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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公告] [墨澗空堂]馬文才,你欠抽!(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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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4:45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0 情詩

  我與謝道韞平素並無甚交集,倒是看她與祝英台私交甚密,經常在一起談天說地,偶爾談花談草談月亮,順便聊聊人生理想什麼的,沒想到她這一次竟然會找我商量事情。能商量什麼呢?

  額,她誇獎我了。

  她說,沒想到竟會在這裡見到葉賢弟,這次見面,真的讓她感觸很大。她誇獎我上進了,終於懂得葉大人的苦心,不再整日流連於酒色,使勁地往家裡抬小妾了。還誇我懂得審時度勢,性子也變大度了,竟然會在關鍵時刻出言幫助自己所不喜的人,而不是落井下石往死裡砸,臉色紅潤健康,看來那五石散也已經斷掉不再服用了,總而言之總結起來一句話:

  葉華棠啊,這麼長時日不見,你丫終於由畜生進化成人了。

  我滿頭黑線,只能夠嗯嗯啊啊點頭附和。怎麼搞的,看起來謝先生竟像是認識我一樣?但是這些日子以來,她明明都沒有多跟我說過半句話!她不說,我又怎麼知道我能認識她?不對,是我本來就不認識她啊!這事弄的,到底是怎麼個狀況,我自己都一頭霧水。謝道韞還在那邊責怪我記仇,因為上回的事情竟然連見到她這個姐姐都裝作不認識,還得她主動來說話。

  看起來謝道韞似乎與我這個身份是舊識,然後她又對我的相貌沒有發表意見,也就是說,我的長相與那個葉華棠,應該頗為相近才對。可是天底下哪裡有那麼巧的事情?我恰好就穿了過來,恰好得到了一個身份,這個身份還恰好與我長得非常相近,相似到別人都認不出來的地步!

  再聯想到身體近些日子裡發生的異狀,我所能想到的事實只有一個,那就是——我就是葉華棠。

  我穿過來,是進了別人的身體。

  但是葉華棠此人,應該是個男的,我的這副身體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女子。如此看來,若那葉華棠並非是女扮男裝,其中便定然另有玄機。

  我雖然慶倖自己在書院的身份又安慰了一層,卻不願牽扯進新身體的複雜狀況內,又聽得謝道韞說要寫書信向葉家報訊誇讚我,嚇得趕緊阻止,聲稱我暫時不想讓家裡人知道這件事,還望謝先生多多保密。謝道韞便笑,說想不到你讀了幾天書,反倒學會了藏拙,是不是另外有什麼瞞著她?可別是看上了山長的姑娘想要對人家下手。我沒想到自己名譽不堪至此,趕忙擺手說不是,只是不想給家裡添麻煩,懇求她一定不要說出去。

  謝道韞表示要她不說可以,不過我需得在端午時幫她一個忙。我滿口答應,原以為只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結果聽完之後嚇得差點兒落荒而逃,謝先生她居然要我扮女裝,替她參加訂親之約,試一試她未來的夫君,王凝之。

  “我,我是個男人啊!”我慌道,“扮女裝的話,一下子就會被認出來的!”

  “少來!”謝道韞用毛筆敲了敲我的腦袋,還伸手過來扯扯我的臉,“你啊,就這一副皮相生得好,又不是沒扮過女裝,還敢在這裡裝模作樣。你在太原的時候可沒少扮成女子模樣,去那街上故意勾惹文人才子,旁人都說你和那王家的王徽之倒是一對,一樣的沒禮數。現在倒好,讀了幾天書,裝起聖人君子來了!”

  說完這話,她又有些歎息,許是覺得自己強迫別人不好,不禁搖頭道:“罷了,你若是真不肯,今日之事就此作罷吧。也是我惶急了,一時找不到合適人選,倒是令你為難……”

  我這人生平最怕的就是溫柔攻勢。她這樣一說,我反倒不好開口拒絕,踟躕半晌終於抱著必死的決心表示隨謝先生安排。謝道韞不由得高興起來,又責怪我長大了反倒變得生疏,不像以前那樣叫她姐姐。我在話裡行間試探了幾句,才得知葉家與王家有段時間交往甚密,葉華棠還去謝府住過幾日,與謝道韞相識。後來葉老先生辭官歸家,在太原購置良田千畝,富甲一方,倒也樂得逍遙。

  我這個人四肢怎麼不發達,頭腦倒是簡單得很,搞不明白那些士族的東西。從小到大唯一記住的就是飯前便後要洗手,紅燈停綠燈行,上課要好好寫作業平日聽老師的話等等簡單規則。古代尊師重道,先生的話自然是比天還要大的。先生要我扮女裝,我就得扮女裝;先生要我死,我就…… = = 幹掉先生。好吧,對於我這種怕死的人而言,性命還是不能拿來開玩笑的。

  不過女裝的話……還真是有些糾結啊。這個世界裡的男裝我穿著倒是滿合適的,覺得很像武館裡穿慣的練功服。但謝道韞的要求我還不好拒絕,而且可以的話,我倒是很想弄明白,我的身份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不管怎麼說,有個身份,還是比我自己一個人漫無目的地亂飄強的多了。這個時代士族與平民之間的地位相差是極大的,如果可以,我當然還是希望自己能過得好一點。

  翌日,早課之上,陳夫子搖頭晃腦,授讀《詩經》中。

  “漢之廣矣,不可詠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翹翹錯薪,言刈其楚。之子於歸,言秣其馬……”在夫子抑揚頓挫的朗讀生中,不少學子的目光悄悄後移,轉向後排那一處突兀之地。

  我悄悄瞥了夫子一眼,注意到那廝正沉浸于詩文之中,便也跟著扭頭後看,只見在梁山伯和祝英台之間,活生生地多了一座大山,橫阻其間。

  山伯兄清咳一聲,小聲地對身邊人說道:“小惠姑娘。你坐在這裡……不嫌擠嗎?”

  “不會啊。”一身粉色衣裳的王惠嬌羞地笑了一笑,不好意思地道,“祝公子叫我來的,我開心得很呢。”

  梁山伯有些悻悻,這時候荀巨伯探出半個身子,對祝英台道:“哎哎,祝英台。晚上有書山隔著,白天有人山擋著,你們倆真是好朋友啊,哈哈!”

  噗!我用詩經掩住臉,差點兒笑出聲來。身邊馬文才瞟我一眼,用手指關節敲敲桌子,小聲道:“看你的書!”我趕緊正襟危坐不提。這時候陳夫子的朗讀已經到了尾聲。

  “詩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無邪。”他合起掌中書本,抬起頭來,開始給我們進行理論灌輸,“這些講的就是,詩經裡面的思想,都是純正的。即使是國風裡的俚語風情,講得大都是臣民對君主之無限愛戴,決不能只在字面上來理解男女之事,知道嗎?那些濃詩豔詞是萬萬不能學地!”

  明白明白。這世間所有的情情愛愛其實全部都是糞土,在您夫子的眼裡,那紅粉美人全部都是骷髏,俺們當然是非常非常地明白地!

  “嘿,嘿嘿!”秦京生突然在後面莫名發笑,並且高高舉起手來大叫道,“夫子夫子,我想請問,這首詩,算不算是濃詩豔詞啊?哈哈。”

  夫子沉穩地伸出一隻手,示意道:“念。”

  秦京生擺擺下裳站起身,手裡端著一張紙,滿臉嚴肅地,大聲念道:

  “河漢天無際,心扉一線牽;墨字化喜鵲,鮮花贈紅顏。織女思廢杼,嫦娥下凡間;莫待七夕夜,月伴中秋圓。”

  他一念完,講堂內立即掌聲迭起,有人譏諷道:“好濃好豔哪!”室內哄笑一片。我感興趣地扭過頭去,只見秦京生擺擺手示意大家靜下來,並且一臉神秘地道:“各位各位,想不想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呀?”

  “想想想!”眾人一疊聲的應和。夫子不知為何顯得有點緊張,結結巴巴地道:“你說,是,是誰寫的?”

  “是……祝、英、台!”秦京生手腕一轉,指向他身前的祝英台。講堂內諸人一驚,祝英台炸毛道:“是我?你胡說!”

  秦京生表示別想抵賴,這就是剛從你身邊揀的。祝英台繼續炸毛,她才不會寫這麼無聊的詩,什麼織女嫦娥,俗不可耐。陳夫子卻突然生起氣來,怒沖沖地問祝英台這首詩哪裡低俗,哪裡無聊了?但說出口之後又發覺不對,急忙改口,又開始逼迫祝英台承認這詩是她寫的,並說如果她不承認就讓她去挑滿全書院的水,祝英台死不改口,眼看陳夫子就要發怒,梁山伯噌地站起了身,道:“詩是我寫的。”

  陳夫子一愣,王惠已經不好意思起來,抓著髮辮嬌羞道:“你們不要這樣子搶我啦,人家會不好意思的。”

  室內噓聲一片,祝英台臉色發青,沖著梁山伯質問:“詩真是你寫的?寫給誰的!”梁山伯糾結著說不出話來,我實在搞不明白這位大小姐如何就能相信這根本就是明擺著的東西,索性也站起來將罪名一把攬下:“詩其實是我寫的。山伯兄只是為了幫我遮掩,你們不要為難他。”

  又出來一個頂罪的。陳夫子高興了,背著手向我道:“葉華棠。本夫子早就知道你行為不端,好那淫詞豔曲。你說,這詩是寫給誰的?”

  我微微一笑,輕擺長裾,做出那風流名士不羈之態。

  “這詩,當然是寫給文才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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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5:00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1 試探

  好吧,我承認我是故意的。

  此語一出,我意料之中地看到整個講堂裡的人臉都綠了,當事者馬文才則沒動沒出聲,依舊如杆槍一樣挺立在我身側,表面上看起來好像淡然不在意,我卻清楚聽到他放在書案下的手掌中傳來“哢吧”一聲!

  額,他好像把筆捏碎了。

  陳夫子早已經忘記了自己之前的目的,此刻顫巍巍地伸出一隻手臂指著我,滿臉恨鐵不成鋼地責駡:

  “葉華棠,你這好色淫徒!你怎麼可以對自己的同窗學子,起這等歪邪惡念?實在是,罪不可恕!我,我今日一定要上報山長,將你逐出書院!”

  我淡淡一笑,湊上去對夫子道:“夫子您真的要……上報山長?”

  陳夫子一怔,續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趕緊閉了嘴,昂起腦袋,猶豫了一下才又清清喉嚨,故作莊嚴道:“葉華棠,那你倒是說一說,你為什麼要寫情詩給馬文才啊?”

  他不說還好,一說情詩二字,書案底下當即又傳來“哢吧”一聲脆響。後面有好幾個學子忍笑忍得臉都憋紅了,荀巨伯沒控制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又趕緊用書本掩住臉。馬文才則扭過頭來惡狠狠地盯我一眼,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實物,我的後腦勺處定然早已經被剜出了一個深洞。

  “咳咳,夫子您這樣說就不對了。”我整整衣領,開始大模大樣地顛倒黑白,“這詩雖然是簡白平易了一點,但怎麼說是俗不可耐,又更怎麼能說它是一首情詩呢?夫子方才還在講,決不能從字面上來理解那些男女……那些汙濁之事,小生寫這首詩,也只僅僅是為了表達對文才兄高度的尊敬仰慕之情,是絕對沒有絲毫其它意思的。要知道文才兄品性高潔,為人端正大義,小生對他的仰慕正如那滔滔江水,奔波千里綿延不絕……”

  “你根本就是在胡說!”王藍田聽我越說越不上道,一馬當先站出來跟我唱反調,“這詩裡又是織女嫦娥,又是七夕月圓,分明就是指對女子的思慕之情。難道說,你是在把我們尊敬的文才兄,當成女人來看待?”

  馬文才那邊又是一聲脆響。我瞧他已經把該破壞的都給破壞了,也猜不出這回他到底又禍害了什麼公物,不過看後面的學子們已經沒人敢再笑了,知道這廝要炸毛,趕緊悄悄地往外踏出一步與他保持距離,並繼續睜眼說瞎話道:

  “非也非也,王公子此言差矣。文才兄乃是堂堂九尺男兒,就算是瞎子,也不可能將他看成是女子的呀。在下之所以用織女嫦娥比喻,乃是為了頌揚文才兄的品行如織女一般自強勤奮,似嫦娥一般無邪高潔。至於七夕和月圓嘛,那是因為不久之後七夕就要到了,在下猜測中秋的月亮一定比七夕圓,所以順手寫著玩的。”

  “你!”王藍田被我的一堆歪理堵得說不出話來。他還欲再爭辯,陳夫子卻趕緊站出來打圓場,表示這詩呢,既然不是情詩,那就沒有什麼好爭論的了。大家該幹嘛幹嘛去。眾人於是嘟囔著打算離席散學,卻被馬文才冷冷制止住,向秦京生道:

  “秦京生,你說這詩是在祝英台的座位旁邊撿到,你可有親眼看到,是她寫的?”

  秦京生立即意識到馬文才是在給自己找場子,趕緊道:“啊,這個詩箋呢,是剛從他身邊揀的。但是也有可能是又讓人從他身邊經過,掉在他這兒。”

  馬公子冷笑,“那剛剛有誰經過祝英台身邊啊?”他說完扭頭繼續用目光淩遲我,“葉華棠。難道你的鬼魂剛才去祝英台身邊走了一遭兒,把詩箋掉在他座位旁邊了?”

  “是呀是呀。”我大方點頭,馬文才臉色又開始發青,陳夫子趕緊出來繼續打圓場:“哎哎好了好了,既然,既然這首詩也查不出是誰寫的,這件事情呢,就當沒有發生過!啊?”他一挺脖子,想了想又縮回來,目光環視一周,壓低聲音道,“尤其是在山長那裡,你們,都不許提!”

  “那也就是說,這詩不是葉華棠寫的了。”馬文才冷冷瞥我一眼,陳夫子連忙點頭說“不是”“不是”。秦京生便問那這詩箋怎麼辦?夫子大人快步走去,一把搶過道:

  “沒收!”

  眾人恍然大悟,講堂內噓聲一片。陳夫子臉紅急躁道:“哦什麼哦?我這是,等會兒要把它拿去燒掉的!”

  燒什麼燒,根本就是你寫的,還裝!我和荀巨伯在這邊看著他的背影偷笑,荀兄湊過來一把攬住我的肩膀,小聲沖我道:“你這傢夥,連文才兄都敢調戲,膽子真不小!”

  “不知道是誰昨天在王藍田的茶水裡放泥鰍的?彼此彼此。”我沖他吐吐舌頭,兩人湊在一起笑成一團。

  跟荀巨伯混的久了,我性子裡藏著的那點兒促狹勁兒也被他帶了出來,結果今天也不知是怎麼回事,突然就想捉弄一下馬文才。不過荀巨伯也有些為我擔心,說馬文才那廝的性子你也知道,你這樣做了,就不怕他回去後會揍你?我搖搖頭表示不能。文才兄最近正在跟我鬧冷戰,一般都只留給我一個後腦勺,不會有那個閒情逸致搭理我的。結果說完的話還沒落地,我就感覺自己後背處被一根手指點了點,同時有聲音在後面響起道:

  “誰說我沒那個閒情逸致來揍你的?”

  汗,正主來了。

  荀巨伯那個沒良心的沖我拱拱拳,說了句葉兄你多保重之後就一溜煙兒地跑沒了影。只苦了我這邊孤立無援,不得不在馬大爺的目光淩遲中跟著他悻悻地回了房。馬文才往長椅上一坐,指示馬統沏了杯茶,自己端起慢騰騰地喝著。我也想坐,又被他生生瞪了回來,只聽那廝輕哼一聲,冷冷向我道:

  “說吧。”

  “說什麼?”我覺得這狀況很像審訊官在審訊嫌疑犯,偏偏很不幸的是那位嫌犯就是在下本人。

  “那詩。”馬文才露出一臉嫌惡模樣,似乎很不願意提起的樣子,“你為什麼要說是給我寫的?”

  果然還是生氣了麼?我撓撓頭,儘量溫順地回答道,“額,這個嘛,其實……其實是,是我說錯名字了。”

  “啊?”馬文才皺起眉頭,“那你本來想說誰的名字?”

  “當然是陳夫子!”我滿臉鄭重,文才兄則被茶水嗆到了。馬統趕緊上去給他順背,我也假惺惺地湊過去道:“沒事吧文才兄?是不是小弟說錯了什麼,你為何會如此激動?”

  “去你的!”馬文才猛一撩手把馬統揮開,但這話卻應該是對我說的。他抓起桌上蘋果咬了一口順氣,將那果肉嚼得哢蹦直響,我懷疑他是不是把那蘋果當成我的肉在發洩胸中怒氣。不過說來也奇怪,他還真的沒過來打我。我本來還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的說。

  許是見我在一旁瞪著眼睛望他,馬文才吃蘋果的動作僵硬了一下,續而繃起臉沖我吼道:“在那裡傻站著什麼!自己去找地方坐,難道要我給你讓位子不成?”

  額,好吧,可是長椅就是我的位子啊。你把長椅給占了,讓我去哪裡坐?我四處瞅瞅沒地方,最後只好自己找了個小方椅坐下,取了本書逕自讀起來。馬文才則繼續在那裡哢嚓哢嚓吃蘋果,連著吃了好幾個,也不怕半夜肚子痛。他呸地一口吐出果核,讓馬統把長椅上的小桌拿下去,伸直了腿,竟然就這樣在長椅上躺了下去,像是要休息的樣子。見我驚訝地瞪大眼望他,那廝眉心又皺成了一個“川”字,對我不耐煩道:“你看什麼?”

  “額,沒,沒什麼。”我又想撓頭,手一伸上去就觸到了髮髻,意識到再撓就該散了,趕緊放下手爪。馬文才斜倚在長椅上,一手托著下巴,目光遊散,也不曉得在想什麼。他把馬統打發出去,靜靜呆了好一會兒,突然道:

  “葉華棠。”

  “恩?”我扭頭望他。

  “明天,跟我下山。”

  “做什麼?”我有些奇怪,倒也沒多想,順口問道。

  “馬上就到端午了。”他喃喃道,“我打算去獵場打一隻熊。”

  啊?端午跟熊有什麼關係?我更奇怪了,瞪大眼睛望他,卻見馬文才臉上意外地露出了恍惚的神色。他抬頭望著桌間紗燈,目光飄移了半晌,這才聲音沙啞地道:“我小的時候,每到端午時節,娘總會燉一碗熊掌給我吃。”

  我的心突然就被什麼狠狠紮了一下,腦海中不由自主回想起自己以前每到端午曾經做過的事情,可是記憶裡卻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

  或許很多年前曾經有,但是它們早已泯滅在了漫長的歲月中,再也尋不回來了。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嗎?”我嗓音也突然有些沙啞,手心的汗洇濕了掌中的論語。馬文才卻似有所覺,忽地翻身坐起,喉中溢出冷笑道:“你要不愛去,也隨你。我馬文才才不稀罕別人幫忙……”

  “——我願意去的。”我突地出聲打斷他,聲音裡帶了一絲哽咽,“我很高興你能找我一起去。”他去獵熊,是想送熊掌給他的娘吧?我也想給娘獵一隻熊掌呢,因為我知道,她和爹肯定從來沒有吃過那種東西的。

  是誰規定端午節就要吃粽子的呢?吃熊掌,總也是件值得人心動的事情,因為這畢竟是個獵熊並不違法的世界呢。

  “哼。”馬公子瞥我一眼,不知為什麼突然有些坐不住。他抿抿唇從長椅翻起來,一拂衣擺,逕自出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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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5:23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2 狂亂

  也不曉得馬文才跟夫子是怎麼說的,第二日清晨,我連早課都沒上,就被他帶著匆匆下山去了。我來書院時並沒有帶坐騎,馬文才便攆走馬統,牽了他的馬來給我騎乘用。

  其實我是滿奇怪他為什麼會找我一起去狩獵的,因為平心而論,我的箭術並不算得頂好,打靶時也經常會射偏。馬文才聽我詢問,便冷冷反問道,那你覺得我應該去找誰?

  我無言以對。

  如果是我的話,找人幫忙的第一人選肯定是梁山伯或者荀巨伯,祝英台就算了,大家關係平平,略盡人事而已。馬文才卻肯定是不能找梁山伯那幫人幫忙的,我想在他眼裡,那幫人跟他應該算是敵對的關係,而祝英台雖然我不曉得她在馬文才心裡占的是什麼位置,但她有她的山伯在那裡,想必是不肯陪文才兄下山的。

  至於王藍田和秦京生,別看他們表面上對馬文才畢恭畢敬,背地裡可沒少說他的壞話,馬文才則把他們當狗一樣呼來喚去,估計也談不上有多交心,至於其他人更是基本沒什麼交集。這樣一算下來,整個書院裡,關係跟馬文才略微那麼有點兒近的,好像還真就我一個。

  = = 於是說,這算是孽緣麼……

  然後那廝又昂著腦袋趾高氣揚地加了這麼一句:

  “哼,本公子諒你也不敢不來。”

  話說你那得天獨厚的優越感究竟是從哪裡來的?雖然我是自願下山跟你一起去獵場殘害野生動物,可是瞧見那廝的囂張氣焰就總覺得哪裡不舒服。好吧,隨便他了……

  說是去獵場,不過我也不清楚具體位置,只能騎馬尾隨著他到處繞來繞去,跑了大約一個多時辰後,我開始覺得胃裡不太舒服,又不願在他面前示弱,只忍得臉色發青。主要原因其實還是我以前沒怎麼騎過馬,來到書院後一切從頭練起。現在雖然可以勉強駕馭馬匹,卻不太好適應在馬背上的劇烈顛簸感。

  我真的很難想像那些小說裡那些動不動就騎馬跋涉三天三夜的俠士們,他們的腿都是鋼板打造出來的嗎?我估計今早出來之前若不是在大腿內襯墊了棉花,現在肯定早已經磨破了。

  前面馬文才好像在跟我說些什麼,我難受沒聽清,他又喊了幾句,許是見我不太對勁,驅馬回轉到我旁邊,問我怎麼了。我連連擺手,表示沒事,讓他繼續趕路,到獵場還有一段距離,我心想著熊這東西也不是那麼好找的,光找到它可能就得花上一陣兒時間,然後還要想方法把它弄死,最後還要拖回去……汗,只用一天時間,真的夠用嗎?

  “不舒服就直說,你逞什麼強?”馬文才不客氣地一句話把我堵了回來,拽住我的馬韁讓馬停住,示意我下去。我無奈翻身下馬,腳觸到地面的時候略微有點兒發飄,身子歪了幾下,終於還是沒忍住,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只覺得手臂酸痛,頭也發暈。馬文才鷹眼從我身上橫掃而過,也下了馬,坐到我旁邊,望著天上飄蕩的雲朵發呆。

  “對不起。”我低聲道,身邊男子微帶詫異轉頭看我,我便又補充了一句:“對不起,耽誤了你的時間。”

  “哼,這叫什麼話?”馬文才鼻翼微聳,“你既然是跟我馬文才一起下的山,我就勢必會照顧好你。更何況,是我叫你出來的,即使你出了什麼問題,也只能怪我識人不清,你不必覺得自責。”

  = = 這話是在安慰我麼?可是為什麼聽起來有點兒刺耳的感覺……那個,我只是騎馬次數少略微有點不適罷了,別拿我當廢物看啊!

  休息了半刻鐘,又吃了兩張臨走前在飯舍裡摸來的燒餅,我便試圖催著馬文才上馬趕路了。孰料這廝反倒不慌不忙起來,兩臂一張枕著腦袋躺在草地上,說是突然不想去獵場了,就想在這裡躺一會兒。可是你不是要去給你娘獵熊燉熊掌的麼?怎麼能說不去就不去。我再次嘗試著催促他,於是文才兄怒了,沖我咆哮了一句:“你煩不煩?”差點兒把我也給惹炸毛了,於是說,陪這個傢夥出來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我要不是因為聽你說是要給你娘獵熊掌,我才不來呢!

  莫名被吼的我一怒之下,索性扔掉草地上的某人,自己去前面不遠處的河裡抓魚去了。沒有魚竿漁網,我就試圖用隨身攜帶的箭去紮魚,把河裡攪得亂七八糟,一條也沒紮到,最後不得不撩起袖子親身上爪,生撈了兩條出來,找了處草少的地方擺架子烤魚。

  出來的時候有帶調料和火石,我總覺得古代的野外食材很多,保不准哪裡就能弄到點食糧,現在看來果真如此。只可惜我箭術不好,不然還能獵兩隻雉雞野兔什麼的開開葷。

  馬文才自始至終只是呆在那裡看著我動作,也不出聲,也不動,呆呆地望著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我烤了魚給他,他也不接,我便把魚放在他身邊的草葉上,自吃自的。吹散焦皮上的熱氣,才咬了一口,我突然聽到馬文才在我身後喃喃道:“其實我娘她,不喜歡吃熊掌,也從來不喜歡吃葷。”

  我突然有種被騙的感覺,忿忿地回頭望他,卻見他抿唇抓起放在草地上的烤魚,手裡的勁道大的像要把穿著魚身的樹枝捏碎一般,臉上滿是寂寞和痛苦。

  “她不喜歡,她不喜歡,她從來都不喜歡!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你們要逼她!”馬文才將烤魚重重摔在草地上,伸手抱住了腦袋。突然間他猛地翻身躍起,神色慌亂地向馬匹跑去,我在後面拼命叫他也不應,翻身上馬就不要命地往前衝。

  汗,文才兄似乎又抽風了。

  不過他的狀態實在有些奇怪,讓人放不下心。我怕失火,先幾腳踩滅了用來烤魚的火堆,眼見著馬文才已經驅馬遠遠成了一個小點,趕緊揀起被他落在草地上的弓和箭,上馬連抽了幾鞭子,讓它加快速度往前趕。約莫跑了半個時辰,前面出現了一座大山,我注意到馬文才徑直驅馬朝著一個黑咕隆咚的山洞狂奔而去!

  地上一排野獸的足印,這山洞中有熊!可是文才兄連弓箭都沒帶,他進山洞究竟是要去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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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5:37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3 獵熊

  儘管我有竭盡全力地打馬虐待動物,最終還是被文才兄甩下了一大塊,待我趕到山洞附近的時候,那廝已經下了馬,跌跌撞撞地跑進山洞裡去了。汗,馬文才今天到底怎麼了?我瞧著他狀態不太對呢。

  因為驅馬衝得太急,我技術又不很純熟,導致勒韁繩時那馬直接揚蹄昂起了半個身子,我一個不防,竟被整個人甩出馬背,重重摔落在地,連著打了好幾個滾才減緩了衝力。頭上有點痛,也不曉得是哪裡摔傷了,我顧不上沖那馬發脾氣,急急背好我自己和馬文才的弓箭,原準備直接就往洞裡衝,想了想又停住腳步,在褡褳裡取出事先準備好的火把,點燃之後才持著火把朝洞內快步走去。

  他總不會是想學那景陽岡上武都頭,打算來個空手打熊吧?我記得武松打虎時貌似還帶了根哨棒的。

  這洞很深,洞口處還有點微光,往裡走就漸趨於黑暗。鼻息間傳來野獸的腥臊氣息,我聽著鐘乳石上水滴滴在地面的滴答聲,持著火把小心地往洞裡面走。喚了幾句“文才兄”洞內沒有反應後,我便閉了嘴,只豎起耳朵仔細地聽著洞內的動靜。沒過多久就聽到前面似乎有輕微的喘息聲,我持了火把快步上前去,果不其然看到馬文才正縮在洞壁一角,抱著膝蓋微微發抖。

  這裡差不多是盡頭了。我用火把四處照了一圈,發現洞裡並沒有野獸,這說明這個洞穴要不然是個廢棄的山洞,要不然就是洞內的獸類出去覓食還沒有回來。

  如果是前者也就罷了,是後者的話可不行,這裡隨時都可能有危險!我上前去想要拉馬文才起來,讓他趕快離開這個地方,卻被他一把推掇開,呼吸沉重地讓我滾,隱約還帶著鼻音。

  大爺你要發脾氣,行,你換個地方我隨便你怎麼發,但你在這麼個山洞裡跟我賭什麼氣!而且我也是納悶的很,你說我好心抓了魚,還幫他烤好了,遞到他手裡,這樣也不行嗎?我到底是有什麼地方做錯了,讓他寧願躲進山洞裡也不肯跟我一起呆著!

  “你到底是想怎樣!”我一個沒忍住,火了,發飆前還記得先把火把卡進洞壁的石頭縫裡,再抓起馬文才的脖領子朝他咆哮,“你要找死,自己出去死去,別在這鬼地方給我惹麻煩!”

  生氣歸生氣,我還是記得沒有朝他揮拳頭。之前在書院裡發過誓的,我不會打他,在他打還我之前,我絕不會再動他一根手指頭。

  “與你無關!”馬文才冷冷掙開我,呼吸依舊粗重,並且想要去將那火把打掉毀滅光源。我見勢不妙,迅速從後面一把抱住他的腰,把他使勁往後拖不讓他有機會碰到火把,費了好大力氣終於把他拖開,用力甩在地上。馬文才喘著粗氣,倒也沒有再折騰,只是神色頹喪地坐在地上。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般的頹廢樣子,心裡不知為何竟浮起一絲怪異的感覺,原本的怒氣也在不自覺間悄然消散。借著逐漸穩定的火光,我蹲到他身前,認真地看著他眼睛,問道:“文才兄,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與你無關。”馬文才靜靜扭過頭,神色間帶了絲飄移。我不為所動,繼續道:“我知道與我無關,我以前又不認識你。我也不明白你為什麼會突然躲在這裡,但是究竟有什麼事讓你不開心,你盡可以開口告訴我。我知道我這個人比較笨,不會說什麼好聽的話安慰人,但凡是我葉華棠能做到的,我定然會竭盡所能幫助你。”

  “告訴你又能怎麼樣!”馬文才突然發起怒來,“你根本什麼都不懂!你幫我?你怎麼幫我?你拿什麼來幫我?你有什麼資格說幫我,你以為你是誰!”

  “你管我是誰!總之我就是不想跟你在這種地方討論這種莫名其妙的東西!”我被他吵嚷得心煩,真恨不得上前去一個手刀劈暈他算了,那樣起碼還方便拖出去。可是馬文才此刻攻擊性極強,我就是真想動手也找不到機會,又不能就這樣拋下他走掉,只得湊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再次試圖安慰。以我的性子,向來都只喜歡一個人悶在某處幹自己的事兒,何曾這樣疏導過別人?只覺得自己不管怎麼努力,說出的話都是冷冰冰硬邦邦的,於是說,我果然比較適合當土匪,而根本就做不了那等知心姐姐的角色麼?

  慶倖的是馬文才沒有因為我拙劣的言語而更加被激怒。在我的努力下,他的神情終於放緩,悶聲說了一句:“你幫不了的,你不懂。我娘早已經死了,你根本不可能懂的。”

  “你怎麼曉得我不懂?”我為他語氣裡的疏離感而生氣,“你娘死了算什麼?起碼你爹還好好地活著!我爹娘都死了,我親眼看著他們死在火場裡,卻根本無能為力,又曾有誰體會過我的心情?”

  “你胡說!”馬文才驟然抬起頭,目光如利劍一般直掃而來,“太原葉家什麼時候死了人,我怎麼沒聽說過?你休想拿話騙我!”

  “我,我是做夢夢見的。一時回想起而已。”我一時不防說出了不屬於這個身份的事實,趕緊出言彌補,同時心裡多了層防備。這傢夥倒是敏銳,外表上看起來還處於抽風狀態,內裡的精明卻還是絲毫未變,一刻不防都不行。

  “罷了,你這傢夥,說的沒一句真話。我看你今天陪我出來,也不是心甘情願的吧?”馬文才收起脆弱,臉上重又恢復了冷漠神色,“你要想走,就走吧。不必在這裡假惺惺地做戲,我馬文才不需要同情。”

  “文才兄,別賭氣了,一起出去吧。我也沒有想要同情你的意思,只是這裡很危險,你愛怎麼生氣,出去生,我不會攔你,別在這裡悶著。”我對這個傢夥實在是無力了,你永遠想不到他下一秒又會爆出什麼鬼脾氣,我覺得我的脾氣應該算得上是很爆的了,與文才兄相比那完全就不值一提啊。我一定是腦抽了才會答應跟他一起出來獵熊,到現在為止,熊是沒獵著,我倒快被逼瘋了。

  “哼,出去就出去。本公子進來,只是為了看看這洞中有沒有熊,既然沒有,那就是在外面了。”馬文才站起身來,撫平衣裳上的皺褶和灰土,伸手取下火把,施施然向洞外走去。我鬆了口氣,將他的弓箭遞過去,也跟著走出山洞。終於離開了那狹窄黑暗的地方,我不由得深深呼了口氣,說真的,我討厭密閉的空間,如果不是為了追趕馬文才,我根本就不會進到那種地方裡去。

  原本還在慶倖熊君沒回來真是太好了,孰料才出山洞沒幾步,我就看到左手邊遠處的樹後出現一個黑色的巨大影子,正用爪子在河邊拍打,看模樣好像是在拍魚或者幹別的什麼。馬文才也注意到熊來了,卻沒有立即拉弓搭箭,而是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向我道:

  “葉華棠,你剛才說,但凡是你能做到的,你就會竭盡全力幫助我,是麼?”

  我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卻見身邊馬文才微挑嘴角,黑眸一動不動地直視著我,伸手沖遠處的熊指了一指,對我微笑道:“現在呢,我想要那只熊。你去幫我把它殺死,我就相信你的話。”

  我沒有說話,只是靜靜抬頭望他。這個與我同房同窗的男子,我確信他知道我在弓箭課上十箭九空的糟糕成績。

  他不是要熊死。他是在讓我,去送死。

  馬文才臉上依舊掛著笑容,冷冷的,映在他俊美的臉孔上,顯得格外刺目驚心。

  “我就知道,你只是在騙我罷了。”他說,“葉華棠,你知不知道,你是個小人,你是個只敢說,不敢做的懦夫,你只是個懦夫而已。”

  沒錯,我是個小人,我一直在後悔為什麼今天要出來自取其辱,但我不是懦夫,也不會撒謊騙人。不過一頭熊,我去獵來又怎麼樣?武館裡出來的人,從來就不懂得退縮二字!

  我沒再說話,示意馬文才退後大步朝河邊跑去。那頭熊約有一人高,聽到腳步聲後發現了我,咆哮著朝我衝來。我沒理它,迅速爬上離我最近的一棵大樹,然後穩定身體,在熊跑到樹下試圖往上攀爬的時候,張弓搭箭開始發動進攻。這方法實在是蠢了點兒,不過以我的箭術,距離略微遠一些就只能浪費箭枝。而且我覺得,居高臨下總比在平地上對壘強,況且我也可以趁機用短匕和軟鞭攻擊,不行還能上拳腳。一番折騰之後,我被熊撓了幾把,那熊則被我折騰得頭破血流,竟然試圖扔下我逃跑,這時候馬文才在遠處一箭射來,竟生生穿透了熊頭,把後者釘死在了地面上。

  我擦了把臉上和手臂上的血,也沒說什麼,自己從樹上爬下去,徑到河邊洗淨血痕,也不去看馬文才究竟怎麼收拾那頭熊。良久之後,馬文才走到我旁邊,蹲下身來,將沾滿鮮血的手在河水裡洗乾淨。我注意到他腰間袋子裡鼓鼓的,知道那頭野生動物已經被殘害完畢,便站起身來,打算去尋找自己的馬。馬文才突地伸出手,摘下了掛在我頭髮上的一片葉子。

  “你受傷了。”他說道。

  讓你去用匕首和軟鞭在樹幹上跟熊打架,你也會受傷的。我心情不好,沒搭理他,自己去上了馬,掉頭往回走。馬文才在後面沉默了一忽,也上了馬,跟著我往書院去。因為身上染了血,我們在杭州城內耽誤了一會兒,他主動掏錢給我買了身衣服,兩人一路無語,回到了尼山書院。

  回到書院後,馬文才讓我去醫舍找王蘭要藥治傷,我不想搭理他,結果被吼了幾句,說我跟他賭氣無所謂,別老拿自己身體過不去。這個傢夥真的很莫名其妙,一會兒讓我去送死,一會兒又裝模作樣過來關心,我搞不明白馬大少爺的想法,也不敢和他賭氣,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罷了。

  我氣自己太衝動,被人一激就腦袋發熱,為了這種人拼命。馬文才晚上又一次讓我去床上睡,也被我無視了。

  幾日之後,便是端午節。我拒絕了荀巨伯的遊玩邀請,跟著謝道慍下了山,膽戰心驚地往謝家定親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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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5:50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4 定親宴

  謝道韞本來也很緊張,不過許是看到我比她還緊張,她倒是放鬆了,只看著我笑,弄的我更加緊張。自打到這個世界來,我還是第一次穿女裝,晉裳女服還是很漂亮的,只不過我不會太繫結帶,自己弄得亂七八糟,頭髮也盤不好,還是謝道韞過來親自幫我弄的。在幫我盤頭髮上簪子的時候,我似乎聽到她在我身後歎了一句:

  “笨丫頭,明知道自己弄不好,離家出走也不知道帶個丫鬟。”

  我聞言一驚,差點兒從椅子上跳起來,慌亂道:“什麼?姐姐你剛才說什麼?”

  “我沒說什麼呀。”謝道韞微笑道,“阿棠一定是聽錯了,不要太緊張,沒事的,相信我。”

  額,是我聽錯了嗎?或者是因為緊張過頭出現幻聽了?

  我鬱悶地想撓撓腦袋,手伸到一半想起來人家正在給我盤頭髮,又悻悻地縮了回去,改為撓椅子了。

  謝道韞幫我盤好頭髮,又持起畫筆幫我描眉,並在唇上塗胭脂。古代的胭脂聞起來很香很甜,我忍不住伸出舌尖舔舔,謝道韞便笑,並讓丫鬟裝起一盒,外加一些點心果品,說是回書院的時候給我帶回去。我覺得一個大男人沒事帶盒胭脂回去似乎不太好,就沒有要,只讓她們把點心多裝些。

  妝點完畢,我身上一襲大紅喜袍,頭上帶著金翠的髮飾,另有幾縷散髮垂於鬢間,撩得我癢癢的。晉袍向來講究輕揚飄逸,寬袍大袖,但這女裝比起男服來,卻另有不同。別的細微之處我倒是不太清楚,但這腰身之間還是有所差別的,女服勒得更細一些,胸口處也要凸出些。我本以為謝道韞會問我是不是墊了什麼東西,並有事先準備好兩隻蔬果作為藉口,不過她沒有問,只是誇我女裝扮相不錯,很漂亮。旁邊的兩個丫鬟也跟著誇,說的我不由自主地紅了臉,低垂下頭,惹得她們一陣哄笑。

  其實我這個人對自己的相貌向來沒有什麼概念的,以前在現代的時候也不怎麼與外人接觸,班級裡的同學都認不全,也沒有人跟我說過我的長相的問題。武館裡挨過我打的男人通常都說我是凶婆子,母老虎,沒挨過打的倒有幾個試圖調戲我,被揍後也變成了前者。只有大哥經常說我可愛,不過我一般都覺得他是在安慰我,就像服裝店裡的售貨員見人就叫美女一樣

  不過現在到了古代被誇獎,我還是滿高興的。雖然知道話裡肯定有水分,也高興,嘿嘿。

  因為定親宴上新娘要考新郎,謝道韞又是出了名的才女,我這個不學無術的浪蕩子怕露餡兒,特意事先準備了兩套考題,一套簡單的,一套難的。因為新娘要蓋蓋頭,不能清楚視物我和謝道韞已經事先說好了,到席筵上看到新郎後,她要是滿意,就扯我一下,我就考簡單一些;要是不滿意,就扯我兩下,我就考難一些。聽說相親的對方乃是王羲之的次之王凝之,也是後代裡都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其實滿想要一副墨寶的,不過我不好意思說,還是算了。要是能弄到王家人的真跡拿回現代去賣,那可就值錢了。

  做好了事前準備,離訂親筵開始還有一段時間,謝道韞在房間裡與我聊起家常來,聊著聊著,便提到了馬文才。她是知道我與馬文才同住一間房的,聽她說起來,好像還知道我們兩個打架的事情。看得出,謝道韞對馬文才的印象不太好,她勸我最好早些換房,與梁山伯或者祝英台同房,聲稱他們才是我的良伴。

  “那梁山伯雖是庶族子弟,卻光華內斂,憨厚樸實,為人正直善良,多與他接近,對你也是有好處的。阿棠,你聽姐姐一句,那馬文才心機太重,煞氣過強,你們倆性子相沖,即便以後到了一起,也過不長久的。”

  什麼叫“以後到了一起也過不長久”?我有些詫異地瞪大眼睛,向謝道韞表示我不明白她話裡面的意思。結果謝道韞也不含糊,突地一下蹦出來句能把我砸暈的話:“阿棠,你是對馬文才有好感吧?”

  開開開開什麼玩笑!我可是個大男人啊,我怎麼會對同性產生什麼好感?好吧,就算葉華棠這個人男女不禁,那我也不可能會對馬文才產生好感啊,雖然馬大爺長得確實不錯,可性子不行啊,我要是喜歡他,純屬自己找虐!那天獵熊回來,現在手臂還疼呢,我這幾天上課都沒跟他坐在一起,王藍田代替我的位置上趕著湊過去還被他踹了兩腳,這種人,真該遠離點才好。

  “你啊,不承認就算了。”謝道韞伸出手來親昵地點點我的鼻子,“反正這些事情,自有你們葉家老爺替你操心。逃避也不是辦法,該來的總會來的。”她這話說得很有深意,我還沒來得及細細追問,已經有一個丫頭自外走入,手裡捧著一張紅木託盤,裡面放著兩根棍子,問我們要哪一根。

  我不明白這是要做什麼,謝道韞便給我解釋,說這是民間習俗,新娘要棒打新郎,表示夫妻結合,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我覺得這習俗有趣,便挑了根大的,謝道韞見狀急忙提醒我,可別下手打重了,不管成與不成,免得日後生恨。我表示你放心,我不會下手重的。

  轉眼間過了午後,謝道韞表示時間已到,便為我蓋上蓋頭,攙扶著我往正堂走去。一路上人聲鼎沸,很多人在竊竊私語,我身子略微有點發僵,不過很快定下心神,小心地走到堂前的八仙椅旁坐下,感覺到謝道韞略微頓了頓,手很快伸下來,在我袖邊扯了一下,猶豫了一秒,又扯一下。

  兩下,這就是不滿意了。我心下了然,在交換了生辰八字之後,開始出題考驗新郎。

  “王公子,得罪了。”我首先出聲道,聽到對方聲音慵懶地“嗯”了一聲後,便回憶著自己之前努力背下的考題,開口說道:

  “生芻一束。”

  “清酒百壺。”那男子反應極快,聲音清朗,對答如流。

  我繼續:“三山半落青天外。”

  “二水中分白鷺洲。”

  “老叟采芝,踏破山頭落月;”

  “農夫耕野,翻來隴面濃雲。”

  “周易三百八十四爻,爻爻吉凶之有准;”

  “春秋九萬六千五字,字字褒貶之無差。”

  周圍掌聲迭起,叫好聲混著喝彩聲響成一片。我有些急了,絞盡腦汁試圖出些更難的題目來考他,結果那人連珠妙對,無論多麼難的迷題都被一一解開。眾人掌聲陣陣,謝道韞突然開口道:

  “夠了,進行下一項吧。”

  她這樣說,應該也是終於認同新郎的意思了吧?我微微鬆了口氣,聽著那小廝宣佈:“新娘棒打新郎”,便將手中的生辰貼放入託盤內,抓起木棒朝著新郎頭上打去。我自認根本沒有用什麼力氣,孰料那新郎突然身體一歪,竟然昏倒在地,整個大堂裡的人都慌了,一個小廝則大叫“子猷”朝那躺在地上的新郎衝去,查看他的狀況。可是不對啊!這新郎的名字明明叫王凝之,怎麼會又成了子猷?

  我也有些慌亂,扯掉蓋頭和謝道韞一起上前察看,卻注意到那地上男子似乎悄悄睜開一隻眼睛掃了我一眼,又迅速閉上,躺在地面一動不動。周圍人慌亂起來,急著把他送往房內休息,那名衝上來叫新郎子猷的小廝則被留下盤問,結果令我們都大吃一驚。原來這個小廝才是真正的王凝之,而那位被我考了一番的新郎則是他的弟弟王徽之,字子猷,特地幫忙冒充哥哥來查看新娘子的!

  我的身份自然很快也被揭穿了,王凝之和謝道韞都被謝丞相叫去數落了一頓,這兩人還真是一對,連行為做派都是一個模子裡出來的。因為謝道韞被叫去了,我不好去直接換男裝,又擔心那個假新郎被我打出毛病,不得不趕去房間內看他的狀況。結果那廝本來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我才一進房內,他就突然幽幽醒轉,一臉迷茫地望著房內道:“姑娘,這裡是哪裡?我方才不是還在正堂之內的嗎?”

  我無語地看著他。你就裝吧,剛才裝死,現在還裝失憶是吧?我進屋前還看到你抓了一塊桌上的糕餅吃呢,進屋後人就已經躺到床上去了,我說這位兄台,要我去翻床上找證據麼?

  “你根本沒被我打傷是不是?”我也不拐彎抹角,張口就道,“為什麼要假裝暈倒?”害得我嚇了一大跳,以為自己又下手重了。

  那男子見謊言被我拆穿,也不著惱,徑直從床上跳下來,將手中捏著的半塊糕塞進口裡(瞧瞧,我就說他有偷拿糕點),拍手大笑道:“姑娘真乃神人也,一下子便猜出小生是在扯謊,佩服,佩服。”

  他倒是不作偽。我也不由得抿唇一笑,卻見對面男子目光滯了一下,很快回復原態,向我拱手一禮道:“若是在下沒猜錯,姑娘定然也非是才女謝道韞本人了。在下琅琊王徽之,不知姑娘芳名,可婚配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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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6:05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5 熊掌

  “我姓葉。尚未……哎不是不是,我不是姑娘,仁兄誤會了。”我後知後覺地注意到那句“可婚配否”,一開始還詫異他怎會問出這一句,後來又很快想起古時候的男子有些人比較守舊,動不動就覺得玷污了人家姑娘的清白要對人家負責。

  說起來,現在我和面前這位也算是名義上交換了生辰八字又考驗過順便棒打過了,萬一他覺得有損我清白什麼的要對我負責怎麼辦?

  這個時刻我無比佩服謝道韞選擇找男子來做替身的正確決定,並當機立斷選擇出賣先生道:“其實我本是男子,是謝道韞先生找我來做她的替身來相親的。”我是無辜的是無辜的,絕對不是有扮女裝癖好的變態,這一切都是謝先生逼迫我的,兄台要明鑒啊!

  “男子?”王徽之抬起頭來打量我一番,目光放肆而精細,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他的目光有若實質,看得我渾身不舒服,不由得後悔自己沒能及早換上男裝,正羞惱時,卻聽那王徽之拍手大笑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葉兄竟是男子之身,真是讓小生今日大開了一番眼界。想不到這世間竟能有如此人物,男扮女裝扮出如此天人之姿,倒是讓在下驚豔了一番哪!”

  “哪裡哪裡?”我一被誇獎就有點找不到北,連忙謙讓道,“兄台若是扮女裝,肯定也是十分令人驚豔的。”

  王徽之:“……”

  “話說不知葉兄是哪裡人士,平素喜歡做些什麼?”他很快轉換了話題,向我問道。

  “啊?哦,我是尼山書院的學生,今日正好有空……”我話沒說完,那王徽之突然噌地一下躥過來,緊緊握住我雙手,一臉激動地道:“原來葉兄竟是書院學子,真是太巧了!小生陋活近二旬,竟是未曾進過書院,也算人生一大憾事。在下今日與葉兄相見,頓覺十分投緣,實有相見恨晚之感。不知日後若有機會到訪那尼山書院,葉兄可願與小生促膝長談,共修功課?”

  “啊,好好,那個王兄能不能先放開……”我話沒說完,就被王徽之給打斷了。他繼續抓著我的手,臉上露出高興的神色,開始跟我說起他父親多麼多麼希望他能夠認真學習功課,葉兄肯幫助我實在是太好了,葉兄真是個好人,不知道葉兄家在哪裡住,平時喜歡吃些什麼,住的房間是單間還是通鋪,喝茶的時候喜歡熱的時候喝還是溫的時候喝,晚上睡覺曾經在窗外看到過貓頭鷹或者烏鴉嗎?…………

  我看這廝肯相信我是男子,本來鬆了口氣,但又被他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問題弄得頭昏腦脹,不知不覺間被這廝帶到床邊,繼續抓著我的手開始給我講解周易八卦和看手相以及捏骨的具體技法示範,講著講著他又說起了在夏日裡穿紅色喜袍會對身體造成的不良影響。這傢夥實在太熱情了,我本來是有些難以接受的,但他講的東西又實在是很有趣,讓人不自覺間便聽得入了迷。這時候屋外突然有人咳了一聲,我還沒緩過勁兒來,愣愣地往屋外看,王徽之卻早已經在剎那間跳出一丈外,拱手沖著門道:

  “二嫂。”

  我:“……”八字還沒一撇呢,先叫上嫂子了。謝道韞顯然也被他這麼一聲弄的有些不知所措,頓了一下才回道:“客氣了。不知你和我的這位朋友,在屋裡聊得什麼這麼起勁?”

  “在下與葉兄一見投緣,正在談論一些詩詞歌賦。葉兄見解絕倫,實令小生汗顏。”王徽之閉口不提他給我講的那些奇怪東西,又朝我揖了一禮,不知從哪裡摸出一柄扇子,逕自走出門去。我突然注意到他的鞋子貌似還在床邊沒有穿,再一看門口,那廝果然是在赤足行走,竟然沒有絲毫不妥感,施施然走出門外去,遠遠還能聽到他的吟詩聲。我抓起鞋試圖跑出門給他送去,卻被謝道韞攔住,搖了搖頭。

  “王徽之生性卓犖不羈,你不必理他,他想穿鞋的時候自會去穿的。”說完這些,她又擔心地問我都跟他說了些什麼。我表示沒事,王徽之知道我是男子,不會發生什麼大問題的。謝道韞歎了口氣,也沒說什麼,只是讓我趕快換上男裝回書院去。

  在臨出門的時候,我再次遇到了王徽之,他腳上已經換了新的鞋子,注意到我換了男裝,便讚歎誇獎一番,說我“翩若驚鴻,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我莫名覺得這詞有點耳熟,但平時學的不好,想了半天也沒能想起來這兩句是哪首文章裡面的,王徽之便看著我笑,說正好與我同路,要送我一起回書院去。結果這話正好被他哥王凝之聽到,拋下句“同什麼路,跟我回去”,給硬生生一把揪走了。

  謝道韞沖我搖頭歎息,安排了馬車想要直接送我回書院,被我拒絕了。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我打算趁這機會逛逛杭州城,買些必須的用品,結果在路上竟然碰到了馬文才。他正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在路上轉悠,看到我就跟過來,不客氣地問我一天都到哪兒去了?他在書院等了我半天,後來下山找我也怎麼都找不到。

  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找我做什麼。這幾天來我倆的關係一直都很僵,我這人不怎麼會掩飾情緒,對他有意見,就難免不愛搭理他,後來馬文才也就不找我說話了,是以我沒想到端午假日,他竟然會在書院裡面等我,他不是應該回家去看他爹的嗎?

  “你找我什麼事?”我有些好奇,也就顧不得自己之前還在跟他冷戰,開口問道。馬文才從馬背上跳下來,猶豫了一下,搖搖頭道:“算了,沒什麼事。都這個時間了,還能做什麼?我看你沒跟梁山伯祝英台他們出去,這大半天的,都去哪兒了?跟人有約?”

  “恩,算是吧。”我點點頭。馬文才頓了一下,突然用力扯了把馬韁,又若無其事地道:“跟誰有約?書院裡的?荀巨伯?”

  “不,是謝先生。幫她辦點事情。”我話一說完,馬文才拽馬的手勁兒又鬆了下來,身邊的低氣壓也莫名散去。這傢夥情緒一分鐘變三回,實在讓人捉摸不透。我對於前日的獵熊事件至今怨氣未消,正在想著怎麼樣擺脫掉他,突然感覺馬文才身子往我這邊湊了湊,接著他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道:

  “咦,葉華棠,你這臉是怎麼回事?”

  我一愣,他的手指已經從我臉上一劃,帶過嘴唇,再抬起時上面已經帶了一抹微紅。我下意識地抬手捂住嘴,用力蹭蹭,果然又蹭下幾點紅色,那邊馬文才已經輕嗅了嗅,鷹眼朝我一掃,以著十分肯定的語氣道:

  “胭脂。”

  “……”

  該死的,換回男裝的時候我明明有用巾帕用力擦過了啊,怎麼居然還有殘餘的?那邊馬文才已經眯起眼睛,伸出手指沖我擺著指尖那一抹淡紅色,揚唇冷笑道:“說吧,怎麼回事?這東西是從哪兒來的?”

  我滯了一下,續而靈機一動,露出意會的神色,口中笑道:“文才兄是明知故問麼?其實小弟也不想這樣,實在是謝先生家的婢女太過熱情,讓我招架不住啊……”

  馬文才一瞬間明白了我的意思,臉色驟然陰沉下來。“真是荒唐!”他怒道,“你身上傷還沒好,少去往奇怪的地方亂跑!”

  汗,謝府什麼時候又變成奇怪的地方了?我看馬文才臉色不渝,似乎有些生氣的樣子,便等著他拋下我走掉,孰料走了半天,他還是牽著馬一直跟在我旁邊。見我扭頭偷偷打量他,不禁又怒道:“看什麼看!走你的路。”

  = = 我說你究竟到底是想要怎麼樣啊?不想看到我就別跟著我,這樣子算怎麼回事!因為身邊跟著位時不時抽風的瘟神,我連逛街的興趣都沒了,草草買了些需要的物品便回了書院。馬文才也不知道是怎麼想的,竟然就這麼一直跟著我從城裡一直到上山。快到臥房的時候他匆匆把馬交給趕過來的書僮馬統,拽著我往房內走,把我拉到桌子旁邊坐下。

  八仙桌上放著一隻倒扣著的碗,馬文才瞥了那碗一眼,又扭過頭去,也不說話,好像是在等著我自己主動打開。於是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伸手過去打開碗蓋,發現裡面是一隻燉好的熊掌。

  “給你的,吃吧。看你成天就會啃燒餅,也沒個書僮照顧,像什麼話?”馬文才見我抬頭望他,不自在地扭過頭,口中嘀咕道。許是見我只看著他,半天沒說話,他頓了一下,又慌慌張張地道:“你也別多想,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這熊是你獵來的,理應有你一份兒。那天……是我急躁了,我沒想到你會過去,而且我看那熊好像也不怎麼厲害……反正,你吃你的,這碗熊掌味道應該還行,不至於怎麼不能入口……”

  “我知道了。”雖然他話說的有些邏輯不通,但我能聽出裡面隱含的道歉之意。以他的性子,真要說出“對不起”三個字估計是比登天還難,不過我心裡的怨氣還是不自覺間靜靜消散了。

  罷了,誰叫咱攤上一位怪脾氣的同窗呢?

  我伸手去端起碗,發現裡面的湯汁早已經涼了,估計是早上做好,結果找我找不到,就一直放在這裡。涼就涼了,我也不介意,端起碗先挾了一筷子嘗嘗味道。孰料這一嘗,頓時一股怪味在口齒間彌漫,我差點兒咬到舌頭,身體僵硬著扭頭過去問道:

  “文……文才兄……這熊掌,這熊掌是誰做的?”這天崩地裂的味道,肯定不是出自於蘇安或者蘇大娘的手藝……

  “是我讓別人做的,怎麼了?”馬文才不知為什麼語音停頓了一下,用眼角餘光瞟著我,冷哼道,“不好吃?”

  “不,不是,挺好吃的,就是有點兒甜……”豈止是甜,簡直甜過頭了!有人把糖罐子打翻在裡面了嗎?

  “哦?你不是喜歡吃甜的嗎?我看你吃點心都是挑著裡面帶糖的吃。”馬文才朝著碗微微頷首,“好吃就吃吧,今天飯舍不供飯,你不吃,一會兒可就沒吃的了。”

  我淚流滿面,又不好意思拒絕文才兄的好意,不得不端起碗,嘗試著喝了一口裡面的醬湯。孰料不喝不要緊,這一口下去,我再也忍不住,噗地一口全噴了出去!饒了我吧,這真不是人類能夠食用的東西啊……

  馬文才臉色發青,蹭地一下跳了起來,抓過碗便往地上一摔,又一腳踹翻了桌子,怒沖沖地拂袖走了。不久後隱約聽到院子外面傳來幾位學子的慘叫聲,不曉得又有哪個無辜者犯了路過衝撞罪,被馬大爺的連環腿給踹了。

  汗,生氣了。我真不是故意的啊……他不是說這熊掌是找別人做的嗎?幹嘛發這麼大的火?

  一直到晚上回來,馬文才也沒再跟我說半句話。於是說,剛剛才緩和的關係,就這樣又僵起來了。

  我們兩個果然是生來犯沖。

  端午之後,謝先生便下山了,山上又只剩下陳夫子一位教課的西席。師母便偶爾也客串夫子的角色,教我們琴課和書法。但這樣終究不是長久之策,荀巨伯私下裡跟我說,他聽到山長在和夫子商議,不日要請五柳先生陶淵明來書院授課。

  田園詩人陶淵明?我知道啊,這個人我可是熟悉的很。

  陶淵明,字元亮,一名潛,號五柳先生,世稱靖節先生,乃是東晉末期南宋初期著名的詩人,文學家,辭賦家,散文家,著作有《歸園田居》《歸去來兮辭》《桃花源記》等等。

  好吧,我承認,其實這都是以前學校時考試語文老師逼著我背下來的……除了這些之外,我對於這位大詩人基本上一無所知……

  荀巨伯卻是對這位五柳先生頗為尊崇,滿臉嚮往,正待跟我說起陶淵明的種種事蹟,卻見許多學子紛紛出動,往書院門口湧去。我們覺得奇怪,荀巨伯這個促狹鬼自然不會錯過半點熱鬧,當即拉住身邊的一個學子名叫劉伯錫的問道:“哎劉伯錫,你們跑什麼?出了什麼事?”

  “山門處來了個奇怪的傢夥,說是要來找一個什麼姓葉的,大家都在趕去看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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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6:22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6 探訪

  “姓葉的?”荀巨伯看了我一眼,我搖頭表示不知。荀巨伯便拽住我一溜煙地往山門口處跑去,他的速度快我跟不上,就一個人先跑了去,留下我在後面慢慢往山門處走。還沒等走到山門前,就聽到陣陣喧嘩聲,有個男聲道:

  “小生來這尼山書院,乃是想要找一位姓葉的公子,還請各位兄台幫我尋他出來。”

  “我們書院裡姓葉的公子多了,你要找哪個?”答話的是人似乎是王藍田,在面對馬文才以外的人的時候,他的口氣就變得莫名倨傲起來,滿含著天老二我老大的不可一世。

  “是一位溫文儒雅,和善親切的俊秀公子。”那男子這樣說道,“個頭有些嬌小瘦弱,眼睛卻很黑很亮,看上去清澈得就像一汪弘泉。”

  王藍田大笑起來。

  “這位兄台,你是走錯地方了。我們尼山書院可從來沒有什麼俊秀的,又風流溫柔的葉姓公子,歪瓜裂棗的倒是有幾位。除此之外,剩下的只有一枚姓葉的霹靂彈,就怕兄台你消受不起呀!哈哈哈哈!”周圍人也跟著哄笑起來,隱約聽到荀巨伯的大聲喝止聲,不過他也過去跟那男子認真地說,書院裡的確沒有沒有姓葉的溫柔公子,是不是他記錯了書院名字?興許是別的什麼書院也說不定。

  我被這幫人氣得差點暴走,趕緊撥開人群擠上前去,山門前引起圍觀的年輕公子一看見我立即衝過來,臉上難掩驚喜,急急過來抓住我肩膀道:“葉兄,你果然在這裡,小生找的你好苦。這些人硬說我走錯了書院,我就記得沒有錯,應該是尼山書院才對。”他一邊說一邊把我的手攥得緊緊的,像是生怕我跑掉一樣,卻不是別人,正是前幾日在謝府裡認識的新朋友,琅琊王徽之。

  = = 於是說您閑著沒事還真來找我了啊,王家不是朝中的重臣麼?放著族中子弟這樣遙處亂跑也沒有關係?

  我試圖把手掙出來,努力了幾次才成功。王徽之卻已經自來熟地伸臂攬上我肩膀,對於能夠在此遇到葉兄表示出了極大的興奮愉悅之情。並且說是想要在書院逛一逛,希望我能幫他帶路,順便拜會山長。

  我覺得他放在我肩膀上的那只手讓人覺得很不舒服,但看他興致高昂,也不忍攪他興致,遂帶著他往山上而去。臨走前還記得用眼橫了王藍田一眼,示意他要是敢再說我壞話,晚上等著瞧。王藍田打了個哆嗦,沒敢再在王徽之面前說我的不好,急急帶著一幫人溜走了。荀巨伯則跟著湊過來,對於王徽之竟然是來找我的表示出極大的詫異。

  等到我把王徽之送到山長住處後,荀巨伯就急急拉我到僻靜處,問我是怎麼認識那個狂人的。我有些奇怪,不明白他為什麼說王徽之是狂人,荀巨伯便說我枉為士族,消息實在太閉塞。說那王徽之乃是出了名的山陰狂徒,狂傲放誕,清高自恃,雖然才華橫溢,但為人極端的隨性不羈,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聽說他有一次喝醉了酒,拜會友人,趕了很久的路,到了人家門口突然沒了興致,連門都沒進,轉身回家了。他還曾經上任黃門侍郎,結果受不了朝中規矩,沒多久便棄官歸隱,整日的東遊西逛,不幹正事。

  聽荀巨伯的話意,似乎對王徽之的行為頗有鄙薄,認為他言行不正,並非良友。在書院裡這些學子之中,荀巨伯的性格已經算是比較灑脫大度的了,但是就連他也覺得王徽之性子放誕不羈,可見這個人平素隨性到了什麼程度。想到他在謝府中敢扮哥哥來相親,又在大庭廣眾之下假意暈倒,赤足行走,其性格也可見一斑。

  不過說真的,我倒不覺得他的性格有什麼不好。魏晉名士本就以風流不羈而出名,況且王徽之多才多藝,不代表他就一定要把那些才能用到當官上面去,逍遙自在,遊樂山水也很好啊。

  話雖如此說,對於王徽之的來訪,我倒也沒有抱著什麼特別的想法,想著帶他在書院四處看看轉上幾圈,也就罷了。孰料傍晚的時候山長突然召集全院學子,宣佈了一個消息,說是文士王徽之自願當書院的客聘教席,負責教授大家的書法課。

  這真是個意外的驚喜。以王徽之的大家造詣,指導學子其實還是大材小用了。為此山長大肆讚揚了我一番,說是我交到了好朋友,恩澤全院學子,這份恩澤也就很快在其它地方延續了下去。第二日公佈的品狀排行上,我的名字高高在榜,與梁山伯並列第一。

  梁山伯上榜還情有可原,而我的文化課和其它課業成績並不好,品狀方面因為跟馬文才吵架,本來也該是排在最末的,結果因為王徽之這麼一來,一下子躍到了大前面,立即有人不樂意了。首先祝英台看到我就臉色不渝,她的丫鬟銀心更是瞪著一對杏眼不高興地瞅著我,嘴裡叨咕本來是她家公子與梁公子並列第一的。王藍田則和劉伯錫公然諷刺我攀親附貴,靠著別人上位,直到王徽之過來找我悻悻地才住了口。

  梁山伯倒是坦然磊落,先是安慰他的小賢弟祝英台一番,接著又過來恭喜我,看起來很是替我高興的樣子。這時候馬文才走上前來,先是冷笑著朝梁山伯說了句恭喜,接著又扭頭剜我一眼。我被他瞪得莫名其妙,正想回瞪的時候,王徽之提起他房裡有一副叔父送的字畫,想讓我幫忙鑒賞一下,我想到下午跟荀巨伯約好了一起練字,便出言拒絕,王徽之卻說正好,練字的話他可以幫忙指導一下。有名家親自指導自然是好,我正準備答應,馬文才卻冷冷開口道:

  “葉華棠,你不是說好了下午和我們一起蹴鞠的嗎?”

  額,蹴鞠?我有說過麼?

  見我遲遲不回話,文才兄突地一甩袍袖拋下句“你以後別後悔”,便怒沖沖地走開了。後面王藍田秦京生急忙跟上,王藍田還說了我一句什麼,他聲音太小,我也沒聽清,只隱約聽到“傷風敗俗”二字,正要追上去細問,王徽之卻拽住我,表示不用理他們,自己問心無愧就好。

  接下來他和我一同去吃了午飯,下午練字的時候,荀巨伯也不知是怎麼回事,說是有事,沒練幾筆便匆匆告辭離開了。王徽之便過來手把手教我正確姿勢,說我寫字的方法不對,應該這樣這樣。我總覺得兩人之間似乎有些過於親近,試圖與他拉開距離,王徽之卻納悶地問我怎麼了,朋友之間不都是這樣嗎,有什麼不對的,還是說,我根本沒有把他當成朋友?見我語塞,他又安慰我說沒事沒事,大家都是男子,不必在意那些小細節。

  他不在意沒關係,我不行啊。接下來的幾日裡我也努力試圖躲開他,可是但凡我在的地方,王徽之就定然會出現。他授課的時候還好,不授課的時候便索性在席位上與我同桌一起聽課,吃飯也跟我一起吃,晚上睡覺還說他房裡寬敞,不然我去他那邊睡也可以。我覺得這個傢夥熱情過了頭,有些受不了,馬文才也一直不給我好臉色看,荀巨伯梁山伯都因為他而對我有些疏遠。

  但書院就那麼大,避也避不開,王徽之一直對我關照有加,我也不好像對待王藍田他們那樣直言拒絕,以至於幾日下來心力交瘁,這一日正在堂上半死不活地聽課的時候,陳夫突然匆匆離開,回來後便迅速走上講臺,告訴我們書院為了裨益我們的學業,決定邀請五柳先生陶淵明前來授課。

  學子們暫態興奮起來,我聽到梁山伯在高興地對祝英台說著陶淵明不肯為五斗米折腰的事,後者卻不知為何很不愛搭理他的樣子。這時候夫子示意大家稍安勿躁,又表示陶先生情依山水,居無定所,所以他想要派幾位學子下山去尋找,問誰要去,大家立即紛紛舉手。但陳夫子又告訴大家,這幾天朝廷派來的賢良方正考評官,就要來到書院了,要是下山去尋找陶淵明,就會錯過被朝廷選拔的機會。

  這幫傢夥一聽要錯過入仕的好機會,立即紛紛表示不去了。我對做官沒興趣,又見沒人想去,心想這倒是個可以擺脫王徽之的好機會,當即舉起手來表示我去。這時候偏偏祝英台也舉起了手,大叫一聲“夫子我去!”我們兩個都愣了。

  陳夫子倒是不在意,點點頭贊許道:“好。那麼就決定由葉華棠和祝英台去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不過呢,此次任務艱巨,不如再多派一個人前往,各位學子,你們有誰願意與他們二人同往啊?”

  “我!!!”

  三個人同時舉手,倒把陳夫子弄的一愣,首先排除掉一位道:“呀,徽之兄,您可是這書院裡的客座教席,怎麼好讓您下山去奔波呢?我們的學子去就可以了。”剩下的兩位則分別是馬文才和梁山伯,陳夫子清咳一聲,向我們道:

  “祝英台,葉華棠,你們兩個自己來選擇。究竟是要選馬文才呢?還是選梁山伯呢?”

  “梁山伯!”

  “馬文才!”

  我和祝英台同時喊出聲,彼此詫異地對望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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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6:30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7 三人行

  陳夫子皺起了眉頭。

  “到底選誰?”

  “馬文才!”

  “梁山伯!”

  又是兩個不同的名字。

  祝英台有些生氣地看向我,我也生氣地回望她。我的話也就算了,你說你祝英台和梁山伯那是什麼關係?現在的好兄弟,未來的好夫妻,你放著你家相公不選,在這裡跟我唱反調喊什麼馬文才,你到底是想怎樣!

  “你們兩個,商量好了再說話!”陳夫子生氣了。馬文才則橫過眼睛狠狠地剜我,瞪完我不算,連我身邊的王徽之都給一起瞪了,弄得他莫名其妙,連連向我問道:“葉兄,那邊那位學子可否是對小生有什麼意見?”

  “沒,王公子誤會了,那人天生就這樣。”我急忙出言安撫。這時候梁山伯似乎又在向祝英台說些什麼,祝英台依舊不肯理他,甚至連一聲回應都沒有。

  “英台……”梁山伯歎了口氣,續而朝夫子舉手示意,“夫子,我不去了,讓文才兄跟他們去吧。”

  “那好。”陳夫子敲了定板,“那麼就是馬文才,葉華棠,祝英台三人,即刻下山,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

  ………………

  下課後,梁山伯特別過來找到我,請我幫忙照顧祝英台。他說英台年紀小,不懂事,也沒有怎麼一個人出過遠門,他很擔心。不過幸好有我在,他相信我一定能夠幫他照顧好他的小賢弟。

  於是說,果然是親疏有別麼?我除了個子比祝英台高出一點外,其實別的地方並沒有比她突出很多,況且就算我肯照顧她,人家會願意讓我照顧麼?但既然梁山伯堅定地認為我是強勢人物,少不了要幫他擔待一二。

  其實我倒是滿想提醒他一下,有第一男配馬文才在那裡,祝英台的安全應該是輪不到我來操心。沒看到祝英台一說要下山,人家就立刻舉手要陪同嗎?估計剛才瞪我,也是因為嫌我多事當了電燈泡吧。不過算了,我本來也是為了避開王徽之才要下山的,他們兩個想怎麼樣,與我無關。

  回房收拾東西的時候,遠遠還看到許久不見的王惠拎著個小竹籃往祝英台房間處走去,好像是要給她送什麼東西。說起來,我倒是有一段時間沒有去過醫舍了,最近王藍田他們莫名地消停了許多,也沒再出來惹我。馬文才近日則似乎開始喜歡用目光殺人法荼毒我,我也隨他瞪,不甚在意。我承認我這個人神經比較粗,不過估計要是細膩敏感性子的人住在這裡的話,應該早就被文才兄氣瘋了吧?

  收拾了幾件衣服,帶上些金子銅板以及防身武器,我的行李就算打點完畢了。因為用不慣弓箭,這回我出門除了短匕外又特地帶了一根半長不短的棍子,除了能揍人之外,也可以拿來敲兔子和打野果。

  這段時間我也有努力練習馬技,騎馬的技巧說不得強上許多,又不用急著趕路,路上倒也是逍遙自在。唯一比較鬱悶的是,馬文才和祝英台似乎商量好了一般,兩個人齊齊不理睬我,只逕自在前面商量尋找陶淵明的事宜。

  “文才兄。山長給陶先生的拜帖上,沒有地址,這怎麼辦呢?”

  “放心吧,有姓名就自然能找到。”

  “但人海茫茫啊。”祝英台皺眉道,馬文才卻微微一笑,揚起頭自信地道:“那就把人海全都集中在一起!我有辦法。”他說著回頭看我一眼。

  馬大爺回首的時候,我正好在行囊裡摸出一隻水果打算吃,許是臉上表情沒能讓他滿意,馬公子冷哼一聲,轉頭回去狠狠拽了把馬韁。祝英台猶豫了一下,終於放緩腳步,沖著被遺落在後的我淡聲說道:

  “葉兄,大家都是一同下山出來找人的,你心裡有什麼意見,就最好當著大夥的面兒說出來,不要這樣故意疏遠我們。到時候出了什麼事,我們也不好向山長交代。”

  我疏遠你們?明明是你們不理……額,好吧,就算是這樣好了,隨便您兩位。

  見我沒說話,祝英台便又道:“關於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不知道葉兄可有什麼高明的見解?”

  我用力吞下噎在喉嚨口的果肉,連連擺手道:“沒有,沒有見解。葉某願意全盤聽從兩位兄台的安排,只要你們別給我往死路裡帶,別的隨意。”

  這話一出,馬文才的臉又黑了。祝英台也不太高興,於是這兩位貴公子大小姐又不再搭理我了。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前面的小鎮內,馬文才從背囊裡摸出幾個條幅,張弓搭箭,嗖嗖嗖一頓齊射,在門攔上,匾額處唰唰唰垂下來這樣一排大字:

  懸賞黃金十兩尋五柳先生陶淵明。

  “……”真是有錢人,馬大公子。

  “這辦法成嗎?”祝英台疑惑地抬頭問,馬文才笑了笑。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之天性。”他說著用力一扯馬韁,朝著被人群逐漸擠滿的巨大條幅處走去。

  此刻已經有許多閒散漢子以及販夫走卒齊聚而來,議論紛紛。

  “哎,這人誰啊?這麼值錢!”

  “你眼睛瞎啦?這不寫著陶淵明嗎?”有人說道。

  “這人這麼值錢,老子立馬回去,把我兒子名字改成陶淵明!”

  ………………

  坊集裡議論紛紛。馬文才露出滿意的笑容,大步走上前去,叫了一聲“安靜!”然後沖著那些圍聚過來的人群說道:“你們有誰識得五柳先生的,只要告訴我去向,必有十兩黃金可得!本公子決不食言!”

  “我,我認識陶淵明。”

  “我是陶淵明的表弟,我跟他熟的很!”

  “他瞎說!我才是陶淵明,我根本不認識他,金子是我的!”好幾個人掙著擁搶起來。我也忍不住湊過去搭腔道:“文才兄,其實我也認識陶淵明,你把金子給我吧,我發誓一定幫你找到!”

  馬文才挑眉橫目一掃,我不得不悻悻地縮了回去,心裡暗歎馬公子的金子果然是不好到手的。眼看著眾人爭搶成一團,一個小老頭兒不禁也跟著放下扁擔,笑著在旁邊看起來熱鬧來。

  “好了!”祝英台眼看鬧得實在不堪,上前一步止住了哄吵,大聲道,“原來各位都是五柳先生陶淵明。那請問,采菊東籬下的下一句是什麼?”

  “我知道!這是我自己作的詩,我怎麼會忘記呢?”一個獐頭鼠目的男子趕緊湊上前來,摸著下巴道,“采菊東籬下……喝碗菊花茶。”

  噗!我差點兒笑破了肚皮,馬文才卻不由得大怒,一腳上去踹翻了那個信口胡言的男子,指著他罵道:“你還是不是陶淵明?想找死嗎你!”祝英台急急攔住他,抱怨道:“好了,我跟你說了,這個辦法行不通的。”

  其實倒不是行不通,金錢攻勢無論到哪裡都是最有效的,只不過這兩個人用錯了方法了而已。

  “兩位小兄弟別惱啊。”那個賣茶的小老頭兒不知什麼時候盛了兩碗茶,端著送了過來。“喝碗菊花茶也對啊,來來來,降降火。”

  “你是什麼東西,敢來笑話我!”馬文才勃然大怒,揮手便將那茶碗從老兒掌中打下。說時遲那時快,我一個箭步噌地衝上前去,趁著茶碗打翻之前將它們穩穩接在手裡。周圍眾人面帶驚愕,我則滿意於這兩碗茶都沒有灑,乘興賦詩二句道:

  “茶碗差點灑,一把接住它。”

  “好詩好詩啊!”那老兒拍手大笑,“小兄弟真乃妙人也。”我就勢拿起一碗菊花茶喝下,只覺其味芬芳甘沁,正好解我旅途勞頓之渴。我順手將另外一碗茶遞給祝英台,還沒等開口向那老兒道謝,馬文才已經怒沖沖地再次甩手,將我手裡的空碗和另外一碗茶齊齊揮落在地。

  “哼,接的什麼爛詩,也好意思說出口。”他冷哼一聲,昂起了下巴。我早已經習慣這位大爺的冷嘲熱諷,倒也不覺得什麼,那老兒卻有些不滿,走到馬文才面前伸出一隻手道:

  “一碗菊花茶,兩隻碗,一共七文錢。請付錢吧。”

  “你當真找死啊!”馬文才大怒踏前一步,祝英台急急攔住他,自己從口袋裡摸出七文錢給了那老兒。後者接過銅錢,說了句“我是找錢不找死”,而後又伸手拍拍我的肩膀道,“剩下的那碗菊花茶,就請了這位小兄弟,希望日後有緣能再見哪。”他說著挑起扁擔,又往前走去,路過條幅的時候,一把將它扯下,又繼續往前走。

  馬文才大怒,上前去攔住那個小老頭兒,責問他是什麼意思。那老人冷笑一聲,反問這五柳先生是得罪了官府啦,還是殺人了,放火了,要你們懸賞黃金十兩來逮他?臨了扔下一句,這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五柳先生這個人,你們找錯地方了。馬文才氣得直爆,揚拳頭想要揍他,卻被祝英台一把攔住,急急催促那老兒快走。我也不去摻和,逕自在後面牽著馬懶洋洋地朝老頭兒揮手作別,引得馬文才回頭怒視我。

  “葉華棠,你存心跟我作對是不是!”

  啊?沒有啊,怎麼會,你們問你們的,我做我的,哪裡有什麼不對勁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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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6:45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8 盜賊

  在鬧市上折騰了一番,也沒能找到人,臨近晌午,豔陽高照,灼熱的光線不禁刺得人有些口乾舌燥。

  要是擱在現代,現在應該正是穿夏裝的時候。大家或者短衫短褲,或者背心長裙,怎麼涼快怎麼穿。可是放在古代,自然不能隨意露出身體部位,大家都捂著長衫,外面還要罩紗,本來就悶得不行,再被這麼一曬,額上都冒出了細細的汗珠。

  “文才兄,咱們找個地方休息一下,喝碗茶吧。”祝英台有點扛不住了,她本來就是大家小姐出身,此次旅途奔波勞累,支撐到現在還沒叫苦,也算難得了。馬文才也滿頭大汗,自是同意她的意見,我臨走前從書院裡摸了不少果子出來,吃得很是怡然自得,剛才又喝了碗菊花茶,一點都不渴,本想表達一下反對意見,不過他們似乎也根本沒有要詢問我的意思,逕自去街邊找了個小茶鋪坐下休息。

  我沒有跟進去,反正也不渴,本想在外面看看風景順便看馬,孰料馬文才又從茶鋪裡出來,硬把我拽了進去,凶巴巴地往椅子上一甩。他的動靜太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的土匪在這邊教訓手下,把距離較近的兩位客人嚇得趕緊換到了離我們遠一點的席位上去,生怕被波及的樣子。

  旁邊祝英台瞪大眼睛,顯然沒想到馬文才竟然會對我這樣粗暴,不過我想她更驚訝的大概是我竟然沒怎麼反抗,被他這樣甩進來都沒有生氣,還悠閒地在行囊裡拿點心吃。

  其實馬文才倒也沒怎麼使力,只不過外表上看起來好像很粗暴的樣子。跟他一起住了這麼久,我對這廝的性格也有所瞭解,實在懶得跟他硬碰硬,但凡不把我惹急了,就裝死隨他去好了。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我也想了很多,覺得一直呆在書院裡也不是辦法,終究還是得下山去。關於這個身體的問題我也想過了,雖說我似乎與那個葉華棠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係,也有打算過段時間有空就想方法打探一下葉家的事情,但不管真相是什麼,我都不準備去那個葉家,尋求庇護。

  我只相信我自己。

  現在身份沒暴露,呆在書院裡還是比較安全的,不過我也得先想好退路了。要知道王藍田那個傢夥就是太原的,又與我關係緊張,搞不好哪天就會揭露我的身份,讓我被趕出書院去。我無法勉強自己與那種混蛋搞好關係,也不認為這種事情會有出現的可能性,但退路這東西……它真的是很不好找到,尤其是對於我這種向來沒什麼腦子的人。總之,走一步看一步吧。

  小二很快端上了一壺茶,放在桌子上,另加三個大大碗公。祝英台給自己倒了碗茶,喝了一口,歎氣道:“早知道要來這裡解渴,剛才就不該浪費那碗菊花茶。”

  “連你也笑話我。”馬文才抓起茶碗也喝了口,眉頭不禁微微皺起,似乎是嫌那茶水味道不好。店小二又端了幾盤菜上來,馬文才順手將一小碟涼菜推到我面前。

  “笑話你,豈敢啊。”祝英台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諷刺人。她說著又扭頭看了桌上的包袱一眼,“只可惜你包裡的黃金,無用武之地了。”

  “噓!”我趕緊豎起一根手指頭,示意祝英台噤聲。在市井街坊之處說這種話,萬一金子被人盯上怎麼辦!祝英台卻不領我的情,反倒奇怪道:“葉兄你怎麼了,你按著我們的金子要幹嘛?”

  我滿頭黑線。我說大姐您能小聲點兒麼?這裡不是祝家莊,而是鬧市裡面的茶鋪啊!馬文才看了我一眼,倒沒對我的行為多說什麼,只是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信誓旦旦地道:

  “我會找到他的。我就不信這世上,還有錢和武力辦不成的事。”

  “你和我相處,最好別跟別人動手,不然我們各走各的路!”祝英台皺眉道,又轉頭沖著我加上一句,“葉華棠,你也一樣,少跟別人動手。”

  我覺得她這話聽著很不順耳,還沒等張口反駁,腦後突然一個大力襲來,將我的頭一把按進了面前的菜碟裡!接著腰間一空,那人竟是自後順手揪走了我的錢袋!耳邊傳來過招聲,以及馬文才的怒駡聲和盜賊簌簌的逃竄聲。

  你他媽的,敢動我的錢,找死!我向來把這點金子當成命一樣看待,此刻竟被人偷去,不由得大怒,從桌上翻起來拔腿便朝外衝去。那兩個盜賊已經跑到了我們的馬旁邊,馬文才見狀右腳一蹬,乾淨俐落地翻起桌上長弓拿在手裡,搭箭欲射。我還沒來得及誇讚他一句好樣的,就見祝英臺上前去猛地撥開他的箭支,大叫道:

  “別,別殺人!”

  “你讓開,盤纏全在裡面!”馬文才急道,祝英台卻梗起脖子反駁他:“你們家不是有的是錢嗎?”言外之意是偷了就偷了,反正你們家有錢,就當施捨給他們好了。

  我本來還等著馬文才一箭射中馬匹,先阻止那些傢夥跑掉再取回金子,卻不料祝英台從中作梗,耽誤了時間。真是大小姐不知人間疾苦,你家有錢,隨便一點金子不會放在眼裡,我可不行啊!這次出門我特地帶了五兩金子,打算路上順便買一條軟和點的厚被子拿回去用的,長椅太硬了,我打算在下麵多鋪一層。因為擔心碰到其它合用的東西沒有錢買,才特地多帶了些金子出來,結果這一下要是放走了他們,那可就全完了!

  絕對不能讓這些盜賊跑掉!

  我見那兩人就要上馬逃走,情急之下也顧不得多想,撲過去試圖拽住馬尾巴,結果被那小偷一包袱掄過來打中了腦袋,我氣得從腰間抓出短匕就想要擲過去,後面祝英台和馬文才已經追了出來,馬文才一把攬住我的腰,不讓我再追,祝英台則迅速取下我手中的匕首,繃著臉沖我叫道:“說了讓你別殺人,你怎麼就不聽!”

  殺人?我現在想殺你!被他們這一鬧,那兩個小偷眨眼間就騎著馬跑遠了。這裡本來有三匹馬,剛才的話騎馬追上去還是能抓到他們的……現在最後一匹馬也被他們在逃跑的時候拽走了,想追也沒法追了!可惡,我的金子……

  “好了葉兄,別瞪眼了,我和文才兄的盤纏也都被他們拿走了,不是只有你一個人的。幸好山伯給的錢沒有被偷,我們還算有一點兒。”祝英台說著從腰間抓出一個灰突突的錢袋,臉上露出甜蜜的神情。

  我實在對她吐槽無力,氣得狠狠踹了一腳拴馬的庭欄,反把自己的腳震得生疼。身後馬文才一把拽過我道:“行了,阿棠,別追了。”他說著伸手過來幫我從臉上摘下去什麼東西,又仔細看看我額頭,伸手碰了一下被包袱打中的地方,見我疼得一縮,不由得生氣道:

  “追不上就追不上,你沒事去拽馬尾巴幹什麼?就會莽撞逞強!那包袱裡裝的全是金子,自己也不知道躲躲,就只會等著挨打!”

  這時候祝英台也走過來,瞧見我一臉狼狽相,默不作聲地從身上取出一塊方巾遞來道:“擦擦吧,葉兄。”

  我這才想起自己的臉之前曾經整個兒地陷進了菜碟裡,後來只顧著抓人也沒來得及擦。但是祝英台的態度實在讓我不喜。正當我打算用袖子胡亂抹兩把完事的時候,馬文才一把抓過方巾,同時不客氣地按住我肩膀,手法粗魯地把我的臉整個抹乾淨。不過他有注意避開額上傷口,倒是沒有什麼疼痛的感覺。

  我略微有些喪氣,鬱悶地道:“謝了。”劈手將方巾奪過,自己繼續擦臉,馬文才哼了一手,甩袖站在一旁。這時候那個店家從茶鋪裡伸出一個腦袋,畏畏縮縮地對我們道:“客官,你們這些飯菜需,一共需要七文錢。”

  馬文才聞言大怒道:“你瞎了狗眼了?你沒看見我的錢被偷了!”

  那店家縮著個腦袋,繼續大著膽子道:“就是……知道你的錢沒有了,所以我,我才著急的呀。”

  馬文才頓了一下,伸手去奪祝英台的錢袋,祝英台卻往後縮了一下。“別動,”她說道,“這是山伯給我的包,你不能碰。”

  “你!”馬文才氣得說不出話來,我則暗自歎了口氣。那店家見我們遲遲不掏錢,不由得急道:“你,你們不會是白吃白喝的吧?再不給錢,我可要報官了!”

  “好啊,報官最好。”馬文才怒極反笑,上前一步,“你報啊,你現在就去報,讓你知道大爺是誰!”

  “喂!”祝英台趕緊一把拉住他,自己從腰間摸出錢袋,數了數裡面只有六文錢,上前去遞給那店家道:“老闆,我們就剩這些錢了,你就委屈些,收著吧。”

  那店家拿了錢,瞪我們一眼,不滿地回屋去了。馬文才氣得跺了一腳,朝祝英台道:“你沒必要給他錢的!報官好啊,到了官府,有他受的!”

  “你!”祝英台氣得臉色發青,“馬文才,我再跟你說一次,如果你再跟別人動粗,我們就分道揚鑣,各走各的路!”

  “走就走!”馬文才也火了,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就往旁邊帶,“阿棠,我們走,別理他!”

  我沒想到他竟然說風就是雨,真要把祝英台扔下,趕緊阻止。生氣歸生氣,吵架歸吵架,要是真把祝英台自己撇在這裡,別的不說,梁山伯估計就要恨死我了。況且把一個小姑娘自己扔到荒郊野外,這種事情怎麼能說的過去?看得出,馬文才倒不是作偽,若我不勸,他是真的要分開走,偏偏祝英台那邊還一定要我們保證不能打人,不能動粗,否則寧願一個人去尋找五柳先生陶淵明。我被氣得頭皮發炸,早知道會這樣,我還不如在書院裡老實呆著,就算有王徽之整天纏著我,也總比夾在這二位中間當夾心強!

  後來我也火了,表示實在不行大家分三路好了,各自去找陶淵明!結果我說完這話,那兩人反倒猶豫了。最後勉強達成協議,三人身上也都沒有錢,分開可能會悲劇,還是先一起趕路再說。按照山長的拜帖,陶淵明應該就在這片鎮上附近,祝英台提議說,不然去山裡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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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5 16:57:15 |顯示全部樓層
正文 29 屠馬

  去山裡的話,倒也並無不可,畢竟陶淵明這個人性情淡然,搞不好可能會隱居在山林裡也說不定。

  沒有了馬匹,我們只能夠步行前進。我的內心還在為那五兩金子哀鳴流血,連帶著對祝英台也沒什麼好臉色。人家大小姐當慣了,不會在意那點小錢,我可是就靠那點金子活著呢!雖說以當時的情況,就算祝英台不攔馬文才也不一定就能截住那些盜賊,但是她卻把唯一的一絲希望都給破壞掉了。

  我不曉得這是不是梁山伯影響給她的忠義思想,遇事要以理以德服人,不能動粗更不能殺人。我和馬文才都是急躁性子,也許她是對的,但是我就是不爽不爽不爽!

  動我金子者死!

  在山上了走了一會兒,祝英台有些腿酸,便提出要休息一下。雖然剛才彼此之間發生了衝突,看得出馬文才對祝英台的耐性還是略微好一點,她一說累,就在樹間找了塊青石,讓祝英台坐過去休息,並順口問了一句我累不累。我的這副身體體質其實並不是很好,此刻也有些氣喘,但我可不想與祝英台坐在一處去,便搖頭拒絕,離他們遠遠的,自己靠著樹幹歇息。

  那邊祝英台跟馬文才則聊起天來。哼,現在就開始勾搭上了麼?也不怕以後被馬府給搶去當新娘子,最後只能跟你的山伯兄墓中相見。我莫名地覺得心裡有點兒不爽,又覺得自己這狀態不太對勁,便把臉轉過去盯著天上浮動的雲,耳朵卻忍不住悄悄聽著他們在那邊說些什麼。

  “腿好酸哪。”祝英台似乎在揉著自己的腿,同時抱怨道,“要是我們的馬沒有被偷走就好了。”

  還好意思說。我托著下巴對天翻了個白眼,心裡覺得好笑又無奈。那邊祝英台看不到我的表情,還在繼續跟馬文才說話。

  “那匹馬從小一直跟著你,現在被偷走了,你一定捨不得吧?”

  “恩。”馬文才應了一聲,語音低沉中帶著傷感,“它是我最愛的坐騎。”

  = = 於是說,這兩人不知不覺間已經在我不知情的時候聊到了那麼深入的話題麼……我就從來不知道那馬是從小一起跟馬文才長大的,看來我這趟出來是錯了,很可能無形中打擾到了他們兩位增進感情。

  這時候不知怎麼,忽聽祝英台大叫了一聲:“哎,在那兒!文才兄你看,你的馬在那兒!”

  我一聽此言,不由得顧不上再去胡想那些有的沒的,急忙轉頭望去,只見前方樹叢間隱約有著一匹馬的影子,祝英台已經起身興奮地追了過去。我擔心那些盜賊可能也在那邊,怕她打草驚蛇,還沒來得及出聲叫住,旁邊馬文才已經迅速抓過背後弓箭,向著那匹馬激射而去!

  “你幹什麼!”我臉色大變,但此刻阻攔已然來不及了,只聽一聲哀鳴,箭穿透了馬脖子,那匹馬掙紮嘶鳴了幾下,撲通一聲倒在了地上,衝過去的祝英台身體頓時僵住了。她呆呆地走到馬的屍身旁,蹲下去看它,撫摸它,仿佛不能相信它已經被主人殺死了。我可沒時間去為了一匹馬悲春憫秋,急急地四處探看賊人蹤跡,卻什麼也沒有發現。看來這匹馬定然是那兩個賊人沒能騎走,為了怕我們騎馬追蹤他們特地放跑的那一匹。

  也就是說,追回金子的希望又落空了。我歎了口氣,走回祝英台身旁,而那位大小姐正蹲在馬的屍體邊上,撫著它身上的鬃毛,臉上滿是悲憤和痛苦。

  “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它不是你最疼愛的嗎?”祝英台心疼地摸著箭傷的創口,對馬文才叫道,“你看著它長大,和它一起跋山涉水,你為什麼要殺它!”

  這話倒說得沒錯。從小養大的馬,好不容易找回來了,說殺就殺,也只有家裡有錢無處花的貴家公子幹得出來這種事。買一匹馬也要不少金子的!

  馬文才緩步走來,手裡還提著殺害忠馬的長弓。面對祝英台的質問,他冷哼一聲道:

  “就因為它忠心有用,所以我才會疼它。沒想到一個盜賊會騎它而去,這種畜牲該殺!沒什麼好可惜的。”他說完這話,扭頭看了我一眼,薄唇微抿,想要離開。我趕緊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出聲叫道:“文才兄,等一下!”

  馬文才微微一頓,看向我的眼神裡多了一絲異樣。“葉華棠,”他鷹眼微眯,聲線上挑,“怎麼,你也要像祝英台一樣來指責我嗎?”

  “不啊。”我撓撓頭,那又不是我的馬,我指責你做什麼?別說殺它,大卸八塊我也不管。不過……“文才兄,你真的對那馬沒有任何感情,甚至很討厭,不喜歡它了嗎?那我要是對它做點別的什麼,你也是不會介意的吧?”

  “哼,你要是愛埋,就隨便你,不嫌費力的話。”馬文才冷冷道。那邊祝英台眼裡則露出了感激的神色,聲音也變得柔和道:“葉兄……”

  “埋?不是啊,你們誤會了。”我沒想到他竟會這樣想,趕緊出言解釋,“我埋它做什麼?大家中午都沒吃東西,現在也沒錢買,正好可以烤烤馬肉填填肚子,我這裡有匕首,還有現成的火石……”

  “——不行!”

  馬文才和祝英台同時開口,聲音竟出奇地一致。我剛想把匕首從腰間抽出來,聞言動作不由得滯住了。祝英台首先一把攔住了馬的屍身,沖我憤怒大叫:“葉華棠,你怎麼可以這樣?文才兄也就罷了,你居然還想著要吃掉它,它可是我們的同伴,你怎麼能夠這麼殘忍!”

  我沒理她,只把目光轉向前方不遠處的馬文才。後者的臉色忽青忽白,終於開口道:“你想吃什麼,我去給你打就是了,別吃那種東西!”他說完也不再回頭,大步走開了。

  我搖頭輕笑,回身朝祝英台走去。那丫頭還在那邊護住馬的屍體不肯讓開。我從懷裡摸出短匕遞給她,她滿臉警惕,沖我怒喝說葉華棠你休想打這匹馬的主意,我覺得好笑,自己去旁邊另外找了塊尖銳的石頭,往地上用力一鑿,向她道:

  “笨蛋,誰說真要吃它了?你還不明白嗎?”見祝英台依舊一臉不解,我歎了口氣,“算了,快點挖坑吧!”

  祝英台臉上的警惕之色漸漸消散,變成了疑惑。我也懶得向她解釋,兩人一起在林間挖起坑來,她用匕首,我用石頭。虧得這裡土地比較濕軟,並不太硬,沒過一會兒便挖出了一個大坑,勉強把那匹馬埋在裡面,做完了這件事,祝英台對我的態度也變得友好起來。我倒是不在意她什麼態度,拿回匕首擦乾淨便去與馬文才會和了。那個傢夥不肯過來跟我們一起挖坑,但也沒有走遠,只是一直默默站在遠處的樹後,身影看起來很是蕭瑟。我莫名覺得有點兒不舒服,直到走到他身邊,看到那張臉上如往常一樣浮起了跋扈和囂張,心裡奇怪的感覺才逐漸消散掉。

  真是奇怪,我幹嘛要在意他的狀態啊,自從那天這廝給我弄了碗難吃到爆的熊掌以後,我就有點不太對勁,恩,肯定因為那碗熊掌的原因,說不定是它把我的某處神經給破壞了。等被我逮到那碗熊掌是誰做的,非要揍他一頓不可!害我好多天不敢吃甜點心。

  又走了大半天,這途中我們試圖想要打到幾隻野兔或山雞,偏偏一路上什麼也沒能遇到,就這樣一直走到山腳下,前方出現了一個翠綠色的湖泊,還有一方小亭,一片桃林。祝英台停住腳步,長長地出了口氣道:“這裡好美啊。”

  我四顧了一番,也覺得此處清靜怡人,呆在這裡,心情也不由得平靜。馬文才緩步走到我身邊,順手將一個不知從哪裡摘來的果子放在我手裡,下巴依舊昂的高高的。祝英台去湖邊洗了下手,回過頭來道:“葉兄,文才兄,你們身上有沒有帶吃的?”

  我摸了摸背囊,發現裡面已經空了,正想把手中果子遞給祝英台的時候,馬文才一把按住我的手,沖祝英台道:“我們身上沒有吃的了,你把梁山伯給你的那個包拿出來吧。”

  祝英台抿起嘴唇,把那個灰布包往腰間挪了挪,板起臉道:“你別把腦筋動到這個上面來!”

  “放心吧,沒人要你的東西,你自己收著吧。”她這話一出,我頓覺不爽,原本想遞過去的果子也自己收了回來。祝英台可能也意識到她有點過分,不由得迅速轉移話題道:“天色不早了……”說話間她一轉頭,忽然眼睛一亮,笑道,“那邊有一戶人家,我們今晚可以借宿在那兒,明天繼續找人。”

  可是這樣突然過去,不會打擾到人家嗎?或者那家人萬一不肯讓我們借宿怎麼辦?我的話還沒出口,馬文才已經先點點頭,祝英台也是一臉興奮,我便沒多說什麼,跟著他們走了。反正現在我們身上也沒有錢,又不能露宿在野外,先去找那家人問一下好了。

  繞過湖泊,我們走進了桃花林。看得出這片桃林裡的桃樹分佈錯落有致,明顯是人工種植出來的。在桃樹從中掩映著一座木質的二層小樓,周圍還有亭閣行廊,整體看起來雖不華麗,卻勝在簡潔大方,我一看就喜歡的很。

  “有人嗎?有人在嗎?”祝英台邊走邊叫道,她的聲音清脆悅耳,震飛了不少棲息在桃枝間的鳥雀。“裡面有人住嗎?請問這裡有人嗎!”

  最後一句聲音特別大,連在她旁邊的我耳朵都被震了一下。就聽得房閣上面的木門“吱呀”一聲開啟,一個熟悉的聲音悠悠傳來:

  “誰呀?”

  我聞聲抬頭,就見一位穿著粗布麻衣的半大老頭兒慢悠悠地從門內走出,頭發黑中夾白,一縷三角長須隨風微蕩,低頭向下望。待看到是我們時,他不由得歎了口氣,臉上露出無奈的神色。馬文才身體則僵了一下,步伐也沉重起來。

  出現在我們面前的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之前被馬文才摔了茶碗又要揚拳頭揍他的那位賣菊花茶的老伯。此刻他正一手扶著腰,語氣不善地道:“三位小兄弟,不知今日造訪,有何貴幹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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