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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愛曼達.奎克]若隱若現(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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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37:50 |顯示全部樓層
若隱若現 作者:愛曼達.奎克
 
簡介:
從他闖進她的骨董店的那一刻起,雷薇妮就知道這個陌生人絕對是個大麻煩。他說他在追緝兇手;他發誓他只是要拯救她。但無論他說什麼,薇妮都堅決相信自稱密探的麥 拓斌一心只想毀滅她。當他強迫她和外甥女倉促離開羅馬返回英國時,薇妮只希望有一天能悉數回報麥先生。
但薇妮作夢也想不到他們會在這麼令人震驚的情況下重逢;她也沒料到他即將與她合作進行一項越來越危險,和令人越陷越深的調查行動。
從事秘密調查工作的麥拓斌受雇追捕一個有權有勢、此刻正千方百計地想要奪取一個龐大犯罪組織控制權的壞人。但 拓斌的調查只是遇到一條又一條的死巷,和找到一具又一具的死屍。
後來,正當陷入膠著的調查再度有了進展時,他卻發現他的任務和生活都被一個他所見過最難以駕馭、最難以捉摸,和最令人生氣的女人弄複雜了。
面對錯綜複雜的欺騙和危險,即使薇妮的過去只能用「若隱若現」來形容,拓斌還是不得不和她合作。但在他說服她成為他的夥伴時,拓武和薇妮都沒有想到,他們激烈的爭執會點燃熾烈的情焰,也沒有發覺他們在追查真相的同時,也是在自掘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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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38:22 |顯示全部樓層
序幕

  闖入者的眼睛燃燒著冰冷的怒火。他舉起一隻強壯的大手,把另一排花瓶掃下架子。脆弱的花瓶砸在地上碎成千萬片。他接著轉向一排小型雕像。

  「我勸你趕快收拾行李,雷夫人。」不堪一擊的陶制希臘神像在他的暴力下粉碎。「馬車在十五分鐘後離開,我保證你和你的外甥女無論有沒有帶行李都會上車。」

  薇妮無助地站在樓梯口,眼睜睜地看著店裡的貨品被陸續砸毀。「你沒有權利這樣做。你這是在毀了我。」

  「正好相反,夫人。我這是在救你。」他一腳踢翻一個飾有伊特魯尼圖案的大甕。「反正我也不指望你會感謝我。」

  大甕撞擊地面碎裂,看得薇妮皺眉蹙額。她知道痛斥瘋子是白費唇舌。他一心想要砸毀她的骨董店,她卻完全無法阻止。她很年輕時就學會辨認知難而退的徵兆,但一直沒有學會如何泰然面對這種惱人的命運逆轉。

  「如果在英國,我會叫人逮捕你,麥先生。」

  「啊,但這裡不是英國.對不對,雷夫人?」麥拓斌抓住一尊古羅馬戰士石像的盾牌,把它往前推。真人大小的古羅馬戰士倒在地上,壓斷了手中的劍。「這裡是義大利,你非聽我的不可。」

  花在這裡嘗試跟麥拓斌講道理的每一分鐘,都是在浪費應該用來收拾行李的時間。明知固守陣地徒勞無益,但倔強的天性使她無法不戰而降。

  「畜生!」她咬牙切齒地罵道。

  「我不是畜生。」他把另一排紅土陶壺用力撥到地上。「但我瞭解你想要暗示什麼。」

  「你顯然不是紳士,麥拓斌。」

  「我不會跟你爭辯那一點。」他踢翻一尊半人高的裸體維納斯雕像。「但話說回來,你也不是什麼淑女.對不對?」

  雕像碎裂的聲音使她瑟縮。裸體的維納斯很受顧客歡迎。

  「你怎麼可以因為我和外甥女流落羅馬,不得不做點小生意鉗口,就那樣侮辱我們?」

  「夠了!」他猛地轉身面對她。在燈籠的燈光裡,他嚴峻的面孔比石像還要冷酷。「你應該慶幸我推斷你只是在不知不覺中,受到我追捕的那個罪犯的利用,而不是他那幫殺人越貨的匪徒之一。」

  「壞人把我的店當成通訊站只是你的片面之詞。老實說,麥先生,考慮到你粗暴無禮的行為,我不會輕易相信你說的任何話。」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對摺的紙。「你不承認這封信藏在你店裡的瓶子裡?」

  她瞥向那封可惡的信。就在幾分鐘前,她驚愕地看著他砸碎一個希臘花瓶。塞在瓶裡的是一份看來很像是壞人給其罪犯僱主的報告。內容講的是順利與海盜達成協議。

  薇妮抬起下巴。「我的顧客把私人信函丟進那個花瓶裡又不是我的錯。」

  「不只是顧客,雷夫人。那些壞人利用你的店來互通消息已經幾個星期了。」

  「你怎麼知道?」

  「我觀察這一帶和你的私人活動將近一個月了。」

  她吃驚得杏眼圓睜。「你這一個月來都在監視我?」

  「剛開始時,我以為你是葛裡索在羅馬這裡的黨羽之一。但在觀察多日後,我推斷你可能不知道你所謂的顧客在做什麼。」

  「太過分了。」

  他嘲諷地用探詢的眼神看她一眼。「你是說你知道他們如此頻繁地來來去去是在搞什麼?」

  「我沒有那樣說。」她聽到自己越說越大聲,但一點辦法也沒有。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如此氣憤或害怕過。「我以為他們是誠實的老主顧。」

  「真的嗎?」拓斌冷笑著瞥向附近展示架上的一排雲紋綠色玻璃罐。「那你又有多誠實,雷夫人?」

  她渾身一僵。「你在暗示什麼?」

  「我沒有在暗示什麼。我只是注意到這店裡的商品大部分都是廉價的古代器物複製品。這裡幾乎沒有真正的骨董。」

  「你怎麼知道?」她反唇相稽。「別告訴我你是骨董專家,我不會相信那種離譜的自稱。在大肆破壞我的骨董店後,你無法冒充學者。」

  「你說的沒錯,雷夫人。我不是希臘羅馬骨董的專家。我只不過是普通的代理人。」

  「胡說。普通的代理人怎麼會大老遠跑到羅馬來追捕一個名叫葛裡索的罪犯?」

  「我替一位僱用我的客戶來這裡調查盧班奈的命運。」

  「這個盧班奈怎麼了?」

  拓斌望向她。「在羅馬遭到殺害。我的客戶認為那是因為他知道太多葛裡索的秘密組織內幕。」

  「說得跟真的一樣。」

  「無論如何,今晚只有我的說法才重要。」他把另一個陶壺扔到地上。「你只剩下十分鐘了,雷夫人。」

  眼見大勢已去,薇妮撩起裙擺登上樓梯,但靈機一動地在中途停下。「以替客戶調查命案為職業似乎相當奇怪。」她說。

  他砸碎一盞羅馬小油燈。「不會比販賣骨董贗品更奇怪。」

  薇妮勃然大怒。「我說過它們不是贗品,它們是設計來當成紀念品購買的複製品。」

  「隨你怎麼說。在我看來,它們像極了騙人的贗品。」

  她皮笑肉不笑。「但就像你剛才說的,你不是稀有古物的專家,對不對?你只不過是普通的代理人。」

  「你大約還剩八分鐘,雷夫人。」

  她伸手碰觸頸際的銀鏈墜,這是她緊張時會有的動作。「我不知道你是窮凶極惡,還是喪心病狂。」她低聲說。

  他冷笑。「兩者有什麼差別嗎?」

  「沒有。」

  好漢不吃眼前虧。她決定暫時退讓,以後再想對策。

  沮喪、惱怒地輕呼一聲,她猛地轉身跑上樓梯。抵達點著燈籠的小房間時,她看到敏玲已經善加利用時間。兩個中型和一個大型旅行箱敞開著,幾個小型旅行箱已經塞滿了東西。

  「你總算來了。」敏玲的聲音從衣櫥裡模糊地傳出來。「怎麼這麼慢?」

  「我在嘗試使麥先生明白,他沒有權利在三更半夜把我們掃地出門。」

  「他沒有把我們掃地出門。」敏玲從衣櫥門後出來,懷裡抱著一個骨董小花瓶。「他提供馬車和兩個持械侍從,一路護送我們離開羅馬返回英國。那樣做真的很慷慨。」

  「得了吧,他怎麼可能那麼好心?他一定是在背地裡耍陰謀,不希望我們礙事。」

  敏玲忙著用一件毛料衣物包裹花瓶。「他認為那個利用骨董店來和手下聯絡的壞人葛裡索,會對我們造成極大的危害。」

  「啐。羅馬有那樣的壞人在為非作歹只是麥先生的片面之詞。」薇妮打開壁櫥。裡面有一尊俊美無比又極具天賦本錢的太陽神阿波羅雕像。「我就不會輕易聽信那個人告訴我們的任何事。他說不定想利用這個地方來進行他自己的陰謀。」

  「我認為他說的是實話。」敏玲把包好的花瓶塞進第三個旅行箱裡。「如果是那樣,那麼我們真的身陷險境。」

  「如果這件事情牽扯到某個犯罪集團,那麼發現麥拓斌就是他們的首領也不會令我太驚訝。雖然他自稱是普通的代理人,但在我看來,他絕非善類。」

  「你讓你的壞脾氣影響到想像力,薇妮。你知道你在胡思亂想時頭腦總是不大清楚。」

  陶器碎裂聲從樓梯間傳來。

  「可惡的傢伙。」薇妮咕噥。

  敏玲暫停收拾,側耳傾聽。「他顯然決心使骨董店看來像是遭到盜賊的肆意破壞。」

  「他確實提到過砸毀骨董店以免這個名叫葛裡索的壞人起疑。」薇妮使勁拉扯阿波羅,掙扎著想把雕像拖出壁櫥。「但我認為那只是他的另一個謊言。瞧那傢伙在樓下砸得不亦樂乎的模樣,根本是瘋子一個。」

  「我倒不覺得他是瘋子。」敏玲回到衣櫥前拿出另一個花瓶。「但幸好我們為了怕遭小偷光顧而把真骨董藏在樓上。」

  「不幸中的大幸。」薇妮抱住阿波羅的胸膛把它拖出壁櫥。「如果放在樓下和複製品一起展出,它們一定也會被姓麥的砸爛。」

  「我認為最幸運的是,麥先生推斷我們只是不知情的傀儡,而不是葛裡索那幫歹徒的同路人。」敏玲用毛巾包裹好花瓶。「否則我真不敢想像他會把我們怎麼樣。」

  「再狠也不過就是摧毀我們唯一的財源,然後把我們攆出家門。」

  敏玲瞥向週遭的老舊石牆,然後輕哼一聲。「這間陋室根本不能被稱為家,我絕不會想念它。」

  「等我們身無分文,流落倫敦街頭時,你就會想念它了。」

  「我們不會淪落到那步田地的。」敏玲輕拍懷中用毛巾包著的花瓶。「回到英國後,我們就能出售這些骨董。要知道,現在很流行收藏古代的花瓶和雕像。有了賣骨董的錢,我們就能租房子。」

  「但租不了多久。能撐上半年都算運氣好。等所有的骨董賣完,我們就會身陷絕境。」

  「你會想出辦法來的.薇妮。你向來都能。例如我們的僱主跟那個英俊的伯爵私奔,害我們被困在羅馬這裡,你就想出做骨董生意這個高明的主意。」

  薇妮憑著意志力才沒有沮喪地高聲尖叫。敏玲對她脫困能力的無限信心令人抓狂。

  「過來幫我搬阿波羅。」她說。

  敏玲狐疑地望向薇妮試圖拖過房間的大型雕像。「它會占掉最後一個行李箱的大部分空間。也許我們應該留下它,多帶一些花瓶。」

  「這尊阿波羅雕像值幾十個花瓶。」薇妮在房間中央停下,喘了一會兒氣,重新抓緊雕像。「它是我們最貴重的骨董,我們非把它帶走不可。」

  「如果把它放進旅行箱,你的書就裝不進去了。」敏玲柔聲道。

  薇妮感到胸口一緊。她猛地停下,轉頭望向書架上那些她從英國帶來的詩集。想到要捨棄它們幾乎令她無法忍受。

  「書可以再買。」她把雕像抓得更緊。「遲早會買齊的。」

  敏玲猶豫不決,細看著薇妮的臉。「你確定嗎?我知道它們對你的意義非凡。」

  「阿波羅比較重要。」

  「好吧!」敏玲彎腰抓住阿波羅的下肢。

  腳步聲從樓梯間傳來。麥拓斌出現在門口。他瞥向旅行箱,然後望向薇妮和敏玲。

  「你們得走了。」他說。「我不能冒險讓你們在這裡多停留十分鐘。」

  薇妮很想拿花瓶扔他。「無論如何,我都要帶走阿波羅。回倫敦後,可能只有它才能使我們免於賣身的命運。」

  敏玲扮個鬼臉。「拜託,薇妮,你太誇張了。」

  「我說的是實話。」薇妮粗聲惡氣地說。

  「把那尊該死的雕像給我。」拓斌走向她們,他抬起雕像。「我替你們放進旅行箱。」

  敏玲露出親切的笑容。「謝謝。雕像相當重。」

  薇妮不屑地哼一聲。「不要向他道謝,敏玲。我們今晚的麻煩都是他惹出來的。」

  「隨時樂於效勞。」拓斌說。他把雕像塞進旅行箱裡。「還有別的嗎?」

  「有。」薇妮立刻回答。「門邊的那個甕。它可是珍奇寶物。」

  「它裝不進旅行箱。」拓斌抓著箱蓋望向她。「你必須在阿波羅和甕之間作選擇。沒辦法兩樣都帶。」

  薇妮突然狐疑地瞇起眼睛。「你打算把它佔為己有,對不對?你打算偷走我的甕。」

  「我可以向你保證,雷夫人,我對那個該死的甕毫無興趣。你要它.還是耍阿波羅?快點決定。」

  「阿波羅。」她嘟囔著回答。

  敏玲急忙上前,把一件睡衣和幾隻鞋子塞在阿波羅周圍。「我們收拾好了,麥先生。」

  「是啊!」薇妮對他冷冷一笑。「只希望將來能有機會回報你今晚的大恩大德,麥先生。」

  他用力關上箱蓋。「雷夫人,你在威脅我嗎?」

  「隨你怎麼解釋。」她抓起手提袋和旅行用的斗篷。「來吧.,敏玲叫我們最好趁麥先生決定放火燒掉這裡前離開。」

  「說話犯不著這麼沖。」敏玲拿起她的斗篷和帽子。「在這種情況下,我認為麥先生已經很節制了。」

  拓斌點頭。「謝謝你的支持,敏玲小姐。」

  「千萬別把薇妮的話放在心上.麥先生。」敏玲說。「她的天性就是這樣,壓力太大時,脾氣就會有些暴躁。」

  拓斌把冰冷的眸光再度轉向薇妮。「我注意到了。」

  「請你務必包涵。」敏玲繼續道。「除了今晚的各種麻煩以外,我們不得不留下她的詩集。要她下那個決定並不容易,因為她很喜歡詩。」

  「喔,拜託。」薇妮披上斗篷,快步走向房門。「這樣的對話真讓人聽不下去。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我突然迫不及待地想擺脫你令人不快的陪伴,麥先生。」

  「你的話傷害了我,雷夫人。」

  「只可惜傷得不夠重。」

  她在樓梯上停下來回頭望向他。他看來不像受到傷害。事實上,從輕輕鬆鬆地拎起旅行箱的模樣看來,他的身體強健得很。

  「我個人很期待回家。」敏玲快步走向樓梯。「義人利很好玩.但我想念倫敦。」

  「我也是。」發現自己在盯著麥拓斌的寬肩看,薇妮連忙轉開視線,踏著重步下樓。「此行真是多災多難。當初是誰出的喂主意要陪那個可怕的巫夫人到羅馬來?」

  敏玲清清喉嚨。「我相信是你。」

  「下次我再提出那樣糊塗的建議時,拜託你拿嗅鹽在我鼻子下面搖晃到我恢復理智。」

  「那個主意在當時看來一定很高明。」麥拓斌在她背後說。

  「沒錯。」敏玲以不帶感情的語氣低聲說。「『想想看,在古色古香的羅馬住一季會有多麼愉快,』」敏玲學著當時薇妮的口吻說。「『而且費用全部由巫夫人負擔。而且我們會受到上流社會風雅人士的盛情款待。』」

  「別再說了,敏玲。」薇妮沒好氣地說。「你很清楚此行極具教育意義。」

  「我猜在許多方面都是如此。」拓斌接口。「聽說巫夫人的宴會經常演變成酗酒縱慾的狂歡。傳聞是真的嗎?」

  薇妮咬牙切齒。「確實發生過一、兩件不幸的小事。」

  「狂歡宴會令人尷尬,」敏玲承認。「薇妮和我不得不鎖住臥室房門直到宴會結束。但依我之見,事態還不算太嚴重,直到有天早晨我們醒來發現巫夫人和她的伯爵私奔了。那個舉動害我們身無分文地被困在他鄉異域。」

  「但我們設法突破了困境。」薇妮大聲強調。「正當情況逐漸好轉時,麥先生,你偏偏要來干涉我們的私事。」

  「相信我,雷夫人,沒有人比我更遺憾不得不這樣做。」拓斌說。

  薇妮停在樓梯口,望著滿目瘡痍的店內。所有的東西都被他砸爛了,沒有一件陶器或雕像沒有破損。短短一個小時不到,他就毀了她將近四個月的心血結晶。

  「你的遺憾絕不可能有我的深,麥先生。」她抓緊手提袋,穿過滿地碎片、走向門口。「在我看來,這場災難你要負全部的責任。」

  ***

  拓斌聽到骨董店的後門終於開啟時,天還沒有亮。他持槍守在漆黑的樓梯上。

  一個男子提著調暗光線的燈籠從後面的房間出來,他在看到滿地碎片時戛然止步。

  「該死!」

  他把燈籠放在櫃檯上,迅速穿過房間去檢查一個破碎的大花瓶。

  「該死!」他再度咕噥,轉身查看地上的碎片。「真該死!」

  拓斌走下一級階梯。「葛裡索,在找東西嗎?」

  葛裡索靜止不動。在燈籠昏暗搖曳的燈光裡,他的面孔有如掙檸的惡魔面具。「你是什麼人?」

  「你不認識我。盧班奈的一個朋友派我來找你。」

  「盧班奈。我早該料到。」

  葛裡索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舉起手中握著的槍,準備毫不猶豫地開槍。

  拓斌早有準備,他拉下自己的手槍扳機。

  他在手槍沒擊發時就知道火藥出了問題。他伸手到口袋裡抓第二把槍,但為時已晚。

  葛裡索已扣下扳機。

  拓斌感到左腿一軟,衝擊力使他往後倒向一側。他扔掉還沒發射的手槍,空出手抓住欄杆,及時阻止自己滾下樓梯。葛裡索已經在準備擊發他的第二把手槍。

  拓斌想耍退回樓上,但左腿不聽使喚。他翻身俯臥,蟹行似地用雙手和右腿把自己拖上階梯。他的腳踩到濕濕的東西滑了一下,他知道那是從自己大腿流出的鮮血。

  樓下的葛裡索小心翼翼地接近樓梯口。拓斌知道葛裡索沒有開第二槍,完全是因為無法看清陰影裡的他。

  黑暗是他唯一的希望。

  他設法來到樓梯平台,連跌帶爬地經由敞開的房門進入漆黑的房間。他摸到薇妮沒有帶走的沉重大甕。

  「手槍無法擊發最討厭了,對不對?」葛裡索愉快地問。「接著又掉了第二把手槍。真是笨手笨腳。」

  他在上樓,信心增加使他不再步步為營。

  拓斌抓住大甕,把它翻到圓弧的側面。他淺促地呼吸著,左腿開始感到刺痛。

  「派你來追捕我的人有沒有告訴你,你可能不會活著返回英國?」葛裡索在樓梯上問。「他有沒有告訴你,我以前是青閣幫的成員?朋友,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拓斌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機會,他必須等到最恰當的時刻。

  「我不知道你收了多少錢來追捕我,但無論多少都不夠。傻瓜才會同意那個協定。」葛裡索即將抵達樓梯平台,他的聲音裡透出飢渴的興奮。「它會使你賠上性命。」

  拓斌使出殘存的所有力氣把大甕推出去,圓胖沉重的大甕滾向樓梯。

  「怎麼回事?」葛裡索在樓梯頂層站住不動。「那是什麼聲音?」

  大甕撞上他的腳,葛裡索大叫。拓斌聽到他徒勞地抓著牆壁想要恢復平衡。

  葛裡索咚咚咚地滾下樓梯。快要滾到底層時,他的尖叫聲忽地戛然而止。

  拓斌扯下床單,撕下一長條來纏住左腿。他勉強站起身來,感到一陣天旋地轉。

  他左搖右晃,在下樓的途中差點昏厥,但硬撐著沒有倒下。葛裡索趴在樓梯底層,脖子扭曲成反常的角度,身旁都是大甕的碎片。

  「要知道,她選擇了阿波羅。」拓斌低聲對死人說。「事後想來,那個決定顯然是正確的。她的直覺真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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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39: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那個神經質的矮小男子把日記賣給他時,曾警告他,說勒索是很危險的事。男僕日記裡的某些情報可以使人送命。但它們也可以使他發財,費霍頓心想。

  在賭場裡打滾多年,冒險對他是家常便飯。他很久以前就發現,人如果沒有擲骰子所需的那種決心和膽量,就不會得到報酬。

  他不是傻瓜,他在蘸筆寫信時心想。他不打算以勒索為長久的謀生之道。一等籌到足夠的錢清償燃眉之急的債務,他就會收手。

  但他會把日記留著,以防萬一將來再度債台高築。

  敲門聲嚇了他一跳。他瞪著剛寫好的最後一行字,一滴墨水滴在不幸兩個字上。看到被污損的文句令他懊惱。他以恐嚇信的機智、整潔自豪。他忖前思後,字斟句酌地寫出不同的信給不同的勒索對象。要不是環境逼使他不得不在賭場討生活,他或許可以成為著名的作家,另一個拜倫也說不定。

  積怨湧上心頭。要不是命運如此不公平,他的人生也不會如此坎坷。要不是他的父親在詐賭爭議的決鬥中喪生,要不是他走投無路的母親在他十六歲時死於熱病,誰敢說他不會功成名就?要是他獲得其他人擁有的那些優勢,誰敢說他不會平步青雲?

  雖然今日的他落魄潦倒,不得不幹起勒索敲詐的勾當,但他發誓總有一天要向命運討回公道。總有一天……

  敲門聲再度響起。一定又是討債的,他心想。城裡的每個賭場都有他簽下的借據。

  他把信揉成一團,猛地站起來,穿過房間,來到窗前,撥開窗簾往外瞧。外面沒人。剛才敲門的人顯然不再有耐心等他應門。但門前的台階上好像有個包裹。

  他打開門,彎腰拾起包裹。當人影從暗處出現時,他只瞥見長大衣的下擺。

  撥火棒狠狠打中他的後腦勺。就費霍頓而言,生命在瞬間結束,他所留下的鉅額債務也一筆勾銷。

  ***

  火光照亮的房間裡傳來陣陣刺鼻的屍臭。薇妮在門檻邊屏住呼吸,急忙往手提袋裡翻找手帕。她為今晚的行動千算萬算,偏偏沒有算到這個可能性。她掏出繡花手絹摀住口鼻,努力壓下轉身逃跑的衝動。

  費霍頓的屍體躺在壁爐前的地板上。起初她看不出受傷的跡象,心想,他可能是心臟病發作。但後來發現他的頭顱嚴重變形。

  顯然是費霍頓的另一個受害者搶先抵達。費霍頓畢竟不是聰明過人的歹徒,她提醒自己。她在收到他的第一封勒索信後不久就查出了他的身份,而她還是密探這行的新手。

  一查出他的地址,她就向在附近工作的女僕和廚子打聽情報。得知費霍頓習慣在天黑後上賭場,她今晚才放心地前來搜索他的住處,希望能找到他在恐嚇信中提到的那本日記。

  她審視小房間,內心猶豫不決。壁爐裡的火焰仍旺,她卻感到冷汗流下背脊。現在該怎麼辦?兇手是在殺人後就滿意地離去.還是又費神費事地找出日記?

  只有一個方法可以找到答案。她必須按照原定計劃搜查費霍頓的房間。

  她強迫自己跨過門檻、進入房間。恐懼如同無形的布幕籠罩著命案現場,搖曳的火光在牆壁投下鬼影幢幢。她盡量不去看屍體。

  她連大氣也不敢喘地思索著該從哪裡找起。費霍頓的住處傢俱簡單。考慮到他好賭成性,這也不足為奇。備用的燭或桌子一定都被他拿去變賣還債了。根據僕人傳說,他總是手頭拮据。有一、兩個僕人還暗示他是寡廉鮮恥的投機份子,為了弄到錢,什麼卑鄙勾當都幹得出來。

  勒索可能只是費霍頓在賭棍生涯中想出的斂財詭計之一,但顯然是個失敗的策略。

  她望向窗邊的書桌,決定從那裡找起,但懷疑兇手可能已經翻找搜遍了所有的抽屜。如果她是兇手,她也會那樣做。

  她小心翼翼地繞過費霍頓的屍體,盡可能離得遠遠的,快步走向她的目標。桌面上散放著常見的文具,包括削筆刀、墨水台、吸墨沙和融化封蠟用的金屬小碟子。

  她彎腰拉開書桌右邊的第一個抽屜,正要開始翻找時,突然靜止不動,一股不祥的預感使她頸背的寒毛豎立。

  背後的木頭地板上響起細微卻明確的腳步聲。恐懼襲來,奪走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好快,覺得自己即將生平頭一遭地暈倒。

  兇手還沒有離開。

  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她千萬不能在這時暈倒。

  她驚駭欲絕地凝視著桌面上的文具.找尋可以用來防身的東西。她的手指抽筋似地握住削筆刀的刀柄。削筆刀看來輕薄脆弱,卻是唯一可用的武器。

  緊握著小刀,她猛地轉身,一眼就看到他站在通往臥室的幽暗門口。她可以看到他的大衣輪廓,但陰影遮住了他的臉孔。

  但他沒有作勢靠近.而是交抱著雙臂,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

  「要知道,雷夫人,」麥拓斌說。「我早有預感我們遲早會重逢,只是沒料到會是在如此耐人尋味的情況之下重逢。」

  她用力吞嚥了兩下才能說話。當她好不容易說出有條理的話時,聲音微弱又沙啞。

  「人是你殺的嗎?」

  拓斌望向屍體。「不是。我跟你一樣是在兇手之後抵達。根據我的判斷,費霍頓是在大門口遇害,之後才被兇手拖回這個房間。」

  那個消息並沒有使她放心。「你怎麼會在這裡?」

  「我正要問你相同的問題,」他若有所思地打量她。「但我想我已經知道答案了。你顯然是費霍頓勒索的對象之一,對不對?」

  憤慨暫時壓過恐懼。「那個可惡的傢伙在這個星期送了兩封信給我。第一封在星期一送到廚房門口。看到他無理的要求時,我簡直不敢相信。他索價一百英鎊。你能想像嗎?一百英鎊來封他的口。真是卑鄙無恥。」

  「你有什麼把柄落在他手裡?」拓斌仔細觀察著她。「你在我們上次見面後,又惹了什麼麻煩?」

  「你怎麼敢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件事你要負全部的責任。」

  「我?」

  「對,你,麥先生,這件事全怪你。」她用削筆刀的刀尖指著屍體。「那個卑鄙小人企圖用羅馬的那件事勒索我,他揚言要揭露一切。」

  「真的嗎?」拓斌動作僵硬地站直身子。「這倒有意思了。他到底知道什麼?」

  「我剛剛說了,他全部都知道。他揚言要公佈有一幫歹徒經常出入我以前在羅馬開的店.他暗示我是他們的共犯,讓他們把我的店當成通訊站。他甚至過分到暗示我是那個幫派首領的情婦。」

  「他在信裡只寫了那些而已嗎?」

  「而已?那些還不夠嗎?麥先生,儘管你竭盡全力破壞我們在羅馬開的店,我和我的外拐女還是勉強挺過來了。」

  他點頭。「我或多或少料到你會東山再起。你不是那種一蹶不振的人。」

  她不理會那句話。「目前的情況確實還算順利,我很有希望讓敏玲體驗一下真正的社交季。如果一切順利,她甚至可以結識那種能讓她在婚後豐衣足食的好對象。現在正值敏感時刻,如果你懂我的意思。我不能讓一絲一毫的流言敗壞她的名聲。」

  「我瞭解。」

  「如果費霍頓到處宣揚她和羅馬一家為壞人服務的店有關,損害將無法估計。」

  「阿姨是罪犯首領情婦的流言,大概會使敏玲進入社交界的計劃節外生枝吧!」

  「節外生枝?那會毀了一切。真是不公平。我們跟葛裡索為首的那幫壞人毫無瓜葛。我不明白怎麼會有稍具感性的人,會貿然斷定我和外甥女與盜賊和兇手為伍。」

  「如果你不健忘,剛開始時我有一陣子也那樣斷定過。」

  「我並不覺得意外。」她臉色陰沈地說。「我指的是感性的人。你不算是那種人。」

  「費霍頓顯然也不是。」拓斌望向屍體。「但我有沒有感性這個話題,最好留到以後有空詳細檢查我的缺點時,再來討論。此時此刻,我們有別的問題要解決。我猜我們到這裡來的目的是相同的。」

  「我不知道你來這裡做什麼,麥先生,但我是來找一木日記的。那本日記顯然曾經屬於你說的那個罪犯首領葛裡索的貼身男僕所有。」她停頓皺眉。「你對這件事知道多少?」

  「常言道:『僕人眼中無英雄。』看來葛裡索的忠僕一直在暗中紀錄僱主最不可告人的秘密。在葛裡索死後──」

  「葛裡索死了?」

  「是的。在他死後,男僕出售日記購買返回英國的船票。但他還沒有離開羅馬就遭到攔路搶劫的強盜殺害。據我所知,日記在那之後又被轉賣了兩次。兩個暫時的物主都遇到致命的意外。」他用下巴指向費霍頓的屍體。「這是與那本日記有關的第三起命案了。」

  薇妮用力吞嚥一下。「天哪!」

  「是啊!」拓斌離開門口走向書桌。

  薇妮不安地注視著他。她覺得他的動作怪怪的,步態有輕微卻可察覺的停頓。事實上是有點一瘸一拐。她可以發誓上次見面時,他健步如飛。

  「你怎麼會這麼清楚這本日記的事?」她問。

  「最近幾個星期我為了追尋這本日記而跑遍了歐洲大陸,幾天前才抵達英國。」

  「你追尋它做什麼?」

  拓斌拉開一個抽屜。「除了其他耐人尋味的流言以外,我認為它可以解答我的客戶的一些問題。」

  「什麼問題?」

  他回頭瞥向她。「叛國和謀殺的問題。」

  「叛國?」

  「在戰爭期間。」他拉開另一個抽屜,翻閱其中的文件。「現在真的沒有時間詳談這件事.改天我再解釋給你聽。」

  「你在羅馬的任務該不會是失敗了吧,麥先生?在那樣折騰我們之後,你卻一無所獲?那個葛裡索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他會到我們的店裡拿部下給他的信。」

  「葛裡索在你們離開後抵達。」

  「然後呢?」

  「他絆了一跤,跌下樓梯。」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絆跤跌倒?」

  「意外在所難免,雷夫人。樓梯有時會很危險。」

  「啐。我就知道。那天晚上在敏玲和我離開後,你把事情搞砸了,對不對?」

  「出了些狀況。」

  「顯然如此。」不知何故,在這恐怖的處境裡怪罪於他竟然能帶給她一種有悖常情的快感。「我早該在收到費霍頓的第一封敲詐信時,就猜到是怎麼回事。事情在那之前畢竟進行得相當順利。我早該料到每當有問題出現,你就是根源。」

  「拜託,雷夫人,現在不是責備我的時候。你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有多麼錯綜複雜。」

  「承認吧,麥先生。男僕日記這個問題,你要負全部的責任。如果你在羅馬處理得當,我們今晚就不會在這裡。」

  他一動也不動。在鬼魅似的火光裡,他的眼神令人不寒而慄。「我向你保證,控制義大利那幫壞蛋的惡魔死了。不幸的是,事情沒有因而結束。我的客戶想要徹底解決這件事。他僱用我那樣做,我也決心不負所托。」

  她全身發冷。「原來如此。」

  「葛裡索曾經是一個名為青閣幫的犯罪組織的成員。那個幫派的觸角遍佈英國和歐洲,多年來都由一個自稱『天青』的首領所控制。」

  她感到口乾舌燥。不知何故,她感覺到他說的是實話。「有夠戲劇化。」

  「天青是無可爭辯的當然領袖。但據我們所知,他大約在一年前去世。青閣幫在他死後陷入一片混亂。天青有兩個得力助手,一個是葛裡索,另一個身份不詳。」

  「天青和葛裡索都死了,我猜你的客戶要你查出第三個人的身份?」

  「是的。日記裡可能有那個情報。運氣好的話,它還可以告訴我們天青的真實身份,同時解決另外幾個問題。現在你明白為什麼這麼危險了吧?」

  「的確。」

  拓斌拿起一疊紙。「與其桿在那裡,你何不幫點忙?」

  「幫忙?」

  「在你到達前,我沒有機會搜查臥室。拿枝蠟燭去看看你能在那裡找到什麼,這裡就交給我。」

  她的第一個衝動是叫他下地獄去,但接著想到他說得有理。他們的目標相同,分工合作的好處不言而喻。此外,還有一個理由使她不得不服從他的命令。如果去搜查臥室,她就不必一直看到血淋淋的屍體。

  她拿起蠟燭。「你知道日記很可能已經被殺死費翟頓的人找到、帶走了吧?」

  「如果是那樣,我們的問題就更複雜了。」他冷冷地看她一眼。「一步一步來,雷夫人。讓我們先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本日記,那絕對會使事情簡單許多。」

  他說的沒錯,她心想。麥拓斌或許非常惹人生氣,但他說的沒錯。一次應付一個災難是解決這件事的唯一方法。事實上,那也是她的生存之道。

  她快步走進與客廳相連的小房間。床頭櫃上有一木書,她的心中燃起一線希望。也許她的運氣終究不錯。

  她走過去,就著燭光端詳書名。「淑女的教育」。也許封皮裡藏著一本手寫的日記。她打開封皮,翻了幾頁就感到大失所望。那是一木新近出版的小說,不是私人日記。

  她把書放回床頭櫃上,走向盥洗台,不一會兒就檢查完盥洗台的小抽屜。抽屜裡只有梳子、毛刷、刮鬍用具和牙刷,沒有任何不尋常的物品。

  她接著搜查衣櫥。裡面有許多昂貴的襯衫和三件時髦的外套。費霍頓顯然把賭博贏來的錢都拿去添購時裝了。也許他把昂貴的服裝視為一項商業投資。

  「有沒有找到什麼?」拓斌在另一個房間問。

  「沒有。」她說。「你呢?」

  「也沒有。」

  她聽到他在客廳搬動大型傢俱。可能是書桌。他搜得還真徹底。

  她打開衣櫥內的抽屜,只發現男士的緊身齊膝褲和領巾。她關上衣櫥門,轉身打量傢俱簡陋的室內。她心急如焚,幾乎喘不過氣來。如果沒有找到被費霍頓拿來勒索她的日記,接下來該怎麼辦?

  她的視線再度落在床頭櫃的那本書上。費霍頓的住處沒有其他的書籍。要不是有放在床邊的那本小說,她會說他不是那種以看書自娛的人。

  她緩緩走過去再度端詳那本書。一個賭徒怎麼會對一本為年輕女子寫的小說感興趣?

  她再度拿起書,打開來多翻了幾頁,這次不時停下來閱讀文句。她很快就看出書裡的故事絕對不是寫來教導年輕女子應有的品德行止。

  ……她線條優美的臀部在顫抖,期待著我光滑的棍棒……

  「天啊!」她急忙合起書本,一張小紙條飄到地板上。

  「是不是發現了有趣的東西?」拓斌在另一個房間問。

  「沒有。」

  她瞥向落在腳邊的紙條,紙條上面有潦草的字跡。她扮個鬼臉。也許費霍頓對那本小說喜歡到寫下心得的程度。

  她彎腰拾起紙條,順便看了看紙條上的字。不是「淑女的教育」的筆記,而是地址:海瑟頓廣場十四號。

  費霍頓為什麼要把地址夾在這本小說裡?

  她聽到拓斌的腳步聲,一時衝動地把紙條塞進手提袋,然後才轉身面對房門。

  他出現在門口,即將熄滅的火光照出他的輪廓。「怎麼樣?」

  「我沒有找到任何有一點點像日記的東西。」她堅定地說,接著發覺自己說的是實話。

  「我也是。」他一臉陰沈地掃視臥室。「我們慢了一步。看來殺害費霍頓的兇手已經把日記拿走了。」

  「意料中事。在這種情況下,我絕對會那樣做。」

  「嗯。」

  她皺眉。「怎麼了?」

  他望向她。「看來我們現在只有等新的勒索者採取行動了。」

  「新的勒索者?」震驚使她目瞪口呆了幾秒。「天哪!你在說什麼?你認為殺害費霍頓的兇手,打算兼做敲詐勒索的生意?」

  「如果有利可圖,而我確定有,那麼我們不得不假定那個問題的答案是肯定的。」

  「真要命。」

  「深有同感,但我們必須往好的一面看,雷夫人。」

  「我看不出來。」

  他朝她冷笑一下。「得了吧!我們各憑本事找到了費霍頓,不是嗎?」

  「費霍頓既愚蠢又無能,留下各種各樣的線索。我用幾個銅板和一塊肉餅就買通替他送信的少年告訴我,他的地址。」

  「聰明。」拓斌回頭望向橫陳在客廳壁爐前的屍體。「我不認為殺害費霍頓的人會有那麼愚蠢,所以我們最好同心協力。」

  她戒心再起。「你在說什麼?」

  「我確信你瞭解我的意思。」他把視線轉向她,抬起一道眉毛。「你絕不遲鈍。」

  她居然還癡心妄想他會希望他們在這次見面後,分道揚鑣。

  「聽著。」她沒好氣地說。「我無意與你建立任何一種夥伴關係,麥先生。你每次出現都帶給我數不清的麻煩。」

  「我們至今也只見過兩次面。」

  「拜你之賜,兩次都多災多難。」

  「那是你的看法。」他朝她跛行一步,牢牢抓住她的手臂。「照我看來,你才是天賦異稟,總是把事情弄得複雜無比。」

  「你這也太過分了,麥先生。請放開我。」

  「恕難從命,雷夫人。」他把她拉出房間。「由於我們兩個都陷在這羅網裡,所以我不得不堅持我們合作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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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0:0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真不敢相信你又遇到麥先生,而且是在那麼奇特的情況下。」敏玲放下咖啡杯,隔著早餐桌注視薇妮。「多麼不可思議的巧合。」

  「胡說。如果他的說法可信,那就不是巧合。」薇妮心不在焉地用茶匙輕敲盤子邊緣。

  「根據他的說法.勒索這件事與羅馬那件事有關。」

  「他認為費霍頓是那個犯罪組織青閣幫的成員嗎?」

  「不。費霍頓顯然只是碰巧得到那本日記。」

  「日記現在落入別人手中,」敏玲若有所思地說。「極可能是殺害費霍頓的那個人。麥先生還在努力追查。他真是鍥而不捨,對不對?」

  「啐。他全是為了錢。只要有人願意付錢請他調查,鍥而不捨對他自身的財務最有利。」她扮個鬼臉。「但我想不透他的客戶在他搞砸羅馬的任務後,為什麼還肯繼續僱用他。」

  「你很清楚我們應該感激他在義大利的明察秋毫。換成別人,我們很可能被當成那幫歹徒的黨羽而冤死異鄉。」

  「從事這種調查的人,除非是笨蛋,否則絕不會認為我們涉及犯罪活動。」

  「那當然。」敏玲說。「但理解力和觀察力不及麥先生的人,很可能會斷定我們是幫派成員。」

  「別這麼快就相信麥拓斌有任何正面的特質,敏玲。拿我來說,我就不信任他。」

  「看得出來。但究竟是為了什麼?」

  薇妮雙手一攤。「天啊!我昨晚在命案現場發現他。」

  「他在同一個現場發現你。」敏玲指出。

  「對,但他比我先到。我到達時費霍頓已經死了,殺害他的說不定就是麥拓斌。」

  「哦,我非常懷疑。」

  薇妮凝視她。「你怎能那樣說?麥拓斌直言不諱葛裡索在羅馬的遭遇戰中喪生。」

  「我以為你說那是樓梯上的不幸意外。」

  「那是麥拓斌的說法。發現葛裡索並非死於意外一點也不會令我驚訝。」

  「那個已經無關緊要了,對不對?重要的是,壞人死了。」

  薇妮猶豫一下。「麥拓斌要我幫他找尋日記,他希望我們攜手合作。」

  「那樣很有道理,對不對?既然你們都決心找到它,那麼為什麼不結為夥伴?」

  「麥拓斌有客戶付錢給他那樣做,我可沒有。」

  敏玲從咖啡杯緣上打量她。「也許你可以和麥先生講條件,要他把客戶付給他的酬勞分一部分給你。你在義大利已練就出一身討價還價的好本領。」

  「這件事我仔細考慮過了。」薇妮緩緩承認。「但一想到要與麥拓斌搭檔,就令我深感不安。 」

  「看來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如果羅馬的事在倫敦傳揚開來,流言確實會給我們造成一點點不便。」

  「你真會輕描淡寫,敏玲。豈只不便而已,那會徹底毀了我的新事業,更不用說是你進入社交界的機會了。」

  「說到你的事業,昨晚你有沒有對麥先生提到你的新職業是什麼性質?」

  「當然沒有。我為什麼要提?」

  「我只是在想,麥先生和你置身在那樣親密的氣氛裡,你可能覺得有必要向他透露。」

  「當時的氣氛一點也不親密。天啊,敏玲,房間裡還有一個死人跟我們在一起呀!」

  「那當然。」

  「在那種情況下,想親密也不可能。」

  「我瞭解。」

  「何況,我根本不想和麥拓斌在任何方面過從甚密。」

  「你越說越大聲了,薇妮阿姨。你知道那意味著什麼。」

  薇妮把咖啡杯重重地放到碟子上。「那意味著我神經深受折磨。」

  「沒錯。但我覺得你顯然別無選擇,只能接受麥先生的提議和他合作找尋日記。」

  「無論你怎麼說都無法說服我相信和那個人搭檔會是明智之舉。」

  「別激動。」敏玲柔聲道。「你讓你對麥先生的個人看法影響到正常的判斷力。」

  「好好聽著,麥拓斌又像我們上次遇到他時,那樣在使陰謀。」

  「他會有什麼陰謀?」敏玲問,語氣首次流露出惱怒。

  薇妮想了想。「他找尋日記的動機很可能和費霍頓一樣:想要勒索敲詐。」

  敏玲的茶匙「鏘」地一聲落在碟子上。「你該不會當真認為麥先生會幹起那種勾當吧?我拒絕相信他和費霍頓那種人有任何共同之處。」

  「我們對麥拓斌一無所知。」薇妮雙手按著桌面站起來。「誰曉得他得到日記後,會怎麼做?」

  敏玲不發一語。

  薇妮背著雙手開始繞著餐桌踱步。

  敏玲歎口氣。「好吧!我無法告訴你任何應該信任麥先生的理由,除了在羅馬的災難後,他確實使我們平安返回英國。那一定花了他不少錢。」

  「他不要我們礙事。無論如何,我很懷疑我們的旅費是他自掏腰包。他一定把帳單開給他的客戶了。」

  「也許吧!但我的看法是你在這件事情裡別無選擇。跟他合作絕對強過忽視他,至少那樣你可以知道他查出了什麼。」

  「反之亦然。」

  敏玲臉色一變,眸中出現反常的焦慮。「你有更高明的計劃嗎?」

  「還不知道。」薇妮停下腳步,把手伸進衣服口袋裡。她拿出從「淑女的教育」裡掉出來的紙條,端詳紙條上面寫的地址。「但我打算一探究竟。」

  「那是什麼?」

  「一條小線索,很可能毫無結果。」她把紙條塞回口袋裡。「但果真如此,我總也還可以考慮和麥拓斌搭檔合作的好處。」

  ***

  「她在那間臥室發現重要的東西。」拓斌從椅子裡站起來,走到大書桌的前方,兩手放在身側,往後靠在桌緣上。「我當時就覺得事有蹊蹺。她露出那種天真無邪的眼神令人覺得很做作。」

  他的小舅子辛東寧從一本討論埃及古物的書裡抬起頭。他懶洋洋地靠坐在椅子裡,只有二十一歲的健康青年才擺得出那種散漫、悠閒的坐姿。

  東寧去年搬到幾條街外自立門戶。有段時間,拓斌擔心屋裡會顯得冷清。畢竟東寧很小的時候就在姊姊安妮嫁給拓斌時,跟著搬來與他們夫婦同住。安妮死後,拓斌盡力撫養他成人。他習慣了有他在腳邊,屋裡少了他會很奇怪。

  但在搬走後兩個星期不到,東寧就擺明了把這棟屋子當成他自己寓所的延伸。吃飯時間經常可以在屋裡看到他。

  「做作?」東寧重複。

  「雷薇妮絕不是天真無邪的女人。」

  「嗯,你是說過她是寡婦。」

  「令人忍不佳納悶她丈夫的命運。」拓斌有點激動地說。「就算得知他臨終時,被鏈子栓在某個私人精神病院的病床上,我也不會感到驚訝。」

  「今天上午你已經不只一百次提到對雷夫人的猜疑了。」東寧語氣溫和地說。「既然那麼肯定她找到了線索.為什麼不當場質問她?」

  「因為她一定會否認,這件事她並無意與我合作。除非把她倒懸著抖出衣服口袋和手提袋裡的東西,否則無法證明她找到了線索。」

  東寧沉吟不語,只是坐在那裡一臉疑問地望著拓斌。

  拓斌下顎一繃。「不准說。」

  「我恐怕忍不住。你為什麼沒有那樣做?」

  「可惡!你把倒懸良家婦女說得像是我對待異性的一貫作風。」

  東寧聳起眉毛。「雖然我不只一次指出你對女人的態度有待改進,但它們大致都還合乎紳士該有的修養。唯獨對雷夫人例外。每次提到她,你就變得粗暴無禮。」

  「雷夫人非常特別。」拓斌說。「特別倔強、特別固執、特別難纏。任何神智正常的男人都會被她氣得七竅生煙。」

  東寧體諒地點點頭。「在另一個人身上清楚看到自己最明顯的特質,總是非常令人生氣,對不對?尤其那另一個人是女性時。」

  「我警告你,東寧,我今天沒心情當你的笑柄。」

  東寧合起書本。「從三個月前的羅馬事件後,你就對那個女人著了迷。」

  「你不覺得用著迷來形容太誇張了嗎?」

  「我不覺得。魏弼詳細告訴過我,你在受傷發燒時的胡言亂語。他說你語無倫次地和雷夫人進行了好幾次單方面的冗長交談。回到英國後,你每天都會找理由提起她的名字。那樣還不叫入迷嗎?」

  「我在羅馬被迫花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跟蹤那個女人,監視她的一舉一動。」拓斌緊抓著雕花桌緣。「你來試試看,長期跟蹤一個女人,偵察在街上跟她打招呼的每個人和她逛的每家店。同時一直在納悶她是歹徒的同夥,還是她有被歹徒殺害的危險。我向你保證,那種事令人元氣大傷。」

  「就像我剛才說的,你對她著了迷。」

  「著迷這個字眼太強烈。」拓斌心不在焉地搓揉左大腿。「但我承認,她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

  「顯而易見。」東寧把右踝擱在左膝上,小心翼翼地調整時髦的褲子襞褶。「你的腿是不是很痛?」

  「沒注意到外面在下雨嗎?濕氣一重,我的腿就更難受。」

  「犯不著凶我,拓斌。」東寧咧嘴而笑。「要凶就去凶那個激怒你的女人。如果你們真的合作找尋日記,我相信你會有很多機會把怒氣發洩在她身上。」

  「想到與雷夫人合作就令人背脊發冷。」敲門聲在這時響起。「什麼事,魏弼?」

  書房門打開,門口那個矮小精悍的人影就是他忠心耿耿的僕役長、廚子、管家兼臨時醫生。儘管家裡的收入有時不大穩定,魏弼還是有辦法保持優雅的外表。在魏弼和東寧之間,拓斌經常覺得自己在男性時尚方面屈居劣勢。

  「倪衛理爵爺來了,先生。」魏弼用替達官貴人通報的肅穆語氣說。

  拓斌知道魏弼並非真的認為那種人因社會地位高就比較優秀,他只是樂得有機會發揮他的戲劇天分。魏粥沒有成為演員可以說是有違天命。

  「請他進來,魏弼。」

  魏弼從門口消失。

  東寧從椅子裡緩緩站起來。

  「真要命,」拓斌低聲說。「我討厭被迫告訴客戶壞消息,每一次都令他們不高興。誰也不知道他們何時會決定停止付費。」

  「又不是說倪衛理有選擇的餘地。」東寧同樣低聲說。「他沒有其他人可以求助。」

  一個高大壯碩、年近五十、一臉不耐煩的男子走進書房。從似鷹的五官、優雅的舉止到昂貴的衣著,在在都可以看出倪衛理的財富和貴族血統。

  「你好,爵爺。沒想到你這麼早就來了。」拓斌站直身,指指椅子。「請坐。」

  倪衛理沒有回應問候,他瞇著眼凝視拓斌。「怎麼樣,麥拓斌?我收到你的信了。昨晚到底出了什麼事,找到日記沒有?」

  「很不幸,我趕到時它已經不見了。」拓斌說。

  倪衛理下撇的嘴角明白地表示出他的不悅。

  「可惡!」他脫掉右手的手套。金戒指上的黑寶石在他用手指扒過頭髮時,閃閃發亮。「我本來希望這件事速戰速決。」

  「但我找到一些有用的線索。」拓斌說,努力展現出專業和自信的形象。「我預計在不久的將來就可以找到它。」

  「你必須盡快找到它,這件事影響甚鉅。」

  「我知道。」

  「你當然知道。」倪衛理走向放白蘭地的邊桌,抓起桌上的酒瓶。「別見怪。我很清楚找到那本該死的日記對你我都有好處。」他瞥向拓斌,酒瓶停在半空中。「可以嗎?」

  「當然.請便。」看到倪衛理倒了一大杯白蘭地,拓斌努力面不改色。那玩意兒貴得很,但對客戶慇勤通常都划得來。

  倪衛理迅速喝了兩口後,放下酒杯。他一臉陰沈地注視著拓斌。「你一定要找到它,麥拓斌。如果它落入壞人手中,我們可能永遠也無法得知天青的真正身份。更糟的是,我們也不會知道青閣幫唯一還活著的成員叫什麼名字。」

  「最多再過兩個星期,你就會得到日記,爵爺。」拓斌說。

  「再過兩個星期?」倪衛理一臉驚駭地望著他。「不能拖那麼久。」

  「我只能承諾我會竭盡所能地盡快找到它。」

  「可惡!每過一天,日記消失或被毀的可能性就多一分。」

  東寧禮貌地清清喉嚨。「容我提醒你,爵爺.如果沒有拓斌的努力,你根本不會知道那本日記的存在和它此刻就在倫敦的某處。你現在知道的情報已經比上個月多太多了。」

  「對,那當然。」倪衛理焦躁不安地在房裡一邊艘步,一邊按摩太陽穴。「務必見諒。從知道那本日記的存在起,我就沒有睡過一天好覺。一想到戰爭期間被那幫罪犯害死的人,我就怒不可遏。」

  「沒有人比我更想找到那本日記。」拓斌說。

  「萬一日記在被我們找到前就被銷毀了呢?我們再也不會知道那兩個人的名字了。」

  「我很懷疑擁有日記的人會把它付之一炬。」拓斌說。

  倪衛理皺起眉頭,不再按摩太陽穴。「你憑什麼那麼肯定?」

  「只有青閣幫的那個餘孽才會想要銷毀它,但它不大可能在他手中。對其他人來說,以它作為勒索的把柄可以人撈一票。為什麼要燒掉生財的工具?」

  倪衛理想了想。「你說的很有道理。」他終於承認,雖然有點勉強。

  「再給我一點時間,」拓斌說。「我一定會替你找到那本日記。也許到那時我們兩個都可以睡得安穩些。」

  ***

  藝術家總是在壁爐邊工作。火焰的熱度、一鍋熱水和人手固有的溫度使蠟軟化而能捏塑成形。

  最初的制模大多靠拇指和食指捏成,黏稠柔韌的蠟需要堅定平穩的手才能塑造出形狀。在創作的最初階段,藝術家經常是閉著眼睛工作,依靠敏銳的觸覺來塑造形象。之後再用一個加熱過的小尖刀來添加重要的細節,使蠟像變得維妙維肖、栩栩如生。

  在藝術家看來,成品的最終效果向來取決於最微小的細節:下顎的弧度、衣服的細部、五官的表情。

  雖然觀看者的目光很少集中在那些細小的成分上,但逼真的細節卻能引出驚心動魄的理解領會,而那正是所有藝術傑作的特徵。

  在藝術家手下,溫暖的蠟彷彿在悸動,就像有血液在光滑的表面下流過。沒有其他的材料更適合用來保存模擬的生命,或是……死亡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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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0: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章

  薇妮停在一棵路樹下察看小紙條上的地址。海瑟頓廣場十四號位在一排面對青翠公園的豪宅中央,每棟房屋的大門前都有典雅的廊柱和新裝的煤氣路燈。

  看到兩輛亮晶晶的馬車在街邊等候令她心生不安。拉車的是四匹相配的駿馬.持韁的馬伕身穿昂貴的制服。她看到一名貴婦從十六號出來。她的淺粉紅色外出服和大衣,顯然出自專為時髦、富裕的客戶服務的名裁縫師之手。

  薇妮在出發時,壓根兒沒料到自己會來到高級住宅區。她無法想像費霍頓認識,更不用說是企圖勒索,住在如此高級地段的人。

  她戒慎地打量著成排的豪宅。想憑一張嘴走進這此主蒙宅的門廳恐怕不容易。但她想不出別的辦法,只有硬著頭皮試試了。手中的地址是她此時僅有的線索,她總得從某處開始。

  把心一橫,她穿過街道,登上十四號的白色大理石門階。她拿起沉重的銅門環.簡潔有力地敲了敲門。

  模糊的腳步聲從門廳裡傳來。片刻後,大門開放。一個臉色傲慢、體壯如牛的僕役長低頭瞪視她。她可以從他的眼神裡看出他已經打算給她吃閉門羹了,她急忙遞出一張上個月才印好的新名片。

  「請把這張名片交給你家主人。」她俐落地說。「事情非常緊急。我叫雷薇妮。」

  僕役長不屑地瞥向名片,顯然不願意接過去。

  「我相信你會發現你家主人在等我。」她用她最冰冷的語氣說。那是厚顏無恥的謊言,但她也是迫於無奈才出此下策。

  「好吧,夫人。」他退後讓她進入門廳。「請在此稍候。」

  她深吸口氣,急忙跨過門檻。她跨越了第一道障礙,進到了屋內。

  僕役長消失在陰暗的走廊盡頭,薇妮乘機打量週遭。腳下黑白相間的地磚和牆上鍍金邊框的鏡子,顯示出時髦的品味和大量的金錢。

  聽到僕役長返回的腳步聲,她屏息以待。看到他出現,她立刻知道她的名片生效了。

  「杜夫人要見你。請跟我來,夫人。」

  她吐出憋著的那口氣,重新開始呼吸。這還是容易的部分,接下來要說服一個陌生人跟她談勒索和謀殺,才是真正的高難度。

  她被帶進一間以黃、綠和金三種顏色為裝潢色調的大客廳,傢俱包覆著條紋圖案的絲綢,黃色窗簾帶綁起的綠色絲絨窗簾外就是公園的景觀,她的腳步聲消失在同樣色調的厚地毯裡。

  其中一張鍍金沙發上坐著一位高貴、優雅的婦人。她穿著式樣時髦的淺銀灰色黑邊絲鍛衣裳,頭髮優雅地綰在腦後。從遠處看,她很容易被當成三十出頭的少婦。但近看時,眼尾的細紋、不再緊實的下顎和金黃色頭髮裡的銀絲,就透露出她事實上快四十五歲了。

  「雷夫人到,夫人。」僕役長鞠躬告退。

  「請進,雷夫人。請坐。」

  薇妮從那些沉著、文雅卻透著緊張的話語裡,聽出這個婦人一直生活在極大的壓力下。

  薇妮坐進一張金色扶手椅裡,努力表現得好像很習慣在如此華麗的室內與人交談。她很擔心自己褪色的樸素衣裳會洩了她的底。

  「謝謝你的接見,杜夫人。」薇妮說。

  「在你出示如此令人好奇的名片後,我怎麼可能拒絕?」杜嬌安輕佻柳眉。「我確信我們素末謀面,請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這沒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我在公園裡向保母打聽到你是和女兒同住的寡婦。」

  「說的也是。」嬌安喃喃地道。「人言可畏。」

  「在我的新職業裡,我經常依靠人們愛說長道短的傾向。」

  嬌安心不在焉地用名片輕敲沙發扶手。「你的職業到底是什麼性質,雷夫人?」

  「我等一下再解釋,如果你還有興趣知道。首先,容我說明今日造訪的理由。我相信我們有,更確切的說法應該是曾經有一個彼此都認識的人,杜夫人。」

  「那會是誰呢?」

  「他名叫費霍頓。」

  嬌安困惑地皺眉,她搖搖頭。「我不認識任何叫那個名字的人。」

  「真的嗎?我在他床邊的一木書裡發現你的地址。」

  薇妮看出她得到嬌安全部的注意力。她不確定那樣是好是壞,只知道她現在無路可退。做她這行的女人必須有大膽行事的心理準備。

  「床邊的書裡?」嬌安一動也不動地坐在沙發上,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真奇怪。」

  「事實上,遠不及他的職業奇怪。他生前是個勒索者。」

  接下來是短暫的沉默。

  「生前?」杜大人強調地重複。

  「昨晚我結識費先生時,他已經死了。確切地說,遭人殺害。」

  雖然嬌安聞訊只是身體微微一僵,不由自主地輕吸口氣和微微瞇起眼睛,但薇妮知道她吃了一驚。

  嬌安迅速恢復鎮定,事實上,速度快到令薇妮忍不住懷疑自己是不是錯判了她對費霍頓死訊的反應。

  「遭人殺害。」嬌安的語氣平淡得好像薇妮剛才只不過是在聊天氣。

  「是的。」

  「你確定嗎?」

  「百分之百,那種事不容易看錯。」薇妮交疊雙手。「杜夫人,我就坦白說了。我對費霍頓幾乎一無所知,但我所知道的並不會給他帶來榮譽。他企圖勒索我。我今天來就是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有勒索你。」

  「真離譜的問題,」嬌安立刻說。「好像我會接受他勒索似的。」

  薇妮微微點頭表示同意。「他的企圖敲詐同樣令我不快。事實上,我就是太生氣才不辭勞苦地查出費先生的地址,並且在昨晚到他的寓所去。我特別挑了一個他不可能會在家的晚間去。」

  嬌安看來情不自禁地感到著迷。「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薇妮聳聳肩。「我去那裡找他聲稱擁有的一木日記,沒想到他昨晚沒有出門。但我到達時,已經有人去找過他了。」

  「兇手?」

  「是的。」

  嬌安若有所思地沉默片刻。「你真有冒險精神,雷夫人。」

  「我覺得我是別無選擇,不得不採取行動。」

  「看來你的問題自動解決了;勒索你的人死了。」嬌安說。

  「正好相反,杜夫人,」薇妮沉著地微笑說。「事情變得更加複雜。我要找的那本日記不在費先生房裡,我不得不推斷日記現在在兇手手中。」

  薇妮注意到嬌安並不愚鈍。她立刻聽出言外之意,而且覺得有趣。

  「你該不會以為殺害費先生又拿走日記的人是我吧?」嬌安說。

  「我很希望是你,那會使事情簡單許多。」

  嬌安眼中閃過一抹奇怪的表情。「你真的很特別,雷夫人。你剛才提到的這個職業,是不是正好和德裡街或科芬園的舞台有關?」

  「沒有,杜大人。但我發現我有時不得不演點戲。」

  「原來如此。真有意思,但我向你保證我對命案和勒索毫不知情。」嬌安望向時鐘。「天啊,時間過得真快。我恐怕得請你離開了,我下午和裁縫師有約。」

  事情進行得並不順利。薇妮微微向前傾身。

  「杜大人,如果你遭到費霍頓勒索,如果你不是殺害他的兇手,那麼你現在的處境並不安全。我或許能夠幫你。」

  嬌安不解地看她一眼。「什麼意思?」

  「殺害費霍頓又偷走日記的人,很可能會幹起敲詐的勾當來。」

  「你認為還會有新的恐嚇信?」

  「即使沒有,日記還是在某個人手中。我覺得那非常令人困擾,你呢?」

  嬌安眨了一下眼睛,但毫無惴惴不安之色。「我無意冒犯,雷夫人,但你聽來開始像伯利恆精神病院的病患了。」

  薇妮緊握雙手。「費霍頓必定知道你的某些事,杜夫人,否則他沒有理由把你的地址夾在一本關於誘姦純真少女的下流小說裡。」

  嬌安勃然大怒。「你竟敢暗示我認識那種人。請你立刻離開,雷夫人.否則我就要叫人送客了。」

  「請聽我說,杜夫人。如果你是遭費霍頓勒索的人之一,那麼你所知道的某些事可能非常有助我查出日記目前在誰的手中。你一定和我一樣有興趣找到那本日記,夫人。」

  「你浪費我太多時間了。」

  「只需極少的費用,足以補償我的時間和花費就行了,我會很樂意調查這件事。」

  「別再說了。你顯然是個瘋子。」嬌安的眼神又冷又硬。「你再賴著不走,我就要叫人攆你出去了。」

  這就是單刀直入的結果,薇妮心想。在她的新職業裡,想找到客戶並不容易。

  她沮喪地輕歎一聲站起來。「我自己出去,杜夫人。但你有我的名片,如果你改變心意,儘管來找我。但我建議你別拖太久,時間至為重要。」

  她快步走出客廳。在前廳裡,僕役長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後打開大門。

  薇妮綁好帽子的繫帶,步下門階。天空中烏雲密佈。憑她今天的運氣,雨一定會在她到家之前落下。

  她穿越街道,快步行經公園。她很不願意承認,但她的外甥女說得沒錯。敏玲警告過她,住在海瑟頓廣場那種高級住宅區的人,不大可能承認遭到勒索,更不用說是僱用陌生人來暗中調查了。

  她必須另謀對策,薇妮心想。她轉進兩排房子中間的狹窄步道。一定有辦法說服杜嬌安向她吐露秘密。她可以肯定那個婦人知道許多內情。

  小小的步道突然變暗。薇妮頭皮發麻,感覺到背後有人。

  她或許不該抄近路的。但她去海瑟頓廣場時走的就是這條步道,當時它毫無可疑之處。她突然停步轉身。

  一個身穿大衣、高大陰森的男人身影遮住了照進步道的光線。

  「猜想你會在這裡,雷夫人。」麥拓斌走向她。「我到處在找你。」

  ***

  不久後,薇妮氣呼呼地走進克萊蒙街住所的小前廳。麥拓斌緊跟在她身後。

  管家邱太太一邊走進前廳,一邊在圍裙上擦手。

  「回來啦,夫人。我剛剛還在擔心你沒法趕在下雨前回到家。」她好奇地注視拓斌。

  「運氣好,沒淋濕.」薇妮脫掉帽子和手套。「但今天就只有那點好運。你也看到了我們有位不速之客。我想你最好沏壺茶送進書房,邱太太。」

  「好的,夫人。」瞥了拓斌最後一眼,邱太太轉身走向通往廚房的樓梯。

  「別浪費我上星期買的烏龍茶,」薇妮在她背後喊道。「我確定櫃子裡還有便宜的舊茶葉。」

  「你的熱情款待令人感動。」拓斌嘟囔。

  「我熱情款待的對象只限於應邀前來的人,」她掛好帽子,轉身走向書房。「不包括不請自來的人。」

  「麥先生,」敏玲在樓上的欄杆邊探出上半身。「很高興再見到你。」

  拓斌抬頭,首度露出微笑。「我更高興,敏玲小姐。」

  敏玲輕盈地走下樓梯。「你也到海瑟頓廣場去了嗎?你在那裡遇到薇妮嗎?」

  「可以那麼說。」拓斌說。

  「他跟蹤我到海瑟頓廣場。」薇妮走進小書房。「他又在監視我了,就像在羅馬那樣。那種嗜好真令人討厭。」

  拓斌跟進書房。「只要你肯告訴我,你的意圖,我就完全不必有那種嗜好。」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他聳聳肩。「因為你不告訴我,我就會繼續跟著你在倫敦到處跑。」

  「太過分了!真令人無法忍受。」她快步走向書桌,在書桌後坐下。「你沒有權利干涉我的私事。」

  「但我正打算那樣做,」拓斌逕自坐進房間裡最大的那張椅子裡。「至少做到日記這件事結束。我強力建議你與我合作,雷夫人。我們越早共同努力,這件事就會越快有個令人滿意的結局。」

  「麥先生說得有道理,薇妮。」敏玲走進書房,坐進剩下的那張空椅子裡。「你們兩個合作解決這件事是既合情又合理。你上午出門去海瑟頓廣場前,我就告訴過你了。」

  薇妮瞪著他們兩個。她知道自己被困住了。合作是最明智的作法,不久前她不正是那樣勸杜嬌安的嗎?

  她朝拓斌瞇起眼睛。「我們怎麼知道可以信任你,麥先生?」

  「沒辦法,」拓斌冷笑地望向她。「就像我無從得知能否信任你一樣。但我看不出我們誰有選擇的餘地。」

  敏玲期盼地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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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1:01 |顯示全部樓層
  薇妮沉吟不語,希望靈感來臨,無奈腦中一片空白。「要命。」她用手指輕敲著桌面。「真要命。」

  「我很清楚你的感受。」拓斌不帶感情地說。「很沮喪,是不是?」

  「沮喪根本不足以形容我此刻的感受。」她往後靠,抓緊椅子扶手。「好吧!既然大家都認為那樣做既合情又合理,我準備試試合夥是否行得通。」

  「太好了,」拓斌毫不掩飾眼中的得意。「那樣會使事情簡單、有效許多。」

  「非常懷疑。」她突然往前坐。「但我願意嘗試。你先。」

  「先什麼?」

  「當然是表現誠意嘍。」她對他甜甜一笑。「告訴我,你對杜嬌安瞭解多少。」

  「杜嬌安是誰?」

  「哼!我就知道。」薇妮轉向敏玲。「看到沒有?這樣是不會有結果的。麥先生擁有的情報比我們還少,我看不出和他合作對我有什麼好處。」

  「別這樣,薇妮。你應該給麥先生一次機會。」

  「我剛剛給了,但他毫無用處。」

  拓斌一臉謙虛地望著她。「我想我有情報可以提供給你,雷夫人。」

  「比方說?」她毫不掩飾她的懷疑。

  「我猜杜嬌安就是住在海瑟頓廣場那個人。」

  「猜得還真準。」

  那句諷刺令敏玲瑟縮了一下,但拓斌似乎不以為忤。

  「我承認目前我對她一無所知,」他說。「但在短時間之內摸清她的底細,應該不會太難。」

  「你打算怎麼做?」薇妮忍不住好奇地問。對於新職業,她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地方,她提醒自己。

  「我在倫敦有許多線民。」拓斌說。

  「你指的是間諜吧?」

  「不,只是一群願意出售情報的可靠同事。」

  「在我聽來像一群間諜。」

  他沒有繼續爭辯。「我可以去調查打聽,但我相信你一定會同意重複你的努力是浪費時間。如果你肯告訴我,你今天查到了什麼,事情的進展會快速許多。」

  「其實我們談的並不多。」

  敏玲吃了一驚。「薇妮,你該不會真的跟這個杜嬌安談過話吧?」

  薇妮滿不在乎地擺擺手。「我只是在機會出現時加以把握。」

  「你向我保證過,你只是去找出地點和在外面監視一段時間,看看能不能發現有用的線索。」敏玲擔憂地皺起眉頭。「你沒說過要對屋裡的人自我介紹。」

  拓斌看來不僅是惱怒,還有點危險。「對,雷夫人,你之前都沒有提過你和杜嬌安說過話。」

  「我覺得她顯然是遭費霍頓勒索的另一個受害者,」薇妮可以感覺到拓斌的不以為然,但努力不去理會。「我決定打鐵趁熱。」

  「但是,薇妮阿姨──」

  「你到底跟她說了什麼?」拓斌輕聲打岔。

  「這不是很明顯嗎?」敏玲有點氣惱地說。「薇妮阿姨認為那個機會不僅可以打聽到情報,還可以爭取到客戶。」

  「客戶?」拓斌一臉錯愕。

  「夠了,敏玲,」薇妮堅定地說。「犯不著把我的私事一五一十地告訴麥先生。我確信那些事與他無關。」

  「正好相反。」拓斌說。「我向你保證目前我對與你有關的每件事都極感興趣,雷夫人,連最小的細節都與我密切相關。」

  敏玲對薇妮皺眉。「在這種情況下,我看不出你有什麼辦法可以把這件事瞞著麥先生。他遲早會發現的。」

  「到底是什麼事,夫人?」拓斌問。

  「我只是努力靠不用在街上拉客的方法來養活自己和外甥女。」薇妮答。

  「到底是什麼方法?」

  「我被迫轉行還不都是你害的,麥先生。要不是你,我也不用開創這個至今仍未有可靠收入的新事業。」

  他站了起來。「可惡!你的這個新事業到底是什麼?」

  敏玲責備地看他一眼。「犯不著激動,先生。我承認薇妮的新事業有點非比尋常.但它毫無違法之處。事實上,她的靈感還是來自你呢!」

  「真要命!」拓斌兩個大步來到書桌前,把雙手按在桌面上。「告訴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的輕聲細語反而更令薇妮膽怯。

  她遲疑片刻,然後聳聳肩,拉開書桌中央的小抽屜.拿出一張新名片。她一言不發地把名片放在他眼前的桌面上。

  拓斌低下頭。她隨著他的視線望向名片上的字。

  暗中調查

  保證保密

  她做好心理準備。

  「真不像話。」拓斌一把抄起名片。「你進的是我這一行。你憑什麼認為你夠格?」

  「據我所知,這一行並沒有特殊的資格限制。」薇妮說。「只要願意提出許多問題就行了。」

  拓斌瞇起眼睛。「你試圖說服杜嬌安僱用你尋找日記,對不對?」

  「我只是暗示她可能會想考慮委託我調查這件事。」

  「你瘋了不成?」

  「說來奇怪,麥先生,三個月前在羅馬時,是我懷疑你精神不正常。」

  他手腕一抖,名片飛出去,不偏不倚地落在她面前。

  「如果沒有瘋,那你就是沒腦子的白癡。你不知道你可能造成什麼樣的損害,對不對?你完全不瞭解這件事的危險性。」

  「我當然知道有危險,昨晚我又不是沒看到費霍頓的頭顱。」

  他以驚人的速度繞過桌角,抓住她的臂膀,把她從椅子裡揪起來,直到她雙腳離地。

  敏玲從她的椅子裡跳起來。「麥先生,你要把我阿姨怎麼樣?快放她下來。」

  他不理會敏玲,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薇妮身上。「你是個多管閒事的笨蛋,雷夫人。你知不知道你危害到什麼?我花了幾個星期擬定計劃,如今你一出現卻在一個下午之間破壞了一切。」

  他憤怒的眼神令薇妮口乾舌燥,發現他能夠使她膽怯更令她惱羞成怒。

  「放開我,先生。」

  「除非你同意合作。」

  「你那麼看不起我,為什麼想要與我合作?」

  「因為今天的事證明我不能冒險讓你一個人亂搞下去,你需要受到嚴密的監督。」

  她覺得那句話很不中聽。「真是的.麥先生,你不可能一直把我架在半空中。」

  「那可未必,雷夫人。」

  「你真不是紳士。」

  「你在羅馬就說過了。日記這件事你同不同意與我合作?」

  「我沒有興趣與你有任何牽扯。但是,無論我走到哪裡好像都會遇見你,所以我願意集中資源交換情報。」

  「明智的決定,雷夫人。」

  「但我必須堅持你克制這種粗暴的行為。」他沒有弄痛她,但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力量。「現在放我下來。」

  拓斌一言不發地放下她,等她雙腳著地才放開她的手臂。

  她整理儀容,感到慌亂、憤怒和喘不過氣來。「太不像話了。我要你道歉,麥先生。」

  「請見諒,雷夫人。不知何故,你總是使我表現出最壞的一面。」

  「天哪!」敏玲喃喃地道。「這段合夥關係開始得並不順利,對不對?」

  薇妮和拓斌同時轉頭望向她。三人都還來不及說話,書房門就被推開。邱太太端著茶盤闖進來。

  「我來倒茶。」敏玲連忙道。她衝上前去抓住托盤。

  等三杯茶倒好時,薇妮已經重新控制住脾氣。拓斌站在窗前,兩手交叉在背後,凝視著窗外的小花園,肩膀的姿勢顯示他怒氣末消。她告訴自己,他沒有再罵她沒腦子是好現象。

  房門在邱太太背後關上。薇妮啜口茶振作精神,然後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

  時鐘在沉悶的靜默裡滴答作響。

  「我們從頭再來。」拓斌說。「你到底對杜夫人說了什麼?」

  「我對她直言不諱。」

  「真要命。」

  薇妮清清喉嚨。「我只說我遭到勒索,追蹤敲詐者到他的巢穴,結果卻發現有人先到了。我說明費霍頓在勒索信裡提到的日記不見了,我在臥室一本下流小說裡發現她的地址。」

  拓斌猛地轉身面對她。「原來那就是你在臥室裡找到的東西,我就知道。可惡!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麥先生,如果你要不停地斥責我,那麼我們不會有很大的進展。」

  他下顎一繃,但沒有爭辯。「說下去。」

  「不幸的是,沒別的可說了。她否認對勒索的事有所知悉,但我確信費霍頓有助索她。我毛遂自薦替她調查,她拒絕了.」薇妮雙手一攤。「然後我就告辭離開。」她故意省略杜夫人對她下逐客令那段。

  「你有沒有告訴她,我昨晚跟你在一起?」拓斌問。

  「沒有。我一個字也沒有提到你。」

  拓斌沉思片刻,然後走到小茶几旁拿起他的茶杯。

  「你說她是寡婦?」

  「對。公園裡的保母告訴我說,她的丈夫在將近一年前去世;就在他們的女兒宣佈訂婚後不久。」

  拓斌眼睛一亮,茶杯停在半空中。「保母有沒有說他是怎麼死的?」

  「好像是去視察產業時急病身亡。我沒有問得很詳細。」

  「原來如此。」拓斌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你說她不承認遭到勒索?」

  「對。」薇妮停頓一下。「她沒有說她收到勒索信,但她的態度使我深信,她很清楚我在說什麼。我認為她走投無路了.應該很快就會跟我聯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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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1:45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那天下午拓斌走進俱樂部時,時候還早。安靜的室內只有翻動報紙的窯萃聲和茶杯碰到碟子的鏗鏘聲,偶爾也會有酒瓶碰到酒杯的叮噹聲。露在大閱讀椅上的腦袋大多鬢髮斑白。

  這個時候在俱樂部裡的會員大多上了年紀,對橋牌和基金的興趣大於時尚和情婦。年輕一點的會員不是在靶場練習射擊,就是與裁縫師有約。

  他們的妻子和情婦無疑正忙著逛街購物,拓斌心想,那兩類的女人經常惠顧相同的裁縫師和制帽師。某位紳士的妻子和情婦為了一疋布而正面衝突的消息時有所聞。遇到這種情況,妻子通常都會漠視情婦的存在。

  但假若那個妻子正好是薇妮那種火爆脾氣,那疋布很可能在衝突結束前就被扯破撕碎。不知何故,那幅畫面仍然令心情惡劣的他感到好笑,接著他想到薇妮修理完情婦後,絕不會放過丈夫。他的笑容消失。

  「啊,你來了,拓斌。」柯恆鵬伯爵放下報紙,從眼鏡上緣凝視拓斌。「料想今天會在這裡看到你。」

  「你好,爵爺。」拓斌坐到壁爐另一邊的椅子裡,他心不在焉地開始揉搓左腿。「你真聰明,選了壁爐邊的座位。這樣的下午不適合在城裡奔波,下雨使街道一片泥濘。」

  「我已經三十多年不做在城裡奔波這種費力的事了,」柯恆鵬聳聳花白的眉毛。「我寧願讓事情落在我身上。」

  「我知道。」

  柯恆鵬從十年前愛妻去世後等於是住在俱樂部裡,拓斌經常到俱樂部看他。

  他們有長達近二十年的交情。當年清貧如洗的拓斌剛從牛津畢業,應徵擔任何恆鵬的代理人。他至今仍不明白家世顯赫、財力充裕,和上流社會的達官貴人私交甚篤的伯爵,怎麼會同意僱用一個既無經驗又無介紹信和家人的年輕人。但拓斌知道他永遠不會忘記柯恆鵬的知遇之恩。

  五午前他改行當密探時,就不再替柯恆鵬處理財務和商務,但他仍然非常重視這位長輩的意見和智慧。除此之外,柯恆鵬喜好窩在俱樂部裡使他成為傳聞和流言的最佳來源。他似乎總是知道最新的謠言。

  柯恆鵬把報紙翻頁。「聽說昨夜有某個賭徒遭人殺害是怎麼回事?」

  「佩服、佩服。」拓斌苦笑道。「你怎麼知道那個消息?報上看來的嗎?」

  「不是,上午聽人打牌時說的。我認得費霍頓的名字,因為你兩天前才向我打聽過他。這麼說來,他死了?」

  「是的。有人用重物砸破他的腦袋。」

  「嗯。」柯恆鵬繼續看他的報紙。「倪衛理僱用你找的那本日記呢?」

  拓斌把腿伸向爐火。「我到達現場時就不見了。」

  「瞭解。真不幸。倪衛理聽到那個消息恐怕不大高興。」

  「是的。」

  「知不知道接下來要去哪裡找?」

  「還不知道,但我讓我的線民知道,我仍然有意購買任何與那本日記有關的情報。」拓斌停頓一下。「事情有了新發展。」

  「什麼?」

  「我不得不與人搭檔合作辦這個案子。我的新搭檔已經發現一條可能很有用的線索。」

  柯恆鵬立刻抬頭,眼中閃過一抹驚訝。「搭檔?你指的是東寧嗎?」

  「不是。東寧是我的臨時助理,我打算讓他繼續扮演那個角色。我說過我不想讓他涉入我的事業太深。」

  柯恆鵬感到好笑。「即使他樂在其中?」

  「那不是重點。」拓斌十指合成尖塔狀,端詳火焰。「這行不適合紳士。它的地位只比間諜高一點,收入又難以預料。我答應過安妮讓她弟弟從事高尚、穩定的職業。她最擔心的就是他會步上他們父親的後塵,變成賭徒。」

  「東寧對高尚、穩定的職業表現出興趣了嗎?」柯恆鵬挖苦地問。

  「還沒有,」拓斌承認。「但他才二十一歲。現在他的注意力在科學、骨董、藝術和拜倫的詩之間擺盪不定。」

  「再不濟,你總也還可以建議他試試與富家千金結婚。」

  「東寧想要結識富家千金的機會恐怕相當渺茫,更不用說是結婚了。」拓斌說。「即使偶然給他遇見一個,他也會出師不利,因為他打從心底看不起那些只會談時裝和流言的年輕淑女。」

  「如果我是你,我就不會太擔心他的未來。」柯恆鵬說。「根據我的經驗,年輕人喜歡自己作主。到頭來,你只能祝福他們而已。好了,跟我談談你的那個新搭檔。」

  「她叫雷薇妮。你可能記得我提過她的名字。」

  柯恆鵬的嘴巴開了又閉、閉了又開。「天哪!你指的該不會是你在義大利遇到的那個雷夫人吧?」

  「就是她。她似乎也在費霍頓的勒索名單上。」拓斌凝視著火焰。「她怪罪於我。」

  「不會吧?」柯恆鵬調整眼鏡,眨了幾下眼睛。「哎呀呀!事情的轉折還真有意思。」

  「就我而言,情況變得極為複雜。她開業接受客戶委託進行秘密調查。」拓斌十指相拍。「我想她的靈感來自我。」

  「驚人,太驚人了!」柯恆鵬又好笑又驚異地搖搖頭。「一位淑女從事你自創的奇特行業。我發誓,那會使男人目瞪口呆。」

  「我向你保證,那個消息對我產生的不愉快影響不僅是目瞪口呆而已。但是,由於她打算自行追查日記的下落,所以我不得不和她搭檔合作。」

  「那當然。」柯恆鵬點頭道。「唯有那樣才能監控她的行動。」

  「我很懷疑有人能夠控制雷夫人。」拓斌停頓一下。「但我不是來談我和新搭檔之間的問題,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事請教。」

  「什麼事?」

  「你在社交界的人脈廣,對傳聞流言又瞭若指掌。你對住在海瑟頓廣場的杜嬌安瞭解多少?」

  柯恆鵬思索片刻,然後摺起報紙放到一旁。

  「不多。她的丈夫叫杜斐廷,他們不太在社交界活動,沒有什麼流言可轉述。我記得是將近一年前,他們的女兒和寇家的繼承人訂婚。杜斐廷在那之後不久就去世了。」

  「你對那個女人只知道這些?」

  柯恆鵬凝視跳動的火焰。「她大約在二十年前嫁給杜斐廷,兩人的年齡差距頗大。他至少比她大二十五歲,甚至三十歲,我對她的出身和家世一無所知。但有件事我可以十分肯定地告訴你。」

  拓斌詢問地聳起眉毛。

  「杜斐廷死後,杜嬌安繼承了他龐大的企業集團。她現在是家財萬貫的富孀。」

  「有財富就有權勢。」

  「沒錯。」柯恆鵬說。「一個人越有財富權勢,就越想不擇手段地保有個人的秘密。」

  ***

  豪華的馬車在克萊蒙街七號前停下時,外面仍然下著滂沱大雨。薇妮在窗簾後看到一個綠色制服的健壯男僕跳下來開門、撐傘。

  被扶下馬車的女人以層層面紗遮住面孔,但薇妮認識的人中只有一名貴婦負擔得起如此昂貴的馬車,又兼具有理由在如此惡劣的天氣中外出。

  杜嬌安拿著一個布包裹,她快步登上門階。

  儘管有周到的男僕替她撐傘,嬌安在幾分鐘後被帶到小客廳時,鞋子和裙擺仍然被雨淋濕了。

  薇妮連忙請她坐到壁爐邊,自己則在客人對面坐下。

  「奉茶,邱太太。」薇妮俐落地命令,努力使語氣聽來像是家裡經常招待貴客。「新買的烏龍茶。」

  「是,夫人,馬上來。」邱太太顯然深感敬畏,欠身告退時,差點被自己的腳絆倒。

  薇妮轉向嬌安,思索恰當的開場白。「這場雨看來還要下好一陣子。」她立刻為那句話的空洞淺薄感到臉紅。這可不是打動客戶的好方法。

  「的確。」嬌安伸手掀起面紗。

  看到嬌安蒼白的臉色和赤裸的眼神,薇妮立刻警戒地站起來抓起壁爐架上的小搖鈴。

  「杜夫人,你還好嗎?要不耍我叫人拿嗅鹽瓶來?」

  「嗅鹽瓶幫不了我。」雖然眼中充滿驚懼,嬌安的聲音卻出奇平靜。「我希望你能,雷夫人。」

  「怎麼了?」薇妮緩緩坐回椅子裡。「我們上次談話後出了什麼事?」

  「這個東西在一個小時前送到我家門口。」嬌安小心翼翼地解開帶來的方形包裹。

  包裹裡是一幅框在一尺見方木盒裡的蠟像畫。薇妮一言不發地再度起身,拿走嬌安手中的蠟像畫。

  她把小小的蠟像畫帶到光線較佳的窗前仔細端詳。

  畫的焦點是一個精細小巧的綠衣婦人塑像。她倒在一個房間的地板上,臉孔背對著觀看者,身上的高腰衣裳在背後開有低叉,裙擺鑲有三道綴著玫瑰的細荷葉邊。

  但吸引薇妮注意的,是用在小蠟人頭上的幾綹真發,它們的顏色是金黃色中夾雜著銀色。就像嬌安的頭髮一樣,她心想。

  她抬起頭。「非常特別和精緻的蠟像畫,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把它帶來給我。」

  「仔細看那個女人。」嬌安放在腿上的雙手緊握在一起。「有沒有看到她身下地板上的紅色?」

  薇妮端詳畫面。「她好像是躺在深紅色的披肩或紅色絲綢」她猛地住口,終於明白自己在看的是什麼。「天哪!」

  「是啊!」嬌安說。「蠟人身體下面的少量紅漆顯然是用來代表鮮血,那個女人顯然死了;它刻畫的是命案現場。」

  薇妮緩緩放下可怕的蠟像畫,抬起頭望向嬌安。「那個蠟人是依照你的模樣去塑制的。」她說。「這是死亡恐嚇。」

  「我也那樣認為。」嬌安望向薇妮手中的晝。「我在女兒的訂婚舞會上穿的就是那件綠色衣裳。」

  薇妮思索片刻。「你在其他的場合穿過它嗎?」

  「沒有。它是特別為那件事訂做的,我沒有在其他的場合穿它。」

  「塑制這蠟像畫的人一定見過那件衣裳。」薇妮細看蠟人。「有多少人參加你女兒的訂婚舞會?」

  嬌安苦笑一下。「不幸的是,賓客名單上有三百多個人名。」

  「天啊!那麼嫌犯名單也會有好長一串,對不對?」

  「對。幸好我的女兒這個月不在城裡,這會使她非常不安。她還沒有從喪父之痛裡完全恢復過來。」

  「她在哪裡?」

  「玫蕊陪她的未婚夫去約克郡探親,我希望在她返回倫敦而解決這件事。我相信你會立刻展開調查。」

  跟上流社會人士打交道必須非常小心,薇妮提醒自己。他們負擔得起費用,但也很擅長賴賬。

  「你想要委託我查出送這幅蠟像畫給你的人是誰嗎?」她謹慎地問。

  「不然我今天來找你做什麼?」

  「那當然。」上流社會人士有時也很倨傲和苛刻,她心想。

  「雷夫人,你曾經表示你已經在調查這件事了。你的談話和名片使我認為你願意接受我的委託。那個提議仍然有效嗎?」

  「當然有效。」薇妮連忙說。「我很樂意接受你的委託,杜夫人。也許我們該討論一下我的服務費。」

  「沒有必要談到細節。只要你的服務令我滿意,你要收多少費用,我都不在乎。等你解決這件事,只管把帳單寄給我就行了。放心,你一定會收到錢的。」嬌安冷冷一笑。「去問問跟我做生意或供應我家生活用品的人,他們會告訴你,他們總是即時收到錢。」

  想要查明那句話的真假很容易,薇妮心想。因討論收費而使客戶在一怒之下收回委託,是她此刻最不樂見的事。

  她清清喉嚨。「好,那我們這就開始。我必須問你幾個問題,希望你不會覺得我是在干預你的私生活。」

  前門開啟的聲音打斷她的話。

  嬌安緊張地瞥向關著的客廳房門。「看來你另有訪客。我必須堅持你不對任何人透露我今天來訪的目的。」

  「別煩惱,杜天人。那很可能是我的外甥女去拜訪她的新朋友桑佩倩回來。桑夫人邀請她去喝下午茶。她很客氣地派自己的馬車來接敏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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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1:56 |顯示全部樓層
  薇妮希望自己的語氣沒有像是在吹噓。

  「原來如此。」嬌安的眼睛仍然盯著房門。

  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從前廳傳來。「不用麻煩了,邱太太,我自己進去。」

  「可惡!」薇妮咕噥。「他總是挑最令人討厭的時間出現。」

  嬌安立刻轉頭望向她。「他是誰?」

  房門打開,拓斌走進客廳。他在看到杜嬌安時,停下腳步,出奇優雅地朝她鞠個躬。

  「兩位女士。」他直起腰,朝薇妮聳起一道黑眉。「看來我不在時,你大有進展,雷夫人。太好了!」

  「這位紳士是誰?」嬌安追問,這次的語氣很急迫。

  薇妮惡狠狠地瞪拓斌一眼。「杜夫人,容我為你介紹我的搭檔。」

  「你沒有提過你有搭檔。」

  「我剛剛正要提。」薇妮安撫道。「這位是麥拓斌先生,他在協助我調查。」

  拓斌投給薇妮意味深長的一瞥。「其實是雷夫人在協助我。」

  嬌安端詳他的臉孔,然後把視線轉向薇妮。「我不懂。」

  「其實很簡單,」薇妮故意轉身背對拓斌。「麥先生和我合作調查這件事。你可以說是撿到了便宜,身為我的客戶,你會同時得到我們兩個的服務,而且不另外加價。」

  「一人收費,兩人服務。」拓斌幫腔道。

  薇妮擠出安撫的笑容。「麥先生對這種事頗有經驗。我向你保證,他的嘴巴很緊。」

  「原來如此。」嬌安猶豫不決地說。她看來不大滿意,但顯然別無選擇。「好吧!」

  薇妮轉向拓斌,把蠟像畫塞進他的手裡。「杜夫人今日來訪,是因為她在不久前收到這個東西。她認為是對她生命的恐嚇。我同意她的看法。蠟人的衣裳和杜夫人的一件衣裳一模一樣,頭髮的顏色也和她相同。」

  拓斌審視蠟像畫良久。「奇怪。照理說,勒索者應該是恐嚇要揭露秘密,而不是取人性命。殺害自己的收入來源太不合乎邏輯了。」

  接下來是一陣緊張的寂靜,薇妮和嬌安面面相覷。

  「麥先生說的有理。」薇妮粗聲惡氣地說。

  「的確。」嬌安若有所思地說。

  薇妮注意到嬌安注視拓斌的眼神比片刻前感興趣多了。

  拓斌放下蠟像畫。「另一方面,我們必須牢記我們此刻對付的是一個已經犯下殺人案的歹徒。這個歹徒或許認為死亡恐嚇可以更有效地促使受害者付款。」

  嬌安點頭同意。

  拓斌那副越俎代庖的氣勢使薇妮警覺到她該奪回這件事的主控權了。她望向嬌安。「我必須問你一個非常隱私的問題,杜夫人。」

  「你想要知道費霍頓在日記裡發現了什麼,使他覺得我會為了使他封口而乖乖付錢。」

  「是的,知道恐嚇的詳情會很有幫助。」

  嬌安再度用評估的眼神看了拓斌一眼,然後她注視薇妮好一會兒。

  「我盡量長話短說。」最後她終於說。「十八歲時我發現自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不得不以擔任家庭教師為生。十九歲時我愛上一個常到我僱主家作客的男子。我以為他也愛我,因此愚蠢地讓他誘姦了我。」

  「瞭解。」薇妮輕聲說。

  「他帶我到倫敦,把我安置在一棟小房子裡。頭幾個月一切都很順利,我天真地以為他會娶我。」嬌安苦笑一下。「後來我發現他早已與一位富家千金訂有婚約,那時才恍然大悟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娶我。」

  薇妮握緊拳頭。「可惡的男人。」

  「是的,非常可惡。」嬌安說。「但這樣的遭遇並不稀奇。他到最後當然是甩了我。他不再替我付房租,我知道我到月底就會被迫搬家。我身無分文,走投無路。我的情郎不曾給過我任何可以典當變賣的東西,而我也不曾想過向他要求承諾以外的東西。沒有介紹信,我無法再找到家庭教師的工作。」

  「你怎麼辦?」薇妮輕聲問道。

  嬌安望向窗外,好像大雨裡有令她著迷的東西。

  「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歲月。」她悠悠地繼續說。「當時我意氣消沈、抑鬱寡歡。有整整一個星期,我每天晚上都走到河邊想要尋求解脫,但每天都在黎明前走回家。我想你可以說我沒有那個勇氣。」

  「正好相反,活下來才需要更大的勇氣。」薇妮堅決地說。「人在情緒非常低落時,有時會覺得熬過今天都很困難,更不用說一輩子了。」

  她感覺到拓斌的視線滑向她,但沒有加以理會。

  嬌安莫測高深地看她一眼,然後繼續凝視著窗外。「有天深夜從河邊回家時,我發現杜斐廷在我的住處門口等我。我在與情郎來往期間見過他幾次,但跟他並不熟。他明白表示有興趣跟我交往。他說他已經替我付了房租,叫我不用擔心。」她再度苦笑。「我明白他打算包養我。」

  「你怎麼做?」薇妮問。

  「現在想來都難以置信,但我突然拾回自尊,告訴他,我不想再被包養,但會很感激他貸款給我。我保證會盡快還錢給他。令我驚訝的是,他竟然點頭同意,還問我打算如何運用那筆錢。」

  拓斌僵硬地坐進一張椅子裡。「杜斐廷把錢給了你?」

  「是的。」嬌安露出懷念的笑容。「以及一些投資建議。我把錢投資在他推薦的土地開發案。在房屋店舖興建期間,我們經常見面談話。我漸漸地把斐廷當成朋友。當那些地產在幾個月後賣出時,我所獲得的利潤在當時像是一大筆錢。我立刻找人送信給斐廷,告訴他,我準備還錢了。」

  「他有什麼反應?」薇妮問。

  「他來找我,向我求婚。」回憶使嬌安的眼神朦朧。「那時我對他用情已深,於是接受了他的求婚。」

  薇妮熱淚盈眶。她吸了兩下鼻子,徒勞地想要阻止淚水奪眶而出。拓斌和嬌安望向她。

  「對不起,杜夫人,但你的故事太感人了。」薇妮說。

  她急忙從口袋裡掏出手絹拭淚,然後盡可能小聲地擤鼻涕。

  她放下繡花手絹時,看到拓斌用嘲笑的眼神看著她。她瞪他一眼。那個傢伙顯然麻木不仁。但話說回來,她早就知道他是那種人。

  她摺好手絹塞回口袋裡。「別見怪,杜夫人,但費霍頓是不是恐嚇要揭露你在結婚前被人包養過的事?」

  嬌安低眉垂眼地點點頭。「是的。」

  「可惡的小人!」薇妮說。

  「噓。」拓賦說。

  薇妮又瞪他一眼,但他根本沒注意她。

  「沒有冒犯你的意思,杜夫人,但我看不出來那個恐嚇會造成多大的醜聞。」他說。「畢竟那已經是二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嬌安渾身一僵。「我的女兒和寇家的繼承人訂了婚,麥先生。如果對寇家略有瞭解,你就會知道寇家的財產大多由他的祖母寇老夫人掌管。她為人傲慢、嚴厲,只要有點醜聞的影兒就足以使她逼孫子取消婚約。」

  拓斌聳聳肩。「我絕不會想到那種陳年醜聞能掀起軒然大波。」

  嬌安一動也不動地坐著。「這其中的風險由我來認定。我的丈夫對寇家這門親事很滿意,我永遠忘不了他在玫蕊訂婚的舞會上和她跳舞時,有多麼高興。至於我的女兒,她正在熱戀中。我不會讓任何事破壞這門親事,麥先生。你懂我的意思嗎?」

  薇妮在拓斌開口前斥責他。「只要不說出來,你愛怎麼懷疑都行,麥先生。你對上流社會的聯姻懂得多少?婚姻關係到一個年輕女子的末來,她的母親絕對有權防範未然。」

  「那當然。」拓斌的眼中閃著嘲諷的笑意。「請見諒,杜夫人。雷夫人說得對,我對上流社會的聯姻沒有很多經驗。」

  令拓斌意外的是,嬌安竟然露出微笑。

  「我瞭解。」嬌安低聲說。

  「我向你保證,麥先生雖然不在社交界活動,但那絲毫無礙他進行調查。」薇妮急忙說,同時朝拓斌使個眼色。「對不對,麥先生?」

  「我通常都有辦法查出我需要知道的事。」拓斌說。

  薇妮轉向嬌安。「放心,我們會立刻展開調查。」

  「你們打算從哪裡開始?」嬌安好奇地問。

  薇妮起身走到拓斌擺放蠟像畫的桌子,再一次仔細端詳它的細節。

  「這個顯然不是業餘愛好者的作品,」她慢條斯理地說。「我想我們會先徵求一些蠟像制模師的意見。藝術家通常都有獨特的風格和手法。運氣好的話,我們說不定能打聽到這幅蠟像畫的獨特要素。」

  拓斌驚訝地看著她。「那個主意不賴。」

  她咬牙切齒。

  「你要如何查出這些蠟像制模師的名字?」嬌安問。

  薇妮伸出一隻手指輕撫畫框。「我會問問我的外甥女。我們返回倫敦後,敏玲參觀了許多各種各樣的博物館和藝廊。她很可能知道哪些人在展出蠟像。」

  「太好了。」嬌安優雅地站起來戴好手套。「這件事就交給你們了。」她停頓一下。「除非你們還有其他的問題要問我?」

  「只有一個。」薇妮停頓一下,鼓起勇氣。「我怕你會覺得它不大客氣。」

  嬌安苦笑。「真是的,雷夫人。我想不出有什麼問題會比我為何遭到勒索更不客氣。」

  「事情是這樣的。多虧桑夫人,我的外甥女收到不少邀請函。但敏玲要與佩倩來往就會需要一些新衣裳。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的裁縫師是哪一位。」

  她幾乎可以感覺到拓斌在翻白眼,但他沒有糊塗到開口說話。

  嬌安若有所思地注視薇妮。「芳雪夫人的收費不便宜。」

  「這個嘛,一、兩件好衣裳,我還有辦法供得起。」

  「很遺憾,沒有熟人介紹,她不隨便接新客戶。」

  薇妮垂頭喪氣。「原來如此。」

  嬌安走向房門。「我會很樂意替你介紹。」

  ***

  不久後,他們把惡毒的蠟像畫拿給敏玲看。

  「如果是我,我會先去找半月街的馮夫人。」敏玲一臉不安地端詳著蠟像。「她無疑是倫敦最有造詣的蠟像師。」

  「沒聽過她這號人物。」薇妮說。

  「可能是因為她不大接受委託。」

  「為什麼?」拓斌問。

  敏玲抬起頭。「你們看到她的創作時就會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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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20 17:42:4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章

  「恭喜你在這個案子裡得到一個願意付費的客戶。拓斌懶洋洋倚在出租馬車的座位裡。「知道案子結束時帳單有人付向來令人愉快。」

  「拜你之賜,我差點失去她。」薇妮拉緊耐用的羊毛斗篷抵擋濕寒。「你剛才真是沒有禮貌到極點。」

  他淡淡一笑。「至少我沒有厚臉皮地問她的裁縫師叫什麼名字。」

  薇妮不理他,刻意望著窗外。

  今天的倫敦是各種深淺不同的灰色,鋪路石在陰沉沉的天空下泛著水光。下雨使大部分的人待在室內,冒雨外出的人不是搭乘馬車就是躲在屋簷下。馬車伕裹著大衣、拉低帽子地縮在駕駛座上。

  「想聽一句勸告嗎?」拓斌溫和地問。

  「你的勸告?不大想。」

  「但我還是會給你一些忠告,如果你決定繼續做這一行,最好還是聽一聽。」

  她勉強轉頭注視他。他畢竟是專家,她提醒自己。

  「你要給我什麼忠告,麥先生?」

  「聽客戶敘述悲慘遭遇時最好不要掉眼淚,那會使他們認為你相信他們說的每句話。根據我的經驗,客戶經常說謊。沒理由用眼淚鼓勵他們。」

  她瞠目而視。「你是說你認為杜夫人對我們說謊?」

  他聳聳肩。「客戶總是說謊。如果你繼續做這一行,你很快就會發現那是事實。」

  她抓緊斗篷邊緣。「我不相信杜夫人的遭遇是她捏造出來的。」

  「你怎麼知道不是?」

  她抬起下巴。「我的直覺很靈。」

  「你怎麼說,我怎麼信。」

  他總是有辦法激怒她,她心想。

  「讓我告訴你,先生,我的父母都是催眠大師。我很小就擔任他們的助手。他們死後,我繼續靠催眠治療謀生了一段時間。直覺是那一行的成功要件;家父經常說我很有天分。」

  「真要命。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竟然會和催眠術士成了搭檔。」

  她對他冷冷一笑。「很高興你覺得有趣。但我還是相信杜夫人的說法。」她停頓一下。「大部分。」

  他聳聳肩。「我承認她的遭遇未必全為杜撰。我認為她很聰明,曉得真偽混雜可以使故事聽來更具真實性。」

  「你有夠憤世嫉俗,麥先生。」

  「那在這一行是一項優勢。」

  她瞇起眼睛。「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她對已故丈夫的愛不是說謊。」

  「如果你繼續做這一行,你遲早會發現所有的客戶在談到愛時,都在說謊。」

  出租馬車停下,拓斌開門下車。她注意到他的腳落地時聲音很重。事實上,他下車時的模樣看來很痛苦。但在轉身攙扶她時,他又回復面無表情。

  感覺到他的手多麼有力時,她的心頭一陣小鹿亂撞。他把她拉到屋簷下。她假裝深感興趣地打量週遭,藉此掩飾心神不寧的反應。

  半月街是一條狹窄彎曲的通道,幽暗地蜿蜒在兩側的石牆之間。它可能不曾陽光燦爛過,但在這樣的下雨天裡顯得更加陰森。

  拓斌用力敲門,屋裡傳來腳步聲。片刻後,一位年邁的管家出現。她瞇眼注視拓斌。

  「有什麼事?」她用重聽者的大嗓門問。

  拓斌皺眉蹙額地退後一步。「我們要見馮夫人。」

  她把手掌捂在耳後。「你說什麼?」

  「我們要見蠟像制模師。」薇妮以清晰的發音說。

  「你們必須買門票,」管家大聲說。「馮夫人不再讓沒有買票的人進入蠟像館。要知道,太多人想佔便宜,聲稱要委託她製作蠟像,但進來看完蠟像後就走掉了。」

  「我們不是來看蠟像的,」薇妮大聲說。「我們有別的事想請教她。」

  「我聽過各式各樣的藉口,沒有一個騙得了我。不買門票就別想進去。」

  「好吧!」拓斌塞了幾個硬幣到老婦人手中。「這樣夠不夠買兩張門票?」

  管家檢視硬幣。「夠了、夠了。」

  她往後退開,薇妮走進燈光昏暗的小前廳。拓斌跟在她後面。大門在他背後關上時,室內變得更加陰暗。管家走進一條漆黑的走廊。「這邊請,兩位。」

  薇妮望向拓斌,他比個手勢示意她先行。

  他們默默地跟著管家來到走廊盡頭,她誇張地舞動手臂敲打一扇門。

  「請進。」她喊道。「馮夫人過一會兒就到。」

  「謝謝。」薇妮走進燈光昏暗的房間,看到裡面聚集了許多人時,戛然止步。「我不知道馮夫人已經有訪客了。」

  管家砰地一聲關上房門,把拓斌和薇妮留在擁擠的室內。

  厚厚的窗簾遮住滲進兩扇窄窗的微弱光線,僅有的照明來自鋼琴上華麗大燭台裡的兩枝細蠟燭。室內瀰漫著陰森森的氣氛,寒意似乎是從訪客週遭的濃密陰影裡散發出來的。薇妮注意到壁爐裡沒有火。

  其他的訪客以各種不同的姿勢或坐或站。一個打著優雅領結的男士安靜地坐在翼狀靠背扶手椅裡看書,但身旁沒有蠟燭可供照明。他的雙腿輕鬆地在足踝處交叉著。一個體態豐腴的婦人坐在鋼琴椅上,身穿白色輪狀縐領的長袖衣裳和白色大圍裙,濃密的灰髮盤成髮髻塞在蕾絲帽底下。她的手指停在琴鍵上力的半空中,好像剛彈完一曲,正要開始下一曲。

  壁爐附近坐著一位男士,手裡拿著半杯的白蘭地。在他身旁的另外兩位男士正在下棋。

  令人恐懼的死寂籠罩著狹長的房間;沒有人轉頭注視新來的訪客,沒有人移動,沒有人說話,鋼琴沒有發出半點聲響,好像房間裡的每個人都永遠地靜止在這娛樂的時刻裡。

  「天哪!」薇妮低聲驚呼。

  拓斌經過她身邊,走到那兩個下棋的蠟像旁邊。

  「了不起。」他說。「我看過不少蠟像,但沒看過這麼逼真的。」

  薇妮緩緩走向看書的蠟像。蠟像的頭歪斜得非常真實,盯著印刷字的玻璃眼珠顯得全神貫注。眉頭輕輕皺攏著,靜脈分佈的手背上還有汗毛。

  「它們看來幾乎會動、會說話。」她低聲說。「我發誓,手背的血管甚至帶點藍色,還有那個女人的臉頰簡直是白裡透紅。真嚇人,對不對?」

  「你的外甥女說大部分的蠟像師都會利用衣服、首飾和其他物品來增加逼真的效果。」

  拓斌走向一個衣著時髦的女性蠟像。她把玩著手裡的扇子,臉上掛著羞澀的笑容。「但馮夫人是這一行的大師,不需要靠欺騙的藝術家。這些蠟像雕塑得維妙維肖。」

  那個穿圍裙、戴帽子的蠟像在鋼琴椅上彎腰行禮。

  「謝謝你,先生。」她愉快地格格笑道。

  薇妮失聲尖叫,嚇得倒退一步,撞上一個打扮時髦的男性蠟像,他透過單片眼鏡朝她皺眉。她連忙閃到旁邊,好像蠟像伸手碰了她。在這過程中,她帶來的包裹差點掉在地上。

  她站穩腳步,覺得自己像個傻瓜。她拉平斗篷,堅決地露出禮貌的笑容。

  「你就是馮夫人吧?」她俐落地說。

  「正是。」

  「我是雷夫人,這位是麥先生。」

  馮夫人從鋼琴椅上站起來,她的臉頰在微笑時出現兩個小酒窩。「歡迎光臨。敬請慢慢欣賞我的蠟像。」

  拓斌點頭。「恭喜,夫人。你的作品非常了不起。」

  「承蒙誇獎,感激不盡,先生。」馮夫人望向薇妮,明亮的眼睛裡閃著笑意。「但雷夫人似乎有不同的意見。」

  「絕對沒有。」薇妮連忙否認。「只不過你的作品……出人意料。應該說是令人印象深刻。我的意思是,這個房間好像充滿──」

  「不死不活的人,是嗎?」

  薇妮虛弱地微笑。「你的技術令人欽佩。」

  「謝謝,雷夫人。但我看得出來我的作品令你不自在。」

  「喔,沒有。只不過這些蠟像非常像真人。」更貼切的形容應該是像死屍,她心想。但她不願顯得吹毛求疵。馮夫人畢竟是藝術家;大家都知道藝術家大多生性古怪又喜怒無常。

  馮夫人的酒窩再現,她比個安慰的手勢。「別擔心會得罪我,雷夫人。我很清楚我的作品未必人人欣賞。」

  「它們無疑非常耐人尋味。」拓斌說。

  「但我得到的印象是,你們也沒有打算委託我製作全家福的蠟像畫。」

  「你非常精明,馮夫人。」拓斌端詳持扇女子的優雅頸項。「也許這就是為什麼你的蠟像能夠如此逼真、傳神。」

  馮夫人再度格格笑著。「我確實對自己能夠看出表面下的真相感到自豪。你說的沒錯,那個本領是使蠟像維妙維肖的秘訣。但使蠟像活靈活現不僅需要明察秋毫,還需耍大量的細工。眼角的細紋,精確的血管分佈使它們看來像是有血液搏動著流過。諸如此類的細節。」

  拓斌點頭。「原來如此。」

  想到手中蠟像畫的精細程度,薇妮渾身一僵。萬一馮夫人就是兇手呢?她的目光與拓斌交會,他微微搖頭。

  她深吸口氣使自己鎮定下來。他判斷得對,事情不可能那麼巧。但是,倫敦有多少蠟像師?不會太多。敏玲毫不猶豫地就指出馮夫人是其中技巧最高超的。

  彷彿看出薇妮的心思,馮夫人面帶笑容地投給她心照不宣的一瞥。

  薇妮擺脫籠罩心頭的不安。她到底是怎麼了?又在胡思亂想了。她無法想像這個嬌小、直爽的婦人會是殺人兇手。

  「馮夫人,我們今天要請教你的正是那個問題。」她說。

  「藝術細節?」馮夫人微笑。「有意思。我最喜歡討論的莫過於我的藝術。」

  薇妮把包裹放在最近的桌子上。「麻煩你看看這幅蠟像畫,盡可能告訴我們和創作者有關的事。感激不盡。」

  「作品沒有簽名?」馮夫人走近桌子。「真是不尋常。」

  「我想你看到畫時就會瞭解創作者為什麼沒有簽名。」拓斌說。

  薇妮解開繩子和包布,露出那幅令人反感的蠟像畫。

  「乖乖。」馮夫人從圍裙口袋裡掏出眼鏡戴上,視線不曾離開晝。「乖乖。」

  她眉頭一蹙,拿起蠟像畫,走過房間,把它放在鋼琴上。薇妮跟過去站在馮夫人背後,看著搖曳的燭光照在小小的舞廳和死去的綠衣婦人上。

  「我可以假設這不是用來說明戲劇或小說的場景吧?」馮夫人凝視著蠟像畫說。

  「你的假設很正確,」拓斌走過去站在薇妮身旁。「我們認為它是作為恐嚇用的。我們想要找到創作它的藝術家。」

  「的確。」馮夫人低聲說。「我可以瞭解你們為什麼想要那樣做。這個小小的作品充滿了惡意;極端的憤怒和怨恨。雷夫人,這是給你的嗎?不,不會是你。這絡頭髮是正在慢慢變成銀色的金色。你沒那麼老,而且髮色偏紅,對不對?」

  拓斌神秘莫測地瞥薇妮一眼。「紅得要命。」

  她皺眉瞪他一眼。「不用發表個人意見,先生。」

  「只是觀察所得。」

  那才不是觀察所得,薇妮心想。她懷疑拓斌是那種討厭紅髮女子的男人。也許他真的相信脾氣暴躁和個性執拗那套胡說八道。

  馮夫人抬起頭。「你們怎麼得到這幅畫的?」

  「它被放置在一位相識之人的家門口。」拓斌說。

  「多麼奇怪。」馮夫人停頓一下。「儘管令人反感,我還是得說它塑制得非常精緻。」

  「你見過這種品質的手藝嗎?」薇妮問。

  「你指的是除了我以外嗎?」馮夫人緩緩卸下眼鏡。「我無法說有。我特別去參觀過競爭對手的蠟像館和蠟像展,我一定會記得這樣的技巧。」

  「那麼,我們可不可以假設這位藝術家不公開展示作品?」拓斌問。

  馮夫人皺眉。「我不會做那種假設,先生。要一個如此有才華的藝術家不公開展示作品會非常困難,讓作品被人看到和得到賞識是一種無法漠視的需要。」

  「否則生計將難以維持。」薇妮說。

  馮夫人搖頭。「不只是錢,雷夫人。如果藝術家本身很有錢,那麼錢根本不是問題。」

  薇妮瞥向最近的一座蠟像。「我瞭解。」

  「要知道,技術高超的蠟像制模師並不多。」馮夫人繼續道。「我擔心蠟像正迅速從真正的藝術淪落成主要用來吸引殘酷學子和學徒的一種娛樂。這都要歸咎於不久前杜莎夫人在法國被迫翻制的那些斷頭者人頭面模使民眾愛上,使觀看者心驚膽戰的恐怖藝術。」

  好像她自己的作品沒有令人不寒而慄似的,薇妮心想。「非常謝謝你告訴我們你對這幅蠟像畫的意見。」她拿起畫開始重新包裹。「我本來希望你能給我們一些線索,但看來我們得從別的途徑打聽了。」

  馮夫人臉色一黯。「我相信你們會格外小心。」

  拓斌眼睛一亮。「你想要暗示什麼,夫人?」

  「塑制這幅畫的人顯然意圖使收到它的人心生恐懼。」馮夫人說。

  薇妮想到杜嬌安驚恐的眼神。「如果創作者的目的真是那樣,那麼我向你保證她或他成功了。」

  馮夫人噘起嘴唇。「很遺憾我無法告訴你們塑制這幅畫的人是誰。但我可以告訴你們,你們在找的是一心想要報復或懲罰的人。根據我的經驗,只有一樣東西可以如此徹底地轉變成恨。」

  薇妮一愣。「什麼東西,馮夫人?」

  「愛。」馮夫人再度展露笑顏,眼中恢復愉快的光彩。「要知道,在七情六慾中,就屬愛最危險。」

  今天好像每個人都對愛有特定的見解,薇妮心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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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我不知道你怎麼樣,麥先生,」薇妮在不久後走進她的書房時說。「但我非常需要具有藥效的東西來鎮定神經。馮夫人和她的蠟像讓我很不舒服。」

  拓斌輕輕關上門,轉身望向她。「難得我們意見一致,雷夫人。」

  「熱茶恐怕沒有用,我們需要藥效更強的飲料。」

  她走到房間另一頭,打開橡木櫃,拿出雕花玻璃酒瓶。

  「運氣不錯,」她說。「我找到消除不適的方法了。麻煩你生火,先生,我來倒酒。」

  「謝謝。」拓斌走向壁爐,僵硬地單膝跪下。他的面部肌肉繃緊。

  薇妮蹙起眉頭,雪利酒瓶的瓶口斜搭在酒杯上。「你腿受傷了嗎?」

  「一點小差錯。」他專心生火。「腿傷痊癒了,但下雨天偶爾會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錯誤?」

  「別擔心,雷夫人。」他生好火,抓住壁爐架的邊緣把自己撐起來。他在轉向她時又變得面無表情。「沒什麼要緊的,我向你保證。」

  他顯然不想多作解釋,她心想也罷,反正他的腿是好是壞與她無關。此外,她沒有理由同情他。但她還是忍不住關心。

  他一定是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什麼,因為他的眼神突然惱怒起來。「雪利酒就足以解決問題。」

  「犯不著凶我。」她把酒倒進第二個酒杯裡。「我只是客氣。」

  「你我之間不用客氣,夫人。我們是搭檔,記得嗎?」

  她遞給他一杯酒。「密探這行有『搭檔不必以禮相待』的規定嗎?」

  「有。」他一口灌下大半杯酒。「我剛剛訂定的。」

  「原來如此。」

  她拿起自己的酒杯啜了一大口。雪利酒提振了她的精神和脾氣。既然他不要禮貌的關心,她也樂得省下那個麻煩。

  她走向壁爐前的椅子坐下,如釋重負地輕歎一聲。溫暖的爐火趕走在離開馮夫人的蠟像館後,仍揮之不去的潮濕寒意。

  拓斌逕自在她對面坐下,他們默默地坐在一起啜著酒。幾分鐘後,拓斌開始按摩左腿。

  過了一會兒後,薇妮坐立不安起來。

  「如果你的腿痛得厲害,我可以用催眠療法紓解你的一些不適。」

  「想都別想!」他說。「別見怪,雷夫人,但我絕不會讓你催眠我。」

  她渾身一僵。「要不要隨便你,犯不著這麼沒禮貌。」

  他扭扭嘴角。「請見諒,但我壓根兒不相信所謂的催眠術。我的父母都是研究科學的人,他們贊同富蘭克林和拉瓦錫進行的公開調查的結果。以凝視或磁力使人進入治療性昏睡狀態這件事根本是胡說八道,那類的示範最適合娛樂容易受騙上當的人。」

  「啐!那項調查是三十多年前進行的,而且是在巴黎舉行的。換作是我,就不會太過相信。你會注意到那並沒有減少民眾對催眠術的興趣。」

  「我已經注意到了。」拓斌說。「那使人眾的智力令人不敢恭維。」

  如果還有點腦筋,就該讓談話到此結束,她心想,但她忍不住追問。「你的父母是研究科學的人?」

  「家父研究電和其他的東西,家母很喜歡研究化學。」

  「真有趣。他們還在做實驗嗎?」

  「他們在一次實驗室爆炸中雙雙喪生。」

  她倒抽口氣。「真可怕。」

  「他們給我的最後一封信裡提到他們想耍結合兩個領域的研究,他們決定進行一連串關於特定爆炸性化學品和一種電力裝置的實驗,結果證明那會造成大災難。」

  她打個哆嗦。「幸好你沒有在爆炸中受傷。」

  「當時我在牛津求學。我趕回家去安葬他們。」

  「你有沒有返回牛津繼續學業?」

  「不可能。」拓斌雙手握住酒杯。「爆炸摧毀了房屋,而我的父母把所有的財產都用來資助那最後一次實驗。」

  「原來如此。」薇妮把頭靠在椅背上。「你的遭遇真悲慘,先生。」

  「陳年往事了。」他啜一口雪利酒。「你的父母呢?」

  「他們接受邀請去美國做一系列的催眠術示範。他們搭乘的船沈了,全船無人生還。」

  他繃緊下顎。「很遺憾。」他瞥向她。「你說過你是他們的助手,怎麼會沒有跟他們在一起?」

  「那時我新婚不久,邀請我父母去美國的那位紳士不願意多付兩張船票,反正約翰對那個邀請也不熱中。他是詩人,他覺得美國對形而上的沉思默想沒有助益。」

  拓斌點頭。「他的假設無疑是正確的。他何時去世的?」

  「婚後一年半,一場熱病奪走他的性命。」

  「節哀順變。」

  「謝謝。」

  將近十年的光陰使她對約翰的美好回憶增添了幾許舊夢的虛無縹渺。

  「你的丈夫有沒有出版過任何作品?」拓斌問。

  她歎口氣。「沒有。他的詩非常才華橫溢。」

  「那當然。」

  「但真正的天才詩人反而經常懷才不遇。」

  「那種事時有所聞。」他停頓一下。「請問你們如何維持生計?你的丈夫有其他的收入來源嗎?」

  「結婚後,我靠催眠療法來養活我們。約翰死後,我在那一行繼續做了幾年。」

  「為什麼不做了?」

  薇妮啜一口雪利酒。「在北部的小村莊裡出了一件不幸的事。」

  「什麼事?」

  「我不想談它。總之就是我認為我應該改行了。」

  「我瞭解。那麼敏玲是什麼時候搬來跟你住的?」

  「六年前,在她的父母車禍身亡後。」該改變話題了,薇妮心想。「敏玲說等我們看到馮夫人的蠟像後,就會明白為什麼沒有很多人委託她製作塑像。我想我現在知道她是什麼意思了。」

  「的確。」

  「或許真有藝術太過逼真這種事,我覺得她的蠟像……」她思索合適的字眼。「令人不安。」

  「也許那就是蠟的本質。」拓斌若有所思地端詳著杯中的殘酒。「它不像石頭或黏土那樣本身就是冷冰冰的,它也無法像繪畫那樣呈現平面的圖像。只要正確地塑形和上色,沒有任何材料比蠟更酷似人的肉體。」

  「你有沒有注意到馮夫人在蠟像的手背、眉毛和睫毛上使用真人的毛髮?」

  「有。」

  「雖然她的蠟像維妙維肖,我可不會想在家裡擺上一座。」薇妮打個哆嗦。「壁爐上掛著祖父的畫像是一回事,書房椅子裡坐著祖父的等身立體塑像則是另一回事。」

  「的確。」拓斌沉思地凝視著火焰。

  室內一片岑寂,只除了火焰跳動的滋滋聲。

  片刻後,薇妮站起來去拿酒櫃裡的雪利酒瓶。她把他們的杯子重新注滿酒,然後再度坐下。這次她把酒瓶留在身旁的茶几上。

  看著拓斌在她的書房裡,她想到他們毫無共同之處。除非一個遭殺害的勒索者、一本失蹤的日記,和一項遲早會結束的合作協議能夠被算在內。

  她發現很難不把那些算在內。

  片刻後,拓斌伸直左腿,好像試圖使自己舒服一點。

  「我建議我們回到眼前的問題上,」他說。「我一直在思索接下來該怎麼做。馮夫人今天並沒有幫上大忙,她那套由愛生恨的理論毫無用處。」

  「那還有待觀察。」

  「那無疑沒有給我們任何線索。我不確定訪問蠟像館主人這個調查方向是正確的。」

  「你有更高明的主意嗎?」她率直地問。

  他猶豫一下。「我已經放出消息給我的線民,說我願意高價收購任何有關那本日記的情報。但我必須承認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換言之,你沒有更高明的主意。」

  他用手指輕敲椅子的扶手,然後突然從椅子裡站起來。「對。」他說。「我沒有更高明的主意。」

  她戒備地望著他。「那麼我們最好還是找其他的蠟像館主人談一談。」

  「大概吧!」他抓住壁爐架的邊緣,用莫測高深的表情注視她。「但剩下的訪問最好由我獨自進行。」

  「什麼?」她「砰」地一聲把酒杯放在茶几上,從椅子裡跳起來。「你休想獨自行動,我不會同意的。」

  「薇妮,情況越來越複雜危險,現在看來事情顯然不會輕易解決,我不希望你被捲入更深。」

  「我已經被捲入了。別忘了,除了有客戶委託我調查這件事以外,我還是遭費霍頓勒索的受害者之一。」

  「我當然會繼續找你商量和給你意見。」

  「胡說八道!我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她雙手插腰。「你想搶走我的客戶,對不對?」

  「可惡!薇妮,我才不在乎你的客戶,我是想確保你的人身安全。」

  「我有能力照顧自己,麥先生。事實上,多年來我一直把自己照顧得很好。這根本就是你搶客戶的詭計,我不會讓你得逞的。」

  他放開壁爐架,輕輕捏住她的下巴。「你真是我見過最固執、難纏的女人。」

  「多謝誇獎。」

  他溫暖的手指使她無法動彈,就像被催眠一般。她心頭小鹿撞個不停,突然頭暈目眩起來。

  他靠得太近了,她心想。她真的應該退後拉開彼此的距離。但說也奇怪,她好像鼓不起意志力那樣做。

  「有件事我一直想間你。」他輕聲說。

  「如果你想說服我放棄客戶,我勸你別白費力氣了。」

  「我的問題與杜嬌安無關。」他沒有放開她的下巴。「我想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因義大利的事而看不起我。」

  要不是下巴被他托著,她一定會目瞪口呆。「你說什麼?」

  「你聽到了。」

  「我不懂你在做什麼。」

  「我也不懂。」他抬起另一隻手捧住她的臉蛋。「你有沒有因羅馬的事而看不起我?」

  「你大可不必用那麼粗暴的方式來處理事情。」

  「時間緊迫。我解釋過我在事前不久才得知葛裡索當晚要採取行動。」

  「藉口。純粹是藉口。」

  「你有沒有因此而看不起我?」

  她舉起雙手。「沒有,我沒有看不起你。聽著,我認為事情可以用比較文明的方式來處理,但我看得出來禮貌不是你的特長。」

  他的拇指輕撫過她的下唇。「再說一次你沒有看不起我。」

  「好吧!我沒有看不起你,先生。我知道你在羅馬那晚過於激動。」

  「過於激動?」

  她感到頭暈目眩。一定是空腹喝了太多雪利酒。她舔舔嘴唇。

  「我知道你在失去理智的狀態下,斷定敏玲和我有危險。我體諒你當時的心理狀態。」她說。

  「那我現在的心理狀態呢?」

  「你說什麼?」

  「今天下午我一定和在羅馬的那夜一樣瘋狂,」他傾身逼近。「但原因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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