜在老夫的門下作一個記名弟子。”

  于珊想不到黑衣老人提出的條件是看上了自己,而不是要董卓英做他的徒弟,一時想不通其中道理。

  那黑衣老人閉起雙目,黯然說道:“女娃儿,你知道老夫的名號,除了‘滄海醫聖’以外,另外還有一個不大為人所知的名號,你知道嗎?”

  于珊道:“知道,老前輩另外一個名號是叫‘玄冥客’。”

  黑衣老人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竟然老淚縱橫的道:“老夫卜大明,想不到臨死之前,卻意想不到的收了一個女徒弟,造化弄人,夫復何言!”

  “前輩功參天人,一身輕功醫術,超前絕后……”

  “想人,也想自己,今后歲月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好活,不過,這半個月可夠老夫忙的了。”

  “前輩不能醫治您自己身上的病?”

  “老夫身上這種病,當今之世,是再也沒有人可以醫活的,除非……”

  董卓英這時不禁脫口道:“除非什麼?”

  卜大明神情凝重,黯然點頭道:“孩子,你心地善良,骨骼清奇,老夫只是試試說著玩的,已經是沒有什麼除非的了。”

  小書僮此際突然插嘴道:“有,我知道有。”

  卜大明擺擺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傻孩子,生兮死之寄,禍兮福所倚,老夫無牽無掛而來,無牽無掛而去,你不必多講了。”

  小書僮雙目中的淚水,立刻似山泉急涌,直向外面沖出,可見他已是忍耐多時。

  卜大明緩了一緩,接著又道:“這沒有什麼可悲傷的,世間靈藥難求,老夫卻要搜集十種,熔于一爐,談何容易?好在后繼有人,老夫已深感上蒼對我的恩惠特多了!”

  董卓英那黯然凄切的神色,突然泛出一片堅毅之色,道:“前輩凡有所交代之事,晚輩一定不計艱難,全力以赴。”

  卜大明的雙目中神光一現,喜道:“好孩子,我相信你的話,更相信你的志願。”

  他們的談話剛至此,驀地又聽到門外有武功極好的江湖豪客的輕微腳步聲。

  董卓英當機立斷,趕緊丟了一個眼色,手指一彈,一縷指風扑滅了燭火。

  約摸過了半晌,一陣敲門之聲,傳了進來,但聞一個清冷的聲音道:“是在這儿麼?”

  敲門之聲零亂,那答復的人也是一腔漫不在乎的口吻,應道:“不會錯的。”

  于珊臉上的表情一緊,拉住董卓英的手上下搖了一搖,董卓英知道她這手勢,是表示門外來的是個熟人。

  門外的來人又說道:“怎麼會沒有人呢?”

  “那才怪呢!此屋主人,整日守在家中,不會離開的。”

  “是不是睡著了?”

  “也許吧!”

  “把門敲重一點。”

  “好。”

  接下來是一陣急驟的敲門“咚咚咚”之聲,木板發生了大震,門上的灰塵簌簌的掉落下來。

  陡然間,木門突地被人一腳踢開。

  從外面沖進來了兩個黑影,來勢極快,一晃而入。

  室內的燭光也突然點燃起來。

  小書僮的手法很快,一下子點燃了三支蠟燭。

  室內的光線大放光明,熒熒的燭光,把室內照得通明,那兩個黑影一時也被這動作嚇得猛地一驚,怔在原地。

  室中的各人,此時已看清了來人,竟是三劍客中碩果僅存的老二陸平。真是不是冤家不聚頭。

  陸平身后跟著一個五短身材的中年人,穿著一身土藍色白衣衫。

  于珊怒喝了一聲道:“陸平,又是你,你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陸平一見是金鳳凰,愣了一愣,緊張的急道:“找人。”于珊不屑地道:“你找誰?”

  陸平道:“這屋子的主人。”

  “你找他干什麼?”

  “奉八爺的指示,找他有事。”

  “又是章八的鬼點子,小心姑奶奶終有一天要剝他的皮。”

  “于珊,你現在用不著吹大氣,一月后再吹吧!”

  “告訴你,對姑奶奶客氣點,不然的話,現在就廢掉你。”

  藍衫人冷冷插嘴道:“陸兄,和一個女人耍嘴唇皮子有屁用,趕緊和老家伙說明來意,八爺還等著回話呢!”

  陸平一臉的不悅之色,對著卜大明拱手一禮,說道:“卜老前輩,八爺想勞動大駕,到幫中去住一段時日,八爺好想念老前輩的豐采。”

  卜大明哈哈大笑,又拈須又搖首的道:“章八會想老夫,那不是西天升上太陽,公雞生下一個金蛋,不可能的!”

  陸平恭敬的道:“晚輩絕對沒有說謊,八爺寫了一封書信,請老前輩過目。”

  說著,他上前雙手呈上了書信。

  那是一封白色紅框信封,上面用毛筆端正寫了八個柳体字,于珊眼尖,已瞧見上面寫著“恭呈卜老前輩親啟”。

  卜大明接過書信,並沒有拆開來看,隨手往旁邊一放,淡淡的道:“老夫年老体衰,來日無多,章八爺兩次派人來,老夫已表明了不去,何必又多此一舉?”

  陸干道:“老前輩,如果這一次再請不動你,晚輩回去要受重罰。”

  于珊看了董卓英一眼,笑著對他道:“這就是當狗腿子的可憐下場。”

  藍衫人大喝了一聲,道:“你罵誰?”。

  右手疾伸,五指如鉤,向董卓英面目抓去。

  大概他已經聽到過金鳳凰于珊的厲害,他臨時改向董卓英出手。

  殊不料董卓英最痛恨這類小人,欺善怕惡,當下不客氣的回臂一掌格出,兩人出手都快疾絕倫。

  “砰!”的一聲,雙掌相交。

  董卓英紋風不動,站在原處。

  而藍衫人卻被震得“蹬蹬蹬”退后兩步,才拿樁站穩。

  藍衫人雙睛凶芒畢露,微微一愣之后,長身墊步,正准備再施殺手。

  卜大明冷喝道:“住手,如再有人敢動手,老夫就趕他離開這間屋子。”

  陸平也急急伸手一攔道:“老何,忍著點。”

  藍衫人一掌被震退兩步,心中不由暗吃丁一驚,暗道:想不到這年輕小娃儿,功力竟是如此之高,在間不容發下接下自己的全力一擊,卻一點儿都不見吃力,出掌迅捷絕倫,罕聞罕見。

  小書僮大聲喝道:“你們二入怎的如此無禮?”

  陸平此時不想多事,只想早早離去,賠個笑臉道:“小哥,這事不能怪我二人,大家同是客人,只能怪于姑娘故意找麻煩。”

  于珊一聞陸平此言,眉頭一皺,大感不耐,上前一步,指著陸平和藍衫人道:“你們出不出去?”

  陸乎怒道:“你是卜老前輩的什麼人?有什麼資格要咱們出去?”

  于珊杏眼圓睜,先發出一陣栗人的冷笑,笑聲中充滿了蔑視,道:“憑我是卜老前輩的弟子。這種資格夠不夠?”

  陸平聞言一怔,望著卜大明,雖然氣憤,卻不敢妄動,問道:“老前輩,她說的是真的嗎?”

  卜大明點點頭道:“不錯。二位請吧!”

  陸平此時已感到一切均居下風,回頭朝于珊和董卓英恨聲道:“大爺今日不和你們計較了,下個月再見!”

  話聲甫歇,已和藍衫人相偕向室外走去。

  于珊等藍衫人和陸平二人走遠之后,突然珠淚盈眶,跪在地上,哽咽地道:“記名弟子于珊,拜見師父!”

  卜大明愛憐地注視著于珊,道:“快起來,不必行此大禮,老夫自從第一次與你偶然相遇,也算有緣,心中就想收你為弟子。”

  說罷哈哈大笑,狀極愉快。

  于珊玉面嬌紅,兩耳發赤,期期艾艾地道:“師父,弟子聽說……”

  董卓英不知道于珊有什麼困難的話,竟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口,張著一對俊眼,焦急地望著他。

  卜大明慈祥的道:“你有話盡管直說。”

  于珊鼓起最大的勇氣,道:“弟子聽說黑臉章八,原是老前輩的師侄,不知道是否有這回事?”

  卜大明的神情突然一黯,干枯的嘴唇不住地在顫抖,久久,才喘口氣說道:“你聽誰說的?”

  “道聽途說,不足為信,弟子所以到今天才敢說出來。”

  “不錯,是有這麼一回事。”

  董卓英和于珊聽了不由凄然相視,內心無限激動,這其中必有一段痛苦万分的往事存在。

  室內,一時陷入了沉寂。

  隔了半晌,卜大明強顏歡笑,問二人道:“你們想聽這個故事?”

  于珊道:“請師父自行斟酌,弟子不是為了滿足好奇之心。”

  “那是想為老夫打抱不平?”

  于珊沒說話。

  董卓英卻義憤填膺,怒聲說道:“章八大逆不道,悖棄倫常,區區絕對饒不了他的……”

  于珊眸蘊淚光,委婉的接道:“章八臉黑心黑,像這種無恥小人,留在世上,已是多余,師父心中苦楚,說了出來,也許會好過一點。”

  卜大明突然一陣急劇的咳嗽,胸脯起伏不停。

  小書僮急忙又從懷中掏出玉瓶,倒出一粒白色藥丸。

  于珊忙過去,把藥丸接過,送入卜大明的口中,然后伸出纖纖五掌,在他的后背緩緩敲揉起來。

  如此,過了半盞茶時分。

  卜大明的臉色漸漸恢復,倏然歎了口氣道:“孩子,往事如煙,徒亂人意,老夫已無面目再提起,該埋葬的就讓它埋葬了吧!”

  董卓英一股正義感油然而生,執著的說:“老前輩,晚輩不同意您的說法,晚輩有意見……”

  “請說。”

  “倫常之道,不可偏廢,師者尊也;所謂師尊,又稱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請再說下去。”

  “再說我輩武林中,爭強好勝,巧取豪奪,不論如何多變,但万變不離其宗,門別宗派之間,師徒之分,嚴守尊卑,自古以來,人人都是如此。”

  “說得好。”

  “晚輩受業黃山,猶記得在離別恩師下山時,恩師交代的第一句話就是‘敦倫常而維天道’,凡有違天意的,必不得善終。”

  “-依你看,章八該當如何?”

  “依晚輩的意思,黑臉章八,多行不義,晚輩願代天行道。”

  于珊先是一愕,繼而莞爾道:“這功勞誰也搶不走,閣下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下個月的今天,本姑娘當仁不讓。”

  卜大明未再發言,緩緩的閉上了雙睛,老淚縱橫,自言自語的喃喃說道:“天道好還……天道好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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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6:3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一個月的時間,很快的過去了。

  這一天,正是約期最后一天的中午。

  久雪初晴,大地一片銀白。

  董卓英和于珊二人,來到了西郊的雞公山。

  雞公山山形似雞,整個山的形貌,尤其酷肖一只盛怒的公雞,雞冠軒昂挺立之處,是一壁立百仞的石壁。

  壁上寸草不生,顏色呈現赭紅之色。

  造物者的神奇,可說是巧奪天工,壯觀到了極點。

  二人到了山上,攀登到雞冠最高的頂端。

  于珊望著滿天的白云,幻如蒼狗,對著董卓英道:“卓英,這地方的風景想不到是如此幽美。”

  “區區深有同感。”

  “如果這地方是一個人跡罕至之處,倒是個終生廝守的好地方。”

  “終生廝守?和誰呀?”

  于珊笑了,笑得好神秘,兩排貝齒,一張小嘴,臉頰上漾起一個深深的酒渦,這酒渦里將不知醉倒多少男人。

  董卓英看得不由怦然心動。

  于珊的俏眼望了董卓英一下,嬌聲道:“一個我願意長相廝守的人。”

  董卓英不敢再問下去了,他明白,自己身負血海深仇,現在唯一的目的,是先要找出仇家的蹤跡來。

  一聲冷笑,遙遙划空傳來。

  于珊神情猛然一凜,收起蕩漾的心情,嬌喝道:“誰?”

  董卓英的反應更快,人已如鷹隼拔空而起,對方的笑聲未斷,他已凌空飛越三丈,到了樹林邊緣。

  一片矮矮的叢林,此時仍是靜悄悄的。

  除了風聲,再也聽不到什麼別的動靜。

  于珊一身白衣,宛如一只粉蝶,跟蹤而至。

  董卓英雙肩一聳,苦笑道:“人家已經走了!”

  于珊嬌靨上泛起薄怒,道:“見不得人的家伙。”

  董卓英道:“于姑娘,你放心,走不遠的。”

  “你看到了,是什麼樣的人?”

  “只見到黃衣一飄。”

  “啊!”

  “于姑娘,你知道是誰?”

  “當然!”

  “是誰?”

  “正是約我們前來的魔頭。”

  “是黑臉章八?”董卓英吃了一驚。

  “不是他還是誰!”

  “那他為什麼不出面,早作了斷?”

  于珊沉思了一會,繼而恨恨的咬牙說道:“黑臉章八最喜歡的就是神出鬼沒,這把戲玩得多了。”

  “見怪不怪,其怪自敗!”董卓英不屑的順口應了一句。

  “對,你說得對,魔就是魔,魔永遠就是跟鬼扯在一起的。”

  驀然,又是一聲冷笑傳來。

  這次笑聲,卻是從左邊山岩后響起。

  董卓英這次懶得再去追了,聞聲回顧,手中一塊青石子,猛然抖臂朝發聲處打了過去。

  只見青石子有如一道青色的強光,在空中忽然斜斜的改變了方向,對正山岩上一株小松樹射去。

  “砰”的一聲,手臂粗的樹枝,竟然被石子打斷了一根。

  “嘩啦啦”巨響,樹枝倒了下來。

  想不到樹枝打斷了,卻沒有人自樹上墜落。

  少頃之后,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道:“小伙子,留點力氣吧!”

  “章八,縮頭的烏龜,難道見不得人?”

  “老夫不是章八。”

  “那你來干什麼?”

  “老夫說的話,就等于是八爺的話,你倆死定了。”

  董卓英沉聲道:“那你是誰?章八的狗腿子?”

  “死到臨頭,還敢口舌傷人!”

  于珊也生氣的罵道:“罵你一聲狗腿子,算得了什麼?待會儿本姑娘還要取你的狗命呢!”

  “老夫不屑與你這臭丫頭斗嘴。”

  “那很好,叫你主子章八出來。”

  “別忙,八爺約你們來,總不會虧待你們的。”

  “疑神疑鬼,絕對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在山岩后一叢竹林中,忽地冒出。一個人來。

  奇怪的是那個人一身白衣白帽,哭喪著臉,吊著一對長眉毛,手中捧著一根哭喪棒。

  于珊一看,嘴角一撇,先是一愕,繼而莞爾,扭頭朝董卓英笑著道:“卓英,你看,那是什麼玩意?”

  董卓英心里有數,知道對方正在施展詭計。

  于珊話說完了,竟然對那白衣人招手叫道:“喂!過來呀!

  你不是要送什麼訊息來給我嗎?”

  白衣人鬼氣森森的道:“本人是章八爺派遣的第一批勾魂使者,專門來捉拿你們這兩個小鬼的鬼魂。”

  話聲中,哭喪棒向前一指,棒頭上突然爆出一團黑煙,罩向二人立身之處。

  于珊正待出掌迎敵,不料自己柔軟的小手已被一只大手捉住,耳中傳來董卓英的聲音:“小心,此煙有毒!”

  二人不約而同,齊齊彈身一躍,已縱到二丈外的上風地點。

  就在二人剛剛站穩的當儿,不料又從背后冒出另一個怪形怪狀的人來。

  這人頭上戴著太師帽,一身黑色長袍,面如黑炭,三綹長須飄飄胸前,最妙的是右手中擎著一支大毛筆,左手捧著一本流水簿。

  于珊指著那人道:“喂!你是章八派來的第几批勾魂使者?”

  對方仍是鬼氣森森的聲音:“老夫不是勾魂使者。”

  “那你是什麼?”.“老夫職掌生死之簿,來此查驗你二人生前的罪行。”

  “放你娘的狗臭屁,本姑娘一生坦坦蕩蕩,要查罪行,先把章八抓來。”于珊粉腮一變,突發嬌嗔。

  董卓英暗中傳音說道:“于姑娘,不要和他們動氣,小心中了他們的詭計。”

  于珊心中一凜,果然閉口不再說話。

  半晌,一陣腳步聲傳來。

  從山岩后轉出一隊鬼卒,有的拿著手銬,有的拿著腳鐐,最前面的一個鬼卒,手中的木牌上寫著九個大字一“奉命拘拿董卓英于珊。”

  驀地,銅鑼聲連敲出三響,鬼卒后面,是四個手執燈籠的宮廷裝束衛士,簇擁著一位綸巾羽扇,穿八卦道袍的老人緩緩走出。

  那老者面含微笑,一副悠閒瀟灑的神態,但面黑如鍋底,黑得几乎連眉毛都分不出來了。

  來人不問可知,必是黑臉章八無疑。

  董卓英第一次見到他這副尊容,心中才明白他為何要裝神弄鬼唬人的原因,此人天生是屬于魔鬼型的角色。

  于珊見怪不驚,所以一見到黑臉章八出現,先是冷冷一笑,繼而嬌喝道:“章八,你終于露面了!”

  章八不愧是一方霸主,沉著穩定異常,先是一陣震天的大笑,然后才道:“于珊,想不到你的命真長,這一點倒出乎本座的預料。”

  于珊笑吟吟的道:“姑奶奶今天心情不壞,章八,這是你的運氣好。”

  章八黑臉一板道:“本座一向運氣好,征南闖北,會過了無數高人,你又算得到老几?”

  于珊反唇相譏道:“章八,別盡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姑奶奶前次讓你從劍下逃生,只不過是姑奶奶念你成名不易,你有什麼好吹的?”

  章八右手一揮,嘴角泛起一絲輕蔑的笑意,問道:“這位是……”

  董卓英昂然搶著道:“董卓英。”

  章八回首向黑判官交代道:“你查一查,董卓英是何許人,他的罪行有几條?”

  于珊嬌軀一扭,人已騰空而起,劍尖斜指,對著章八刺了過去。

  章八一聲斷喝,道:“臭丫頭,慢點,讓本座把話說完。”

  好一個于珊,人在空中,聞言后立即倒轉一翻,腳上頭下,有如一只燕子歸巢,又飛回到董卓英的身邊。

  站定之后,口中便道:“章八,姑奶奶等了一個月,好不容易等到了今天,你是不是膽怯了?”

  “笑話,本座怕過誰來,只是心中有一些疑問,先弄清楚,再作了斷。”

  董卓英暗中點頭,他也正有此意。

  原來聽說章八和誅心員外有過命的交情,但此事是真是假,是否言過其實,先得弄清楚再說。

  于珊道:“好吧!你既提到,姑奶奶就要先問一問你?”

  “好,本座讓你先問。”

  “卜老前輩身上的毒是誰下的。是不是你作的怪?”

  “流言可畏,本座自視甚高,尚不致作此卑下之事。”

  “那你三番兩次,派人去請卜大明,是何用意?”

  “這很簡單,卜大明與本座有一點淵源,其武功值不得恭維,但對醫理之精深獨到,黃河兩岸,還得算他為第一人。”

  “可是卜老前輩還是中了宵小的毒害。”

  “本座對此不表意見。”

  董卓英插嘴道:“尊駕是否認識誅心員外其人?”

  章八驀然一驚,道:“你找誅心員外何事?”

  董卓英見他話中有話,緊接著問道:“尊駕還沒答復我的問題。”

  章八敞笑一聲,道:“問題很容易答復,本座得先了解你問話的用意,和你有什麼目的?”

  董卓英坦然道:“在下和誅心員外勢不兩立,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能說出原因嗎?”

  “這……”

  “不便說出?”

  “很抱歉,沒有必要說出。”

  章八沉吟了一下,緩緩地道:“既承相問,本座也坦白回答,誅心員外不是那種江湖小人。”

  董卓英怒道:“閣下不必為他掩蓋,雖掩蓋也無濟于事。”

  “本座是實話實說,用不著掩蓋什麼。”

  “那你承認是他的朋友了?”

  “對,而且是多年的舊交。”

  “他現在人在何處?”

  “不知道。”

  “你……”

  “前兩個月我們還見過面,此時他可能已去了三湘。”章八解釋的說。

  “此話當真?”

  “本座身為一門之主,一言九鼎,豈能信口雌黃。”

  “那老匹夫上次跟你相處多久?”

  “盤桓三日,杯酒盡歡。”

  “快人,快語,豪氣可嘉,可是……”

  “可是什麼?”

  董卓英吸了口氣,像是極力抑制內心的情緒,然后才道:“只是誅心員外是一個衣冠禽獸,閣下卻與禽獸為伍,在下深覺遺憾。”

  章八搖搖頭,大不以為然道:“這是你的看法,咱們暫且不提他,你們的話問完了,該本座提出問題了。”

  董卓英看了于珊一眼,道:“公平之至,你問吧!”

  “本座的問題有好几個,歸根結底為一句話,二位不知有沒有豪興,隨本座到一個地方走一趟?”

  于珊恐防他又弄鬼,道:“是不是去你那有名的石屋?”

  章八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于姑娘知道的可真不少,本座的石屋奧妙無窮,如果你怕了,你可以不去。”

  說著,用手指了指雞公山的西麓。

  董卓英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那儿確實有一座石屋,屋高大約總在二十丈左右,巍巍而立,連接著山脊隆起,令人莫測高深。

  于珊最怕被人相激,聞言道:“那也是你的狡兔三窟之一。”

  章八笑了笑,意味深長的說道:“管他是狡兔之窟,還是魔鬼之屋,你們兩人去是不去?”

  董卓英道:“去,請帶路!”

  章八神色飛揚,大喝一聲道:“貴賓駕臨,速速擺道迎接!”

  剎時,各色鬼怪,一晃眼已走得一個都不剩。

  這一座石屋相當的壯觀,門外松柏環繞,石翁仲整整齊齊的羅列兩旁,每邊均是八個。

  石屋前,正中有一塊高逾一丈的青色巨石,其作用正如一扇大石門。

  此時,兩旁火把齊明,如同白晝。

  當門而立的是牟總管。

  左右站著紫裳八杰。

  牟總管臉含微笑,迎客在石屋門口。

  董卓英自上次在卜大明處和牟總管見面之后,就知道此人精細,嚴守分寸,對他頗有好印象。

  牟總管一見對方到來,躬身哈腰,說道:“兩位貴賓駕到,請進!”

  董卓英成竹在胸,含笑還了一禮,道:“有勞大總管了,在下進去坐會,很快就出來,總管是不是仍然守在門口?”

  牟總管淡淡一笑道:“當然,董少俠能進去,又能出來,在下必然還在門口恭送,現在暫讓在下為二位帶路吧!”

  董卓英漫不經意的道:“偏勞了!”

  二人昂首闊步,隨在牟總管身后,徑向前行去。

  過了走廊,轉了個彎,前面竟是條馬車都能行駛的石板大道。

  路面即平又直,不過,兩旁則是復雜異常。

  一共是二十四個彪形大漢,頭戴鬼怪面具,面目猙獰,各人手中掣著一把長刀,斜斜交舉高中,交叉成一片刀幕。

  人在刀幕下行走,刀氣森森,有如鬼域,充滿了肅殺而令人戰栗的氣氛。

  董卓英牽著中珊的手,昂然走了過去。

  驀然,那二十四名手執鋼刀的彪形大漢,同聲齊喝,鋼刀相互對打對砍起來,發出巨大的兵刃撞擊聲。

  董卓英悄聲道:“別理它,這是耍把戲唬人的。”

  于珊把手緊了緊,表示她知道。

  于珊邊走邊把來路的各處地形,暗暗默記在心。

  再過去就是一個十字路口,里面四通八達,有如迷宮。好在每走到一道路口,便會看到一道指路標志。

  走了一會,視線豁然開朗。

  一看,原來他們已走到一座大廳的入口。

  這座大廳可說是石屋的精華,方方整整,巨大無比,像一個石頭砌成的大盒子,令人歎為觀止。

  就在此時,突從大廳內傳出黑臉章八的陰沉嗓音,道:“這里已是山腹,二位請進來吧!”

  董卓英大踏步領先進入大廳之內。

  大廳內,富麗堂皇,五顆夜明珠,大如鵝卵,梅花形嵌在廳上石壁,乳白色的珠光,放射出柔和的光輝。

  整個大廳,各種擺設,均是按著梅花形。

  尤其中間那個大理石的圓桌,五瓣齊全,中間還有梅花的花蕊,花蕊當然是石頭雕刻而成的。

  董卓英的恩師黃山孤獨老人,學究天人,深明伏羲八卦之微妙,董卓英從小跟隨師父,耳濡目染,對各種機關布置,也懂的不少。

  當他一眼看到整個大廳,配合著光線,狀如梅花,便知道這其中暗暗隱藏著玄妙,定是機關布置。

  于珊武功卓越,但對于此道卻一竅不通。

  她只感到能夠伴隨著董卓英一起行動,即已感到無比的歡欣,無暇想到這座大廳,必要時會成為殺人的屠場。

  五朵梅花形的大桌子邊,已坐著三個人,其中之‘是黑臉章八,另外兩個人,董卓英卻不認識。

  章八身后站著一人,就是三劍客碩果僅存的陸平。

  陸平惡狠狠的看著董卓英和于珊他們二人走進大廳,眼中射出怨毒的目光,灼灼的在燃燒著。

  于珊當然知道陸平的想法,當下也懶得理他。

  董卓英更是不屑于和這種小人計較什麼,一徑走向大廳中央。

  黑臉章八見他們進來,禮貌的站起身,哈哈笑道:“二位果然是信人,看來我姓章的又要交上好朋友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指著另外兩個老人道:“讓我先介紹一下,這二位是本幫的護法,關外雙英万古今和万古同賢昆仲。”

  董卓英見那万古今白須白發,身上又穿著一身白衣,臉色紅潤。

  万古同卻恰好相反,一襲皂色長袍,腰中系著一條皂色絲帶,腳上穿著的是一雙長統皂色靴子,身高不過五尺,但一臉精悍之相。

  這兩老一見董卓英英氣內蘊,腳步如行云流水,不亢不卑,身邊伴著鼎鼎大名的金鳳凰于珊,千嬌百媚的跟著,倒也不敢怠慢。

  二人同時站了起來。

  万古今白眉連連抽動,手撫著桌面,道:“久聞大名,今日幸會一堂,真是榮幸之至!”

  万古同也在一旁說道:“于姑娘,一別經年,姑娘還是嬌美如昔,可喜可賀!”

  原來万古同以前認識于珊,二人有過一面之緣。

  二人正待答話,不意章八手指在桌面上一按,登時五顆夜明珠隱去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粗逾儿臂的巨燭火光。

  巨燭火光熊熊,不似剛才的柔和珠光。

  巨燭之光上還隱隱冒出黃色煙霧。

  董卓英低聲傳音道:“于姑娘,這黃色煙霧有毒。”

  其實,二人早有防備,各人口中含著一顆百草藥丸。

  就在這一眨眼之間,陸平的身影,從黑臉章八的座椅后消失不見了。

  董卓英迅快的打量了石廳各處一眼,心知對方口蜜腹劍,這大廳里不知暗藏多少詭詐,隨時都可殺人。

  于珊一聲嬌笑,打破了雙方的短暫沉默。

  只見她笑吟吟的走到那梅花桌兩個空位置的其中一個隨意坐下來,笑道:“咱們先坐下來,有話慢慢談好嗎?”

  董卓英一個箭步,也已坐到另一個位置上。

  章八放聲大笑道:“這兩個位子空懸已久,本是等待有心人,兩位既已坐到本幫梅花椅,便就是投入本幫了。”

  于珊嬌叱道:“且慢,章八,你要不要臉?”

  章八詫道:“姑娘為何口出此言?”

  于珊道:“你既是邀約我二人來到此處,我二人便是你的貴賓,哪有招待貴賓用那有毒的蠟燭,暗施毒計。”

  章八黑眉一軒,道:“于姑娘,依你便又如何?”

  董卓英冷笑道:“強存弱死,手底下見真章,閣下如若勝了,宰殺區區任憑尊意。”

  另二人望了章八一眼,章八比了一個手勢,大拇指與食指相互一勾,成了一個小圓圈,意思是說這二人已入囊中,脫身不得。

  万古今忽然飛身而起,疾向董卓英抓來。口中同時喝叱道:“老夫先試試你的身手如何?”

  但他這迅如奔雷的攻勢,卻被董卓英一掌輕輕的化開。

  董卓英一招卻敵,即刻還了一拳,一時之間,平分秋色,無分軒輊。

  万古同見于珊笑盈盈的坐在那邊,精目寒芒一閃,道:“于姑娘,素仰姑娘的飛花掌,神出鬼沒,老夫也想趁此機會領教領教。”

  于珊嬌聲大笑,道:“好哇!咱們閒著也是閒著。”

  万古同身形一晃,已站在兩丈外的一個空曠之處。

  于珊如影隨形,接踵跟至。

  兩人不發一言,便自纏斗在一起。

  此時,四個人分成兩對廝殺,除了拳腳所帶動的風聲外,整個大廳,聽不到一絲絲的雜音。

  大約盞茶工夫之后,万古今不斷的發出了“噫’’的驚詫之聲,手中的招式,漸漸的有捉襟見肘之感。

  万古同也好不到哪儿去,于珊的輕靈飄逸,一套飛花掌,施展開來,恍如百花開放,千葉飄飛。

  在這個時候,感到最驚異的不是別人,卻是黑臉章八。

  他目不稍瞬的靜坐觀戰,憑他江湖閱歷的豐富,這兩個年輕人,現在應當是毒氣發作,人事不知。

  怎的他們還越戰越勇,絲毫沒有疲乏怠倦的現象?章八越看越心寒,他伸手向下,把梅花桌下面的暗鈕一拉一轉,立即在桌面下出現了一個小門。

  小門一開,陸平的頭從里面伸出,手中捧著一個鐵盒。

  原來這道機關隱藏得如此巧妙,怪不得陸平剛才一轉眼,人就不見了。

  這個鐵盒從陸平手中交到了章八之手。

  章八猙獰的面目看來更為可怕,他惡狠狠的朝董卓英和于珊看了一眼,這是他的第二步棋。

  場中的惡斗,態勢已漸明顯,兩個老者已屈居下風了。

  于珊嘲笑道:“万古同,你的屠龍手怎麼不靈了?本姑娘只是一個平凡的人,可不是什麼龍不龍的!”

  万古同老臉變成豬肝色,雙手使得呼呼生風,咬牙切齒道:“臭丫頭,你少得意,老夫在一百招時一定要打敗你。”

  于珊吐了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冷冷道:“一百招,恐怕要不到那麼多吧!本姑娘在五十招之內,。要把你擺平!”

  “作你的黃粱大夢!”

  “不相信,咱們就走著瞧。”

  果然,二人這一番拚斗,更來得激烈。

  拳風腿雨,滿場飛馳。

  董卓英面對著万古今,比較深沉得多,不言不語,兀自埋頭苦斗。

  董卓英眼觀四方,耳聽八方,他眼角隨時注意到章八的行動,等他看到陸平伸出雙手,送來一個方鐵盒子,便知道時機急迫,不能再事拖延。

  驀地,董卓英一聲大喝,躍身空中二丈有余,手足箕張,有如黃山犬鷹,翱翔空際。

  万古今以為董卓英這臨空一擊,必是全力一拚,登時丹田猛吸,雙睛覷定來勢,手肘微挫,兩膝半屈,准備接下他這石破天驚的一招。

  殊不知董卓英虛張聲勢,來了一個移花接木之計,他突然雙腿一蹬,頭下腳上,這石破天驚的一擊,卻攻向了坐在椅上的章八。

  黑臉章八未料到董卓英會向他出手,不由大驚失色,他本能的反應,是急急將鐵盒放在桌上,倉促起身應戰。.董卓英一聲長笑,就在雙方手掌快要碰在一起時,身形突橫移一尺,左掌在桌面上順勢一撈,已把方鐵盒子搶在手中。

  鐵盒子很重,董卓英原先不知道是什麼,他以為可能是豢養什麼毒蛇之類的毒物,但入手感覺不同。

  董卓英當機立斷,這一定是炸藥。

  就在章八目瞪口呆之下,鐵盒子已從梅花大圓桌下的小門中,由門外丟進門內。

  這几下動作,一氣呵成,任何人都來不及阻擋。

  董卓英回臂向桌面一按,人又倒飛而起,流云身法高絕無倫,右掌臨空向万古同劈出,左手拉著于珊的玉臂,急叫道:“快走!”

  于珊不假思索,腳尖一點地面,兩人同時沖向大廳門外。

  “砰”的一聲驚天巨響,炸聲已在大廳下的地道中爆裂開來。

  這一下爆聲,不但把一個梅花大圓石桌炸得四分五裂,而且地動山搖,搖搖欲墜,滿廳中煙硝彌漫,盡是火藥味道。

  章八走慢了一步,已被炸斷了雙腿。

  万古今兄弟卻趁機冒險沖出。

  剎時之間,人人逃命,慘號哀鳴,亂成一團糟,原來章八想把董卓英和于珊在無法收降下,引護到大廳外一個秘密處所予以炸死。

  想不到被董卓英覷破先機,搶先動手,自食了惡果。

  董卓英和于珊沖出了石屋,于珊留戀的回首一顧,無限婉惜的道:“這麼宏偉的建筑,毀于一旦,你看多可惜!”

  董卓英仍然拉著她向前急奔,大聲說道:“于姑娘,可惜的不是石屋,可惜的是人心,人心不古,奸詐百出,那才可惜呢!”

  于珊嘟起香唇,故意裝作跑不動,任由董卓英拉著,撒嬌的道:“好嘛!你有理,人家一切都聽你的,該好了吧?”

  董卓英仰天長嘯一聲,有若旱天驚雷,綿綿不絕。

  于珊嬌軀越貼越緊,星眸泛醉,道:“黑臉章八自食了惡果,卜老前輩的冤仇得伸,咱倆可說不虛此行了!”

  董卓英突然止步,面色變得異常嚴肅,道:“于姑娘,在下另有急事,你我后會有期了。”

  于珊聽得一驚,急道:“你要去哪里?”

  “在下身負血海深仇,行蹤不定,目前打算去一趟北邙山。”

  “北邙山?那路途不近,我陪你一道儿走!”

  “不行,北邙山之行,在下只能一人獨去。”

  “為什麼?”

  “師命難違,一年后咱們再在黃鶴樓頭相見如何?”

  于珊忍了又忍,還是掉下了几滴淚珠,凄然道:“既是令師這麼囑咐,也只好如此了。”

  話聲甫歇,于珊不再多說,扭轉身軀,彈身先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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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7:1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時序深秋,金風颯颯,黃葉飄零,大地灰蒙肅殺。

  北邙山,木落草枯。

  夕陽冷清清地照著那些淹沒在荒煙蔓草中的陵寢古墓,入目一片凄涼,令人有目斷魂消之感。

  在斷碣殘碑之中,有兩個老人,相對閉目跌坐,四手前伸,掌心隔三尺凌空相對。

  二人中間地上,放著一柄兩尺左右的奇形連鞘寶劍,這劍比普通劍短了几近一半,但也不似平常的短劍,比匕首又長了許多,是一柄罕見的兵刃。

  兩個老人周遭,散布了不少斷碑碎石,從現場凌亂的情形看來,此地曾經過一番劇斗的洗禮。

  突地,一陣悲壯的歌聲,隨著料峭的晚風揚起:“血淚盈眶,仇恨滿腔,忍看衰草斜陽!

  無限凄涼,無限倉皇,男儿有淚不輕彈!

  仗太阿,除強梁,恩怨未了復何待,速著征裳!”

  余音裊裊激蕩長空。

  歌聲歇后,出現了一個腰懸長劍的黑衫書生。

  這書生長得一表非凡,俊逸瀟灑,只是面沉眉結,眸中泛散著令人懍栗的仇恨光芒,似乎他仇視世間每一個人。

  黑衫書生一眼發現了那兩個老者,身形便窒住了。

  此際兩老者的身軀不停地顫動,明眼人一看,便知兩人是在比拼內力,而且已到了生死決于俄頃的地步。

  果然,在兩人各發了一聲悶哼之后,雙雙口角溢血,面色漸呈灰敗,身軀也抖動得更厲害了。

  這兩個老者年紀都在七旬以上,為什麼死拼呢?一聲栗人的凄哼之后,兩老者口血狂噴,雙雙向后栽倒。

  其中那著土藍布衫的,四肢一陣抖動,便寂然了。

  另一個著黃葛布長衣的,經過一番掙扎之后,居然又坐了起來,口里發出一陣“荷荷”的聲音,低沉而沙啞。

  使人分不清是哭還是笑,聽來令人心驚。

  黑衫書生飄身上前,冷冷地望著那黃衣老人。

  黃衣老人緩緩抬起頭來,失神的目光在黑衫書生面上一繞,一手抓起面前地上的奇形劍,哈哈一笑道:“我得到了,它已屬于我,然而,我……也快要死了!”

  黑衫書生一撇嘴,張開了口,聲音冷得怕人:“兩位想是中原道上鼎鼎大名的‘君山二老’何事在此死拼?”

  黃衣老人再望了黑衫書生一眼,喘息著道:“娃儿,你是什麼人?”有聲無力,顯然已到了油枯燈盡之境。

  “區區‘長恨生’!”稱區區而不稱晚輩,足見狂傲,接著他又說道:“閣下尚未回答區區間話?”

  黃衣老人努力的豎了豎眉毛,道:“娃儿,你小小的年紀,這等目無尊長,你現身有何企圖?”

  “適逢其會而已,什麼企圖也沒有!”

  “鬼話!”

  黑衫書生冷冷掃了黃衣老人一眼,轉身便走。

  黃衣老人面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嘶聲叫道:“回來!”

  這叫聲軟弱無力,傳不出多遠。

  但黑衫書生聽覺可真靈敏,果然止步回身,又來到老人身前,依然冷若冰霜地道:“閣下有什麼話要說?”

  “娃儿,你……真的不是為了這柄劍而來?”

  “劍?區區只是路過,閣下這話恕無從答復。”

  黃衣老人勉強運起目力,把黑衫書生再次端詳了一遍,才顫抖著聲音道:“娃儿,你資稟不俗,但殺孽太重,老夫……快要死了,這也許是天意……”

  黑衫書生上前俯身,用手在黃衣老人的身上一探,說道:“閣下內腑受傷太重,返生乏術了。”

  黃衣老人雙目一張,道:“你是‘孤獨老人’之徒?”說完,緊緊盯住黑衫書生,似乎亟待證實。

  “閣下怎麼知道的?”

  “從你探脈的手法知道的。”

  “哦!……”

  “黃山‘孤獨老人’的手法,可以說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

  黑衫書生面無表情地道:“區區承認了,是的。”

  黃衣老人閉上雙眼,喘息了一陣,又睜眼說道:“娃儿,你很有令師之風,你……能答應老夫一件事麼?”

  “只要區區能力所及,決定辦到!”

  “老夫死后,請將兩具臭皮囊合葬一塚,以免膏饞狼之吻,這……這柄劍……噯!就……奉贈于你。”

  說完,又大聲地喘息,口中溢出了殷紅的血沫。

  黑衫書生依舊用那不帶絲毫人情味的聲音道:“善后之事,即使閣下不說,區區碰上了也會自動做,這柄劍區區不擬接受,作為殉葬之物罷吧!”

  黃衣老人努力撐開無神的雙目,厲聲道:“不行,千年仙兵出土,豈能……又歸泉下,万一……落入宵小之手,將使……神物蒙垢,天下大亂了!”

  黑衫書生臉皮微微動了動,這大概便表示他心中的驚奇了。

  他微微瞟了一眼老人手中握著的奇形劍,沉聲說道:“閣下且說說這劍的來歷,與兩位搏命的原因?”

  “鏘!”的一聲輕響。

  奇形劍落地,老大又合了目。

  黑衫書生眼中流露出一絲側然之色,口里微喟了一聲,喃喃地道:“這兩位被江湖人視為怪物的老者,竟然在此拼得兩敗俱亡,多半是為了這柄怪劍。”

  說著,俯身抓起那柄劍,就目一看,只見劍鞘上刻了四個古篆字——“石紋神劍”。

  他茫然地搖了搖頭,似乎不知道這“石紋神劍”為何物,輕輕抽出半尺一看,劍身黯然無光,毫不起眼。

  驀在此刻,一陣極輕的衣袂飄風聲傳了過來,黑衫書生急忙把“石紋神劍”插入衣襟之內,徐徐轉身。

  三名五十上下老者,已品字形把他圍住,三人長的完全一副德行,尖臉削腮,鷹鼻鷂眼,頷下無須,年紀上略有分別。

  其中那年長的目光朝旁邊一掃,栗聲說道:“不錯,是‘君山二老’都死了,那柄劍呢?”

  另一個目注黑衫書生胸前,陰聲道:“這小子身上不是,咱們來遲了一步,倒被他先得了手。”

  年長的鷹目一轉,嘿嘿一笑道:“小子報上名號?”

  “你們大約是橫行關東道上的‘祝氏三梟’了?”

  “嘿嘿!不錯,你小子有見識,報個万儿吧!”

  “區區‘長恨生’,沒聽說過吧?”

  “祝氏三梟”同時面色一變,仍是那年長的發話道:“你便是大破章八‘石屋’的‘長恨生’,幸會了!”

  “三位有何指教?”冷電目芒,打了一個轉。

  “希望你把懷中那柄劍交出來,咱們各走各路。”

  “如果區區說不呢?”語冷如冰,令人不寒而栗。

  “那只好手底下見真章了,兄弟,上!”

  三人一使眼色,各出長劍,上步欺身。

  黑衫書生冷笑一聲,緩緩拔劍在手,突地,一聲震耳的斷喝,震耳傳來:“鼠輩,沒你們的份!”

  喝聲才了,慘號隨起,那年齡較小的老者,栽了下去,場中多了一個額上有一道刀痕的灰衣老者。

  他現身殺人,只如一瞬。

  “祝氏三梟”之二,一見老者現身,面色劇變,雙雙彈了開去,望了一眼老者,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黑衫書生冷眼一掃這老者,冷凄凄地道:“三眼魔人,你居然也來了?”

  “三眼魔人”嘿嘿一聲怪笑道:“‘長恨生’,乖乖把你懷中那柄劍交出來,上路去吧!告訴你,已有不少人聞風而至,你知道懷璧其罪這句古語嗎?”

  黑衫書生不屑地道:“閣下即深知此理,應該明哲保身,還是不要沾染的好!”話鋒一頓,揚了揚手中劍,又道:“否則這便是答復。”

  “三眼魔人”獰笑一聲,伸手便朝黑衫書生胸前抓去,這一抓之勢,玄奇詭辣,疾如閃電,令人咋舌。

  黑衫書生手中劍斜斜一划,“哇”地一聲慘哼,“三眼魔人”抽身暴退,右手血漬淋淋,竟已被削去了三個指頭。

  “哈哈哈!好小子,原來你是‘孤獨老人’的傳人,他那一式‘梅花三弄’竟被你得了神髓!”

  隨著話聲,一個錦袍蒙面人幽靈般閃現。

  “三眼魔人”驚呼一聲:“誅心員外!”

  猛可里彈退丈外,滿臉俱是駭色。

  “祝氏三梟”的老大老二,也跟著向后疾退,一下子退了兩三丈之遙。

  黑衫書生那看來永不會起變化的冷面,此刻竟也現出了激動之情,向前跨了一個大步,寒聲道:“來得好!”

  “誅心員外”且不理黑衫書生,目光一掃“三眼魔人”等三人,語如冰珠般的道:“你們都與老夫滾!”

  祝氏兩兄弟倒有自知之明,互望了一眼,由老大負起老三的屍体,疾掠而去。

  “三眼魔人”卻有些猶豫不決,看樣子,這魔頭對那柄“石紋神劍”仍不死心。

  “誅心員外”一挪步,道:“你大概是想留下?”

  “三眼魔人”咬了咬牙,道:“‘誅心員外’,別太目中無人,咱們走著瞧!”這不過是場面話,聲落人又飛奔而去。

  “誅心員外”冷笑了一聲,這才面對黑衫書生道:“‘長恨生’”

  你在開封道上,追蹤老夫,老夫適有要事,無暇料理,現在你說說看?”

  此際,夕陽余暉盡斂。

  北邙山又籠罩在蒼茫暮色之中。

  暮色中,四下里人影浮動,有如幢幢鬼影,竟不知來了多少江湖人物,“君山二老”得到“石紋神劍”的消息,不知怎樣傳出江湖的,這風波可鬧得不小。

  黑衫書生目光四下里一掃,然后才冷冷的開口道:“誅心員外’,區區一向不喜歡藏頭露尾的人!”

  “哈哈!‘長恨生’,你算老几,敢說這種狂妄的話?”

  “區區不在乎是第几,總歸一句話,區區不喜歡故神其秘的人,君子坦坦蕩蕩,沒什麼見不得人的……”

  “你的意思是不慣老夫蒙面?”

  “有這麼一點,長話短說,閣下現身的目的何在?”

  “為了你,也為了劍,明白了吧?”

  “為了劍,不必說,今夜到場的朋友,都是風聞神劍出土而來,為了區區……這一點閣下無妨加以說明。”

  “誅心員外”兩道透過蒙面巾小孔外露的目芒,如電炬般照在黑衫書生面上,沉聲道:“你叫什麼?姓什麼?什麼出身?家里還有什麼人?希望你能坦白說出來。”

  黑衫書生寒聲說道:“閣下無權過問,區區也不會告訴閣下,倒是希望閣下能展示真面目。”

  “你認為辦得到麼?”

  “非辦到不可!”語氣堅決,字字如鋼。

  “誅心員外”厲聲道:“‘長恨生’,老夫只有一句話問你,你只有一位母親,父親不詳,對麼?”

  黑衫書生全身一震,目中殺機陡熾,一揚手中劍,向前跨了一個大步,厲聲道:“你除不除面巾也是一樣,我要殺你,我已經知道你是誰了,我要用劍穿透你的胸膛。”話聲中,長劍凌厲絕倫地攻了出去。

  “誅心員外”電閃彈開數尺,厲喝道:“且慢動手,你知道老夫是誰?”目光如利劍,似要刺穿對方內心。

  黑衫書生咬牙切齒地道:“你沒有人性,你是畜生!”

  手中劍斜斜一伸,陡地一連三變,劍尖幻成無數芒影,指向“誅心員外”要害大穴,似已存心要致對方于死地。

  “誅心員外”左閃右突,以玄奧無比的身法脫出圈外,再次厲喝道:“‘長恨生’,你再不報來歷,老夫要殺你了,你別自誤,你母親叫什麼名字?”

  黑衫書生目中恨芒几乎凝聚成了形,顯示出他怨毒之深,大叫一聲:“不是我死,便是你亡!”

  手中劍再次攻出,仍是那凌厲無匹的一招三式。

  “誅心員外”身形似風中殘荷,連搖急擺,“嗤!”地一聲,錦袍右襟裂了半尺長的一道口。

  黑衫書生厲喝一聲道:“納命來!”

  長劍第三次出手。

  “鏘鏘……”一串連珠密響。

  “誅心員外”出劍迎擊,劍花爆射中,雙方各退了一個大步,“誅心員外”栗聲道:“‘長恨生’,你娘要你殺我嗎?”’“可能是的,你揭開面巾,讓我辨認一下•…——

  “你明知這辦不到!”

  “那只有用劍解決了!”

  了字方落,長劍又告攻出,雙方展開了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斗,招招奪命,式式追魂,慘烈至極。

  明月上升了,驅走了短暫的黑暗。

  四下里幢幢人影,又逼近丁許多,無數雙貪婪的目光,全投向場中,看這鷸蚌之’爭,都打算收漁人之利。

  這是一場武林罕見的搏斗,雙方展盡所長,舍死忘生。

  七十招之后,黑衫書生先機盡失,險象環生,但他仍猛扑不休,只攻不守,這就是拼命的打法了,身上已連中數劍,血漬殷殷。

  “誅心員外”厲叫道:“‘長恨生’,別迫我殺你,說出你娘在何處,事情總會有個了斷……”

  黑衫書生喘息如牛,但手卻不停,一味狂攻猛扑。

  堪堪到了百招,只聽一聲悶哼,黑衫書生跌坐地面,手中劍被震為三截,手中只剩尺長不到的劍柄。

  “誅心員外”的劍尖,抵上了黑衫書生的心窩。

  “說,快說,‘長恨生’,你說呀!”

  “老匹夫,你可以殺了我……”

  “我不殺你,只要你說出你娘現在何處?”

  “辦不到,你如果不下手,錯過今夜,我一樣要殺你,聽著,我要殺你,你怕麼?現在盡可下手,否則你將后悔莫及,我三寸氣在,誓必殺你,哈哈哈哈……”

  “誅心員外”窒了片刻,突然像一個泄了氣的皮球,收回長劍,頹然道:“‘長恨生’,你……走吧!”

  黑衫書生抬頭掃了對方一眼,站起身來,目中的怨毒並未稍減。

  也就當他起身的剎那,三條人影扑了過去,“誅心員外”疾迎上去,劍芒打閃中,慘號頓起。

  三條人影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便栽了下去。

  黑衫書生咬著牙道:“你不必對我示惠,我恨你,我有一天會殺了你!”

  “誅心員外”只歎了口氣,沒開口。

  “誅心員外”靜立不動,雙眼無神的看著這個年輕人。

  黑衫書生拋去了手中劍柄,踉踉蹌蹌挪動腳步,四下的人影,也隨著他移動,氣氛在詭譎之中透著恐怖。

  “誅心員外”在丈外之后跟進。

  走著,走著,來到一座巨塚之前。

  只見墓門洞開,像一頭張口噬人的怪獸,人影群中,一個聲音道:“這就是‘君山二老’得手‘石紋神劍’的古墓!”

  另一個聲音道:“貪欲是人的本性,以二老的名望修為,仍不能免!”

  那原先的聲音道:“若非見利忘義,焉有此下場!”

  另外的慨乎言之地道:“這叫做武道斫喪矣!可歎!”

  這古墓占地頗廣,正面約莫五丈之寬,兩旁俱是虎視眈眈的武林人,黑衫書生已不能前進,也無法后退。

  一場恐怖的殺劫,似又在醞釀之中。

  “誅心員外”靠近了黑衫書生兩步,沉聲道:“‘長恨生’,你走,我替你擋一陣!”

  黑衫書生冷酷無情的道:“用不著!”

  驀地,又有四五條人影,扑向了黑衫書生。

  “誅心員外”暴笑一聲,扑上前去。

  “哇!哇!”慘號又告破空而起,所有人影,蜂擁而上,黑衫書生陡地拔出了“石紋神劍”,拼聚殘余內力迎戰。

  恐怖而瘋狂的場面,顯現出來。

  黑衫書生真力未復,兼之身被劍創,流血過多,而這柄所謂仙兵,毫無神奇之效,反而因尺寸不夠,難以發揮威力。

  混戰開始才一會工夫,黑衫書生已告不支,一退,再退,竟退入了墓門之內。

  人群飛蝗般扑向墓門,突地,“隆!隆”聲起,墓門霍然自動封閉,栗耳的慘號起后,有兩人不及退避,被擠成了肉醬,一個剩下雙腿,一個剩下上半身,抽搐在墓門之外,驚呼之聲,響成一片。

  黑衫書生被關閉在墓道之內,眼前一片漆黑。

  他心想:外面那群貪婪之徒,勢必會千方百計,打開墓門,自己決無法應付,這類古墓暗道雜陳,不如先避開一時為卜。

  心念之中,摸索著向深處走。

  東拐西彎,他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什麼地方。

  走了一陣,下意識地膽寒起來,不自覺地停丁腳步,心頭怦怦不已。

  突地,他發現遠處似有燈光,登時精神大振,舉步朝有光處走去,不久,來到了光亮之處。

  定睛一看,是間巨大的墓室。

  但是大部分被土石埋沒,抬頭望去,頂上開丁一個天窗,只尺余大小,被亂草交叉掩住,下面則是個大窟窿。

  看樣子,這窟窿是墓室崩塌所致,還有些崩而未落的巨磐,虛懸半空,煞是驚人,那天窗恰像是小頸的巨甕開口,離地至少也有四丈高下,月光從穴口射入。

  再低頭查看,還有些金甲武士像和一些殉葬之物,未被埋投,這證明這古墓當年必是王公貴胄的長眠穴。

  忽然,他瞥見腳旁地上竟有干糧水袋,不由好奇地拿了起來,干糧未腐,仍可食用,水袋中還有大半袋水。

  這一喜非同小可,真是天無絕人之路了。

  他退到墓室門外的通道中坐了下來,他不敢停留在墓室內,如果墓頂再崩塌,不被巨石砸死也會被活埋。”

  墓內靜如鬼蜮,什麼聲音都沒有。

  他閉目運功療傷,他必須恢復功力,以備應變。

  功畢醒轉,眼前又是漆黑一片,想是月已西沉。

  他用了些糧水,等待天明。

  黑暗中如要仗功力飛升越那天窗,是相當危險的,他不能一舉沖出,松動的墓頂,很可能一觸即崩。

  而且,那些江湖人可能還守伺在外。

  死寂枯坐中,他想通了一個事實,必是“君山二老”無意中發現了這塌陷的穴口,于是入墓查探,巧獲這柄“石紋神劍”。

  二老在四下搜巡之際,誤觸機關,于是墓門開啟。

  出墓之后,二老共同檢視所獲仙兵,定是有所爭奪或談論,巧被人窺聽到,消息便不脛而走了。

  后來,正如在墓外人群中所發的言論,貪欲是人的本性,二老均想占為已有,遂發生了以功力拼高下,最后兩敗俱亡的慘劇。

  二老已死,這判斷是否完全正確,死無對證了。

  在百般無奈之下,前塵往事,紛至沓來,想到自己坎坷的身世,不由悲從中來,滴下了傷心之淚。

  童年那一串日子,是由血淚織成的,不堪回首。

  然而,卻又忘不了,不能不想。

  打從有記憶起,他每天看到母親以淚洗面,他雖然處身在錦衣玉食之家,但母子倆沒有地位,不是主子,又不是仆人,是非常尷尬的身份。

  八歲那年——一天夜里,在睡夢中被一個蒙面人擊成重傷,他恍惚記得母親抱著自己去投河,卻巧被一位武林異人所救,就是恩師“孤獨老人”。

  十二年黃山習藝,師父“孤獨老人”歸了天,母親由于哀傷過度,也在藝成出山那年撒手塵寰。

  在世上,他沒有一個親人,孤孑一身。

  他永不忘記母親臨終時痛苦的神情。

  母親是含恨而歿的。

  她臨終遺言,要把長劍刺入仇人的胸膛,當他照遺命尋到仇人故居時,昔日鐘鳴鼎食之家,竟變成了廢墟,仇人生死下落不明。……想著,想著,朦朧睡去。

  夢中,他持著“石紋神劍”刺入了“誅心員外”的胸膛,他看著仇人在劍下呻吟哀號,在鮮血流盡之后斷了氣……一覺醒來,墓頂的天窗又透入了亮光。

  他知道,這是第二天了。

  他想,現在還不能出去,墓外定然有人守伺,也許那些貪婪之徒正在挖掘墓門,“君山二老”留下的糧水,足夠一個人五六日之需。

  但一個人枯守在古墓之中,總是寂寞難耐的,于是他抽出了“石紋神劍”仔細審視,看看到底有何神奇之處?忽地,他發現劍身上刻著字跡,密密麻麻,竟是運用這神劍的十句口訣,這一發現,使他欣喜若狂。

  在一陣激動之后,他又氣餒了。

  那十句口訣,玄僻而艱深,想要悟透可不是件易事。

  然而一個習武的人,對這類事物,是喜好成癖的,于是,他聚精會神地鑽研。

  一天,兩天……五天過去了,他只參悟了六句口訣,水糧已罄,勢不能再逗留下去,只好收拾起苦參的心情,作出墓的打算。

  目前唯一出路,當然是穿墓頂小穴而出,先頭不去深想,事到臨頭,問題可就大了,四丈高的距離,毫無借力攀援之處。

  而穴口只尺許大,要飛身而出,是難上加難。

  但舍此別無他途,墓門業已封閉了,又不識機關。

  考慮再三,他決定冒險一試,覷准方位,竭盡全部功力,飛身而起,在三丈高下時,弓腰縮腿,右足猛踩左足背,借力再升高近丈,堪堪到達穴口,伸手急抓穴沿。

  剛覺手抓處不著力,人已疾墜而下。

  立知情況不妙,勉力凌空一折,落向墓室靠門處。

  “轟隆”之聲震耳欲聾,墓頂土石粉墜而下。

  他忙一個翻滾,進入了通道。

  只剎那工夫,整個墓室被掩埋了,眼前伸手不見五指,四周一片黑暗,恢復初入墓門時的黑暗陰森。

  他咬牙自語了一聲:“這一下是死定了!”

  一時之間,只覺得手足發麻,腦海渾噩一片。

  不知過了多久,才悠悠回過神來,當然不能坐以待斃,此路不通,只有另覓他途,于是,摸索著想回到墓門方向。

  進墓室是誤打誤撞,要出去可就難了。

  轉了半天,計算著已超過入墓摸索到墓室時間的三倍,卻仍在墓道中打轉,他頹喪的坐了下來,一籌莫展。

  想來想去,又無端地想到劍身上的口訣,苦思暗索之下,居然又被他參悟了兩句。但心是難以定下來的。

  接著,他又開始找尋出路。

  不分晝,不分夜,眼前是無盡的黑暗。

  筋疲力竭,饑渴交煎,墓道像是迷魂陣,又像是永遠走不完的路,他絕望地坐了下來,心頭罩上了死亡的陰影。

  別說找不到墓門,就算找到,又如何開啟呢?至終,仍是絕路一條……又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在想象中,可能是一天,甚至兩天。

  這當中,他找了三次。

  最后,他虛弱的倒在墓道中,眼前幻象叢生,他看見死去的娘向他走來,親他、撫摸他,但用手去抓時,卻是空的。

  他感覺時間不多了,死神已向他招手。

  他絕望地呼喊道:“娘啊!孩儿不能完成您的誓願了,孩儿快要來與您一道了,娘啊!孩儿是多麼的不孝……”

  凄切孤雛淚,斷人肝腸。

  他下意識地撫著那柄使許多江湖人物喪生的短劍,心想,活活餓死,太痛苦了,自己因此劍而入絕地,就用它來結束自己的生命吧!

  神劍,竟是不祥之物……正要把劍尖刺入心窩時,忽發奇想,還剩兩句口訣,如不悟透,真有些死不瞑目,于是他又開始了冥想。

  生已無望,心反而靜如止水。

  時間對他已無任何意義,他參研到不能思想為止。

  靈智一通,他忽然參透了!

  他忘形地站起身來,照訣施為,劍身突然發出陣陣白色的光暈,照亮了兩丈方圓內的墓道。

  驀地,他發現存身之處墓道十分寬闊,壁上有箭形記號,指向前方,痕跡仍新,這一發現,使他歡喜若狂。

  這記號無疑地是“君山二老”所留,一股求生的欲念,支持著他虛弱的身軀,他持劍循記號所指方向奔去。

  一轉兩折,墓門在望,過度的興奮,使他几乎支持不住身形,他倚在石壁上,閉目喘息了一陣,然后走近墓門,再次運起神劍,借那光暈尋找開啟墓門的樞紐。

  他仔細觀察每一寸地方,竟然被他找到了,那是“君山二老”

  在尋找試探時所留的痕跡,那是一個石雕的龍頭。

  看上去是壁飾,龍舌缺了一個口,他試著用手去按,沒有動靜,又改為旋。

  向右旋,絲紋不動。

  向左旋,龍舌松動了。

  一圈,兩圈,三圈,墓門起了“隆隆”之聲,巨大的墓門封石,向旁邊移了開去,一道亮光射了進來。

  他迫不及待地奔出墓門。

  青天,白云,一片砰勃的生氣,這像是奇跡,從鬼門關打了一個回轉。

  這時,他才注意到墓門已被斧鑿得面目全非,遍地碎石,可能有人企圖鑿開墓門,見事不可能而作罷。

  他想到自已被關禁的經過,余悸猶存,墓門開著,定有人重蹈覆轍,于是,他撿了一塊巨石,擲入墓門。

  隆然聲中,墓門自封。

  這是被圍攻退入墓門所發現的關鍵。

  忽地,他想到了“君山二老”的遺体,自己當時獲贈“石紋神劍”,曾答應二老料理善后。

  因遭意外被禁墓中這多日,邙山多狼,如屍体受損,確是件終生遺憾的事,心念之中,彈身奔了過去。

  到了那夜格斗的地方一看,不由叫聲苦也!

  那里還有屍体的蹤影?他手足無措地四下張望,一眼瞥見不遠處的柏林中有一堆隆起的新土,心中不由怦然大動……但立即想到那夜死的人不在少數,自己入墓之后又死了多少,不得而知,如果有人收屍,也可能是合坑掩埋,無碑留名,查也無從查起,這真愧對二老泉下之靈。

  他舉步走了過去。

  一看,不由心頭劇震,竟呆住了。

  那新塚立有墓碑,刻的是“君山二老之佳域”,而后面赫然刻的是“武林后進‘長恨生’董卓英敬立”。

  他傻了,這是誰弄的玄虛?最驚人的是對方怎麼知道董卓英這名字?是那“誅心員外”麼?只有他知道“君山二老”請自己收屍的這一回事,但他怎麼會知自己這向不為人道及的名字呢?這簡直是無可思議……想起了“誅心員外”,不由切齒痛恨。

  現在憑這柄“石紋神劍”,必可快意恩仇。

  一陣激動之后,情緒慢慢平息下來,但隨之而來的,是那無比的饑餓感,頓覺渾身乏力,耳鳴眼花,兩腿一軟,在墓前坐了下來。

  要得到飲食,還有一程路好走,如何挨呢?任憑你是鐵打的金剛,也經不起饑餓的折磨。

  就在此刻,只見一條嬌俏人影,從不遠處行過,手中提著一個竹籃,精神不由為之一振,看樣子那女子可能是掃墓的,當帶有祭拜之物。

  說不得只有權充齊人,乞食于祭者了。

  心念之中,打點起精神,尾隨過去。

  奇怪,那女子祭掃的竟然是自已被禁的那座古墓,太不可思議了,這是無名古塚呀!她怎麼會……只見那女子蹲在墓前,擺開了香燭果品,然后堆積紙錢。

  他望著那些果品,吞了一口口水,慢慢的挨了過去,心中暗想,得等人家祭拜完了再開口。

  那女子似已覺察出有人走近,突地冷聲喝問道:“什麼人?”

  聲音入耳,似曾相識,怔了一怔道:“過路人。”

  女的站直嬌軀,轉過身來。

  “呀!”兩人同時發出了一聲驚呼。

  女的手里還拿著一疊紙錢,全都撒落到地上去,久久,才栗聲道:“董卓英,你……沒死?”

  這女的年在十八九之間,生得秋水為神玉為骨,足當得起美如天仙四個字。

  “長恨生董卓英”冰冷的面上起了變化,好半晌才開口道:“‘芙蓉仙子’何小宛,你……這是做什麼?”

  “芙蓉仙子”何小宛眸中泛出了異樣的光彩,幽幽一笑道:我以為你死了,所以我……”

  下面的話,她說不下去了。

  董卓英冷漠地接上話頭,道:“你以為在下業已物故,所以來燒錢化紙,是麼?難得姑娘這一番情意!”

  “芙蓉仙子”幽怨地一掃董卓英,道:“我知道你不領情,如果我知道你沒死,便不會來了,是不是……”

  “姑娘怎麼知道的?”

  “那晚我趕來時,聽說‘長恨生’得到了‘石紋神劍’,但已被封入古墓之中,我……在此守候了七天七夜,想盡辦法,打不開墓門,以為……”

  “在下……入墓業已有七天七夜?”

  “誰說不是,今天算是第八天了,想不到……”

  “君山二老是姑娘埋葬的?”

  “是的,我得知了前因后果,所以……用你的名。”

  董卓英內心激動如潮,低下頭去,腦海里浮起半年前的一幕那是一個歲盡冬殘的日子,自己甫下黃山入江湖,在離山西太原,邂逅了她,當時自己確曾動心于她的美色,雙方合作做了一件俠義的事,一見鐘情,互通款曲,當時自己因為志切訪仇,依依而別,這件事記憶猶深。

  山西太原,一個陰沉沉的午后。

  北風怒號,著膚如刺,空中飄著鵝毛般的雪花。

  街上的行人不多,到處冷冷清清的。

  醉仙酒樓是太原城里數一數二的大酒樓,樓高三層,美輪美奐,古色古香,是城內最好飲酒的場所。

  一般人只要來到醉仙樓,多半會沉迷在樓中,賓至如歸,不醉不休。

  這也是醉仙樓一向馳名遐邇的。

  董卓英在這一天的下午,約莫是未初光景,來到了醉仙樓。

  他來此倒不是為了買醉,但他相信,眾多買醉人中,可能有他希望找到的人。

  這時,酒樓中生意正當鼎盛,人來人往,踏得樓梯咚咚直響。

  樓上到處酒酣耳熱,談笑風生。

  董卓英一襲黑衫,上了二樓,推開那厚重的門簾,走了進去。

  可是,整棟二樓那麼大的場地,竟座無虛席,每張桌子都坐有客人。

  董卓英卻無法找得了空位置,這下可難倒他了。

  于是他就再上三樓去看,沒想到三樓也是如此。

  他暗歎了一聲,莽莽塵世,盡多是買醉之人,自忖太不湊巧,扭轉身,就准備下樓而去,就在這一轉身之際,董卓英的耳中,仿佛聽到了一聲清脆的語聲響自背后:“要找座位麼?”

  董卓英回頭一看,眼前不遠處,左側的桌子上,正有一個豐神俊目的青年人,正在向他招手。

  他毫不猶豫的就走了過去。

  那個俊秀的青年人很豪爽,起身讓座后,笑說道:“天寒地凍,一席難求,兄台何不在此坐下……”

  董卓英謝了一聲,不客氣的落座。

  店中小二連忙過來送上杯筷,張羅了一陣之后,那個俊秀的青年人自我介紹道:“在下何小宛,漢中人士,今日與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緣。”’說著,舉起手中酒杯,就向董卓英敬酒,仰頭一口喝干。

  董卓英謙虛的道:“在下董卓英,來自黃山。”

  何小宛微微一怔,問:“董兄來自黃山?”

  “正是。”

  何小宛贊道:“山靈松奇,得天獨厚,好地方!”

  “兄台也去過黃山?”

  “聞名久矣,心向往之,可惜無緣一游。”

  董卓英聽對方談吐溫文有禮,心中頗有好感,酒過三巡,二認經過一番客套后,談話似乎越覺投機。

  何小宛三杯酒下肚,臉現紅酡,俊秀中增添嫵媚,說道:“董兄這次遠道西來,請問有何貴干?”

  “在下找人。”

  “董兄想找的人,他是住在太原麼?”

  “聽說他以前出現在五台山一帶,在下急于想找到他。”

  “那人是個什麼樣子,董兄說說看,說不定區區可以提供一點線索。”

  董卓英沉吟一下,轉過頭靠近何小宛的耳朵,細聲說了一遍。

  他本是出于無意,是恐怕話說出來,落入到旁桌客人的耳內,所以頭靠得很近。

  卻不意何小宛突然面泛紅霞,頗有嬌羞之態。

  董卓英驀地一怔,隨即恍然大悟,心想此人莫非女扮男裝,為什麼無緣無故的害起羞來,而且姓何名小宛,也有女人的味道。

  何小宛發覺董卓英怔怔地望著自己,不由機警的指著樓梯口,道:“董兄,你看,那儿來了一個老者,是不是你要找的人?”

  董卓英連忙回頭看過去,果然從樓梯口上來一名老者。

  這位老者,面目清懼,束發不冠,滿面風霜,一雙憂郁的眼神,一襲單薄的灰白長衫,掩不住他心頭負擔沉重。

  董卓英正待開口說話,那位老者卻舉步走向自己這桌來。

  老者一面走,一面也打量董卓英,待他快要走到桌邊時,拱手向何小宛致意,道:“小老頭來遲一步,姑娘不要見怪!”

  何小宛微微起身,拉拉旁邊座椅:道:“沒關系。”

  接著,把董卓英介紹了一下。

  董卓英心想,這人果然是個女的。

  那老者憂心忡忡,來不及跟董卓英客套,徑對何小宛說道:“何姑娘,事情已經有了眉目了。”

  何小宛忙道:“万掌櫃的,請說說看!”

  万掌櫃道:“殺害我們東家的那個飛賊,是住在一家當舖里。”

  “你怎麼查出來的?”

  “小老儿有位遠房內侄,正在那家當舖做事。

  “哦!這麼巧?”

  “是的。”

  何小宛淡淡地吁了一口氣道:“這位董少俠剛來太原不久,不知道你們東家發生的事,你再簡單的說一遍給他聽聽!”

  万掌櫃的不解的道:“這個……”

  何小宛笑道:“說不定董少俠會助你一臂之力呢!”

  万掌櫃的聞言大喜,忙向董卓英道:“董少俠,務請賜予相助,小老儿願來生變犬馬以報大恩……”

  董卓英忙道:“不敢當!不敢當!”

  万掌櫃的道:“小老儿的東家在太原開了一家米行,直接由江南運米來賣,所以敝東家經常往返奔波在太原到潼關這條路上……”

  何小宛插嘴道:“貴東家的大名,還沒告訴人家呢?”

  万掌櫃的道:“我一時情急,倒忘了……”

  董卓英微笑道:“別急,慢慢說吧!”

  万掌櫃的道:“敝東家姓喬,名字叫商奎,姓喬的是這里的大姓。”

  “喬老板跟誰結了仇,你知道原因嗎?”

  万掌櫃的苦著臉,思索了一陣,才道:“小老儿只知道東家跟另一家開米行的段家,為了生意上的競爭……”

  董卓英“哦”了一聲,點點頭沒說話。

  何小宛道:“董兄,讓他先把話說完嘛!”

  董卓英點點頭。

  万掌櫃的道:“由太原南下,運米糧我們都是走汾河這一條線,敝店自己常年包有船只運糧。

  “段家也是走這條水路,在大前年快過年時,兩家就已經鬧得很不愉快,在今年已是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想不到段家的親戚程天寶強行出頭,不知從哪儿找來了一位江洋大盜,就在上一個月的月尾,把敝東家給暗殺了。”

  董卓英聽得大為不平,怒道:“姓程的怎可如此小人作風?”

  何小宛好整以暇的夾了一筷子菜送入嘴里,才道:“万掌櫃的,你把地址留下,就可以回去了,其他的事,交給我和董少俠來辦!”

  “謝謝兩位援手之德……”

  “不用客氣!”

  万掌櫃的忙從身上抽出一張紙箋,雙手遞給何小宛,然后,又打躬作揖的表示謝意,才轉身下樓離去。

  何小宛等他走后,又低聲和董卓英說了一些話。

  董卓英聽得不斷的點頭。

  兩人同意,要想個法子伸手為喬老板報仇,剪除惡霸。

  何小宛面泛紅霞,對董卓英笑道:“董兄,你感覺意外麼?”

  “什麼意外?”

  “就是我這套裝束?”

  董卓英笑笑說道:“在下早已看出,姑娘易釵而弁,行動倒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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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7: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就在當天下午,快要山銜落日的時刻。

  董卓英和何小宛來到了城南的利民當舖。

  利民當舖開在一條巷子的頂頭,氣派雄偉,牆高院大,兩扇紅漆的大鐵門,顯得又厚又重。

  血紅的一個大“當”字,高高懸掛在大門上方,老遠就看得到。

  如果說這個“當”字,是用鮮血染的,那一定用的是窮人的血。

  董卓英和何小宛走進了利民當舖的大門。

  董卓英輕輕抖落身上的雪花,向櫃台內瞄了一眼,故意拉開破鑼似的嗓門,嚷嚷道:“老板!老板?”

  這時,由櫃台內走出一個老朝奉,抬手將老花眼鏡向鼻粱上移一移,眯著一雙老鼠眼,打量了二人一眼,道:“二位有何貴干?”

  董卓英胸脯一挺,大聲道:“到這儿來還有什麼好干,當東西呀!”

  何小宛接口道:“你不是老板吧?”

  “不是又怎麼樣?是又怎麼樣?”

  “不是的話,就叫你們老板出來。”

  老朝奉板著臉孔,極不高興的道:“二位要當什麼東西,跟我說一樣。”

  董卓英道:“不成,你作不了主,最好叫你們老板出來,親自成交。”

  何小宛在一旁也道:“咱們這一筆買賣,客得不得了,等閒人物不敢沾手,只有貴東家才拿得准。”

  老朝奉傻了眼,如果說不相信他們吧!看他們二人一表人才,衣冠楚楚,不像是誑騙之徒。

  如果要相信他們嘛!憑自己數十年來的精深門檻和閱歷豐富,卻看不出他們身上有什麼值錢的當品。

  老朝奉不由懷疑的看著他們,沒有搭腔。

  何小宛一臉正經的,又催道:“你最好快點,不然,我們換別家去了!”

  老朝奉只得耐著性子問道:“二位到底要當的是什麼東西,能不能先拿出來,讓老朽看看,如果真作不了主……”

  董卓英道:“你看有個屁用,那種價錢你作得了主嗎?”

  老朝奉狠下心,咬了咬牙道:“好,你們等著,老朽這就進去一趟。”

  隔了不到半晌時光,從里面傳出了一陣雜亂腳步聲。

  董卓英伸出三個指頭,表示出來的是三個人。

  何小宛眼珠一轉,笑笑點頭。

  首先出來的是一個彪形大漢,四十多歲年紀,一臉橫肉,眉粗而黑,活像兩把毛刷子似的。

  身上穿的可是講究得很,團紋的長錦袍,看樣子是上等綢緞。

  隨在他身后的是一個八字胡的冬烘老先生,瓜皮帽下的兩只鼠眼,深如寒潭,透露出一份精明和二份世故。

  另外一個就是那老朝奉了。

  三人魚貫前行,快步走了出來。

  錦抱人未開口,先打了個哈哈,笑道:“在下程天寶,外號錦上花,二位財神爺上門,敝店榮幸之至。”

  何小宛端詳了對方一下,開口道:“程大老板,聽說你春風得意,賺進了不少金銀珠寶,所以人家才稱呼你‘錦上花’,是嗎?”

  程天寶哈哈笑道:“這是商場上冊友開的玩笑,哪能當真?”

  何小宛道:“好,過去的暫且不談,咱們兄弟二人,今天來到寶號,正是也要給貴寶號來上個‘錦上添花’。”

  程天寶笑眯了眼答道:“承二位瞧得起,程天寶敢說句大話,只要拿出來的東西好,再大的價錢,敝店也出得起。”

  站在程天寶后面的那位老冬烘,鼠眉一揚,上前一步,扶一扶老花眼鏡的鏡框,道:“對,敝東家說的沒錯,兩位客官,請先把東西讓老朽鑒賞一下。”

  董卓英微微笑了笑,道:“沒問題,保證看了滿意。”說到這儿,他故意提高聲音道:“難道是在這儿看?貴寶號的規矩是一定要站著看?”

  程天寶抱歉的道:“對不起!請至內廳奉茶!”

  一行人魚貫的走向內廳。

  董卓英沿途留意,發現在几處隱暗之處,有不少破綻和疑問。

  他心中暗想,這家當舖的確不單純。

  等到進入內廳之后,下人送上了香茗。

  首先第一個開口說話的,仍是何小宛,她掃視了眾人一眼,淡淡一笑道:“程大老板,現在該看你的了!”

  程天寶道:“做生意的還是一句老話,見了貨色才談價錢。”

  董卓英面孔一肅,接著向自己一指道:“貨色就在這里!”

  程天寶一愣,道:“你說什麼?”

  董卓英指著自己的鼻子,大聲道:“大老板不是說看貨色嗎?區區就站在這里了!”

  程天寶、老冬烘、老朝奉三人同時大吃了一驚,他們几乎以為耳朵聽錯了,哪有毛遂自薦,自己把身体送上來當的!

  老冬烘面色一板,厲聲喝道:“小伙子,你這是什麼意思?”

  董卓英道:“沒什麼意思,區區看上了貴寶號財大勢大,特來當我自己,想混一碗安穩的飯吃。”

  老冬烘雙目突然一睜,寒芒倏閃,厲聲道:“小伙子,原來你是來撒野的!”

  董卓英皮笑肉不笑的道:“冬烘先生,你最好少開尊口,程老板還沒有表示意見,用不著你窮嚷嚷!”

  程天寶沉吟了片刻,才緩緩的開口說道:“年輕人,你坦白的說,你進到我家來的目的是什麼?”

  何小宛輕笑了一聲,婿姍的向前走上一步,嬌聲說道:“這些問題,在下最清楚,是想一見閣下真面目。”

  程天寶眉頭微皺,道:“就這麼簡單?”

  “也想借此機會肯定一下自己的身價。”

  “所以你們就要求見我的面,把自己當給我?”

  “不錯。”

  “你知道這種當品,是有違常規的?”

  “知道。”

  “知道了還敢來!”

  “我還知道程大老板,現在正需要杰出人才。”

  “你有什麼杰出?”

  何小宛回顧了董卓英一眼,道:“伙計,你表演一手給人家看看。”

  董卓英答應了一聲:“好。”

  然后他故意龍行虎步,走到了客廳中央,雙臂下垂,肩不動,腿不搖,人卻如鵝毛般向空中浮升了一丈左右。

  程天寶和老冬烘雙雙傻了眼,他們沒想到這年輕人,竟有如此高明的輕身功夫。

  老朝奉不懂武功,只會打算盤,此時兩眼如鈴,翹起八字胡,心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董卓英輕輕的從空中落下地面,隨即雙掌交握,反復搖擺了三下。

  猛聽他喝了一聲“打”,右掌掌心向前推出。

  掌風呼呼,打向了對面五尺遠的乙個大理石涼床。

  眾人定睛一看,涼床“砰”的發出巨響,從中斷裂為二段。

  這手大力金剛散手玄功,登時震懾住了場中各人,連何小宛也感到瞠目結舌。

  程天寶面色陰晴不定,只見他見風轉舵的哈哈一笑,贊道:好人才,好功夫,這當品我要了。”

  接著,他向董卓英道:“尊駕的價錢,請開出來吧!”

  董卓英目注何小宛,道:“談生意你比較在行,還是由你開口吧!”

  何小宛笑笑道:“大老板真要了?”

  “不錯。”

  “不后悔?”

  “在下不喜開玩笑,說話算話。”

  “那你也不問問我們當物的動機?”

  “沒有必要。”

  “為什麼?”

  “因為我這個人有個毛病,除了愛錢財以外,還愛人才。”

  “說得好,真不枉我二人跑這一趟。”

  “兩位一起當,還是這位小兄弟一人當?”

  “你大老板有這麼大的胃口?”

  “不瞞二位說,敝店不怕人才多。”

  “也不怕價錢高?”

  “承二位瞧得起,我已經說過,再高的價錢,我都要付清。”

  “好,不過……”

  “不過什麼?”

  “還有一個附帶條件。”

  “什麼條件?”

  “程大老板必須把殺害喬高奎的那個家伙先交出來。”

  此言一出,程天寶面色大變。

  老冬烘倏的拔出腰圍上的軟劍,劍挾雷霆,疾劈而出,罩向何小宛,大喝道:“果然是兩個搗蛋的鼠輩,姓喬的就是老子殺的!”

  何小宛不退反進,左右雙手如穿花蝴蝶,一面空手接招,一面嬌笑連連道:“老冬烘,怎麼說翻臉就翻臉,咱們生意還沒談成呢?”

  董卓英縱身一躍,同時沖向程天寶劈面就是一掌。

  程天寶喉嚨間發出一陣怪笑,長袍如行云流水,五指如鉤,沉馬坐身,雙掌以十成功力平推出去。

  說起這位老冬烘,穿著煞像鄉村里小學究,完完全全只是偽裝騙人。

  原來他就是當時在西南廣西梧州的獨行大盜淳子桓,生平作惡無數,殺人如麻,不但白道中無法容忍他,就是黑道中人也看不過去。

  最后他不得不改頭換面,化裝成現在這個模樣,托身躲藏在程天寶的庇蔭之下。

  他倆暗中收受賄賂,殺人越貨,以開當舖為幌子,臭味相投,還豢養了一批殺手,專做害人利己之事。

  程天寶在這種情形下,怎能交出老冬烘淳子桓?董卓英一上來就采取猛攻,連施煞手,一道撼山栗岳的勁氣,匝地卷向了對方,勁氣之強,駭人聽聞。

  老朝奉嚇得一聲驚叫,登時驚動了當舖內其他隱伏的人手,眾人頓即把客廳的兩道門,阻得水泄不通;然而,室小人多,地形狹窄,場中四個高手,捉對儿廝殺,別人也幫不上忙,只得側立旁觀。

  就在此時,場中的一對,先已分出了勝負。

  董卓英精靈,看准了程天寶的弱點,專門以小巧的貼身動作,繞著程天寶的下三路,一招三式,招招不離他的雙腿。

  程天寶幼時雙腿曾得有暗疾,確實在緊張時刻,會有不良于行的酸麻感覺。

  驀地,突傳出一聲低沉而沙啞的慘號,悲切凄迷,慘不忍睹。

  接下,程天寶踉蹌地挪動腳步,身体搖搖晃晃的有如醉酒的酒鬼,雙腿一巔,便栽了下去。

  主子一死,兩側門外的眾人,下意識膽寒了起來,董卓英一聲暴喝,人如天馬行空,彈身扑了過去。

  這時,不斷的慘號哀叫之聲,此起彼落,門外的走道,又栽倒下了四個精壯漢子,個個面孔扭曲,瞠眼突睛,都是被他以重手法劈死。

  此時,淳子桓已漸漸招架不住了,黃豆大的汗珠儿,從額頭上不斷掉下,臉色蒼白得嚇人。

  何小宛身形飄逸,把對方逼到一個死角里。

  淳子桓氣喘如牛,兩眼翻白,自知必死,不過此人心狠手辣,臨死時還想撈回本,找個陪葬的。

  何小宛焉能放過他,及時使出一招“笑指天南”,如劍的指風,點向敵人的腰脅,右腳進踢飛出,正踢中了淳子桓的后背心。

  這一腳,直把這個西南巨寇,作惡多端的獨行大盜,踢飛到一丈來高,人如斷線的風箏。

  “叭達”一聲,淳子桓跌落在地,張口吐出血柱般的鮮血,一陣痙攣之后,便不動了。

  何小宛拍拍手,道:“好了,任務完成,其他的人就不必計較了。”

  其實,利民當舖再也找不出一個人來,不論老少都已跑光了。

  董卓英歎了一口氣道:“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何小宛悠然道:“這大概就是人性黑暗的一面。”

  董卓英好像沒有聽進去,自顧自的說道:“在下的任務還沒有完成,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何小宛依依不舍地道:“你走得這麼快?”

  董卓英何嘗不是依依不舍,但他不能,只得毅然道:“在下身負血仇,寢食難安,其他事務均在次要,在下就此告別。”

  何小宛急道:“董少俠,你……”

  話未說完,董卓英的身影已去遠了……一幕二幕的往事,涌上心頭。

  大約是雙方邂逅之后的一個月光景,道經陳州,在旅店中聽見了一件驚人血案,皖豫鏢局局主“七海游龍上宮予”的獨生子,在新婚之夜,被新娘所殺,還有四名仆婢罹難,而新娘子赫然正是“芙蓉仙子”何小宛。

  據說,雙方當年是指腹為婚的,她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水性揚花,這種蛇蠍女子,豈堪交往?幸而自己發現得早……董卓英呆立墓地仍然想著往事,卻被何小宛一聲:“英哥哥”

  打斷了。

  “芙蓉仙子”姍姍上前數步,凄怨地道:“英哥哥,你到底為什麼不理我?”眼眶登時發了紅。

  董卓英冷冷地道:“以后請姑娘別叫我英哥哥,你自己做的事你自己明白,過去的,忘了它吧,只當我們當初不認識,你是你,我是我。”

  “芙蓉仙子”粉腮遽變,道:“我到底做了什麼?”

  “不必提了……”

  “我要你說。”

  “反正你的事與我無干,我不想過問!”

  “你……面冷心冷,薄情寡義……”

  “何姑娘,還說不上吧?你還是請便。”

  “董卓英,你另結紅顏知己?”

  “那是在下的事。”

  “你……”

  “正如在下不管姑娘的事一樣!”

  “你……你……騙了我的感情……”

  “姑娘,也許說你騙了在下才對,請便吧!”

  “芙蓉仙子”嬌軀簌簌而抖,淚水在眶中打轉,厲聲道:“董卓英,我何小宛並非路柳牆花,你別看錯了人,你當我是什麼?任你欺負麼?”

  董卓英雖也感于對方的痴情,她在此守候了七天七夜,買香紙祭拜,代理“君山二老”后事,說起來是相當難得的。

  但是,一個女子如敗了德,便什麼都不足取了,當下硬起心腸道:“在下配不上姑娘,這總可以了?”

  “芙蓉仙子”眸中陡現殺機,霍地拔出長劍,咬牙切齒道:“我要殺你!”

  董卓英心頭一震,暗忖,她露出本來面目了,自己餓久神虛,還可能真的不是她的對手呢!

  但求饒麼?那是決對辦不到的事,當下冷冷地說道:“姑娘要這樣做,也是沒辦法的事,要殺……盡可動手!”

  “芙蓉仙子”的淚水,終于滾落粉腮,但眸中殺機未減,凄厲地道:“你以為我不敢麼?拔劍!”

  董卓英一咬牙道:“不必,姑娘出手就是!”

  他自己心內明白,以目前情況,根本無法運用“石紋神劍”,那需要充足的內力,心氣神合一,才能發揮威力。

  “芙蓉仙子”柳眉一豎,大喝一聲:“你太目中無人!”

  劍芒暴展,一招“丹陽朝鳳”出了手,劍至中途,突又改為“三春花柳”,罩向董卓英全身要害大穴。

  董卓英疾展師傳“流云身法”,從劍幕中飄了出去。

  “芙蓉仙子”一擊不中,怒哼了一聲,突出奇招,連董卓英也叫不出名堂,但見劍尖幻成了點點寒星,虛實莫測。

  每一個方位,都在控制之中。

  由于饑疲過度,力不從心,身法自然遲滯,一聲悶哼,董卓英只覺左臂一陣劇痛,血水自袖管直流。

  “芙蓉仙子”劍尖指上了他的咽喉,瞪著淚眼道:“我要殺死你,你……不還手是活該!”

  董卓英俊面起了抽搐,想不到甫出生天,又毀于一個女子之手。

  他本來充滿恨意的眼睛,此刻恨意更濃了,寒聲厲吼道:“何小宛,你下手好了,我決不皺眉!”

  “芙蓉仙子”粉腮泛青,持劍的手在急劇顫抖,僵持了好半晌,突地嚶嚀一聲,掉頭飛奔而去。

  董卓英大感意外,怔怔的望著她嬌俏背影自視線中消失,喃喃自語道:“你今天不下手,以后要殺我董卓英便難了。也好,就這樣解決了吧!”

  目光觸及那些香燭紙錢祭品,心頭又泛起了一層莫明的悵惘。

  她是痴情的,但這份情令人不敢領受,她能殺指腹為婚的夫婿,誰知道她將來會做出什麼來?望著祭品,喉嚨里又翻起酸水,饞蟲在肚子里搔爬得更厲害,一陣陣眼花繚繞,四肢酸軟得几乎不能動彈。

  終于,他忍不住坐下去伸手抓食,猶如風卷殘云,剎那工夫吃個罄淨,他這才苦笑一聲站起身來。

  人是鐵,食物是鋼,肚子一飽,精神立刻振作起來。

  董卓英檢視了一下手臂上的創傷,並不重,皮肉之傷,看來何小宛並沒存心要殺人,只是氣急而為罷了。

  他重新坐下,運功調息。

  半個時辰之后,業已功力盡復,氣血暢行。

  就在此刻,耳畔突傳破風之聲,董卓英心頭一震,站起身來,隱入一尊石翁仲之后,身形方才掩好,來人已到墓前。

  目光掃處,登時血脈賁張,殺機云涌。

  來的,赫然是自己認定的仇人“誅心員外”。

  他來此作什麼?心念之間,只見“誅心員外”在墓門前徘徊了一陣,然后取出一個粗如儿臂的尺長圓筒形之物,走近墓門,看了又看。

  一會,他又抽出長劍,在墓門邊沿隙縫中挖切,一會工夫,挖了一個深洞,然后把圓筒塞了進去。

  董卓英驚詫不已,對方到底在弄什麼玄虛?“誅心員外”回頭發現了墓前的香紙殘屑,口里驚“噫”了一聲,目光四下一掃,喃喃自語道:“奇怪,這千年古塚,會有人祭掃?”

  呆了片刻,他又取出了一個小布袋,取出一根長繩,插在墓門的那圓筒上,然后取出千里火晃燃……董卓英恍然而悟,對方要炸開墓門,目的當然是要探自己的死活。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是要斬草除根麼?心念之間,閃身出去,寒聲道:“老匹夫,你來得太巧!”

  “誅心員外”大驚回顧,駭然退了兩個大步,栗聲道:“你……竟然還活著?”手中千里火掉落地上。

  董卓英冷冷地道:“我若死了,豈非蒼天不仁?”

  “誅心員外”聲音變得十分柔和地道:“孩子,你說,你娘到底在何處?”

  董卓英冰冷的面孔抽動了數下,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娘在等你,每時每刻都在盼望著你!”

  “真的,她……在等我?孩子,她在等我?”

  “不錯,我娘等著見你的六陽魁首!”

  “誅心員外”彩巾蒙面,臉上的表情無法看出,但露出孔外的雙目,卻泛出了極其凄慘的神色,像是自語般的道:“是的,我該死,早就該死,但有些話必須告訴她,一定要告訴她,否則死不瞑目!”

  董卓英陡地拔出了“石紋神劍”,怨毒至極地道:“老匹夫,我要用這劍刺穿你那顆沒人性的心,然后割下你的六陽魁首,去見我娘!”

  “誅心員外”目光再變;近乎哀求地說道:“孩子,領我去見你娘,我說完我該說的話,自己了斷!”

  董卓英目眥欲裂地道:“辦不到!”

  “求求你……”

  “說什麼也是枉然!”

  “誅心員外”不由厲聲道:“我不願與你動手,你知道為什麼的,你娘恨我到這種地步麼?”

  “她恨不能食你的肉,飲你的血!”

  “是的,她應該恨我……”

  “你自己明白就好!”

  “但……我是不得已啊!”

  “我要殺你了,現在你准備自衛!”話聲中,“石紋神劍”斜斜揚起,真力一運,劍身發出圈圈白色光圈,擴及八尺范圍,令人見了不寒而栗。

  “誅心員外”目露駭芒,向后疾退數步,手中劍不期然地作出了戒備之勢,栗聲道:“你一定要動手?”

  董卓英厲哼了一聲道:“這話問得多余,納命來!”

  隨著喝話之聲,一砰白蒙蒙的劍氣,罩向了“誅心員外”,“誅心員外”舉劍前來格架。

  “波!”地一聲震耳巨響。

  “誅心員外”手中劍直蕩開去,人也踉蹌地退了三四個大步,目中露出極度駭震之色,驚呼道:“石紋神劍!”

  董卓英是初次使用這柄上古仙兵,這一試出威力,不由信心大增,身形一欺,道:“老匹夫,你死定了!”

  喝聲中,神劍再次出手。

  “誅心員外”不敢接架,電閃彈了開去。

  董卓英如影附形而上,第三次出手,“誅心員外”被迫出劍封架。

  又是“波!”然一聲巨響,劍氣進飛,“誅心員外”被震得倒撞了七八尺遠,長劍几乎脫手。

  這場面是相當驚人的,“誅心員外”是當今武林之中令人喪膽的人物,競毫無還手之力?董卓英的“石紋神劍”隔尺許指著對方的心窩,冷厲地道:“只要我一運勁,劍氣便可透穿你的心,現在,除下你的蒙面巾!”

  “誅心員外”長歎了一聲,道:“孩子,別逼我,這面巾要在見到你娘時才除下,這是我的誓言。”

  “為什麼?”

  “我不能告訴你。”

  董卓英面上的肌肉抽動了几下,目中的恨芒使人股粟,切齒地叱道:“你再見不到她了,她死了含恨而歿!”

  “誅心員外”身軀猛地一震,晃了兩晃,几乎栽了下去,狂吼道:“她死了,她……竟然死了!啊……”

  舉手一抓,除去了蒙面巾,露出了本來面目。

  隱在蒙面巾之后的,是一張奇丑的臉,左右兩頰,各有一個交叉的惡疤,看來是被利刃划的。

  但從他整個面孔的輪廓與眉眼來看,他當年是個美男子。

  由于面上肌肉抽搐,牽動了疤痕,那形態可就難看極了,可以說是惡形怪態,令人觸目心驚。

  董卓英驚怔地退了三四個大步,面色一變再變,最后期期地道:“對不起,在下找的不是閣下!”

  “誅心員外”大感意外,也同樣的愕住了。

  好半晌,他才道:“你找的不是我?”

  “不是閣下,開罪之處,還請海涵!”

  說著,拱手一揖,收回了“石紋神劍”。

  “誅心員外”把董卓英看了又看,和緩的說道:“不要緊的,我們可以談談,令堂叫什麼名字?”

  “對不起,這一點不便奉告!”

  “你找的又是什麼樣的人呢?”

  董卓英心念疾轉,自己要找的人下落不明,“誅心員外”是老江湖,說不定將得到蛛絲馬跡。

  心念之中,便道:“在下要找的人,並非泛泛之輩,當年曾是叱吒風云的人物,他便是池州慶云山庄庄主‘一指擎天司徒業’!”

  “誅心員外”栗聲道:“什麼,你要找司徒業?”

  董卓英劍眉一挑,道:“閣下知道此人?”

  “誅心員外”目中射出了恨火,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這可巧了,老夫也是正在找他!”

  “什麼,閣下也在找司徒業?”

  “不錯,天涯海角,老夫必須找到他……”

  “為的是什麼?”

  “算—筆帳,你呢?”

  “與閣下一樣。”

  “那可好了……”

  “閣下可有他的線索?”

  “沒有,老夫曾經去過慶云山庄,但那里已成廢墟,司徒業生死下落不明,老夫已找了他五年……”

  “五年?啊!他……是否還在人世呢?”

  “他死了也要找到他的墳墓,否則此恨難消!”

  “慶云山庄何以成為廢墟?”

  “這是一個謎,無人知道,‘長恨生’,我們找的是同一個人,可否來個君子協定?”

  “什麼君子協定?”

  “我們之中,無論誰先找到,必留活口,等另一方來到,再當頭對面,各算各的帳,這樣如何?”

  董卓英沉思了片刻,毅然道:“好!一言為定。”語鋒一頓之后,又道:“我們如何聯絡呢?”

  “誅心員外”毫不思索地道:“如我先找到,我會著人通知你,如果你先得手,你可就近通知任何丐幫舵堂,消息自會傳到,不過,請守協定,務必要留活口!”

  董卓英正色厲聲道:“這是當然了,閣下……與丐幫是什麼淵源,竟能與所有舵堂通聲息?”

  “丐幫總舵主‘乾坤神丐’與老夫相交莫逆,他下令全幫的弟子,助老夫尋找司徒業……”

  “哦!原來如此,丐幫弟子遍天下,這多年時間,竟未能找到司徒業下落,這老匹夫當真狡詐如狐。”

  “任他是飛天玄狐,老夫也要將他找出來,話就這麼說定了,老夫得走了!”

  說完,重行戴上蒙面彩巾,又道:“老夫將立即聯絡丐幫,如發現可疑仇蹤,直接通矢口你,必要時,你也可以直接向丐幫要求支援!”

  董卓英點點頭,道:“很好,在下會照辦。”

  “誅心員外”拱丁拱手,疾奔而去。

  董卓英望著對方逝去的背影,心頭激動不已,想不到錯有錯著,結識上一個有力的同路人。

  突地,他想起“誅心員外”曾問自己:“……你只有母親,父親不詳……”

  他是怎麼知道的呢?是巧合麼?他為什麼一直追問娘的姓名下落?他聽說娘死了,何以如此激動?重重疑云涌上心頭,使他百思莫解。

  他把“石紋神劍”佩在外衫之內,這樣,便不太顯眼,不然這柄奇形劍與一般的劍不同,人人一望便知。

  自己得此劍的消息,不用說也會傳遍江湖,給自己增添麻煩。

  他不由在心中暗暗歎了口氣。

  望著那些已被風吹散的紙箔,不期然又想起了“芙蓉仙子”

  何小宛,她很美,麗質天生,她很痴情,但,她的靈魂齷齪,使人不敢領教。

  慧劍斬情絲,讓這曇花一現的情愛消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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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8:00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董卓英一個人悄悄的到了湖北的武昌,現在他已是站在黃鶴樓上。

  武昌黃鶴樓,名垂千古,多少騷人墨客,流連忘返,徘徊在黃鶴樓頭。

  唐人崔顥的七言律詩,寄意詠情,字里行間,最為傳神。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余黃鶴樓。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云干載空悠悠。

  晴川歷歷漢陽樹,芳草姜萋鸚鵡洲舊暮鄉關何處是?煙波江上使人愁。

  董卓英口中念著詩,心中卻深深感觸到心情的落寞,他約好了于珊在黃鶴樓見面,可是于珊沒有來。

  就在他一個人游盡黃鶴樓,轉到蛇山后山時,突然聽到一聲細如蚊鳴的呼叫聲。

  董卓英不禁抽了口冷氣,憑直覺他知道碰上了一個快斷氣的人,俠義心腸驅使他,循聲找了過去。

  就在一塊大岩石之下,一叢矮樹擋在前面,但卻擋不住董卓英的視線,他飄身越過了矮林,來到了那人身側。

  年輕人的臉,一臉的蒼白,白得恰如一張白宣紙,兩個眼眶黑得帶綠,嘴巴閉得很緊,嘴唇皮已干燥發裂。

  董卓英毫不猶豫,扳起那人的上身,取出自己身邊的水袋,就往那人嘴里倒。

  “咕嚕!咕嚕!”的喝水聲,由小而大。

  慢慢的,那人的眼睛睜開了—條縫。

  董卓英輕聲問道:“怎麼樣,好過一點嗎?”

  那人點點頭,喉嚨里干咳一聲,像是好過一點,可是沒有回答。

  董卓英仔細的看看他的臉色,伸手摸探他的脈搏,然后又輕輕的問道:“你感覺哪儿不舒服?”

  那人氣息微弱的指著腰后道:“這儿痛得很!”

  董卓英翻開他的衣服,低頭一看,紫中發黑,傷口處有齒痕,他笑笑道:“還好,幸虧我來得早,閣下是被毒蛇咬了。”

  說著,他從衣袋中取出一個古玉瓶,倒出一顆白色藥丸,塞入那人口中,又給他喝了一口水。

  藥丸下了肚,立即生效,氣色轉趨紅潤。

  那人先吁了一口長氣,淡淡的笑道:“把兄台的水喝光了!”

  沒有道謝,語氣很平淡。

  董卓英毫不在意,道:“沒關系,水本來就是給人喝的。”

  “還有那一顆救命藥丸。”

  “在下不能見死不救。”

  “當然,我的意思是表明雙重的謝意!”

  董卓英笑了,那人也笑了。

  兩人笑得很開心,有如一對頑童。

  董卓英收回了水袋,側身轉坐在一旁青石上,道:“你碰到的是一種很毒的毒蛇,赤紅如火,腹部雪白的紅孩儿。”

  那人凝望了董卓英一眼,掙扎著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塵,淡淡的道:“能告訴我尊姓大名麼?”

  董卓英道:“免了罷!”

  “不行,這一次不能免。”

  “董卓英。”

  那人抱拳一禮,道:“原來是董兄!”

  董卓英還他一禮,道:“閣下呢?”

  “古風,古代的古,風水的風。”

  “好名字,意境高,含義遠。”

  “董兄是游山到此?”

  “是的,游山也兼找人。”

  “找人?董兄找誰?”

  “找一個我要找的人。”

  “有深仇大恨?”

  “仇深似海,恨重如山。”

  “上一代的恩怨?”

  “不錯。你呢?”

  “我是來找一個朋友。”

  “找到了沒有?”

  “不但找到了,而且是救命的朋友。”

  兩人說到此,又相視一笑。

  古風銳利的眼光,有如利刃,直射到對方的心坎內,說道:“董兄在天柱山,真是大快人心。”

  董卓英淡淡的道:“哪里,古兄誇獎了!”

  “好家伙,章八落得如此下場,也使我出了口氣!”

  “難道你和他也有仇?”

  “有一點,私人方面的恩怨。”

  “能說出原因嗎?”

  “今天不成,改天再詳告。”

  董卓英悠然抬頭,望了望天上飄過的白云,一時心情,恰如白云蒼茫,他不由長長的吁了口氣。

  古風發覺了他的心緒不寧,問道:“董兄,你是怎麼和章八結怨的?”

  “起初,我以為我要找的人和章八有關系,后來發現其實並不是他……”

  “那麼是誰呢?”

  “‘一指擎天’司徒業。”

  “慶云山庄庄主?”

  “不錯,司徒業這老狐狸我差一點漏掉了他,這一次我約好了于珊姑娘在黃鶴樓見面……”

  古風不由一驚,張口想笑沒笑出來,道:“你是說金鳳凰?”

  “是的。”

  “那妞儿可不好惹。”

  “你也認識于珊?”

  “我和她是親戚。”

  這一次輪到董卓英大吃一驚了,因為自他認識金鳳凰于珊以來,從來沒聽她提起過古風這個人。

  古風淡淡一笑道:“你不相信?”

  董卓英坦然道:“不是不相信,只是太突然了一點。”

  “我相信她絕對沒有在你面前提過我,對嗎?”

  董卓英默然點點頭。

  古風意味深長的說了一句:“既是她不提,我又何必提她。”

  接著,古風站起身,用手指一指山的那一邊,道:“咱倆總算有緣,到我那儿去喝一杯吧!”

  剛剛轉過山頭。

  驀地,路的前方,突然出現了兩個怪人。

  兩人年約四旬,身高不過四尺,肚子圓鼓鼓的。尤其顯著的,光頭無發,斑斑駁駁,光可鑒人。

  董卓英不識這兩個怪物,但古風可認識,他知道,這對寶貝兄弟的名字很響亮,江漢一帶,提起來人人頭痛。

  哥哥渾號叫“癩大蟆”翟左,弟弟渾號叫“癩小蟆”翟右,一向是黑道中最心黑手辣的無恥人物。

  四人面對面的對峙在路中。

  “嘻!嘻!”詭譎而陰沉的笑聲,聽來分外刺耳。

  “董卓英!”陰森森的叫出了這三個字,聲音是出自站在左邊的“癩大蟆”翟左。

  董卓英大為不悅,冷冷道:“你們倆是什麼人?為何知道在下的姓名?”

  “癩大蟆”翟左嘿嘿獰笑道:“喊你一聲有什麼打緊,咱哥儿是誰,你只要問問你的同伴就知道了。”

  古風見狀,插嘴道:“這兩位是翟家兄弟,左邊一位是翟老大。”

  董卓英沉聲道:“翟大當家的,找在下有事麼?”

  翟左齜牙裂嘴的笑不像笑,哭不像哭,喉嚨沙沙的道:“你以為咱兄弟吃飽飯,沒事干,來到這山上吹西南風來的。”

  董卓英道:“區區不喜歡繞圈子說話。”

  翟左聳聳肩,道:“那敢情好,你小子是不是去過天柱山?”

  “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很簡單,血債血還。”

  “憑什麼?”

  “憑咱倆是章八的朋友。”

  “你是說你們是一丘之貉。”

  “放屁!”翟右一聲虎吼,猛可一掌拍了過來。

  董卓英冷冷一笑道:“矮冬瓜,來得好!”

  隨意反臂一格,閃電般抵了回來。

  雙掌甫一相交,悶雷似的發出一聲大響。

  董卓英微微晃了一晃,翟右卻“蹬蹬蹬’’的一連后退了三大步,才拿樁站穩。

  古風暗暗吁了一口氣,這兩個寶貝可有得罪受了,他知道董卓英在北邙山有了奇遇,不但得了“石紋神劍”,而且內力方面也大有進益。

  翟左正氣得肚子挺得像個大癩蛤蟆,瞪著一雙蛤蟆跟,怪聲罵道:“姓古的,你笑什麼?”

  古風原先對他兄弟莫可奈何,此時已毫無所懼,笑道:“翟大當家的,怎麼把氣出在在下的頭上來了?”

  翟左忽然一指身邊一座墳墓,怒聲說道:“我問你,你的腦袋可比這一塊墓碑硬?”

  古風道:“翟大當家的也想露一手?”

  翟左沉聲喝道:“不錯,就是這個意思,讓你小子開開眼界。”

  話聲才落,翟左喉頭里發出一聲怪嘯,右掌已拍向那塊墓碑,“砰”的一聲巨響,墓碑立即應手而碎。

  古風哈哈大笑道:“大當家的果然不錯,可惜還差上一點點。”

  “你什麼意思?”

  “因為我的腦袋不是石碑。”

  “你的意思是說我練的是死功夫?”

  “不錯!”

  翟左臉上的肌肉陣陣抽搐,久久,才進出一句話道:“你敢小看我的功夫?你不想活了……”

  話聲未歇,倏地一掌,罩向古風上身五大穴道。

  古風存心氣氣他,腳尖一點,人已飄開一丈余,朗聲哈哈大笑道:“翟大當家的,不用急,我的話還沒說完!”

  翟左作勢欲扑,聞言忙剎住身形,道:“你小子還有什麼后事要交代?”

  翟右及時說道:“大哥,你怎麼弄錯了目標?”

  翟左恨恨地道:“誰叫他在一邊笑得像個曹操。”

  董卓英在一旁冷冷的說道:“你們兩位不是要找在下為章八復仇雪恨嗎?在下在此恭候二位呢!”

  翟左道:“成,小子,咱們就見個真章。”

  古風在旁邊看了,也不甘寂寞,大聲叫道:“董兄,翟家兄弟倆可是練得有蛤蟆合擊之術,你可要小心點……”

  翟左怒道:“閉上你的烏鴉嘴!”

  翟右冷冷的道:“姓董的,他說的沒錯,咱兄弟上陣,一左一右,左右不離,你如果怕子,趕緊跪下來,叩三個響頭,咱翟老二可以從輕發落。”

  董卓英不屑地重重“哼”了一聲,寒著臉道:“憑著你這句話,等會儿我要斬斷你的一只右手。”

  翟家兄弟知道董卓英一身功夫,不敢大意,各自向后躍退一丈,然后挺胸突肚,伸頸張口,做起癩蛤蟆吐納功夫來。

  古風向董卓英使了個眼色。

  董卓英搖搖頭,反倒退向一旁,冷眼旁觀,不願乘人不備。

  隔了半晌,翟家兄弟氣功練完,果然氣壯如牛,兩臂箕張,瞪著一雙巨眼,一步一步的向董卓英圍了過來。

  雙方距離拉近到五尺時,突然聽到一聲大喝,三人同時發動,場中人影交錯而起,端的厲害無比。

  倏忽間,已交換了三招。

  接著,又是一陣震天價響,使得草木飛揚,樹葉紛紛墜落。

  古風只覺眼前一花,還弄不清誰是誰,董卓英已氣定神閒的站在原地,而翟家兄弟,一個已倒在地上,滿地亂滾了。

  另一個翟右,則雙膝跪下,右手臂軟軟垂下,顯見已受重傷,滿臉的汗珠,滾滾的直落而下。

  董卓英冷冷的道:“姑念二位尚知道江湖義氣,為朋友兩肋插刀,今日就到此為止,不服氣的盡管來找我好了!”

  話落,徑和古風雙雙離去。

  翟家兄弟在蛇山上,三招慘敗,落得個灰頭土臉,登時又震驚了江漢一帶的武林人物,人人咋舌不已。

  董卓英的大名,自黃河以南,可以說響遍半邊天。

  這天,董卓英到古風家來作客,已是第三天了。

  古風的家,巧妙的建筑在蛇山山背后一株大榕樹上。

  這株大榕樹,華蓋亭亭,枝葉茂密,樹干高達五丈,虯干像蟠龍般繞來繞去,占地之廣,少說也得在半畝以上。

  附近的居民,傳說榕樹下有一座龍穴。

  一般人來到大榕樹下,早已為榕樹的氣勢所震撼,觀賞游玩之余,竟不曉得榕樹的頂端居然別有天地。

  董卓英這兩天,親賞這份新居的奇特,一時心曠神怡。

  古風在這兩天之中,也摸透丁董卓英的個性,他發覺這株大榕樹,能夠給董卓英帶來歡愉,感到很得意。

  大榕樹下,就是浩瀚的江水,早晚晨昏,煙波江上漁帆點點,白鶴飛翔,真是風景如畫,人在畫圖中。

  人生憂患往往多于快樂,心境上的超然忘我,自是彌是珍貴。.江上的朝霞漸漸散了,半輪旭日,從霧中透出万道金芒,起伏的江波,幻映出一片一片的粼光。

  “古兄,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你……”

  “你想我什麼?”

  “想你的過去,又想你的未來。”

  “你倒想得蠻多的。”

  “難道你沒有想?”

  “我並沒有說我沒有想,其實,我時時刻刻都在想。”

  “你想的是什麼?”

  “我很抱歉,我想的是我自己,並沒想你。”

  “這用不著抱歉,我很了解你的心情。”

  “謝謝你的体諒!”

  “不過,你想通了沒有?”

  “想通?”董卓英坐了起來,他笑得很自然,語氣很和緩,道:‘有些事,只是想想吧了,哪能想得通!”

  “有道理,我以前也常坐在你這個位置,面對著万丈江流,思前想后,想著想著就會睡著了!”

  董卓英突然站起身,手指著江中冒出—個黑色的物体,—隱一現,出沒無常,問道:“你看,那是什麼魚?”

  古風看了一眼,笑道:“董兄,那不是魚,而是江豬。”

  “江中還有豬?”董卓英詫異得有些好笑,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古風搔搔頭,抬目盯著那江豬出現的位置,道:“我保證你再住一個月,你將會更喜歡這滾滾的長江。”

  “我相信你這句話。”

  “現在,我證實給你看。”

  話聲中,古風縱身一躍,人已躍升大榕樹的最高樹梢,然后像一只飛鳥,由樹梢向山崖下飛落,雙臂后掠,有如雙翼展風,几個縱落,人影渺然。

  董卓英看得心癢難煞,心忖道:“好一個凌風下掠!”

  想到這里,也雙足一點,穿樹而出。

  董卓英的流云身法,在黃山干岩万壑中,每當朝曦初露,就一直勤練到旭日東升。

  所以,當他身形初展,就比古風來得更快更輕,仿佛是一片秋葉,無聲無息的飄向那山岩下的江頭。

  剎時,二人迅速的落足在江干的一塊巨石上。

  古風不由訝然,說道:“董兄,你真高明,小弟竟不知你隨后跟來了。”

  就在此時,忽見由江心划過一葉扁舟,直向二人立身處划來。

  江浪濤濤,后浪追前浪。

  但小舟行駛甚快,在浪濤中一起一伏,就是十來丈距離。

  古風看著小舟,面帶微笑,不言不語。

  董卓英凝目望去,見舟中坐著一人,操舟動作輕快熟練,眨眼之間,小舟直沖他們立身處划來。

  舟中人忽地彈身躍起,站在二人身前。

  來人頭戴斗笠,身著蓑衣,赤著一雙大腳。

  古風笑問道:“賣魚的,你來找我?”

  那漁夫道:“不,我是來找董少俠的。”

  董卓英一怔,他不認識此人,怎會是來找自己的?古風走了過去,拉著漁夫的手,對董卓英道:“董兄,這位是小弟的好友夏若云,一身水上功夫,外號水上飄,隱身長江,不求聞達。”

  董卓英和夏若云寒喧了之后,問道:“夏兄找在下有何貴干?”

  水上飄夏若云急道:“快,兩位快跟我走!”

  古風道:“到底怎麼回事?”

  “金鳳凰于珊出事了。”

  此話一出,董卓英和古風不由面色大變。

  要知道金鳳凰于珊是應約而來的,而且江湖經驗豐富,武功出眾,比一個大男人還要勝過几分。

  董卓英忙道:“她人在哪里?”

  夏若云指著漢水的對岸,一片朦朦朧朧的船帆陰影,說道:“于姑娘被困在那批船戶之中。”

  古風道:“你怎麼知道?”

  夏若云急道:“事不宜遲,咱們上船以后再談吧!”

  于是,他領先躍回到原來的小船上。

  董卓英和古風緊跟著也上了他的船。

  夏若云迅速操槳,向對岸划了過去。

  單桅船順著西南風,船帆一拉上就是滿帆,此時風浪突然增大,濤急浪涌,風聲呼呼直響。

  但小舟在夏若云的操縱下,在風浪中平穩的前行。

  董卓英見此人五短身材,臉色淡金,眉粗面圓,隆鼻方口;兩眼精光灼灼,心想,他為人必是精明能干。

  心念間,不由問道:“夏兄,于姑娘是如何被困的?”

  “于姑娘是中了他們的詭計。”

  “他們是誰?”

  “是漢水的陰家幫。”

  古風插嘴道:“是陰家幫兄弟搗的鬼?”

  “不錯。”

  董卓英突然想起來了,叫道:“陰家兄弟,是不是老大叫陰松,老二叫陰槐的那兩兄弟?”

  “對,你也知道他們?”

  “我以前聽于姑娘提過,好像他們還有點親戚關系。”

  董卓英說到這里,雙目中寒芒大熾,劍眉斜掛,有如兩把利刃,使人不寒而栗,語冷如冰道:“只要他們敢動于姑娘一根寒毛,區區就要血洗陰家幫。”

  古風和夏若云聽了心頭暗吃一驚,怪不得“長恨生”出道不久,江湖人談之色變,都受不了他那種凄厲肅殺的語氣。

  董卓英又道:“夏兄,陰家兄弟為何翻臉成仇,你知道嗎?”

  “聽說是黑臉章八的手下陸平獻的計策……”

  “又是陸平?”

  古風不解地道:“陸平如何獻計?他又怎會來這里呢?”

  “章八的巢穴被破,他不來這里,又能到哪里?陸平最初就是陰家幫的人。”

  “原來如此!”

  “還有一點,陰老大陰松的寶貝儿子陰長生,一直在暗戀于珊。”

  二人至此恍然大悟。

  董卓英恨聲道:“男女間的感情怎可用強,用騙呢?”

  古風點頭道:“咱們和他們理論去。”

  夏若云提醒他道:“古風,你怎麼忘了,陰家的人,是一堆茅坑里的石頭,又硬又臭的。”

  董卓英厲聲道:“那好辦,咱們來硬的。”

  古風道:“恐怕只有如此了。”

  小舟過了江心,夏若云把船舵一扭,轉向漢水方向駛去。

  這時,水面風力漸弱,那一團船帆停靠的碼頭,遠遠望去,星星點點數百艘之多,真有如檣棹如林,帆影遮天。

  其中赫然有几艘大船,顯得異常的醒目。

  古風向董卓英道:“那其中的几條大船,就是陰家幫人擁有的。”

  董卓英皺眉道:“你對陰家幫了解多少?”

  古風沉吟了一下,道:“陰家兄弟我都見過,陰松為人,尚無大惡,只是耳根太軟,易受小人所惑。”

  “那陰槐呢?”

  “陰槐比較固執,性情凶殘,是個難纏的人。”

  夏若云道:“詳細內情,自會有人來向二位述說。”

  董卓英問道:“是誰?”

  “馬上你就知道了。”

  單桅船進了漢水河道,停泊在右岸的一株槐樹下。

  夏若云從船頭躍下河岸,解纜剛把船系好,即見一個青年漁夫,迅快的鑽進了船艙。

  古風認識這個年輕人,叫道:“戚福,你知道咱們會來?”

  戚福的年紀才不過十八九歲,生個娃娃臉,未語先笑,道:“是夏大哥叫我在這里等你們的。”

  說著,夏若云也進了艙內,道:“小戚,事情如何,你快說給他們聽。”

  董卓英也道:“戚小哥,偏勞你了!”

  戚福向董卓英微一躬身,取下毛巾擦了擦汗,才道:“陰老大決定在今天晚上為他的儿子舉行結婚大典。”

  古風不由罵道:“混帳老小子,簡直缺德!”

  董卓英冰冷的道:“好,今天晚上咱們走著瞧!”

  夏若云也沒想到事情變化得這麼快,問道:“小戚,你沒搞錯吧?”

  戚福苦著臉道:“夏大哥,你交代的事,我几時給你搞錯過?”

  董卓英道:“你是聽誰說的?”

  “陰大少爺身邊的隨從,就是區區在下。”

  “看來這事不會假了。”

  “當然假不了的。”

  “他們的婚禮在哪里舉行?”

  “在順發興號舉行。”

  夏若云便向董卓英解釋道:“那是一艘陰家幫所擁有的船只中最大的一艘船,陰松一家就住在上面。”

  古風毅然道:“董兄,今晚咱們好好的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董卓英目光冰冷的凝視著遠方,沒回答。

  半晌,他轉向戚福道:“婚禮訂在几時?”

  戚福道:“申酉之交。”

  董卓英向夏若云道:“夏兄,這事累你大費周章,在下實在過意不去。”

  夏若云笑道:“董少俠,我輩俠義中人,不必客套,何況古風這個家伙,又是我的老相好。”

  其余三人聞言,都禁不住笑出聲來。

  古風笑罷,掉起文來,道:“夜攻陰營,計將安出?”

  董卓英沉吟了下,道:“你忘了八百里曹營,是怎麼毀于一旦的?”

  古風聞言一怔,隨即眼珠子一轉,喜得拍著自己的腦袋瓜子,叫道:“計是好計,但哪儿去借東風?”

  董卓英道:“不需東風,只要西南風就可。”

  古風又掉了一句文道:“此乃天助我也——”

  夏若云用手蒙著耳朵,道:“好酸!好腐!”然后轉頭吩咐戚福道:“小戚,你回去盯牢,一有消息就來……”

  陰家幫全幫的人,上上下下忙得團團轉。

  陰槐雖也娶妻,但老而無子,所以是兩房單傳。

  江漢船戶人家,結婚的習俗多在船上舉行,每在喜船上張燈結彩,掛滿了紅布喜幛,一片喜氣洋洋。

  子時過后不久,陰長生喜不自勝的溜到于珊的臥房,這間臥房,是他們臨時為于珊准備的。

  他前腳一走,戚福就偷偷的跟上了。

  說起來,于珊還是陰長生的姨表妹呢!

  陰長生輕手輕腳的跨進于珊的臥房,看到于珊昏躺在紅綾被的床上,玉体橫陳,恨不得一口將她吞下肚去。

  陰長生笑得好得意,心想,這口天鵝肉再也跑不掉了!

  他右手一揮,輕喝道:“你們統統給我下去!”

  几個在旁侍候的丫鬟,三個跑掉丁兩個,只有一個叫“小云”

  的沒走,仍垂手側立在一旁。

  陰長生指著小云道:“叫你離開,聽到沒有?”

  小云道:“大少爺,你要干什麼?”

  陰長生怒罵道:“滾!你少嚕嗦!”

  “對不起,小婢奉命守在這里。”

  “奉誰的命?”

  “奉我的命!”話聲中,自床后走出一位秀麗的少女來。

  陰長生一見此女,忙不迭的道:“蘭妹,你也在這里?”

  “哥哥,我在這里陪表姐!”

  “有什麼好陪的,反正今晚她就變成你嫂嫂了!”

  “哥,你不后悔此事?”

  “有什麼好后悔的!”

  “我心中好難過………’“胡說,爹媽親自決定,二叔一力主持,大伙儿喜氣洋洋的,我連高興都來不及,你還有什麼好難過的?”

  “我是說表姐家中沒有親人來參加,事先又沒征得她的同意。”

  “傻丫頭,姨丈家沒有人了,哪儿再去找她的親人,咱們就是她最親的人!”

  “不,我還是感到難過,都是我害她的,不該騙她喝下那杯茶水,將來表姐醒來后,我哪有臉再見她。”

  “好了,我有事先走一步。”陰長生面帶薄怒,尷尬的快步走開。

  戚福躲在后面,正待趁機開溜,陰玉蘭眼尖,一眼就看到了他,喊了聲:“戚福,你過來!”

  戚福只得走進去,硬起頭皮道:“小姐,你有事找我?”

  陰玉蘭佯怒道:“你躲在那儿,鬼鬼祟祟的干什麼?”

  戚福極口呼冤,道:“我看到少爺和小姐在爭論,一時不敢過來。”

  平日陰玉蘭對戚福蠻有好感,看他傻呼呼的,有時就想逗逗他。

  不料陰玉蘭今天突然拉長了臉,板著面孔嬌叱道:“我跟少爺講的話,你全都聽到了?”

  戚福裝出一副莫名其妙的神態,道:“聽到什麼?你們講話,我那麼遠,怎麼聽得到呢?”

  “真的沒聽到?”

  “絕沒有。”

  “你如果敢撒謊,我告訴二幫主,就取你的小命。”

  戚福嚇得全身發抖,顫聲道:“小姐,你千万不能,不能去跟二幫主講,不然我……的小命就完了……”

  說畢,打躬作揖,哀求不已。

  陰玉蘭其實是唬他的,見他一副哭像,覺得好笑。

  她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繼續威脅著他道:“你要想活命,就得乖乖聽我的。”

  戚福喜道:“小姐,你說““咱們想辦法把我表姐弄出去。““小姐,你在尋我開心?”

  “戚福,你是答應不答應?”

  “小姐,你干脆殺了我吧!”

  “好小子,你以為我不敢?”

  戚福又傷心又失望的道:“反正是死,死在你小姐的手中,還落得個牡丹花下死的美譽……”

  陰玉蘭面色一寒,喝道:“你說什麼?”

  這一下,戚福真正怕了,原先他只是假裝迷糊,現在說錯了話,只得低著頭,哀聲道:“小姐,我是無心的!”

  “管你有心無心,你如不能快點想辦法,本姑娘要你馬上死!”

  “小姐,你知道這事的后果嗎?”

  “什麼后果?”

  “那是非常嚴重的。”

  “我管不了那麼多,表姐好可憐。”

  “你何不直接向幫主去說?”

  “混小子,你懂個屁,我爹不會聽我的,我哥哥更是不會答應。”

  戚福心頭—塊大石,至此才落下。

  他看看四周,覺得並無異狀,圓滑地道:“管他娘的,船到橋頭自然直。”

  陰玉蘭体會不出他話中的含義,嬌聲罵道:“說你是渾小子,一點也沒錯,你說,船到橋頭,怎麼個直法?”

  戚福—愣,不敢再多說,傻呼呼的道:“那誰知道,說不定老天會刮起一陣大風,把你表姐刮上天去。”

  陰玉蘭對他已毫無辦法,搖頭苦笑道:“渾小子,你哪天才學會聰明點?”

  兩人說到此處,遠處傳來腳步聲。

  戚福一聽,知是幫主和二幫主來到,一溜煙的溜走了。

  當晚,客人不多。

  陰槐主張最好不要驚動旁人,等婚禮過后,再擇日大請客。

  陰松很贊成這生米先煮成熟飯的計策。

  幫內人多,一陣子的忙碌之后,也就差不多了。

  高燒的紅燭,熊熊的燭光,把整條順發興號大船照得如同白晝。

  漢水的波光,反映著燭影,一支接一支的,正好是一百零八支,支支粗如儿臂的大紅蠟燭。

  然后是一片旗海,整個陰家幫的大小船只,插滿了白底紅字的三角形幫旗。

  從東北朝西南看,船船相接,個個歡騰。

  禮堂中,陰家二老和二位老夫人,穿著花緞子的錦袍和衣裙,面露微笑的正在招待著賓客。

  陰長生,這位新郎易,早已樂昏了頭。

  幫中內外兩堂的堂主,都是水中好手,一個叫魚鷹白忠,一個叫江豬索石,陸平則奉幫主之命,前去洛陽辦事未歸。

  現在,等的只是新娘子被人攙扶著出堂,行拜天地,拜翁姑的大禮了。

  殊不料,東北方船只突然起火,火勢熊熊,畢畢剝剝的燃燒起來,人聲鼎沸吵雜,亂成一片。

  陰家二老駭然大驚。

  外堂主索石大怒道:“是哪個混帳小子不小心,老子去宰了他。”

  話聲一落,他人已飛身而起。

  一眨眼,人已到了三丈開外。

  想不到索石還沒有到達出事的地點,西南方又有火光升起,木造的船体,迅速的又是烈火騰空。

  這時,下弦月高掛天邊,月色昏沉。

  此情此景,陰松知道是有人搗亂,急道:“二弟,你快去看看!”

  陰槐來不及說話,長袍往上一提,足尖輕點,人已飛掠了出去。

  白忠看看兩邊的火勢,道:“幫主,只怕今晚的喜事大有問題。”

  陰松雙眉深鎖,沉吟了起來,半晌才憤憤的道:“會是誰干的呢?外面我們也沒發喜帖,只有咱們自己人知道。”

  白忠有智多星之稱,道:“問題恐怕出在于珊姑娘的身上。”

  陰松詫道:“于珊?她人現在還在內艙呢!”

  白忠道:“幫主,你忘了黑臉章八的事……”

  陰松“啊”了一聲,道:“你的意思是說那個‘長恨生’董卓英來了?”

  “希望不要是他,那小子難纏得很!”

  “不是他,會是誰呢?”

  “金鳳凰交游廣闊,屬下一時無法猜出。”

  這時,又是一陣喧嚷聲遠遠傳來,又有兩處火苗升起了。

  濃煙夾著火勢,沖上半空,頓時把陰家幫的船只籠罩住了,月光之下,煙霧滾滾,令人無法分辨方向。

  白忠亂了方寸,急奔向火苗起處探看究竟,口中暴怒的叱喝道:“哪里來的野小子,膽敢來搗蛋!”

  就在他越過第三艘船時,驀聽到暗中沉喝一聲:“打你的臭嘴巴!”

  一件黑忽忽的東西,凌空向他打來。

  白忠人在半空,身如魚鷹,雙臂一振,斜斜的避了開去,定睛一看,原來是只草鞋,氣得他又怒罵出口。

  認定方向,徑朝濃霧中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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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8:2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章

  白忠的身形尚未站穩,想不到沉喝之聲又告響起,道:“好一個魚鷹振羽,這次打你的腦袋!”

  閃電中,又見一顆飛蝗石迎面打到。

  白忠忙一收住身勢,展腰屈臂,堪堪避開飛蝗石,人已迅速的隱入了煙霧之中。

  陰松一見情形不對,喝令女眷們快速躲進內艙,他自己聳身一躍,上了船桅最高的橫梁上。

  四下看看,大聲叫道:“是哪位相好的,請現身答話!”

  霹靂似的斷喝,但卻沒聽到對方回應。

  陰松再次的叫道:“在下陰松,是陰家幫的幫主,請朋友出來一見。”

  就在這混亂情形之下,忽然又叫到了陣陣栗人的呼叫聲:“啊……鬼……有鬼……嚇死人啦……”

  如此相傳,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眨眼間,整個船只,都不斷的聽到驚呼有鬼的尖叫聲。

  剎時,慘綠綠的陰火,在船舶間飄來蕩去。

  陰松氣得快要發瘋,一對眼珠子滿布紅絲,破口大罵道:“是哪一個混帳東西,跟我陰家作對,有種的就出來!”

  他一面怒罵,一面指揮著幫內眾人分頭救火。

  他正忙得不可開交,陰長生哭喪著臉,從內艙奔到他身前,大聲喊道:“不好了,于表妹被鬼抓走了!”

  陰松順手一耳括子打過去,怒吼道:“畜生,都是為了你!”

  陰長生嘴角一歪,身子跌跌撞撞的沖出三尺,像是忍受著痛苦。

  陰松這才發現寶貝儿子受了傷,內心一陣激動,老淚縱橫的道:“長生,你如果稍為爭氣點,爹為你的婚事,也不致出此下策!”

  陰長生不敢還嘴,訕訕的道:“剛才前后都在鬧鬼時,突地一個青面獠牙的大頭鬼,一陣風的進了內艙,媽和妹妹及女眷們都嚇昏了,我扑上前去攔截,那鬼重重哼了一聲,舉手一揚,一團霧氣撞來……”

  陰松急急道:“結果怎麼樣?”

  陰長生聳聳肩道:“結果,等我從艙面爬起,表妹已不見了!”

  陰松恨得牙癢癢的,但他知道自己儿子的武功,稀松平常,不忍再苛責,只罵他道:“你是死人,你不會大聲叫喊?”

  陰長生慚愧的道:“爹,我本想喊,可是喊不出來。”

  陰松憤怒已到極點,順手一耳光。

  這一掌出手很重,陰長生圓胖的身体,立即倒摔了個仰面朝天。

  陰松顧不得管他,一墊腳,人如閃電般沖進了內艙,內艙里,橫七豎八的倒下全是女眷們。

  一張大白宣紙,放在八仙桌的中央,上面寫著几句鐵筆銀鉤的趙体字:“心術不正,婚出無名,凌弱欺寡,甥女暈暈,略示薄懲,爾其改正。”

  陰松氣得須眉聳動,右手向著桌角猛切。

  六寸來厚的八仙桌,“卡喳”一聲,齊齊的被切下一塊。

  陰松渾如不覺,臉朝窗外大聲嘶吼道:“老夫和你勢不兩立。”

  這時,最早奔出去救火的外堂堂主索石,滿面焦黑,連胡子都被燒去了一半,狼狽不堪的奔回來。

  他一跨進內艙,發現情況更為不妙,不由長歎一聲道:“今晚栽了,幫主,屬下實在不甘心!”

  陰松道:“那邊情形如何?”

  “損失摻重,慘不忍睹。”

  “弟兄們死傷了多少?”

  “十之四五,多系燒傷。”

  “有沒有查出什麼端倪來?”

  “沒有!”

  索石一臉的惶惑,氣憤難平的又道:“屬下趕去肘,火勢已起,濃煙密布,只看到黑影一晃,對方竟然消失在濃煙中,真不知他是人還是鬼!”

  陰松怒聲喝道:“當然是人了,哪會有鬼?索堂主,你再想想看。有沒有發現其他的線索?”

  索石道:“屬下經過再三搜索,此人如鬼魅般又再出現一次,其掌力渾厚無比,遙遙一掌,隱帶風聲。”

  陰松知道索石一定在對方掌力下,吃了悶虧,不好意思說破,只問道:“后來呢?”

  “后來屬下專心搶救,只求盡量減少損失。”

  說到此處,陰槐和白忠也趕了回來。

  陰槐的情形可說是敗得最慘,原本花團錦字長袍,已沒了下擺,肩膀上燒了個大窟窿,右手的袖子也沒有了。

  白忠也是狼狽不堪,一臉烏黑,眉毛被燒去一半,一邊長,一—邊短。

  陰松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他也不知道該責罵哪一個才好。

  陰槐則怒氣沖沖的叫道:“陰老二此生從不信邪,今番受此重辱,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陰松抬了抬手,盡量放緩了聲音,說道:“老二,你先不要發火,先把事情經過說出來,大家斟酌一下。”

  陰槐氣得跺腳道:“敵暗我明,處處受制。”

  索石在一旁,道:“二幫主,你所碰到的敵人,是不是一個穿黑衣衫的年輕人?”

  “不錯。”

  “你是怎麼碰到他的?”

  “我不但碰到他,而且碰到三次。”

  此言一出,其余人均吃了一驚。

  陰松急道:“二弟,你快說,怎麼會碰到三次?”

  陰槐道:“第一次是我剛到發生火警的船上,遠遠看見一個黑衣人,衣衫飄飄,單足踏在橫梁頂端,背負著一只大黑袋,右手從袋中一掏,順手一甩,一星怪火,即從著落處燃燒起來。

  “當時,我一式白鶴沖天,扑上去與他較量,想不到此人一聲長笑,有如鶴唳長空,身形一躍,人已到了五丈開外。

  “等我再追過去,他已不見了。

  第二次是我在全力搶救火勢,眾船戶忙得團團轉,想不到他居然站在人多之處,指手畫腳,指揮別人救火。

  “我一眼看出,又扑上去,猛向他擊出一掌。

  “但此人太狡詐,滑如靈蛇。

  “等到我掌風擊到時,栽倒的卻是一個船夫,幸好我及時見機收掌,那位船夫才不致斃命。

  “可是,那位黑衣人又混水摸魚的溜走了,不見蹤影……”

  陰槐說到此處,突然加重了語調,尖而且高,想是他心中氣憤已極,道:“第三次見面,更是把我氣炸,那小子居然站在我身旁。”

  陰松兄弟情深,不由“啊”地驚叫出聲。

  偏偏陰槐欲吐不吐的,遲疑了半晌,才說道:“第三次,那小子和我對上了掌,的確不含糊……”

  索石實在忍不住問道:“結果如何?”

  陰槐冷冷的瞅了索石一眼,道:“當我發現他竟站在我身側時,確實令我大吃一驚,這小子神出鬼沒,實在難于提防。

  “于是,我裝作不知,口中與他人說話,腳步朝船尾走去,在離開三步,突然轉到他身后,雙掌猛力擊向他的背心:“然而,那小子的背后好像長了眼睛,我掌力剛出,他的掌風也同時襲來。

  “就在這一剎那間,對方的一團火熱掌風,如狂飆刮到……等到我起身追趕時,他又逃之夭夭了。”

  陰松心知乃弟的雙掌,敵不過人家的一掌,改向白忠問道:“白堂主,你大概也同那人卯上了吧?”

  白忠尷尬的道:“屬下碰上的是另外一人。”

  “另外的一人?”三人同聲叫出。

  白忠點頭道:“是另外一個長發的中年人。”

  索石道:“那中年人長相如何?”

  白忠道:“淡金色的臉龐,方口隆鼻,人中有一顆大黑痣。”

  索石道:“老白,這家伙就是夏若云,水路上朋友稱他‘水上飄’的。”

  白忠道:“會是他?”

  陰松兄弟也不解的道:“他為什麼要和咱們作對?”

  索石道:“誰知道,這家伙獨來獨往,向來人不犯他,他不犯人。”

  陰松道:“難道他認識于珊?”

  “不見得。”

  “怎麼說?”

  “聽說他孤獨得很,無親無故的。”

  陰松眉結如山,沉聲道:“白堂主,你且說說你的經過?”

  白忠道:“是。屬下趕去時,本來已晚了一步,當時又有兩處火頭冒起,一遠一近,屬下立即奔向近處。

  “誰知道,近處的火頭不大,眾人均在搶救,眼看火苗漸熄,屬下便急急趕向較遠的起火處。

  “剛走到一半,突聞身旁低喝道:‘回來!’”

  “屬下聞聲止步,驀見右側一艘船篷中,走出一位中年怪客,屬下這時已無暇和他閒扯,揮拳徑朝他胸口打去。

  “中年怪客不迎不拒,身子一偏,讓了過去。

  “接著,屬下使了一招三式連環拳,想封住對方的進退之路,想不到那家伙身輕如燕,騰身一躍,以腿迎拳。

  “如此你宋我往,五個回合之后,對方發出了一聲長笑,雙臂一展,竟然從水面上踏波而去……”

  陰松急急道:“白堂主,你中了他的詭計。”

  “此話怎講?”

  “他中途攔你救火,必有作用,他走時說過什麼話沒有?“沒有。”

  “這就奇怪了……”

  “不過,他拋過來一個膠囊……”

  “膠囊現在哪里?快打開來看看。”

  白忠忙取出膠囊來,折開一看,里面塞著一張紙箋,展開寫道:“董郎妙計安天下,大破陰營放鳳凰。”

  后面還附寫了几個小字:“明晚月明之夜,再度光臨!”

  陰松氣得哇哇大叫:“反了!反了!鼠輩欺我太甚!”

  陰槐這時反倒沉著起來,勸道:“大哥,你是舵把子,千万不要沖動!”

  索石道:“幫主,二爺說的對,好在明晚還有一仗,無論如何要設法扳回局勢!”

  陰家幫在忙著備戰,調兵遣將的。

  “長恨生”董卓英救回了金鳳凰于珊,一路上,將輕功發揮到極限,徑向夏若云的小舟上奔去。

  這時,天色將明,雞鳴犬吠之聲,隱約可聞。

  董卓英懷中抱著于珊,只覺得美人在懷,香氣越濃,嬌軀貼得更緊。

  他哪里知道,這一路急奔,夜涼如水,冷風颼颼,于珊早已醒轉。

  俏于珊懵懵懂懂,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如騰云駕霧般,倚在一個似曾相識的男人精壯手臂中。

  董卓英粗獷的体質,堅實的胸膛,使她感到無比的安適,舒坦中,她慢慢的把眼睛睜開了一條縫。

  她要確定,她希望早一點看到她的夢中情人。

  果然是他,俊秀的面龐,挺直的鼻梁,驕傲且微微上翹的嘴角,以往隔得總是那麼遠,今天卻靠得如此的近。

  她微微閉上眼,心頭滿足的將嬌軀又貼緊了一點。

  董卓英回頭看去,古風和夏若云仍未見蹤影,他無暇細思,現在唯一要務,是把于珊送進船艙。

  董卓英大步跨上,把于珊輕輕放下,正待轉身離開。

  忽然,一陣飲泣聲起自于珊之口,響當當的金鳳凰竟然哭了。

  董卓英大驚失色,他從來沒見過于鋤如此傷心哭過,他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他怔了一怔,愕然道:“于姑娘,你……”

  于珊哭得珠淚直流,手蒙著臉,雙肩不斷聳動。

  董卓英急道:“于姑娘,陰家欺負了你?”

  于珊被問,沒回答,仍不停的哭泣。

  他本想再問,但不知如何啟齒,急得搔頭抓耳,他最怕女人哭,女人的哭聲,會使他精神崩潰。

  他轉身想走,但是,又忍住了。

  于珊從手指縫中見他欲行又止,心中一樂,哽咽著道:“人家被陰家困了那麼久,吃了好多的苦,你現在才來。”

  董卓英啼笑皆非地道:“于姑娘,在下已經盡了力了!”

  于珊心中暗笑,卻嘟著嘴道:“人家還不是來赴你的約……”

  髓即又言不由衷的重重“哼”了一聲。

  董卓英問道:“你怎麼會中了陰家的圈套?”

  于珊仍嘟著嘴道:“還不都是為了你,我希望一來就能探聽到你的行蹤,想請陰家幫幫忙……”

  董卓英苦笑道:“結果是越幫越忙了!”

  “可不是,陰玉蘭那臭丫頭給我喝了一杯茶之后,我就不對勁了。”

  “陰玉蘭是誰?”

  “是我表妹。”

  “這麼說,她也跟你作對了?”

  “玉蘭這小丫頭,她可能也不知道內情,我想這完全是陰長生在暗中搞的鬼。”于珊收起了嬌態,沉吟著說。

  “陰長生就是你表哥?”

  于珊點點頭。

  “你現在准備怎麼樣?去以牙還牙?”

  于珊一對靈活的大眼珠,在董卓英的臉上不停的打轉,像是在尋求答案,道:“先不談我的報復問題,倒是先聽聽你的意見。”

  董卓英心頭如擂鼓,面紅耳赤,他本想說出“這不關我的事”,但終嫌唐突佳人,話到口邊又收了回去。

  于珊卻催促道:“你說話呀!我要你拿個主意。”

  “我看,你還是自己決定的好。”

  “不要!我要你說!”

  “我現在心情很亂,親仇未報,浪跡天涯,我哪有心情管別人的事。”

  “別人,誰是別人?”

  “這……”

  “我是于珊,不是別人,于珊的事,就是你的事,你知道嗎?”

  “于姑娘,我是有難言之隱。”

  于珊笑了,道:“卓英,我于珊不是世俗女子,我的心意,你怎麼說不知道,我喜歡你,完全是我一個人的決定,我不喜歡的再好我也不要……”

  于珊本想再說几句內心的話,就在此時,船外忽然輕響,一看,是古風和夏若云飛奔而來。

  古風未語先笑道:“于珊,你好嗎?”

  夏若云以前未曾見過金鳳凰于珊,只約略曾聽到過古風談起,他心儀這位滾滾紅塵中,獨來獨往的女人,今日一見,果然是名不虛傳。

  對方眉目如畫,粉腮不脂而紅,斜坐艙頭,云鬢未梳,那一副動人的靈秀相,已深深的吸引住了自己的眸子。

  天地間最微妙的事,莫過于男女之間的感情,動于中而發于外,一個眼神,就可以表露無遺。

  古風沒發覺。

  董卓英卻已發覺到了。

  夏若云愣愣地,詞不達意地開口道:“于姑娘,你……沒有吃什麼虧吧?”

  于珊秀眉微皺,反問道:“大駕是……”

  “在下夏若云。”

  “承蒙相救,感激不盡!”

  夏若云言不由衷,笨拙的道:“于姑娘,不必客氣,以后再有機會,定當為姑娘效勞……”

  古風在旁笑出了聲,他笑夏若云平日談笑風生,詼諧風趣,為何面對著于珊,完全像換了一個人似的。

  于珊面色一慍,道:“夏大俠,你是在取笑我?”

  夏若云急得面紅耳赤,忙道:“于姑娘,那怎麼會,我是求之不得呢!”

  這話又有語病。

  夏若云急急改口道:“在下的意思是說,只要能為姑娘效勞,即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于珊不由哭笑不得,正色道:“夏大俠,你希望還有第二次?”

  “不是,絕對不是。”

  “我可以告訴天下人,本姑娘絕不會再上第二次當了。”

  古風文縐縐的道:“一之為甚,豈可再乎?”

  于珊嬌靨上仍如寒霜,不過口氣已緩和多了,道:“這還差不多!”

  此話一出,四人皆忍不住笑了起來。

  江湖儿女的真誠坦率,表露無遺。

  古風又道:“好了,咱們來談談今晚的事怎麼樣?”

  董卓英道:“陰家是于姑娘的表親,就事論事,該由于姑娘來決定。”

  夏若云道:“對,解鈴還是系鈴人。”

  于珊仰首船艙外,靜靜的思索了一下,她感到很難作這個決定,只覺得心潮洶涌,百感交集。

  古風道:“你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咱們,不過,此事依法是罪無可恕,在情尚有可原,如何取舍,就看你了!”

  其他二人均未出聲表示意見。

  船艙中一片沉靜,靜得連船外的水浪波聲都聽得到。

  約莫過了盞茶工夫,于珊終于開口了,她斬釘截鐵的說道:“我決定今天晚上照約履行,義無反顧。”

  董卓英他們三人,齊齊大吃了一驚。

  他們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面露詫容,他們想不到于珊會同意他們去履約,履約就是赴約,赴約就得大動干戈,大動干戈自有人傷亡。

  于珊冷冷掃了他們一眼道:“今晚之約,不是你們和陰家約好了?”

  古風道:“沒錯,可是並沒包括你在內。”

  “那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董卓英皺皺眉道:“這事由在下主謀,當由在下來說明。于姑娘,咱們當時志在救人,未存有殺人之心。”

  “你的意思是說,陰家沒任何人死傷?”

  “有人受傷,但無人死亡。”

  “那你們是怎麼救人的?”

  “聲東擊西,制造混亂,且裝鬼嚇人。”

  “那今晚呢?”

  “有待商議。”

  “是不是看我的情形再作決定?如果我平安回來,就采取寬大政策?”

  “不錯。”

  “就是不履約了?”

  “不是,既有約定,豈能不去,但沒必要去殺人。”

  于珊毅然的冷冷說道:“陰家不義在先,我則執有一個‘理’字。”

  董卓英點點頭道:“就這麼辦,義理兼顧,咱們按時赴約。”

  古風和夏若云沒再表示意見。

  仍是一個清輝星淡的月夜。

  但在陰家幫總舵,“順發興”號大船的艙內,此刻卻彌漫了沉重而緊張的氣氛,使人感到窒息。

  船內的大桌上,參差的坐滿了陰家幫几名要員,一個個面色凝重,十几只眼光一齊都集中在舵把子陰松臉上。

  陰松背負著雙手,粗眉深鎖,在人叢中往來踱步,不時地瞧向門外,問道:“焦拐子怎的還未到?”

  陰長生是這次禍事的魁首,更是心事重重,他低著頭,不敢看人,他怕別人會射過來令他心悸的目光。

  自于珊被救走了之后,他開始感到慚愧和不安。

  他知道這事后果的嚴重,于珊的個性是嫉惡如仇,睚眥必報,這次惹火了她,他真不知如何善其后。

  突地,門外一聲歡呼:“焦老大來了!”

  門口人影一晃,接著,一個滿面紅光,身材瘦削的五十來歲老大,已來到圓桌之旁。

  奇怪的是他不是站著,而是倚著手中的拐杖,才能站穩身形。

  黑黝黝的鑌鐵拐杖,龍形的杖頭,張牙舞爪,栩栩如生,粗如儿臂的杖身,少說也有五尺長,重量總在七十斤上下。

  座上眾人,一見焦拐子來到,不約而同的起身讓座,笑逐顏開。

  他們知道,焦拐子一到,今晚上的勝算就有了保障。

  陰家兄弟的老二陰槐,首先哈哈笑道:“焦兄果是信人,小弟們恭候已久!”

  焦拐子笑得比陰槐還要大聲,只見他呵呵大笑道:“壺中有酒我先嘗,醉里乾坤大,人長拐更長,陰老二,你的酒呢?”

  陰槐忙道:“焦兄的酒,咱們早已准備好了,窖藏十年的茅台,保險讓焦兄喝個開懷大樂。”

  說著,手一揮,四個青衣小婢魚貫的進來,手上的托盤中,半是酒,半是菜,全都是精選上品。

  焦拐子見了,撫須大笑道:“好酒好菜,有酒無肴謂之干瞪眼,有肴無酒叫做急死人,各位,請!”

  大家都知道焦拐子的脾氣,只要能請得動他,天大的事一肩挑,要文的來文的,因他也是個飽讀詩書之人。

  如果說來武的,那就更不用說了。

  說起焦拐子這人,故事不多,但精彩絕倫,不過他有時亦正亦邪,設非真人真事,你會以為人家瞎編呢!

  焦拐子有姓無名,反正他是姓焦,名字漸漸被人給淡忘了,叫他焦拐子,大家習以為常了。

  其實他並不是生而拐,他是漢水中游襄陽焦家坑里的人。

  焦家坑雖是地坑,人並不愚,他家世代為官,子弟都是飽學之士,焦拐子的爹,博學多才,著稱于襄樊。

  然而在朝為官,固可光耀門庭,使鄉里同沾榮彩,然伴君如伴虎,晨在朝而夕已淪為階下囚的,比比皆是。

  他老子干的是御史,柏台清諫,往往要得罪人,就在二次彈劾王公大臣,暗中遭對方報復,反而鋃鐺入獄,構成冤獄。

  焦家舉家大小,盡都死在獄中,只有焦拐子左腳筋被挑斷,而被一位江湖豪客救出,同情他境遇的悲慘,授以武藝,十年而成。

  以一個拐子來中途習武,他當時已是二十五歲,已逾弱冠之年了,比不上幼童的骨質柔軟,水到渠成,他只有付出加倍的精力苦練才行。

  這是他的前半段遭遇,簡略精彩,到后半段他能闖出万儿,在漢水上下流域之間,黑白兩道中,几乎沒人不知焦拐子其人其事。

  這就是他的神奇之處。

  焦拐子一夜之間,報了親仇,連闖三關,飛越過三個州縣,把一批大大小小的貪贓枉法之官,悉數處死。

  焦拐子人豪酒也豪,貴州茅台可連干三斗,生平愛酒愛朋友,朋友也敬他,都喜稱焦拐子而不名。

  焦拐子坐定后,連飲了三大杯,才道:“陰老大,你請我來喝酒,可不是要我替你去砍人腦袋瓜子的吧?”

  陰松笑道:“那怎麼會!”

  焦拐子忙著又干下一大杯,眯著眼道:“憑貴幫內外堂白、索兩位堂主的能耐,我為你這句話干上一大杯!”

  索石和白忠均面現慚色,齊道:“焦兄,不敢當!”

  焦拐子摸摸鼻子,向艙內溜了一眼,道:“陰老二,你說,難不成是把我拐子找來,作個調人什麼的?”

  陰槐忙道:“焦兄,你說對了,陰家幫是碰上了一點麻煩,不過,事出有因,但並無惡意。”

  焦拐子紅紅的面孔,一下子變得很嚴肅,道:“你先說說看!”

  當下陰槐就把陰長生愛慕表妹于珊的事說了出來。

  焦拐子沉吟了一會,習慣的又伸手摸摸他的紅鼻子,道:“金鳳凰于珊,既是你們家的親戚,貴府想親上加親,現應出之以正途。

  “現在,這件事可有點難辦了……“不過,酒喝下了肚,再吐出來也已來不及了,我拐子想當面和那几位朋友見個面,好歹總希望他們給我點面子。,’就在這時,驀地又從艙外閃進一個頭陀來。

  他一腳跨進,身形還未站穩,就大聲喝叫道:“是哪一個大膽的狂徒,敢不給焦兄面子?”

  眾人一見來人,忙起身讓座,客套一番。

  來人是誰?他就是鄂州火云寺的住持長老“火云魔僧二了虛。

  “火云魔僧”了虛馳名黃鄂二州,武功了得,但性情暴戾,焦拐子並不喜歡他。

  焦拐子坐著未動,眉鋒微聳,呵呵笑道:“了虛大師一到,還有誰敢不給我焦拐子面子的!”

  “火云魔僧”大言不慚道:“說的也是,你我聯手,咱們就一路打到金陵。”

  陰家二老這下可安心了,“火云魔僧”的八八六十四招火云棒,號稱棒中一絕。

  陰槐得意的接口道:“打到金陵,可不成為金陵王了?”

  這話亦褒亦貶,褒的是誰,貶的是誰,大家心里有數。

  倏地,從遠處傳來一聲清嘯,瞬息之間,已來到船頭。

  來人身手矯捷,不問可知。

  陰家幫的六位,齊向船頭看去。

  只見船頭上站著一位黑衫青年,腰懸長劍,不怒而威,倏閒的站在那里,也正向艙中投射來凌厲的目光。

  陰松首先離座,迎了前去,呵呵笑道:“尊駕想必是‘長恨生’董卓英,另外還有一位朋友,怎未同來?”

  董卓英右手一指,道:“不是一位,是兩位,幫主請看;那邊,他們不是已經到了嗎?”

  陰松回頭一看,果然船尾及船桅上,各已站著一位,正是古風和夏若云二人。

  陰松老奸巨猾,未見于珊同來,內心的壓力頓減,叫道:“能來的都是好朋友,三位朋友請至艙內——敘如何?”

  夏若云雙手一拱,道:“陰當家的,夏若云是第二度造訪,打擾之至。”

  陰槐這時已站立在他哥哥身側,他接口道:“我以為是誰,原來是水上飄夏兄,咱們同在江漢水上混飯吃,卻是緣慳一面,今日幸會高人,快何如之。”

  古風不甘寂寞,扯開嗓子道:“在下古風,昨天晚上也榮幸參加了一份游戲,今日特來請罪!”

  脾氣暴烈的“火云魔僧”了虛,怒氣沖沖地沉喝一聲道:“凡是昨晚來過的,今天就別想離開!”

  董卓英掃了他一眼,覺得此人陌生得很,問道:“請問大師的寶剎是……”

  了虛以為對方故意輕視他,怒火如熾的叫道:“和尚來自鄂洲火云寺,董施主大概有個耳聞吧!”

  “鄂州火云寺?”董卓英一驚道:“大師就是人如其名的‘火云魔僧’?”

  “火云魔僧”裂開大嘴,晃晃光禿禿的腦袋,道:“佛爺晚到了一步,錯過了昨晚的精彩好戲,不知今天還能有這個福氣嗎?”‘焦拐子出來得最后,也就站在最后面,但他的形象卻最受董卓英注意。

  他一眼就看出,今天難纏的不是“火云魔僧”,而是焦拐子。

  董卓英答非所問,冷冷地道:“陰家幫今日群雄畢集,風虎云集,區區的運氣實在是不壞。”

  “火云魔僧”眼看董卓英是朝他后面的焦拐子發話,極為不滿,叱道:“董施主的運氣,不會永遠好下去的。”

  董卓英冷冷地道:“此話怎講?”

  “事不過三,福無雙至,董施主不明了此話麼?”

  “當然明了。”

  “那不就結了……”

  “在下還明了一點,心浮氣必粗,意亂命不長。”

  “你小子敢如此目中無人,佛爺今天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區區正有此意。”

  “如此正好!”

  焦拐子適時攔阻住了,緩聲道:“大師,不急在一時,容老焦和三位訪客談判一下,如何?”

  董卓英看出焦拐子是個正派、穩重、書翰氣濃厚之人,便道:“請明言,並請教万儿?”

  “襄陽焦拐子,立場單純,只有兩個字,就是‘調人’是也。”

  “請問何以為調?調到什麼程度?”

  “化作甘霖,潤澤大地。”

  他們這兩個人一答一問,把“火云魔僧”冷落在一旁,不理不睬,這位急暴的大和尚哪能忍得住?他身子一轉,的溜溜的已上了船頭,暴喝如雷地道:“佛爺先劈了你!”

  董卓英流云身法一展,輕飄飄的上了船上最高的桅杆,身形恰如一抹淡煙,居高臨下道:“大和尚,在下在此領教!”

  “火云魔僧”了虛,怒火攻心,猛的一式金鶯展翅,一襲紅袍御風鼓起,追過去叫道:“佛爺的杖法是好領教的麼?”

  “火云杖”杖頭揮動,化作匹練,攔腰向董卓英掃去。

  董卓英劍光如虹,早已覷准了對方的杖頭,還了一招,冷冷地道:“區區大云杖法,何足為奇!”

  了虛面色深沉,杖勢剽悍沉重;接連三招,縱橫開闔,招招不離對方的心脈要害之處。

  董卓英劍挾雷霆,疾刺而出,快得似浮光掠影,眨眼之間,又輕易的化解了這三招。

  下面眾人,多數是第一次親身見到黃山劍法的神奇,凌厲舞匹,后發先至,制敵機先。

  陰家二老練的也是劍法,他們久聞董卓英的大名,如今由下觀上,纖毫畢露,看得不住的暗暗點頭。

  索石和白忠,想起昨天晚上被戲弄的經過,目覷古風和夏若云二人,越看越是不順眼,恨不得上去打上一場。

  二人以目示意,相互打了一個暗號,不約而同的各選一人,奔了過去。

  索石選了古風,他閃身錯步,躍到他的身前,說道:“古風,咱們門當戶對,也來玩几手怎樣?”

  古風冷冷的道:“索堂主,只怕咱們玩不上几手就沒得玩了。”

  索石憤怒已極,劈面就是一刀。

  古風恰好也是使刀,不過古風的刀形寬而且短,不及索石的刀細而狹長。

  兩人這一番交上手,即見長短兩道寒芒飛舞,刀刀相擊,叮當作響。

  索石走的是刁辣招式,正像他的為人,怪異己極。

  古風的刀勢沉穩如山,氣勢不凡。

  剎時,你來我往,互換了五招之多。

  另一邊白忠也和夏若云對打上了,兩人呼呼拳風,直震得水面波紋一波接一波的,旁邊的小舟,在波濤中搖擺不定。

  夏若云號稱水上飄,身手輕靈,他一面出拳,攻向對方的胸膛,腳下一勾,又掃向對方的下三路。

  白忠打得性起,直叫道:“姓夏的,咱們就在這船尾大戰三百招,誰若出了這船尾,就算他是龜孫子。”

  夏若云外柔內剛,聞聽此言后,怒火上升,虛晃一招就跳出,道:“白忠,你以為在下不敢接招不成?如不是看在金鳳凰的面子上,昨天晚上一把火,大可以燒你個精光溜溜,好,咱們再重新來過!”

  白忠就是為此事,耿耿于懷,當下大聲道:“隨便你怎麼個重新法子!”

  夏若云隨手拿起一葉木槳,貫注內勁,槳葉似刀,在船尾木板上划出一道一寸深的圓圈來。

  圈子划好后,放下木槳,進入圈內道:“來呀!有本事在圈子里比划比划!”

  白忠重重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了不起的!”

  這兩人一觸即發,打得更為熱烈。

  指搖掌動,使得旁觀者目不暇給。

  本來在船尾,場地有限,而今夏若云又划上了一個圓圈,實際上則變成了兩個人貼身相搏了。

  轉瞬間,二人已打得面紅耳赤,氣喘吁吁,這是一場智與力的搏斗。

  焦拐子初見六人分成了三組,捉對儿廝殺,即轉頭向陰松道:“舵把子,是不是要照原來的約定,要老焦作個調人還是罪人?”

  陰松聞言一愣,愕了愕才道:“焦兄,我請你來,怎會要你當罪人?”

  焦拐子道:“舵把子,你忘了董卓英是誰的門徒,據我觀察所得,‘火云魔僧’不是他的敵手,五十招后必慘敗,屆時我拐子上前接應,不就是罪人了麼?”

  陰槐也聽到這話,覺得頗有道理,他望了望陰松,道:“焦兄說得很有道理,但雙方糾纏不清,如何是好?”

  焦拐子大笑道:“不難,不難,拐子自有妙計。”

  場中劇斗的三對,突地被焦拐子的鑌鐵拐悶聲不響的居中一劈。有如天斧開山,耳中聽得一聲沉喝道:“不要打了,來開個會再說!”

  六人先后停了手。

  焦拐子抱拳一豐L,朗聲道:“咱焦拐子人在江湖,可不是在此賣江湖膏藥,諸位多少已過了一點儿手癮。

  “大伙儿用不著真拼命,為了金鳳凰于珊一個人,說起來都是雙方的親友,如果真有一方死了人,于珊還得跑來跑去的祭拜叩頭,那多煞風景。現在,我老焦想出了一個好主意,居中一調,雙方來個公平競爭。”

  古風和夏若云齊向董卓英使了個眼色。

  董卓英會意,冷冷地道:“有話請說,在下洗耳恭聽。”

  焦拐子目光一瞬也不瞬,道:“恕焦拐子托大,你我俱是為著一個義字而來,拳打腳踢有傷風雅,君子不為也。”

  董卓英頷首道:“請繼續說下去。”

  焦拐子正容道:“你我既自命為君子,就不能讓人看了笑話。”說著,他輕聲招呼,“請跟我拐子來!”

  單腳一點,倏地舍棄鐵拐不要,人如黃雀,縮翼屈腿,凌空而起,掠向那高高桅杆最上一層橫木的左側。

  董卓英劍眉一揚,彈身跟蹤而上,單足如風搖殘荷,穩穩的站在橫木右端。

  在下面站立的群豪,仰首上望,只見衣袂飄飄,二人均是單足而立。

  此時清月疏星,銀河在望,遠處樹影搖曳,近處水波不興,涼風習習,觸体生涼。

  兩人相對凝立,半晌后,董卓英道:“焦兄,請說下文!”

  焦拐子順手一指前方的一根船桅,上懸掛著三角旗,道:“你我比賽,誰先搶到這旗幟,便是贏家。”

  董卓英冷冷道:“贏家便又如何?”

  “贏家贏得榮譽,輸家當面道歉!”

  “好點子,還有沒有別的規則?”

  “有,以點到為止,不拚性命。”

  “我同意,如何開始?”

  “你我走到橫木中心,互拍一掌,掌聲初響便開始。”

  “好!”

  兩人的談話,下面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這是一場真正武功,機智和內力的競爭,表面看似容易,一個不巧,生死決于剎那之間,根本無僥幸可言。

  好在二人心懷坦蕩,話一說完,便向中心點移近。

  陰家二老內心比誰都急,既矛盾又痛苦,心懷栗懼,卻又故作輕松。

  古風笑眯眯的仰首觀望,他對董卓英的身手深具信心,焦拐子雖然厲害,終是稍遜一籌的。

  其中只有“火云魔僧”不大服氣,他面沉眉結,袖手旁觀,眸子中散出令人股栗的冷芒。

  殊不知剛才若不是董卓英,此行不願擅開殺戒,否則他早已落個屍橫當場了。

  橫杆上,兩人的腳步移動得很緩慢。

  不過,兩人內心都很沉重,目光凝視目標。

  就在兩人身形快要靠近不到一尺,焦拐子和董卓英同時伸出了手掌。

  兩掌遙遙相對拍來,一個掌心似火,色若珠紅,一個掌心發白,白如白雪。

  怪的是出掌悄然無聲,但掌風遙對,立刻迸發出裂帛一般的撕裂之聲。

  掌聲既響,橫杆上人影已渺。

  奇跡接著也發生了。

  那三角旗本是迎風飄搖,此時卻突被一股極大的吸引力拉向董卓英這一邊,斜斜的飄了過來。

  焦拐子人在半空,暗叫不妙,雙掌連環遞出,隨即兩般激厲的狂飆,如怒海狂濤般的興起,又把三角旗推了回去。

  二人彼此受制于對方掌力回環,均未抓到旗幟,一繞而過,又回到了橫杆原位上。

  焦拐子敞聲笑道:“勢均力敵,沒輸沒贏,是否要再來一次?”

  董卓英冷冷道:“那是當然!”

  說著,右手一揚,飛蝗石破空直射,對正了那掛三角旗的繩索,一下子打了個對穿。

  繩索一斷,三角旗直向下落。

  猛聽得兩人同時道:“請!”兩條人影飛射而出。

  焦拐子存心奪標,腳上頭下,右掌一揮,掌隨勢轉,“砰”的一下,竟把那只船桅硬生生擊斷。

  他這一掌乃是蓄勢而發,力道何等驚人,粗如碗口的桅杆,已斷裂為二。

  激厲的掌力,震得丈余長短的桅杆,斜斜的飛出數尺,凌空翻了個身,聲勢驚人,倒下的桅杆,恰向董卓英頭頂壓去。

  圍觀眾人,齊聲驚叫。

  董卓英冷冷道:“來得好!”

  他原勢不動,但方向改偏向左,左足猛點右腳背,快如飛矢,一下子搶先避過了桅頭。

  就在桅頭擦身而過時,右手向桅杆一按,身形又加速了一倍,仿佛如大鷹疾扑,迅似流星。

  驀聽得哈哈笑聲,三角旗已到了董卓英之手。

  焦拐子一臂之差,屈居下風,他單足橫向踢了過去,半截斷桅,凌空飛落江中,激得水花四濺。

  董卓英搶得三角旗,一式飛鶴沖天,又把它懸掛在另一根桅杆頂端。

  陰家二老眼看三角旗又在招展飄揚,心中大為高興。

  焦拐子笑著點點頭,沒說話。

  陰松遙向董卓英、夏若云、古風三人道:“陰家幫謹向三位致歉,三位請入內喝几杯水酒!”

  焦拐子不失江湖本色,道:“沽酒酬知己,貴字送寒門,借花獻意,聊當一笑而已!”

  董卓英莞爾道:“好吧!盛情厚意,卻之不恭!”

  古風向夏若云笑道:“美酒當前,敢不遵命!”

  在陰家喝完了酒宴之后,三人踏月而去。

  古風薄有醉意,對董卓英道:“董兄,此時皓月當天,人生苦短,你我何不歸返古榕樹上,作竟夕之談?”

  董卓英道:“不!在下就要告辭了!”說著,轉向夏若云道:“夏兄,于姑娘之事就煩勞你了!”

  古風察言觀色,發現董卓英是慧劍斬情絲,前后有“芙蓉仙子何小宛”與金鳳凰于珊,都表示愛意。

  他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口邊又不知如何啟齒,只得道:“我知道留不住你的。”

  董卓英分向二人一抱拳道:“青山綠水,后會有期!”

  三人就此一揖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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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離開了武昌,董卓英懷著一份惆悵,兩份落寞。

  他信步而行,只感天地茫茫,世俗冷暖,全在于自己的一念。

  此時,云淡風輕,近午時刻。

  董卓英昂著頭,行走在坦蕩的官道上,腳步相當穩健,給任何人的感覺是他不但高傲,而且是個高手。

  武林人的高傲分許多種,有的是故意裝出來的高傲,借以提高身價,掩飾缺點;有的是恃技而驕,目無余子;有的則是天生高傲,他本身並不覺得自己高傲,只是他的神情舉止給人以高不可攀的感覺。

  董卓英屬于最后的一種類型,使人一見就感覺他很高傲。

  他的兩眼筆直地望著前方,不左顧右盼,也不看地,一步一步從容踏出。

  “好高傲的人!”一個嬌滴滴的聲音發自身后。

  董卓英充耳不聞,前行如故,當然,不能說是他沒聽到,因為聲音就在身后很近,他不是聾子。

  “喂!站住!”是嬌喝,但聲調很扣人心弦。

  董卓英停了腳步,沒回身,但心里暗自嘀咕,又是一個女人。

  香風觸鼻,一個身影蝴蝶般旋到他的身前,是一個千嬌百媚的女子,年紀不會超過二十,嬌媚之中微帶著蕩意,一身粉紅勁裝,意態相當迷人。

  董卓英冷眼望著對方,面上毫無表情。

  “你為什麼這樣驕傲?”少女似笑非笑。

  “在下並沒有這種感覺!”董卓英神情冷漠地說。

  “我知道你叫董卓英,近一年來大出風頭。”

  “在下對你也不陌生!”

  “噢!”粉腮上綻出了春花似的笑容:“你認識我?說說看!”

  “‘一朵花’吳媚……”他話沒說完,自動剎住,不想說下去,他聽說過江湖上有這麼一個女人。

  “不錯,你說對了!”她笑得更甜,向前挪了一步,道:“你准備上哪里去?”

  “出路由路,沒准地方。”

  “啊呀!那真巧,我也是出來閒蕩的,毫無目的,我們兩人可以走在一道。”她一廂情願的說。

  “在下不習慣跟女人同行!”

  “喲!我的董公子,跟女人一道會辱沒了你?”‘一朵花’翹起了小嘴,斜瞟著董卓英:“我知道你的心意,你認為我不配跟你走在一起,是嗎?”

  “隨便你怎麼解釋!”說完,舉步朝斜里跨出,想繞過“一朵花”。

  “不稀罕,請吧!”“一朵花”側身讓路。

  她的舉動大出董卓英意料之外。

  他以為她會死纏不休的,想不到她這麼干脆,反而使他覺得有些赧然,他沒說第二句話,真的舉步離開。

  “臭美,自以為了不起,我要是拴不住你,就不叫‘一朵花’!”

  她喃喃自語,聲音很低,董卓英沒聽到。

  董卓英仍保持著那昂首闊步的姿勢。

  一陣沙沙的穿枝拂葉聲,一條人影跌跌撞撞地從路邊林子里沖了出來,“砰”地一聲仆了下去,正好栽在董卓英身前。

  董卓英大驚止步,只見倒地的是一個壯碩的漢子,滿身都是血,衣著不賴,看來不似一般江湖人。

  “路……劫路……”那漢子掙出了短短半句話便告氣絕。

  光天化日之下路劫殺人,簡直是目無王法。

  董卓英側轉身穿進林子去。

  林子里的草地上有一頂被砸得稀爛的轎子,轎邊橫陳了五具屍体,其中兩具是抬轎的,從穿著可以分辨。

  轎子的底座上有只紫檀木箱子,大約三尺長,兩尺寬,尺來高,精工雕鏤,看上去是只名貴的箱子。

  一個管家模樣的老者趴伏在木箱上,背上在冒血。

  三個持劍的蒙面人呈品字形圍著轎子的殘骸。

  管家模樣的老者還在喘氣,他抬起了頭,嘶聲道:“這是……

  南義馬老……英雄……送到北俠……宋大俠…府上的……聘禮,你們……膽大包天,居然……敢搶劫殺人……進不了公道……”

  老者頭垂了下去,身軀扭動,翻倒地面斷了氣。

  “哈哈哈哈,……”蒙面人之一狂笑出聲,聽笑聲是個老者。

  “尤大爺,下一步行動?”另一個蒙面人開了口。

  “先把東西帶離現場!”

  “好!馬上動手!”

  兩名蒙面人收起了劍,走向木箱。

  董卓英在暗中熱血沸騰,殺機沖頂。

  他不知道木箱里的東西是什麼,但由那老者臨死吐露的几句話,知道是“南義”送到“北俠”府上的聘禮。

  “北俠”“南義”是當今武林道上備受尊崇的俠義人物,居然有人甘犯眾怒,殺人劫聘,的確令人發指。

  “哇!哇!”兩聲慘叫,几乎是同時傳出。

  兩個蒙面人毀在同伴尤大爺的劍下,有心人計算無心人,自然是非常容易得手了。

  姓尤的想獨吞?

  董卓英一個飛縱,彈落現場。

  姓尤的蒙面人連退三步,他想不到暗中還隱得有人。

  “你是什麼人?”姓尤的獰聲喝問。

  “‘長恨生’董卓英。”

  “哈哈哈!看你年紀輕輕,為什麼要管閒事呢?死了不但可惜,而且太冤,可是……又非打發你上路不可。”

  “閣下心腸之狠手段之辣,的確世間難找,死了絕不可惜也不冤。”

  “啊!哈哈哈……”姓尤的像聽到了什麼極可笑的事,狂笑了一陣之后,才又接下去說道:“小子,你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天高三尺,舉頭三尺有神明,善惡報應分毫不爽。地厚干仞,永埋你罪惡之軀。”董卓英冷冷地說。

  “口齒還不賴!”

  “閣下敢報名號嗎?”

  “那是多余!”

  “余”字出口,劍已揚了起來,同時向前跨了一大步。

  董卓英緩緩拔出“石紋神劍”,劍高舉向天,放落,橫在胸前。

  武林中這種兵刃可以說是絕無僅有,而起手的動作也相當詭異。

  “小子,你到底是什麼來路?”

  “同樣是問得多余!”董卓英以同樣口吻回報對方。

  “小子,你如果知道老夫是誰,就連逃都來不及!”

  “你閣下想說,在下也不想聽,神劍之下,你無所遁形。”

  “神劍何名?”

  “石紋神劍!”一朵劍花乍然挽出,原本沒光澤的劍竟然泛出寒芒。

  “呀!”

  驚叫聲中,姓尤的蒙面人閃電般朝林深處遁去,蒙面巾掉落現場。

  “哪里走!”董卓英大喝一聲,彈身扑追。

  有心逃命的人,不但逃得最快,而且也講究逃的技巧,姓尤的蒙面人不走直線,一連几個閃突,消失在密林里。

  董卓英停住身形,心里大為失悔,現場沒有當機立斷,竟讓這邪惡之徒脫了身,而且面貌也沒看清,以后再找他很麻煩。

  神秘的木箱仍在現場,不能被第三者所乘。

  董卓英又急急奔回了原地。

  木箱還擺在轎子的底座上,董卓英走近前去,端詳了一陣,決定把木箱送到北俠府上,說明經過,一切由北俠自己去處理。

  他收起了劍,准備動手提木箱……

  “住手!”一聲暴喝倏告傳來。

  董卓英收手后退,抬頭。

  只見三條人影正向他迫近,當先的是個錦衣書生,細皮白肉,人長得不賴,只是眉目之間隱含邪氣。

  書生的身后是兩名家丁打扮的年輕漢子,看上去很剽悍,全都腰佩長劍。

  錦衣書生和兩名手下站定之后,目光迅速地掃遍全場,然后狠盯著董卓英,臉上的神色相當難看,眼里也泛出了可怕的殺光。

  “朋友真夠本事,居然敢殺人劫物!”錦衣書生直咬牙。

  “誰殺人劫物?”董卓英語冷如冰。

  “難道還有別人?”

  “不錯,是有別人。”

  “人呢?”

  “逃走了,在下一時大意沒逮住。”

  “哈哈哈!現場只有朋友你一個人,而且正准備動這口箱子,這種話是想騙三歲小孩麼?”

  錦衣書生手按劍柄,迫近一步。

  兩名手下立即移位與主人站成鼎足之勢。

  錦衣書生躬下身檢視一下轎旁老者的屍体。

  “背后出手殺人,朋友實在夠能耐!”冷笑了數聲,接下去道:“區區先自我介紹,“流香劍”馬永生,家父‘南義’馬榮宗。”

  董卓英心中一動,原來對方是木箱的主人,‘流香劍’這名號很響亮,江湖上有名的花叢能手。

  “朋友大概不會隱瞞來路吧?”

  “董卓英。”

  “啊!聞名不如見面,想不到實際上殺人越貨韻強盜,嘿嘿嘿……”“流香劍”馬永生陰陰的笑起來。

  “姓馬的,把話說明白些,你不能一口咬定在下殺人劫物。”

  “哦!那該怎麼解釋?”

  董卓英冷冷的注視著對方道:“在下路過碰上這檔事才拔的劍,本意想把這木箱送到北俠府上。”

  “奇怪,朋友怎麼知道這木箱要送到宋大俠府上?”

  “是這位罹難的老者臨斷氣時說的。”

  “噢!”馬永生皺起了眉頭,凝望著董卓英,久久,挑眉道:“朋友,照這麼說,你還是行俠仗義,如果區區不及時趕到目睹,這口箱子會送到什麼地方?”

  “信不信由你!”董卓英心火冒了起來。

  “本來就不信。”

  “嗆!”地一聲,馬永生拔出了佩劍。

  兩名手下也跟著亮劍。

  “姓馬的,最好別動劍!”

  “可是區區已經決心要剁了你!”

  “你不是在下的對手!”

  “哈哈哈!姓董的,你是誇海口不臉紅,‘流香劍’劍下流過不少江湖敗類的血,而你,區區要讓你的血一滴一滴的流盡,如果你能死一百次的話,區區不會讓你死九十九次的!”

  “看在令尊的名份上,在下不想拔劍!”

  “你不拔劍也一樣死定了。”馬永生的長劍揚了起來;“你最好相信奉下的話。”

  “除非你能找到證人。”

  “干什麼?”

  “證明你的話不假。”

  就在此刻,一個脆生生的女人聲音接上話頭道:“我可以作證!”一條嬌俏身影,從密林中幽幽出現。

  雙方都大感意外,轉頭向發聲處望去,同時“啊’’了一聲,現身的竟然是“一朵花”吳媚,媚眼含春,步履生姿,的確像一朵搖曳的鮮花。

  怎會是她?

  “吳大妹子,怎麼會是你?…‘流香劍”馬永生雙目放光,眉開眼笑,放下了手中的長劍。

  “不是我還會變成別人!“一朵花”似水眸光一轉,落到董卓英臉上,嫣然一笑。

  “你們認識?”馬永生的臉沉了下來,露出明顯醋意。

  “是認識,在前邊道上剛剛分手。”吳媚說的是實話。

  “你要為他作證?”

  “對!”吳媚媚態依然,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如何證明?”

  “很簡單,凶手是三個蒙面人,現在地上留下了兩個,為首的一個逃脫了,還留下蒙面巾,而這兩個是死在自己人的劍下,為首的可能要獨吞這木箱子,不惜流自己人的血,而董公子一亮劍,他就沒命地逃了。”

  董卓英吐了口大氣,聽口氣她是尾隨在后的,所以全部經過都一一目睹,現場留下的屍体便是最好的證據。

  本來自己想說出來的,卻被她搶先說了,檢視屍体,凶手的來路不就輕易的可以揭開了麼……

  馬永生望望董卓英,又望望蒙面遺屍,然后轉向“一朵花”。

  “大妹子,你親眼看到?”

  “當然!”

  “為何當時沒出手阻止對方殺人?”

  “慢了一步,連那為首的長相都沒看清。”

  “這麼說……大妹子,姓董的講的全是實情?”

  “我可以保證!”說著,吳媚斜斜瞟了董卓英一眼,又轉注馬永生:“馬大少,先認認凶手的面目。”

  馬永生抬了抬手,兩名手下立即上前抓落死者的蒙面巾。

  “呀!”馬永生驚叫出聲。

  “呀!…‘一朵花”也驚叫出聲。

  “怎麼會是這兩個?”董卓英的兩眼睜大了。

  “是黑道上有名的煞星‘焦家二虎’!“一朵花”點了出來。

  “那為首的應該是誰?”董卓英皺起了眉頭。

  “十有九也是關內黑道中的大牌。”“一朵花”偏起了頭。

  馬永生緊繃著臉。

  “馬公子,木箱里到底是什麼東西?”“一朵花”嬌聲的問,她隨時開口的聲音都是那麼甜,那麼悅耳。

  “一些……珠寶古玩!”馬永生淡淡回答。

  “為什麼要用轎子抬?”

  “圖個穩當,怕古玩損傷。”聲調似乎不太自然。

  “很重的聘禮!”

  “這……這……”馬永生訕訕地笑道:“大妹子,這是假話一句,並非是什麼聘禮,你想,我們……我還會另去……”

  “得了,馬大公子,少跟我耍這一套,開門見山地說,我只是一朵閒花,一株野草,你馬大公子要娶進門,當然得找朵名花,宋大小姐美若天仙,北俠南義,門當戶對,多美滿的姻緣。“一朵花”嘟起了小嘴。

  “吳大妹子!”馬永生斜睨“一朵花”:“天底下只有你才是真正的女人,我……能三心兩意麼?”

  “馬公子!”“一朵花”突然粉腮一正:“飯可以隨便吃,話可不能隨便說,雖然說武林儿女不拘小節,但女人最重要的是名譽。

  “我們之間有什麼?照你馬大少的說法,好像是我們之間情份已經很深似的,你不覺得過分麼?”

  “大妹子……”馬永生嬉皮涎臉的道:“我們有過長時間的交情,至少可以說是朋友,這點你應該不會否認?再說……我對你是一片真誠……”

  “你不是想玩弄我?”“一朵花”斜睨著他。

  “我馬永生要有這種居心,天打雷霹!”

  “得啦!別把賭咒隨時掛在嘴皮子上,你巴巴地從撫州專程到盧陵,目的是下聘,你承認麼?”

  “這……”馬永生的臉一紅:“我承認,不過……這是父母之命,事實上……我是不得已而為。”

  “這是你們馬家的事,與我無關!”

  “大妹子……”

  “一句話,男女防閒,咱們的交情到此為止。”

  “大妹子,你聽我說……”

  董卓英實在聽不下去,而且他也沒有再在現場逗留的必要,片言不發,轉過身舉步便向前走……

  “一朵花”轉頭道:“董公子,我們一道走!”

  董卓英充耳不聞,慣常的姿態,腳步沉穩地踏出。

  “一朵花”快步地追了上去。

  “什麼人?你敢……”馬永生栗聲暴喝。

  董卓英和吳媚一同回身,只見一條身影消失在左側的林中,行動快如驚鴻一瞥,馬永生與隨行手下也投林疾追。

  “怎麼回事?”董卓英大為困惑。

  “有人搶走了木箱。”“一朵花”一眼已看出情況。

  破轎底座上的木箱果然沒了影子。

  “定是那姓尤的回頭……”

  “管他,由他們這些野狗去爭沒肉的骨頭。”“一朵花”一臉淡然。

  “沒肉的骨頭”五個字,使董卓英心中一動。

  他突然意識到這不是下聘奪聘的問題,內里大有文章,掃了“一朵花”一眼,彈身從斜里掠去。

  “等我!”“一朵花”尖叫一聲,跟著彈起嬌軀。

  她本來是朝董卓英身后的方向,突然靈機一動,嬌軀微滯,改變了方向,跟董卓英追扑的方向成了鉗形包抄之勢。

  前車之鑒,董卓英不直接照馬永生他們追的方向去迫,而是迂回得很遠,避開密林,這樣就可以保持良好的廣角度視線。

  果然,他這一著非常成功,遠遠一條人影進入他的視線,是偏極左的方位,他加速了身法猛追。

  那人影的身手的確不賴,快得如風馳電掣。

  不久,又一道林子橫亙眼前,董卓英堪堪追到三丈之內,人影已投進林中,他提一口氣,跟蹤射入。

  在林子里如果有適當的掩蔽潛伏不動,就很難被發現,如果繼續行動,拂動了枝葉,等于給追蹤的人打信號。

  很快的,董卓英發現了對方的蹤跡。

  雙方距離並不遠,不及五丈。

  一個迂回兜截,攔在了對方頭里。

  蒙面人,身材並不高,不是那姓尤的老者,手里提著木箱,喘息不已,顯然是用了全力奔逃,加上帶著木箱,所以后力不濟。

  “把箱子放下廠董卓英開了口。

  “辦不到!”聲音很脆嫩。

  “你……是女的?”

  董卓英大感意外,從馬永生和兩名手下眼前奪走木箱的,居然是個女子,而且聽聲音年紀並不大。

  “不錯!我是女人,不過我警告你,你想從我手中奪去這只木箱,恐怕難以如願,你不死在我劍下,也會毀在別人之手。”

  “在下不信這個邪!”

  “不信你就試試看!”

  蒙面女放下木箱,跨前兩步,正對著董卓英,長劍隨即出鞘,拔劍的動作很利落,是個好手。

  “在下該如何稱呼你?”

  “用不著稱呼,你若能殺了我,便可以帶走這木箱,如果我殺了你,稱呼便毫無意義了!”那女子冷冷的答。

  “有道理,在下暫時就稱你姑娘吧!”

  “隨你的便。”

  “一個女孩儿家,為什麼要參與巧取豪奪?”

  “這你管不著,你自己何不問問自己?”

  “姑娘知道這木箱是屬于誰的麼?”

  “當然知道。”轉頭向兩側張望一下:“想黑吃黑麼?告訴你,姓董的,姑娘我不在乎你那柄神劍。”

  董卓英心頭一震,對方竟然知道自己的來路?

  看樣子,她是早已隱伏在暗中,聽到了自己跟別人先后的談話,她有多大的能耐,敢誇口不在乎自己的神劍?

  “不管是黑吃黑,白吃黑,在下要這口木箱。”董卓英冷冷地說。

  “准備用劍吧!”

  “你要動武?”

  “不錯!”

  “很可惜,在下從不向女人拔劍。”

  “那你就請便!”

  “在下要木箱。”

  “哈哈哈!有意思,你不對女人拔劍,又想得到木箱,要姑娘我雙手奉送給你?董卓英,你是黑道中的小人。

  “剛才你為什麼不從馬永生面前取走木箱,他是男人,你可以拔劍,懼怕他老子的聲名是嗎?”

  “笑話!在下還沒怕過什麼人,因為東西本是他的。”董卓英恨聲回答。

  “那你的目的是什麼?”

  “物歸原主!”

  “哈哈哈哈……”

  “你笑什麼?”

  蒙面女笑得更大聲,道:“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別臭美了,北俠、南俠你全惹不起,對不對?

  “你是想要木箱中的珠寶金銀,本姑娘可以送你,只要你開口,多少都可以,本姑娘說話算數!”

  “在下只要木箱,什麼都不要。”

  “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你能活著才能帶走木箱。”

  “在下自信絕對死不了!”

  “好極啦!”

  話聲中,長劍划出,劍尖幻成數點銀星,看似散落,但卻使人有無從閃避,要害大穴全在被攻擊之中的感覺。

  董卓英心頭一凜,玄奇地滑了開去,他真的沒拔劍。

  換了一般高手,絕對躲不過蒙面女這一擊。

  如影隨形,蒙面女欺身攻出了第二劍,斜斜刺向右方空間,不刺向敵人。

  但董卓英是此中翹楚,他看出這是驚人的殺手,劍刺向空空,再依對手的行動變化,實際上是等于敵人身上的任何部位都在控制之中,完全的機動。

  如果董卓英拔了劍,情形自當別論。

  他沒動,分毫都不曾移動。

  他也沒任何動作,就這麼挺立著。

  劍停滯在右方的空間,刺出大約三分之二的樣子。

  蒙面,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但外露的眸光顯示她相當吃驚“你的確不賴,真的有兩手。”

  “好說,你的劍術也相當不凡。”

  “這麼好的身手,人材也是上等,為什麼不走正路?”她徐徐收劍。

  “姑娘怎知在下走邪路?”

  “你的出身!”

  “出身?”董卓英驚愕的倒退兩步:“在下什麼出身?”

  “江湖中‘石紋神劍’只有一把。”

  董卓英再退了一步,冷眼凝望著女扮男裝的神秘蒙面女子,她說的這句話,已正確地點出了他的來路。

  “姑娘怎會知道在下的來路?”

  “知道就是知道,現在只談木箱,你真的不願放手?”

  “在下很少改變主意。”

  “你真的存心物歸原主?”

  “不錯,就近送到北俠手上。”

  “那你死定了!”

  “什麼意思?”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董卓英默然,他不否認對方這句話。

  “物歸原主是句假話,覬覦箱子里的東西是真的。”蒙面女誤會更深,接著又冷冷道:“我勸你放手,箱子里不是金銀珠寶,對你沒有用,我說過了,你想要多少,說出來我可以照付。”

  “那木箱里是什麼?”董卓英本來就想知道這點。

  “對我有利害關系!”蒙面女退回木箱邊。

  “能告訴我麼?”

  “你不必知道!”

  “關于有名的惡煞‘焦家二虎’和一個姓尤的老者最先殺人劫物,后來姓尤的出其不意殺了二虎,你是和姓尤的一路?”

  蒙面女眸光連連閃動,沒回答。

  就在此刻,一個聲音傳來:“在這里了!”三條人影突然涌現,是馬永生和他的兩名手下。

  馬永生目光一掃現場,然后停在木箱上。

  他的腳步開始移動,長劍隨之出鞘。

  “砰!”地一聲。

  蒙面女一腳踢碎了木箱子,木屑粉飛中,一樣白森森的東西,飛落八尺之外,撞在樹身上,又彈回地面。

  突然之變,在場的人全大驚意外。

  蒙面女彈身上前,舉步踹向那白森森的東西。

  劍芒打閃,馬永生疾劍襲向蒙面女。

  蒙面女一踹不中,閃電般穿林而去。

  董卓英呆了,突起的變化,使他一下子轉不過意來。

  馬永生俯身拾起了那白森森的東西。

  “白玉石環!”董卓英在心里大叫,他的臉變了,一向冷沉如寒鐵的臉孔變了,一具白玉石雕琢的石環,大出他意料之外。

  馬永生大喝道:“我們走!”

  董卓英彈身截在頭里,寒聲道:“不許走!”

  馬永生一手持著劍,一手緊抓著白玉石環,厲聲道:“姓董的,你這是什麼意思?閃開!”

  董卓英在這片刻之間,已回復了冷靜,冰聲道:“在下一向好奇,想見識一下這只白玉石環。”

  馬永生帶脂粉氣的臉上突然現出了獰色,陰聲道:“姓董的,你既然這麼好奇,就不必看了,你得留在這林子里!”

  兩名手下立即拔劍圈到董卓英身后兩側。

  董卓英冷冷地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馬永生道:“你既然知道這只白玉石環,就不能再活下去。”

  “又為什麼?”

  “何必多此一問,反正你死定了!”

  哈哈一笑,董卓英道:“南義馬老英雄義名滿天下,無人不欽,無人不敬,你這種作風,不像是他的儿子。”

  董卓英定睛望著馬永生,臉色數變之后回復冷沉,他已打定了主意。

  “馬永生,開門見山一句話,在下要這只白玉石環。”

  “你要這只白玉石環?”

  “不錯!”

  “哈哈哈!姓董的,你為什麼不說要命呢!”

  馬永生,為了這只白玉石環,在下不惜對你拔劍,你先想清楚,不交出手環,就得交出命,人死了什麼東西對他都無份。”

  “姓董的,你好大的口氣,區區在乎你拔劍麼?你能死在“流番劍”下,傳出去絕不會丟人,你現在准備自衛,區區如果先出手,你將毫無機會!”

  “姓馬的,你知道在下多不想拔劍……”

  “哈哈哈!越說越離譜,說得像真的一樣,你該說不敢拔劍才對,不過,不管怎麼說,你是死定了!”馬永生搖了搖手中劍。

  “少爺何必跟他多費唇舌廠隨從之一開了口。

  “賞他一劍一切不就結了!”另一個也接上腔。

  董卓英的眉頭皺了起來,他實在不想為這只玉石手環,而殺馬永生主仆三人,因為南義是白道名人,但白玉石環卻又非得到不可。

  事難兩全,使他感到相當為難。

  “區區要出手了!”馬永生揚起了劍。

  事逼至此,董卓英已無法顧及后果,右手五指搭上劍柄。

  就在這即將生死互見的一瞬,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為了這不值分文的廢物拼命,不值得吧?”

  人隨聲現,是“一朵花”吳媚,她跟董卓英同時離開木箱被搶的現場,從另一個方向迂回,結果慢一步來到。

  四對目光齊集在“一朵花”的臉上。

  “大妹子,你說什麼?”馬永生放下劍。

  “我說你們不必為毫無價值的廢物拼命,划不來!”

  “本來就是不值几文的東西,但是這位仁兄非要不可,我……”馬永生順著“一朵花”的話意發話。

  “如果是真的,那可就是人人垂涎的寶物了。”“一朵花”截斷丁馬永生的話頭。

  “大妹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馬永生瞪大了眼。

  “有什麼不明白的,我說這白玉石環是假的!”“一朵花”說得很平淡。

  “什麼,你說是假的?”馬永生驚叫起來。

  “這只關系著武林爭奪已久的白玉石環,既然成了馬家傳家之寶,現在拿來作聘禮,等于是量珠娶美,真假你當然能辨認,你何不仔細辨認一番!”“一朵花”輕笑了聲。

  董卓英也瞪大了眼,他無法判斷“一朵花”在弄什麼玄虛。

  馬永生后退兩步,拿起白玉石環仔細端詳,久久,沉聲道:“大妹子,你別誆我,這正是家父珍藏的白玉石環,半點不假!”

  “一朵花”道:“那就是真的了?”

  馬永生瞪眼道:“大妹子,你到底是什麼居心?說假又說真……”

  “一朵花”滿無所謂地道:“這只白玉石環,本來是‘石紋神劍’劍纓廠的附著物,上面記載著‘石紋神劍’的秘密,現在‘石紋神劍’已歸人所有,哪有秘密可談,不過,上面記載有練功秘訣,也很重要。

  “以前曾引起一場恐怖的血腥爭奪,最后落入‘南荒一劍’之手,之后,‘南荒一劍’陳屍九連山下,白玉石環沒了下落。

  “直到今天,成了馬家的傳家之寶,而令尊當年並未參與爭奪,所以我懷疑這手環是贗品假貨。”

  笑了笑,馬永生道:“大妹子,我知道你的心思。”

  “一朵花”道:“什麼心思?”

  馬永生道:“你一方面是在詐我想斷定真偽,另一方面,你是想知道這只白玉石環的來龍去脈!”

  馬永生掃了董卓英一眼,又道:“大妹子,我可以坦白告訴你,這只滿帶血腥的白玉石環,是家父年前在救一個異鄉人所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借下聘之名,送與北俠鑒定,想不到……”

  “一朵花”立即接口道:“想不到風聲外泄,又引起凶殺。”

  馬永生道:“正是如此!”頓了頓,臉色一沉,道:“這位仁兄定要強取,我只有盡力維護。”

  “一朵花”瞟了董卓英一眼,道:“他放棄了!”

  董卓英脫口道:“吳姑娘,你怎麼知道在下會放棄?”

  “一朵花”道:“這東西是送給北俠的,而北俠是俠名滿天下的正道之士,他會本著武道的精神了結這樁二十年的懸案,董公子不會甘冒武林天下的大不韙與正道為敵吧?”

  董卓英原先的決定發生了動搖,一時拿不定主意。

  “一朵花”接著又道:“董公子,我可以陪你到北俠府上擺平這件事,如果你真的拔了劍,傷了人,后果豈非無法收拾?”

  董卓英想了想,最后點點頭道:“好!在下依你的話,暫時放手,北俠府上在下自己會去!”

  “我陪你去!”

  “不必了。”

  春花似的一笑,“一朵花”道:“我有很多話要對你說!”

  董卓英冷漠地道:“我們之間會有什麼好說的?”

  “當然有。”

  “你說說看!”

  “一朵花”嫣然一笑,瞟了遠處一眼道:“比如說……那個蒙面女子,你的劍……”

  董卓英心弦連震,目芒一閃,道:“走!”

  兩人雙雙奔離。

  夕陽紅似火。

  在一座古塔的基座上。

  董卓英與“一朵花”吳媚側身相對坐著。

  董卓英先開了口道:“吳姑娘,你說那企圖搶奪白玉石環的蒙面女子是誰?”

  “說出來會嚇你一跳,北俠的寶貝女儿宋秀玉。”

  “這……怎麼可能?’’董卓英不但嚇了一大跳,還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不可能?…‘一朵花”反問,媚意盎然。

  “東西是送給北俠的,馬永生又是行聘而來,她為什麼要搶?”

  “江湖上的事不能只看表面,也不能完全依情理,你冷靜地分析一下,馬永生這次來下聘,合情理麼?”

  “你說說你的看法!”

  “好,第一、如果是聘禮,肩挑馬馱都可以,為什麼要用轎子來抬呢?”一朵花斜睨著他說。

  董卓英沉吟了一下,才道:“這點,我認為他是以女眷隨行作掩飾,使人不懷疑轎子里是口木箱。”

  “好,有那麼一點點道理。”

  “第二呢?”

  “第二嘛!那只白玉石環盡可以隨身攜帶,為什麼要配一個大木箱?同時馬永生並不隨轎,事后才趕來,為什麼?”

  “這……”董卓英感到這的確不合情理。

  “第三、下聘是極平常的事,何以會有人中途攔劫?既有人攔劫,表示攔劫的已得到了風聲,這種事守秘還來不及,怎會泄漏出來?”

  “也許攔劫的是有心人,早已踩實了線……”

  “可以這麼判斷。”

  董卓英低頭沉思了起來……

  “一朵花”又緩緩的說道:“最后一點,當我故意指出白玉石環是假的時,馬永生的反應失常。

  “這白玉石環一直沒經人手,原箱被踢開,他應該確定是真是假,沒理由附和我,說是不值錢之物!”

  “這與蒙面女子的行動何關?”

  “我是說天下事不能以常理來衡量這一點。”

  “就算那女子是北俠的女儿宋秀玉,她為什麼要搶?”

  “這就是我想要查明的一點。”

  “你怎麼判斷她是北俠之女?”

  “我認識她本人,親眼見她除去面巾。”

  “這麼說……內里大有文章?”口里說,心里卻在想,蒙面女曾點出自己的姓名來歷,還提到神劍,這是有些不可思議。

  唯一解釋的是她也是有心人,這件事從頭起她就隱伏在暗中。

  “這還用說,當然有莫大蹊蹺。”“一朵花”說。

  “另外一件事你還未說。”

  “什麼事?”

  “在下的劍……”

  “一朵花”突地站起身,粉腮一片沉凝,完全收斂了她一向的媚態,定定的望著董卓英良久,但卻沒開口。

  董卓英心中一栗,他不明白“一朵花”是什麼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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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7:59:1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章

  空氣顯得異常的沉悶,令人感到有點窒息,董卓英不由把目光投向別處。

  但“一朵花”的聲音卻響自耳邊:“董公子,我不該問,但又忍不住要問,因為武林中的‘石紋神劍’只有一把,而照老一輩的說法,這柄劍代表死亡,喝飽了人血,說句難聽的話,是人神共憤之物,難道你不覺得?”

  “不錯!”董卓英站了起來,面向著她。

  “一朵花”后退了一步,目光仍不稍瞬。

  “董公子,我覺得……你得到它並不是福氣。”

  “哈哈哈……”董卓英冷冷地一笑,道:“吳姑娘,這正符合你所說的,天下事不能以常理衡量。”

  “你看我呢?”“一朵花”吳媚突然轉口反問了一句,臉上又露出了媚蕩之態,前后像是兩個人。

  “你很邪!”董卓英不客氣地說。

  “格格格……”“一朵花”大聲浪笑。

  “你笑什麼?”

  “董公子,我很欣賞你的坦率,我承認我絕對不是正經女子,我再想問一句,你已有‘石紋神劍’,為什麼還要那白玉石環?”

  “碰上了,好奇。”

  “就這麼簡單?”

  “不錯!”董卓英冷冷地道。

  “董公子!”“一朵花”挑了挑眉:“你現在回答這句話並非發自內心,不過,我還是相信你!”

  “你也很坦率!”董卓英沒表情地回了一句。

  這句話等于是承認了“一朵花”對他那句話的反應,但他已深深地感到“一朵花”不是個簡單的女子。

  夕陽已不知在何時沉到了山后,只剩下一抹殘霞。

  拂在身上的風已有了涼意。

  “一朵花”看看天色,語意深長的道:“董公子,天色不早,此地離市鎮很遠,我們不能在這儿過夜。”

  “當然,你說要帶在下去拜訪北俠……”

  “不能拜訪!”

  “為什麼?”

  “我們如去拜訪,師出無名,探人的隱私是江湖大忌,何況白玉石環關系著陳年公案,你既然只是好奇,這奇不好也罷!”

  董卓英無言以對,話是他自己說出來的,事實上又不能吐露出內心的秘密,他想也許可從中探出司徒業的下落。

  “董公子!”“一朵花”自己轉了彎:“我也很好奇,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聯手從側面揭開這謎底。”

  “謎底?”董卓英吹了口氣:“東西由南義得到,現在送到北俠手上,情況就是如此,還有什麼謎底可言?”

  “剛剛不是才說內里大有文章麼?你不想知道這文章?”

  “當然想。”

  “一朵花”掠了掠鬢邊的散發,道:“北俠的寶貝女儿改裝蒙面攔劫是謎,南義把東西當聘禮送與北俠是謎,頭一撥搶奪者在即將得手之時火拼是謎……這些不算謎底?”

  “在下一向獨來獨往!”

  “哦!”“一朵花”小嘴嘟了起來:“說了半天你是不願意跟我在一道?”

  “是的!”

  “不要緊,你喜歡獨來獨往,你就去獨吧!我‘一朵花’吳媚真的是一文不值麼?笑話!”說完,猛一跺腳,如飛而去。

  董卓英目送“一朵花”的身影在暮靄消失,心頭浮起了一縷悵然若失的感覺,但這感覺只是片刻,很快地他又回復了自我。

  白玉石環又在眼前晃動,因為它是“石紋神劍”兩件一体的東西。

  天邊的殘霞也消失了。

  天色昏黑下來。

  暗探北俠府,他作了決定。

  宋員外府,在廬陵是數一數二的宅第。武林同道尊宋世彬為“北俠”,但本地人都習慣稱“北俠”為宋員外。

  起更的時分。

  宋府的內客廳里燈火通明,一個相貌庄嚴的老者和一個風范不惡的老婦坐在上首,這對年過半百的老人正是北俠夫婦。

  側方馬永生正襟危坐,但神情顯得不安,居中的八仙桌上放著那只白玉石環。

  “馬賢侄,你說這只白玉石環遭連番劫奪,對手都是些什麼人?”“北俠”開口詢問,神情十分嚴肅。

  “回稟宋世伯,除了已死的‘焦家二虎’,能確定的只有一個年輕劍手,叫什麼‘長恨生’董卓英,身份來歷不明。”馬永生恭謹地回答。

  “這點世伯我會設法查明。”“北俠”宋世彬頓了頓:“這只白玉石環就勞賢侄原物帶回吧!”

  “宋世伯……”馬永生滿面惶恐。

  “馬賢侄,令尊會知道退回去的原因。”

  “宋世伯,小侄此番到廬陵……”

  “馬賢侄,你師妹秀玉堅持她的終身大事要等三年后再談,因為……上門求親的人不止馬賢侄一人,我和你世伯也很為難。”宋夫人開了口。

  “世伯母的意思……不准備應允這門親……”馬永生站起身來。

  “馬賢侄不要誤會,你世妹十分固執,做父母的不能太勉強她,只好依她……等三年后再議!”

  “世伯母……”

  :“馬賢侄!”北俠宋世彬又接回了話頭,說道:“你先到客房歇歇,這一路上辛苦你了!”

  “宋世伯,以小侄所知,這樁事是兩位先已首肯了的……”

  “不錯!”“北俠”撫著頷下長須:“在書信上老夫是同意了,不過,事情發生了變化,老夫不得不重新考慮。”

  “世伯所說的變化是指師妹嗎?”

  “唔,說對一半。”

  “那另一半呢?”

  “令尊十分明白,你回去一問便知。”

  “宋世伯為何不現在就明白示知?”

  “北俠”拿起了桌上的白玉石環,站起身來,上前把它遞到馬永生的手里,宋夫人也同時站了起來。

  “馬賢侄,東西還是你收回,你累了,去歇著吧!”

  “宋世伯……”

  “有話明天慢慢再談,我叫人加強戒備,你可以安心!”

  “世伯!”馬永生把白玉石環接過,臉色變得很難看:“既然世伯和伯母都同樣心意,小侄沒再留下的必要,想立即告辭!”

  “噯!這是什麼話,宋馬兩家是世交,婚事並非不成,只是緩談,賢侄就這麼連夜走了,我夫婦問心何安……”宋夫人望了“北俠”一眼,又接下去道:“再說,又如何向令尊交代呢?”

  “世伯,伯母,小侄常年在江湖闖蕩,並非頭一次出門,請放心,小侄會把自己照顧得很好,告辭!”

  說完,長身一揖,轉身挪步。

  “北俠”夫婦互望了一眼,雙雙跟上。

  馬永生跨出廳門,回身又行了一禮。

  “唉!賢侄年輕人,未免任性了些!”“北俠”搖搖頭。

  “馬賢侄,代向令尊堂問安!”宋夫人揚聲叮嚀。

  馬永生“唔”了一聲,匆匆穿院而去。

  夫婦倆回身到原位坐下。

  “老爺子,我們這樣做……會不會被馬家認為太絕情?”

  “夫人,這是無可奈何的事,馬永生是個江湖上出了名的花花大少,秀玉對他一向厭惡,談婚事是天大的笑話。”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回信答應?”

  “我沒有答應,只說可以考慮,但要看秀玉的心意而定,武林門戶不同于世俗……”吐了口氣,抑低了聲音道:“夫人,白玉石環是我多年夢寐以求的東西,但這種沾滿了血腥的東西,現已失去大半作用。

  “聽說‘石紋神劍’已被董卓英所得,現在又發生了劫奪之事,很快就會風傳江湖,你想會替我們家帶來什麼后果?”

  “這點……我也想到,所以才同意你的處置。”

  “還有更重要的一點,你沒想到。”

  “什麼?”

  “馬榮宗的用心!”

  “什麼用心?”

  “夫人,你想,白玉石環落在他的手里,除了他自己恐怕沒任何人知道,現在他以禮作聘,顯然大悖常情。”

  “老爺的看法呢?”

  “很可能這秘密已經泄出江湖,為了避免禍害,把它送到我家,有事就可以雙方全力應付,不必他獨力承擔。”

  宋夫人默然的點點頭。

  北俠又道:“另方面,我家秀玉是獨女,一旦成了馬家媳婦,你我百年之后,東西仍是馬家的,我只是代他保管,風險由我擔。”

  “不對!”宋夫人輕搖著頭。

  “有什麼不對?”

  “東西到了我們家,我們就可以立即采取行動了,這一點馬榮宗應該想得到的。”宋夫人很有見解的說。

  “嗯!”“北俠”深深一想,道:“這當中一定另有蹊蹺,問題是消息何以會外泄而引起劫奪?”

  “老爺,你一再說拒收白玉石環的原因要馬永生回去問他爹就知道,這又是什麼用意呢?”

  “沒什麼,我早已懷疑他的用心。”

  “俠名滿天下的南義會……”

  “很難說,人心難測,表里如一的江湖人太少。”伸了個懶腰:“夫人,安歇吧!我睡外書房,馬永生這一下聘,說不定會有朋友上門。”

  “唉!這從何說起,憑空惹上這麻煩。”

  董卓英剛剛進城,正要向人打聽“北俠”府的位置,突然發現馬永生帶著兩名從人進入一家客店,心里不由起了嘀咕,馬永生多半已經納完了聘禮,東西已到“北俠”手里,現在去能探到什麼嗎?

  一陣猶豫之后,他也住進了這家客店。

  在房里安頓下來,他在想:“照‘一朵花’的說法,那企圖劫奪白玉石環的蒙面女子,是‘北俠’的寶貝女儿宋秀玉,可能麼?完全不近情理,哪有下聘到自己家,當事人去謀劫聘禮的道理……”

  房門推開一半,一條人影出現門邊。

  董卓英一看,眼睛發了直,連呼吸都窒住了,這不速現身的,竟然會是“一朵花”吳媚,這神秘妖艷的女人?

  帶著慣常的媚笑,在燈光映照下更顯得誘人。

  “董公子,不想碰頭偏偏又碰了頭,我們真是有緣!”

  “唔!”董卓英有些啼笑皆非。

  “我先落店你后到,不是我故意找你。”

  “在下沒這麼說!”

  “我可以進來麼?”

  董卓英略作思索之后道:“當然可以!”

  他忽然感覺到這放蕩的女子在這一帶逗留,必然有什麼企圖,而且,她是個非常不簡單的女人。

  “一朵花”進入房間,反手關上了房門,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

  董卓英坐在另一邊,兩人隔桌相對。

  “吳姑娘,你知道‘流香劍’馬永生也住在這店里麼?”董卓英試探著打開話題。

  “知道。”

  “哦!”

  “我還知道他在拜訪‘北俠’府之前,就先訂好了房間。”

  “你們……”

  “董公子!”“一朵花”抬手阻止董卓英說下去:“你可別誤會,坦白一句話,像馬永生這種人還不會放在我“一朵花”的眼里,你別以為我們是同類,對我他還真的是不配,倒是你……我倒希望能做個朋友!”

  “你使在下受寵若驚!”聲音是冷漠的。

  “別說口不應心的話,我不是三歲小孩,一個甜頭就可以哄得打轉,我們既然不期重會,我跟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

  “一朵花”突然壓低了嗓子:“那東西還在馬永生的身邊!”

  “你怎麼知道?”董卓英瞪大了眼。

  “我到過‘北俠’府,親眼看到事情的經過,‘北俠’夫婦夠厲害,推托了婚事,也拒絕了白玉石環。”

  “真的?”

  “對別人欺哄誆騙我全來,對你不會!”她說的很正經的樣子,似水的眸光與燈光爭輝。

  董卓英的心弦為之一顫,話不管真假,人的耳朵都揀好聽的收,這是人生來的性格中的弱點,能克制這一點的,不是上智便是巨奸。

  “我希望能相信你這句話,下文呢?”

  “我想先聽你一句真話……”

  “在下從不柞假?你想聽什麼話?”董卓英笑了笑:“如果你是指儿女之情而言,那在下告訴你,我們可能不是一對。”

  “格格格……”“一朵花”媚笑了數聲:“我看得出,你這句話是真心話,我也不會賤到自己送上門,我要聽的不是這句話。”

  “你要聽什麼?”

  “你想得到白玉石環的目的?”

  董卓英閉上了嘴,定睛望著“一朵花”,能說出來麼?

  他必須考慮到可能發生的種種后果。

  她呢?難道她不想要?

  她的真正目的又是什麼?

  “董公子,怎麼不說話了,你不是說從不作假嗎?”“一朵花”

  吳媚緊迫盯人的逼視著他問。

  “就是因為這一點,所以在下要考慮,不想以虛言搪塞。”

  “你說出真話,對你只有好處。”

  “當然,一個人要對方抖出實話時都會這麼說,姑娘既然這麼保證了,何不先說出好處在哪里?”董卓英步步為營。

  “我就是心軟,經不起逼!”“一朵花”?挑了挑眉,眸光一閃:“簡單一句話,沒有我你永遠休想得到東西!”

  “真的會如此?”

  “我可以對著燈火發誓,絕不是信口開河。”

  董卓英連眼都不眨,如刃目芒迫照在對方臉上,他似乎想要看透她的內心,看看她說的話到底有几分可信。

  “看來在下是非說不可。”

  “不,你自己作主,說不說在你。”

  “那在下先問一句……”

  “好,你問?”

  “姑娘是否想得到?”

  “不想!”

  口吻是斷然的,半絲猶豫都沒有,董卓英能不相信麼?

  不相信也得相信,話已經說得很絕了,他是男子漢,不能出爾反爾,即使錯了也只有錯下去。

  “好,那在下就說出來……”董卓英放低了聲音,低到僅能讓對方聽得見的程度:“這是家師在我臨下山時的交代!”

  “令師‘黃山孤獨老人’也提起此事?”“一朵花”的聲音同樣低。

  “不錯!”

  “這麼說,你志在必得?”

  “可以這麼說廠董卓英暗自咬了咬牙。

  “為了和‘石紋神劍’相得益彰?”

  “不,為了替武林做件好事,免得自相殘殺。”

  “好,說得對,黑與白是永遠難作明確划分的,誰也不能診斷正邪黑白;一念為佛,一念成魔,對麼?”

  董卓英深深地點頭。

  他更進一步發覺這表面放蕩的女子有其智慧的一面。

  “不過,話又說回來,正歸正,邪歸邪,奇跡的事並不太多。”

  “一朵花”又緩緩的加上了一句。

  “對!在下有同感!”董卓英再次點頭,他不能不點頭,她說的很有道理,而且非常有道理。

  頓了一頓,董卓英又道:“吳姑娘,言歸正傳,你說東西仍在馬永生身邊?”

  “不錯!你准備用強?”

  董卓英啞了口,他不願用這種手段,因為東西是屬于名滿天下的“南義”馬榮宗,但又不能否認心里有這種沖動。

  “哈哈哈……”“一朵花”突然大笑起來,蕩意盎然地道:“董公子,我們攜手江湖,會是羨煞人的一對!”

  董卓英瞠目結舌,“一朵花”像突然發了邪,冒出這不倫不類的一句話。

  “董哥哥,我們真是相逢恨晚!”嗲聲浪氣,教人受不了。

  “你……”董卓英的劍眉豎了起來。

  “董哥哥,我算跟定你了!”說著,嘟了嘟小嘴。

  董卓英立即會意過來,是窗外來了不速之客,她才故作姿態,表演給偷窺者看。

  “大妹子!”他模仿馬永生的口吻:“你真會纏人!”

  “董哥哥,聽你這一聲稱呼,我打從心眼里舒服。”

  雖然是表演,但多少還有些肉麻之感,董卓英一向正經,不善于打情罵俏,心里可相當別扭。

  “一朵花”站起身,故意在房里繞了個圈,然后回到桌邊,一歪嬌軀,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油燈。

  “啊呀!”一聲,房里頓呈一片漆黑。

  “一朵花”立即湊向窗子,從隙縫中往外望,董卓英也從另一邊外瞧,只見一條黑影從對過的屋面消失。

  “吳姑娘,是什麼人?”

  “老朋友。”

  “老朋友?誰?”

  “記得攔截轎子,殺害‘焦家二虎’的尤大爺麼?”

  “是他?”

  “不會錯的。”

  董卓英心頭一緊:“你怎麼認得出是他?”

  “他當場被你挑落蒙面巾,我正好在林子里跟他朝了相,只要我照過一眼的人,再也逃不過我雙眼。”

  “他的目的何在?”

  “當然是為了那只白玉石環?你等著,我去踩踩線!”說完,立即穿窗而出,行動利落,無聲無息,比狸貓還敏捷。

  轉眼工夫,便失去了她的蹤影。

  董卓英呆在房里,心思有些紊亂。

  “客官怎麼不燃燈?”是小二的口吻。

  “不小心打翻了!”董卓英兩眼仍望著窗外。

  “小的來收拾,另外換一盞!”小二邊說邊進入房中:“客官,當心您的衣服,翻了燈,桌上全是油。”

  小二挨近桌邊,董卓英准備閃讓。

  就在這瞬間,一樣鋒利的東西,刺入董卓英的脅肋,“哎!”地一聲,董卓英蹌到床前,坐了下去,手按被刺的部位。

  “朋友,你……這算什麼?”他已經知道他是冒牌的店小二。

  “要你的命!”已不是原先進門的店小二聲音,變得很冷酷。

  “我們有過節麼?”

  “換個地方再告訴你。”

  說著,前跨一大步,在董卓英身上加點了一指,然后伸臂環在腋下,連架帶抱,離開了房間。

  穿過角門,經過茅房,來到一間緊臨后門的空屋,是堆放破爛什物的地方,久已棄置不用。當然不會有人來。

  董卓英被安置在一張破椅子上。

  一盞小油燈點亮,董卓英這才看清對方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小伙子,人長得很清秀,但現在臉上罩著一層濃濃的殺機。

  “你叫董卓英?”小伙子開了口,一只腳踏在破椅子的邊緣。

  “不錯!”董卓英的臉色很平靜,沒有因傷痛苦的表情。

  “‘孤獨老人’的傳人?”

  “是的。”

  “好極了,總算沒搠錯人!”小伙子的眼皮子跳動了几下:“聽清楚,趁你現在的耳朵還管用,我叫童千里,‘關洛之鷹’的傳人,當年家師被令師斷了一手一足,飲恨終生……”

  “在下明白了,你是替師討債?”

  “一點不錯。”

  “怎麼討法?”

  “現在我只要拔出你肋上的手叉子,你就會見血斷氣,在我拔刀之前,先問你一句話,你那師父窩在黃山什麼地方?”

  “家師現在韜光養晦,不伺江湖事,他欠的債由在下來還。”

  “韜光養晦?哈哈哈……”童千里大笑數聲:“殺了人還談韜光養晦,豈不教人笑掉牙。姓董的,恐怕你非說不可!”

  “如果在下不說呢?”

  “你會死得非常痛苦。”

  “痛苦死也好,安樂死也好,反正是死,在下根本不在乎,不過有句話告訴你,你知道令師何以會被家師斷去手足麼?”

  “這我不必了解。”

  “那你錯了,信不信由你,家師代天行誅,殺的都是可殺的人,令師‘關洛之鷹’暗室有虧,壞人的名節,但他也有可取之處,曾做過几樁好事,所以僅斷他的手足,不取他的性命……”

  “住口!你胡說八道,令師年輕時殺人無數,就是他本人也無法一一列舉,你並非他本人,竟然能……”

  “在下幼承家師教養長大,哪有不知之理?”

  “廢話少說,現在說出他的下落。”

  “找家師討債…”朋友,你有多大能耐?”

  “快說,別岔開!”

  “朋友,你已經搠了在下一刀,在下不想追究,你走吧!”

  “什麼,你……”童千里意識到情況有異,對方不像是被搠了一刀的樣子,連臉色都沒有改變。

  董卓英放開按在脅肋上的手,抬起,手中捏著一把窄細的晶亮匕首,掂了掂,扔到門外。

  “呀!”童千里驚叫了一聲,疾退到門邊,臉上的肌肉起了扭曲:“你……你沒被刺中?”

  “朋友!”董卓英站起身:“家師功力通神,身為他的傳人,如果這麼輕易被殺,還能活到今天?”

  童千里的目光在驚怖中帶著恨毒,挫了挫牙,手往衣襟底下一掏,掏出一只尺許長的怪樣兵器,是一只鋼爪,爪頭仿鷹爪的形式。

  董卓英冰冷地道:“朋友,在下說過不想殺你,你就省了吧!”

  童千里向前一欺身,厲聲道:“但我非殺你不可。”

  董卓英搖頭道:“你辦不到的,憑你還殺不了在下。”

  童千里厲哼一聲,鋼爪抓出,快如電閃,抓出的角度詭異至極,這是他師父“關洛之鷹”的成名絕招,的確不是等閒。

  董卓英連半分都沒有移動,手伸出,抓住了爪頭下三四寸的地方,完全不可能的伸手角度,但他居然抓住了,而且抓得很牢,爪子距他的胸口只有一寸,差點沾到了胸衣。

  童千里往回一放,拉不動,一張清秀的臉漲成了一副豬肝。

  董卓英冰聲道:“在下還是不想殺你!”

  童千里呻吟了一聲,那是氣極的反應。

  他完全不明白在客房里那一手匕首分明已搠進了對方的脅肋,離開時還加點了穴道,對方居然會安然無損,這未免太邪門了。

  猛一挫牙,右手緊握爪柄不放,右腳由下向上踹出,身軀一扭,左手曲指反背抓出,三個動作等于一個,同時在瞬間發動。

  但這極詭厲的一著又落了空,董卓英旋到了側方,沒松手,雙方的身軀扭成了兩個極古怪的姿勢。

  “朋友,咱們到此為止,再下去……在下可就要反擊了!”

  “……”

  童千里沒答腔,呼吸有些重濁。

  董卓英放開了抓住鋼爪的手。

  童千里退了兩步。

  兩人對望著。

  半晌,童千里厲聲道:“我還會找你!”

  董卓英冷漠地道:“悉聽尊便!”

  童千里轉身離開。

  董卓英也跟著出去。

  房間里已重燃上了燈火。

  “一朵花”吳媚坐在原來的位置上。

  董卓英推開門,走了進去。

  “你到哪里去了?”“一朵花”劈頭就問。

  “我……我到后面去……”

  “去干什麼?”

  “去方便嘛!”董卓英裝出一副無事的樣子,他不想抖出剛才的一段。

  “害人家白擔了一陣心事!”

  “我不是好好的在這儿嗎?”

  “一朵花”白了他一眼,沒吭聲。

  董卓英問道:“你去踩線的結果怎樣?”

  “馬永生的行動已被人暗中嚴密監視!”

  “噢!都是些什麼人?”

  “各路的朋友都有,我奇怪他們哪里得來的消息。”

  “這種消息當然會傳得很快的。”

  “不錯,可是那些遠來的朋友又怎麼解釋?難道他們是未卜先知不成?”“一朵花”不由秀眉微蹙的說。•“你是說馬永生從撫州出發的消息已傳了開去?”

  “是呀!”

  董卓英不由陷入了沉思。

  “一朵花”想了想,又道:“這種事保守秘密都來不及;‘南義’不會敲鑼打鼓,而消息公然傳開,指明聘禮是白玉石環,這豈非怪事?”

  “是有些不可思議!”董卓英眉頭皺了起來。

  “明天只要馬永生一離開廬陵,這一路定是好戲連台。”

  董卓英沉吟不語,他在想,如何能得到那只白玉石環?雖然“一朵花”說過若沒有她,便永遠休想得到,她是憑什麼吹這大氣?

  眼前的情勢已形成群龍爭奪的局面,她有什麼把握?但這不便問,更不能假女人之力得到此物。

  “董哥哥,如果你有興趣,我們去見一個人!”

  剛才董哥哥、大妹子這肉麻的稱呼是演戲給不速之客廳的,現在她仍用這稱呼,聽在董卓英耳朵里的確不是味道。

  “你稱呼我什麼呀!”董卓英脫口問了出來。

  “叫你董哥哥呀!”她故意扭丁扭頭。

  “吳姑娘,這不妥當吧!”他差點沒說別一廂情願,自作多情,把肉麻當有趣。

  “那有什麼不妥當,你年紀比我大,稱呼你一聲哥哥再妥當不過。”

  “去見什麼人?”董卓英不想跟她歪纏下去,立即轉了口。

  “就是那位老朋友!”

  “姓尤的?”

  “也許他根本不姓尤,我懷疑他是我心目中的一個大人物。”

  “大人物……什麼大人物?”

  “只是懷疑,暫且不談。”

  “我們去見他做什麼?”

  “他已經得到了那東西,跟人約定三更時分在城外交貨。”

  “什麼?他……”董卓英一顆心登時抽緊:“他怎麼到手的?”

  “用絕計弄到手,馬永生此刻恐怕還沒發覺東西已換了主人。”

  “那好!”董卓英當機立斷,東西易了手,就可以放開手去做,不管用什麼手段都無所顧忌了,忘形地推了“一朵花”一把道:“我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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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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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3 18:00: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九章

  夜深沉。

  官道上行人絕跡。

  四野的村落只剩下几星燈火,畫面是靜止的,當然,並非絕對的靜止,因為暗中還有如驚鴻如魅影的江湖客。

  冷清清的下弦月,照著孤零零的月老祠,窆氣是死寂的。

  一對黑影投入了月老祠,行動快如浮光掠影,即使有人看到,很可能錯疑是眼花,的確是太快了。

  這一對黑影,正是董卓英和“一朵花”。

  兩人進祠之后,迅速地搜索了現場一遍,然后藏身在神龕的后面,空間小,兩人緊挨在一塊:“對方還沒到?”董卓英悄聲說。

  “算時辰差不多了廠“一朵花”也悄聲回答。

  “你踩的線正確嗎?”

  “絕對,除非對方臨時改了主意,董哥哥……”她故意擠了董卓英一下:“希望你不要隨便采取行動,照我的方式行事,嗯?”

  “唔!”董卓英感覺到帶有幽香的熱氣拂在他的頸子上,還有身体相當部分的溫暖,使他的心意起了浮動。

  “董哥哥,傳說月下老人照他手里的姻緣簿,把紅繩系在有緣男女的腳上,有這事麼?”語氣近乎挑逗。

  “不知道,只有問這老人。”董卓英的心開始跳蕩,雖然他對她無意,但年輕人血氣方剛,不能說毫無反應。

  “可是老人不會開口?”

  “那你這不是廢話一句!”

  “別對我這麼凶嘛!”“一朵花”扭了嬌軀:“這里是月下老人祠,我們又正好坐在月老的背后,觸景生情,閒話一句打什麼緊?”

  “噓!有人來了!”

  兩人的眼睛定向神殿外的天井。

  天井里站了個蒙面人,從身材看來,董卓英斷定是那被稱尤大爺的老者,也就是毀轎劫木箱殺死同伙“焦家二虎”的人。

  看樣子姓尤的在等對方收貨。

  董卓英在盤算,他不能搶奪,要循正規的手盡得到。

  在收貨的人未現身之前,是跟姓尤的打交道的好機會,他准備起身行動,但被“一朵花”拉住。

  就在此刻,第二條人影出現了,也是個蒙面人,用的是頭套,連脖子套住,只留下兩個窺視的小洞。

  “東西已經到手?”來人問。

  “是的,已經得手!”姓尤的回答。

  “快給我。”

  “不!”

  “什麼?不,你什麼意思?”

  “事情有了變化,我不能把東西交給你閣下。”姓尤的聲音很冷:“本來我可以一走了之,但想到大丈夫來得清去得明,對你閣下應該交代一聲,所以才按時赴約,閣下的事我已盡了力,欠閣下的人情,應該可以抵消了。”

  “老兄弟,你是不是想據為已有?”

  “笑話,我要是存這種心,盡可以自己行動,何必答應閣下?”

  董卓英在暗中大感困惑,看情形這姓尤的是受托辦事,因為他欠來人的人情,至于來人是什麼身份就不得而知了。

  姓尤的說事情有了變化,不肯如約交出東西,真正原因何在?“老兄弟,別說笑話,你知道我對這東西是志在必得!”來人的聲音變得十分刺耳,言詞之間可以聽得出他已有了某種動機。

  “我說過事情有了想不到的變化。”

  “什麼變化?”

  “簡單地說,有人也想要這東西,而此人你我都惹不起,更重要的一點是我絕對不能違背此人的意向。”

  “這人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雖然沒有三頭六臂,但也差不了多少。”

  “說,是誰?”

  姓尤的以極低的聲音不知說了什麼,只見那來人連退了三步,顯然相當震驚,從面罩孔里透出來的目芒變得很怕人。

  “真有這種事?”

  “假不了的。”

  沉默了許久,來人的目芒在月光下變成了兩根銀線,直照在姓尤的蒙面巾上,手指緩緩搭上劍柄,看來他要不顧一切地出手。

  “閣下最好不要動劍……”姓尤的已看出對方的意圖:“俗語說,隔牆有耳,隔窗有眼,閣下動丁劍,說不定就會暴露身份,后果是很難想象的。”

  “你休想用口舌企圖脫身。”

  “閣下,你應該想得到的,你閣下的寶劍再利,也殺不了我,同時東西並不在我的身上……”

  蒙面人一栗,目芒更加駭人。

  姓尤的又道:“退一万步說,就算閣下斃了我,也得不到東西。”

  “你……”

  “有一點我向閣下保證,絕對不泄漏閣下的身份。”

  “你東西在哪里?”

  “在一個很妥當的地方。”

  董卓英的情緒呈現了紊亂,姓尤的把白玉石環藏在別處,准備交給另外一個他惹不起的人,自己該采取什麼樣的行動才能達到目的。

  “你真的決心要這樣做?”

  “主意絕不改變,不過……對閣下我會再記住一筆人情。”

  “多余的一句話,這人情不記也罷,算我認栽了!”說完,彈身掠出了祠門,轉眼消失無蹤。

  姓尤的突然后退數步,拔起身形,在祠門頂上的瓦楞里一抓,飄回地面,手中多了一樣用布包裹著的長形東西。

  毫無疑問,那就是白玉石環。

  董卓英拍了拍“一朵花”的手,但她仍緊抓著不放。

  一條細長人影從空瀉下,像一只巨鳥從天外飛來。

  姓尤的雙手遞上布包,人影接過拔起,破空而去,從現身到拿走東西,時間只是短暫的一瞬,使人連轉念的余地都沒有。

  董卓英火大了,眼睜睜地望著姓尤的把東西交給別人,這一轉手,要想得到將難上加難了。

  姓尤的也掠身離去,行動快得驚人。

  董卓英火冒千丈,一巴掌拍開“一朵花”的手,起身竄進殿外天井。

  “一朵花”也跟著來到身前。

  “你打痛了我的手!”“一朵花”嬌嗔地噘起嘴。

  “痛?我真想宰了你!”

  “別這麼凶嘛!”

  “我問你,你死拉住我是什麼意思?”

  “我是好心呀!”

  “哼!好心?你跟他們是同伙的!”董卓英怒氣咻咻地說。

  “真是冤枉,我怕你現身會把事情弄砸……”

  “你倒是有很好的心腸!”董卓英面罩寒霜。

  “別生這麼大的氣嘛!你一生氣模樣就不好看了。”

  “少跟我來這一套,我不欣賞,我問你,你到底是什麼居心?”

  “為你好!”“一朵花”臉上的笑容居然沒有消失。

  “你有意拖住我,好讓對方從容得手,對不對?’’董卓英怒氣未息,真想一巴掌打過去。

  “你這麼聰明,卻說出這種不通情理的話……”

  “你……你給我說清楚!”

  “來是我約你來的,我不說你根本不知道這樁約會,我要是存心幫對方,不告訴你就結了,何必多此一舉?”

  董卓英一下子無言以對,但氣卻消不下去。

  “我曾經說過要助你得到那東西……“一朵花’’還是好整以暇。

  “而現在卻坐失良機。”

  “你錯了,看似良機,未必就是良機,你知道屢次向那姓尤的老家伙伸手的是誰?…‘一朵花”睨著眼問。

  “他是誰?”董卓英對這點感到興趣。

  “黑道上鼎鼎大名的‘神針醫聖’褚名遠。”

  “會是他?”

  “不錯!”

  “那另一個戴頭套的又是何許人物?’’董卓英瞪大了眼,又問了一句。

  “是雇他搶奪的主顧,不知道是誰,但有心的話,可以查得出來。”

  “最后取走東西的呢?”

  “照我的猜測,極可能是江湖道上聞名的池州慶云山庄庄主‘一指擎天’司徒業!”“一朵花”說話時目光左右游轉,像是怕說曹操曹操就到。

  “司徒業?”董卓英驚叫出聲。

  “你怎麼啦?”

  “沒什麼……”董卓英忙掩飾道:“你怎麼會猜到是他?”

  “據我了解,能夠使姓尤的聽命的只有兩個人……”

  “哪兩個?”

  “一個是‘黃山孤獨老人’,另一個就是司徒業!”

  “哦!”董卓英目光迫視著“一朵花”,他實在驚異這行跡不檢的女子,對江湖秘事會知道得那麼多。

  “所以,我說董哥哥,行走江湖得隨時保持冷靜。”

  她這董哥哥的稱呼,叫得很自然,很順口,但聽在董卓英的耳朵里卻不是味道,爭辯無益,愛叫只有隨她叫。

  “在下一向冷靜的,你只是猜想,未見得是事實。”

  “當然,不過不會太離譜就是了。”“一朵花”笑了笑:“比如說,在搶木箱時,你亮出‘石紋神劍’,他立刻走避,不願跟你沖突,就是他不敢招惹令師的明證。”

  “那敢情好,在下正要找他,那東西非得到不可。”

  “當然,我並沒勸你放棄。”

  “我們現在就去!”

  “去哪里?”

  “先找姓尤的,你應該知道他的行蹤!”

  “找他有用麼?”

  “當然有用,眼前兩個人的身份就必須由他來證實。”

  “你一定要找他?”

  “如果你害怕就拉倒,在下自己會設法找!”說完,作出要走的樣子。

  “董哥哥,為了你,我什麼都不怕,什麼都可以做,我帶你去找,話說在頭里,到時由你出面,因為我還有別的顧慮。”

  “可以,你根本就不必出面。”

  “走吧!”

  兩人動身離開。

  天色微明。

  墳場邊的小屋。

  這小屋沒人看守,是專供喪葬人家臨時休息、停棺,或是停放無主的屍体之用,還堆放了不少施棺人施舍備用的空棺材。

  這種地方,連乞儿都不願來。

  現在,卻有人來了,是董卓英和“一朵花”。

  “一朵花”停在數丈外的墳場邊。

  董卓英單獨一個人走近小屋。

  曉色迷蒙中,小屋像一座巨大的墳墓,由壘壘的大小荒塚拱衛著,董卓英悄沒聲息地欺近小屋。

  小屋沒門,正面是敞開的,為了方便棺木的搬移。

  棺材堆中亮著一盞鬼火似的小油燈,一個頸邊長疣的老人以棺材為桌在獨自喝酒,一罐酒,几樣擺在芭蕉葉上的小菜,就著罐口吸了一口酒;五爪再抓一把菜送到嘴里,看樣子是自得其樂。

  他,就是那姓尤的蒙面人——二疣子。

  董卓英出現在敞開的屋前。

  “什麼人?”二疣子沉聲問了一句,仍低頭喝他的酒。

  “董卓英特來拜訪!”

  “董一卓一英!”二疣子慢吞吞地一個字一個字重復了一遍。

  突然,他猛省般站起身來,兩只眼睛在昏昧的曉色里像兩顆寒星般,頸邊茶杯大的疣子看得很明顯。

  “有點小事找閣下談談!”董卓英語冷如冰。

  “談那只白玉石環?”二疣子開門見山。

  “不錯!”

  二疣子從棺材堆里走了出來,面對董卓英,青慘慘的老臉像惡煞。

  “小兄弟怎麼個談法?”

  “閣下竊取了馬永生的東西,帶到月老祠,送給了另外一個人,有這事麼?”

  “有!”二疣子沉著得驚人,絲毫沒有驚異的表現,道:“小兄弟在神龕里應該看得很清楚。”

  董卓英反而大吃一驚,想不到自己和“一朵花”隱藏在神龕里,對方早已知道,而當時對方竟那麼若無其事。

  “你知道我去了?”

  “不錯!”

  “好,這就好說話了!”董卓英的定力也相當不賴:“那雇請閣下謀取白玉石環的蒙面人是誰?”

  “這點老夫不能說,事實上小兄弟也不必知道。”

  “在下卻想知道。”

  “小兄弟!”二疣子目芒一閃:“老夫此次行動並非受雇,而是欠了對方一筆人情不得已而為,照道上的規矩,老夫不能說出對方身份。”

  “這……好吧!在下就放過這一點,閣下把白玉石環交給了誰?”

  “司徒業。”二疣子很坦白,一點也不猶豫。

  “閣下很夠意思。”

  “小兄弟,這完全是看在你身邊的‘石紋神劍’的份上,當年老夫曾立過誓,永不與持有‘石紋神劍’的人敵對?”

  “很好,那咱們就友善的談問題,請見告司徒業的行蹤?”

  “這……”二疣子挪了挪腳步,老臉上的皮子一陣抖動:“老夫難以相告!”

  “尤大爺!”董卓英套用了別人對二疣子的稱呼:“閣下恐怕非見告不可,這一點在下堅持!”

  二疣子退了一大步,手扶棺材,眸子里的厲芒聚成了兩條線。

  “小兄弟,你這不是強老夫所難麼?”

  “情非得已,請閣下見諒!”

  “一句話,要老夫的頭可以,這點恕難辦到!”

  “閣下真舍得項上人頭?”

  二疣子的老臉突然變得十分難看,但沒有敵對的成分。

  “難道小兄弟真的要老夫頸上這顆人頭?”

  “希望不至于,這點閣下自己可以作主?”董卓英語冷如冰,言詞之中,帶著極大的威脅意味。

  二疣子沉默了許久。

  “如果小兄弟真的要亮出‘石紋神劍’,主動攻擊,老夫只有反抗了!”

  “在下會拔劍的!”面色一寒。

  此時,天色已經大亮,景物已完全清晰起來。

  雙方話已說僵,除了動武別無他途。

  對峙著,氣氛相當沉重。

  突地,董卓英感覺似乎有第三者到了場,只是感覺,沒任何聲息,也不見什麼異動,是一個超級高手本能上特殊的反應。

  一陣爽朗的大笑聲發出。

  董卓英側轉身,一個瘦長的人影映入眼簾,在小屋的轉角位置,相距不到兩丈,仿佛這不速之客原本就站在那里。

  黑黝黝的鑌鐵拐杖,龍形的杖頭,張牙舞爪,栩栩如生。

  他是誰?他不就是焦拐子麼!他為什麼來?此人亦正亦邪,他是不是受司徒業所托?二疣子也轉向了焦拐子,臉皮子微微抽動。

  “二疣子,你知道我老焦為什麼來找你?”

  “請明示!”

  董卓英心頭一緊,來人的確是曾經見過一面的焦拐子,江湖人的作風有時簡直無法思議。

  “本人是來殺你的!”焦拐子面對二疣子,說到殺人連聲調都是原樣,像是說一句極普通的話。

  “什麼?焦兄……要殺區區?”二疣子的聲音不再正常,毫無疑問,像焦拐子這等人物開口說要殺人,等于是判官的朱筆在你的名字上點了一點,注定了絕不會活。

  “一點不錯!”

  “請問為什麼?”

  焦拐子沒回答二疣子的話,卻轉向董卓英:“長恨生’,咱們第二度相逢了。”聲音變得有氣無力,還微帶氣喘。

  “不錯!”董卓英心想,他怎的會氣喘起來,但絕不敢輕視這黑白兩道巨擘,神態之間顯得相當的沉穩。

  “閣下也想要這只白玉石環?”

  “不錯!”仍是簡單的兩個字,但語氣十分肯定。

  “目的是什麼?”

  “你不必知道。”

  “憑你的能耐?”

  “天下事誰也不敢自誇有絕對把握,總之是盡力而為。”

  “哈哈哈……”焦拐子狂笑起來,再不是有氣無力了,而是震人心魄的狂笑,聲浪似要撕裂整個的空間。

  二疣子皺緊了眉頭。

  “一朵花”掩上了耳朵。

  董卓英兀立得像一座冰山,臉上的神色非但不變,反而更沉冷。

  焦拐子笑夠了,自動斂住了笑聲。

  “令師‘孤獨老人’有你這傳人應該可以自豪,的確是一塊上好料子。”

  “過獎了!”

  “你准備如何盡力而為?”焦拐子突然射出了兩縷銀絲似的細芒,盯在董卓英的臉上,這種目芒像要看穿人的心。

  “請閣下交出白玉石環。”董卓英冷沉如故爭“不行,白玉石環是我老焦代朋友保管的。”

  “東西在下是志在必得,閣下可以划出道來。”

  “要再划道?”

  “不錯,像在漢水陰家一樣。”

  “哈哈哈!”焦拐子笑了起來:“董卓英,你以為老焦怕你?又要我老焦划道?”

  “那該怎麼說?”

  “你小子想搶我老焦的東西,還有什麼說的。”

  “閣下高見呢?”

  “小伙子,你聽清楚,老焦跟你那黃山的師父沒有交情,但能不惺惺相惜麼?你要,老夫可以割愛屍說完,他從懷中掏出白玉石環。

  董卓英傻子眼,他做夢也想不到焦拐子會來上這一手!

  二疣子也瞪大了眼,一臉的困惑。

  “一朵花”面上帶著媚笑,不知她是個性生成,還是別有心思。

  火爆的場面,突然變得十分詭譎。

  像焦拐子這等人物;能把別人托他保管的東西拿出來,誰也不敢相信,但事實不由人不信,他大方地把玉石手環遞給董卓英。

  董卓英卻猶豫了,一時之間他無法判斷對方的行為是真是假?“怎麼?現在我老焦把東西無條件送給你,你反而客氣了!”

  “在下不願平白承情!”

  “唔!好小子,居然還拿翹,你實際上是怕老焦別有居心,對不對?”焦拐子冷冷的目芒逼視著他。

  “一半。”

  董卓英坦白的承認,他不願作假,他知道對方是個成精成怪的人物,誰的眉毛動几根都瞞不了他。

  “另一半呢?”焦拐子問。

  “剛說過了,不想平白受惠。”

  “算了,我老焦不能因為一只石頭手環而和‘孤獨老人’結梁子,那普天下的江湖人都將拍手稱快,拿去!”焦拐子走近董卓英。

  焦拐子說的不無道理,雖然董卓英內心不承認他是賣師父的帳,他想了想,還是接了過來。

  “在下記住焦兄的這份人情。”董卓英內心多少有些激動。

  “免啦!你可要記住一點,很快就會有數不清的人找上你!”

  “這點在下明白!”

  “一朵花”吃吃一笑道:“我才不相信你真的白吃!”

  焦拐子的眸子里又現出亮銀絲似的奇芒,照向“一朵花”的臉上:“女娃儿,你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一朵花”道:“什麼意思也沒有,我不能老聽你們說話,憋久了總要出口氣呀!”她是什麼都不在乎的樣子。

  “嘿”地一笑,焦拐子道:“你們是朋友?”

  “一朵花”道:“不錯。”

  焦拐子道:“如果時光倒退三十年,老焦就……”

  “一朵花”眉毛一挑道:“如果時光倒退三十年,距離我到這個世上來,還有好長一段路程呢!”

  打了個哈哈,焦拐子向二疣子道:“跟我走!”語氣是命令式的,說完,彈身而逝,快得像一道光影掠過地面。

  二疣子窒了窒,跟著奔離。

  意想不到的結局,董卓英深深透了口氣,掩不住內心的喜悅和振奮,終于得到了白玉石環。

  日頭露了臉,現場已不再那麼陰森。

  董卓英拿起那白玉石環仔細觀察,斷面處崎棱不平,一望而知是從石像上敲下來的,最古怪的是刻有五指的形式,很像禪宗的捏訣,又仿佛武術指功。

  “董哥哥,你又接下了一把野火!”“一朵花”幽幽開了口。

  “野火?什麼意思.?”董卓英大惑不解。

  “火會燒身呀!”

  “哦!你說這個……我得到它,當然有自信能保住它。”董卓英像是明白了“一朵花”的意思。

  “話雖不錯,但何必睜著眼去替人頂缸呢?”

  “頂缸……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現在只有想辦法賣出去,脫禍求財!”

  “少賣關子,你干脆說出你真正意思吧!”

  “董哥哥!”“一朵花”的神情顯得很正經:“你這麼聰明怎麼會想不到呢?焦拐子是何等人物,肯把到手的東西拿出來?“所謂跟令師惺惺相惜只是句不值一笑的空話,誰不想作天下第一人?還有,他回頭來找二疣子,原先說是殺他的,結果帶走了他,這證明了一點……”

  “證明了哪一點?”董卓英已有所悟。

  “這只白玉石環是假的,起初懷疑是二疣子掉包,所以要殺他,后來暗中看到你跟二疣子的爭論,才改變了主意。”

  “這白玉石環是假的?”董卓英大感失望。

  “我斷定是如此!”—“這只是推斷之詞,你我都沒有辦法鑒別真偽,万一你的推斷是錯誤的呢?”董卓英仍存一線希望的說。

  “很簡單,你先留著。”

  “那真的……”董卓英想想道:“那應該還在‘南義’手里?”

  “難說!”

  “可是‘南義’以白玉石環作聘禮向‘北俠’求親,以他的聲望地位……他能作假欺騙‘北俠’宋世彬嗎?”

  “很多事要到最后才知道,武林中沽名釣譽的偽君子多的是。”

  這一說,董卓英真的動搖了,望著手中的白玉石環發愣,“一朵花”的分析頭頭是道,可能性極大。

  如果自己得到的是假貨,不但丟人,而且窩囊。

  “如何能證明呢?”

  “跑一趟撫州!”

  “找‘南義’”

  “說是追蹤比較恰當。”

  “在下想不透‘南義’為什麼要把這秘密泄出江湖,他應該知道后果的……”董卓英皺了皺眉頭:“這麼多年,沒人知道這東西落在‘南義’手中,為什麼他要自敗行藏?”

  “這就是我們要揭開的謎底,附帶地要查明委托二疣子謀奪白玉石環的人是何身份?‘北俠’的女儿為什麼要劫奪本來要送到她家的東西?”

  “我們真的要赴撫州?”

  “除非你放棄,否則非去不可。”

  “好,上路!”

  撫州。

  大悲寺。

  寺建在一座石頭峰的頂上,像給孤峰加了冠,遠在几里外便可以看到,就地取材,整間寺除了瓦椽之外,連柱子都是石頭的。

  寺后懸岩邊有座石亭,由于危立懸岩邊緣,曾經有人失足,所以被本地人稱之為“超生亭”。

  寺里的住持是個耳不聰目不明的老和尚,座下有五六名弟子,每天在山下的寺產里種地,念經禮佛是稀有的事。

  除了香汛季節,平常極少人光臨,清靜兩個字在這里十分貼切。

  董卓英寄住在寺里,是“一朵花”的安排。

  此刻,過午不久。’董卓英一個人坐在“超生亭”里,眺望山下的野景。

  “一朵花”是女人,不能住寺廟,她另有落腳的地方。

  兩人約好今天午刻在亭子里見面,所以董卓英在這里枯等。

  已經過了約會的時刻了,“一朵花”還不見影子,不知道是什麼事把她耽擱了,董卓英逐漸不耐起來。

  一條人影緩慢的朝亭子移了過來。

  董卓英轉頭向來人望去,來的是那耳目不靈的住持老和尚,拐杖點著地,摸索著一步一步移動。

  老和尚到這危險的地方來作什麼?盡了極大的勁,老和尚到了亭子邊,一手拄杖,一手扶著亭柱,昏昧無光的眼珠子轉動了几下,似乎沒發現有人在亭子里。

  他喘息了一會,顫巍巍地摸進亭子,盤膝坐在亭子中央地上,拐杖橫在身邊,解下項間念珠,念起佛來,聲音是含混不清的。

  不在寺里做功課,巴巴的摸到這里來念佛,這種行為令人費解。

  董卓英不驚動老和尚,仍靜靜的坐著不動。

  心里卻在想:“一朵花”再三說要助自己得到真正的白玉石環,可信麼?自己到手的如果是假的,整個過程中沒有被掉包的可能,這真的當然還在“南義”的手里,從“南義”再找出司徒業來“南義”近似故意張揚的目的何在?“一朵花”能探出端倪麼?……正在冥想之際,突然發覺空氣有異,機警地一扭頭,身上有被群蜂螯刺的感覺,几處穴道同時被擊中。

  是老和尚的念珠以滿天花雨之勢射出,他手里只剩下一根穿珠的細繩。

  僅只動念的時間,連反應都來不及,董卓英便癱瘓在亭子的石凳上。

  哈哈一笑,老和尚站起身來,昏昧的眸子里精芒異射,他不再是昏昧的老和尚了,而是個武功精湛的高手……老和尚上前一步,伸手從董卓英懷里抓起白玉石環,放在眼前看了看,藏進寬大的袍袖里,目芒一閃,寒森森地道:“小施主,我佛慈悲,你就超生去吧!”單掌暴然揚起,猛然揮出。

  強勁尢比的勁浪卷處,董卓英被震飛起,墜落懸岩。

  數條人影涌現,圍住“超生亭”。

  董卓英和“一朵花”在懸岩邊緣下方的岩腹石洞里,洞口外張著一張巨網,網繩牢牢地綁在洞口石樁上。

  “吳姑娘,這到底怎麼回事?”董卓英余悸猶存,他剛才自信必死,想不到掉到網里,“一朵花”正等著他。

  “我不這麼做,你將寸步難行!”“一朵花”柔媚地笑著,像她這等女人,臉上的笑容是很少收斂的。

  “為什麼?”

  “我們一路來已被人躡上,我先不在意,后來發覺跟蹤的人中,有几個是很難纏的人物,准備要東西,也要你的命……”

  “噢!”董卓英臉色微變,但心情已完全沉穩下來:“在下也有警覺,只是不知道內中還這麼麻煩……”

  “現在你知道了吧?”

  董卓英點點頭,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的耳朵和眼睛非常管用,而且比一般人多了几對。”

  “別說笑,老和尚怎麼回事?”

  “這場戲當然非由他演不可。”

  “你是怎麼安排的?”

  “我們還沒抵撫州,黃山‘孤獨老人’的傳人得到‘石紋神劍’和‘白玉石環’的消息便已傳揚開來。

  當然,這是焦拐子和二疣子故意放的野火,目的在轉移道上的注意力,我利用這機會,也故意放出你藏身在大悲寺的消息……”

  “引他們找上門?”

  “不錯,而且讓他們去虎狼相殘。”

  “這不害慘了老和尚?”

  “不會,老和尚的能耐,我絕對信得過,他如沒把握也不敢答應我演這場戲,事先不告訴你,是為了演得逼真,那批虎狼全是江湖上的老油子,些微的破綻都無法瞞過他們。”“一朵花”款款而談。

  “怎麼會有現成的網?”

  “你現在坐在蒲團上還想不出來?這個石洞是老和尚真正潛修的地方,連他的弟子都不知道,網就是他上下石洞用的。”

  就在此刻,一樣東西落在網上,彈起,飄進洞來。

  董卓英心頭一震,准備采取行動,卻被“一朵花”按住了,定神一看,來的赫然是那個老和尚。

  “大師伯,結果如何?”“一朵花”站起身來。

  董卓英心中又是一動,想不到這老和尚竟是“一朵花”的師伯,“一朵花”到底是什麼來路?他也站起來。

  “丫頭,以后少出這種餿主意折騰師伯我這几根老骨頭。”

  “嘻嘻!大師伯,怎麼樣嘛?”

  “我被他們迫下岩頭,多份已帶著東西走了!”

  “帶走了東西?”董卓英脫口叫了起來。

  “這正是我希望的廠“一朵花”挑了挑眉:“現在你墜岩,大師伯也墜岩,東西賣給了別人,再不會有人找你了。”

  “万一……那是真的呢?”

  “這點我向你保證,我負責!”

  董卓英無話可說,“一朵花”的語氣有絕對的把握。

  “你們多呆一會,我出去瞧瞧,別讓他們攪翻了大悲寺!”說完,轉身出去,借大網的彈力,升空而去。

  “吳姑娘,這位……老和尚是你師伯?”

  “是的,貨真價實,半點不假!”

  “那令師該是……”

  “我師父不是佛門弟子,事實上大師伯也是半路出家,江湖人有意無意都會造些孽,年紀大了進空門懺悔也是好的。”

  董卓英點點頭,“一朵花”沒說出她師父是誰,他當然不便追問,但從形跡判斷,“一朵花”的來頭定然不小。

  “董哥哥,我們入夜下山。”

  “為什麼?”

  “你忘了我們是來做什麼的?人都是自私的,焦拐子就是明證,有時人難免會偶爾犯錯,成名不容易,我們不能袖手。”“一朵花”的神情忽然正經起來。

  “吳姑娘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說的是‘南義’馬榮宗!”

  “他怎麼樣?”

  “名為泰山,望若北斗,一生行俠仗義,沒有任何惡行可指,但這一次他錯了,錯得很嚴重,足以使他身敗名裂。

  “但人非聖賢,良知有時會被利欲蒙蔽而犯下錯,但這錯並非不可原諒,目前他可能因此而招致大禍,我們不能不管。”

  她說得不但正經,而且嚴肅。

  像“一朵花”這種放蕩不羈的女子,能說出這番話來,的確使人驚異,董卓英已多少悟出了話中之意。

  “吳姑娘指的是白玉石環的事?”

  “臆測之詞,不能信口亂道,等事實證明吧!”“一朵花”笑了笑:“你可能有機會一展你的身手,而且是驚人之筆,到時再說。”

  董卓英不再開口,他又一次体會到“一朵花”的為人的確不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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