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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愛曼達.奎克]與你成婚(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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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6:02 |顯示全部樓層
與你成婚 作者:愛曼達.奎克
 
一個伶牙俐齒、思想創新的女子想靠服侍陪伴貴族婦人討生活並不容易。這就是葛愛瑪在六個月內換了三份伴從工作。但自行撰寫推薦信和把活潑天性隱藏在金邊眼鏡後面只能使她暫時躲過麻煩。
新差事需要她陪伴雇主參加社交界菁英群聚的鄉村別墅宴會。在那種賓客必須住宿在主人家的宴會裡,地位低下的單身女子幾乎無法躲避貴族身世的性騷擾。有天晚上,愛瑪被逼得躲近一間臥室的衣櫥裡。令她吃驚的是,衣櫥裡已經有人了,而且是傳奇人物施迪生!
施迪生或許能以鐵腕統治他的事業王國,卻狠不下心來拒絕一個老友走投無路的請托。於是他開始追尋一個不知名的竊賊和一本記載著深奧秘方的古書。他懷疑他要找的人就在宴會的客人之中,他知道那個歹徒正在尋找一個直覺極強的女子用來試驗某種藥水。一個像愛瑪那樣的女子。
知道她的處境危險,迪生雇用她為助手以便看顧她。但他很快就嘗到她的前幾任雇主嘗到的苦頭;雇用愛瑪是一回事,要她聽命行事卻是另一回事!
對愛瑪來說,新職務帶來令人興奮的挑戰,包括意料之外的激情和令人膽寒的危險。直到歹徒大開殺戒,她才瞭解事態的嚴重。除非她和迪生能智取那個冷酷的兇手,否則她可能會失去她的夢中情人,甚至是自己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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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7: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章

  有人搶先一步。

  昏暗的小藥材店裡,施迪生蹲在藥師身旁,無奈地望著深插在老人胸膛裡的匕首。拔出匕首只會加速無可避免的死亡。

  「誰下的毒手?」迪生握住老人的手。「告訴我,喬納。我發誓要他付出代價。」

  「藥材。」鮮血從藥師嘴裡冒出來。「有人買了特殊藥材。羅老叫我通知他……」

  「羅老收到了你的口信,所以我才會來到這裡。」迪生挨近老人。「誰買了藥材?」

  「不知道。派僕人來拿的。」

  「能不能告訴我有助於找到兇嫌的訊息?」

  「僕人說——」更多的鮮血湧入喬納口中使他語不成聲。

  「僕人說什麼,喬納?」

  「必須立刻拿到藥材。說什麼要離開倫敦去參加鄉村別墅宴會——」

  迪生感到藥師的手逐漸無力。「誰要舉行宴會,喬納?在哪裡舉行?」

  喬納閉上眼睛。迪生以為他不會再得到任何訊息。

  但幾秒鐘後老藥師染血的嘴唇動了最後一次。「魏家堡。」

  那個淫蟲也到魏家堡來了。

  運氣真背。葛愛瑪放在陽台欄杆上的手緊握成拳頭。但話說回來,這只是她最近半年來碰到的諸多倒霉事之一。她的霉運在兩個月前發生財務災難時達到頂點。

  但是發現自己未來幾天都必須躲著柯契敦也未免太雪上加霜了。

  她戴著手套的手指在石頭欄杆上輕敲著。下午看到柯契敦抵達時她不該感到驚訝。上流社會畢竟不大,那個好色之徒在受邀的賓客之列實在不足為奇。

  她丟不起這份差事。柯契敦或許不記得她,但在住宿魏家堡的宴會期間她最好還是不要跟他打照面。有這麼多人在,銷聲匿跡應該不難。很少人會去注意職業伴從。

  陽台下方暗處的微小動靜驚擾了沉湎在陰鬱思緒中的她。她皺眉瞇眼,凝神審視濃密的圍籬樹影。一個影子走出暗處。她傾身向前,瞥見一個高瘦頎長、深色頭髮、一身黑衣的人影像幽靈般穿過銀色月光下的草地。她不需要月光照亮樓下那人嚴峻的五官就能認出他。

  施迪生。昨天下午她散步回來時正好遇到他抵達魏家堡。她看到他駕著閃閃發亮的敞篷馬車駛入城堡庭院。拉車的棗紅色駿馬動作鎮靜而精確。由此可見,他執韁驅馬靠的是技術和巧勁,而非鞭打和蠻力。

  後來愛瑪注意到每當施迪生進入房間時,其他的客人都斜眼覷著他。她知道他們窺探的眼神意味著他有錢有勢,可能還很危險。這些特質使百無聊賴的社交界對他倍感興趣。

  影子又動了。愛瑪把頭探出陽台張望。她看到施迪生把一條腿跨進—扇敞開的窗戶。真奇怪。他是魏家堡的客人,沒有必要這樣鬼鬼祟祟,除非他剛剛和有夫之婦幽會回來或正要去幽會。

  不知何故,她本以為施迪生的人格應該比較高尚。她的僱主費夫人昨晚曾經介紹他們認識。當他一本正經地彎腰行禮時,直覺告訴她他不是柯契敦那種在上流社會氾濫成災的淫逸浪子。她顯然錯了;直覺出錯在最近不是第一次。

  一陣粗嗄的笑聲從城堡東廂一扇敞開的窗戶裡傳出來。撞球室裡的男人聽來醉醺醺的。音樂聲從舞廳流瀉而出。

  陽台下方,施迪生消失在不是他住宿的一個漆黑房間裡。

  片刻俊,愛瑪緩緩轉身回到光線幽暗的走廊。她想她可以放心回房休息了。偏愛香檳的費夫人現在應該已經頗有醉意,絕不會注意到她的伴從今晚不見蹤影。

  鮮少人使用的後樓梯傳來刻意壓低的說話聲。愛瑪在走廊半途戛然止步,側耳傾聽。輕笑聲響起。是一對男女,男的聽來爛醉如泥。

  「你的女僕會熬夜等你嗎?」柯契敦難掩猴急地咕噥。

  愛瑪無法動彈,虧她還奢望時來運轉。樓梯間的牆壁出現一枝蠟燭的光影。柯契敦和他的同伴再過片刻就會來到她所在的走廊。她被困住了。就算轉身拔腿狂奔,她也無法及時跑到走廊另一頭的主樓梯。

  「別傻了,」梅蘭妲夫人低語。「找在下樓前就叫她退下了。我可不想讓她在我回來時礙手礙腳。」

  「用不著叫她退下,」契敦立刻說。「我相信我們用得著那個小妞。」

  「柯先生,你在提議讓她跟我們同床共枕嗎?這太令我震驚了。」蘭妲裝模作樣地說。

  「變化會使生活更有情趣,親愛的。我發現想在貴族府第裡保住飯碗的女性總是非常願意聽命行事——事實上是迫不及待。」

  「你只好另外找時間滿足你對僕傭的愛好了,我今晚可不打算跟我的女僕分享你。」

  「也許我們可以找個地位高一點的來玩三人行。我注意到費夫人帶來一個伴從,我們何不找個借口把她叫到你的臥室來?」

  「費夫人的伴從?你指的是葛小姐嗎?」蘭妲聽來真的大吃一驚。「你不可能想要引誘那個死氣沉沉、鼻樑上架著眼鏡、還有一頭可怕紅髮的女人吧?你對這種事毫無品味嗎?」

  「我發現隱藏在灰暗衣服和古板眼鏡下面的往往是出奇活潑的個性。」契敦停頓一下。

  「談到費夫人的伴從——」

  「如果你不介意,我不想談她。」

  「她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契敦慢吞吞地說。「我好像在別的地方見過她。」

  驚慌使愛瑪的胃揪緊成一團。先前為了逃出音樂室,她不得不從他身邊經過,但那時他只是漫不經心地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因此她有理由相信他沒有認出她來。

  她告訴自己像柯契敦那種喜歡對女僕、女家教和貴婦伴從霸王硬上弓的男人,不會記得受害者的長相。

  何況她現在的頭髮跟當時的顏色不同。由於擔心以違抗命令為由而解雇她的前任僱主會警告相識的人提防一個傲慢無禮的紅髮女性,所以她在受雇於雷府的短暫期間都戴著黑色假髮。

  「別管費夫人那個索然乏味的伴從了,」蘭妲命令。「我保證我比她更能娛樂你。」

  「那當然,親愛的。」契敦聽來有點失望。

  愛瑪退後一步。她必須趕快採取行動,不能坐以待斃地等蘭妲和契敦進入走廊。她回頭看一眼。幽暗的走廊全靠一盞壁式燭檯的燭光照亮。凹陷在石壁裡的厚重木門是各個房間的入口。她拎起裙擺,轉身就跑。

  她勢必躲在其中一間臥室裡。這層樓的每個房間都有賓客住宿,但此刻應該都是空的。時間還早,客人們還在樓下跳舞作樂。

  她停在第一扇房門前伸手轉動門把。上鎖了。她的心往下沈。她衝向第二扇房門,還是打不開。她驚慌地奔向第三扇房門。門把在手下輕易轉動時,她鬆了口大氣。

  她溜進房間,悄悄關上房門,打量週遭的環境。從窗外傾瀉而入的皎潔月光照亮一張層層幃幔的大床。臉盆架上掛著毛巾,梳妝台上散佈著典雅小巧的瓶瓶罐罐。床鋪上放著一件蕾絲花邊的女用睡衣。

  她得在這裡等契敦和蘭妲進入另一間臥室後再溜出去。她轉身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凝神傾聽,腳步聲越來越近。不祥的預感湧上愛瑪心頭。萬一她正好進入了蘭妲的臥室呢?

  腳步聲在門外停下。

  「到了,契敦。」蘭妲的聲音從門外傳來。「讓我把鑰匙找出來。」

  愛瑪像被燙到似地猛然從門邊退開。她只剩幾秒鐘的時間。床鋪底下的空位已被行李箱佔滿,可供躲藏的只剩下大衣櫥。她悄悄奔過地毯跑向衣櫥。

  契敦醉醺醺的笑聲在門外迴響。愛瑪聽到金屬落地的聲音。

  「討厭,你害我把鑰匙掉在地上了。」蘭妲說。

  「讓我來。」契敦說。

  愛瑪拉開沉重的櫥門,撥開成堆的衣裳鑽進去,伸手把門關上。

  黑暗立刻籠罩住她。一隻男人的手臂勒住她的腰。她嚇得張口尖叫,但還來不及發出聲音,嘴巴就被一隻溫暖的手掌摀住。她被粗魯地壓在一副結實堅硬的男性胸膛上。

  愛瑪嚇得魂飛魄散。跟她的新困境相比,被認出的危險根本不算什麼。難怪這間臥室的房門沒有上鎖,原來已經有別人先溜進來了。

  「別出聲,葛小姐。」施迪生在她耳邊低語。「否則我們兩個都有許多事要解釋了。」

  愛瑪拉開櫥門時,躲在衣裳堆後面的迪生看到金邊眼鏡寒光一閃,因而認出了她。雖然處境尷尬,他還是忍不住為自己沒有看走眼感到得意。經人介紹認識的當時,他就發覺她沒有一般貴婦伴從常見的溫順特質。

  雖然她謙遜沈靜,舉止得體,但過時的衣著和古板的眼鏡遮掩不了她綠眸深處的慧黠和剛毅。當時他就認定她是個不好惹的女人,這會兒他又發現她的自我娛樂是躲在別人的衣櫥裡。真有意思。

  愛瑪在他的臂彎裡不耐煩地扭動。他突然清楚地感覺到她圓潤堅挺的乳房抵著他手臂。她的清新幽香使他意識到衣櫥裡的空間有多麼狹小。

  她顯然是認出了他而不再驚慌地拚命掙扎。他小心翼翼地把手從她柔軟的嘴唇上移開。她一聲不響,顯然同樣不想被人發現。跟他一起躲在衣櫥裡會是個偷竊珠寶首飾的小賊嗎?

  「真是的,契敦。」蘭妲的聲音不再愉悅。「不要扯我的衣裳,你會把它弄壞的。別這麼猴急,讓我點亮蠟燭。」

  「親愛的,你使我慾火焚身,一刻也無法等待。」

  「你最起碼可以脫掉襯衫和領巾。」蘭妲的語氣越來越惱怒。「我不是任你壓在牆上佔有的淫賤女僕或枯燥乏味的貴婦伴從。」

  迪生感到愛瑪渾身一陣輕顫,發覺她的小手握成拳頭。出於憤怒或恐懼?他思忖著。

  「但我的貼身男僕花了好久才打出這個最新式樣的領結。」契敦嘀咕。

  「我會在你離開前幫你把領結重新打好。」蘭妲哄道。「我一直想當你這種天賦異稟的貴族紳士的貼身男僕。」

  「是嗎?」她的稱讚似乎安撫了契敦。「好吧,如果你堅持。但是快一點,要知道,我們沒有整晚的時間。」

  「但我們確實有整晚的時間,親愛的。這正是我的重點。」

  衣服的悉窣聲響起。蘭妲呢喃了幾句話。契敦呻吟一聲,呼吸變得越來越粗濁。

  「天啊!你今晚還真急切。」蘭妲略帶不悅地說。「希望你不會操之過急,我無法忍受不等女人先達到高潮的男人。」

  「趕快上床辦事吧。」契敦咕噥。「要知道,我不是來聊天的。」

  「先讓我替你脫掉襯衫,我喜歡男人的胸膛。」

  「我自己來。」一陣短暫的寂靜。「這樣行了嗎?辦事吧,夫人。」

  「討厭,契敦。放開我,我不是街頭的妓女。把你的手拿開,我改變心意了。」

  「但是,蘭妲——」契敦發出一聲沙啞的嘟囔,然後呻吟著吐出一口長氣。

  「哦,我的床單。我特地從倫敦把它們帶來,好讓我能睡在柔細的亞麻布上,現在看你幹的好事。」蘭妲的語氣中充滿輕蔑。

  「但是,蘭妲——」

  「現在我明白你為什麼比較喜歡沒有資格對愛人的技巧有所要求的女人了。你就像第一次跟女人在一起的十七歲少年。」

  「都是你的錯。」契敦埋怨。

  「你再不出去,我會無聊死。幸好現在還來得及找個更有本領的男人來陪我過夜。」

  「慢著——」

  「我叫你出去!」蘭妲突然憤怒地尖叫。「我是貴婦,不應該受到這樣的待遇。去找整理房間的女僕或費夫人那個面色蒼白的伴從娛樂你吧。考慮到你可悲的做愛技巧,只有那些女人會對你感興趣。」

  「我也許真的會那樣做。」契敦反唇相稽。「我敢打賭跟葛小姐在一起會比剛才跟你在一起更有趣。」

  愛瑪在迪生的臂彎裡瑟縮了一下。

  「出去。」蘭妲厲聲道。

  「我曾經上過雷府的一個貴婦伴從。」契敦的聲音突然冷酷起來。「那個小賤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反抗。」

  「別告訴我有個可憐的伴從竟然不知好歹地想拒絕你的示好,契敦。」

  「我使她受到應有的懲罰。」契敦似乎沒有聽出蘭妲的語氣中充滿嘲諷。「雷夫人發現我們在儲藏室裡,立刻解雇了那個笨女人。」

  「我不想聽你征服貴婦伴從的詳細經過。」蘭妲冷冷地說,怒氣已經壓了下來。

  「當然沒有給推薦信。」契敦得意地補充。「我懷疑她還能找到另一份工作,現在八成在濟貧院裡挨餓受凍。」

  愛瑪全身發抖,呼吸急促,雙拳緊握。出於恐懼或憤怒?迪生再度納悶,但越來越覺得是後者。他開始擔心她會推開櫥門衝出去找契敦算帳。那樣的場面會很有趣,但他不能讓它發生。那樣的舉動不僅會使她大難臨頭,還會壞了他的大事。

  他收緊勒著她纖腰的臂膀,無聲地譬告她不要企圖輕舉妄動。她似乎明瞭他的意思,至少她不再作勢衝出衣櫥。

  「滾出去,不然我要叫人了。」蘭妲冷冰冰地說。「我相信我的僕人辛旺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把你弄出去。」

  「慢著,犯不著叫那個大老粗來。」契敦低吼。「我走就是了。」

  腳步聲響起。迪生聽到臥室門開了又關。

  「可惡的窩囊廢。」蘭坦厭惡地低聲罵道。「我是貴婦,沒有必要委屈自己。」

  腳步聲再度響起,這次比較輕柔。蘭妲穿過房間走向梳妝台。迪生希望她不會需要衣櫥裡的東西。接著傅來的是梳子放在木頭桌面上和瓶蓋開關的聲音,然後是綢緞的悉窣聲和更多的腳步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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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7:49 |顯示全部樓層
  房門再度打開和關上。臥室裡終於只剩下他和愛瑪。

  「葛小姐,在分享如此親密的經驗之後,我想我們應該加深對彼此的認識。」迪生說。「我建議我們找個比較舒服的地方私下談談。」

  「真該死。」愛瑪說。

  「正有同感。」

  幾分鐘後他們走進陰影深濃的花園。「混蛋,」愛瑪氣憤難消地說。「卑鄙下流、齷齪無恥的小野種!」

  「經常有人說我是野種。」迪生面無表情地說。「雖然那種說法其來有自,但很少人會當著我的面那樣說。」

  愛瑪大吃一驚,在過度茂密的樹籬邊戛然止步。「我不是有意暗示——」

  他故意打斷她的話繼續往下說:「更重要的是,從來沒有人罵我『小』野種。」

  他說的沒錯。「小」絕對不適合用來形容他這個人。除了身材高大以外,施迪生還有一種與生俱來的陽剛魅力,令許多上流社會的男性既羨慕又嫉妒。

  「我指的是柯契敦,不是你,先生。」她懊惱地說。

  「還好不是。」

  「下午發現柯契敦在魏家堡時,我就警告管家高太太,無論如何都不要派年輕女僕獨自到他的房間。」愛瑪說。「我還告訴她盡可能讓她的女僕兩人一組工作。」

  「我完全同意你對柯契敦的看法。」迪生說。「從你對他的反應看來,我猜在雷府儲藏室裡那個倒楣的伴從就是你?」

  她的低頭不語等於是默認了。

  愛瑪走向花園深處。她感覺到迪生跟在她後面。魏家堡的花園在白天看來雜亂邋遏,到了夜晚,那些未經修剪的灌木和四處橫生的籐蔓就像險惡的叢林。迪生的臉孔在陰森森的月光下有如兩眼發亮的猙獰面具。

  天啊!愛瑪心想,這下子他全知道了。她必須趕快採取行動,否則一切都完了。在想出辦法解決她和妹妹的財務危機之前,她不能失去目前的工作。

  老天真是不公平。愛瑪沮喪得想要尖叫,但強迫自己冷靜思考。企圖對迪生所聽到的事作辯解只會是白費唇舌,因為事關女人的名聲時,人們總是迫不及待相信最不堪的說法。即使她能澄清雷府事件,他發現她躲在蘭妲的衣櫥裡仍是不爭的事實。但話說回來,她不是唯一躲在那個衣櫥裡的人。這個念頭令她精神大振。迪生想必也難以自圓其說。

  「你的自製令人佩服,葛小姐。」迪生客套地說。

  她回頭望向他,眉頭皺了起來。她知道自己離開衣櫥時衣冠不整的模樣十分狼狽,但他看起來卻跟先前一樣整齊優雅。真是不公平,愛瑪心想。想起兩人在衣櫥裡身不由己的親密使她感到一股莫名其妙的刺痛竄過背脊。

  「自制,先生?」

  「你一定很想衝出衣櫥拿撥火棒敲柯契敦的腦袋。」

  她紅著臉把頭轉回前方。他的神秘笑容啟人疑竇,太過平和的語氣也令她不知該作何感想。「沒錯,先生。那股衝動確實令人難以抗拒。」

  「幸好你忍住了,否則我們兩個的處境都會有點尷尬。」

  「的確會很尷尬。」她凝視著交錯糾結的籐蔓,它們在月光下看來像一群蛇爬過碎石小徑。她忍不住打個哆嗦。

  「葛小姐,你在梅夫人的臥室裡做什麼?」

  她歎口氣。「那不是很明顯嗎?我聽到柯契敦和梅夫人從後樓梯上來,我想避開他們,於是躲進第一間沒上鎖的房間。誰知道那正好是梅夫人的臥室。」

  「原來如此。」他聽來半信半疑。

  愛瑪突然停下轉身面對他。「先生,那你呢?請問你為什麼躲在衣櫥裡?」

  「我在找朋友失竊的東西。」他含糊其辭地說。「根據情報指出,那件東西可能就在魏家堡裡。」

  「胡扯!」她瞪著他說。「別以為我會相信那套荒誕不經的說詞,先生。梅夫人顯然十分富裕,沒有理由冒險偷竊。」

  「在上流社會裡,表象未必可靠。但我並沒有把梅夫人當成嫌犯。」

  「那你怎麼會在她的房間裡?要知道,我看到你幾分鐘前從樓下的窗戶溜進屋裡。」

  他揚起眉毛。「是嗎?你真是觀察入微,我還以為沒有人注意到我。我以前很擅長這種事,也許我的技巧荒疏了。」他突然住口。「算了。至於我怎麼會在梅夫人的房間裡,理由很簡單。我想要避開你。」

  「避開我?」

  「我在樓下瞥見有人站在另一頭的陽台上。我知道不管她是誰,她回到走廊時都會看到我。我用撬鎖工具打開其中一扇臥室房門溜進去,打算等你離開走廊後再繼續找尋。」

  「真是混亂。」愛瑪交抱雙臂。「但我想我應該感謝你,先生。」

  「為什麼?」

  她聳聳肩。「如果你沒有撬開梅夫人的門鎖,我就不會發現房門是開的,而走廊裡沒有別的地方可以藏身。」

  「我向來樂意為迷人的小姐效勞。」

  「嗯。」她斜眼打量他。「我想你不會願意告訴我你到底在找什麼?」

  「恐怕不行。那是私事。」

  那還用說,愛瑪心想。無論如何,施迪生顯然跟她一樣有不可告人之事。「至少你的說詞頗富創意,施先生。」

  他淡淡一笑。「而你的處境十分棘手,對不對,葛小姐?」

  她遲疑片刻後點頭。「顯然如此。實不相瞞,我不能惹出任何會使我失去目前這份伴從工作的醜聞。」

  「你認為有那個可能嗎?」迪生語帶懷疑。「雖然費夫人家財萬貫,在社交界又擁有崇高的地位,但在我的印象中,她並不是非常古板保守的人。」

  「但我還是不能冒險。費夫人對我一直很好,她喜歡以怪人自稱是我運氣好。她比我的幾個前任僱主更能容忍我的小差錯,但是——」

  「小差錯?」

  愛瑪清清喉嚨。「過去幾個月裡,我丟掉了三份工作。就像你剛才聽到的,雷府的那份是柯契敦害的,但另外兩份則是因為我有時會忍不住發表意見。」

  「原來如此。」

  「蕾蒂對某些事的態度開明——」

  「蕾蒂?哦,你指的是費夫人。」

  「她堅持我叫她的名字。我說過,她是個怪人。但我不能奢望當我的品德受到嚴重指控時她還繼續僱用我,那樣會使她成為社交界的笑柄。」

  「我瞭解。」迪生思索幾秒。「看來我們都有充分理由對私事保密,葛小姐。」

  「是的。」她略微放鬆。「如果我保證不告訴任何人你到魏家堡來是為了搜查賓客的臥室,你同意不告訴任何人雷府那件事跟我有關嗎?」

  「好的,葛小姐。我們算是達成君子協定了嗎?」

  「應該說是君子和淑女間的協定。」愛瑪的心情立刻輕鬆多了。

  「抱歉,你說的對,是君子和淑女間的協定。」他嚴肅地點個頭。「你對男女平等的強調是否意味著你是吳瑪莉這類作家的忠實讀者?」

  「我確實拜讀過吳瑪莉的著作『女權維護』。」愛瑪抬起下巴。「我發現書中有許多精闢的見解和論據。」

  「我對你的結論沒有意見。」他溫和地說。

  「孤苦伶仃的女性很快就會對吳瑪莉書中女性教育和權利的重要產生深切的體認。」

  「這就是你的處境嗎?孤苦伶仃?」

  她突然發覺他們的談話內容似乎有點交淺言深。但話說回來,他們在梅夫人的衣櫥裡已經很親密了。愛瑪衷心希望自己不要每次想起被壓在他溫暖結實身體上的感覺就臉紅。

  「不盡然。我很幸運還有個妹妹,黛芬目前就讀於得文郡的歐氏女子學院。」

  「原來如此。」

  「不幸的是,這個月底就要繳下學期的學費了。我真的不能失去這份工作。」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告訴我,葛小姐,你一點資產也沒有嗎?」

  「目前沒有,但不會永遠如此。」她瞇起眼睛。「我的一項投資未能在兩個月前如期實現獲利,但我相信它隨時會實現。」

  「如果沒有呢?」

  「我會另外想辦法。」

  「我相信你一定會有辦法的,葛小姐。」迪生的語氣在興味中帶著尊敬。「你顯然是個堅毅果敢的女性。請問你其他的親戚呢?」

  「我的父母在我們姊妹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祖母一手撫養我們長大。她是個很有學問的女人,我會讀吳瑪莉那類作家的書就是因為她的關係。但祖母在幾個月前去世了,她沒有什麼錢,只留下一棟房子。」

  「那楝房子怎麼了?」

  她眨眨眼,很驚訝他立刻抓住重點。她這才想起賓客間的竊竊私語。據說施迪生有著廣泛的財務興趣,他顯然很有生意頭腦。

  「是的,房子。」她苦笑一下。「你的問題真是一針見血,先生。」

  「你要不要告訴我房子怎麼了?」

  「有何不可?你想必已經猜到答案了。」她把心一橫。「那楝房子是我和黛芬唯一的財產,我們姊妹原本該靠它和附屬的小農場過日子。」

  「我猜那棟房子發生了極其不幸的事?」

  愛瑪的指甲戳進手臂裡。「我把房子賣了,施先生。替黛芬繳完一學期的學費後,我把剩下的錢全部投進一項極不明智的投資裡。」

  「投資。」

  「是的。」她繃緊下顎。「我憑直覺做了那項投資,我的直覺通常都很準,但日子一天天過去,情況越來越像是我犯了嚴重的錯誤。」

  迪生在沈默片刻後說:「換言之,你把錢輸光了。」

  「未必。我還沒有絕望,我需要的只是一點時間和運氣。」

  「我發現運氣向來不可靠。」他的語氣不帶任何情感。

  她蹙起眉頭,後悔自己一時衝動地吐露了那麼多私事。「我不需要聽你說教,施先生。像你這種有錢有勢的人當然可以輕鬆自在地就運氣這個話題發表令人沮喪的看法,但我們有些人除了運氣以外就沒有別的可以依靠了。」

  「你強烈的自尊心使我想到自己。」他輕聲說。「信不信由你,我很瞭解孤苦伶仃、身無分文的感覺。」

  她忍住懷疑的笑聲。「施先生,你是說你曾經窮困過?我覺得難以置信。」

  「我說的是實話,葛小姐。家母擔任家庭教師時被一個到府作客的貴族誘姦成孕而遭到解雇,當然沒有給推薦信。那個浪蕩子發現她懷孕時立刻拋棄了她。」

  震驚使她目瞪口呆。「對不起,我不知道——」

  「所以說,我很能體會你的處境。幸好她在諾森伯蘭郡有個年邁的姨媽可投靠,還不至於淪落到濟貧院。那個姨媽不久後就去世,但留下一份足夠我們母子餬口的收入。我的祖母偶爾也會寄些錢來給我們。」

  「她的心腸真好。」

  「認識艾夫人的人都不會那麼說。」他語氣平和地說。「她寄錢來是因為她覺得有義務那樣做。我們母子是令她難堪的累贅,伹她很重視所謂的家庭責任。」

  「施先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什麼都不必說。」他揮揮手。「母親在我十七歲時肺炎逝世。我想她自始至終都心存希望,期盼父親有朝一日會決定他畢竟是愛她的,因而想要他的私生子認祖歸宗。」

  希望浪蕩子父親會回心轉意的不僅是他可憐的母親而已,愛瑪心想。雖然迪生現在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但她聽得出來深埋在他心底的憤怒並沒有完全消失。

  「你們父子見過面嗎?」她問。

  他冷冷一笑。「他在妻兒難產死後來看過我一、兩次,但我們之間始終培養不出所謂的父子親情。他在我十九歲時去世,當時我人在國外。」

  「真可悲。」

  「我不想再談這個話題了,葛小姐。我提起這些不再重要的往事,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真的能夠體會你的困境。今晚最重要的是我們達成的保密協定,我相信你會遵守諾言。」

  「我保證,先生。容我失陪,我該回屋裡去了。別見怪,但我真的不能讓人看到我跟你或其他的任何紳士單獨在這外面。」

  「我瞭解,品德問題。」

  愛瑪歎口氣。「隨時隨地都得擔心名聲真的很煩,但名聲對我這行又很重要。」

  她正要走開時,他輕柔卻堅定地抓住她的手臂。「如果你不介意,我還有一個問題。」

  她望向他。「什麼問題,先生?」

  「如果柯契敦想起你是誰,你要怎麼辦?」

  她打個哆嗦。「我想不太可能。我在雷府工作時戴著假髮,而且沒有戴眼鏡。」

  「萬一他記得你的面孔呢?」

  她挺起肩膀。「我會想出別的辦法。我總是可以。」

  他的笑容短暫卻首次顯得真誠,她心想。

  「我相信。」他說。「儘管目前的財務狀況不佳,但我感覺得出你從來不曾無計可施,葛小姐。你走吧,我會保守你的秘密。」

  「我也會保守你的秘密。晚安,施先生。祝你幸運找到友人的失物。」

  「謝謝你,葛小姐。」他突然正經八百地說。「也祝你投資的損失幸運獲得補償。」

  她審視他在陰影裡的面孔。奇怪的男人,在某些情況下可能還很危險。但直覺告訴她他會信守今晚的承諾。

  她只希望她的直覺可以信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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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8:25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章

  「愛瑪,我的藥在哪裡?我今早頭疼得厲害。」費蕾蒂夫人靠在枕頭上瞪著女僕剛剛放在她面前的熱巧克力。「大概是喝多了魏先生的法國香檳,我今晚得節制一點才行。」

  不太可能,愛瑪心想。蕾蒂看到香檳就忘了節制是什麼。

  「藥來了,蕾蒂。」她把藥瓶拿到床邊。

  蕾蒂迷濛的目光落在愛瑪手中的藥瓶上。她身手敏捷地一把奪走藥瓶。「謝天謝地。沒有它,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它的功效奇佳。」

  愛瑪猜藥水的主要成分是濃烈的琴酒,但忍著沒有點破。經過幾星期的相處,她已相當喜歡這位新僱主了。她甚至開始視費夫人為某種鼓舞。蕾蒂也曾經一無所有。

  蕾蒂本姓畢,出身貧困的約克郡農家。她很喜歡談多年前初來倫敦時,她如何善用她僅有的資產,也就是童貞和大胸脯,獲得今日的地位。愛瑪猜蕾蒂利用她的天賦本錢引起年邁的費爵士注意。他們在取得特別許可後結婚。費爵士在婚後三個月去世,留給年輕的妻子響亮的頭銜和龐大的家產。

  但愛瑪佩服蕾蒂並不是因為她設法釣到了金龜婿,而是因為她過去三十年來持續做明智的投資,這次用的是金錢而不是天賦本錢。蕾蒂把夫婿留給她的遺產變成原來的三倍。

  絕對是一種鼓舞,愛瑪心想。

  蕾蒂灌下一大口藥水,輕聲打個嗝,然後滿足地長歎一聲。

  「這樣應該行了。謝謝你,愛瑪。」她把藥瓶遞還給愛瑪。「替我保管到明天好嗎?我可能還會用得著它。好了,說說魏先生今天替我們安排了什麼別緻的鄉村活動。」

  「先前下樓時,管家告訴我男士們下午要參加本地的賽馬大會。」愛瑪報告。「女士們要玩射箭和其他的遊戲。」

  蕾蒂臉上閃過一抹渴望。「我寧願參加賽馬大會,但那大概是不可能的。」

  「看到貴婦跟農夫和紳士一起賭馬會使本地的鄉紳大吃一驚。」愛瑪愉快地同意。「對了,廚娘告訴我早餐又要遲些開始。」

  「理當如此。」蕾蒂揉揉太陽穴。「我至少要一小時後才下得了床,最快也要到中午才會想吃東西。其他人應該也一樣。我們回房就寢時都喝得酩酊大醉了。」

  「想必是。」

  蕾蒂瞇起眼睛。「你跟平時一樣大清早就起來了?」

  「我向來早起。」愛瑪喃喃道。「我很清楚你認為早晨不會有什麼趣事發生,但我們有些人就是喜歡早晨。」

  她沒有必要向蕾蒂說明失眠使她比平時起得更早。說也奇怪,令她難以成眠的原因不是擔心柯契敦會認出她,而是昨天深夜與施迪生的邂逅。這一點確實不同以往;以前她失眠都是因為財務困境。跟不確定的未來相比,施迪生絕對有意思多了。

  愛瑪清清喉嚨。「昨晚我在樓梯上跟施先生聊了幾句,他是位很有意思的紳士。」

  「啊,金錢能使任何男人變得有意思。」蕾蒂興致勃勃地說。「施迪生有足夠的錢使他變得分外迷人。」

  愛瑪小心翼翼地探究。「我猜是投資吧!」

  「沒錯。他出生時名下沒有半毛錢,因為他是私生子。他的父親是艾家少爺,母親是某個不夠聰明的家庭教師。」

  「原來如此。」

  「艾夫人始終沒有原諒她的孫子。」

  「身為私生子又不是施先生的錯。」

  蕾蒂扮個鬼臉。「薇麗恐怕不會信服。每次看到他,她都必須面對兒子維禮在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前就騎馬跌斷頸子的事實。要知道,那令她很不好受。」

  「你是說她把對兒子的怒氣轉移到孫子身上?」

  「大概吧!維禮在死前不僅沒有生下一兒半女,還在牌桌上輸到傾家蕩產。」

  「聽來艾維禮至少還有『一路走來,始終如一』這個美德。」

  「的確。他把艾家的臉都丟盡了。總而言之,施迪生大約在那時帶著大筆財富返國,他替艾家償清債務,使薇麗免於破產。她自然也無法原諒他那樣做。」

  愛瑪揚起眉毛。「但我敢打賭那並沒有阻止她收下錢。」

  「當然沒有。薇麗可不是笨蛋。我們雖然不曾是密友,但好歹也算是點頭之交。維禮死後,她就很少在社交界活動,除了偶爾到戲院看戲外,幾乎是足不出戶。」

  「她的孫子顯然比較喜歡出入社交界。」

  「其實不然。」蕾蒂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倫敦的女主人沒有一個不想在她辦的宴會或舞會上看到他,但他對那種事向來興趣缺缺。這次他會來魏家堡倒也稀奇。」

  「我猜他是無聊。貴族子弟似乎很容易感到無聊,他們總是在找新樂子。」

  「施迪生不是那種人。」蕾蒂投給她意味深長的一瞥。「他會接受魏巴瑟的邀請只可能有一個原因。」

  愛瑪屏住呼吸。蕾蒂有沒有可能猜中施迪生來此的真正目的?「什麼原因?」她問。

  「當然是物色妻子。」

  愛瑪瞠目結舌。「妻子?」

  蕾蒂輕哼一聲。「他在這方面顯然需要指點,這裡不太可能找到適合當他新娘的清白女子。魏巴瑟辦這個宴會是為了尋歡作樂。」

  「沒錯。他邀請的單身女性都是富孀,例如梅夫人。吸引不了想找那種名聲潔白無瑕的處女當新娘的男人。」愛瑪不能洩露她知道施迪生不是來物色新娘的,至少目前不是,因為等任務達成後,他說不定會想順便看看婚姻市場上的貨色。

  敲門聲打斷她的思緒。

  「進來。」愛瑪喊道,對出現在門口的女僕微笑。「早安,寶莉。」

  「早安,葛小姐。」

  蕾蒂期盼地望著寶莉手中的托盤。「那是我的咖啡嗎?」

  「是的,夫人。還有一些麵包,就像你要求的一樣。」寶莉把托盤放在桌上。「還有什麼吩咐,夫人?」

  「你可以把這噁心的巧克力拿走了。」蕾蒂說。「不知道怎麼有人能一起床就喝熱巧克力,只有咖啡能使我清醒。」

  「是的,夫人。」寶莉快步走到床邊收走巧克力托盤。

  蕾蒂瞥向愛瑪。「你喝過咖啡或茶了嗎?」

  「先前下樓時喝過了,謝謝。」

  「嗯。」蕾蒂瞇起眼睛。「你一個人在三樓沒問題嗎?」

  「我很好。」愛瑪回答。「不用擔心我,蕾蒂。高太太給我的小房間十分舒適清幽。」

  其實她恨透了三樓那間小臥室。它不僅簡陋得令人沮喪,還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就算知道過去曾經有人在那小房間裡遭到肢解也不會令她感到意外。

  寶莉望向愛瑪。「對不起,葛小姐,管家安排你住那裡是因為那曾經是康小姐的房間。我猜高太太認為那裡適合她住,自然也適合你住。」

  「康小姐是什麼人?」愛瑪問。

  「魏夫人的伴從。已故的魏夫人是現任主人的姑媽,也是這座城堡以前的女主人。她僱用康小姐在她臨終的那幾個月陪伴她,後來她離奇失蹤了。」

  「魏夫人?」蕾蒂聳聳肩。「這有什麼離奇?人死後當然不見蹤影。」

  「我指的不是魏夫人。」寶莉不安地說。「魏夫人死後當然是入土為安,但不見蹤影的是康小姐。」

  「僱主死了,沒有人付她薪水,她當然不會留下來。」愛瑪指出。「我想她目前正在別的府邸工作。」

  寶莉搖搖頭。「不太可能。」

  愛瑪皺起眉頭。「為什麼?」

  「康小姐沒有拿推薦信就離開了。」

  愛瑪瞠目以對。「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高太太認為那是因為康小姐做了傻事跟主人上床,後來他們發生嚴重的爭吵。」

  「為什麼爭吵?」

  「沒有人知道。事情發生在魏夫人去世幾天後的一個深夜裡。第二天早晨,她和她的東西都不見了。」

  「天啊!」愛瑪低語。

  「真的很不尋常。」寶莉越說越起勁。「但她從魏夫人去世那夜起就怪怪的。」

  「怪怪的?」蕾蒂的興趣被勾了出來。「你到底在說什麼?」

  「是我發現魏夫人的。」寶莉壓低聲音,像透露什麼大秘密似地說。「我送茶到她的房間,就是這裡——」

  蕾蒂瞪大眼睛。「天啊!你是說這裡是魏夫人的臥室?她就是死在這裡的?」

  寶莉猛點頭。「正是。總之,我送茶來給她,在走廊上看到魏先生從這裡出來。他的面色凝重,看到我時說魏夫人剛剛在睡眠中去世了。說他要去通知僕人和安排後事。」

  「她的死又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事。」蕾蒂說。

  「沒錯。」寶莉同意道。「我們都在納悶她怎麼能撐那麼久。總之,我進入房間,正要拉被單蓋住魏夫人的臉時,怪事發生了。」

  「什麼怪事?」蕾蒂追問。

  「康小姐從梳妝室裡衝出來。」寶莉指指與臥室相連的小房間。「她的臉色蒼白,一幅剛剛見到鬼的樣子。」

  「也許她真的見到鬼了。」蕾蒂說。「魏夫人的鬼魂。」

  愛瑪皺眉望向她。「蕾蒂,你不可能相信這世上有鬼吧?」

  蕾蒂聳聳肩。「等你到我這個年紀,你就會知道這世上無奇不有。」

  愛瑪轉向寶莉。「也許康小姐只是為魏夫人的死而難過。」

  「她怎麼會在梳妝室裡?知道我怎麼想的嗎?」

  「我猜你正要告訴我們。」愛瑪說。

  寶莉擠眉弄眼。「我認為魏夫人斷氣時康小姐和主人正在梳妝室裡翻雲覆雨。一出來就發現魏夫人去世了可把她給嚇壞了。」

  蕾蒂似乎覺得很有趣。「可憐的女人。發現僱主在她跟男人翻雲覆雨時死了一定很令人不安。」

  「更不用提發現她突然失業了的震驚。」愛瑪嘀咕。

  「就像我前面說過的,幾天後她就不告而別了。」寶莉恢復正常的表情。「高太太告訴我康小姐可能再也找不到工作了。正派的貴婦不會想要僱用沒有前任僱主推薦信的伴從。」

  這個問題有許多方法可以解決,愛瑪心想,但她最好不要在現任僱主面前提起。

  蕾蒂世故地搖搖頭。「年輕女子必須好好照顧她的資產。必須以長遠的眼光投資它們。不知道愛惜名聲和貞操的女孩不會有好下場。」

  「但真的很可惜。」寶莉在門口說。「康小姐對魏夫人很好。即使魏夫人大部分的時間都因服用鴉片止痛而神志不清,康小姐還是一直在她房裡一邊刺繡一邊陪伴她。康小姐對刺繡很有一套。」

  寶莉離開後房間裡陷入岑寂。愛瑪思索著伴從這行業的職業風險。

  「時有所聞的故事。」蕾蒂打破沉默。「沒有前任僱主給的推薦信,她不太可能再找到伴從的工作,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看到年輕女子浪費她的資產總是令人惋惜。」

  「嗯。」愛瑪說,想到她自行杜撰的推薦信。「資產有時可以是捏造出來的假象。」

  蕾蒂揚起灰色的柳眉,褐眸裡閃著挖苦的笑意。「如果一個女孩聰明到會那樣做,那麼她最好利用那個假象找個有錢的老糊塗結婚。我就是最好的例子,大功告成後就可以盡情享受人生。」

  愛瑪想到要自己嫁給一個她無法敬愛的男人。她握緊拳頭。不,她要為自己和妹妹開創更好的命運。「我不打算結婚,蕾蒂。」

  蕾蒂半瞇著眼,若有所思地注視她。「因為你不再擁有你的首要資產可供交易,還是你不屑於在婚姻市場出售它?」

  愛瑪甜甜一笑。「如果我不再擁有貞操,那麼我絕不會冒著失去工作的風險承認,對不對?」

  蕾蒂放聲而笑。「答得好。所以說你是不屑於用你的資產換取結婚戒指,對嗎?」

  「我近來的運氣很差,但還沒有差到那個地步。」愛瑪說。

  倫敦的報紙在中午過後不久送到。由於大部分的紳士都來到鄉下,所以魏巴瑟訂了各種各類的報紙,包括泰晤士報在內。愛瑪獨自在書房等待郵件抵達。客人們終於睡醒了,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多少人下樓。當高太太拿著報紙走進書房時,愛瑪立刻撲了上去。

  「謝謝你,高太太。」她一把奪下管家手中的報紙,轉身奔向窗邊的座椅。

  「不客氣。」管家搖頭道。「沒見過這麼愛看報的人,又不是報上會有什麼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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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8:32 |顯示全部樓層
  愛瑪不耐煩地等高太太離開,然後扯下無用的眼鏡放到旁邊。她焦急地翻到航運欄。仍然沒有「金蘭號」的新聞。她用出售房屋所得投資的那艘船已經逾期未歸兩個多月了。

  推定在海上失事。

  六周前愛瑪在航運欄初次看到那則壞消息,但始終無法讓自己放棄希望。她原本十分肯定那會是項明智的投資。孤注一擲購買「金蘭號」股份的那天,她的直覺從未如此強過。

  「爛船。」她扔開報紙。「這是我最後一次憑直覺做事。」

  但她知道她的誓言是在自欺欺人。有時她的直覺就是強得令她無法相應不理。

  「日安,葛小姐。你姓葛,對吧?自從你抵達後,我很少看到你。」

  愛瑪被魏巴瑟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抓起眼鏡戴回鼻樑上,然後轉向門口的男子。

  「日安,魏先生。我沒聽到你進來。」

  魏巴瑟有種紅潤、坦率、戶外型的魅力。今天他身穿騎裝和馬褲顯得格外帥氣。其他紳士隨身攜帶手杖,他卻是馬鞭不離手。雖然旅居美國多年,他仍是道地的英國紳士,和藹可親、熱愛運動,喜歡跟他的獵犬、馬匹和獵友為伍。

  據蕾蒂說,魏巴瑟跟許多排行較小的兒子一樣隻身到美國闖天下。去年聽說姑媽病重和他是僅存的繼承人時才回到英國。繼承遺產後,他親切迷人的風采使他在社交界大受歡迎。

  「報上有什麼趣聞嗎?」巴瑟踱進房間。「我承認最近幾天忙著招待客人使我無暇注意倫敦的時事。」

  「沒看到什麼重大新聞。」愛瑪站起來,撫平暗褐色的裙子。

  她正要告退時,梅夫人的私人男僕出現在書房門口。辛旺生得虎背熊腰,滿臉橫肉,昂貴的藍銀色制服緊繃在他肌肉鼓脹的胸膛和大腿上。難怪昨夜蘭妲揚言要叫辛旺來時,柯契敦會忙不迭地離開她的臥室。但辛旺眼中的誠懇令愛瑪感到心安。他不是暴戾的大老粗,只是不幸生成那副模樣。據她觀察,他對他的女主人死心塌地。

  「對不起,魏先生。」他的聲音有如生銹的剃刀。「我家女主人要我帶口信給你。梅夫人叫我告訴你,下午你跟男士們去參加賽馬大會時,她很樂意替你招待女賓。」

  「太好了,那我就不必擔心我跟男士們出去時女士們會感到無聊,對不對?」

  辛旺清清喉嚨。「我也有口信給你,葛小姐。」

  「我?」愛瑪說。「梅夫人的口信?」

  「是的。她吩咐我邀請你參加她下午為女士們籌劃的娛樂活動。她說不希望你像昨晚那樣一個人閒逛。」

  「對極了。」巴瑟愉快地說。「身為費夫人的伴從,你跟其他人一樣是這裡的客人,葛小姐。今天務必加入蘭妲和其他女士。」

  那是她最不願做的事,但想不出如何拒絕才不會顯得無禮。「謝謝你,魏先生。」她對辛旺擠出一個笑容。「請告訴梅夫人我很感激她的好意。」

  「我家女主人最親切體貼了。」辛旺粗嗄的聲音中帶著崇敬。「我很榮幸為她效力。」

  天啊!愛瑪心想,可憐的辛旺愛上了他的女主人。

  蘭妲解釋說她們現在喝的混合茶是她請人特別配製的。她帶了足夠的茶葉到魏家堡來讓其他人品嚐。

  「我捨不得把茶葉留給巴瑟糟蹋。」蘭妲說。「男人對那種事一竅不通。」

  愛瑪緩慢地放下茶杯。突如其來的暈眩使她感到噁心,她擔心動作太快會使她丟臉地當眾嘔吐,幸好其他人都沒有注意到她的異狀。她們都專心在蘭妲提議的某種猜謎遊戲上。

  蘭妲如魚得水地扮演著女主人的角色。她烏黑的秀髮向上梳成最時髦的髮型。藍色的衣裳使她的眼睛顯得更藍。她雖算不上是絕色美女,但總是顯得艷光照人。無論在什麼環境,她都有辦法成為目光焦點。

  她的忠僕辛旺愛慕地望著她,那種癡情的眼神令愛瑪感到悲哀。

  「誰能告訴我正面朝下的那張牌是什麼?」蘭妲愉快地問。「蘇珊,想不想試試看?」

  「梅花A嗎?」崔夫人蘇珊瞎猜道。

  「不對。」蘭妲期盼地望向下一位女士。「輪到你了,緹拉。」

  「讓我想想。」緹拉假裝思考幾秒,然後笑著說:「我不知道,蘭妲。方塊二嗎?」

  「恐怕不是。」蘭妲說。「下一個是誰?蕾蒂,你猜呢?」

  「我對這種事向來不在行。」蕾蒂說。「我只在用錢當賭注時對紙牌感興趣。」

  「試試看嘛。」蘭丹慫恿。

  蕾蒂啜口茶,注視著紙牌。「好吧,讓我想一下。」

  愛瑪深吸口氣,努力打起精神。她是怎麼了?她的身體向來健康。事實上,一分鐘前她還好好的。

  雖然對射箭比賽毫無興趣,但在蘭妲的堅持下,不願失禮的她還是參加了。現在她又被迫跟大家一起玩這個愚蠢的紙牌遊戲。

  令人意外的是,蘭妲今天對愛瑪的態度幾乎可以用熱誠來形容。也許有點紆尊降貴,但並非不友善。她尤其渴望她參加紙牌遊戲。

  「紅心老K。」蕾蒂說。

  「不對。葛小姐?」蘭妲轉向愛瑪。「輪到你猜了。」

  「對不起,我——」愛瑪努力振作,以免自己出糗有害蕾蒂丟臉。「什麼?」

  「那正是我問你的問題。」蘭妲的語氣透著一絲不耐煩。「我以為你想要玩。」

  「是的。」愛瑪用力吞嚥口水壓抑噁心感,然後凝視那張面朝下的紙牌。

  她隨便說說就行了。蘭妲的遊戲不需要技巧,靠的全是運氣。沒有人會指望她猜中。她抬起頭,直視蘭妲冰藍的眼眸。突然之間,她知道那張正面朝下的是什麼牌了。

  「紅心A。」她禮貌地低語。

  蘭妲眼中閃過一抹像是意外又像是興奮的光彩。她伸手翻開紙牌。「答對了,葛小姐,正是紅心A。」

  「僥倖猜中。」愛瑪有氣無力地說。

  「我們再試一次。」蘭妲迅速重新洗牌。「辛旺,再給大家倒些我的特製茶。」

  「遵命,夫人。」守在一旁的辛旺拿起銀製大茶壺。

  戴欣霞「性」趣盎然地注視著替她倒茶的男僕。「蘭妲,你從哪裡找來辛旺的?」她當男僕不存在地問。「他真的很令人感興趣。我喜歡大塊頭的男人,你呢?」

  辛旺瑟縮一下,但堅強地繼續倒茶。儘管自身問題多多,愛瑪還是忍不住替他難過。

  「他在社交季開始時來為我工作。」蘭妲揚起道黑眉。「我向你保證,家裡有他真的非常方便。」

  「我相信。」欣霞低語。「你願意考慮把他借給我一、兩天嗎?我只想確定他是不是所有的地方都如期望中那樣大。我發誓,這年頭想找到各方面都大得令人滿意的男人真的很不容易。」

  那句充滿性暗示的話引來幾個貴婦的笑聲。辛旺滿臉通紅地停在愛瑪身旁,她注意到他手中的茶壺抖得厲害。她擔心他會把茶灑出來而引起更多的嘲笑和蘭妲的怒氣。

  「不,謝謝,我夠了。」愛瑪連忙說。

  「但我堅持。」蘭妲厲聲道。「這茶可是極品。」

  「那當然。」愛瑪突然想到引起她身體不適的可能就是這特製茶。她偷偷打量週遭,但其他人都毫無身體不適的跡象。

  「替葛小姐倒茶,辛旺。」蘭妲粗聲惡氣地命令。

  「老實說,我很喜歡辛旺的制服緊繃在身上的樣子。雅碧,你覺得呢?」欣霞用大家都聽得到的低聲說。「把他的優點全突顯出來了。從背後看尤其有趣。」

  熱茶潑到愛瑪的手指上。她瑟縮一下,急忙抽手閃躲。她聽到辛旺低聲驚叫。

  「笨手笨腳的蠢貨!」蘭妲斥罵。「你把茶倒在葛小姐的手上了,辛旺。」辛旺嚇得渾身僵直。

  愛瑪努力打起精神。「別怪他,梅夫人。是我自己不好,在他開始倒茶時移動了杯子。沒有造成什麼傷害。反正我剛才正要告退。」

  辛旺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

  「你要去哪裡?」蘭妲問,立刻忘了生氣。「我們才剛開始玩。」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要回房休息了。」愛瑪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她如釋重負地發現只要把動作放得很慢很慢,她就可以應付暈眩。「非常謝謝你讓我參加你們的娛樂活動,但不知何故,我這會兒有點不舒服。」

  蕾蒂關心地蹙眉。「愛瑪,你沒事吧?」

  「我沒事。」她扶著椅背虛弱地微笑。「只是頭痛。」

  「天啊!」蘭妲露出冷冰冰的笑容。「我想我們把可憐的葛小姐累壞了,她不習慣參加我們上流圈子的社交娛樂。是不是那樣,葛小姐?」

  愛瑪不理會她的冷嘲熱諷。「是的。」

  她緩緩地轉身走出書房。位在走廊另一頭的樓梯看來遙不可及,她咬牙朝樓梯走去。好不容易爬到三樓時,她覺得好一點了,但還是渴望躺下,直到茶的不良影響完全消退。

  走廊上空無一人。一點也不令人意外,她心想。三樓的這側廂房只住了她一個人,別的小房間似乎都被用來儲藏雜物和床單。

  她用鑰匙開門進入房間。簡陋的斗室裡只有小床、臉盆架和窄窗。唯一稍有暖意的裝飾是臉盆架上方牆壁上掛的刺繡。

  愛瑪拿掉眼鏡,小心翼翼地躺到床上。她調整腦後的枕頭,注視著裝在木框裡的刺繡。上面的圖案是花園景致。可能是康莎莉的作品,她心想。寶莉說過莎莉總是在刺繡。愛瑪心不在焉地思索著倒霉的康小姐為什麼沒有帶走這幅刺繡。幾分鐘後,她開始打瞌睡。

  她突然被一個女子的害怕叫聲驚醒。

  「求求你,柯先生,不要這樣。我就要結婚了。」

  「那麼你更應該感謝我傳授你一些閨房樂趣的知識,對不對?」

  「不,求求你,不可以這樣。我是好女孩,先生。求求你別傷害我。」

  「閉嘴。如果有人聞聲上來察看,你就會被解雇,而且拿不到推薦信。上一個跟我在儲藏室裡相好的女人就是這樣。」

  寶莉走投無路的驚懼尖叫突兀地中斷。

  怒火竄上愛瑪心頭。她毫不遲疑地跳下床,慶幸自己不再頭暈。她抓起沉重的鐵製長柄暖床爐,衝出房門時正好看到不遠處的一扇房門關上。一頂白色女僕帽躺在走廊地板上。

  她拎起裙擺往前衝,抵達那扇房門時聽到重物落地的悶響。她一手緊握暖床爐,伸出另一手扭動門把。古老的鐵製門把在她手中輕易轉動。她深吸口氣,準備盡可能安靜地推開房門。她必須拿捏好時機,讓那個淫蟲來不及反應。

  聽到另一聲悶響和寶莉絕望的呻吟時,她用力推動房門。房門悄悄開啟,光線透過一扇小小的天窗照進狹小昏暗的儲藏室。柯契敦背對著愛瑪。他已經把寶莉壓在地板上,正在解她的褲帶。他似乎沒有聽到愛瑪進入儲藏室。

  她往前移動,高舉起手中的暖床爐。

  「不識抬舉的小賤人。」柯契敦氣息粗濁地說,亢奮使他聲音緊張。「你應該高興有貴族願意費事撩起你的裙子。」

  寶莉的視線射向愛瑪的臉,她的眼中充滿驚恐和絕望。愛瑪很清楚她的感受。脫困很可能意味著失業,在女性工作機會短缺的當前社會,失業的命運就跟被強姦一樣悲慘。

  「很高興看到你還能反抗。」柯契敦開始解開自己的褲襠。「那樣才來勁。」

  「我想你會發現這個同樣來勁。」愛瑪喃喃道。

  她把暖床爐往他的後腦勺用力敲去。鏘地一聲悶響。在那一瞬間,時間彷彿停止。然後連一聲驚呼或呻吟也沒有,柯契敦就無聲無息地倒下。

  「天啊!你把他打死了。」寶莉低語。

  愛瑪忐忑不安地看著柯契敦動也不動的身體。「你真的認為他死了嗎?」

  「哦,我敢肯定。」寶莉從柯契敦的身體下面爬出來。她眼中的如釋重負旋即變成魂飛魄散的驚恐。「這下該怎麼辦?他們一定會吊死我們兩個的。」

  「打他的人是我。」愛瑪指出。

  「他們也會怪罪於我。我知道他們會。」寶莉嗚咽。

  她說的沒錯。愛瑪努力擺脫使她無法動彈的驚慌。「讓我想想,一定有辦法的。」

  「什麼辦法?」寶莉六神無主地問。「哦,葛小姐,我們兩個死定了。」

  「我拒絕因那個淫蟲而被吊死,他不值得。」愛瑪毅然決然地彎腰抓住柯契敦的腳踝。「幫我把他拖到樓梯口去。」

  「那樣有什麼用?」但寶莉還是傾身抓住柯契敦的手腕。

  「我們把他的屍體推下樓梯,然後說他是自己絆倒跌下去的。」

  寶莉臉色一亮。「那樣行得通嗎?」

  「那是我們唯一的機會。」愛瑪拉扯柯契敦的腳踝。「天啊!他還真重。」

  「跟我爸爸上星期在市場買的肥豬一樣重。」寶莉使勁推著柯契敦的身體。

  她們只把屍體朝門口拖動了幾寸。

  「我們的動作得快一點。」愛瑪抓緊柯契敦的腳踝,使出全力拖拉。

  「兩位小姐需要幫忙嗎?」施迪生在門口漫不經心地問。

  「先生!」寶莉大叫一聲拋下柯契敦的手腕。她退後一步,伸手按住胸口。淚水湧上她的眼眶。「我們死定了。」

  愛瑪愣在原地,但沒有放開柯契敦的腳踝。驚慌也來不及了,她告訴自己。如果施迪生打算把她扭送法辦,她已經死了。

  她回頭望向他。他的眼神神秘莫測。當他瞥向暖床爐時,她知道他已明白事情的經過。他顯然不太把法律放在心上,否則他也不會爬窗戶、躲衣櫥、跟她這種幾乎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女人訂定協議。

  「是的,施先生,我們需要幫忙。」她說。「柯先生企圖強姦寶莉,我不得不用暖床爐打他。看來我下手太重了些。」

  「她把他打死了。」寶莉呻吟道。

  「你們確定他死了嗎?」迪生問。

  「他突然就癱了下來,先生。」寶莉嗚咽道。

  「他摸起來的確毫無生氣。」愛瑪附和。

  「雖然他是死有餘辜,但在倉促地把他扔下樓梯之前,讓我們先確定一下他是不是真的死了。」迪生說。他關上房門,走到柯契敦身旁蹲下,把兩根手指按在他蒼白的頸側。

  「脈搏很強。」迪生望向愛瑪。「頭一定也很硬。他死不了的。」

  「真的嗎?」愛瑪放開柯契敦的腳踝。「你確定?」

  「非常確定。」

  「哦,葛小姐。」寶莉的臉上希望乍現。「我們有救了。」希望在下一秒鐘又消失了。「但他恢復知覺時一定會報警。他會說你用暖床爐攻擊他,葛小姐。」

  「沒有人會報警,尤其是柯契敦。」迪生冷靜地說。「你們倆個飽受驚嚇又用了那麼多力氣,一定累壞了。就讓我來收拾殘局吧!」

  愛瑪眨眨眼。「你打算怎麼收拾,先生?」

  「我發現最簡單的說詞向來最有效,尤其是對頭腦簡單的人。」

  「我不懂。」愛瑪說。「你要怎麼做?」

  迪生彎下腰,輕而易舉地把昏迷的柯契敦扛上肩膀。

  「把他扛回他的臥室,」他說。「等他清醒時告訴他他出了意外。根據我的經驗,被打昏的人,無論昏迷的時間有多短,十之八九在清醒後都不記得他是怎麼昏過去的。他不得不相信我的說法。」

  愛瑪噘起嘴唇。「雖然他被打昏前沒有看到我,但他一定會記得他把寶莉硬拉進來,正要欺負她時出了這個意外。他極可能知道我的房間在這一層,也許他會猜到是我——」

  「不會有事的,」迪生鎮定地說。「一切交給我。你和寶莉現在只需要對這裡發生的事守口如瓶。」

  寶莉打個哆嗦。「我不會說的。萬一讓傑克知道,我擔心他不會放過柯先生。」

  「但是把他扛下樓梯一定會引起注意。」愛瑪皺眉道。

  迪生看來一點也不擔心。「我走後樓梯。」

  愛瑪這才如釋重負。「有句話我非說不可。你這樣做非常了不起,施先生。」

  迪生揚起眉毛,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是很了不起,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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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柯契敦在床上虛弱地呻吟。「我的頭。」

  迪生一直站在窗前不耐煩地等待柯契敦清醒。聽到呻吟聲時,他離開窗戶,掏出懷表,打開表蓋察看時間。

  「我想你傷得不重,柯契敦。你只失去知覺一、兩分鐘,你很幸運沒在那間儲藏室裡跌斷頸子。你怎麼會想到要跑到那裡面去?」

  「啊?」契敦眼皮顫動,甦醒過來。他眨了幾下眼睛,一臉迷惑地望向迪生。「出了什麼事?」

  「你不記得了嗎?」迪生故意露出訝異的表情。「我回房間時聽到樓上傳來不尋常的聲響。上樓察看時正好看到你打開一間儲藏室走進去,你被放在門邊的一個舊箱子絆倒。」

  「是嗎?」契敦小心翼翼地觸摸後腦勺。

  「你一定是跌倒時頭撞倒架子。」迪生巧舌如簧地說。「聽說頭部受傷有時會很棘手。你一定會想躺在床上休息到晚上。」

  契敦齜牙咧嘴。「我的頭痛得要命。」

  迪生淡淡一笑。「那是一定的。」

  「我要叫魏巴瑟請醫生來。」

  「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但我可不會想把我的頭交給鄉下醫生治療。」

  契敦面露警惕。「你說的對,他們全是江湖郎中。」

  「你需要的是好好休息。」迪生關上表蓋,把懷表放回口袋裡。「容我失陪了,魏先生邀請男士們到撞球室小聚。」

  契敦皺眉蹙額。「我可以發誓那間儲藏室裡有個胸部豐滿的女僕。我記得我心想她會很適合爽一下。不知道她——」

  迪生停下腳步,手放在門把上。「天啊!你是要告訴我一個整理房間的女僕拒絕你的示好?真逗趣。我可以想像今晚你邊喝酒邊敘述這件事時其他人會說什麼。」

  契敦滿臉通紅。「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說我確定房裡還有別人——」

  「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發現你時房裡沒有別人,我只看到地板上有個箱子。要不要我把你的貼身男僕叫來?」

  「他媽的!」契敦低聲咒罵。「好的,拜託你務必叫郝吉到這裡來。他會知道怎麼處理我可憐的頭。我今天真倒霉,下午賭馬輸了一百磅,現在又發生這種事。」

  「我倒認為你應該慶幸被絆倒時沒有跌斷頸子。」迪生輕聲說。

  迪生折返愛瑪的臥室,小心不讓人看到他上樓。他輕聲敲門,房門立刻打開。

  「看在老天的份上,在有人來之前趕快進來,先生。」

  她嚴厲的語氣令他感到好笑,但他還是遵命照辦。進入房間後他看見她探頭到門外察看。確定走廊上沒有人時,她才匆匆關上房門,轉身面對他。

  「怎麼樣,施先生?柯契敦相不相信你的說法?相不相信他是被箱子絆倒的?」

  迪生打量著房間,藥皂的味道似有若無地傳進他的鼻孔。昨夜在密閉的衣櫥裡勾引他的就是這股幽香。他強迫自己把注意力轉回手邊的事情上。

  「柯契敦相不相信我告訴他的細節,我無從得知。但他不願承認可能有個地位卑下的女僕拒絕他的示好,或是她在試圖逃跑時制伏了他。信或不信,他都不會反駁我的說法。」

  愛瑪揚起眉毛。「高明,施先生。寶莉和我會永遠感激你。」

  「你才是這事件中的英雄,葛小姐。若非你及時出手干預,在那間儲藏室裡勢必發生令人不堪想像的事。」

  愛瑪打個哆嗦。「我一點也不後悔那麼用力地打了他。我受不了那個人。」

  「我向你保證,柯契敦遲早會為他的行為付出代價。」

  她面露驚訝。「會嗎?」

  迪生點點頭。「包在我身上,但這種事需要時間好好醞釀。」

  「我不懂。」

  「你有沒有聽過報復最好做成冷盤上桌?」

  她杏眼圓睜。「你是認真的?」

  「沒錯。」他走到她面前停下。「我只希望當初你在雷府的儲藏室遇到柯契敦時,我就在附近,葛小姐。我會立刻採取報復行動。」

  「那次我用夜壺打他的頭。」她苦著臉說。「但沒有把他打昏,只讓他暈了一下。我必須承認,那個淫蟲的腦袋不是普通硬。」

  他露出微笑。「你是說柯契敦在雷府攻擊你時你救了自己?」

  「他沒有得手,如果你要問的是那個。」她交抱雙臂,用手摩擦肩膀。「但他害我丟了那份差事。當我的僱主打開儲藏門時,我們兩個還在地板上。那幅畫面說好聽是令人尷尬,雷夫人理所當然地歸咎於我。」

  「原來如此。」他點個頭。「你是位奇女子,葛小姐。」

  愛瑪停止摩擦臂膀,雙手垂到身側,怯怯地朝他微笑。「謝謝你剛才見義勇為,先生。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不習慣被解救。」

  「你顯然不常需要別人救你,葛小姐。我不曾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

  她在鏡片後的眼睛清澈敏銳。他感覺到她在估量他,他納悶自己會不會通過她的考驗。

  「我也不曾遇見過像你這樣的人,先生。」

  「真的嗎?」

  「真的。」她突然有點上氣不接下氣。「我對你欽佩不已。」

  「欽佩。」他淡漠地重複。

  「以及感激不盡。」她連忙補充。

  「感激。真好。」

  她緊握雙手。「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對我的大恩大德,我會牢記每天晚上都為你禱告。」

  「真令我感動。」他嘀咕。

  她皺起眉頭。「施先生,我不明白。如果我說了什麼惹你生氣的話——」

  「你怎麼會認為我在生氣?」

  「因為你在瞪我。天啊!這樣說好像更不恰當了,是不是?也許我應該解釋一下,我對這種談話沒有多少經驗。」

  「我也是。」她惱怒地翻個白眼,然後出其不意地踮起腳尖,雙手抵著他的肩膀,蜻蜓點水似地親吻他的唇。

  迪生不敢動彈,唯恐破除了這一刻的魔咒。

  愛蹲低聲驚呼,滿臉通紅地抽身後退。「對不起,先生。我不是有意使你感到尷尬。我道歉,我的放肆顯然令你窘迫不安。」

  「我不會放在心上的。」

  「恐怖小說裡的女主角向來都是用這種方式感謝男主角。」她沙啞地說。

  「是嗎?看來我得擴大我的閱讀範圍了。」

  「施先生,拜託,你真的得離開了。如果被人撞見我們在—起——」

  「哦,對,品德問題。」

  她瞪他一眼。「如果你得靠名聲維生,你就不會覺得好笑了。」

  「沒錯,那句玩笑話太不為別人著想了。」他順著她的視線望向房門。他沒有權利危及她目前的伴從工作。如果害她未獲推薦信地被解雇,那麼他在她心裡不會比柯契敦好到哪裡去。「別擔心,我這就走。」

  她在他經過身邊時拉住他的衣袖。「你怎麼會在那緊要關頭到這層樓來?」

  他聳聳肩。「我注意到柯契敦往三樓走。我知道你的房間就在這一層,我擔心他可能是想起在何時何地見過你而決定……」

  「原來如此。你真是觀察入微,先生。」

  他不回答。沒有必要告訴她,看到柯契敦鬼鬼祟祟地登上後樓梯時有多麼令他氣憤。

  愛瑪放開他的衣袖,用手指輕揉太陽穴。「天啊!今天真是多災多難。」

  迪生微微一笑。「柯契敦剛剛對我做過類似的抱怨。」

  「是嗎?這並不令人吃驚。腦袋上挨了那麼一下,他這會兒一定也感到有點頭暈目眩、身體不適。」

  她的話引起他的警覺。「葛小姐,你身體不適嗎?」

  「謝天謝地,現在已經好了。但先前我真的很不舒服,所以我才會在房間裡休息,因而聽到柯契敦企圖欺負寶莉。」

  「也許是你吃的東西?」

  愛瑪皺皺鼻子。「應該是我喝的東西。梅夫人堅持我們大家試喝她的特製草藥茶,然後逼我們玩一些愚蠢的猜謎遊戲。」

  迪生突然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梅夫人給你們喝一種特製草藥茶?」他小心翼翼地重複。

  「難喝死了。」愛瑪再度扮個鬼臉。「我無法想像她怎麼會喜歡喝它,我不認為我們有誰喝完一整杯。我幾乎無法集中精神在她那些愚蠢的遊戲上。」

  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什麼樣的遊戲?」

  她杏眼圓睜,不安地瞥向他的手。「我只玩了其中一種。梅夫人把一張紙牌正面朝下地放在桌上,我們輪流猜那張牌是什麼。我贏了,但身體太不舒服而無法繼續玩下去。」

  「你贏了?」迪生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她。「你是說你猜對了?」

  「是的,全憑運氣,我對這種事向來很在行。梅夫人要我繼續猜,我堅持要回房休息,惹得她很不高興,但我真的別無選擇。」

  「該死!」他和羅老都沒有考慮過偷走藥方的賊可能是女性。迪生突然想到,如果他要抓的當真是個女賊,那麼一位女性助手對他的調查會很有幫肋。

  「葛小姐,昨晚你告訴我你當伴從是因為最近陷入財務困境。」

  「若非迫於無奈,沒有女人會願意做這種工作。」她愁眉苦臉道。

  「如果有人願意提供你另一份待遇更優渥的工作呢?」

  她先是呆若木雞,接著兩頰脹得緋紅,眼神變得冰冷無比。奇怪的是,在乍然湧現的敵意下似乎隱藏著傷心失望,迪生心想。他發現在梵薩嘉拉島的多年修行對於瞭解女人毫無助益。

  「你想必認為我應該為如此過分的提議感到受寵若驚,先生。」她憤怒地輕聲說。「但我向你保證,我還沒有走投無路到那個地步。」

  「你說什麼?」他大惑不解地問。

  她掙脫他的手,轉身背對他,拳頭緊握在身側。「你和費夫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她認為我應該在婚姻市場上出賣自己。你提議的是非正式的賣身契。在我看來,這兩者並無不同。但這兩條路我都不打算走。我發誓我會想別的辦法脫離目前的困境。」

  他恍然大悟。「哦,你誤會我的意思了,葛小姐。我不是要你當我的情婦,我是想僱用你當我的助手。」

  她回頭瞇眼注視他。「支薪的助手?」

  他知道她上鉤了。「你不必為了接受我的僱傭而辭去目前的工作。事實上,擔任費夫人的伴從反而使你更適合替我辦事。」

  她的綠眸閃著精明的神采。「你是說兼差?我可以同時向你和費夫人支薪?」

  「完全正確。」他故意停頓一下。「我不是個小氣的僱主,葛小姐。我給你的酬勞會很豐厚。」

  她猶豫了幾秒,然後轉身面對他。她的眼中燃起希望之光。「你可不可以把『豐厚』說得更精確一點?」

  他緩緩微笑。他知道伴從的薪資低得可憐。他想要出個令她目眩神迷的高價,但價碼也不能高得過分,以免她起疑而嚇跑。

  「你目前薪資的兩倍,如何?」

  她的手指在床柱上輕敲著。「費夫人目前給我的待遇包括食宿和一份季薪。」

  「我顯然沒有立場提供你食宿。」

  「顯然如此。況且,你需要我效勞的時間並不會很久。」

  「沒錯。我想最多只到這個週末。」

  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狡猾。「既然你如此需要我的協助,那就改成我目前季薪的三倍。」

  他揚起眉毛。「工作一周就要三季的薪資?」

  她立刻面露不安,無疑是在擔心她的要求太大膽了。「你說你需要我效勞的。」

  「沒錯。你很會討價還價,葛小姐。也許你應該在接受前先聽聽職務內容。」

  「實不相瞞,我現在不是很挑剔。只要你保證付我三倍季薪和不要求我跟你上床,我就接受這份工作。」

  「一言為定,葛小姐。現在我給你的第一項任務是,按照梅夫人的要求,喝她的特製茶和玩紙牌遊戲。」

  愛瑪噘起嘴。「茶非喝不可嗎?」

  「只需要喝一點點,讓她相信你有喝就行了。」

  愛瑪歎口氣。「恕我無禮,但可不可以請你說明一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直視她的眼睛。「我有理由相信蘭妲認為她正在用她的藥水對你進行某種實驗。」

  「實驗?」愛瑪伸手按住胃部,噁心感又開始作祟。「那個難喝的茶是某種毒藥?」

  「我向你保證,沒有理由認為它會對你造成傷害。」

  她瞇起眼睛。「那麼它到底會對我怎麼樣?」

  「根據傳說——」

  「傳說?」

  「只不過是神秘學的無稽之談。」他連忙說道。「我告訴過你我在替友人找尋一件失竊的物品。那是一本古書,來自遙遠的梵薩嘉拉島上的園圃寺。它被園圃寺的僧侶通稱為『秘笈』。」

  「梵薩嘉拉島。」愛瑪眉頭微蹙。「聽過。」

  「佩服。很少人聽過那個島。」

  「我的祖母很喜歡研究地理。」

  「我的那位友人就是幾年前發現梵薩嘉拉島的羅義泰,他來日無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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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9:19 |顯示全部樓層
  她端詳著他的臉。他從她的眼神中看出她察覺到他心中的悲傷,這一點令他感到不安。他必須提防愛瑪異常敏銳的觀察力,迪生告訴自己。

  「很遺憾。」她喃喃道。

  「羅老最後的心願就是找到那本失竊的古書,把它還給梵薩嘉拉島的僧侶。」他猶豫一下。「他感到內疚。」

  「為什麼?」

  「他覺得要不是他發現了梵薩嘉拉島,使它在歐洲聲名大噪,就不會有外人前往那座偏遠的小島,更不會有竊賊去那裡盜取它最重要的寶物。」

  「他知不知道是誰偷走了那本古書?」

  「不知道。但謠傳那個賊把秘笈帶去意大利,賣給了—個名叫藍法瑞的人。那個謠言有其可信性,因為秘笈裡的秘方是用一種古代文字寫成的,而藍法瑞生前是少數有可能解讀那種文字的學者之一。」

  「生前?」愛瑪問。

  「他在羅馬的寓所發生火災,他不幸葬身火窟。」

  「關於那個神秘學的傳說——」

  「我說過,完全是無稽之談。但根據傳說,那種藥水能強化女性天生的直覺而預知紙牌的翻轉。」

  「女性的直覺?」

  他點頭。「據僧侶說,它只對女性有效,但不是所有的女性,只有極少數原本就具有高度直覺的女性。」

  「因此需要做實驗?」

  「是的。」迪生在背後反握雙手。「那種藥水顯然對蘭妲無效。這並不令人驚訝,因為它很可能對任何人都無效。但她顯然還不死心地在拿你們做實驗,她可能在找尋同謀。」

  「同謀。」愛瑪緩緩重複。「聽來她不安好心。」

  「如果她認為藥水能使人看穿紙牌,那麼她很可能會想在牌桌作弊。」

  「上流社會每週在牌桌上的賭注都是天文數字。」

  「沒錯。」她若有所思地看他一眼。「但你說那種藥水只是古書上的傳說。你為什麼要找尋它?」

  「只要找到擁有藥水配方的人,就有可能找到偷竊秘笈的賊。」

  「我懂了。但如果藥水不靈——」

  「我非常確定藥水本身並無功用,但許多人會為了得到他們認為很有價值的東西而冒極大的風險。這該死的秘方已經使不少人送命了,最近的一位受害者是倫敦的一名藥師。」

  她驚駭地瞪大眼睛。「因為他喝下了藥水嗎?」

  他搖搖頭。「我認為他是被他的顧客殺害的,那人向他購買了秘方中的特殊藥材。」

  她皺起眉頭。「你知道秘方的成分?」

  「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些藥材都是梵薩嘉拉島的稀有特產。倫敦只有少數幾家藥材店出售梵薩嘉拉藥材。羅老跟那些藥師打過招呼,如果有人想要購買,就立刻通知他。」

  「原來如此。其中一個藥師通知說他出售了一些稀有藥材?」

  「是的。羅老病得太重,無法出門。所以信一送到,我立刻去找那個藥師。但我慢了一步,他已經慘遭毒手。他在斷氣前告訴我購買藥材的人打算參加在魏家堡舉行的宴會。」

  「天啊!」愛瑪驚呼。「你認為蘭妲殺害了藥師?」

  「如果秘方為她所有,那麼她極可能就是殺害藥師和其他人的兇手。但你別擔心,葛小姐。你只要裝傻就不會有危險。」

  「這個我在行。裝傻是做伴從這行的必備本領。」愛瑪嘟囔。

  他露出奇怪的笑容。「在認識你之前,我一點也不知道伴從會這麼精明機靈。」

  「做這行並不容易,先生。」

  「我相信。」他故意停頓一下。「如果你對職務內容都沒問題了,還有一件事我想先跟你說清楚。」

  「什麼事?」

  「如果你發現你上了我的床,葛小姐,那絕不會是因為我付錢要你那樣做的。」

  翌日傍晚,在更衣晚餐前,迪生點燃一枝蠟燭放在地板上。他盤腿坐在蠟燭前面凝視火焰。他在很久以前就捨棄了大部分的梵薩儀式,但偶爾在需要自我省思時,仍會使用蠟燭。

  利用加味染色蠟燭來幫助沉思是梵薩嘉拉的一種古老習俗。每個梵薩師傅都會教導徒弟如何利用燭焰來集中注意力。按照傳統,徒弟從師傅那裡得到他的第一批蠟燭。每個師傅都有他獨特氣味和顏色的蠟燭。梵薩嘉拉有句古諺:觀其徒之燭,知其師之名。徒弟依照慣例使用師傅的蠟燭,直到晉身第三圈後才有資格挑選香料和顏料製作他自己的沉思蠟燭。

  迪生從羅義泰那裡得到他的第一批蠟燭。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些深紫色蠟燭的獨特氣味。

  就像愛瑪的氣味一樣獨特。

  那個念頭從哪裡冒出來的?他懊惱地心想,再度全神貫注在燭焰上。

  就在可以晉級時退出了梵薩修行圈,因此他始終沒有自己的蠟燭。偶爾在想要沈思時,他會使用一般家用的蠟燭。常識告訴他助人看清真相的不是蠟燭的氣味或顏色,而是意志力和專注力。

  他凝視燭餡,有條不紊地祛除雜念,使心情沉澱下來。燭焰變得更加明亮,他一邊凝視焰心,一邊讓思緒自然發展。片刻後它們逐漸成形。

  把葛愛瑪扯進失竊秘笈的紊亂謎團裡也許是個錯誤。但在仔細確認後,他很滿意自己的推理正確。如果梅夫人是竊賊,如果她相信靈藥對愛瑪生效,那麼愛瑪已經身陷羅網。如果他的推論無誤,蘭妲需要愛瑪,她不可能在此時傷害愛瑪,所以愛瑪暫時不會有危險。僱傭愛瑪幫助他在魏家堡調查反而使他更能保護她。

  燭焰燃燒得更加明亮。迪生讓自己被拉進真相灼人的更深處,在那裡不曾有影像是完全清晰的,他最多只能捕捉到短暫的心靈意象。

  仍在那裡悶燒的是少年時代憤怒和痛苦的餘燼、長久以來的孤寂,以及原本可以使他成為梵薩大師,但後來被他用來建立金融帝國的堅強毅力。

  他略過舊有的真相,專心找尋新真相的微光。

  他仔細觀看許久。片刻後看到它亮了起來,但一秒鐘後它又消失在燭焰深處。雖然它出現的時間十分短暫,但已足夠讓他確定它的存在,而且他有預感它會一直糾纏著他。

  這就是燭焰裡的真相,迪生心想。他僱傭愛瑪不只是因為他認為她這個星期對他有用。他僱用她為臨時助手不是因為他想要保護她或幫助她脫離財務困境。

  他所做的是把握機會將她拉近。這種動機對他來說很不尋常,可能也很危險。他發現他不想望進燭焰更深處。

  「你又贏了,葛小姐。」柏荻姬啪地一聲合起扇子。「不公平,你已經連贏三次了。」

  同意參加蘭妲最新遊戲的女士們紛紛低聲附和。愛瑪偷偷瞥向身邊那群貴婦。她很清楚她們的不悅;她們可以容忍一個無足輕重的伴從跟她們一起玩遊戲,只要她懂得放水,但無法容忍她不知分寸地贏個不停。只有蘭妲似乎對愛瑪的好運感到十分滿意。

  許多女士在晚餐後繼續喝香檳。不等舞會開始,她們恐怕都已經醉了。愛瑪只敢喝茶。當蘭妲堅持她再嘗些特製混合茶時,她已有了心理準備。這次她啜飲得更加謹慎,所以暈眩和噁心感都不像昨天那樣強烈,但她還是覺得不太舒服,腦袋裡像是瀰漫著滾滾黑霧。

  「再來一次。」蘭妲興致勃勃地洗牌。「看看誰能打敗葛小姐。」

  荻姬唐突地站起來。「我不想玩了,我要出去透透氣。」她看看其他人。「誰要跟我一起去?」

  「我。」

  「還有我。」

  「每次都是同一個人贏實在不好玩。」裴可玲含沙射影地說。「希望舞會趕快開始。」

  在衣裳悉窣聲中,幾個女人離座走向陽台。

  蘭妲對愛瑪露出和藹的笑容。「她們真是輸不起,葛小姐。運氣好又不是你的錯。」

  蘭妲興奮的眼神令愛瑪擔心。該是輸的時候了,最好別讓蘭妲對茶的藥效太過自信。

  「再玩一次我就要回房休息了。」愛瑪說。

  蘭妲眼中閃過一抹不悅。「好,葛小姐,最後一次。」她看似隨意地挑了三張牌,端詳片刻後把它們正面朝下地放在桌上。「好了,看你能不能猜中這些牌。」

  愛瑪摸摸第一張牌。透過腦海中的迷霧,她可以清楚看到一張梅花四。「紅心老K。」她無精打采地說。

  蘭妲皺著眉頭把牌翻開。「猜錯了,葛小姐。辛旺,再替葛小姐倒杯茶。」

  辛旺拿著茶壺上前。

  「不,謝謝。」愛瑪說。「我不想喝了。」

  「沒那回事。」蘭妲不耐煩地瞪男僕一眼。「辛旺,沒聽到我叫你替葛小姐倒茶嗎?」

  辛旺哀求地看愛瑪一眼。她不忍為難他,於是諒解地朝他微微一笑。「好吧,那就再來一杯。謝謝你,辛旺。」

  辛旺滿眼感激。茶壺在他手中微微顫抖。他倒完茶退到一旁。愛瑪伸手去拿茶杯,假裝沒抓住細細的杯柄,讓茶杯從指間跌落到地毯上。

  「天啊!」愛瑪低聲說。「瞧我笨手笨腳的。」

  蘭妲一副快要氣炸了的模樣。「去叫女僕來,辛旺。」

  「遵命,夫人。」辛旺衝出房間。

  「我好像灑了一些茶在衣服上。」愛瑪站起來。「容我告退,梅夫人。反正我剛好想要回房休息。」

  蘭妲的目光變冷。「但是時候還早,葛小姐。」

  「你也知道我不太常參加社交活動,不習慣玩到這麼晚。」愛瑪甜甜一笑。「我懷疑有人會注意到我不在。」

  「你錯了,葛小姐,我就會注意到。」蘭妲微微前傾,身體散發出一股熱氣。「我想玩另一個遊戲。」

  愛瑪感到頸背寒毛豎立,掌心發麻刺痛。我害怕,她心想。強烈的危險預感令她吃驚,莫名其妙的恐懼襲向她。可惡的女人,我不會讓她對我這樣。

  蘭妲用貓看老鼠的眼神看著她。

  另一陣恐懼和警覺竄下愛瑪的背脊。我是怎麼了?她又沒有拿槍指著我的頭。

  愛瑪鼓起勇氣,拎起裙子。「晚安,梅夫人。我今晚玩夠了紙牌遊戲。」

  她不敢回頭看蘭妲的反應,強迫自己不慌不忙地從牌桌邊走開。行經舞廳門外時,她看到蕾蒂啜著香檳與人談笑。知道蕾蒂今晚不會需要她的陪伴,愛瑪這才安心地走向樓梯。

  在她這星期的兩份工作裡,擔任迪生的助手恐怕遠比擔任蕾蒂的伴從來得辛苦。若非受雇於迪生,她說什麼也不會再碰蘭妲的特製茶。那些關於失竊秘笈和神奇靈藥的胡說八道使她非常懷疑新僱主的頭腦是否正常。

  就算迪生果真是瘋子,他也是非常有錢的瘋子,愛瑪在拾級而上時提醒自己。只要能熬過受雇於他的這星期,她就會有三倍於平常季薪的收入。想到錢,她就比較願意視迪生為頭腦清楚的正常人。

  抵達三樓的走廊時,舞廳的樂聲笑語迅速被古堡的石牆吸收。她的腳步聲在沒有地毯的石頭地板上空洞地迴響著。她停在她的臥室門外,打開小手提袋拿鑰匙。

  另一陣戰慄竄下她的背脊。

  那個該死的茶。迪生十分肯定它不可能對她起作用,萬一他錯了呢?

  除了使她頭暈目眩以外,她開始懷疑它真的有效。她對猜謎遊戲向來拿手,但今晚的運氣好得令人不安。她發誓明天絕對不要真的把茶喝下去。她納悶著要不要告訴迪生她對茶的疑慮。經過一番思量後,她決定隻字不提。她大可以在這裡猜測他的頭腦是否正常,但可不願他質疑她的精神狀態。

  她進入臥室鎖上房門。更衣準備就寢的例行公事並沒有使她越來越緊張的神經平靜下來。她身穿睡衣注視著床鋪,心想自己不可能睡得著。上床前呼吸點新鮮空氣的衝動突然變得極其強烈。到古堡的城牆上散個步正好可以幫忙驅散茶的殘餘藥效。

  她從衣櫥裡取出褪色的印花棉布睡袍穿上,繫好腰帶,趿上拖鞋,走出臥室,習慣性地鎖上房門,把鑰匙放進睡袍口袋裡。抵達通往屋頂的橡木門時,她不得不整個人靠在門板上才把沉重的木門頂開。

  出了木門,她發現自己置身在古堡的城牆頂上。她走到牆邊,倚著城垛眺望遠方漆黑的濃密樹林。她深吸口清新的空氣,開始走向城牆的另一頭。夜色中傳來舞廳裡的音樂和談笑聲。她走得越遠,嘈雜聲就越小。她在南城牆的盡頭轉身往東走。清新涼爽的晚風吹走茶的殘餘藥效,卻吹不散縈繞心頭的不祥預感。

  討厭的預感。她不能因為有點不安就在這外面待上一整夜。

  心意已決的她開始沿著城牆往回走。抵達橡木門前,她用雙手握住古老的鐵製門把,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門拉開。一踏進幽暗的走廊,大難臨頭的不祥預感立刻增強。正要強迫自己走向臥室時,她聽到腳步聲在石牆間迴響。

  有人從走廊另一頭的迴旋梯上來。

  恐懼襲向她。除了她以外,任何人都沒有理由在這種時刻到三樓的這側廂房來。

  她不再質疑湧上心頭的急迫感。她只知道她絕對不能冒險回她的臥室。在樓梯上的那個人無疑就是要去那個房間。

  她不假思索地衝向最近的一扇門,門把在汗濕的掌心輕易轉動。她溜進閒置的空房間,在身後悄悄關上房門。她把耳朵貼在門板上傾聽,她的呼吸在自己聽來顯得格外大聲。

  腳步聲停下。她聽到鑰匙在鐵圈上互相碰撞,接著是其中一把鑰匙插進她臥室房門的鎖孔裡。她閉上眼睛,努力輕聲呼吸。

  第一把鑰匙未能打開門鎖時出現一聲低沈的咒罵,另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裡。有人拿了管家的鑰匙串,她心想。那人顯然試遍所有的鑰匙也要打開她的房門。

  另一把鑰匙插進鎖孔裡,另一聲低聲咒罵。她判斷是男人的聲音。他越來越不耐煩了。

  接著她聽到她的房門被打開。她打個寒顫。闖入者進了她的房間。如果幾分鐘前沒有到城牆上散步,她現在不僅無路可逃,甚至有可能無助地躺在床上熟睡。

  「這是怎麼回事?」柯契敦因氣憤而提高的聲音從敞開的門口傳到空蕩蕩的走廊上。「狡猾的小賤人,躲在床底下嗎?」

  啃噬愛瑪的恐懼被竄升的怒火取代了一部分。淫蟲。她昨天敲他的那一下顯然不夠重,可惜迪生阻止她把他推下樓梯。

  「不在床底下?那麼一定在衣櫥裡。躲也沒有用,親愛的葛小姐。我知道你在——」他突然住口。「誰?」

  愛瑪的胃揪成一團。還有別人在她房間外的走廊上。她太專心傾聽柯契敦的動靜,所以沒有注意到另一對腳步聲。

  柯契敦顯然也沒有。

  「你在這裡做什麼?」柯契敦咆哮著說。「這是怎麼回事?」

  對方沒有回話,但柯契敦再度開口時聲音中充滿驚慌。

  「慢著。看在老天的份上,把手槍收起來。你不能這樣做,你——」

  低沈的槍響打斷柯契敦的抗議。一秒鐘後傳來重物落地聲。

  愛瑪在漆黑的空房間裡屏息以待。彷彿過了一世紀之後,她聽到她的臥室房門關上。地板上沒有腳步聲響起,但在經過許久之後,愛瑪相信第二個闖入者已經離開了。但她又等了幾分鐘才敢冒險從藏身處走出來。

  沒有受驚的叫喊,主樓梯上也沒有腳步聲。她一點也不驚訝沒有人聽見槍聲。厚厚的石牆吸收了大部分的聲響,其餘的則被舞廳的音樂聲淹沒。

  愛瑪停在她的臥室門外。她不能永遠站在走廊上,她告訴自己。她必須採取行動。

  她鼓起勇氣推開沒有上鎖的房門。門板緩緩向內移動。

  死亡的氣息撲鼻而來。

  她望進房間,看到地上的屍體。在銀色月光下,柯契敦白襯衫上的鮮血彷彿是黑色的。

  淫蟲這次真的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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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迪生舉高蠟燭照亮蘭妲旅行箱底成排的不透明小瓶子。他隨便挑了一個,拔開瓶蓋。似曾相識的氣味從瓶裡飄出來。他說不出裡面的碎片是什麼藥草,但它勾起了他的回憶。

  多年前在梵薩嘉拉島寺廟的園圃裡他曾聞過那種奇特的香味。在初入門修習梵薩術的灰袍歲月裡,那種味道始終伴隨著他。他回想起年少時的自己在剃光頭的紫袍僧侶的指導下研讀哲學,黎明時在園圃與叢林交接處做早課,風雨無阻地苦練梵薩精髓的搏擊術。

  他拋開回憶,把深色瓶子放回旅行箱裡,拔起下一個瓶蓋。瓶裡的乾燥碎片散發出奇特的甜味,同樣使人想到梵薩嘉拉島。

  無疑是某種神奇藥水的成分。

  沒有秘笈的蹤跡。

  他正要關上旅行箱時摸到一個皮革盒子。他立刻拿出盒子打開盒蓋,燭光照亮一排子彈和一盒火藥,用來存放小型手槍的地方是空的。

  不知道稍早蘭妲試圖哄他到陽台上時,手槍是不是在她的小提袋裡。跟她有染的貴族紳士在得知她以手槍作為誘惑的後盾時會作何反應?那想必會澆熄他們的慾火。女人和手槍在上流社會不是常見的組合。

  他關上旅行箱,環顧臥室最後一眼。

  「真沒想到你會笨到去相信怪力亂神之說,蘭妲。」他在陰影裡輕聲說。「現在我必須查明你是否能帶領我找到秘笈。」

  臥室外的走廊傳來壓抑的笑聲和一個女人的喃喃細語。今晚的幽會開始得真早,迪生心想。他不能冒險讓人看到他走出這個房間。他吹熄蠟燭,快步走向窗戶。至少有一點是可以確定的,他在爬上窗台時心想。蘭妲得到了藍法瑞死前破解的秘笈藥方。她如何得到秘笈或是否知道秘笈的下落仍不得而知。在知道那些答案前,他不會露出底牌。

  他往下張望,慶幸庭園裡沒有人。接著他取下纏在腰際的繩索,將一端打個梵薩結固定住,把另一端扔到窗外。他用力拉扯兩下確定繩索綁牢了,然後爬出窗戶,雙腳抵著牆壁,雙手抓著繩索,迅速下降到樹籬的陰影裡。安全抵達地面後,他把繩索往旁拉扯。上端的繩結鬆開,整條繩索落在他的腳邊。他迅速把繩索重新纏好。

  想想他已經十多年沒用過這項絕技,迪生自認剛才表現得還不錯。他佇立在陰影中思索著下一步的行動。音樂聲轟隆隆地從舞廳裡傳出來。快要凌晨兩點了,舞會仍然如火如荼地進行著。

  回到舞廳又得應付蘭妲的挑逗。今晚的運動量已經夠了,他畢竟不再是十八歲的年輕小伙子。事實上,他只有興趣接受他新僱員的挑逗。想到愛瑪使他情不自禁微笑起來。他絕對可以喚起青春活力應付她的挑逗。但不幸的是,她不太可能對他採取那方面的行動。

  討厭的品德問題。

  他從廚房附近一扇鮮少人使用的門回到城堡,從後樓梯悄悄登上二樓,沿著走廊走向他的房間。他在房門前停下,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但沒有立刻把它插進鎖孔裡,而是先察看一下他在離開房間前灑在門把上的灰色粉末。粉末上沒有指紋,由此可見在他下樓晚餐後沒有人進入他的臥室。

  這個小小的預防措施極可能是多此一舉,但梵薩諺語說先見之明遠勝過事後聰明。

  他納悶自己該不該擔心這件事拖得越久,他就會借助越多昔日的梵薩訓練。

  他進入臥室關上房門,剛剛點亮床頭的蠟燭,遲疑的敲門聲就響起。他呻吟一聲。一定是蘭妲。那個女人顯然下定決心要征服他。

  他走回門邊把門打開一條細縫。「蘭妲,我有點頭痛,今晚恐怕——」

  「施先生,是我。」

  他猛地拉開門。「天啊!愛瑪。你到這裡來做什麼?」

  她垂下敲門的手,匆匆瞥向兩側的走廊,然後用陰鬱的大眼睛望著他。

  他首先想到的是她沒有戴眼鏡,其次是她沒有像一般戴眼鏡者沒戴眼鏡時那樣瞇著朦朧的雙眼。她的眼眸在燭光中顯得清澈銳利又充滿焦慮。

  「真的很抱歉,先生,但我有話必須立刻跟你說。」她揪緊睡袍衣領。「我在對面的儲藏室裡等了好久,正開始擔心你永遠不會回你的房間。」

  「趕快在有人來之前進來。」他抓住她的手臂把她拉過門檻。

  在她踉蹌跌進房間時,他探頭到門外張望。謝天謝地,走廊上仍然空無一人。他關門轉身,不敢置信地望著只穿睡衣睡袍的她。

  「這是怎麼回事?」他問。「我還以為你擔心你的名聲。如果被人看見你進我的房間,你以為會怎麼樣?」

  「不幸的是,眼前我有個更緊急的問題。」她交抱雙臂。「天啊!這很不容易解釋。」

  他看得出來她在發抖。憤怒以排山倒海之勢席捲了他。他伸手抓住她的肩膀。「可惡,是不是柯契敦那個混蛋又想霸王硬上弓?我發誓這次要親手宰了他。」

  「那倒不必,先生。」她用力吞嚥一下口水。「他已經死了。所以我才來找你幫忙處理屍體,至少把他移到另一個房間。」

  「屍體?」他心想自己一定是聽錯了。「你是說柯契敦的屍體在你的臥室裡?」

  「是的。」她清清喉嚨。「但這次我恐怕不能把他推下樓梯,然後告訴別人他是自己摔死的,因為他的胸口有個血淋林的洞。」

  就在這時,一個女人的尖叫聲大老遠地從樓梯口傳來。「出人命了。快來人啊!這裡出人命了。」

  響徹城堡的驚叫聲使愛瑪瑟縮一下。「天啊!來不及了。屍體已經被人發現了。」她企圖掙脫迪生的掌握。

  「慢著,愛瑪。你想要去哪裡?」

  她慌張地瞥向窗口。「我必須離開這裡。這次我一定會被吊死。天啊!我早該料到那個淫蟲遲早會毀了我。」她扭動著企圖甩掉迪生的手。「拜託你放開我,先生。我沒有多少時間了。」

  「你不能這樣衝進茫茫黑夜裡,你腳上穿的是室內脫鞋呀。」

  「我會想辦法從馬廄裡弄出一匹馬。」

  他扣緊她的手腕把她拉向床邊。

  「你要做什麼,先生?」

  「你的反應很快,葛小姐。」他坐下來開始脫靴子。「但騎著偷來的馬逃亡恐怕不是你的妙計之一。」

  她瞪他一眼。「那你有更好的計策嗎?」

  「有。」迪生放開她,開始脫外套。他一邊解開襯衫紐扣,一邊側耳傾聽樓梯間混亂的腳步聲和叫喊聲。

  「先生,你到底有——」

  「你也許不會喜歡我的計策,但它絕對比你的安全。」他捲起襯衫袖子。「來吧,我們該行動了。」

  「施先生——」

  他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向房門。

  「我們要去哪裡?」她喘著氣問。

  「當然是去加入其他驚駭的圍觀者。」他拉開門把她拖進走廊。「抵達現場時,我們要跟其他人一樣震驚。」

  「但是柯契敦的屍體在我的臥室裡。」

  「沒錯,但你不在你的臥室裡,對不對?」

  「對,但是——」

  「別爭辯了,葛小姐。我是你的僱主,在這種情況下,你理當服從我的命令。」

  她看來猶豫不決。

  「眼前你恐怕非信賴我不可,愛瑪。」他以較溫柔的語氣說。

  在半路上,他看到搖曳不定的燭光投影在樓梯間的牆壁上。雜沓的腳步聲有如遠方的雷鳴。他們抵達樓梯間的平台時,樓梯上已經擠滿了人。每個人都伸長了脖子想看到前面發生的事,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到來。

  「快一點。」有人喊道。「麻煩前面的人走快一點。」

  一到三樓,所有的人都轉進幽暗的走廊。迪生從人群頭頂上看到一個滿臉驚恐的女僕目瞪口呆地站在走廊上。尖叫驚動眾人的想必就是她。不知道她三更半夜到這層樓來做什麼,他暗自思忖著。接著他從人群移動的隙縫中看到地板上的銀托盤和瓷壺杯碟的碎片。

  迪生把愛瑪拉近身邊,低頭對她耳語。「你有叫人送茶到你的房間嗎?」

  「什麼?」她瞥向他,困惑地蹙起眉頭。「茶?沒有。我在城牆上散完步後就要直接上床睡覺。為什麼這樣問?」

  「沒什麼,我等一下再解釋。」迪生打算在騷動平息後找那個女僕問問,是誰在三更半夜叫她送茶到愛瑪的房間。

  第一批好奇的賓客在抵達愛瑪的房門口時尖聲高叫。

  「真的!」有人喊道。「有人被開槍打死了。」

  「死的是誰?」一個女人高聲問。

  「柯契敦。」另一個男人高聲回答。「他到這上面來做什麼?」

  「八成是想上某個可憐的女僕。」肥胖的諾明爵士嘟囔著說。「那傢伙就是沒辦法不去碰僕傭和家教那類的女人。」

  「天啊!他一定是被她開槍打死的。」一個女人喊道。「看看那些血,真可怕。」

  「借過,借過。」魏巴瑟擠到人群前面。「讓我看看我的屋子裡出了什麼事。」

  人群在巴瑟進入房裡勘查時安靜下來。迪生感覺到愛瑪在發抖,於是緊握住她的手臂。

  巴瑟再度出現在房門口。「是柯契敦沒錯,他確實死了。我想我們得叫村裡的警方人員來。這是葛小姐的房間,有人看到她嗎?」

  「愛瑪!」蕾蒂的尖叫聲在人群中響起。「天啊!他說的沒錯,這是我伴從的房間。愛瑪的人呢?」

  人群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他顯然是想欺負那個弱女子……」

  「葛小姐開槍打死了他……」

  「誰會想得到?葛小姐竟然殺了人。」

  「她看來是那麼文靜、那麼討人喜歡……」

  「立刻把她交給警方……」

  愛瑪緊抓著迪生的手,指甲戳進他的肌肉裡。他瞥向她,看到她呆望著魏巴瑟。接著她突然轉頭用責怪的眼神瞪他一眼。他猜她一定在想原本打算從馬廄裡偷走的馬。

  他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臂要她安心,接著他和巴瑟的目光在人群頭頂上相遇。

  「葛小姐和我在一起,巴瑟。」他平靜地說。「她從離開宴會後就一直和我在一起。由於我跟她過從甚密有段時間了,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證她跟柯契敦的死毫無關係。」

  所有的人一起轉頭望向愛瑪。看到她身上的睡衣時沒有一個賓客發出半點聲音,接著所有的人又一起轉向迪生。他們的目光掃過他半開的襯衫和赤裸的雙腳。他知道他看來像是剛剛跳下溫暖的床鋪,匆匆忙忙套上衣褲就跑了出來。大家在想什麼已經很明顯,但他知道只有心慌意亂的愛瑪一時之間還意會不過來。她只是凝視著那一張張目瞪口呆的面孔。

  迪生朝人群苦笑一下,然後捧起愛瑪的手湊到唇邊。「誰都看得出來我們並沒有打算以這種方式宣佈。但在這種情況下,我想大家都能諒解。容我介紹我的未婚妻葛愛瑪小姐——今晚她欣然同意我的求婚了。」

  愛瑪倒抽口冷氣,然後嗆咳起來。

  迪生輕拍她的背。「我當然是世上最快樂的男人了。」

  「解雇我?」愛瑪驚惶地高聲說。「蕾蒂,拜託你不要那樣做。我需要這份工作。」

  斜倚在床上喝咖啡的蕾蒂愉快地搖了搖手指。「別鬧了,愛瑪。你都和施迪生訂婚了,怎麼還會想繼續當我的伴從?」

  愛瑪有苦難言。今天早上可說是諸事不順。昨晚警方離開後,蕾蒂十分體諒地讓愛瑪在她的梳妝室裡度過天亮前的幾個小時。但她的理由是愛瑪跟有錢人訂了婚,繼續睡在那間陋室裡太不像話。愛瑪認為她的僱主搞不清楚狀況,但沒有解釋她無法睡在自己的房間是因為受不了地板還殘留著柯契敦的血跡。迪生謝謝蕾蒂對他未婚妻的體貼時,蕾蒂竟然臉紅了。

  愛瑪在梳妝室的小床上輾轉反側,好不容易熬到天快亮時才悄悄溜過鼾聲大作的蕾蒂,到樓下找茶喝。她一踏進廚房,嗡嗡的談話聲立刻停止。所有的人都轉頭盯著她。她被看得莫名其妙,直到廚娘把一杯茶和幾片麵包放在她面前。

  「聽我說,那個可惡的傢伙是死有餘辜。」廚娘嗄聲道。「吃點東西吧,葛小姐。昨晚也真夠你受的了。」

  「但他不是我開槍打死的。」

  廚娘誇張地眨眨眼。「當然不是你,葛小姐。你有完美的不在場證明,不是嗎?何況,我們都知道警方聲稱這件命案是趁大家在樓下跳舞時溜進來的竊賊幹的。」

  愛瑪知道警方不得不做出那個離譜的結論,因為在迪生的證詞排除愛瑪的嫌疑之後,他們找不到任何對屋裡其他人不利的證據。

  她正在思考該如何回答時,管家高太太走進廚房。她對愛瑪露出和善的笑容。

  「葛小姐,我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對你和你的所作所為都沒有意見。」

  失眠使愛瑪的頭腦有點遲鈍。「對不起,你說什麼?」

  高太太迅速往四下看看,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們都知道姓柯的是哪種人。寶莉昨晚都告訴我了。姓柯的在三樓的儲藏室困住她時,是你把她從魔掌中救出來的。」

  「高太太,我發誓我沒有開槍打死那個淫蟲,我是說,柯先生。我真的沒有。」

  「你當然沒有,葛小姐。」高太太誇張地眨眨眼。「有施先生當你的靠山,沒有人會有不同的意見。施先生是個好人,不像某些貴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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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3-30 16:49:58 |顯示全部樓層
  愛瑪看出無論她怎麼辯解也沒有用,急忙喝完茶就逃回樓上。

  現在更是雪上加霜,連另一份工作也即將保不住,她心想。

  「但我真的想繼續當你的伴從,蕾蒂。」愛瑪往床邊靠近。「我沒有做出任何使你必須辭退我的事。」

  蕾蒂翻個白眼。「你很清楚你跟施迪生訂婚後,我不可能繼續僱用你。」

  「費夫人,求求你——」

  蕾蒂心照不宣地看她一眼。「我以你為傲,愛瑪。你把我的話都聽進去了,明智地投資了你的資產。」

  愛瑪傻了眼。「你說什麼?」

  「雖然施迪生離年老昏聵還有好多年,但正值壯年的健康男人也有他的用處。」

  「蕾蒂。」

  「我相信你會學會控制他,不必等到他翹辮子後才能享受他的財富。」

  愛瑪的手在身側握成拳頭。「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蕾蒂像廚娘和管家先前那樣眨眼睛。「但我覺得你的策略有點冒險。我還是認為聰明的女孩應該守身至結婚戒指到手,但你使施迪生當眾宣佈跟你訂婚。如果一切順利,那樣應該就行了。」

  愛瑪忍氣吞聲。「行了?」

  「他跟許多始亂終棄的貴族不一樣,施迪生是出名的言而有信。」

  「費夫人,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是——」

  「有些人會認為他選中你當新娘有點奇怪,但我瞭解他在這件事情裡的想法。」

  「是嗎?」

  「是的。」蕾蒂精明地說。「施迪生是公認的怪人,據說他不易被膚淺的外表所迷惑。他的身世使他憎惡絕大部分的貴族,所以他寧願選擇不在社交界活動的女子為妻。」

  愛瑪沮喪又無奈。看來無論她說什麼都無法說服蕾蒂繼續僱用她,沒有人會相信施迪生那種富豪的未婚妻會迫切地想要保住她的伴從工作。事到如今,她只剩下一條路可走了,愛瑪心想。她把心一橫。

  「那麼你可不可以寫封推薦信給我,費夫人?」

  蕾蒂笑了起來。「別開玩笑了,愛瑪。你再也不會需要推薦信了。」她笑得更加大聲。「推薦信,真是的。」

  我完了,愛瑪心想。

  一個小時後,愛瑪發現更慘的還在後頭。迪生差寶莉來傳話說要她跟他一起去騎馬。「天哪,跟他說不行,寶莉。」

  她還沒完全恢復的心情再度驚慌起來。當迪生發現她不再是費夫人的伴從時,他一定會斷定她不再有資格當他的助手。她很快就會在一天之內失去兩份工作。別慌。她深吸口氣使自己冷靜下來,她需要時間想出一個合理的借口來逃避不可避免的事。

  「麻煩你告訴施先生我沒有騎馬的服裝。」她告訴寶莉。

  不幸的是,就她今天的運氣而言,也許該說是意料中事,逃避騎馬的計策徹底失敗。

  幾分鐘後,寶莉興奮地拿著一套華麗的墨綠絲絨騎裝和一雙羔羊皮靴回來。

  「高太太找到這些曾經是魏夫人的東西。」寶莉得意地說。「魏夫人生病前每天都會出去騎馬。我覺得它們給你穿應該很合身。」

  蕾蒂在這時穿著鮮黃色低領衣裳從梳妝室裡出來。她一看到騎裝就鼓掌。「跟你的紅髮很配,愛瑪。」

  愛瑪明白她無從逃避下一個災難,只能硬著頭皮去面對。

  四十分鐘後,她讓馬伕扶她登上橫鞍。她執起韁繩,慶幸馬伕替她挑的小牝馬看來很溫馴。她擔心幾年沒有騎馬的她騎術早已荒疏。迪生選了一匹棗紅色的騸馬。他輕鬆地登上馬鞍,帶頭騎出庭院。幾分鐘後,他們進入城堡外圍的茂密樹林。愛瑪等他開口提起解雇她的事,但他始終一言不發,好像在想什麼心事。

  在別的情況下,她會很高興有機會出來騎馬,暫時脫離令人窒息的魏家堡。她試著往好的一面想。至少她現在沒有被吊死的危險。迪生提供的不在場證明排除了她涉案的可能。警方或許不相信他的說詞,但也莫可奈何。這件命案可能就此成為懸案,因為沒有確切的犯罪證據,警方不可能傳訊上流社會的貴族。

  愛瑪非常懷疑認定她殺死柯契敦的不只是魏家堡的僕人而已。她在魏巴瑟的客人眼中是頭號嫌疑犯,但他們沒有人試圖對她的不在場證明提出質疑。因為那樣等於是說迪生撒謊,她懷疑有人會笨到去冒那個險。但對迪生心存戒慎並不能阻止上流社會人士像堡裡的僕役那樣有自己的看法。她只能希望沒有人喜歡柯契敦而想替他報仇。

  她終於忍不住而發問。「施先生,你認為是誰殺了柯契敦?」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兇手是誰並不重要。」

  「天哪,你認為是我殺了他,對不對?」

  「我說了,那並不重要。對了,我跟管家談過,她不知道誰叫女僕端茶去你的房間。指示是寫在紙條上送到廚房的,上面沒有簽名。」

  「原來如此。」愛瑪沒心情關心不相干的細節。「你大概已經聽說我不再是費夫人的伴從了。」她開門見山地說。

  迪生略顯訝異地看她一眼。「我沒聽說你辭職了。」

  「我是被解雇的。」

  「意料中事。」迪生扯扯嘴角。「費夫人不太可能僱傭我的未婚妻當她的伴從。」

  愛瑪突然勒緊韁繩,小牝馬甩頭抗議。愛瑪連忙放鬆韁繩。她不該把氣出在馬身上。

  「施先生,你一定明白我不再可能協助你調查。我猜你也打算解雇我吧?」

  迪生皺眉。「我為什麼要那樣做?」

  「用不著拐彎抹角或迂迴暗示,我很清楚你帶我到這裡來是為了什麼。你可能認為我應該感激你昨晚為我做的事。我是感激,但程度有限。」

  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她。「我懂了。」

  「我很清楚你使我免於被吊死。但你的舉動害我失去伴從的工作,也使我對你不再有用處。如今我不得不另覓工作。」

  「愛瑪——」

  「那會十分困難,因費夫人不肯給我推薦信。」

  「啊。」他的聲音中充滿瞭解。

  愛瑪瞇起眼睛。「她說我現在是你的未婚妻了,不會需要推薦信。我不可能說明我其實不是你的未婚妻,那樣會破壞我的不在場證明,對不對?」

  「對。」他若有所思地說。

  「魏家堡的客人回倫敦後一定會告訴他們的親朋好友,我不僅跟你有過短暫的婚約,而且還可能是殺人兇手。屆時我想在上流社會找到另一份工作就會比登天還難。」

  「那的確會造成一些困難。」

  「困難?」她壓抑了一早上的怒氣爆發出來。「那種說法也太輕描淡寫了,先生。等你宣佈我們的婚約取消時,我就完了。」

  「在那種情況下,解除婚約的確會造成醜聞。」

  「醜聞?我會身敗名裂!拜你提供的不在場證明之賜,現在每個人都認定,無論有沒有殺人,我都跟你有曖昧關係。沒有正式婚約的保護,我會被當成水性楊花的女人。聽說過這件事的人都不會考慮僱傭我為伴從。」

  「啊,對。品德問題。」

  「我勢必得改名換姓,再弄一頂假髮,北上找工作。也許到蘇格蘭才找得到。」

  「命運悲慘。」他承認。

  愛瑪心中燃起一線希望,至少他沒有否認這件事他必須負一部分的責任。「那麼你非常瞭解我陷入這麼大的困境都是你造成的。」

  他點頭。「那樣說也沒錯。」

  她精神大振,立刻乘勝追擊。「既然如此,我相信你也會同意,如果你拒絕依約付我薪資就太不厚道了。」

  「的確有欠厚道。」他說。

  「我跟你說過我妹妹學費的事。」

  「是的,你說過。」

  她鬆了口大氣。看來他還滿好說話的,她不如把其餘的要求一併說出來。「我覺得除了付我們談好的價錢外,你至少還可以替我寫封推薦信。」

  他揚起眉毛。「推薦信?」

  「是的。有了你這種權貴之士簽名的推薦信,我在北部找工作會比較容易。」

  「我懂了。」

  她立刻開始詳細說明她的計劃。「幸好我還留著我自己撰寫的前兩封推薦信的副本。如果你想要,我可以借給你參考。不是我自誇,它們真的很不錯。」

  「毫無疑問。」

  「我對它們也很滿意。一回到堡裡,我就去拿給你。」

  「謝謝。」

  「我會替自己想個新名字讓你在推薦信裡用。我暫時不敢用真名,流言往往會傳到倫敦以外的地方,沒有必要冒險。」

  「愛瑪——」

  「如果你不介意,希望你今天下午就把信寫好。發生了這麼多事,我猜大部分的客人都會決定在這兩天返回倫敦。」

  「沒錯。每個人都會急於散播柯契敦遭槍殺的消息。」

  「這種消息會使社交界興奮好幾天。」

  「的確。」迪生用神秘莫測的眼神看著她。「謝謝你的好意,葛小姐,但我想我不需要抄襲你的推薦信。」

  「你確定嗎?我對這種事經驗豐富。例如我發現某些字眼很有用。」

  「哪些字眼?」他頗感興趣地問。

  愛瑪立刻背出那些字眼。「溫順、文靜、樸素、羞怯、謙恭和眼鏡。」

  「眼鏡?」

  「有些僱主特別喜歡眼鏡。」

  「原來如此。」迪生勒馬止步。「我正好也想問關於你眼鏡的事。」

  愛瑪跟著停下馬。「它們怎麼了?」

  「你是真的需要戴眼鏡,還是利用它們來塑造溫順、羞怯、謙恭等等的形象?」

  她聳聳肩。「我沒有它們也能清楚地看到東西,如果你要問的是這個。但就我的職業而言,我覺得它們頗有畫龍點睛的功用。」

  他伸手摘下她的眼鏡。「不要誤會我的意思,葛小姐。我覺得你戴眼鏡很迷人,但你的新工作不需要你塑造溫順羞怯的形象,你也不需要擔心謙恭的問題。」

  她眨眨眼。「你說什麼?」

  「我就直說了,葛小姐。我同意按照先前的約定付你薪水。我希望你繼續替我工作,直到我覺得我的錢沒有白付。」

  她目瞪口呆。「但我不再有條件當你的助手。我剛剛說了,費夫人早上解雇了我。」

  「身為我的未婚妻,你比當費夫人的伴從時更有條件協助我。」

  「你瘋了嗎?」

  「也許吧!」他微笑道。「但你不必擔心那個,除非你不願意替瘋子工作。」

  「我的處境不允許我對工作挑三揀四。」

  「那就一言為定了。在我完成調查前,你表面上是我的未婚妻,實際上是我的助手。」

  愛瑪不敢置信地搖搖頭。「你真的認為你的計劃會成功?」

  「我別無選擇。昨晚發生事件,我沒空告訴你我在蘭妲的臥室裡搜到一些藥材。我不得不推斷她果真取得了靈藥的秘方。那也就是說,她也許可以帶領我找到秘笈。」

  「因為梅夫人認為藥水對我有效,所以你仍然需要我的協助。」

  「是的。」

  「施先生,我必須告訴你我不能保證你會滿意。當伴從我很在行,但我對扮演未婚妻毫無經驗,我不確定我會適合這份工作。」

  「我認為你非常適合,葛小姐。」他傾身托起她的下巴。「你需要的只是一點練習。」

  他低下頭。她吃驚地發覺他打算吻她。

  「還有一件事,施先生。」她喘不過氣來似地低語。

  他停下來,嘴唇離她只有幾寸。「什麼事?」

  「由於這份工作的性質特殊,我不得不堅持你事先寫好我的推薦信。」

  他的嘴角微微上揚。「我會盡快寫好。」

  就在他的唇湊向她時,愛瑪注意到他背後的樹叢裡有動靜。不祥的預感使她寒毛直立。

  樹葉晃動。陽光下,金屬的寒光一閃。

  「施先生。手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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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迪生立刻反應。他抓住愛瑪的手臂,踢掉馬鐙,把兩人拖下馬背。他們的身體剛落地,子彈就從頭頂的樹林間呼嘯而過。

  接下來的幾秒是一片混亂。受驚的馬匹揚蹄奔竄,枝頭的鳥兒尖叫飛起。迪生乘機把愛瑪拖進小徑旁的濃密樹叢裡。等兩匹馬跑遠後,樹林裡一片死寂。

  「待在這裡。」迪生低聲說。「在我回來前別亂跑。」

  「天哪,你該不是要去追那個盜獵者吧?」

  「只是去看看。」

  「迪生,千萬別去冒險。」她用手肘撐起上半身,吐掉嘴裡的樹葉。「回來。他可能是把你誤認成獵場看守人。天知道他會怎麼做,盜獵者有時會很危險。」

  他瞥向她。她躺在地上的模樣好不狼狽,帽子掉了,髮髻散了,騎裝的裙擺掀了起來,露出一截白襪小腿。他愣了一下才看出她明眸裡的焦慮。一股暖意湧上他的心頭。她剛剛遭到槍擊,被扯下馬背和拖進樹叢裡,但她擔心的卻是他的安危。自從母親去世後,除了恩師羅義泰以外,沒有人像愛瑪這樣真心關懷過他。這一點令他感到又驚又喜。

  「沒關係。」他輕聲說。

  他半屈著腿悄悄移動,利用濃密的枝葉籐蔓作為掩護。小徑對面的樹林裡毫無動靜。如果運氣好,偷襲者會以為沒有人繞過去找他而選擇繼續躲藏在樹林裡。哪個笨蛋會爬過樹叢去追捕剛剛朝他開槍射擊的武裝份子?

  不爽有人朝他開槍,更不爽受雇於他的女子有危險的笨蛋就會,迪生心想。

  樹林裡慢慢恢復原有的聲響。鳥兒在頭頂啁啾鳴唱,野兔和松鼠在附近的地面活動。

  確定小徑對面的人看不到他時,迪生站起來鑽進對面的樹叢,跑向偷襲者伏擊的地點。

  待在原地別動,迪生在心裡默念,我馬上就到。

  偷襲者似乎感覺到他的接近,突然拔腿狂奔而去。受驚的鳥兒再度吱喳著飛離枝頭。

  「可惡!」

  不用追了,迪生氣憤地心想。距離太遠,枝葉太茂密,他根本無法瞥見偷襲者。他從一棵樹幹後走出來。片刻前的興奮被沮喪取代。

  「施先生?」

  「沒事了,愛瑪。他跑了。」

  「謝天謝地。」她跳起來跑到小徑中央。「希望你別誤會,但我認為你剛才的舉動非常不聰明。」

  他濃眉深鎖地走出樹林加入她。「你不該對你目前唯一的僱主那樣說話。」

  「但你也不該那樣冒險,施先生。手裡有槍的畢竟是那個人,他說不定會朝你開槍。」

  迪生回頭朝偷襲者的藏身處看一眼,然後轉頭望著愛瑪。「你是說,再開一槍?」

  她杏眼圓睜。「天哪,你當真認為第一槍是對準你開的?他想必只是誤把馬當成鹿的盜獵者。」

  迪生思考片刻,最後決定不要指出大部分的盜獵者使用的都是陷阱和捕獸器。就算要用槍,也會選擇步槍,而不是在射程長時就會失去準頭的手槍。

  他可以詳細解釋他為何肯定他們是槍擊的目標,但那只會使愛瑪更加驚恐。無論如何,他還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想殺他。他能有今日的成就地位,樹敵在所難免,但他想不出哪個敵人有理由大老遠跟蹤到魏家堡來殺他。在查明答案之前,沒有必要徒增愛瑪的煩憂。

  「你說的很對,葛小姐。那人顯然是盜獵者。」

  「那當然。」她不耐煩地撥掉粘在裙子上的泥土樹葉。「這些樹林歸魏先生所有。盜獵者是他的問題,不是我們的。」

  他向她靠進一步。「愛瑪,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什麼事?」她心不在焉地問,專心地把頭髮重新夾好塞回帽子裡。

  他再上前一步。她低著頭,似乎沒有注意到現在兩人靠得非常近,因為她還在忙著整理頭髮。他很想伸手摸摸她那頭紅髮。

  「我不曾被迫感謝一個女人救了我的命,所以言語有不得體的地方請你務必包涵。」

  「救了你的命?」

  她猛然抬頭使他來不及後退。她的帽子碰到他的下巴再度掉落地面,如雲的紅髮再次披散在肩膀上。這次迪生忍不住了。他把手指伸進她的髮絲間。「要不是你出聲警告,那顆子彈很可能就射進了我的背。」

  她明眸圓睜。「天哪,你真的認為盜獵者的那槍會射中你?」

  他瞥一眼她後方樹幹上的子彈刮痕,迅速計算一下。「就手槍而言,那一槍射得相當準確。無論如何,我都得謝謝你。」

  她清清喉嚨。「如果你當真那樣想,那麼我們現在可以算是互不相欠了。畢竟你昨夜也救過我。」

  他微微一笑。「看來我們建立了很有用的合作關係,葛小姐。」

  他用手指纏著她的髮絲把她拉近,緩緩低下頭親吻她。她嚶嚀一聲,用力抓住他肩膀。他可以感覺到她的指甲戳進他的上衣裡。

  「施先生。」她喘息道。

  她的唇在片刻的遲疑後奇跡似地軟化了。發現她也想吻他對他的感官產生奇妙的影響。期望的熱流在他的體內奔竄。他收緊環抱她的臂膀,心想只要品嚐一下她的甜蜜。他們畢竟是站在鄉野小徑的中央,現在的時間和地點都不適合跟愛瑪親熱。但他今早的自制力不如往常強。想到幾分鐘前她衣冠不整地躺在地上的模樣就使他血脈賁張。他聽到另一聲呻吟,這才發覺他的手跑到了愛瑪的胸部上。他輕屈手指,愛撫她柔軟的曲線。他當然不能在馬路中央抱她躺下,但往樹林深處去就會有隱私。

  愛瑪突然倒抽口冷氣,退出他的懷抱。「先生,在這種情況下,我真的認為我們這樣做並不妥當。」

  他聽不懂她在說什麼。突如其來的慾望使他腦筋遲鈍。「什麼情況?」他茫然地問。

  「你是我的僱主。事實上是我目前唯一的僱主。」

  「那又怎麼樣?」

  「人人都知道像我這種處境的女子跟付她薪水的男人發生親密關係是極不明智的。」

  「原來如此。」

  她彎腰拾起帽子。「做我這行的女子跟僱主有染而導致身敗名裂的故事多得數不勝數。」她用力把帽子往頭上扣。「我現在睡的臥室以前是魏夫人的伴從睡的,聽說那個伴從就是犯下大錯跟魏先生發生了親密關係。」

  他皺起眉頭。「你是說魏夫人以前的伴從跟魏巴瑟有染?」

  「僕人間是這麼謠傳的。她的名字好像叫康莎莉。寶莉告訴我魏先生在她變成麻煩後就解雇了她。」

  迪生猶豫片刻。「我猜你我目前在上流社會眼中是未婚夫妻的事實並沒有改變你對這種事的看法?」

  「沒錯。」她生氣地瞪他一眼。「事實上,那只會使事情變得更加複雜。由於我目前對受雇於誰沒有選擇的餘地,所以我也只有在逆境中盡力而為了。」

  他微微鞠躬。「你真勇敢,葛小姐。」

  「好了,以後不可以再發生這種事。」她往四下瞧。「麻煩你去把我們的馬找回來。我們真的該回城堡了,你說呢?」

  「對,畢竟我打算我們今天下午就起程返回倫敦。如果馬不停蹄,午夜前就能趕到。」

  「你想要今天回倫敦?我還以為你打算留在這裡繼續調查。」

  「你先前也提過,大部分的客人都迫不及待想趕回去傳播最新的流言。」

  「萬一梅夫人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回去呢?」

  他露出微笑。「你去哪裡,蘭妲就會跟到哪裡,葛小姐。」

  她瞇起眼睛。「你有沒有想過我扮演你的未婚妻時要住在倫敦的什麼地方?」

  他咧嘴而笑。「我正好打算跟你的前任僱主商量那件小事。」

  「費夫人?」愛瑪露出戒慎之色。「她跟這件事有什麼關係?」

  「我打算請她幫忙把你引進社交界。」

  愛瑪這下真的害怕了。「哦,你該不是要費夫人……」

  「為你做上流社會社交圈的保證人?有何不可?她很適合這項任務,她的人面很廣。我有感覺她會非常喜歡這項任務。」

  「真有這個必要嗎?」

  「是的。」他越想越喜歡這個主意。「事實上,這是最好的辦法。我的計劃可以使你繼續協助我調查又不會引人疑竇。」

  愛瑪閉上眼睛。「我早料到你是個難纏的僱主,施先生。」

  「但我出手大方,葛小姐。」他油嘴滑舌地說。「你也說過,你沒有選擇的餘地。」

  「但這份工作很不穩定,我真的必須堅持你盡快寫好我的推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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