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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告] [墨寶非寶]一生一世,美人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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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42:53
第十七章   色授誰魂與(2)

     她回到家,把椅子搬到陽臺的落地玻璃前。

    從這裡,能看到不遠處的高架橋,車如流水。

    坐了很久。

    她忽然想要完整拼湊出前世的記憶,她和周生辰是如何相識,如何相知,又是如何的結局。可偏偏幼時如此清晰的畫面,到如今,反倒像蒙太奇的畫面。

    層層疊疊,碎片無數。

    她只記得,曾美好的不可思議的相處片段。

    記得,一定是自己負了他。

    故事的結局究竟是怎樣的?或許太令人難過,她真的忘記了。

    漆黑的房間裡,忽然亮起了白色的光,這麼晚,竟然他還打來電話。

    時宜心跳的有些飄,拿起來,卻又有些莫名擔心。通常送她回到家,他都不會再來電話,因為在門口,已經道過晚安。

    她把手機貼在臉邊,喂了聲。

    周生辰的聲音,淡淡的:“還沒有睡?”

    “我?”時宜不知道為什麼,自從今夜的那個吻之後,聽到他的聲音,就有些兵荒馬亂,“嗯,我在客廳坐著。”

    他略微沉默了會兒。

    不知道想說甚麼,總之,最後什麼也沒有說。

    只是說了聲晚安。

    時宜也輕聲說了晚安。

    等到周生辰掛斷電話,林叔才在前排,低聲問過來:“現在回去?”他頷首,公寓樓下的車緩緩開出社區,向高架而去。

    他剛才,只是看她的房間始終沒有亮燈,完全不像她平日作息。按照平時的習慣,她應該一進房間,大概十分鐘內就會去洗澡。可是今天,卻始終沒有這麼做,以至於他會忽然有些擔心,是不是出了什麼狀況。

    而打這個電話,也還有別的原因。

    這麼特殊的一晚,是不是應該和她說些什麼。

    要說什麼?他最後發現,電話接通後,什麼也不用說。

    他能聽到,手機裡,她的呼吸有稍許克制,和平時有很大差別。周生辰將手肘撐在車窗邊,用兩根手指撐住臉,視線落在窗外的夜色中。

    過了會兒,忍不住,微微揚起了嘴角。

    提前三日,她隨他返回鎮江老宅。

    而父母要晚一天抵達。

    時宜路途中,忐忑難安,怕再見他母親,甚至是他那一族人的情景。當山路深入下去,她卻發現,轎車經過了曾經到過的地方,卻並未停駐,反倒是更往綠影深重,甯謐的山林內深入。到最後開始有高聳的石雕牌坊,兩側的樹木亦變得愈加高聳。

    沿著路,左側有溪水潺潺,右側則是青石搭就的一層層石階。

    她望著路邊的景色,猜測著,這是什麼地方。

    不久,就看到有兩三個女孩子,在沿著石階,慢悠悠走著,似乎在閒聊。轎車開過時,女孩子們忽然轉頭過來,有個認出這輛車,忙不迭招手:“大哥。”

    聲音疊在山谷中,略有回音。

    轎車慢慢停下,周生辰先下車來,年輕女孩子想跑,卻不太敢跑,只是從最近的碎石小路上快步走過來,待近了,周生辰伸出手輕輕摸了摸她的臉:“出汗了,從山上走下來的?”女孩子嗯了聲,笑著繞過他的身子,走到時宜面前:“時宜小姐,你好,我是周文幸,你未來的妹妹。”

    她略看周生辰,猜出這就是他的那位疼愛的妹妹。

    迄今為止,他們家這一輩,她見了四個。果然如同他所說,除了他和周生仁比較特殊外,餘下的人,聽過去就“文”字輩的人。名字沒有任何差異,無論遠近親疏,嫡系旁系。

    周生辰似乎擔心她的身體,堅持讓她上車,不再讓她攀爬。

    豈料周文幸竟然很欣喜,將兩位同族的小姐妹也招來,自作主張地撞上門:“大哥,你陪時宜小姐走上去吧,希望你能趕上午餐的時間,”她催促林叔開車時,忽然又說,“對了,今日是要試菜的,千萬不要遲到。”

    轎車很快離開,轉過環山彎路,就不見了蹤影。

    她這一刻的感覺,如同進入了無人的風景區。

    沒有任何交通工具,只有她和他。

    周生辰笑中有些無奈:“還需要走一段路。”

    “沒關係,”她已經慢悠悠走起來,“這裡風景很好,走起來,應該不會覺得累。”

    他抬腕看表:“你這樣的速度,可能,大概需要走50到60分鐘。”

    她腳步頓一頓:“你妹妹說,中午你要試菜?”

    周生辰頷首,把西服外衣脫下來,搭在手臂上,顯然做好了徒步上山的準備。

    現在時間已快午飯,如果要走將近一小時,豈不是讓所有長輩都等著?念及至此,時宜不敢再耽擱,拉起他的手腕:“我可以走的很快,非常快。”

    握住了,方才覺這是種親近。

    不過周生辰倒不覺什麼,只是撥開她,反過來握住她的手:“不用走得太快,他們會一直等我們。”因為是上行坡度,他要帶著她走,自然就攥得緊了些。

    起初她還小鹿亂撞,心神不寧,到走了20分鐘的上行山路,已經有些輕微的喘氣。

    兩個人到老宅大門,她已經額頭有些汗濕。

    “很累?”他鬆開她。

    時宜微哂。

    依舊是深宅,不過看起來略微比先前去的老宅溫暖些。她想起那裡,仍舊是綿延的細雨,濕漉漉的老式地磚,亭臺樓閣皆在雨幕中,包括她母親的語氣也是陰沉沉的。

    可這裡卻漫溢陽光。

    庭院很深,數不清是幾進,雕樑畫棟,一路走入,常能看到陽光透過石雕磚雕,落在地面的奇異形狀。兩個人並肩而行,她忍不住輕聲說:“我喜歡這裡。”

    好像這樣的地方,能阻斷時光。

    他笑而不語。

    兩個人終究還是遲到了。

    周文幸輕輕地,對她笑,如同奸計得逞了。只是辛苦兩個人,走得腿酸腳疼。

    她再次見到他的母親,還有他曾經提過的,暫時幫他照顧周生家業的叔父。還有很多的長輩,他並未一一給她介紹,最後,讓她最為不安的是。這些人她也只是走馬燈的招呼過,然後就分桌落座。

    惟有她和他,坐在單獨的桌子上。

    周生辰似乎還考慮到,有十幾桌的陌生人在,刻意囑咐人,搬來屏風,堪堪遮住兩人所坐的位置。除了林叔,還有兩位看起來像是總管的人,隨侍在身旁,再無他人。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

    隨手把西裝外衣,遞給林叔,接過溫熱的濕毛巾,邊擦手邊說:“其實今天來,主要是讓你試菜。那些長輩只是難得一聚,趁這個機會來敘舊,這麼隔開來,也好讓他們安心吃飯。”時宜應了聲,看了看身邊立著的三個男人。

    他了然,讓三個人都下去用餐,最後,只剩了他和她。

    一道道上來的,倒都是很新鮮的食物。

    雪夜桃花、蓮蓬魚肚、駝羹、八卦山藥,她吃起來,倒都覺得不錯。更享受的是,周生辰每樣都很熟悉,沒有旁人在,就親自給她介紹:“魚肚要過油浸泡12個小時,待軟後,再用180度高溫發漲,而後,再次低溫浸泡,澆入上湯調味,煨小火1分鐘……”他說的十分詳細,時宜忽然笑出聲:“這道菜,你會做嗎?”

    “完全不會,我廚藝很差,”他笑,“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廚藝。”

    “那你這麼清楚?”

    “之前挑菜的時候,會有廚師詳細介紹,聽過了,也就記住了。”

    她噢了聲,握著筷子,扭頭看窗外偷笑。

    如果不瞭解他,一定會以為他在炫耀自己的過耳不忘。

    高智商,而不知遮掩的人,也真是有些可恨。

    她視線飄回來。

    周生辰正在看著她。

    屏風外,安靜地像沒有人。

    兩個人莫名對視了會兒,他忽然輕咳了聲:“所以這些菜,你覺得還可以嗎?”

    時宜嗯了聲。

    再精緻不過的菜品,毫無瑕疵。最主要的,他剛才說,這些菜都是他之前挑選的,只是這一個理由,就完全足夠了。她根本不會有任何多餘的意見。

    兩個人住在單獨的院子裡,房間僅是隔壁。

    或許是因為他的要求,室內裝潢都是極舒適的現代設備,除卻牆外環境的古樸,她如同住進了私家酒店。在她進房間,洗過澡後,房間電話竟然很快響起來。

    一牆之隔,他還不嫌麻煩地來電話,道晚安。

    時宜忍住笑意,感歎說:“好巧,如果早十分鐘,我就還在洗澡。”

    還沒等他說話,就聽到窗外,有稍許吵鬧。

    離得遠,她聽不清楚。

    他似乎也聽到了,仍舊禮貌和她解釋:“我需要先掛斷這個電話。”

    “好。”

    電話掛斷不久。

    很快,就有腳步聲從樓下上來。

    木質樓梯和地板,掩不住這樣的快步行走聲。而後,是隔壁房間門打開的聲響,時宜按住扶手,猶豫了幾秒,還是打開門。看到林叔已走下樓,而周生辰的背影剛巧就在樓梯口,聽到她走出來,微微轉過了身:“有些小事情,你先休息。”

    他看來起,神色略有不同。

    時宜剛才頷首,他就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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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43:10
第十八章  色授誰魂與(3)

     這樣陌生的環境裡,她很難立刻入睡。

    尤其還有深夜莫名的喧鬧聲,讓她更加心神不寧。幸好周生辰很快就返回這個院子,她聽見他的聲音從樓下傳上來,悄悄走到窗邊看下去。

    月色中,他面對著五六個黑衣的男人,其中一個正是試菜時出現過的總管之一。說話的聲音不大,她聽不到具體內容,只見他很快就揮手,眾人散去。

    院落中,只剩了他自己。

    住在一樓的兩個負責飲食起居的女孩子,問了句明日晨膳的時辰。他只說照舊,又低聲說了句話,便上了樓。時宜從窗邊離開,就聽到房門被敲響。

    打開來,看到周生辰左手手肘撐在門框上,站在門口,笑了笑:“我回來了,和你打個招呼。”她也順勢靠在門上:“有很嚴重的事情嗎?”

    他略微沉吟:“上次你見到的一個懷孕的兄嫂,剛剛不慎跌倒,可能要早產了。”

    她心頭一跳,未料忽然出這種事,追問了幾句。

    只是奇怪,他一個大男人去管這種事?實在說不過去。

    不過他既然沒有說出完整的故事,那她也無需深問。畢竟她現在還不是未婚妻,哪怕是未婚妻了,想要真正成為這家庭的一員,或許都要有很長的路要走。

    兩人說話間,小姑娘連穗走上樓,端著一盞茶,在微微對兩人欠身行禮後,將茶端入了時宜的房間。待連穗走後,周生辰才解釋:“這是蓮子心芽泡得水,喝一些可以助眠,不過不要喝太多,晚上醒了口渴了,也可以潤喉。”

    難怪,有很淡的蓮子清香。

    時宜心有些軟綿綿的,又點點頭,想要抬頭和他道晚安時,他卻已經忽然低下頭來。如此近的距離,甚至能感覺到他的鼻尖已經碰上自己的,輕輕摩擦,卻不再進一步。

    她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

    “晚安吻,可以嗎?”他微微偏過頭。

    時宜輕輕說了個好字。

    兩個人離的這麼近,都能感覺彼此呵出的氣息。

    倘若不答應呢?他會怎麼辦?

    她意亂情迷,閉上了眼睛,感覺到有柔軟,碰到自己的嘴唇。

    起初,她以為只是稍許碰觸。

    卻未料竟是如此綿延深入的一個吻,唇舌間有淡淡的蓮子清香,混雜著苦艾的薄荷味道,並不十分濃烈。似乎和那夜不同,但為什麼不同,哪裡不同,她說不出確切的理由。只感覺他的舌尖輕掃過自己的上齶,竟像被碰到了最脆弱的地方,直覺退後一步,卻被他一隻手扣住了後腰,退無可退。

    他發現她的反常,倒有了些研究精神,開始慢慢試著,找出哪裡才是最敏感的地方。

    那個地方碰一碰,就難受的要命。可離開了,卻又有些空落。到最後她也不懂,是好受還是難受,在他終於放開自己時,已經有些空白昏眩,迷惑地看著他。

    “還好嗎?”他用手指,碰碰她的臉。

    很燙。

    手指滑下來,摸到她的嘴唇,已經有些腫。

    時宜輕輕避開,幾不可聞地嗯了聲。

    到現在她終於明白,不同之處在哪裡。周生辰一定很認真地研究過,怎樣去接吻,面對如此有研究精神的一個男人,真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

    或許是因為山裡的寂靜,她次日醒來,比平時晚了半個多小時。

    周生辰不在,她獨自在小廳堂裡,慢悠悠吃著早餐。連穗和連容,都待她十分尊敬,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她忍不住笑:“你們吃早餐了嗎?如果沒有吃就去吃吧,不用陪著我。”

    “吃過了,”連穗年紀小些,鬼靈精怪地笑著,“時宜小姐肯定不知道,自從大少爺準備訂婚以來,這裡的晨膳都是五點呢。所以除了時宜小姐,這裡上上下下的人,早就用過晨膳了。”她低頭笑了笑,繼續吃紫糯蓮子羹。

    這個晨膳的規矩,他沒有和她提到過,只是讓她舒舒服服地自然醒後,安靜地吃早餐。時宜握著調羹,抿了口,紫糯合口,蓮子香甜。

    卻都不及他的細心讓人沉醉。

    原本上午的安排,是他陪她去寺廟進香。

    她耐心等到了十點半,周生辰仍舊沒有出現,她拿出來時帶來消遣的書,翻著打發時間。時針緩慢地移動著,她看得入神時,鐘擺的撞擊聲驟然響起來,非常有規律的沉重響聲,持續到第十一下後,恢復了安靜。

    十一點了?

    她從視窗望下去,周生辰依舊沒回來。院子裡的連穗似乎也在等著大少爺回來,來來回回走著,看起來有些焦慮。忽然有人影閃進來,是年紀大一些的連容。

    樓層不高,兩個小姑娘的說話聲很快就傳上來。

    連容歎口氣:“越來越麻煩了,孩子沒了。”

    連穗啊了聲,壓低聲音說:“沒了?”

    “是啊,說是她生辰八字不好,克的。”

    “什麼克的?昨晚明明姓唐的那位,仗著自己有身子,先衝撞了她。你說提什麼不好,偏偏就在眾人面前提她被退婚的事?倘若她不退婚,說不定如今我們的小小少爺都生下來了,誰敢這麼冷嘲熱諷——”聲音驟然消失。

    顯然是兩人之間,有人記起樓上還有時宜,很快停止了議論。

    時宜短暫地品味這幾句話,震驚於早產後,那個孩子的死去。她還記得,當初在金山寺旁吃飯,忽然闖入的唐曉福。

    這個話題中那個克了唐曉福的“她”,時宜猜不到身份。

    但顯然,曾和那個“她”有婚約的人,是周生辰。

    她首先想到的,是在西安聽說過的未婚妻。但很快就推翻了這個可能,按連穗說的話,這個“她”若不和周生辰退婚,早已有機會生下孩子。那時間上來說,應該是比較遠的事情了。

    所以,還有別人嗎?

    他在過去二十八年裡,有過怎樣的故事,她一無所知。

    如今看到的文質彬彬,波瀾不驚,似乎對男女□不太熱衷的周生辰,究竟有怎樣的過去?像個迷,越接觸的多,越不懂的多。

    時宜,你要耐心,慢慢去瞭解他。

    午後,周生辰姍姍而歸。他今日穿著深藍色的襯衫,黑色長褲,周身上下色調暗沉,惟有袖扣泛出了細微的銀灰色光澤。他安靜地在她身邊坐下來,鬆開袖扣,輕輕籲出口氣。

    “下午去接我爸媽?”她給他倒杯水。

    “事情可能會有些變動,”他似乎在思考如何措詞,“家裡出了一些事情,確切說,有了白喜事,不宜在最近辦紅喜事。”

    時宜恍然。

    這個道理是對的,所以她點點頭,倒是沒有追問。

    周生辰看她並不驚訝,猜到了什麼:“聽到連穗她們說了?”

    她吐了吐舌頭,輕聲說:“是偷聽到的,你千萬別怪她們。”

    他眼底有隱約的笑意:“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所以——”他停頓下來,時宜疑惑看他:“所以?”

    “所以,總難免有閒言碎語,真真假假的,聽過便罷,不要想太多。”

    她笑:“知道了。一般電視劇裡的大家族,都這麼演的。”

    這場訂婚倉促取消,她雖能理解,卻總要和父母交待。

    兩人大概商量了一些措詞。

    周生辰給她父母打了一個電話,很誠懇地抱歉,寥寥數語交待清楚。幸好只是訂婚,母親也覺得人家家中出現了白事,無論如何現在訂婚都有些不妥,況且,也有些不吉利,所以很快就釋然,取消了行程。

    只是母親多少有些微詞,自始至終,周生辰的母親都沒有任何禮貌的交待,絲毫不像是即將結為親家的態度。時宜含糊笑著,解釋說他母親對這件突發的白喜事,很傷心,所以顧不及這邊的禮數。

    “時宜,”母親的聲音有些心疼,“媽媽並不需要你嫁的多好,那樣的家庭,如果你覺得不適應還來得及。說實話,你們這些年輕人,結婚離婚都像兒戲,何況訂婚,你還有很多機會考慮清楚。雖然我挺喜歡那孩子的,但也不想你處處要比人低一等。”

    “知道了知道了,”她笑,玩笑說,“我會慢慢樹立我的地位的,女權至上。”

    母親被逗笑,囑咐她不要虧了禮數,探望下早產的親戚。

    母親這麼一提醒,她也想起,是要去探望探望唐曉福,畢竟也算和這個兄嫂有了一面之緣。問周生辰時,他卻解釋說人已經離開了鎮江,時宜只能作罷。

    周生辰臨時改變行程,準備明日就送她返滬。

    他午後去處理餘下的大小事宜,剛走不走,周文幸便忽然而至,說受了哥哥叮囑,要陪時宜四處走走。時宜本就對如此龐大繁複的老式建築很感興趣,自然樂得閒走。

    這種江南老宅,皆是長廊接著長廊,院落緊挨院落。

    不像西北的大宅子,每個院落中都有分明的進出大門,規整刻板。

    “我大哥哥說,一定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周文幸笑得時候,露出一顆尖尖的虎牙,可愛極了。時宜猜不到:“是什麼地方?祠堂嗎?”

    周文幸噗地笑了:“那種地方平時不太好去,而且去了也沒什麼好玩的。我現在不告訴你,到了你就知道了。”

    她們走得深入了,附近的植物已經漸漸都被竹子取代。

    竹子並不濃密,稱不上是林,但伴著水聲和微風,就讓人有種清涼感。穿過一道窄門,竹林愈發茂密,卻已經能看到有三層高的老舊建築,在不遠處安靜矗立著。

    “喏,就是那個藏書樓,”身邊的周文幸告訴她,“我大哥哥說,你曾問他關於藏書樓的事情,所以他猜,你應該會喜歡這個地方。”

    有風吹過竹葉,沙沙作響。

    她想起,她在青龍寺的時候,問他可曾去過那種老式的藏書樓,有一層層的木架,無數的書卷。彼時他看似聽不懂的神情,只薄笑著,似是而非地說他經常去的地方,是一層層木架上,放置著試驗所用的器具。

    未曾想,這裡當真有這樣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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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59:03
第十九章   十八子念珠(1)

     藏書樓,總有很多故事。

    她不知道眼前這個往來過多少人,隱藏過多少的情事。但此處是江南,而曾經記憶中的那座樓,卻遠在西北。早已塵歸塵,土歸土。

    周文幸從身上摸出老舊的長型銅鑰匙,開了鎖。

    興許是怕時宜愛乾淨,邊推開門,邊告訴她,這裡每日都有固定的人來打掃,不會有任何的灰塵:“對了,你對灰塵和花草過敏嗎?”

    時宜搖頭。

    “我大哥哥對灰塵和花草過敏。”周文幸低聲笑笑。

    時宜點點頭:“記住了,以後家裡要一塵不染,而且不能養花花草草。”

    周文幸笑起來:“他過敏不算很嚴重,”她忽然壓低聲音,像是偏向著時宜般,“所以你和他吵架了,就讓他聞花香,他就會身上發出紅色的小腫塊,不多,但是特別有趣。”

    時宜實在懷疑,面前這個女孩子是學醫的。連她都知道,過敏是不容忽視的事情,雖大多病發不嚴重,但真嚴重起來,還是非常可怕的。

    室內果真是一塵不染。

    時宜從一樓到三樓,像是欣賞古物似的,從每個角落的擺設,到仰頭看到的木雕,都覺得有趣。周文幸看起來對古文學沒有任何興趣,也說不出所以然,任由她走到樓頂。因為是古建築,所以樓高足有十丈。

    三樓的東面和南面,是有懸窗的,十幾排的書架上,擺放著各色書籍。有書卷也有書冊,幸好沒有竹簡,否則她真要懷疑自己所在的年代了。

    周文幸接了個電話,因為信號不好,匆匆下樓。

    她站在書架旁,隨手拿起一本書,就聽見有腳步聲。

    很快,周生辰就出現在樓梯口,他手搭在樓梯盡頭的木雕扶手上,透過一排三米高的書架縫隙,很快就看到了她:“有沒有喜歡的書?”

    “我才剛到不久,”她放下書,“你不是說,家裡有事情要處理?”

    “結束了,”他微微笑著,“餘下的那些妯娌間的事,應該不需要我插手。”

    他的神色坦然,聲音裡仍有些不太自在。

    畢竟都是一些家庭矛盾,的確不需要他來作主。

    所以他匆匆離開,甚至走的步子有些快,只是想看看時宜看到這樣的禮物,會有什麼反應。而此時看到了,卻發現她的態度並不重要。

    背對著窗外的夕陽,她這種恬淡而又古典的氣質,像極了傳說中一顧傾城的女子。

    “為什麼不到窗邊去看看?”他不緊不慢地走過來。

    時宜愣了愣,瞥了眼半敞開的窗子,竟然踱步動步子。有種深刻的恐懼感,讓她甚至有些手指發抖,呼吸困難。她並不恐高,十丈也不過是十層樓房的高度,可為什麼會這麼怕。她輕輕地深呼吸了下,怕他看出自己的反常。

    他卻已經先走到窗邊,徹底打開窗子,將支撐的鉤子掛上。

    如此一來,視野更加開闊。

    有風吹進來,臨近窗邊的書架上,有書刷刷翻過數頁。

    他靠在窗邊,回身看她:“來,看看這裡。”

    時宜不敢動,覺得周身都有些疼痛,那種從骨縫裡滲出來的疼痛,讓她緊緊攥住拳頭。

    他看著窗外,未曾留意她的異樣:“站在這裡,你能看到整個老宅的全景,還有落日。”

    聲音淡淡的,在清涼的晚風裡,讓人如此熟悉。

    時宜克制住自己心底裡的恐懼,慢慢地,一步步地走過去,把手遞給他。直到被他輕輕握住,帶到窗邊。她扶上窗櫺的一瞬,眼前只有血紅,他的聲音明明那麼近,卻像是隔了曾水霧,聽不清。

    “身體不舒服?”周生辰單手撐在她身側,低頭看她臉色竟有些微微的泛白,“時宜?”

    他喚她的名字,耳邊是他的氣息,還有他的體溫。

    所有現實的觸感都把她從噩夢中漸漸拉回來,直到眼前恢復清明。

    血光散去。

    只是夕陽餘暉。

    連綿的白牆黑瓦,還有濃郁的綠,都被餘暉拉長了。真的是一眼看不到邊界的老宅,那些似乎是邊界的風火牆,都隱在了暮色裡。

    美極了。

    她想,他是想讓自己看美景。

    她額頭有些浮汗,此時在即將散去的日光中,才被他看清楚:“忽然出了這麼多汗,真的不舒服?”她搖頭,還未待說話,周文幸已經走上樓來。

    周生辰本想給她拭去額頭的汗,剛才伸出一半的手,也因此而中途收回來,插入了褲子口袋裡。好像他在第三人面前,永遠都很矜持,矜持的像個不近女色的和尚。

    時宜被他這個動作逗笑。

    所以周文幸走上來,看到的是時宜笑得有趣,自己哥哥卻一本正經地看時宜,面上毫無笑意,眼底卻有著細微的愉悅。

    周文幸越發對自己這個未來嫂子有了好感。

    要知道,這位科學家哥哥,可是對女人歷來沒興趣的。

    晚上周生辰帶她去見外婆。

    讓她非常奇怪的是,他的外婆那麼大年紀,竟然不住在老宅子裡。

    車開出山區,拐入不算太繁華的臨近小鎮,見到了獨居在兩層小樓的老人家。接近百歲高齡,老眼昏花,卻思維清晰。

    她坐在搖椅邊,陪著外婆說話時,周生辰始終在耐心地四處檢查著用具、設備。甚至淋浴頭都要親自檢查,是否有任何細孔的阻塞。

    “再耐心的人,終年對著和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老人,也會失去耐性。無論安排多少人在這裡,總難免會有不盡心的時候,還是自己檢查的好。”他對走過來,看自己勞作的時宜輕聲解釋。

    時宜頷首:“陪護不是親生子女,總會有怠慢。”

    他笑一笑:“感同身受?”

    她解釋說:“以前我媽媽和幾個舅舅輪流照顧外婆,就是因為發現,陪護不陪外婆說話,給她老人家曬的日光不足。都是些小事情,但做子女的就會照顧到。”

    她看著他,忍不住去想,他在實驗室是不是也是如此的耐心。

    周生辰檢查完浴室,擰開水龍頭,清洗自己的雙手。

    她如此仔細看,發現他手心似乎是有傷疤的:“你的手,受過傷?”

    他嗯了一聲:“這很正常。”

    他說的正常,自然是身處在實驗室內,總有這些那些的小危險。時宜抿起嘴唇,有些心疼,卻也覺得這是他的工作,沒什麼好多說的。

    她看他差不多檢查完了,就離開了浴室,繼續去陪外婆說話。

    周生辰低頭繼續洗手,一絲不苟,卻不禁微微笑著,兀自搖了搖頭。

    時宜回到老人家身邊,被摸索著,戴上了一串翡翠珠子。

    外婆攥住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她未曾細看,就聽見外婆說起話來。

    “我啊,生了個女兒,一輩子對不起周生家,”外婆的口齒已不太清楚,她勉強彎腰湊過去聽,“大少爺啊,不該娶她啊,要知道她和二少爺的事情,就不該娶她啊。”

    時宜聽得雲裡霧裡,猜想,外婆說的大少爺並非是周生辰,而是他父親。

    外婆重重地歎了口氣。

    然後又握著一串一百零八顆的翡翠手串,默默地誦起經來。

    周生辰恰好出來,看到她手腕上的十八子翡翠手串,竟有驚訝自眼中一閃而逝。回程的路上,他才說出這個十八子手串的來歷:“周長28釐米,十八顆翡翠珠,”他的手指順著珊瑚珠下的繩帶滑下來,“粉色雕花碧璽,還有珊瑚珠、珍珠。”

    她抬起腕子:“很精緻。”

    “這是明末清初的東西。”

    時宜恍然,忍俊不禁:“周生辰,你送我個保險箱吧?我要好好把它們鎖起來。”

    “這是念珠,多少代用來誦經念咒的手串,戴著吧,”他笑,“佛祖會保佑你。”

    “這個我知道,”她用食指一顆顆撥弄著珠子,“這個是最小的,還有二十七顆,五十四顆,一百零八顆的,都是念經的手串。”

    車在山林中開著,盤山路上很安靜,空氣更顯得好。

    有微風從半開的車窗吹進來,吹起她臉頰邊的碎發,如此笑吟吟的神情,還有明顯在小小炫耀自己博學的那份驕傲,讓時宜整個人看起來……有些可愛。

    他看了她一會兒,也不說話。

    倒是把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也不再說什麼。

    他的轎車,還有隨後跟隨的四輛車,都保持的一定距離,相繼向老宅而去。

    卻在快到時,遠遠看見,有很多的警車聽在大門外。

    那些警車倒是安靜,只是都開著車燈,四五輛車的蒼白燈光交錯著,將老宅門口的路和石雕照的清晰。林叔很快戴上耳機,低聲吩咐後邊車選小路走,不要跟上來。

    時宜不解是因為什麼,匆匆偏過頭,看了眼周生辰。

    他沒有任何驚訝。

    只是將挽起的袖口放下來,獨自系好袖扣:“林叔,把時宜小姐的護照交給我。”林叔左手握著方向盤,繼續平穩地向著老宅門口開過去,右手則從車內的儲藏格內,拿出了四本護照,遞過來。

    “時宜,你記住,”周生辰拿過她的皮包,把四本護照放進去,“你現在擁有四國國籍,而我在這裡是有外交豁免權的,你名義上是我的妻子,所以,你也同樣享有豁免權。”

    他說的很平淡,時宜有些難以理解。

    “簡單來說,”他冷靜的告訴她,“無論發生任何事,你都可以不必理會。”

    車緩緩停下來。

    林叔先摘下手套,折疊好放在駕駛位,輕輕理了理西服,先一步走下車。時宜錯愕地看著眼前發生的一切。有兩位員警走近,十分禮貌地和林叔握手,低聲說著什麼。

    林叔很快搖頭,欠身看車內,解釋著。

    安靜的畫面,聽不到任何交談內容,她卻能感覺出事態的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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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十八子念珠(2)

    仍舊在交談。

    窗外無聲,她卻已經胡思亂想了很多。

    手邊皮包裡的護照,她甚至從未見過,更別說對這件事有什麼瞭解。她以為周生辰只是個家族的長房長子,卻未猜到他有如此能力,將自己國籍徹底換掉,甚至不需本人知曉。

    而眼前的四五輛警車,平淡應付的林叔。

    也說明他早就清楚這些,預料到了,所以先把兩個人放置在最安全的身份上。

    他有“外交豁免權”?他是哪國的外交使節?

    林叔已經返身而回,走到周生辰那一側,替他開車門,很快又跑到時宜這裡,以同樣的欠身姿勢,為她也打開了車門。

    時宜下車後,很快挽住他的手臂。

    如此多的警車停靠在大門口,說不忐忑是不可能的,她的手握的有些緊。

    “周生先生,你好。”

    為首的中年員警和一位親自前來的檢察官走上前,握手後,公事公辦說出此行來意。

    周生辰始終微笑沉默,時宜眼睛垂著,一直看著地面。直到聽到關係到唐曉福的謀殺案,手指忍不住扣的更緊了些。

    中年員警表示,已知曉他有外交豁免權。

    但此次案件,不止簡單的刑事案件。一系列非法拘禁、強制失蹤、謀殺、實施酷刑等罪名,都或多或少牽扯到他,甚至有些罪名是跨國而來。她聽得膽戰心驚,始終緊緊攥著他的手臂,讓自己不露出任何的異常表情。

    他仍舊什麼都不說,直到最後他才非常禮貌地道別。

    沉默的力量,讓人畏懼。

    可又何嘗不是令人遐想的黑洞。

    這個面容清淡的華裔男人,是伯克利化學學院副教授,在十天前公開身份已是俄外交官。如此詭異的轉換身份,甚至還有他身邊這個女人,也在立案前脫離國籍,成為他在俄羅斯的合法妻子。所有的一切,根本就是為了應對這些指控。

    “周生先生,我們希望你可以停止在西安的學術交流活動。”

    他略微沉吟:“我很遺憾,但一定會尊重你們的意願。”

    出於禮貌,他以主人的禮儀,目送所有不速之客離開。

    時宜想要動一動,卻因為長時間緊繃著神經,已經雙腿發麻。周生辰沒有留意,往前邁出兩步,再察覺已經來不及。因為他的移動,她跟不上,腿一軟就跪在了地面上。

    很疼,她蹙眉。

    絲襪摩擦粗糙的地面,黏連在擦破的傷口。

    “抱歉,時宜。”他單膝半跪著,蹲在她面前,細細去檢查傷口。

    她因為太疼,被她扶著胳膊,順勢就要坐在地上,卻被他阻止:“不要坐地上,這裡光線不好,也不太方便讓人出來檢查,我抱你進去。”

    不等她回答,他已經伸出手臂,把她打橫抱起來。

    很快邁上十幾級青石臺階,林叔快速推開大門,他一路不停怠慢,幾乎可以說是健步如飛。路上不停有人躬身喚大少爺,還有些略微熟悉的面孔,都有些驚訝地看著他們。

    時宜頭靠在他肩膀上,聽著他跳的很急的心跳,呼吸竟然也快起來。

    因為疼,也因為這樣的橫抱。

    她看著自己膝蓋上銀灰色的絲襪,沾著血,還有一層層的跳絲,顯得非常狼狽和難看。有種非常隱秘的心思,竟然蓋過了剛才的恐懼,還有摔倒的疼痛,她想遮住自己的膝蓋,很不想讓他看到任何糟糕的地方……

    周生辰當然不知道她的心思。

    直到走入自己的院子內,看到被林叔喚來的中醫和西醫,才算是松了些心弦。

    等在廳堂的,不止有家庭醫生。

    可真是坐滿了人。

    時宜認識的,有他的母親、叔父,還有弟弟周文川、弟媳佟佳人。不認識的,自然是家中遠近長輩,同輩的似乎還沒資格參與這件事。那些人看到這一幕,神色各異,他母親和佟佳人都有些色變,倒是周文川覺得十分有趣,感歎大哥越來越有情調了。

    “我很快就會下來。”他簡短說完,抱著她走上樓。

    四個家庭醫生都跟了上來。

    等把她抱到房間的木椅上時,周生辰終於留意到自己的手,靠著她的胸口。

    他看到的瞬間,她也看到了。

    他很快抽離開手,囑咐那些醫生要快速處理後,頭也不回地走下樓。

    樓下很快傳來爭執的聲音,有些大、有些小。措詞非常激烈,卻態度克制。

    老式的小樓並不十分隔音,她大概聽出,他在受母親的責備,叔父的口氣也非常的嚴肅。很快就有女人抽泣的聲音,她想了想,唯一年輕一些的女人就是佟佳人了,可為什麼她會哭呢?

    連穗遞給她溫熱的濕毛巾。

    她接過來,看到連穗也分神在聽著樓下的聲音,忽然想起那天她說的話。難道唐曉福的早產,就是因為佟佳人?剛才那個檢察官說謀殺案,她一定也脫離不了關係。

    就如此紛繁猜想著。

    四個家庭醫生倒是神色平淡,像是什麼也不知道。

    其中一個西醫處理好傷口,另外三個仍舊不肯怠慢,一一重複檢查。小小的膝蓋傷口,被他們看得比謀殺案還嚴重。

    驟然有瓷器碎裂的聲響。

    樓下安靜了片刻,漸漸地爭執都變成了他叔父的說話,內容有些模糊,她努力聽了會兒,大意不過是如此大規模的逆市注資,週期會長達二十到三十年,違背家規。並且這次唐曉福的意外身亡,已經引來唐氏的不滿,所以才將這件事曬到太陽底下,不肯私了。

    “周生數百年蟄伏避世,不能毀在你手裡。”

    她清晰聽到這句話。

    心跳的太急,甚至有些疼。

    她對他的家規,並不清楚。

    但依稀從他的話中,猜到這是個家規比人更重要的家族。否則他也不會為了想要做什麼,而和自己馬上訂婚。但現在令婚期推遲的白事,已經演變成了命案,她雖懂得外交豁免權會讓他避免刑事起訴,但卻避不開,被驅逐出境的後果。

    周生辰。

    你到底想做什麼呢?

    “時宜小姐看上去有些累,是不是要休息一會兒?”連穗輕聲問她。

    她點點頭,覺得自己需要安靜一會兒。

    樓下漸漸恢復安靜,悄無聲息地,有風從視窗吹進來,帶著潮濕悶熱的感覺,好像要下雨了。她想起唐曉福的臉,甚至還能記起她輕聲妥協的話語,還有對住在陰森老宅的不好感覺。

    很快有人走進來,關上窗。

    她側著,蜷縮在躺椅上,睜開眼睛。

    周生辰為了和她面對面,坐在了琉璃的矮幾邊沿,幸好是老舊的紅木底座,撐的住他這麼高大的一個男人。

    “一直沒問過你,配音有趣嗎?”他開口,竟然是這樣的話題。

    她笑:“很好玩,但要很有想像力。比如,錄音師經常要求‘時宜老師,你要想想自己這走在傾盆大雨,在失戀,要欲哭無淚’,”她回憶著,低聲說,“那時候很無奈,你看他們表演的時候,還能對戲,我只能對著稿子和麥克風,純想像,是如何欲哭無淚。”

    時宜舉著各種例子。

    周生辰倒是聽得認真。

    漸漸地有雨聲,她能想像外邊應該是電閃雷鳴,可惜看不到,他剛才在關上窗子的時候,也同時合上了窗簾。

    她端起茶杯,喝了口潤喉,然後就聽到他問:“和我在一起,會不會不習慣?”

    “會有一些,”她也給他倒杯茶,遞給他,“會覺得很多事看不懂,怕忽然遇到什麼事,會不知道該怎麼辦。”周生辰抿了小口,想了想:“會怕嗎?”

    她笑笑,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生死輪回,她連死都不覺得神秘,會怕什麼呢?

    認真算起來,她只怕再也不見到他。

    “你說,”她轉而問他,“你換了我的國籍。”

    周生辰頷首:“很抱歉,沒有事先和你商量。”

    “沒關係。”她想,總有必要的道理。

    “關於你父母和家人,我也希望能為他們這麼做,但畢竟是長輩,”他略微沉吟,“你怎麼看?”她看他:“非常必要?”

    “以防萬一。”

    她想了想:“等想到一個好理由再說吧,如果你是為了……嗯,規避法律才想這麼做,他們可能會……”她猶豫著,不知如何措詞。

    周生辰啞然而笑:“我的確是為了規避一些東西,但是,”他略微瞧了她一眼,“時宜,我不會做任何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

    “你知道?”

    “我是說,我相信你。”

    “哪怕是今晚面對這麼多指控,也相信我?”

    今晚這麼多指控,換作普通人,完全無法想像。

    她沉默地看他的手,骨肉均勻,手掌比她的大了不少。男人的骨骼,總是比女人的要粗大、長一些。起初她想,這雙手和她不一樣,科學家的手肯定和大腦一樣,和普通人構造不同。今晚卻發現,不止是這點不一樣,這雙手握住的權力,也很難去理解。

    他可以隨意轉換身份,讓人摸不透。面對那麼多可怕的指控,都坦然以對。

    她很怕,有一天醒來,周生辰這個人就人間蒸發了,再無蹤跡。

    他看她纖細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輕輕攥住自己。

    有種陌生的情緒,悄然流淌在兩人之間。

    他抬起眼睛看她。

    時宜回視他,輕聲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只要你讓我和你在一起,我會無條件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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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十八子念珠(3)

     她一念恐懼,怕他突然離開自己。

    所以這是第一次,她真正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有些忐忑地,告訴他,他對自己有多重要。

    越是不瞭解這個家庭的真正背景,越是害怕,像是已經被人推到了漩渦邊緣。

    沒有人比她更瞭解,一個人和另一個人的緣分,想要了斷有多容易,可能一個人行橫道的轉彎,就已天人永隔她甚至會想,會不會她鬆開手,自己就是這個老宅裡的下一個唐曉福,畢竟她對這個家庭來說,也是新的來客,也是如此格格不入。

    而顯然,連他的母親都敵視自己。

    時宜攥著他的手,遲遲不肯鬆開。

    “時宜,”他有些動容,用右手,輕拍了拍她攥住自己的手,“你對我來說,一直是個意外。我好像總把握不好,怎麼和你相處,也不知道怎麼回答你的問題,”他略微沉吟,聲音有些低下來,“謝謝你,相信我。”

    非常正式的回答,簡直可以寫成標準的感謝郵件。

    她抽回手,繼續往躺椅上一靠,頗有種怒氣不爭的感覺,低聲笑著,用影視劇裡被用爛的話抱怨:“真是我本將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

    她的聲音,當真是好聽。

    他笑了聲:“說錯了,沒什麼溝渠。你現在是我的合法妻子。”

    他不說,她倒真是略去了這句。

    她噢了聲,蜷縮著腿,臉貼在籐椅上,剛剛落下去的心又飄了起來。籐椅上墊著柔軟的白色狐毛,和他曾經喜歡坐的椅子相似,她記得,自己總喜歡悄悄地爬上去,趁著他讀書寫字,甚至是他在珠簾外怒斥部下時,靠在上邊安靜聽著。

    他的聲音,曾經好聽極了。

    她在心裡演練過成千上萬次,如何學他說話的音調,從起音到收尾,那時的她想過,只要自己能開口說話,第一個念出的就是周生辰。

    “周生辰。”她叫他。

    “嗯?”

    “周生辰。”她換了個聲音叫他。

    “嗯。”他看出她的意圖。

    “周生辰。”她堅持又叫了一遍。

    “嗯。”他配合她的小心思。

    覺得自己開心極了,要開心的瘋掉了。用臉蹭蹭狐狸毛,眯起眼睛看他,看這個已經是自己合法丈夫的男人。他今晚穿的是淡藍色的襯衫,純色的,袖扣是深藍色,銀灰色的褲子,非常舒服的顏色。原本和自己的絲襪顏色很搭配,可惜現在她只能光著兩條腿,膝蓋被包上了白色紗布。

    “是5月11日。”他告訴她。

    “是什麼?”她奇怪。

    “以後的結婚紀念日,取了你名字的諧音,很好記。”

    她有些恍惚,覺得好不真實:“好記?難道你會記不住?”

    “不會,我對數字很敏感,況且,”他頓了會兒,清淡地笑著,“總有幾個重要的日子,必須要記住。”

    那晚她就只記得,真是開心極了。

    後來想起來,都只記得是開心的,竟然連多餘的華麗語言都沒有。她兩世記憶加在一起,開心的日子並不多,尤其深刻的是縱馬長安城,還有這夜他說,她是他的合法妻子。

    時宜記得,後來自己和他說話的時候,都不太有邏輯性,總是忍不住笑。窗外是電閃雷鳴,傾盆大雨,可房間內卻暖意融融。最後他和她道晚安離開後,她留意到躺椅的狐狸毛下有個很古舊的雕紫檀蟠龍的木盒。

    小心翼翼打開來,並列著兩枚戒指。

    祖母綠戒指,還有一個非常簡約的黃鑽戒指。她想,這應該是他早已準備好的。

    盒子的蓋子上,別著張紙。

    他的字跡,簡單寫著:祖母綠是訂婚戒指,尊重家族傳統。黃鑽是結婚戒指,方面平時佩戴,希望你喜歡。

    最後,他竟還龍飛鳳舞地寫了四個字:新婚快樂。

    好吧,這樣的方式送戒指,還有祝自己合法妻子新婚快樂的男人,或許這個世界上也只有他做的出來。她捧著盒子,思考了很久,自己把那個黃鑽戒指戴上了。

    對這種實驗室在自己面前爆炸後,還能冷靜轉移材料,繼續到其它實驗室工作的男人,她想,自己真的不能有太多要求。

    單單是5月11日,這樣的日期選擇,就已經足夠了。

    5月11日,511,我的時宜。

    淩晨五點,她聽到他離開的聲音,跑過去打開房門,問他是否要自己陪著吃晨膳。他站在樓梯口,略微沉默了會兒,告訴她今天不是個好時機。時宜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怪自己被好心情沖昏了頭,忘記如今正是多事之時。

    周生辰察覺她的失落,從樓梯口又走回來:“不要多想,我只是怕你太難堪,”他低聲說,“因為今天早晨,我會遇到一些難堪的事情。”

    “我知道,我知道,”她重申著自己的理解,“我在這裡等你回來,如果在那裡沒有胃口吃,回來這裡,我陪你吃早飯。”

    他頷首:“好。”

    他離開後,時宜反思剛才自己的表現,活脫脫個小媳婦她有些窘意,也有些擔心,昨晚的激烈爭吵,她並沒有旁觀,卻聽了七七八八。只是這麼聽著,就已經能推測出,他剛才所說的“難堪”,會是如何的情景。

    她在房間裡,有時坐,有時又站起來。

    天從五點的朦朦黑,到日頭初升的透亮,不覺就過了一個小時。連穗連著問了三次要不要準備早飯,她都說再等等。卻不料等來了他母親的傳話,要她陪著一道去進香。

    連穗說的時候,她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就反應過來,自己現在的身份已經變了。

    她本想問連穗,大夫人偏好什麼衣服,在話要出口時,堪堪止住。周生辰提醒過她的話,她記的很清楚:這個宅子,大小院落有68座,房屋1118間,人很多,也很雜。

    她感同身受,並非真源於什麼影視劇,而是曾經的真實體會。

    昨天的事情並不難理解,他也被困在這樣複雜的漩渦裡,步步為艱。所以在這裡,除了他以外,時宜告訴自己,對每個人都要小心一些。

    腿有傷口,還包裹著紗布,不能穿裙子,也穿不了貼身的褲子。

    帶來的衣服,倒是有運動服能穿。

    她想到他的家規,還是咬咬牙穿了旗袍,自己把紗布拆了幾層,勉強穿上了不透明的黑色絲襪。還算妥帖,只是高跟鞋穿不得了,有些怪異。

    因為要拆卸紗布,小心穿上絲襪,耽誤了些時間。

    她到大宅門外,已經是此起彼伏的車門閉合聲,卻沒有任何車發動。周生辰遠遠站在第二輛車旁,在等她,在看到她的衣著裝扮,神情有瞬息的怔愣。

    “姐姐,”第一輛車的副駕駛座被推開,穿著黑色背帶西褲的周生仁探出頭,“我母親讓你和我們坐一輛車。”時宜剛走了兩步,就停下來,看他。

    周生辰不動聲色,微微頷首。

    她忐忑著,儘量以最快的步子走到車前,周生仁跳下車,替她開車門。在打開的一瞬間,她看到他母親獨自坐在後座,身著暗色花紋的旗袍,搭了件深紫色的披肩,妝容一絲不苟,笑容也非常有涵養:“時宜小姐,請上車。”

    疏遠的稱呼。

    他母親難道不知道,周生辰已經和自己合法夫妻?還是真的不肯承認?她越發忐忑,餘光裡看了眼仍舊站在車旁的周生辰,坐了進去。

    車隊很快離開,她和他母親並肩坐著,竟然格外安靜。到開了好一會兒,倒是他那個十幾歲的弟弟,從前排扭頭看過來:“時宜姐姐,一直沒有機會和你說,你很好看。”

    她笑:“謝謝。”

    周生仁也笑笑。

    她能感覺到,這個看起來話不多的男孩子,在試圖緩解車內幾近凝固的氣氛。或許因為他們兩個的簡短交談,真的起了作用,他母親終於輕輕搖頭,笑著說:“小仁,看人不能只看臉。我告訴過你,‘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命之曰伐性之斧’,還記得嗎?”

    她怔了怔。

    周生仁悄悄遞給時宜安慰的眼色,卻在一本正經回答自己的母親:“記得。母親說過,這句話是說,美色和俗曲都會亂人心性,切忌沉溺。”

    小男孩坐的角度,恰好足夠和她交流眼神。

    時宜悄悄地,也自嘴角揚起個弧度,感激于周生仁的善意。

    自此一路再無話。

    她正襟危坐,想,或許他母親真的很生氣,畢竟周生辰沒有按照家裡的安排娶妻。或許就像高門大戶的婆婆,總要給未來媳婦一個下馬威。她悄悄安慰自己,幸好是這樣的家庭,他母親再性格怪異,該有的禮數卻一個不少,總不會當面給什麼難堪。

    長久維持一個坐姿,她膝蓋有些隱隱作痛。

    想著再堅持一會兒,再堅持一會兒,就如此又保持了二十幾分鐘。最後耐不住,輕輕地挪動自己的腿,看到窗外,已經有了山林古寺的風景,暗暗鬆氣。車停下來,周生仁先跳下車來,給他母親打開車門。

    “時宜小姐,”在車門打開時,他母親說了句話,“關於你們的合法夫妻關係,周生家不會承認,希望你能慎重考慮,是否堅持要和我兒子在一起。”

    她始料未及,身側人已經下車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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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7:59:55
第二十二章   總有離別時(1)

     這裡出乎意料的清靜。

    時宜很慶倖,他母親雖要她全程陪同,卻並沒再說什麼。時宜進香當真是虔誠,雙手合十,跪在了早已有兩道深痕的跪墊上,對佛祖拜了三拜。

    抬起頭,看微微含笑的佛像。據說信與不信的人,善與惡的人,眼中的佛像是不同的。慈悲的,憐憫的,含笑的,不一而足,而在她記憶中,佛祖永遠都是微微含笑,從未變過。

    她忽然想,為什麼要這樣安排。

    她記得所有,而周生辰什麼也不知道。

    時宜跪下去時,忘記了自己還在恢復期的膝蓋,站起來,後知後覺地有些疼。有只手握住她的手臂上側,將她扶起來:“如果有下次,不用為了穿旗袍這麼做。其實穿運動服也挺好看的。”他記得上次在她家小睡,從客房出來時,時宜就穿著身淡藍色的運動服,盤膝坐在有些暗的房間裡,戴著耳麥看電視。

    尤其在沒發現他前,捂著嘴笑那些電視情節的動作。

    他現在還記得清楚。

    “沒關係,沒有完全取下來,所以不會有問題,”她輕聲問:“剛才一直沒看到你?”

    “我是無神論者,”他低了聲音,回答她,“所以一直站在大殿外,看風景。”

    兩個人走到大殿外,千載古剎,只是站在這裡,就覺得心慢慢變得寧靜。

    “可是我很信佛,”她笑,“怎麼辦?”

    他回頭,去看了眼殿中佛祖:“完全尊重。”

    “你看到的什麼?”她好奇。

    “看到的什麼?”

    “我的意思是,你看他,是什麼樣子的?”

    周生辰因為她的問題,略微多看了會兒:“慈悲。”

    她看著他的側顏,一語不發。

    有些人即使忘記了所有,改變了音容,卻還是不會改變的。

    這一瞬,有身影和眼前的他疊加,那個影子也曾說過,釋迦牟尼拋卻妻兒,入空門,就是因為對蒼生的慈悲。她記得清楚,所以她從沒怪過他所說的:不負天下,惟負十一。

    周生辰察覺她的沉默,低頭回視:“怎麼?難道和你看到的不一樣?”

    “不太一樣。”

    “你看到的,是什麼樣子?”

    “笑著的,”她輕聲說,“看起來,像是很喜歡我,所以總是笑著。”

    他訝然,旋即笑起來。

    視線從她的眼睛,落到了她的無名指上,她手指纖細白皙,戴這樣的戒指很好看。

    他們站的地方,有斑駁的白石圍欄,他似乎是怕她被太陽曬到,把她讓到陰影處。這個位置很僻靜,他始終在陪著她說話,像是怕她會無聊。其實經過這麼多天的接觸,她發現周生辰這個人應該不太喜歡說話,尤其是沒必要的閒話。

    惟獨和自己一起,總會想些話題,和她聊下去。

    他在努力,她看得出來,所以她也心甘情願為他而努力。

    午飯是在山下的飯莊吃的,周文幸走在她身邊,低聲說,因為母親很信佛,所以早年在此處建造這個地方,專為招待周生家人、朋友而設。

    吃的自然是齋飯。

    飯罷,有今日來的客人,聽說這裡有周生辰即將訂婚的女孩子,竟當場寫下一副字。周生辰並不認識這個人,倒是他母親好意告訴他們,這是周生辰父親的朋友,寫的一手價值千金的字。

    禮物送的突然,時宜收的時候,發現身邊竟無一物可回贈。

    她悄聲問周生辰怎麼辦,他倒不在意,低聲安撫她。這種當場饋贈字的事,並不常見,即使沒有什麼回贈也不算失禮。她想了想,對那位世伯笑問:“世伯的字是千金難換,時宜的畫雖比不上,卻還是想能夠回贈,不知道世伯是否會嫌棄?”

    她語氣有些客套,那位世伯聽罷,欣然一笑,當即讓出書案。

    他們交談的地方是飯莊的二層,剛才為了觀賞這位世伯的字,很多周生家的客人都起身觀看,此時又聽說是周生家未來的長孫長媳,要現場作畫,更是好奇。

    這位家世尋常,卻生的極好的女孩子,會有怎樣的畫技?

    周生辰也未料到,時宜會如此坦然,說要作畫。

    他對她的過去太過熟悉,熟悉到,能清楚記得她從幼稚園起,一直到大學所有同學、朋友的名字。這期間的資料,並未說明,她曾師從何人學畫。

    他站在書案旁,看她拿起筆,略微思考著。

    時宜的腦子裡,回想著自己曾經最擅長的那些,那些由他親手傳授,他最愛的靜物。便很自然地落了筆。

    起初是蘆草,獨枝多葉。

    層層下來,毫無停頓,仿佛是臨摹千百遍,筆法嫺熟的讓人驚奇。

    到蘆草根部,她筆鋒略微停頓,清水滌筆,蘸淡墨,在盤子邊上括幹些,再落筆已是無骨荷花。漸漸地,紙上已成一莖新荷。

    那些不懂的,只道此畫當真的清麗空瀠。

    惟有世伯和他幾個好友,漸從長輩的鼓勵笑意到欣賞,到最後,竟是毫不掩飾的驚豔與讚頌的神情。

    畫的是荷花蘆草,筆法灑脫輕盈,風骨卻有些清冷。

    她怕自己耽誤時間,刻意快了些,到結束整副畫時,那位世伯禁不住搖頭歎息:“可惜,可惜就是畫的稍嫌急切了,不過仍是一幅值得收藏的佳作,”世伯很自然地叮囑她,“時宜小姐,不要忘記落款,這幅畫我一定會珍藏。”

    她頷首,再次滌筆,落了自己的名字。

    豈料剛要放下筆,那位世伯忽然又有了興致,問她可否介意自己配首詩?時宜自然不會介懷,世伯接過筆,洋洋灑灑的寫了兩列詩,卻為尊重畫者,不肯再落自己的名字。

    周生家未來的長房長媳如此畫技,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場的周生家的長輩和世交,都因這位德高望重的世伯,而對時宜另眼相看,甚至紛紛開著玩笑,說要日後親自登門求畫。她不擅應酬,更難應對他家裡人各種語氣和神色,到最後都不知道說什麼好,頻頻去看周生辰,用目光求助。

    他似乎覺得有趣,但看她如此可憐兮兮,便尋了個藉口,帶她先一步離開。

    坐上車了,他想起她的那幅畫,還有她明明是被人稱讚,卻顯得局促不安的神情,仍舊忍不住笑著,去看坐在身邊的人。

    時宜察覺了,不滿地嘟囔了句:“不要再笑我了。”

    “很有趣,”他笑,“明明畫的很好,卻覺得很丟人的樣子,很有趣。”

    “你也覺得好嗎?”她看他。

    “非常好,你的國畫,是師從何人?”

    她愣住,很快就掩飾過去:“沒有師父,只是有人送過我一些畫冊,我喜歡了,就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練,當作打發時間。”

    他毫不掩飾驚訝。

    “是不是很有天賦?”她繼續混淆視聽。

    他兀自搖頭感歎:“只能用天賦來解釋了。”

    她笑,十年的傾心學畫,最擅長的就是畫荷。

    而他,便是那蓮荷。

    回到老宅,正是午後豔陽高照時,周生辰讓她回房去換衣服,自己則坐在二樓的開放式書房裡,對西安的交流專案做最後的交接。時宜照他的囑咐,換了運動服走出來,看到他正在打電話,說的內容完全聽不懂。

    只是在電話結束時,忽然交給她,說何善想要和她說再見。

    時宜接過來,聽到何善的聲音有些雀躍,還有些緊張:“那個……時宜……不對,現在應該叫師母了。”她嗯了聲,悄悄看周生辰,臉有些微微發燙。

    “真可惜啊,周生老師忽然就離開了,但是一日為師,終身是父,所以時宜你也一輩子是我們的師母,”何善嘿嘿笑著,“你知道嗎?周生老師就是我們的偶像,那種看上去好像就不會娶妻生子的科學家,我們都覺得他要是結婚了,就很怪異。可是想到是你,我們又覺得真是絕配,才子佳人,這才是最高端的才子佳人啊。”

    何善繼續念念叨叨。

    她聽得忍俊不禁。

    周生辰看她在笑,饒有興致坐在她面前,看她接電話。

    時宜用口型說:他好貧啊。

    他笑,伸手,拍了拍她的額頭。

    很自然的動作,可是碰到她後,卻不想再移開。慢慢地從她額頭滑下來,順著她的臉,碰到她的嘴唇。時宜沒有動,感覺著他的動作,看著他漆黑的眼睛。

    他徵詢看她。

    時宜無聲閉上眼睛。

    他細看了她一會兒。

    少時有背誦呂氏春秋,其中曾說“靡曼皓齒,鄭衛之音,務以自樂”。

    可真能配的上“靡曼皓齒”這四字的,又能有幾人。

    周生辰悄無聲息吻上來,也不管電話有沒有掛斷。離的這麼近,甚至能聽到何善那小子還在反復念叨著,說著什麼才子佳人的話,忍不住邊吻邊笑,微微離開,對著電話說:“好了,把你需要我看的論文發過來,自己先檢查一次,上次的英文拼錯太多了。”

    他說完,就把她握著的手機掛斷,放到手側。

    “繼續?”他低聲問。

    時宜剛剛睜眼,聽到他說,馬上又緊緊閉上。

    有紅暈悄悄從耳根蔓延開來。

    他每次親吻,都會先詢問她的意見。明明很死板的做法,此時此刻,如此輕聲,卻莫名給人以調情錯覺,是那種很詭異很認真的……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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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總有離別時(2)

     有陽光,落在手臂上,暖暖的。

    他的手,順著她的肩膀滑下來,碰到她的腕子,輕輕握了握:“多吃些。”

    她嗯了聲,臉紅得有些發燙。

    “我可能要離開國內一段時間。”

    “因為那件事?”

    “不是,”周生辰笑一笑,“那件事情,的確是為了讓我離開這裡。不過,我這次走的目的,是為了我的研究專案。”

    “無鹵阻燃矽烷交聯POE複合材料?”

    時宜真的是生記硬背,記下了這個拗口的名稱。

    周生辰沒想到,她能說的如此順暢,倒是有些意外地深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問什麼。過了幾秒,卻又作罷。“那個是西安的研究專案,並不是我這幾年所做的。”

    她疑惑看他。

    “簡單來說,我這幾年在歐洲的一個中心,複製金星環境,研究居住可行性。”

    她喔了聲。

    這麼聽著呢,的確比那個名詞聽得懂了。

    可是怎麼離她更遙遠了:“金星的居住可行性?金星可以住人?”

    “地表炙熱,溫度480攝氏度左右,表面壓力接近90倍地球大氣壓強,”他簡單回答,說起這些,就像教科書的有聲讀物,“但是它的大小、品質,甚至是位置都最接近地球,在太陽系裡,和我們算是雙胞胎。所以,以後它應該有機會住人。”

    她又喔了聲。

    他笑:“聽著會不會無聊?”

    “不會,”她搖頭,“挺有意思的,因為不懂才聽著有意思。”

    他繼續講了些。

    她記性不錯,雖然基本不懂,卻記得清楚。比如金星的4天環流,極地漩渦,等等,還有他所做的對微量組分的分佈情況的研究。她想在他離開的這段時間裡,悄悄補習補習,起碼在他偶爾提到時,不再坐在陽光裡傻乎乎地聽著。

    “那你……什麼時候回來呢?”

    他說:“三個月。”

    她點頭,想,三個月會很快過去的。

    “時宜?”

    她嗯了聲。

    “為什麼會是我?”

    她沒聽懂:“為什麼?”

    “在白雲機場,為什麼你會想要認識我?”

    周生辰說話的時候,不經意碰到了她腕間的十八子念珠。翠色的珠子,觸手微涼,讓他有些奇怪的感覺他蹙眉,不太適應這種瞬間失神的感覺,像是有什麼呼之欲出,卻完全抓不到方向。

    時宜也恰好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過了會兒才說:“是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他重複。

    她點點頭,無法解釋,那些存在在史書中的過去。

    只好如此形容故事的緣起。

    三個月。

    周生辰簡單交待了這個時長後,就真的在次日離開。

    他只給了她大概歸返的時間,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要帶她同行。

    她猜,他口中所謂的項目,或許只是他離開的原因之一。他出生的家庭,是個詭異的存在,竟然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仿佛沒有任何震盪,除了那個深夜的不速之客,還有一系列爆炸性的涉嫌罪名外,沒人再提過那個輕易殞命的唐曉福。

    那個家族像在另外的空間,有著自己的守則。

    如果她不是記得他,怎麼敢接近這樣的家庭?

    他離開不久,夏天早早就來了。

    除了每天三個電話,他似乎遠離著她的世界。

    美霖為了給公司造勢,整個月都在籌辦配音選秀活動。她因為獲獎的緣故,不得不配合一些活動,其實也只是錄了一段宣傳語,仍舊堅持不參與活動。

    那天美霖拿給她十幾個錄音聽,大多是參賽者自己寫的稿子。

    “那一年,佛祖在菩提樹下結跏跌坐,用七七四十九日頓悟。他頓悟的是四大皆空,忘卻的是愛恨癲癡。我想,你我相識四百九十日,四千九百日,四萬九千日,我都沒有勇氣結跏跌坐,甯要金身而忘記你……”她聽著demo,忽然有些感動。

    美霖笑起來:“好像當初我聽你demo的感覺,那麼多的樣帶,竟然只有你念了一首《上林賦》,念的我們是雲裡霧裡的,卻覺得真是好聽。”

    時宜笑:“我對《上林賦》最熟,所以讀著最有感覺。”

    “時宜?”

    “嗯?”

    “你那個科學家的未婚夫……”

    她回過頭,伸出手晃了晃:“看清楚我戒指戴在哪裡,已婚了。”

    “已婚?”美霖不敢相信,“你這兩個月都和我廝混在一起,算是已婚?房子呢?車子呢?蜜月呢?最重要的是,你的化學先生呢?”

    “他在羅馬的國家天體物理研究院……”時宜實話實說。

    “天體物理?”美霖有些茫然,“他不是做化學的嗎?”

    “界限沒有那麼分明,他現在主要做的是金星地表的微量組分和半微量的測試分析……”她儘量說的不專業,實際上她也說不了多專業的話。

    美霖沉浸在這些詞語裡,仍舊不理解金星和時宜的婚禮有什麼關係。

    “我一直不知道,你喜歡的是以人類發展為志向的科學家,大愛無私啊?這種人,對男女之間的感情,應該會看得很淡。”

    大愛無私?

    她視線飄開,落到大廈外的空地上:“可能吧。有時候我看歷史題材的東西,都在想,如果我生在古代,肯定會喜歡上心懷天下的男人。一個男人總要做些事情,和名利、愛情無關,天天談情說愛……不太適合我。”

    美霖又說了什麼,她沒留意。

    只是看到空地上有熟悉的一對兒人影,是他的弟弟周文川和王曼。在紛擾穿走的人群中,他們兩個像是一對簡單的情侶,低聲說著什麼,很快就上車離開。

    時宜看得太專注,美霖也留意到。

    忽然就說:“誒?這個男人我認識。”

    “你認識?”

    美霖大致給她講了講,公司來了個大學畢業生,頂頭上司太過強勢,天天被罵。忽然有天這個男人來公司,說是要找最大的老闆談些事情。具體談了什麼,美霖自然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大老闆點頭哈腰把人送走後,直接把畢業生分給最強的項目組。

    “老闆事後感歎了句話,都說香港等於‘李家城’,是李家的城市。而這個人背後的家族更難招惹一些,他的背景,絕不限於某個地方和城市……”美霖繼續自言自語,“你說,那個小姑娘背景這麼強,怎麼還留在公司,哎,誰讓人家樂意呢,就喜歡在這裡混著玩著……”

    時宜想起那個深夜。

    面對突如其來的指控,周生辰的化解簡直無懈可擊。

    她想,這樣的說法並不誇張。這個姓氏看起來普通,甚至在平時都不會有人像閱讀八卦一樣,看媒體分析爆料。

    好像他們的存在,就只是一個秘密,而曾經的她根本不會有機會接近。

    她和他法律關係已經是夫妻的事實,包括她的國籍改變,時宜至今都不敢和父母提起。如果匪夷所思的事情太多,她怕,父母對他的家庭會更加排斥。

    午飯後,她被強留下來,幫美霖審demo。

    兩個人邊聽邊討論,很快就到了兩點,周生辰的電話準時進來,她比了個手勢,跑到小房間裡,關上門。比起最初的開始,現在兩個人說話的時間長了不少,他甚至有時會說起和她無關的事情,當作趣事講給她聽。

    當然,這也是她的要求。

    畢竟兩個人的生活交集太少,總會找不到話題。直到某天,時宜終於忍不住說,其實你可以說些身邊的小事。比如你今天吃了些什麼?或者是哪裡不舒服,或者天氣,都隨便,這樣我會多些話題,多瞭解你些。

    她想,正常情侶都是如此做的,零碎小事交流著,也不覺得無趣。

    周生辰起初還不太習慣,她就問他,他來回答,漸漸感覺自然了很多。這樣說著,她就覺得離他很近,而且她也私心地感覺到,周生辰從沒和人如此交流過。

    “接下來的一周,我會在德國不萊梅,”周生辰的聲音雖然平淡,卻對她儘量的溫和,“你想來嗎?”

    “想,”她毫不猶豫,“大概什麼時候……不過會不會來不及簽證?”

    “不會,”他笑起來,“你來德國不會需要任何手續。”

    她恍然,忘記了自己被他改變的國籍。

    第一次發現這件事的好處,可以讓她隨時隨地見到他。

    周生辰簡單解釋著他此行的目的,是為了國際空間研究委員會的會議,從星期一到星期日,行程很滿。時宜聽著他說,或許沒有太多時間來陪她的時候,已經思緒渙散開,想著要準備什麼,見到他時候會說什麼。

    等待電話結束,她很快和美霖說自己要離開一周。

    美霖聽到理由後,非常不滿她的主動:“時宜,你知道男女之間相處,是要有技巧的,哪怕你們已經是合法夫妻,也要適當用些心思,不要一味遷就他……”

    “美霖,美霖,”時宜笑著阻止她說教,“我26歲才遇到他,就算幸運可以活到80歲,也只剩了54年,19710天。你也說了,他是做研究的,很容易就像現在這樣離開幾個月,或許真正在一起的時間,只有不到一萬天,”她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告訴美霖,“我沒時間用心思、用技巧,我要爭分奪秒和他在一起,知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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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總有離別時(3)

     航班準時抵達不來梅。

    她按照他的囑咐,取了行李,無處可去,就在大廳裡等著。她坐的地方正對著一個門店,透過玻璃可以看到店內行色的人,也可以看到自己淡淡的影子。她微微偏頭,對自己笑了笑,周生辰,我們有兩個月沒見到了。

    兩個月,六十一天。

    很多交雜的人影,來來去去。

    她看到鏡子裡出現了幾個人,有他。今天的他穿的很簡單的,也很普通,白衫黑褲,戴著眼鏡。時宜很快回頭,看清了餘下的那些嚴謹的深藍襯衫和黑色西褲的男人們,有兩個還提著黑色公事包,惟有和周生辰並肩走著的男人,看上去隨意的多,大概有三十五六歲的模樣。

    她起身,他已經走到身前。

    “我妻子,時宜,”周生辰輕比了個手勢,告訴身側男人,同時也看向她,“這位是我大學時的同學,也是我的老朋友,梅行,字如故。”這個名字有些特殊,能有表字的人比較少見,周生辰如此介紹,想必又是周家的世交。

    時宜友善地笑笑:“梅如故?殘柳枯荷,梅如故。”很好的名字,她不好意思直接說出來,就如此隱晦地表達著,很快說,“你好,梅先生。”

    梅行有些意外,去看周生辰,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

    “怎麼?”周生辰笑起來。

    “好福氣。”

    梅行有些好奇,禮貌問時宜:“時宜小姐第一次見你先生,是不是也很快就明白了他的表字含義?”時宜搖頭:“我不知道他有表字。”

    “抱歉,”周生辰很快說,“不太常用,就忘記告訴你。”

    他的抱歉非常禮貌。

    面前男人的神情,從意外、欣賞,換成了疑惑。

    幸好梅行很知分寸,沒再問。

    從機場到酒店,他安排妥當後,很快把時宜交給了梅行,只是和她說要有些手續會由梅行來幫她理清、辦妥。待到周生辰走後,四五個男人有條不紊地打開公事包、電腦,梅行開始很耐心地給她解釋,需要接手些什麼,大多是周生辰私人的財產。紛繁複雜的詞句,她漸漸有些聽得發昏,也開始明白這個梅行,應該是充當著他的私人理財顧問。

    而這些人,其實只是梅行的助手。

    她聽到最後,只是明白他要給自己一些財產。但具體如何,梅行解釋的很清楚,所有的動產、不動產都不需要她來親自管理。今日所做的,都只是必要的程式。

    “相信我,他名下的財產都是乾淨的。”梅行把眼鏡摘下來,折好,放入上衣口袋裡。

    時宜聽不太懂,但隱隱能感覺,這個男人所說的“乾淨”是在和周家其它人比較。梅行看她想問又不敢問的眼神,有些想笑:“怎麼?聽不懂?又不敢問?”

    她頷首。

    “其實,我也有些事情不懂,也不敢問,”梅行把鋼筆扣好,放在檔旁,“你對他知道的有多少?就已經成了他合法妻子?而且據我所知,還是未經周家點頭的婚姻。”

    這是個意料之中的問題。

    唯一值得奇怪的是,周生辰並沒有告訴他真實情況。

    時宜想了想:“除了知道他喜歡科研外,什麼也不瞭解。”

    她所瞭解的,只是他給人的那種感覺,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事情在她的預想內。甚至她隱隱有種感覺,她剛才接觸到了最邊緣、最無關緊要的那些事情。真正的核心,他的背景,他的為人,甚至他的喜好,她都一無所知。

    梅行的眸光很深,端詳她,過了會兒,笑起來:“他表字,長風。”

    “長風。”她重複。

    “想到了什麼出處?”

    時宜笑:“長風至而波起兮,若麗山之孤畝。”

    梅行也笑,接了後半句:“勢薄岸而相擊兮,隘交引而卻會。你果然能猜出出處。”

    這麼有名的《高唐賦》,她很難不知道。

    只是深想這個表字的含義,並不太附和周生辰的性情。這些話分明是形容巫山川水,磅礡洶湧,難以匹敵。而他的性情卻很冷清,不鹹不淡的。

    這個梅行也是傳統背景出身,說話又偏風趣隨意些,他們聊得很開心。到最後處理完所有事務,他問她,是否來過不萊梅。時宜搖頭,他似乎很有興致邀她一同外出用餐,時宜很委婉地拒絕了,獨自留在酒店。

    她喜歡安靜,並不怕無聊。

    時間充裕了,就上網看看這個城市的介紹,想要等到後幾日周生辰再忙的時候,自己到處走走。就如此戴著耳機,翻看網頁,偶爾聽聽郵箱裡新進來的比賽demo,消磨了整個下午。忽然有淡淡的茶香進來,時宜終於察覺,客廳有人在。

    走出去,看到的是周生辰。

    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竟然非常有情調地泡著茶。他身前是整套完備的茶具,應該是剛才拿出來的,水已經燒開,在一側汩汩冒著熱氣。

    他虛握著小巧的茶壺,將水傾倒而出,添了水,再倒出。

    手勢很隨意,應該早已習慣了自己泡茶喝,她視線很快停在一點,看到了他無名指上的戒指。剛剛在機場時,她記得他還沒有戴著,難道是因為看到自己特意準備的?

    周生辰聽到腳步聲,沒有抬頭,隨手添了個茶杯,倒了些水:“剛才看你聽得很專注,就沒有打擾你。”

    她笑,默默地想,她剛才都不知道自己聽得什麼。

    整個下午,唯一專注做的事情,就是在想著他。

    時宜在他身邊坐下。

    仍舊忍不住去看他手上的戒指,他察覺了,回視過來,看到她的目光,略微有些不自然地用手指輕輕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戒指:“前幾天洗手時摘下來,丟了原本的那個,這個是下午剛剛才送來的。”

    她嗯了聲。

    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卻解開了她的疑惑。

    “時宜?”

    “嗯?”

    “晚飯時,出去走走?”他提議。

    這是他的提議,她以為他很熟悉這裡,是為了陪自己散心。結果卻發現他還不如自己瞭解不萊梅,那種有人提議陪你逛一個陌生城市,到最後反倒你成了他的嚮導的感覺,讓時宜覺得這個已經是自己丈夫的男人,忽然添了些可愛。

    她猜想,他是不是除了科研和家族中的事,再無暇去看這個世界?

    又或者,他看這個世界的角度,和她不同?

    兩個人像是初來此地的旅行者,所到處都是最大眾的必遊景點。此時已傍晚,微有夕陽餘暉,有遊客狀的人們,在美景前留影。她帶他走入彎彎曲曲的窄街道:“剛才我在網上看這裡,覺得很有意思。”

    十五十六世紀的木質小房子,緊挨彼此,色彩豔麗。

    有些地方窄的只能走一人。

    因為腳下都是石板彈硌路,高低錯落,讓她走起來有些吃力。她的鞋跟並不算高,但總免不了一次次卡入彈硌路的間隙,她微微趔趄,被一隻手穩穩扶住:“走慢一些。”

    她站穩時,有一對老夫婦迎面走來,周生辰很快又鬆開手,插入自己的褲子口袋。

    “你準備什麼時候回國?”

    “沒有具體計畫,想要回去,還有些事情先要解決。”

    她想想,提議:“如果你不回去,我們就住在國外好不好?”

    “好,”周生辰答應的很痛快,“在我完成這次十年引資計畫後,我們可以定居在任何你喜歡的城市。”

    這是他第一次和她說起自己要做的事。

    時宜還記得,第一次關注這個引資是在清明節時,和父親隨口閒聊了兩句。她記得,當時自己和父親的評價是,想要挽救這個大勢的人,既要有實力,也要有良心,只是她沒想到這個人會是周生辰。

    “這幾年,國內人工成本上漲的厲害,很多企業開始撤去東南亞,五到十年內,必然會有大批工廠倒閉、工人失業,對嗎?所以你才會想要逆勢引資?”時宜回憶父親說的話,她並不十分懂這種經濟話題,但道理淺顯,她也就記得七七八八。

    他倒是沒想到,她會關注這種話題:“ 背後有很多原因。比如,人民幣連續走高六年,對外貿易成本已經上漲了30%。成本上漲30%,非常可怕,這時候最需要的是扶持的政策,在美元下跌時,人民幣也該……”

    時宜看著他,努力聽明白。

    周生辰忽然止住,微微低頭,兀自一笑:“抱歉,難得陪你,竟然說這麼無趣的事情。”

    她搖頭:“沒關係,你繼續說。”

    周生辰看她真的很認真,便又多說了幾句。時宜聽著,想,自己不論輪回多少世,都會始終愛著這個男人。這個男人,他骨子裡並非是為一人一家一姓而活,在這個社會裡,這種人可算是傻,傻到應該很少人理解他。

    她聽了會兒,試著去總結:“所以,簡單來說,你想要做的就是把白花花的銀子扔進去,緩衝這個過程?”換句話就是,拿自家的銀子和大勢對沖,結果很難改變,最多讓十年的製造業崩塌延長到十五年、二十年。

    周生辰不置可否,若有所思地感歎:“所以,過程會有些痛苦。”

    他所說的痛苦,應該是指的那個盤根錯節的老舊家族,要歷經數十代的蟄伏,才能積累如此家業,恐怕不止是他的叔父和母親,任何一個人都會成為他的阻礙。

    她想起周生辰的表字,忽然覺得自己的理解錯誤了。

    這個男人的內裡,何嘗不是磅礡洶湧,難以匹敵?

    迎面又有遊客走來,道路太過狹窄,他很自然地退後兩步,讓出了路。而同時,時宜卻忽然輕輕地,主動去拉住了他的手。他們鮮少在室外如此親昵,周生辰竟有些不太自然。

    時宜有些撒嬌的嘟囔:“我累了,你拉著我走,好不好?”

    她的周生辰,如此動人。

    既然他不懂男女相處之道,那就讓稍稍懂的多些的自己,來一步步靠近他好了。

    他忽覺好笑,反倒放鬆了:“好,我拉著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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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情愛如何解(1)

    時宜獨自在酒店時,就已發現周生辰的日常用具和衣物,也在這套房裡。換而言之,他並沒有打算和她再分房住,白天還不覺什麼,到兩人吃過晚飯回到酒店,她就有些心猿意馬。幸好時間尚早,有梅行和助理在,不至讓她直接想到今晚的獨處。

    男人之間的談話,稍嫌嚴謹。

    她旁聽的一知半解,低聲問他:“我給你們泡茶?”

    周生辰莞爾:“是不是聽得無聊了?”

    她抿起嘴角:“不是,我看你喜歡喝茶,而我剛好也會泡茶。”

    聲音有些輕,淡淡的,甚至能聽得出來有委婉隱晦的感情,告訴他,其實她想要讓他開心。周生辰原本想要說稍等片刻,自己結束,親自給她泡來喝,可聽她這麼說,想說話反倒被壓了下去:“學過茶藝?”

    她笑,不置可否。

    兩人的對話,倒是吸引了梅行,他饒有興致地看時宜:“我猜,周生你的太太,應該不止會泡茶,或許會給人更加意外的驚喜。”

    周生辰怕他為難時宜,抬手,用食指對梅行指了指:“好了,不許拿她開玩笑。”

    “我沒有啊,我只是覺得你太太或許很喜歡茶文化,”梅行看時宜,“時宜,我呢,也很喜歡喝茶,而且只要你能做到的,我都備有器具。”

    時宜聽得懂,這個男人所說的,是各代的飲法。

    這些實在是難不倒她。

    她不是個很喜歡顯示自己的人,或許今夜有周生辰在身邊,而面對的又是他的摯友,她自然不願意認輸:“我呢,讀過陸羽的《茶經》,也喜歡研究這些飲法。如果梅先生想要試試,倒不難。”

    梅行很是欣喜:“煮茶,如何?”

    時宜忍俊不禁:“這個還是算了,以蔥、薑、棗、桔皮、茱萸、薄荷等為佐料,煮之百沸。我煮起來並不麻煩,就怕你們喝不下去。”

    梅行笑著勸說:“試一試,又不會如何。”

    時宜想起那個味道,有些躊躇時,手臂已被周生辰拍了拍:“不用理她,泡茶就好。”

    “誒?”梅行擺手,“有懂行的人在,怎能浪費?既然煮茶不妥,我現在就讓人去取餅茶和器具,我們嘗嘗你太太的煎茶。”

    梅行很快讓助手去取器具和餅茶。

    因為這個意外的提議,他們的話題倒是落到了茶上。時宜正坐,聽他們低聲閒聊著曾經有關茶的經歷,腦中浮現的畫面,也漸漸清晰。

    曾經的他閑坐書房,素手煎茶。

    備器、選水、取火、侯湯、炙茶、碾茶、羅茶、煎茶、酌茶,她看得仔細,不願錯過他的每個動作、只為消磨時間。她看著,他來做,並不覺無趣。

    此時此刻,她做起來也不覺煩躁。

    她甚至喜歡這漫長的過程,將他曾授與她的,再還給他。

    梅行是個愛茶人,連茶具都備了四套。而時宜卻是個名符其實的懂茶人,從開始選擇茶具,到候火定湯,到炙茶的火候,都極像是一場藝術表演。梅行起先還和周生辰說幾句,到最後兩個男人都看著時宜。

    倒是那畫境中的人,只專心做自己該做的。

    有茶香飄來,卻只成了點綴,讓這畫境如染釉色,越發怡然。

    周生辰看著她,也看得很專心。

    他不懂女人的心思,更不懂時宜,哪怕她已經成了自己的太太。她如此一個人,為何會到二十六歲還沒有任何感情經歷?他不相信任何虛無的解釋,比如註定,或者說緣分,可現在,卻只能用這些詞語來解釋她對自己的感情。

    而自己對她呢?

    梅行告辭前,毫不掩飾對時宜的欣賞。

    她被說的有些不好意思,頻頻向周生辰投去求助目光,後者心領神會,慢悠悠地拍了拍梅行的肩,一語不發。男人之間的溝通不需要語言,比如現在。

    梅行微微笑著,拎起西裝外衣就走,頭也不回。

    門鎖啪嗒一聲合上,留了兩人獨處。

    時宜看了他一眼:“你們兩個還真是默契。”

    “我從五六歲就認識他,”周生辰笑,“他歷來如此,見到好看的女孩子就喜歡多說幾句,你也別太介意。”

    好看的女孩子?

    時宜總覺得這麼說有些怪異,原則上來說,她應該不只是好看的女孩子,還是他的太太,雖然兩個人現在相處仍舊像男女朋友。

    他邊走到臥室,拿了乾淨的衣物,習慣性地解開了幾粒襯衫鈕扣,很快像是想起什麼,又潦草地系好兩粒鈕扣,走入浴室。到有水聲傳出來,時宜終於想起今晚,他要和自己睡在一個房間,一張床上。

    她一時不知道該做什麼,就在客廳沙發上坐下來。

    如果睡在一起,那麼……應該會……

    她輕輕呼出一口氣。

    他很快從浴室走出來,衣服穿的規整,給人一種即將出門的錯覺:“你稍等一會兒再洗,我讓人來收拾乾淨。”他說著,已經走入臥室。

    “沒關係的……”時宜站起來,想要去拿乾淨衣服,卻看到他拿了件黑色外衣,邊穿邊走出來。她有些奇怪:“你要出去?”

    “嗯,”周生辰說,“實驗室有些事情,需要有個很長的電話會議。”

    他說的很快,自然地看了下腕表。

    “那今晚還會回來嗎?”

    “會,就是會很晚,”他兀自笑了笑,“剛才喝了茶,應該不會覺得很困。”

    他很快交待兩句,離開了酒店。

    說不失望是假的,可也松了口氣。雖然有些心理準備,但她卻感覺兩個人之間少了些什麼。魚水之歡,首先要有魚和水相融的關係,才能順利成章的發生,不是嗎?

    她長途而來,又和他逛了大半個不萊梅,經熱水一沖洗,疲憊感盡顯。她穿著睡衣坐在床上,能感覺得出這些床上用品都不是酒店公用,格外柔軟。

    躺在床上沒一會兒,她就睡著了。

    因為潛意識在等他,自然睡得淺,聽到房間裡有響動,很快就清醒了些。只是還有些昏沉得感覺,她睜開眼,天已經有些朦朦亮。周生辰靠在沙發上,正打算隨便躺在那裡補眠,房間暗,看不出他的臉。

    “幾點了?”時宜忽然開口。

    他動作停頓,抬腕看了眼:“五點四十七分。”

    “那上床睡一會兒吧……”她輕聲說,“睡沙發會很累。”

    周生辰又停頓了幾秒,把西服外衣放到沙發上,走到床的另一側,躺到了她身邊。床很大,她能感覺他有些拘束地躺著,忍不住微微笑起來,很快翻過身,把被子蓋在他身上,手也順勢搭在他腰上。或許還有些困頓,她難免比平時隨意了些,帶了稍許揶揄:“周生辰,你和太太睡在一張床上,很為難嗎?”

    “沒有,剛才只是怕吵醒你。”他聲音有些低。

    “已經醒了。”

    他笑:“不睡了?”

    “睡,”時宜坦白回答,“因為你沒回來,所以睡不太踏實,現在頭昏沉沉的,還想睡。”

    “那就睡吧,”他伸手,把她攬到懷裡,“我下午才有會,可以陪你睡久些。”

    她臉貼到他身前,隔著薄薄的襯衫布料,聽他這麼順理成章地說著,卻想偏了些。靠在他懷裡睡覺,這還是第一次,他雖然穿著襯衫和長褲,可她卻是睡衣……

    就如此安靜了會兒,她覺得自己心跳的開始不穩,忍不住挪動了身子。

    “睡不著?”周生辰察覺了,低頭看她,“還是習慣一個人睡?”

    ……

    她決定換個話題。

    “今天……你朋友誇了我很多,你還沒有說過什麼。”

    她的聲音裡,有些失望。

    周生辰略有疑惑,很快明白:“我不太會誇人,但你總能給我驚喜,多的有時候,我也不知道說什麼好。”她微微揚起嘴角,輕聲說:“那你拿什麼回報呢?”

    “回報?”他想了想,“說說看,你腦子裡在想什麼?”

    “你負責讓我睡著吧。”

    “好,”他倒不介意,“你通常怎麼樣,會容易睡著?”

    “聽歌……或者聽詩詞,慢慢聽一會兒,就睡著了。”

    周生辰噤聲了會兒。

    她閉上眼睛,等他給自己驚喜。

    “就詩詞吧,我念些和茶相關的,慢慢念。”

    時宜嗯了聲:“我能點想聽的嗎?你不用念全,隨便一兩句就好。”

    “可以。”周生辰還是初次發現時宜的難纏,卻覺得如此也很可愛。

    “白居易?”

    “他留了兩千多首詩詞,有近六十篇和茶有關……”

    她好笑打斷:“隨便就好。”

    還真是認真,稍微不留神,就會陷入嚴謹思維的科學家……還真是……

    周生辰倒也不再深想,隨口應對:“白瓷甌甚潔,紅爐炭方熾。沫下曲塵香,花浮魚眼沸。盛來有佳色,咽罷餘芳氣。”

    時宜沒出聲,他便多挑了三四首。

    “嗯……”她似乎滿意了,繼續說,“蘇軾。”

    “活水還須活水烹,自臨釣石汲深清。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枯腸未易禁三椀,臥聽山城長短更……”

    起初她還說些名字,後來累了,他就自己隨便挑些,念給她聽。

    從李白到劉禹錫,再有那些不甚有名氣的,邊回憶邊念,倒也不成障礙。這還是他初次發現自己的好記憶力,也能做如此有趣的事情。

    時宜聽得舒服,不再出聲。

    她知道,他並不懂這些的意義,雖然詩句不同,但自己也曾如此被哄睡過。漸漸地,在周生辰刻意放慢壓低的聲音裡,她漸漸有些模糊了意識。他閉著眼睛給她念,越來越放緩速度,直到終於停下來。

    房間裡悄無聲息。

    因為靠的近,似乎能聽到她平穩的呼吸聲。

    周生辰睜開眼睛,耐心看了她會兒,確認她真的陷入沉睡後,才又閉上眼睛,讓自己真的睡著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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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
匿名  發表於 2015-4-21 08:02:09
第二十六章  情愛如何解(2)

    他睡了大概兩個小時,到七點半自然醒過來。

    時宜仍舊睡得很沉,從周生辰的角度,能看到她側臉的弧線,到頸部,甚至能看到她領口內細膩的皮膚。他就如此看了會兒,心底有些不可名狀的感覺,時宜輕輕地動了動,攥住他襯衫領口的手,微微鬆開了一會兒,卻又很快攥緊了。

    他略微撐起身子,輕聲叫她:“時宜?”

    她不知是在夢中,還是迷糊著,嗯了聲。

    他略微思考了會兒,最終還是選擇低頭,吻住了她領口露出的皮膚。隔夜露出的胡渣,輕摩擦過她的脖頸,時宜下意識避開來,他便沿著她的鎖骨親下去,解開睡衣的兩粒紐扣,透出了些許旖旎春色。

    “周生辰”她醒過來,模糊著聲音。

    “嗯。”

    兩個人身子貼著,嚴絲合縫。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變化,還有那半夢似醒般的桃色氛圍,她嗓子有些發幹,忍不住扭動身子,面紅耳赤地避開自己大腿和他□的接觸:“要不要先洗澡……”

    “不用,”他低聲說,“我就是想抱抱你。”

    他的行為和語言有所差別。

    時宜也沒有再出聲,感覺他的嘴唇,真的就只親吻、摩擦著自己的脖頸,鎖骨和胸前,不進也不退,兩個人在薄薄的棉被裡,親昵著,甚至有些折磨的感覺。

    “你有沒有讀過《上林賦》?”他問。

    時宜淡淡地嗯了聲。

    她從來沒有和他提到過《上林賦》,卻沒有想到他會先說起它。

    “我第一次見你,就想到《上林賦》,裡邊形容女人的詞句,”周生辰覺得想要放開她,竟然比預料的難,只能低聲說話,來打斷自己身體對她的欲望,“絕殊離俗,妖冶嫻都,用來形容你很合適。”

    這是他第一次說起兩人的初遇。

    也是他初次對她說類似於情話的話。

    時宜閉著眼睛,笑起來。

    她伸手,試著去摸他的臉。周生辰配合地停住話語,任由她的手指撫過自己的眉骨、眼睛和鼻樑,時宜的動作非常溫柔,甚至有種他難以理解的感情在。

    “再好的皮相,也有年老色衰的時候,你在我心裡是最好的,”她輕聲說,“美人骨,世間罕見。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世人大多眼孔淺顯,只見皮相,未見骨相。我能摸到你的美人骨。”

    這樣的細微曲折,鼻樑和眉骨,沒有絲毫改變。

    國際空間研究委員會的這次會議行程很滿,雖然有足足一周,但兩人相處的時間並不長。時宜倒也會自娛自樂,瞭解他很詳細的時間表後,就自動消失,在不萊梅附近閑走。

    正好碰上德甲的賽季,她甚至還饒有興致,現場觀摩了一場球賽。

    她以前沒有過男朋友,倒是身邊的宏曉譽是鐵杆的德國球迷,不斷和她灌輸各種知識,以至於她坐在賽場看臺,甚至能認得出那些出名的後衛和前鋒、中鋒。

    她告訴巨集曉譽自己正在賽場,宏曉譽立刻撥來電話,非要感受現場氣氛。

    幸好她身邊的位子都空著,不至於干擾別人。

    “時宜時宜,下次帶我去好不好?”巨集曉譽在電話那頭,帶著哭腔說,“你找到一個富二代就把我拋棄了,我自費機票,只要你提供食宿就好啊~”

    “好,好,下次我給你出食宿,”時宜樂不可支,想了想又補充說,“不過下一次也不一定會來德國。”

    宏曉譽嘀嘀咕咕,繼續抱怨。

    她聽著,隨手去摸身邊的礦泉水,卻未料先被人拿起來,遞給了她。

    她抬頭,沒想到遇到的是周文川。

    “好巧。”她感慨。

    “不算巧,”周文川挨著她坐下來,“我在不萊梅一周了,一直想來見見你。”

    時宜有些不解,但沒追問,她接過自己的礦泉水瓶:“你也在不萊梅?我沒有聽你哥哥說起過。”

    “他沒說過?”

    “嗯。”

    周文川了然笑笑:“或許他怕你誤會。”

    “誤會?”

    “誤會他和我太太,”周文川倒是沒想隱瞞,“你可能不知道,我太太佟佳人和他曾有婚約,還是他們年紀非常小的時候。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太太念書時基本是跟著他的腳步,始終是他的師妹,換而言之,他們也算是一起長大的。”

    之前幾次遇到佟佳人,她就感覺到她對周生辰那種在意,只是沒想到會有如此深的淵源。他前半生大部分時間,是和佟佳人一起的嗎?

    周文川繼續說著:“後來因為一些原因,婚約取消了,而後又因為一些原因,我娶了她,”周文川也覺得自己說的很含糊,自顧搖頭笑笑,“這背後有很多複雜的故事,如果有機會,我想你可以問問我哥哥。”

    她頷首,猜到周文川隱而不談的話,一定會牽扯很多灰色地帶的事情。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好準備,要聽周生辰說周家的背景,所以她沒有追問。

    “所以你這次來,你太太也來了?”她想到周文川最開始說的“怕你誤會”。

    “她和我哥哥一樣,立志獻身科學,”周文川輕聳肩,“其實我不太理解,他們所做的事情,這次也是巧合,都受邀來了。”

    周文川又說了些話,大多只是閒聊。

    時宜邊陪他說話,邊去佯裝看球賽,仍在想他有意相遇的意思。或許是出於女人的直覺,她能感覺到周文川對周生辰的感情,並沒有他同胞妹妹那麼深。不管是因為佟佳人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都明白自己不能完全信任這個人。

    球賽結束後,兩人離開賽場。

    周文川有車來接,她能看得出那些他身邊的隨從,還有司機,都和周生辰一樣是世代跟隨的,也是彬彬有禮,極有規矩,張口閉口喚的都是“時宜小姐”和“二少爺”。

    周文川低聲詢問佟佳人是否已經回酒店了,身穿黑色西服的中年男人輕頷首,他這才詢問時宜:“我哥哥是否安排了車來接你?需要我送你回酒店嗎?”

    時宜搖頭,隨口說:“不用,我約了朋友。”

    周文川輕揚眉,似乎識出她的藉口,卻沒有點破。

    他從身側人手裡,接過一個普通的信封,遞給她:“這個東西,我想,應該是屬於你的。周家的婚姻從來都是父輩安排,利益大於感情。從家族角度,我很珍惜我的婚姻,希望時宜小姐和我一樣保持沉默,但同時也要讓這件事解決。”

    她接過來,看著他上車離開後,摸了摸密封的信封。

    能感覺到整個信封裡只有一個非常小的東西,形狀應該是戒指。

    她沒立刻拆開。

    回到酒店洗乾淨手,給自己倒了杯熱水,這才拆開了信封,把那枚和周生辰手指上一模一樣的戒指拿出來。很素淨的戒圈,沒有任何多餘裝飾,甚至是花紋,她看得仔細,很快就在戒指的內側看到“辛卯年,四月初九”的刻字。

    她雖然不常記農曆日子,卻不會忘記這是今年5月11日。

    這是他丟的那個戒指,不會有錯。

    時宜把戒指套在自己手指上,她手指纖細,套上他的戒指自然是大。就如此在手指上輕輕轉了會兒,剛才那稍許的醋意倒是都沒了。雖還有些在意佟佳人和他自幼相伴,卻肯定他並不知道此事。

    沒有人這麼傻,會把刻有結婚日期的戒指送給別人。

    更何況以周生辰的智商,如果要有什麼,也會完全不留破綻吧……

    她輕輕呼出口氣,門同時被人從外推開,周生辰邊走進來,邊反手合上房門。

    時宜抬頭看他,莫名就想到今天早晨兩人之間的親昵,視線很快飄開:“我今天碰到你弟弟了。”周生辰把外衣放到沙發上:“他找你了?”

    “嗯,還陪我看了半場球賽。”

    他本想坐下來,看到她手指上的戒指,略微怔了怔,片刻間就把來龍去脈猜清楚了:“這是他給你的?”

    “嗯。”

    “是不是還告訴你,我和佟佳人的關係了?”

    “嗯。”

    “說的有多清楚?”他坦然坐下,“需要我做什麼補充嗎?”

    時宜看他泰然自若的,倒是奇怪了:“你不怕我生氣嗎?”

    周生辰兀自笑笑:“你智商還可以,應該有自己的思考能力。”

    她噗地笑了:“多謝誇獎。”

    “我和她自幼相識,一直在相同的學校讀書,包括現在也會偶爾有交流合作,”周生辰似乎有些口渴,看時宜放在桌上的杯子,很自然地拿過來喝了口,“後來因為她的妹妹嫁給了叔父,我和她就取消了婚約。再後來,我也不太清楚是什麼原因,她和文川結婚了。”

    簡短的補充,非常直接地解釋了這些問題。

    她想,自幼一起長大,又始終有著婚約,卻因為這樣奇怪的事情而取消婚約,佟佳人的心裡應該始終會有他。更何況周文川也說,她和周生辰志趣相投,是同類人。

    她轉著戒指,思緒亂飄地想著。

    視線遊蕩回來的時候,發現他在看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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