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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局
許時光每天睡覺前都想,明天丁一就會醒來。
然而次次都是失望。
王示安慰她,說醫學上腦死亡也曾有過奇跡,患者在幾天後便甦醒了。他向她灌輸著希望,和她一同等待奇跡的發生,可是時間一天天過去,他的眼睛卻逐漸黯淡下去。
她不知道這樣的日子到底過了多久,直到某天王示紅著眼睛說:「時光,你別這樣了,我們看著都難受。丁一已經那樣了,你不能再搭進去。」
許時光覺得他不懂:「其實他就是在生我氣呢,怪我任性,所以嚇嚇我。他氣消了,也就醒了。」
王示終於忍不住哭了出來:「他已經不行了,現在剩下的就只有一具身子,醫生都說沒有希望了,你就醒醒吧!」
許時光醒不了,她想,王示是故意這麼說的,他和丁一是一夥的,就想看她著急。
她的精神狀態很不好,別人跟她說話,有時能聽見,有時聽不見。所以丁爸丁媽叫了她許久她才回過神來。他們說,醫生已經放棄丁一了,這樣下去丁一也很痛苦,所以他們決定移除呼吸機,讓他安靜地走。
走去哪?回家嗎?許時光問。
丁媽又摟著她哭了出來,說時光你還年輕,是丁一沒福氣,忘了他好好過日子吧。我們已經是這樣了,可你爸媽不能再失去你。
許時光渾渾噩噩的,最後終於明白,他們不管丁一了。
所有人都不管他,不等他了。
那天之後,許時光就守在重症監護室門口,不准任何人去動那台呼吸機。
別人不懂,可她懂。
丁一說了這輩子她逃不開他也避不掉他,可這輩子還這麼長,他怎麼可能就這麼走了?
他還會回來的。
丁一父母和醫生暫時不敢亂動,就怕刺0激了她。
許時光每天都將與丁一的點點滴滴在心頭回放一遍。
他們小時候的第一次打架。
他跳入河水中救她。
他們逐漸變成好友。
他故意在她給游彥臣的便當裡下0藥。
他惱她。
他替她擋刀。
他為她要簽名。
他給她煙花告白。
他等她多年。
他的錢包裡一直放著她的照片。
他愛她。
她不斷地回憶著,總是害怕遺漏了些什麼。
時間對於她已經失去了作用,某天許爸給她套上毛衣時,她才恍悟已經入了秋,當下只覺得奇怪——夏天居然就這麼一眨眼過去了。
許時光仍舊在等待著丁一的甦醒,阻止任何人去動呼吸機。直到某天許媽過來,扇了她一巴掌。
其實那巴掌不疼,但許媽卻哭了出來:「我知道你心裡頭苦,可是丁一爸媽也苦,你這樣讓他不死不活地拖著,不是拿刀剜他們二老的心?許時光,你可不能這麼沒良心!」
要到這時,許時光才發現丁爸丁媽一夜之間已經頭髮半白。
可她不是有意想讓他們傷心,她只是害怕——如果再等等丁一就醒了呢?要是拿了呼吸機他就醒不過來了。
「這事我做主了,就讓丁一好好走,許時光你要怪就怪我,要怨也怨我。」許媽眼角通紅。
連她的臉上也憑空多了許多皺紋。
人人都是受著煎熬的。
這天晚上,許時光守在丁一病房裡,看著他瘦削的臉頰,想念著那雙黑色的眸子,眼前逐漸升起白芒。太疲倦了,她挨著床沉沉睡去,半夢半醒間竟忽覺有人撫摸著她的臉頰。
掙扎著睜開眼,發現丁一居然站在她身邊。
他還是出事之前的模樣,帶著英氣的俊朗,一雙眸子如墨玉深邃,看著她如看著自己畢生的珍寶。
「你終於醒了?」許時光淚盈於睫:「不要再嚇我,丁一,我以後都乖乖聽你話,請你不要再離開我。」
丁一的眸子裡第一次出現濃得化不開的悲哀:「對不起,時光,我只能陪你到這裡了。」
「可你說了會陪我一輩子的。」許時光伸手,卻怎麼也抓不住他,只能大哭:「你說了是一輩子的!」
「可是時光,」丁一無奈地苦笑:「這就是我的一輩子了。」
許時光說不出話,只覺喉嚨脹痛得似乎要裂開。
「我也沒料到過能陪你的只有這麼一小段時間。」丁一的臉從未如此溫柔:「時光,我欣慰的是在這段時間裡,能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你。」
他的臉上毫無遺憾:「時光,我走了。」
她心急如焚,趕緊著想要伸手去抓,觸手卻是冰涼與虛無。
猛地睜眼,卻發現剛才的一切不過是個夢。
丁一仍舊躺在病床上,寂靜無言。
許時光恍惚之間已分不清夢境與現實,正自怔忪,有人拍了她的肩。抬頭,許時光看見了一臉疲色與擔憂的王示。
「時光,沒事吧?」他問。
「沒事。」許時光喃喃道:「只是做了一場夢。」
可惜,只是一場夢。
王示將手中的幾張明信片遞給她:「昨天去丁一家整理東西時發現的,已經放了好久。」
那是他們在鳳凰古鎮的「遲到的好時光」店裡買來的明信片,寄來的日期正是丁一出事那天。
或許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經注定了。
她首先打開的是寫給自己的明信片,上面寫著——「這一刻,我很快樂。」
那個時候,因為有他,她的快樂滿溢。
第二張是寫給丁一的,許時光拿到丁一面前,輕輕地念著——「丁一,感謝你,許我一段好時光。」
她想,丁一是能聽見的,他一定在笑她又裝文藝女青年。
第三張是丁一寫給她的,許時光想肯定沒什麼好話,果然上面寫著——「許時光,你要是再喝酒我就滅了你。」
許時光想,她再不喝了,只要他不喜歡的,她就不做。
第四張是丁一寫給自己的,許時光猶豫了會,還是拆開了。
她一個字一個字地讀著,像是要將那些字刻進心頭。
上面寫著一句話——「我會永遠愛許時光,直到生命終結。」
那瞬間,她看見冬日暖陽裡,他站在明信片店內,一字一句地寫上了這句話,嘴角蘊著最柔的笑。
要到這時,許時光才真真切切明白,那個鮮活的用全部生命愛著自己的丁一已經回不來了。
病房0中,她摀住眼睛,嘶聲大哭。
拔除呼吸機的日子選在週日——因為週六是QQ的婚期,許時光想,至少這一天,丁一應該與他們共同度過。
她不顧王示的勸阻,陪他一同去參加了QQ的婚禮。這是她幾個月來首次出醫院,感覺恍如隔世。婚宴現場一派喜慶,全是大紅的顏色,暖意融融。
如果沒有那場意外,她和丁一的婚禮也應該在這個時候舉行。
世界上最淒涼的詞語,就是「如果」。
新郎新娘在門口迎接賓客,新郎身材微胖,額上浸出汗珠,嘴角露出好脾氣的笑容。
那是個好男人,QQ今後定會幸福。
許時光將紅包遞上,微笑著對QQ道:「按你說的,大紅包奉上。」
QQ低頭看著,眼睛卻染上了與那紅紙一般的顏色:「時光……」
一向伶牙俐齒的QQ竟不知該說什麼。
她一直以為許時光和丁一是會幸福到底的,而自己的人生總歸是帶點遺憾的悲劇色彩。可到了最後,真正幸福的竟只有她。她感覺自己像是偷了他們的幸福。
「大喜的日子,不作興哭的。」許時光還是保持著那般微笑,有著塵埃落定的平靜與認命。
婚宴結束後,王示開車送許時光回醫院,他從後視鏡裡端詳著許時光的表情,擔憂道:「時光,要是傷心就哭出來。」
任誰都會原諒她的觸景傷情。
「為什麼要傷心?」許時光轉頭望向窗外,輕聲道:「至少我們之中有人是幸福的。」
車行至中途,許時光忽然改變主意,想去一趟觀音廟。
觀音廟仍舊是那副亙古不變的模樣,只是老舊了。上次來時他們四人都是齊全的,而這次卻只有她與王示。
「還記得那個瘋和尚給我們斷的命嗎?現在想來竟都是真的。」王示回憶:「原來求而不得的是我。」
而就像信上寫的,向真不會再歸來這個地方,所以埋骨異鄉的是她。
廟宇裡的銀杏樹沙沙搖晃著,許時光恍惚回到了很多年前,那時他們都年少,那時他們的情感都純淨而執著。
那時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長大後會遇到這麼多的無可奈何。
忽然身後有個蒼老的聲音響起:「你們回來了。」
許時光回頭,看見了當年那個老瘦和尚。年華似水,可他竟與記憶中的無甚分別。
王示心驚:「你記得我們?」
和尚一笑,露出一口爛牙:「世人世事皆是相同的,何必記得?」
許時光像是要抓0住最後一線生機般,急聲詢問:「大師,能幫我再算一次命嗎?」
和尚搖頭:「你已經得到許多,勿再強求。執著為苦,棄為菩提……一切皆是命。」
說完,他緩緩走向偏殿,再不見蹤跡。
許時光無法,只能和王示來到正殿。殿裡的觀音像還是如記憶中那般慈悲莊嚴,悲憫著世人,給他們無限希望。她焚香禱告,乞求一個連自己也無法相信的願望能夠實現。
插香之際,她忽然憶起了當年的願望。
她對觀音說,如果游彥臣能轉性喜歡她,那她寧願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
而丁一對觀音說,如果她能愛上他,他願意用自己最珍貴的東西去換。
許時光的手開始顫抖。
游彥臣最後愛上她了,是她用丁一去換的。
而她最後愛上了丁一,是丁一用生命去換的。
果真一切都是命中注定,如何也掙脫不開。
就如同那個和尚給他們斷的命,他得而驟失,她鬱鬱終生。
她得到太多,月滿則虧,最終只能失去。
在山下發動0車時,王示忽然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我們四個還在茶餐廳里許了願。」
她說,祝我們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
王示說,祝大家明年都財運滾滾,美人在懷。
丁一說,祝明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
向真說,祝花好月圓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竟一個都沒實現。
許時光太累了,繫好安全帶便閉上眼,金色陽光透過縫隙進入她的眼眸。恍惚之中,竟看見那千級階梯上,年少的他們正在急步上行——向真由王示拉扯著,而她則不管不顧一個勁向前奔,瞬間跑上最高層,眼看就要跌落,丁一卻一直在她身後,將她穩穩護住。
他這一生,都在身後穩穩護著她。
許時光在心底靜靜地對他道:「丁一,感謝你,許了我一段最好的時光。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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