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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37:16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閆靈 -【寫娘子

相愛就是一種折磨,誰多一點誰愛罪,誰少一點,誰吃虧。

簡單敘述:白卿以歌姬身份嫁入諸侯世家為妾,只是因為男人的政治考量而被選中,兩個毫無感情的人演繹著表面上的恩愛,實際各懷鬼胎。

簡單說就是兩個不會愛的人由不愛到相愛的過程,情感緩慢到烏龜都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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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5:52 |只看該作者
序言

給那個已逝的女子

  一楔子    墓主人的蔻丹花

  這一日,無名大墓的中心棺槨終於被找到。

  到晚間,月上柳梢時。

  青瓦屋內圍滿了人,通亮的燈光下,人們費盡心思,終於打開了這只碩大的棺槨。

  他們應該興奮的,因為在棺水浸泡的絲綢下藏著兩具金縷玉衣,也許金縷玉衣之內躺著的會是千年前哪個王侯大公,可能他的面目還依然可辨……

  不過可惜——

  金縷玉衣內什麼也沒有。

  鮮亮的絲綢下只是那一對金縷玉衣並排而躺,金縷玉衣頭頂,放著一隻水晶匣,一把青銅劍,令人驚奇的是水晶匣內種得那株蔻丹花,歷經千年,卻依舊妖嬈鮮活。

  可惜,手一碰,花色悄然而逝,讓人後悔不已……

  ******

  洗好手腳,靠在暖爐旁,這次就講一講這座無名大墓的這一對主人家。

  那株蔻丹花與那把青銅劍的故事。

  就讓那些盜墓的人猜吧,怎麼能讓他們知道他們是誰!

  這一次,我可是把結局提到前面來說啦,看看就知道不是BE的結局,是HE~

  不過,人生有完全的HE,或是BE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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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6:11 |只看該作者
一  細腰

      李家的男人喜歡細腰的女人,所以西平城裡的女人愛綁細腰,喘不過氣來的那種纖細,因為纖細,所以女人們的臉都很白,蒼白。

  ******
  白卿是個苦命的女子,西平城裡認識她的人幾乎都這麼認為,當然,西平城裡認識她的人總共也沒幾個。

  她是大戶人家的外室,所謂外室,就是身份還不足以被藏在內室的,既不是妻,也算不了妾,她只是件禮品,一件被當做見面禮的玩意。物主之所以選中她,只是因為她的細腰,李家男人不是就愛這口嘛。

  她的男人長得很好看,不過她最喜歡看的還是他的唇角,高興時是平的,盛怒時是翹的。

  他很少來她這裡,少到他連她是不是處子都還不清楚,說實話,她猜他一定認為她是個殘花敗柳,因為他不怎麼喜歡她碰到他的身體——從他的家人中有人染了花柳之疾開始,他似乎介意起了她這種女人。

  她沒跟他解釋什麼,如果一個男人嫌棄一個女人,是根本不會聽進去她說得任何話。

  她只是有些好奇,既然他不怎麼待見她,又為什麼到現在還不把她打發走呢?

  「卿卿姑娘,衣裙都擱在軟榻上了,洗完澡,隨手就能夠到。」烏婆婆的嗓音很大,中氣很足,是他請來照顧這方小院的,還有烏婆婆的老頭,也在她的小院裡做活計,此外再沒別人。不知道他是不是怕她偷人,才請了這麼一對老夫妻看管家當。

  不過烏氏夫婦真得很盡責,小院裡一直都很乾淨整潔,沒有髒東西,當然,更沒有野男人。

  這會兒正值寒冬臘月,從浴桶裡爬出來是件痛苦事,包著棉毯,赤腳在木條板上跺三跺,才敢呼氣。

  今天一大早,有人來傳話,說他今晚過來,所以她才會這麼興師動眾的沐浴更衣,以期待他的唇角維持那條平平的直線。

  坐到銅鏡前,看著胭脂盒發呆良久,最終她還是決定擯棄這些香粉、胭脂,聽說他年節之後就要去京城了,而且會去很久,她要在這之前讓他對自己有些記憶,否則她怎麼能有機會擠進他身後那座富麗堂皇的大宅子?她把自己輕賤成一件「玩意」,可就是為了能進那棟大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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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6:25 |只看該作者
二 桂花樹下

  白卿的小院在鏡湖東岸,與李家的宅院相隔幾乎半個西平城,不過她這兒很熱鬧,尤其是晚間,鏡湖西岸的花街柳巷、紅樓畫舫,一年到頭都是生意興隆,多少人大歎著:國將亡矣,歌舞不休,可又有多少人管不住自己的腿腳,趁著夜黑風高鑽進那大紅燈籠底下。

  男人啊,嘴上說的大是大非,手上做得卻是食色性也。

  今晚上,白卿沒上妝,週身透著乾淨,當然,也少了妖嬈,能把妖嬈與乾淨結合在一起的不是女人,那是妖精,她還沒那個能耐。

  烏婆婆做得一手好菜,好吃又好看,她佩服有能耐的人,所以她尊敬她。

  裹著皮裘外衣,圍著方桌轉過幾圈,欣賞著這些漂亮的菜色。

  紅燭燃了半指長後,她的男人回來了,一如往常,就一個人,身後沒有跟什麼家丁、打手的。

  她站在紅燈籠下迎接他,笑如夏花,這是她一貫的態度,不管他領不領情,她總是要笑的,不是有人說了嘛,伸手不打笑臉人,讓人下不了手的,那都是些聰明人。

  烏婆婆起先也是不怎麼喜歡她的,站在正經行列的女人,沒有幾個喜歡她們這種不正經行列的,前者是賢妻良母,後者是自甘墮落,不過就是因為她這樣的笑容,讓烏婆婆慢慢開始心疼她,甚至開始祝福她跟這個男人的未來,烏婆婆說他還沒娶妻,沒娶妻好啊,沒娶妻就沒人管,沒人管當然她就有機會擠進那棟富麗堂皇的大宅子。

  他進了屋,烏婆婆順手帶了門,屋裡只剩他們倆,他坐著,她站著,他看著她的臉,她瞧著他的唇。

  良久之後,他開口說了兩個字——坐吧。

  吖,不容易,住進這院子半年了,這還是頭一回被叫坐下來,而且坐在他身旁。

  拂袖坐下,動作很輕便,沒有往常的妖嬈,今晚沒上妝,硬扭腰肢太牽強,而且累,腰也疼。

  「很好看。」他在讚揚她的裝扮。

  她抬起眼睫看他的眼睛——她很少這麼做,可能是做賊心虛,怕自己露出什麼破綻吧。

  「叫什麼?」他忘記了她的名字。

  「卿兒。」毫無郁色,本來也就沒巴望他能記得她的名字。

  沉默,他看著她,但思緒顯然不在她的身上。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陣女子的笑聲,伴著絲竹之音,八成是湖上的紅船經過吧,這是經常的事,誰讓這兒離那些脂粉、酒色之地近呢。

  興許是浸染了外面那迷亂的笑聲,他執起她的手——都是用香湯泡過的,當然是香氣逼人了。

  看著他的唇角,她猜測這回的味道他喜歡,因為這回握的時間比較久。不過可惜,他似乎依然不打算留下來多聞一會兒,喝了兩口烏婆婆釀的新酒,他便起身要走了。每次都是這樣,來去匆匆的,但他仍會記得來,奇怪的男人,既然不打算佔有,為什麼又不扔掉呢?

  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

  不過看這樣子,一時半會也是不會把她扔掉就是了,看來她要想進李家大宅,也只能等他從京城回來之後再另想辦法了,靠色似乎有點行不通,她不對他的口,或者說他嫌棄她。

  「外面冷,披上這個再出去。」她隨手拾起茶幾上的毛麾,那是她親手做得,做大戶人家的妻妾真是不容易,煮飯端茶做衣裳,還要照顧他被別的女人弄虛的身體,還好,她似乎沒這個福分。

  「呼——」白卿微出一口氣,因為她的腰被他握住了,難道說他想留下來?因為感動於她的那條毛麾?

  他不喜歡吻女人的唇,只是單純的不喜歡,至於其他方面,就像全天下的男人一樣,沒什麼禁忌。

  這個叫「卿兒」的女人是別人送他的禮物,說是十分可人疼,但他不喜歡她身上的胭脂味,不過今晚沒有。

  過兩天他便要啟程到京城去,去見他那被皇帝老爺扣為人質的父親,也許這之後就是他代替父親去做人質,一方諸侯嘛,總是要付出些特殊的東西來安撫君王那顆不安的心,據說他還要娶一個皇家的女子來當正室,這麼一來,各方諸侯的家族中也就算摻進了皇室的高貴血液,據說這叫一家親。

  一家親?他粗喘一口氣,仰倒在絲被上,胸口上下起伏著,但嘴角卻是微微翹著。翹著表示他不開心,這是從小被祖父逼迫出來的習慣。

  李家是大岳國的諸侯王,最弱的那一家,轄下漢北一地,也就是人們口中的漢北李氏王族,在漢北,他們李家是老大。

  看著他上翹的唇角,白卿有些退縮,她來不及揪頭髮、咬手指去悼念她剛剛失去的貞潔,那東西本來就沒打算能保住,她現在是有些怕,怕他的靠近,因為真得很疼。

  「你還點了這東西?」握著她的左臂,上面殷紅的痣點正在一點點退色,這痣便是用來確定女人貞潔與否的東西——造這東西的人只長了一半腦子,他該想辦法再給男人也點一顆的。

  白卿也看著自己的左臂,那是七歲時,姐姐給她點上的,為了救她,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有價可估,不至於輕輕便便被哪個好色之徒賺去便宜——老鴇們可不會放著銀子不賺,女人的貞潔可都是好價錢啊。

  「……」看過左臂,再抬眼看他,燈光下,她的眸子閃亮亮的,帶了些水光,那是因為記起了親人的緣故,不過他似乎覺得這是楚楚可憐。

  於是——

  他又把剛剛做過的事重新複習了一遍。

  他喜歡她的細腰……

  這一夜後,他就去了京城,女兒香對他這樣的人來說,只是生活的點綴,男人的祖訓大半都是——不要兒女情長。

  不過,他還是給了她那顆守宮砂一些補償——他給她挪了地方,在西平城的西南角,離李家大宅不近,但也不遠,是棟兩進的院子,院子裡還有兩株桂花樹,花季來臨時,十里聞香。

  站在桂花樹下,仰看碧藍無雲的天空,白卿微微翹起唇角……

  伯仲——李伯仲,他還不知道呢,她可不是個好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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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6:40 |只看該作者
三 庸脂俗粉 一

  八月,紛揚的季節,林同居院子裡的那兩株桂樹正開得妖冶。

  李伯仲自京城歸來,或者換句話,叫榮歸,定了皇叔嶽峙的小女兒為妻,李家因此歡騰不已,特意買了百響的炮竹,連放了半個下午,幾乎整個西平城的百姓都知道了。

  嶽峙是大岳皇帝的親弟弟,膝下只有兩個女兒,一個嫁給了漢西省的世子,剩下這個卻給了小小的漢北省,真可謂是下嫁。

  中秋的晚上,漢北王府裡熱鬧不已,都是為了慶祝李伯仲招了這門好親。

  而這一晚,白卿睡得很早,反正也沒人等著她去團圓。

  月入中天時,烏婆婆敲了兩三下門。

  起身開門,沒想到他竟然來了……

  喝得醉醺醺的。

  一對無話可說的男女,除了床上那點事,似乎真得想不出還要做什麼,只可惜她吐了,因為他那熏人的酒氣。

  白卿赤腳蹲在門口,背上披的是他的外衫,咳個不停,而他倚在門側,就那麼看著她踩在青石板上的光腳。

  今晚,他故意來的,在所有人都在為他的親事慶祝時,偏偏來到了這樣一個女人的身邊,這是一種挑釁。當然,他知道後果會怎麼樣,不只知道,還相當期待。

  「想進王府嗎?」他開口問她。

  白卿止住咳嗽,沒有立刻回身,因為他的話太讓人吃驚。

  「想進的話,明天讓人來接你。」

  她慢慢轉過頭,仰視著他,可惜他背著光,她什麼也看不到。

  她應該欣喜若狂,因為她的身份需要這樣的表現,她也那麼做了——眼睛裡流露出掩飾不住的高興。

  這一年,瞎眼的道士說她犯七殺,不宜遠行,不宜遷居,要綁紅腰帶,可她卻偏偏走運了,因為她進了漢北王府,以妾之名。

  李伯仲納妾了,在定親後的第二個月,納了個青樓出身的女人,堂而皇之地讓她登堂入室,這形同於摑了他那未來老丈人一掌。

  李家也炸開了鍋,比之前那百響的炮仗炸得都響。

  李家男人行伍者不少,多半都是身體健康,再加上有權有勢,易得美人佳麗,因此,李家的子嗣很旺盛,所以每次出了什麼大事,家裡都很熱鬧。

  人有個毛病,喜歡從眾圍觀,喜歡指責別人,不管自己有沒有那個立場。

  因此李伯仲便成了眾矢之的。

  他是嫡孫,將來要去京城代父為官——這是做人質的另一個好聽的說法,再將來,他還要回漢北掌管大權,所以,他必須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否則將來如何堪當大任?

  只可惜鬧騰了幾天,什麼也沒改變,那個女人照常住在西府的小院裡。

  李伯仲有個本事,他能讓愛嘈雜的人閉嘴,用他的方式。

  白卿並不想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讓她留下來,她只想快一點找到那個孩子——她姐姐的孩子。

  王府裡有很多女人,弄不清誰是誰的,不過她們有很多共同的特點:白皙美麗的容貌,纖細的腰肢,華麗的服飾,以及睥睨的習慣。

  相比之下,白卿真夠得上庸脂俗粉,因為她的妝頗為妖艷,狐狸精嘛,總歸是要盡責畫好自己那張臉,他帶她來不就是為了讓她這麼招搖過市的嗎?

  從第一天進這王府大門,她就深領他的意圖,這個男人只是在用她去反抗些什麼,那她就隨他的意。

  她住得小院在王府西跨院的最裡側,院門口的假山上寫著「月舂」二字,於是這院子便被叫做了月舂苑,院子很小,只有四間房,倒是給了個十三四歲大的丫頭,名叫鳳宣。

  這丫頭一看便知聰明伶俐,嘴也巧的很,而且還相當貼心,非常討人喜歡。

  頭一天晚上,白卿賞了她一枚珠釵,似乎有意拉攏。

  初來乍道的,總歸要先拉個人在身邊,不管這個人是真心還是假意。

  李伯仲喜歡一個人睡,他不喜歡女人的脂粉味,不巧,白卿的脂粉味很重,所以儘管她住到了府裡,他也從不在她的小院裡留宿。

  而且她喜歡紅,紅帳,紅燭,紅絲被,到處都是刺眼的紅,讓人心煩氣躁——畢竟還是風月之地待過的女子。

  瞅著他微蹙的眉頭,白卿總是會笑,還會伸手揉他的眉頭,但每次他都會半路將她的手擋開,因為他不喜歡她這麼擅作主張的親暱。

  他不喜歡她,這一點,白卿很清楚,雖然床第之間他很熱情,但那也只是在床第之間,他們這些身份高貴的人,對女人總是分得很清楚,她絕不是那種會讓他金屋藏嬌的女人,她只是過客。

  這樣很好,起碼等她想抽身時,沒人會攔她。她會時刻讓他保持清醒——她不過就是個青樓女子,登不上大雅之堂。

  又一次,他擋去了她伸向他眉頭的手,她並不會因此嬌嗔,只會輕輕地低下睫毛,掩去眼睛裡的絲微笑意。

  「我能出門嗎?」起身替他更衣,順便問問她有沒有人身自由。

  「缺什麼東西,就讓下人去買,銀子到賬房結。」他沒有家室,所以錢財方面依舊是由大帳房支出。

  「東西到不缺,就是悶得慌。」替他繫好盤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嘴角帶著一絲絲的諂媚,不是太明顯,但還是能讓他清楚她這是在嬌嗔,風月場裡女人嘛,即使點著守宮砂,也不是良家女子,是會狐媚術的,她這不就露尾巴了?

  李伯仲看著她,微微蹙眉,「東府那邊有園子,悶就讓下人帶你去看看。」最終還是沒同意讓她出門,不管怎麼說,她現在已經是李家的女人,該遵守的規矩還是要遵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這是大戶人家女子該懂的基本規矩。

  「知道了。」鬆開眉,淡淡的回話,似乎是有點失意。

  打開門,外面正下著毛毛細雨。

  他就那麼毫無眷戀地匆匆跨進了雨裡,三兩步便隱進了夜色之中。

  而這廂,白卿倚在門板上,看著他消失的方向,只淡淡地勾一下唇,隨即合上門,輕歎一口氣,他終於是走了……

  有氣無力地爬上床,伏在絲被上,覺得週身都疼,床第之事最是惱人。

  幾時才能見到娉兒?找到她,她才能安心離開這西平城,可姐姐只告訴她,娉兒是被李家人帶走的,她就是不願意說出那個男人的名字,李家子孫這麼多,該如何打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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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6:54 |只看該作者
四 庸脂俗粉 二

  白卿原本姓于,東周人,父親是個冶鐵的工匠,可惜碰上軍隊作亂,沒了,只剩下她跟姐姐。

  女人想在這種世道單獨活下來,很難,要靠男人,可男人只會看上姐姐臉上的那點色,卻不想養她一輩子,因為她沒有娘家,更沒有嫁妝,這當然可以理解,男人也有他們要考慮的現實,一輩子實在是太長。

  所以姐姐去了歌舞坊間,說是賣藝不賣身的,不過到最後,還是什麼都賣了,連同她那點女子的尊嚴一起,賣了個精光,就為了她們姐妹倆能在這世上活下去。也許有人會覺得姐姐不夠貞烈,那是因為他們不知道什麼叫飢寒交迫。

  姐姐愛過一個男人,是位貴人,那時她還小,仰頭也只能看到那人腰上的玉帶——那是個高大的男人,姐姐每次見到他都很開心,她也開心,因為是這個男人把姐姐撈進了正常女人該有的生活裡,他給了她們一個安身之處。

  當然,這並不表示這個男人就會負責她們的一生,這世上沒有誰欠誰的,愛不過就是一種情緒。

  那個男人終於還是離開了她們的生活,姐姐沒有哭,反倒是她哭了,因為再沒人給她買糖人,從此之後,她們又要靠自己了。

  後來,姐姐生下了那個人的孩子,是個女孩,到了這時她才知道那個人的姓氏——李,李家人帶走了孩子,事情就這樣有了終結。

  姐姐也有了一個到臨終都解不開的心結——她的女兒。

  女人的一輩子,一半給了男人,另一半給了孩子,而她的姐姐,卻用全部的尊嚴與力氣養活了她,所以,她會照顧好姐姐的女兒,人活著就是讓別人付出,又付出給別人的過程,至少她是這麼想的,她也這麼做了,她不在意別人怎麼揣測她,那是別人的事,既然受苦時,別人代替不了她,那麼做事時,別人的話也不能來隨意左右她。

  丫頭鳳宣原是東府的下人,老太太的奴婢,老太太就是李伯仲的祖母,也即漢北王的王妃,聽說是什麼漢西王的妹妹,都是出身高貴的人。

  得知了這一層關係,白卿當然不能小覷這個丫頭,在這樣的侯門深閨之中,得勢的下人,比沒背景的主子要強,她們可以只用嘴巴跟耳朵就讓你變成散著頭髮發瘋的可憐人。

  老太太也許只是想探她的底,畢竟她的出現讓王府裡「熱鬧」了好一陣子。

  所以她要好好表現,讓老太太放心,她只要讓她知道她只是個風月之地的女人就行,這樣她才會安心,因為男人在不成熟時才會為色動搖,而成熟後就慢慢懂得如何去辨識女人,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正經女人的身邊,因為只有那兒才是他們的歸宿。

  在月舂苑裡待了兩個月後,白卿第一次踏進了東府的園子,花草樹木,珍禽異獸,樣樣新鮮,李家人很會善待自己,所以漢北才會在諸侯之中如此弱小吧,太善待自己的人,往往沒什麼雄心壯志,不是有句話這麼說嘛——玩物喪志。

  園子裡有不少華服麗顏的女子,年輕的,年長的,都有,不過她們都只愛遠遠的睥睨,根本不會上前來,這就是女人之間的區別,即使同為妾,可人家是良家女,而她卻是不乾淨的風月女,所以她們更高一等。

  坐在四角亭裡,俯看周圍的景色,小湖周圍種著紅黃的花,已近深秋,所以湖面上隨處可見紅黃的花瓣,配上岸邊的楓樹,確是好看。

  沿湖岸鋪設的卵石小道上,幾個孩子正在打鬧,錦衣華服的,一看便知是李家的孩子,白卿默默地注視著他們,有些期待他們能到亭子這兒,也許——說不准裡面就會有她要找的那個。

  不負所望,那群孩子真就路過了亭子,為首的是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個頭挺高,樣子也好看,手上拿著竹劍,剛欺負完兩個年紀小的,一轉頭,正望見亭子裡的白卿。

  也許是她的特別引起了男孩的注意,就見男孩提著竹劍順著遊廊蜿進亭子,斜著眉角打量完她後,問道:「你就是大哥帶來的那個女人?」口氣頗有威嚴,更像是在審問下人。

  白卿沒答話,只是笑笑。

  這時,一群孩子也都聚到了亭子裡,把白卿當珍禽異獸看。

  環視一圈,只有兩個女娃,長相相似,年紀看上去只有六七歲大,看起來是胞生的姐妹,不會是她要找的——娉兒今年應該有十歲多了。

  見白卿不說話,拿竹劍的男孩揚起手,拿劍就要來戳,被鳳宣攔住,「冬少爺,這東西尖利,別傷著自己。」

  「要你管!」竹劍一甩,正打在鳳宣的手背上,惹得一群孩子大笑。

  鳳宣卻也不敢喊疼,只是笑著,「冬少爺,別傷著自己。」

  男孩像是打出了興趣,一個勁地拿竹劍甩打,把鳳宣當成了活靶一般。

  「啪——」劍身在女子的手心拍了個響亮。

  鳳宣微愕,因為那手是白卿的。

  在場的孩子也都微微錯愕。

  「劍不是這麼用的。」白卿淡笑著說道,並伸手將劍身轉了一個角度,讓劍刃對著自己的手心,「這樣才真疼。」

  男孩看著她的眼睛,呆愣半刻。他是有點怯的,但嬌慣的身份卻驅使他狠狠地砍了下去。

  鳳宣驚叫一聲,而叫冬少爺的男孩卻坐到了地上,竹劍依舊捏在手心——

  白卿的手心多了一道淤痕。

  周圍的孩子們都倒退半步,不說話,眼睛都眨呀眨地看著白卿。

  白卿慢慢抬起竹劍的一端,「剛才的架勢太醜,再來一次?」

  男孩瞅著面不改色的白卿,卻鬆開了劍柄。

  白卿暗歎一口氣,真沒用,就這點膽子,難怪空有滿堂子孫,卻還是要受人欺負,這李家的希望真是渺茫。

  「這是怎麼了?」一個胖乎乎的中年婦人匆匆來到亭子裡,是這位冬少爺的奶娘。

  老遠聽到鳳宣的驚叫便匆匆小跑了過來,見那冬少爺坐在地上,兩眼露怯,趕忙伸手把他扶起來,「這怎麼就坐地上了?」

  鳳宣也趕忙上前去拍冬少爺衣服上的泥土,「少爺們鬧著玩呢。」忙不迭地做解釋。

  鬧著玩?胖奶娘覷一眼白卿的腿,「少爺,夫人叫呢,咱們先走。」

  叫冬少爺的男孩盯一眼白卿的雙眸,後者給她一個淡笑,隨即就被奶娘拉走。

  估計這孩子要有一段時間對她稍稍有些顧忌了吧?望著男孩的背影,白卿如此想。其實做壞人不容易,要有膽量,還要夠狠。

  遊廊的盡頭,站了幾個華服的女子,應該是這些孩子的母親們。

  遠遠的,看不清面貌,但依然能感受到她們打量過來的視線裡帶著些不悅。

  「那些都是府裡的夫人嗎?」白卿這麼問鳳宣。

  鳳宣略帶了些愧疚,畢竟白卿替她挨了兩下,「是二爺、三爺的幾位夫人,那冬少爺是二爺的嫡子。」

  「嫡子?這麼小的年紀?」李伯仲是李家的長房嫡長孫,據說在同輩的年紀還不是最大的,但也已經二十四五歲了,這冬少爺才十一二歲,似乎年紀差得也多了點。

  「二爺近五旬才得了這麼一個嫡子。」鳳宣掏出巾帕,擦拭白卿手心被竹劍刮破的小傷口,看上去頗為真心。

  「原來。」是老來子,所以嬌慣成了這樣,「對了,老王爺總共有幾個兒子?」她疑惑於這李家龐雜的親屬關係。

  鳳宣抬眼看她,驚訝於她對手上的疼痛似乎一點也不在意。

  她當然不會在意,這道傷讓她得到了鳳宣些微的信任,而且似乎還得罪了某些夫人,說不定這麼一來,以後她就能跟這家人糾纏不休了。再者,他出城也該回來了,她可以拿這道傷給他看,這是被他的親人打的,當然要展示給他看,看能得到多少憐憫與補償。

  「不用擔心,小傷口。」按住布帕,迎面看向亭外那些不可方物的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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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7:06 |只看該作者
五 兄弟反目 一

  如她所料,看到白卿手上的淤痕時,李伯仲眉梢未動。

  他不動,她也不說,反正有人會替她說,比如鳳宣。

  入夜,對著銅鏡拆髮髻時,他正好進來,站到銅鏡旁就那麼俯看著她。

  兩人的視線在銅鏡裡交匯,誰也沒逃開誰。

  「季冬打的?」他開口問,當然是指她手上的傷。

  「小孩子淘氣,沒什麼要緊的。」拿下耳墜,將長髮撥到身後。

  他拿過她的手,打開,上面是一道一寸寬的血印子,直通整個手掌,她的手太過纖細,所以尤顯得突兀。

  看了半刻,鬆開她的手,什麼後話也沒有,步到床榻邊,躺了下來。

  白卿半側過臉,看著他倒在床上,滯一下,拿起箅子,繼續梳著頭髮。

  半盞茶的功夫後,鳳宣抱著一隻紅漆木的小盒輕輕推開房門,「夫人。」將紅木盒放到梳妝台上,打開盒蓋,裡面是幾件玉飾,最招人眼的是一對翠綠的翡翠鐲。

  這就是補償?白卿抬頭看向銅鏡裡的他,對方也正看著她。

  笑,為他這高價的補償。

  伸手取出那對翡翠鐲,全套進了左腕,起身來到床榻跟前,給他看,像極了貪慕虛榮的女人吧?

  鐲子碰撞之間發出「叮叮」的聲響,就那麼橫在他的面前。

  李伯仲微起唇,這次不是生氣,只是好笑於她這麼得志意滿,捻過她的手腕,如果她只是這麼容易滿足、貪慕虛榮的女人,也許真得挺適合他,這樣的女人好養活——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權勢糾葛,當然,她要懂事,還要懂得怎麼受委屈。

  屋裡這廂的氣氛變得融洽,丫頭鳳宣正打算退出去,不想有人敲院門。

  鳳宣趕緊看向李伯仲,得到首肯後,才匆匆出去開門。

  來者是李伯仲同父異母的兄長,以及另一名堂兄,兩人的表情都十分嚴肅,看上去是出了什麼大事。

  白卿沒出來,只在內室的門口,仗著簾布的遮擋,隱在角落。

  無疑,李家男人的相貌都不錯,圈了那麼多美色佳麗,想生醜的也不容易,李伯仲的這兩位兄長也算得上人中龍鳳了,只是有些過於龍鳳,顯得浮躁。

  「伯仲,你這是什麼意思?周威是東軍的大帥,你說撤就撤,一旦軍心動搖,怎麼收場?」質問的這個正是李伯仲同父異母的兄長李修競。

  這李家的規矩不少,嫡出的子女與庶出的子女,在姓名上有很大差別。

  漢北王一共生六子,三子嫡出,其餘三子如今不住在王府裡,都被派到各郡縣裡去了,這住在王府裡的三子,那子孫可就多了。

  像李伯仲的父親,在娶妻之前就已經有了兩妾,生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後來娶了漢西王的侄女,才生下了李伯仲這唯一一個嫡子,取名「伯仲」,而他的兩個同父異母的兄長一個叫「修競」,一個叫「修隆」。

  白日裡拿竹劍的冬少爺,全名——李季冬,三爺的嫡子名為李叔期。

  李家三子的嫡出排序為——伯仲叔季。

  庶出的則是以「修」字打頭。

  所以在這府裡,但凡名中帶「修」字的,就表明他是庶出。

  嫡庶非常嚴明,聽白日裡那冬少爺只叫李伯仲為大哥,就能知道一二。

  「要是軍心動搖,那就殺了周威。」這是李伯仲的回答,說得很平淡,說話時,還伸手邀請兄長入座。

  「你……」李修競一時無語,隨即看了一眼陪同而來的堂弟,也是二爺的庶出長子,名叫修晏的。

  「大哥,你先別急,聽伯仲把話說完嘛。」這李修晏到是看上去挺沉得住氣。

  聽李修晏如是說,李修競這才壓下火氣,入座,不過卻把茶碗捏得吱呀亂響。

  「周威膽子太小,不適合留在東軍,如果大哥覺得撤職太過唐突,也可以調他回西平來,中護軍還有幾個校尉的空缺?」李伯仲說得平靜。

  不過聽得人就沒那麼平靜了,周威是李修競的表兄,他當然平靜不下來,一個堂堂的北軍大帥,調回來當校尉,還不如撤職來得痛快!

  李修競嗖得起身,面色發赤,唇發抖,拳頭攥了半天,不過只是捏了兩下,然後轉身就走。

  「伯仲,那你先歇著,我們先走,這事明天再說。」李修晏安然起身,態度很平靜。

  「兄長走好。」李伯仲起身相送,表情很平靜。

  這就是所謂的兄弟相爭嗎?倚在簾子後,白卿看著這態度各異的兄弟三人,不禁瞭然。看來,這個家並沒有表面上那麼祥和平靜。

  等李伯仲返回內室時,白卿正在折被褥,紅艷的被褥,紅艷的帳,月白的薄衫,翠綠的鐲子,到出奇地搭調,看來真是看久了,什麼都能順眼。

  「要回去了嗎?」白卿問,他一直不在她這兒睡的,看現在的時辰,再看剛剛的場面,估計他也沒心情玩什麼牡丹花下做鬼的事。

  李伯仲緩步來到床前,彎身倒在了這紅艷艷的床上,今晚他不走了,就睡這兒。

  就睡這兒?那她要睡哪兒?

  與人同眠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要懂得進取與退讓,否則就難以共存。

  四更天,夜正眠,他睡著了,而她卻只能縮在床頭的一角,看著他僵挺地佔據她的床位,這男人太過僵直,連睡覺都是如此。

  她寧願忍受床第間的不舒服,因為那時間還短些,像這樣整夜的坐著,似乎更痛苦。

  五更底時,他醒了,她才好不容易佔據了一小塊地盤,可也就只能睡那麼一小會兒,大戶人家的男人都是沒長手的,因為女人是他們的手。

  替他更衣時,她已經開始迷糊了,她真得不期望他以後睡在她這兒,實在是太累。

  「後天過冬,你一起去東府。」看著她的額頭,他如此陳述,她畢竟是他納來的妾室,算李家的女人,雖不必隆重推出,可也得要人知道,尤其她連他的長輩都沒見過,這相當失禮。

  「嗯。」她淡淡的應著,因為睏倦。

  「要祭祖,弄得乾淨點。」平時穿成什麼樣他不管,祭祖宗這種大事,不好馬虎地對付過去。

  「嗯。」右眼皮直跳,因為太困,她抬手摑了右臉頰一掌,左眼跳財,右眼跳災,摑一掌可以抵災,這是小時候姐姐教得,她此刻正模糊著,習慣性地使了這麼個動作。

  李伯仲把一切看在眼裡,不過沒什麼表情,嘴角是平的,看起來心情挺好。

  好不容易,他走了,黎明將至,天色黑地出奇,窩在艷紅的被子裡,她睡得很熟,因為沒人再跟她搶床位。

  不過他的話她還是記得的,後天祭祖,他要她弄得乾淨些……

  倏得坐起身——祭祖?!不就是說她可以見到他所有的家人?

  睡意全消,為這個消息激動不已。心裡全是「娉兒」兩個字,娉兒是姐姐給女兒取的名,雖然李家也許並不會用這個名兒,可姐姐還是一遍遍地跟抱走女兒的人那麼叮囑著,因為那是她能給女兒的唯一的東西。

  娉兒……她現在是她在這世上唯一一個親人了,也許沒人能理解,那種滿世界都是人,可滿世界的人都跟你沒關係的感覺。

  親人是心靈的歸屬。

  她真要感激李伯仲,不管他拿她當什麼,她都得謝他,是他把她帶到了這裡,讓她有機會接近她這唯一的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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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7:18 |只看該作者
六 兄弟反目 二

  不管對小民還是大官,祭祖都是件大事,無論朝代如何更替,祖宗都是不會忘記祭拜的,這是傳統,重孝的傳統。

  所以這樣的日子,無論多麼繁雜的規矩都顯得莊重了。

  李家的祠堂在東府。

  一大早,天還沒亮,東府那邊就燈火通明的,下人們都悄無聲息地忙碌著。白卿尋了件白衫,加上一件墨綠的羅裙,再去了臉上的胭脂,也算弄得很乾淨了。

  對著鏡子,鳳宣正想誇讚。白卿卻又抬手在眉角畫了兩筆,怎麼忘了,她是妖來著,要安李家長輩的心,她得處處小心才是。

  鳳宣不禁暗暗撅嘴,那兩筆真算是畫蛇添足。

  太陽升到枝頭那麼高時,白卿動身往東府去。

  東府比西府大,是李家王府的主宅,裡面住著李家幾乎所有主要的人,西府是單獨留給李伯仲的,他是嫡長孫,到這麼大年紀還沒明媒正娶,就是打算將來娶貴夫人的,西府便是留給他的單門獨戶。

  在祠堂旁邊歇腳的廳裡,白卿選了處角落落座,從她這地方看過去,幾乎可以打量到所有人的座位,這會兒,人還沒來齊,老王爺、老王妃也都沒到。

  李伯仲到是來了,正跟幾個年輕男子站在門外的遊廊上,剛才她進來時,他轉臉看了她一眼,沒什麼特別的神情。

  白卿來不及考慮他對她的裝扮是否滿意,因為她正在四處搜尋在場的女孩兒。

  李家祖上定然是求到了子孫福,放眼望去,一水的男丁,女娃兒只是星星點點地散落著,白卿挨個看過去:沒有、不是、不是、沒有。

  沒有一個年紀相符的!

  也許還沒來吧,白卿暗自在心裡安慰自己。

  正安慰著,就聽見門外熙攘起來,屋裡的大人小孩聽見熙攘聲,也都起身出去,像是去迎接什麼人。

  鳳宣伸頭張望了一下,隨即告訴白卿,是老王爺跟老王妃來了,得趕快起身去迎接。

  白卿的腳步不夠快,不過到也湊巧,正好在門口跟王爺王妃對了個正眼,老王爺沒什麼表示,只是看過一眼就罷了,也許他還沒弄明白眼前這女人是哪個兒孫的妾侍,家裡的兒媳、孫媳實在有點多,未必都認得全。

  到是老王妃多看了白卿兩眼,第一眼是滑過,第二眼是打量,等到第三眼就是從上往下的覷視了,估計是確定了她不是什麼能抓住好男人心的女人吧。

  白卿微微屈膝一福,這就算見過他的長輩了。只是膝蓋還沒伸直,就被眾人擠到了門板旁。

  李伯仲最後一個踏進門,白卿抬眼與他對視,嘴角微微露著些委屈,看,你的家人這不又欺負人了。

  「大哥,快來啊。」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男子,站在人群裡沖李伯仲大喊,這位是三爺的嫡長子,名喚李叔期的。

  李伯仲應聲跨步離去。

  白卿則低著頭,回到她的角落裡。

  祭奠在正午舉行,全家老小一一焚香叩拜之後,日頭早已偏西,所有人都飢腸轆轆的,不過在前面的大廳裡,早已擺好了宴席。

  總共八桌,白卿的位子仍然被放在了角落裡的一桌,這桌上都是妾侍。

  女人的排擠通常都不算太高明,就是幾個人當著你的面咬耳朵,然後把你一個人晾在那兒,證明你是被隔離出境的人。

  這場面對白卿來說實在是小了點,所以她並不怎麼在意。拾起筷子照樣吃她的菜,餓了一天,本以為這趟東府之行會有收穫,結果什麼也沒有,本來高亢的心情,現在全都轉成了飢餓,看來想找到娉兒,還是要繼續跟這家人糾纏才行。

  「大哥——你喝多了吧?」靠近主桌那邊似乎出了點問題,有些吵嚷。

  前幾天造訪月舂苑的那位李修競正提著酒壺站在李伯仲身旁,另一隻手上端著滿滿的酒,而他旁邊是幾個李家兄弟攔著,看起來這位仁兄是打算鬧事?

  「你們都旁邊去,我就是敬我親弟弟一杯酒,伯仲,你要是給哥面子,這酒你就喝下,要是看不上我,你不喝,我也認了。」李修競將酒杯橫到李伯仲的臉前。

  李伯仲看著酒杯,半天沒作聲

  「好,哥哥我身份低,敬不起你,這酒我自罰——」說罷仰脖子把酒喝了個精光,然後繼續往杯子裡倒。

  一旁的李家兄弟們趕緊上前攔著,可越攔,這位仁兄就越來勁。

  李伯仲則始終坐在原地不說話。

  直到大家長發話:「修競,你這是在耍什麼酒瘋!」老王爺重重拍了下桌子。

  大廳內一時寂靜無聲。

  李修競鬆開手中的酒壺酒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竟嗚嗚了哭了起來,「祖父,孫子知道自己身份低啊,這才給伯仲賠不是,請他看在兄弟一場,不要再這麼逼我。」抓住李伯仲的腿,竟給他磕起了頭。

  這下可就精彩了,但看那李修競的妻妾兒女,也都跪到地上嗚嗚哭了起來。

  一旁勸說的兄弟們也都侍立一旁,他們大半都是庶出啊,當然是幫庶出的李修競,何況自從李伯仲開始掌管漢北的軍機以來,沒少挖他們的牆角,這小子著重培植自己的勢力,正在一點點蠶食他們的地盤,他們也早就對他有怒不敢言,今天正巧碰上李修競這麼鬧,當然是要幫著他把事情鬧得更大才是,於是眾人作壁上觀。

  「修競,你起來,哪有兄長跪弟弟的!」老王爺怒斥一聲。

  那李修競是老王爺的第一個孫子,俗話說長子長孫,老頭的命根,自小就是疼愛的很,就沖這一點,李修競這一招也算用得極對,「祖父,修競我的苦處不能跟您老人家說啊——」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是挺瘮人的。

  「伯仲,叫你哥哥起來!」老王爺對李伯仲如此吩咐,是他惹出來的事,就得讓他解決。

  李伯仲緩緩起身,看著地上跪的李修競半天,才道:「大哥,有什麼話站起來再說。」

  李修競見李伯仲服了軟,心裡估計這事好辦了,於是抬頭握住了李伯仲的手,「伯仲啊,大哥就這麼個表親,你就當可憐大哥我自幼喪母,無依無靠,你饒了周威吧,大哥我記你一輩子的好。」

  還是為了爭權奪利的事!他的這些兄弟,對外打仗沒一個用心的,對內搶地盤到是一個比一個厲害,連這種女人的哭鬧手段都使出來了!

  他今天要是答應了,以後這種事就會層出不窮,所以這事——

  「大哥,唯有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李修競錯愕。

  眾人也錯愕,他答得太快了。

  「好——好……」李修競當然是面子上掛不住了,哭也哭了,跪也跪了,現在就剩下自殘來威脅了,於是拾起地上的碎瓷片就要往自己身上扎。

  李伯仲當然不能讓他這麼幹,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兩兄弟就這麼角力。

  這場面差點沒讓老王爺倒岔過氣去,趕緊讓在場的子孫上前阻止,於是大廳裡一團亂。

  鬧了半天,也不知道是誰提起了李伯仲的不是,於是大廳裡漸漸多了說李伯仲的雜言,比如他脾氣不好,比如他不顧全大局,比如他任性妄為,當然任性妄為中也包括把白卿這種女人納做妾侍,而得罪了未來老丈人等等。

  鬧著鬧著,大廳裡明顯分成了三派,一派針對李伯仲,一派護著李伯仲,另一派保持中立。

  都說子孫滿堂是福氣,這李家看上去可不怎麼像!

  白卿站在角落,本打算置身事外的,瞧那群男人鬧得,口沫橫飛的,她可不想過去。可是李家的那些女人都過去了,哭哭鬧鬧的,她作為他帶進來的寵妾,不過去摻和似乎不夠義氣,何況她的事總歸要被這家人拿到明處來評斷,晚斷不如早斷。

  白卿悄悄擠進了嘈雜的人群,推搡間,差點被絆倒在地。

  「你要是還顧忌李家的聲譽,就不會把這種女人帶進來!」有人開始在她身上動嘴了。

  白卿緩緩躲到李伯仲的背後,這都是他家的事,要他自己來解決才是,她只負責站,不負責動嘴。

  李伯仲抬手示意身邊的弟兄不要再爭吵,看著對面的兄長李修競,對方此刻似乎已經惱羞成怒,不過依舊還是在流眼淚。

  他最討厭看到大男人留眼淚。

  「哥,你今天要是不這麼鬧,可能我還會放周威一馬。」伸手擦了擦臉頰上被濺到的酒漬, 「現在,我就當著祖父的面把話放這兒,周威在一個月內不離開東軍,就給他定好棺材,我會親自把他送回西平來。」

  「你——」李修競終於是忍不住了,抬手就揍了過來,李伯仲上半身一個後退,好巧不巧正撞到了白卿的雙眉之間,剎時,鮮血就從她的鼻端流了出來,看來他的身後並不是個安全的地方。

  「夫人,您沒事吧?」鳳宣手快,趕緊掏了帕子給她摀住。

  整個場面那就是一個字——亂。

  老王爺氣得直發抖,抽過一旁下人手裡的枴杖,上前就給了李伯仲一棍子,這老爺子挺偏心呵,白卿一手捂著鼻子,一手拽了李伯仲的衣袖往後拉了拉,怎麼說也是她的男人啊,關鍵時刻還是要幫幫的。

  還好,有眾人的勸阻,終於是沒讓老王爺把第二棍抽下來,真抽下來可就真要命了,第二棍可是對著頭去的。

  推推搡搡下,李伯仲跟白卿被隔離出了大廳,今天算是流年不利,掛花的只有他們倆。

  白卿一手捂著鼻子,一手伸過去探視他手臂上被抽得血印子,眼淚汪汪的——因為被撞得。

  李伯仲這次到是沒擋去她這擅作主張的親暱。

  此時,夕陽正當紅,照在兩人身上,灰紅灰紅的。

  屋裡還在哭鬧著,而屋外,就他們倆佇立在那兒,像是被整個世界孤立了一樣。

  白卿暗暗歎息一聲,忙了一整天,末了,她還是沒找到她想找的東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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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7:30 |只看該作者
七 被流放的花瓶

  一頓飯吃得血濺五步,再吃下去,估計就要鬧出人命了。

  兄弟反目並不少見,但丟人,所以老王爺很生氣,單獨叫了李伯仲去訓斥,等他從東府回來時已是掌燈時分,可見談得很徹底。

  他前腳進門,鳳宣後腳端了碗紅棗粥來,兩人都沒吃飯,所以這粥怎麼分呢?

  給他吧,他是男人嘛,什麼東西不是都要他們佔先!

  鳳宣是老王妃那邊的人,眼力勁當然是夠老道,見狀趕緊返身回廚房去了。

  白卿默默覷了一眼他的手臂,袖口的地方,血印子還在,看樣子是沒處理過,可他不發話,她不好擅作主張,這男人的脾氣與眾不同,對他好的事,未必就會讓他高興,說不定還會引起他的怒氣,因此她什麼也不做。

  因為沒人說話,所以屋裡很安靜,燭火跳啊跳啊,映得人影亂晃。

  百無聊賴,執起一綹垂下來的長髮,捲到小指節上。

  這種無聲的場面很常見,因為他們之間從來就沒什麼話題,真要說起話來反倒尷尬,她的話尾他很少接下去,而且他還是個不怎麼喜歡開話題的人,更別說花言巧語。

  也許是一閃神,她無意中抬了那麼一眼,畫成么蛾般的眉梢在光影中隱沒——頗為妖媚的一瞥,卻不是故意的,但依舊被他看到了——□來得就是這麼簡單又迅猛,一個不經意的眼神也許就可以毀滅一切。

  臥室裡沒有點燈,只有外廳的燭光透過布簾漫射而來,屋裡很灰暗,這很好,看不清彼此的窘態——她總覺得男女那種氣喘吁吁的樣子很難看。

  這次有些不一樣,他吻了她的脖子,這是他第一次這麼做,害她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睜大眼睛,想從他的臉上尋找一些蛛絲馬跡。

  正巧,他也正看著她。

  「我明天走。」他如是說,說話的瞬間,身體重重地壓向他,一聲粗重的呼吸吹拂到她的臉頰上。

  白卿緊緊握住桌角,不想讓自己那光裸的背撞到牆上,只聽幾聲清淺的響動,那是她腳踝上的銀鏈在作祟,她本想保持一點理智,來思考他為什麼會突然告訴她明天走,可他不喜歡她在這種時候不專心。

  要毀滅,他就要兩個人一起。

  外屋的燭火一直燃著,直到燒到最底端,燭心一歪,倒進蠟油裡,燭光悄然熄滅,屋裡立時一片黑暗,而此時,內室裡的一對男女才緩緩分開,女的蜷坐在桌案上,捂著唇,她差點又吐了,因為又冷又餓,體力透支。

  火折是他擦亮的,光線太刺眼,白卿微微背過身。

  滿室的紅在燭光下更顯得艷麗。

  她扯了一旁的衣衫蓋到自己光裸的腿上,之後才看向他,他正光著上身,背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汗珠,男人真是奇怪,為了那點事累得滿身大汗,卻還樂此不疲。

  他放下火折時,她正好伸腿想爬下桌子,他很自然地抱了她送回到床上……

  「是很久才回來嗎?」他這突然的貼心不得不讓她想歪,也許是要離家一年半載,怕她獨守空房過意不去?

  「對,要很久。」他隨手從地上撿起內衫穿起來。

  「多久?一輩子嗎?」問完覺得後面那句「一輩子」真多餘。

  「可能兩三年,也可能一輩子。」又撿起了外衫。

  這麼久……

  「那……要我離開王府嗎?」他走了,她呆在這兒恐怕行不通吧。

  「隨你自己,你不是在找人嘛,等找到了,不想在這兒待,可以回烏家那邊的院子。」那院子反正早就給了她。

  白卿默默不語,因為他那兩個字「找人」,他什麼時候發現的?或者說他怎麼發現的?她還什麼都沒來得及做呢。

  當然,她不會把這個疑問問出來,他這個人,怎麼會乖乖回答別人的話,只是——

  「想不想知道我在找什麼人?」

  看她一眼,隨即低頭撿起地上的玉帶,「那不是你自己的事嗎?」

  很好,他不願插手,也就是說即使知道了,也不會幫忙。

  「那——要我等嗎?」

  他正在繫腰帶,聽到這話,不禁抬頭多看她一眼,「你會等?」

  好吧,此刻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在某些方面做得確實很出色,比如讓她的男人覺得她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或者說貪慕虛榮的女人。

  「如果你明媒正娶,我會等。」只可惜他做不到。

  李伯仲到目前為止第一次如此哼笑,因為這女人的大言不慚,他確實會娶妻生子,但顯然不可能是她。

  「那如果我有了孩子呢?」今晚她難得有這麼多話跟他講,因為兩人的情緒似乎都不錯。

  他停下動作,看了一眼她的細腰,「孩子得留下。」

  果然是這樣,難怪姐姐當年連爭都沒爭過,有權有勢的男人說這句話時,總是很有氣魄。

  套上厚厚的長衫,起身替他整理衣角,帶著幾分笑意,「放心吧,我不生孩子的,我生的孩子一定會跟我一樣不爭氣,生出來淨拖累人。」

  他俯視著她的脖頸,那裡有他吸吮出來的唇印,被燭光一照,像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他說不上對她的感覺,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會有把她留在身邊的打算,尤其在床底間嚶嚀細語時,壞的時候又讓人不舒服,特別在她躲在角落裡看人時,像在看戲。

  「不問你能得到多少東西?」

  白卿自他的胸前仰頭,嘴角微翹,「我若是要,你肯定給的很少,或者乾脆不給,我若不要,興許你給的更多。」白日裡那個李修競不就是弄巧成拙,得了反效果嗎?

  她對他還是有一點點瞭解的。

  李伯仲俯視著她的笑容,緩緩伸手握住了她的後腰,讓兩人的身體緊緊相貼。

  白卿苦笑,將臉貼在了他的胸膛上,興許這真是最後一次相擁了,他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搞不好也可能是最後一個,她對碰觸男人的身體有障礙,也許是童年的陰影作祟,姐姐的經歷讓她厭棄很多東西。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可也許以後就再也沒心力去適應另一個男人了。

  這一夜,他依舊在午夜離開,她送他出了臥室,然後倚在冰涼的門板上目送他的背影融入夜色之中,他就那麼頭也不回的離開了,真是個狠心的人。

  她不懂他的抱負,更不知道此刻他身上背負的是什麼樣的重擔,因為他沒告訴過她,而且就算告訴了她,她也不能替他分擔,她能給他的,只是身體上那一點點的愉悅,所以他不會娶她這樣的女人,因為他們根本不屬於同一個世界。

  他的世界裡有征戰,有幾乎無所不能權勢,還有門當戶對的妻子,堂堂正正的兒子。

  而她的世界裡,只有親人、屈指可數的朋友,以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簡單生活,她的能力僅僅剛夠守住這些東西。

  「鳳宣,你不是說三爺還有兩個女兒住在別苑嘛,她們多大了?」回過神,還是要繼續她的生活。

  「啊?」鳳宣沒反應過來,她還以為她正為了大公子的離去而傷心呢,怎麼一轉頭問了這麼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大概有十多歲了吧,奴婢也沒見過幾次。」

  白卿默默點頭,緩步走回內室,內室裡依舊保持著不久前製造出來的狼藉,這可不好,跟誰過不去,都不能跟已經離開的男人過不去,女人太脆弱,總會對男人依賴出壞習慣,這習慣久了,就會變成所謂的愛戀。

  「鳳宣,明天一早,你出府去買些布料回來。」要把這些艷紅全都換掉。

  鳳宣挑開簾子,伸進半顆腦袋來,看到地上的狼藉不禁一陣耳熱,大公子真是喜歡這位卿夫人,瞧把屋裡折騰的。

  不過最讓人耳熱的還是白卿的光腳,纖細、白皙,還有銀色的鏈子,透著一股子誘惑,難怪人都說女人不能露腳——改明兒她也到銀匠那兒打條鏈子套在腳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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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6:57:58 |只看該作者
八 偷情者與高貴主母 一

  除夕這一天的傍晚,天空飄起了小雪,到掌燈時,已是紛紛揚揚。

  東府裡熱熱鬧鬧的,紅燈籠掛得到處都是。

  李家的老老少少都在廳裡守歲。

  白卿也在其中,當然,沒幾個人計較她來與不來。

  今年李家的喜事特別多,先有李伯仲與皇家郡主的親事,接著是兩個孫媳又為李家添了兩名男丁,所以這個新年過的格外熱鬧。

  李家三爺單名一個「鍾」字,是漢北的財神爺,掌管漢北的糧銀大權,上次祭祖時,他正好親自押送宮廷供奉進京,直到這幾天才從京城裡趕回來,所以除夕這一晚,他當然也就出現在了宴席上。

  白卿坐在角落裡,細細看著那個已年過四旬的男人,想從他身上找到些微的熟悉感,可惜回憶太過久遠,她已經記不得那個男人的模樣,她所能記得的只有那個男人腰上的玉帶。

  這位三爺的長相很斯文,人也很和藹——符合她童年的記憶,為人似乎也挺擅於周旋,在眾人團團而圍之下,仍舊談笑合宜,絲毫不見費力,這樣的男人適合做大事,所以當年姐姐對他的離去毫無怨言,做大事的男人往往會讓女人崇拜到去謙讓自己的感情,因此,做大事的男人,身邊總是來來去去好多女人。

  至於娉兒——她也看到了,此刻就坐在離她不遠的桌子上,眉目間有一些姐姐的模樣,但更能讓她肯定她身份的,是她唇下的那粒小小的紅痣,當年她剛出生時,姐姐就指著嬰孩唇下的那粒紅痣對她說:瞧,這丫頭以後不愁餓肚子了。

  只是當年那個嬰孩不再叫娉兒,她叫瑞華。

  是個漂亮的女娃兒,舉止間帶著幾分貴氣——比她和姐姐強,只可惜眼睛裡閃著自卑,坐在小姐妹中間,拿東西總是晚下手,不敢跟人搶。

  白卿以為看到她時自己會衝上前,可她沒有,她有些莫名的膽怯。

  晚宴吃到一半時,門外響起了炮仗聲,從南方特意買來的花炮,大人孩子都喜歡看。

  白卿守在門旁,眼看著女孩兒從她身前經過,指尖微微勾動,卻最終也沒有抬手,她很想出聲叫住她,可是叫住她說什麼呢?說我是你的姨娘?

  站在大紅燈籠下,看著這家人喜樂融融,心口難免有一絲酸澀,她的家又在何方呢?

  砰砰——

  炮竹炸得雪片翻飛,孩子們哇呀亂叫著。

  這應該是個完美的除夕夜,如果沒有那個意外攪亂的話。

  本來,這個「意外」是沒打算驚動女眷跟孩子們的,但男人們逐個的失蹤,還是讓場面漸漸冷清了下來。

  「聽說是打仗了。」女人們壓低聲音,交互傳遞著這個秘密。

  不一會兒,滿客廳的女人就將這空穴的風變成了傾盆大雨。

  老王妃上了年紀,放花炮時就由二兒媳、三兒媳陪著先回去歇息了,所以這會兒廳裡沒人管,女人們也就各自打開了話匣子。

  據說是西面打仗了,漢北的西面是漢西,漢西王是老王妃的兄長,李伯仲的母親又是漢西王的侄女,這兩家要是打起來,那可真算是大水往龍王廟裡沖了。

  「虧了去年修仁調去了東軍,不然我這會兒非急死不可!」有人慶幸自家的男人運氣好。

  有運氣好的,自然也就有運氣不好的。於是廳裡的氣氛一時間變得很詭異,有人竊竊私語,有人隱隱啜泣,有人慶幸,有人苦臉,但都壓抑著,不知道在怕些什麼。

  白卿最是無動於衷,因為她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男人去了哪兒,何況他們早已把分離時要說得話,做得事,全都說了做了,沒什麼可牽掛了。

  就在眾女憂慮紛紛時,三爺的長子叔期正好拎了李季東他們幾個孩子回來,眾人見是他,立即圍了上去,問東問西。

  「放心吧,大哥親自帶人去了巨麗山,仗不會打得太久。」李叔期笑呵呵的,被眾人這麼圍著還能如此輕鬆,真是頗有乃父之風。

  「哪個大哥?」有人急得顧不上動腦子去想大哥是誰。

  「伯仲哥。」

  聽到是李伯仲的名字,眾女全都鬆了一口氣。

  「那家裡人還有誰去了?」

  李叔期微微蹙眉,隨即道:「修堯哥跟大哥在一起,應該也去了。」

  撲通——

  一名黃衫少婦重重地坐到了凳子上,這黃衫少婦便是那個修堯的妻子,不湊巧,這修堯的妻子正好與白卿坐一桌。

  兩個女人真可謂同病相憐。

  眾女的視線不約而同都集中在了她們倆的身上。

  白卿緩緩低下眼皮,她在想,她該怎麼表示自己的驚嚇呢?要嚇軟腳跟嗎?

  ***

  離開嘈雜的大廳。

  沿著掛滿燈籠的遊廊,白卿緩緩往她的西府而去,那位與她同桌的少婦真得是嚇軟了腳,她只好讓鳳宣幫忙一起攙扶她回房。

  她一點也沒有看不起那個被嚇壞的女人,換作她是她,她也會的,在這樣的世道裡,女人都是依附男人而活的,一個是樹,一個是籐,樹倒,籐消,女人沒有能力自食其力,所以,男人就成了她的所有。

  李伯仲……

  停下腳步,看一眼風中搖曳不止的燈穗,如果他死了,她會難過嗎?

  這個答案她沒去想,隨即就抬腳下了遊廊,回到了她的小院裡。

  隔日,大年初一,王府裡照舊放了百響的炮仗,只是這一天,府裡很安靜。

  然後,初二,初三……一直到十五,西邊終於來了消息,據說是跟漢西講和了,和了好啊,和了不用打仗,也不用死人。

  往常漢北也都是講和的,不過就是割塊地,當作賠禮而已,沒什麼要緊的。

  於是李家人又心安理得的過起了元宵佳節。

  對白卿來說,元宵節最值得慶幸的是她跟甥女有了交集。

  在園子的拱門處,女孩兒跑得氣喘吁吁,一轉彎就那麼撞上了她——

  「是叫瑞華吧?」她彎下身子,聲音柔的很。

  可女孩只是看了她一會兒,隨即頭也不回地跑走了,獨留她的笑容空對著拱門內的雪景。

  看來想打破她們之間的陌生,不是一時半會兒就能行得通的,還得慢慢來。

  ***

  元宵過去沒幾天,白卿收到了一封書信,這還是她進王府以來,第一次收到外面的消息。

  看到來信時,她很高興,難得笑得那麼真心,合上信,她就讓鳳宣去準備衣服——她要出去。

  鳳宣很為難,因為府裡的女眷除非有大事,否則都是有門禁的。

  「夫人,要出去,得有個說法,不然大管家那兒也通不過。」

  白卿緩緩折好信紙,「那就不告訴大管家。」

  「可不告訴大管家,咱們怎麼出去?」這家可都是大管家在管。

  白卿將折好的信紙放回信封內,抬頭看了看鳳宣,「你把衣服準備好,我有辦法。」

  俗話說閻王好見小鬼難求,但有時候,求閻王辦事,反倒不如求小鬼來的簡單,而且後者所要的報酬很小。

  白卿讓鳳宣提了兩瓶老酒給了側門看門的老頭,就把出門的事給辦妥了。

  她要的見的是個男人,姓白,白致遠,東周人,相貌談不上好看,但看著很舒服,與白卿的父親一樣,也是個冶鐵的工匠,只不過他比白卿的父親幸運,遇到了她們姐妹這樣的資助者,開了個屬於自己的小作坊。

  她就是跟了他的姓。

  姐姐資助他的目的其實並不怎麼純正,她是希望能把妹妹托付給這個男人,因為他可靠,可惜這個可靠的男人會錯了意,也送錯了心,一直到現在他還堅持姐姐愛他,不接受任何除此以外的解釋。

  「你怎麼穿成這樣?」見到白卿的第一眼,白致遠就問了這麼一句話,因為白卿穿著一身青衣布褂的男裝。

  「這麼穿方便,你來西平為什麼不早給我來信?」拎起茶壺,給他到了滿滿一杯茶。

  「我是去桐州送貨的,本來沒打算過來,可你走了之後一封信也不捎來,就想順道來看看你,看你到底過得怎麼樣。」

  「我找到娉兒了。」她把話題轉移到了甥女的頭上,因為不想他知道她現在的境遇,當年離開他們時,她是說西平城裡姐姐有故居,她來西平也是為了找甥女,總不能現在告訴他,她先當了歌女,後又做了人的小妾吧。

  白致遠依如從前那般容易被轉移話題,而且總喜歡把事情都往好的地方想,聽說她找到了娉兒,便開始絮叨著要蓋一棟新房接她們回去,白卿不禁失笑……

  如果真有那麼一天,她可以帶娉兒回去,那麼她這一生也就真得完整了。

  「好了,那我先出城,等從桐州回來,我再來看你跟娉兒。」白致遠拉過馬韁繩,跟白卿道別。

  白卿微微頷首,步送他出茶樓。

  這時,茶樓外的青磚大道上,一行馬隊浩浩蕩蕩由西往東而行,白卿瞅著馬隊當中那幾輛四角掛著紫色流蘇的馬車——那可是皇室的象徵啊,她這輩子到現在只見過兩次,這是第二次。

  看來李家真得是來貴人了……

  視線從馬車上收回來,途中卻勾到了一抹視線,但僅僅是一掃而過,她沒看第二眼,腳下隨即跟著挪了半步,整個人躲在了白致遠的身後。

  只等那人離去,她才抬眼看向馬上的那抹背影……

  他不是說一輩子才能回來的嗎?怎麼他這一輩子過得這麼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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