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官不聊生

[公告] [影照]仙女豇豆紅(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1:29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苗苗(十)

  「仙子,真名到底為何?」

  雙手枕後躺在萋萋芳草中,霽藍懶洋洋瞇眼,做沐浴月色享受狀。

  「不是跟你說過了,我就叫豇豆嘛!」

  我坐在他旁邊,非常仔細的刨著「真心花」的種子。

  這花實在太有殺傷力,比迷魂湯管用,我琢磨著得在院子裡種上幾棵以備不時之需。

  「……哼,敢問仙子仙居何處?」 霽藍冷冷噴一聲表示不滿。

  「你想幹嘛?」停下忙碌的手,我抿起嘴警惕看他,劫財還是劫色?本仙姑可是才貌雙全的高危人物。

  「自有安排。」霽藍的口氣依舊散漫,連眼皮子都沒撩一下。

  我想了想,便將住址報了個大概,沒有細化到街道門牌。

  雖然霽藍君美色/誘人,但他是妖我是仙,天庭明文規定了,禁止跨種族戀愛。所以我雖貪戀他外貌,然而卻還是決定只做萍水路人,不要深交。

  ——我怕最後自己會控制不住,愛~~上~~他~~,唉!

  「明日一早我便帶你到博陵第門口,你找個法子溜進去吧。」

  夜深人靜, 霽藍彷彿夢囈般喃喃一句。

  「……你不管我了?」小小花種順著指縫掉下,我愣愣長大了嘴。

  不過話一出口又懊悔,人家明明就只是出於善意給我帶路,如今既已安全送到,莫非還指望人衝進府裡將琺瑯偷出來?

  於是趕緊改口,唯唯諾諾道:「多謝霽藍哥哥,好人一聲平安。」

  「白天你那抽條功倒是甚好,明日裡不妨用上。」

  他又淡淡念一句,轉頭睡過去了。

  我腦海中充滿對不確定未來的焦灼和惶恐,一夜無眠。

  第二日早上,霽藍將我帶到一處懸崖邊,指著遠處雲霧繚繞的紫色華宇道:「就是那裡。」

  我眺望著那器宇軒昂的亭臺樓閣,心中忐忑難捺。

  「別怕,裡面沒有吃仙的妖怪。」 霽藍拔下一塊鱗片放在我額頭,低聲念了個訣,那鱗片立刻悄無聲息嵌入我眉心,彷彿閃著幽光的藍寶石一般。

  「真好看!」我在他瞳孔中瞧見自己影子,一時忘記了害怕,轉身對著腳邊泥水照來照去的臭美,「怎麼一點都不痛呢?」莫非是傳說中最新潮的水晶貼花技術嗎?那可是七仙女才消費的起的美容項目呀!

  「這片鱗能暫時封住你的仙氣不為他人察覺,不過時間有限。」 霽藍俊美的臉上閃過擔憂,「你最好能趕在羽鱗脫落前,摸清芳獸的落腳之處。」

  我停下左右晃動的身子,嚴肅認真的點頭。

  「……我不在的時候,自己要多心一些。」

  輕輕將我臉頰邊的碎發撥到耳後,霽藍的眼神變得惆悵黯淡:「如果沒能找到琺瑯,就乖乖回家等著,一定會有……消息傳來。」

  我眨眨眼。

  雖然不明就裡,不知有誰會給我傳什麼消息,但當下氣氛如此凝重,我自然乖巧點頭。

  「好。」

  我應一聲,低垂下脖子。

  頭頂傳來一聲長歎,似千鈞壓頂般沉重遲緩,然後有只手探來,輕輕攬住我的肩。

  一瞬,只一瞬間,那只手又忽然撤了回去。

  我迅速抬起頭。

  眼前人已消失不見,空留一縷餘香迴旋。

  成功進的博陵第,我化身為一個面目平常的粗布丫鬟。

  既然私自入境,怎麼說都不該洩露真實身份。也虧得霽藍的鱗片神勇,一路上我走的大搖大擺,卻沒有半個妖怪發現我是仙。

  不過越走越奇怪,博陵第中來來往往的妖怪,許多都手持一支棗紅的「結婚狂」。他們或三三兩兩結伴,或孤身獨行,卻無一例外的滿面雀躍眉帶喜色。

  「……這可是百年難見的好事……一下子就來了倆……」身邊有一青一白二位美妖結伴路過,扭啊扭的甚是身姿曼妙。

  「敢問二位姐姐,這是去向何處?」我忍不住出聲詢問。

  白衣女妖瞟我一眼,冷著臉不答話。

  青衣女妖從頭到尾將我打量一遍,嬌滴滴以袖捂嘴,吃吃輕笑:「去個你不該去的地方。」

  還沒等我問那「不該去的地方」在哪裡,白衣女妖已經扯著青衣女妖走了:「走走走!跟醜八怪唧唧歪歪什麼?浪費時間!」

  望著她們遠去的娉婷背影,我哀怨歎口氣。

  ——二位姐姐,本仙姑不該去的地方有很多呢!比如囚禁琺瑯之處,你們怎麼也不說詳細點?

  靈機一動,我念了個訣,化為一隻小蜜蜂默默潛到路邊。

  很快又有蛇妖手持「結婚狂」路過,我毫不遲疑的貼了上去。

  「哎喲大佬,我沒有蜜的,你別蟄我啊!」

  沒想到蛇妖手中的「結婚狂」竟然花瓣一顫,渾身哆嗦起來。

  「噓,不許動!」我用爪子刨了花蕊一下,惡形惡狀虛張聲勢,「再動就讓你斷子絕孫!」

  我們用的是花草界獨有的芳語,所以蛇妖絲毫沒有察覺異常,她徑直埋頭趕路,連瞅都沒多瞅我們一眼。

  「人家還是少女啦!」不想那「結婚狂」一聽後半句,竟害羞扭捏起來,「還沒有機會孕育後代……」

  「回頭就給你找個婆家!」我頓時頭疼,咬牙切齒又刨它一下,「快告訴我,這些妖精們現在是要去哪兒?」

  「自然是去求愛啦!」

  「結婚狂」聽得嫁人有望,聲音高昂激情飽滿:「博陵第今日來了貴客,妖王親自設宴接待,妖界的美人們全都蠢蠢欲動呢!」

  「既然妖王設宴,妖王妃子是不是也會去?」我心思一閃,趕緊追問。

  「妖王總共有三十六位妃子,我怎麼知道你問的是哪一位?」

  那「結婚狂」先是疑惑,然後又釋然:「不過這回的貴客如此不凡,應該是三十六位元全部到期,哪位元都不捨得漏了,機會實在難得嘛!」

  我尋得自己想要的答案,安下心來,靜靜趴在花蕊中等待。

  也許是因為頭天夜裡一宿未睡,在甜蜜的花香中,我漸漸覺得困乏,最後終於合上眼。

  這一覺睡的天昏地暗,不知過了多久,一陣劇烈的搖晃將我喚醒過來。

  「二郎!二郎!」頭頂有尖銳的嚎叫聲響起,淒厲程度堪比「遭遇背叛的大奶」。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發現自己不知何時被擠到兩大塊軟乎乎的肥肉中,顫巍巍,晃悠悠。

  ——咦,居然是蛇妖的胸部?!

  心中大叫不好,我趕緊震動翅膀飛了出來。

  這一飛高不打緊,我往下一看,哎呀媽呀,腳下人頭湧動黑壓壓一片烏雲,全是花枝招展的女妖。

  「二郎!二郎!」女妖們手持「結婚狂」又哭又笑的,彷彿見了大慈大悲的觀世音般,「出來看我們一眼!」

  二郎?哪個二郎?我在心中暗暗發笑,叨咕這這貴客的名字還真是大俗大雅。

  「楊戩!」一聲尖利的喊叫,將我的微笑凝固在唇邊。

  「天君!二郎天君!」更大的呼喚聲如潮水襲來,彷彿整齊劃一的鼓點奏響天邊,「二郎天君在哪兒?怎麼還不出來?」

  我徹底僵住了。

  怎麼回事?二郎神來了嗎?這廝為何會來了博陵第?他不是該待在在天庭裡訓練他那有十八代血統證明的哮天犬嗎?他不是該蹲在那金光璀璨的庫房裡盤點今天又多收了三五斗米嗎?莫非他知道我當掉小金花私入妖界的事,前來興師問罪了?

  轉念一想,上述理由完全不成立。

  一來那花是他送我的紙雀所變,既然是送的,按道理物權就歸我了;二來即使二郎神知道我來了妖界,也不一定知道我現在身處博陵第;再說了,我參加的是合法合情的妖界三日遊,他沒道理專門跑下來抓我呀!

  於是豁然開朗,估計暴發戶下凡是為什麼私事吧!看殿外那烏壓壓的美人團體,莫非是專門來泡妞的?

  ——醜人多作怪!

  笑嘻嘻捂嘴,我朝屋子裡再看一眼,戀戀不捨打算離開。

  八卦好八卦妙,我豇豆苗苗雖心系八卦,然而也深知時間短暫光陰有限,當務之急是尋出琺瑯下落。

  偏偏樂極生悲,正當我展翅欲飛間,一個巨大的黑影劈頭蓋臉砸來。只聽風聲嗖嗖,我被一株「結婚狂」呼嘯著穿過窗戶帶進了內殿,吧唧撞到一抹剛硬的明黃上。

  於是有許許多多美麗的星星和氣泡從我眼睛裡冒出來。

  「……看來那長臂猿妖的臂力日漸長進了……」

  正暈頭轉向著,隱隱聽得有模糊的調笑聲。

  「……回回都是砸這紅花,改天有誰送朵綠色的,沒准我還出去看一眼……咦?」

  有誰吸了一口氣。

  忽然一隻手探來,將我棲息的花瓣拈起,輕輕放在一層冰涼物體上。

  那軟乎乎的觸感,還帶著微微的顛簸,晃呀晃,晃呀晃……

  ——水!是水!溺水了!

  我一下子驚醒過來。

  低頭一瞄,發覺自己正踩在一片嫣紅花瓣上,花瓣薄如浮舟,在水波上顫顫浮動,

  ——是哪個該死的!竟然將我丟在了茶杯裡!

  「快劃呀,小蜜蜂。」

  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一張碩大無比的面孔出現在我眼前。

  「再不劃,船就要翻了哦!」

  那人鳳眼斜飛,似笑非笑伸出一根手指,攪動起茶杯中的水。

  嘩嘩嘩,嘩啦啦,杯中頓時波濤洶湧一浪高過一浪,花瓣顛簸,我頭暈目眩拼命掙扎,幾乎就要站立不起來。

  ——楊戩,你個王八蛋!本仙姑回去一定拔光哮天犬的腿毛,你給我等著!!

  我在心中淚流滿面。

  「……真是只沒有平衡感的小蜜蜂。」

  那人玩夠了,收回手再看我一眼,神色惋惜喃喃感歎。

  水面漸漸歸於平靜,我用爪子扒住花瓣邊緣,上氣不接下氣的大口喘息起來。

  「哎呀,這裡怎麼有只蒼蠅?」

  忽聞一聲嬌呼炸開,有黑影攜帶勁風朝我劈來:「打不死你!」

  我頓時魂飛魄散。

  然而那巨掌半途被人攔住了。

  「不是蒼蠅。」

  平靜寡淡的聲音響起,聽不出情緒:「綠釉,你看清楚些,這是只採花的蜜蜂。」

  那巨掌主人嘻嘻嬌笑,脆生生道:「哎呀,正是正是,方才我眼花了,只瞧著形狀,沒注意顏色。」

  然後又嬌羞扭捏:「這茶怕是不能再喝了,我去給你添一壺新的吧。」

  細碎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被方才那一掌嚇的癡癡呆呆,一時半會回不了神。什麼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今天可算親身經歷了。

  「如何?現在知道穿黃衣服的好處了吧?」

  懶洋洋的聲音從頭上傳來,滿含揶揄。

  「小~豆~仙?」

  最後一句如晴天霹靂將人當場驚醒,我抬起頭,茫然朝上看。

  上頭呲牙咧嘴盯著我笑的,不正是面目可憎的二郎神楊戩嗎?

  「你早就認出我了?」我頓時勃然大怒,跳出茶杯現原身,「那你還把我往茶杯裡扔?!」王八蛋!

  「誰叫你不識得這身衣服的好?」

  二郎神輕飄飄瞄我一眼,愛惜的撫弄著身上金甲。然後又故弄玄虛抬起手,輕輕吹口氣,彷彿彈掉了一粒塵埃。

  「喏,現在你不得不承認了吧?有時候,顏色,就是身份的象徵。」

  這一句他說的又傲又慢,「身份」兩個字還刻意拖長了尾音。

  ——這個欠扁的土財主!

  我瞧著他那張天怒人怨的臉,恨不得將硫酸灌進那囂張的鼻孔裡面。

  「……是是是,多謝上仙指點。」

  然而腹誹歸腹誹,既然平安脫險,我自然要腳底抹油趁早開溜。

  正欲轉身,袖子卻被人扯住。

  「——來找琺瑯的,嗯?」

  二郎神斂了輕佻之色,挑眉看我,目光銳利如箭。

  「唔。」

  我收住步子,不情不願垂頭。

  唉,這下真是要名揚全天界了,所有人都知道我弄丟了聖獸,又私自下凡。

  「嗯,我猜是也如此。」

  二郎神點點頭,然後就沉默了。

  我等了一會兒,有些詫異,本以為這小氣的傢伙會趁機數落我嘲笑我,然而他卻什麼也沒說,就這麼輕輕嗯一聲。

  「我的金秋葵呢?」

  剛想鬆口氣,卻聽二郎神忽的又開口。

  「金秋葵?那是什麼東西?」

  我心中隱隱有不好的預感。

  「我傳信與你的時候,用的便是那東西。」

  二郎神的話語又柔又慢,似乎極為耐心。

  「啊,是那朵天君你送我的花呀!」刻意強調「你送我的」四個字,我努力做興高采烈恍然大悟狀,「原來那朵花叫金秋葵麼?」

  「正是。」二郎神嘴角微勾,笑意輕淺,「當時我正在天庭當班,聽見玉帝嚷嚷要打你板子,就尋思著找個法子通知你。無奈手中沒有紙墨,便隨手拈了朵金秋葵化為紙雀傳你。如今既見仙子無恙,我也功德圓滿,還望仙子物歸原主來。」

  「那金秋葵……很值錢麼?」我呆呆看他。

  「倒也不貴。」二郎神的聲音非常溫和,簡直千年難得一見,「不過是用上古聖器金羊尊熔制而成,用了幾塊昆侖玉做花萼,再嵌了十來顆西域鑽為露水,頂多……」他遲疑一下,「值個百來萬吧!」

  這下我的臉徹底垮掉了,哭都哭不出來。

  「仙子!你的眼睛怎麼啦?忽然紅彤彤的?」

  二郎神矜持的聲音響起。

  「……沒什麼,上仙,我只是在思考人生。」

  趕緊抹一把臉,我在心中飛速盤算起來,找那算盤仙拿回小金花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不愧為文藝派。」二郎神微笑著半真半假讚賞一句,而後話鋒突地一轉:「仙子,那金秋葵雖說不貴重,但難得我費心湊齊了九十九朵,打算送給未過門的妻子,如今少了一朵甚為不便,還請仙子儘早將花還與我吧!」

  ——蝦米?!居然是人家的定情信物!

  這下再也不能蒙混過關,眼前一黑,我哀歎一聲,悻悻解下荷包朝二郎神擲去。

  「天君,實在對不住,那小金花被我賣了……不過我這荷包裡還有一千元,你可以先拿去抵債。」

  我瞧見,二郎神額頭上有什麼突了一下。

  「……賣了?」

  他接過我的荷包,低頭一下一下的撫弄,聲音低啞聽不出悲喜。

  「嗯……賣了多少錢?」

  「一萬五千塊。」我怯生生回道。

  我眼尖的發現,他放在荷包上的食指動了一下。

  似乎想做什麼,然而最終還是沒有。

  「天君,您別生氣,別生氣啊!我一定會還給你的,不管多少錢!」

  我從未見過這樣隱忍不發的二郎神,竟然隱隱覺得害怕起來。

  ——在我印象裡,二郎神一直是個騎著紅馬仰天大笑的傻瓜蛋,哪有今時今日這般姿態深沉?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突然有了文化!

  「你會還?」

  一聲嗤笑,二郎然抬頭朝我看來,淩厲目光彷彿利劍將我胸膛刺穿。

  「你還得起麼?!」

  此話雖高傲至極,但卻正中把靶心,我頓時頹然低頭,愁眉苦臉。

  ——芳草界仙子向來只重風雅不重物質,何況咱一個小小豇豆仙?本族子弟在菜市場也就賣個幾毛錢,我這個帶頭大姐又法力低微不成氣候,變不出什麼奇珍異寶,一下子去哪兒搞個百來萬呀?!

  嗚嗚,所以人家才一直討厭暴發戶嘛!沒事幹嘛帶個價值百萬的東西在身邊,你以為自己是會走路的人民銀行嗎?!

  「不怕不怕!反正你我都是仙人,能活上萬年,就算一年還一百塊,我也還得清……」

  忽然想起自己身份,我彷彿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欣喜若狂滔滔不絕:「有希望有希望……」

  二郎神瞪大眼凝視我,臉上是一種難以言喻的不敢置信。

  「天君吶,你不要嫌時間長嘛,我只是打個比喻……」

  我怕他發飆,趕緊好言相勸:「要是找不回那金秋葵,我回頭就立一份借據給你!你放心,就算做牛做馬賣藝賣身,我也一定在
你娶老婆前把那花找回來……」

  ——其實我的算盤精著呢,二郎神這種自戀的土財主,仗著自己錢多人傻一直沒有婚娶。既然他眼光畸高,娶老婆肯定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時間還有餘地,還有大大的餘地呀!

  這下二郎神終於笑了。

  他緩緩搖頭,狀似無奈的歎口氣。

  「……你我是不敢指望了,不過這筆債,我自會找人一併算……」

  話音未完,有精光自他眼中閃過。

  房門忽然砰的大開,一道青影踏風,逆光而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1:41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苗苗(十一)

  我看了來人的臉上百年,也整整腹誹了上百年。

  醜歸醜,他對我卻一直是溫和親切的。

  我從未見過今時今日這般的他。

  一襲如煙淡袍,天青站在門口深深凝望我,哪怕背後驕陽也不如他眼中灼灼的火苗亮眼。

  「多謝天君消息。」

  眼見他這般神色兇狠,我幾乎以為他會馬上撲過來將我掐死,然而第一句話他卻是對著二郎神說的。

  「好說,好說。」二郎神翹著二郎腿,笑嘻嘻打哈哈,「聖君記得欠我人情便是。」

  「自然會還。」

  天青似乎不願與他多說,也不正眼看他,冷著臉勉強從嘴裡蹦出幾個字。

  「得了聖君這句話,便是我三生有幸。」

  二郎神也不生氣,依舊玩世不恭的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高。

  「聖君向來是說到做到之人。」他鳳眼一凜,輕飄飄朝我丟來一個莫名其妙的眼刀。

  我呆立在一邊,瞧這二人暗潮洶湧眉來眼去的,禁不住想起淺絳曾經說的話——醜人相見,分外眼紅呀!

  「小豆仙,你的保護神來了,還不快撲過去親一口?」

  不知哪根筋搭錯,二郎神話鋒一轉,竟消遣起我跟天青來。

  我下意識轉頭看向天青,卻見他的臉色沉得彷彿是那龍王的定海神針,能生生將十二級的颶風都壓下去。

  於是我非常聰明的選擇保持沉默。

  二郎神碰了個軟釘子,沒好氣摸摸自己的鼻子,從雕花太師椅上悻悻站起。

  「你看我千里迢迢十萬火急的……真是好心沒好報……」他故作哀怨的歎口氣,作勢要朝外走去,「小豆仙,既然見了面,你怎麼也不關心我們為何來這裡?」

  我覺著此人實在是很沒有眼力架兒,天青明顯就是一副快要發飆的樣子,他還在這裡東拉西扯顧左右而言他。

  「敢問二位上仙,為何突然出現在這博陵第?」

  迫於淫威發話,我偷偷翻個白眼,心中默念其實我真的不想知道答案。

  「自然是……」二郎神眼睛發光正欲說話,卻被天青忽然投來的冷冰冰一睹打斷。

  「我自然是來收債的。」二郎神眼珠一轉,露出潔白健齒兩排,「至於天青聖君為何來這裡嘛,小豆仙,不妨等下你自己問。」

  他意味深長朝我看一眼,然後滿面春風的轉身,打開房門。

  「二郎呀!!!」屋外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天搖地動頭暈目眩,我趕緊一口氣撲過去,將大門牢牢關嚴。尖銳的叫喊聲隱隱透過門縫,我料想二郎神定會被這群瘋狂的女妖們吃乾抹淨,一根骨頭都不會吐出來。

  好不容易喘一口氣,回頭看向屋中背脊挺直之人,我又忍不住頭痛欲裂。

  屋外人熱情如三味真火,屋內人卻是寒冷似萬年玄冰。

  「你,可知罪?」

  這是天青問我的第一句話,他身姿挺拔,側臉背光,雕刻般的線條籠罩在陰影之下分外森冷。

  我有點懵。

  「你,可知罪?」

  天青見我沉默,聲調提高一個八度。這話他說的又慢又重,咬牙切齒尾音微顫,彷彿每說一個字都要耗費他至少上百年的靈力。

  「我、我不是故意逃票……」被他如虹氣勢所懾,我結結巴巴起來、

  想來想去,我最近的一樁罪過應該就是這個了,真不明白,博陵第又不是他名下產業,至於這麼緊張嗎?

  「誰允許你來博陵第的!」

  一隻大手緊緊箍住我手腕,手臂頓時如斷裂般疼痛。天青眉頭深蹙,望向我的目光利得彷彿要將我的心肺挖出來。

  我從未見過這般情緒外泄的天青——在我的印象裡,除了臉,他一直都是煙霧般虛無飄渺的,笑也淡淡話也淡淡,整個人彷彿一碗忘記放鹽的雞湯,鮮卻無味。

  毫無疑問,他生氣了,而且是在生很大的氣——他氣我未經允許私自下凡來了妖界。

  「人家想來就來唄,幹嘛還要你允許了?」

  我被抓的實在吃痛,不過到底本性嬌縱,忍不住出言反駁。

  「還敢狡辯?!」

  只聽一聲暴喝,天青的五指都深深嵌入我的肌理中,他劍眉飛揚,雙眸如星,額頭上有一個青印忽隱忽現,彷彿怒火滔天。

  陰寒之氣沿著手腕一路朝心肺蔓延,我只覺得五臟六腑攪作一團,痛的快連話都要說不出來。

  「我是怕連累你跟芳主才來的呀,你以為我想來嗎?!」呲牙裂嘴淚花四濺,我忍不住委屈的高呼出聲,「連最寶貝的小豬撲滿都砸了,我容易嘛我?!」

  疼痛漸漸減弱,天青放輕了力道,可五指山仍舊未從我手腕上移開。

  「你沒有聽我的話。」

  他的表情恢復為平常,眉心間青印依然忽隱忽現。

  「人家參加的是合法旅行團,不是偷渡。」眼見多方努力依舊抽不回手,我只能邊抹淚邊乾著急,「不信你去查證件嘛!有團體旅遊簽證的。」

  「你,沒有聽我的話。」

  他並不理我解釋,徑直低喃一聲,不知是歎是怒,五味雜陳。

  我抬頭偷瞄他,只見他雙目微合,仰著頭喉結輕顫,彷彿正將周身的怒氣強行抑回去。

  ——這天青原本是統治階級,向來呼風喚雨慣了,搞不好得了那什麼報告病批准癖,不然也不會對我一個芝麻小仙有沒有遵從他教誨如此在意。一思及此,我豁然開朗,心中頓時騰起一種對退休老幹部官威雖在卻無處發洩之落魄境遇的理解感和同情感。

  為防止老幹部下一個不高興時將本仙的手臂直接掰斷,我清了清嗓子,改走懷柔路線起來。

  「聖君……為了來這博陵第,我幾百年來的積蓄一下子都沒了,其實我也心有不甘……」我用另一隻手掏出荷包,朝天青領口遞過去,嬌聲示弱,「你看,如今只剩下一千元,我正愁不知道怎麼回去,現在既然見到你,可總算安心了。」

  為表示心靈脆弱受到巨大創傷,我還特意虛晃了一下身子,沒想到力度沒控制好,一個踉蹌,手掌直接按在了天青胸口上。

  天青眼神瞬的一暗。

  「啊,哈,那啥,這荷包就獻給聖君了,還請聖君笑納呀。」

  我乾巴巴笑兩聲,心裡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

  出乎我意料,那天青竟然沒有推開我,反倒將荷包接過去好好端詳了一下。

  「這是鴛鴦?」

  他朝我抬起半個下巴。

  「確切的說,是抽象化的鳳凰。」我嚴肅了臉色。

  ——真不明白那鴛鴦有什麼好?一堆人整天嚷嚷什麼只羨鴛鴦不羨仙。其實鴛鴦並非如傳說中那般終身相伴形影不離。鴛鳥生性風流,並不從一而終,外號「愛情的騙子」。從古至今,大家都不過是將自己美好的願望強加在這種鳥身上。沒文化,真可怕。

  「為何繡鳳凰?」

  指腹輕輕摩擦起荷包,天青長睫低垂,臉色於光影中明滅,晦暗難測。

  「因為它最漂亮。」

  我笑嘻嘻回答,自然不能告訴他我是因為那宏偉的「百鳥朝鳳」夢想才繡的:「我向來喜歡漂亮的東西嘛。」

  一撥幽光自天青眼中閃過,彷彿秋日的風拂過稻田,露出底下亮汪汪的水波。

  「……荷包乃貼身之物,怎可隨意送人?」

  他輕咳一聲,將荷包塞回我手裡,鐵抓手早已悄無聲息的移走。

  「好好收起來,莫要弄丟了。」

  我本想告訴天青,其實心靈手巧的豇豆仙不止這一個荷包,還有另外十來個分別繡了孔雀、金絲雀,鸚鵡等等等等,即使這個弄丟了我也不心疼。不過轉念一想,荷包裡還有些稀罕的妖界花草種子,於是便乖乖接過來揣進袖子裡。

  他若因為這荷包平息怒火,也算正好,向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嘛。

  「美色如浮雲,不要過於追求外表。」

  天青見我小心動作,又叮囑一句。

  「知道知道。」沒想到這話會從驚世醜男的嘴巴裡說出來,其效果不亞於二郎神告訴我其實他根本不愛錢,我有些啼笑皆非。

  天青看我一眼,似是清楚我並未聽進耳裡,歎了口氣。

  「我明白你救琺瑯心切,然你仙氣不穩修為太淺,確實不適合妖界獨行。」再度開口,他的言辭雖溫和許多,卻還是隱隱有不容拒絕的威嚴,「日後沒有我和你們芳主的允許,萬不可再出天界。」

  「人家也不想來的嘛。」我萬分委屈的嘟嘴。淺絳說了,求人的時候要說「人家」,不能說「我」。「誰讓玉皇大帝要賞人家一百大板的?」

  「你怎麼知道這消息?」天青挑眉,十分詫異的看我,「玉帝不過一時氣話,並未對天兵下達任何命令。」

  ——娘的!這個聽風就是雨的傢伙!

  我在心中把二郎神祖宗十八代連同他家垃圾桶裡的蒼蠅都統統詛咒了個遍。

  「那……我也不能真讓你拿兩萬冊古籍去換琺瑯呀……」有氣無力繼續闡述動機,我希望能博取天青的同情和好感。

  「誰告訴你我會用古籍去換?」沒想到天青舒展雙眉,琥珀色的眼睛裡全是冰冷的倨傲,「你何時見我被人脅迫過了?」

  我啞然。

  ——回想起來,幾百年間裡我確實未曾聽他開口說「人家」二字,看來他還真是沒嘗過求人的滋味呀!

  「是黑無常傳你消息的?」天青忽然想起什麼,眼神一淩。

  一提到黑無常仙君,我心裡滿是甜蜜蜜水靈靈,於是嘴角一翹,眉毛彎彎俏生生道:「嗯。」

  「……他倒是頗為上心你。」

  天青淡淡陳述一句,輪廓隱在陰影之下,看不清表情。

  ——哎呀,原來黑無常哥哥鍾情於我的事,連天青都看出來了?

  趕緊害羞低頭,紅霞翩翩飛上了脖頸裡:「黑……哥哥,對我是很好很好的。」

  他確實是數百年來對我最好的天庭帥哥,因為天庭帥哥本來就寥寥無幾。

  頭頂沉默了一陣。

  我左等右等等不到動靜,正想抬眼偷瞄,卻聽頭頂傳來輕輕一聲歎息。

  「黑無常早已訂婚,你,還是斷了念想吧。」

  蝦米?!我大驚抬頭,正巧對上天青一本正經的臉。

  強忍吐血昏厥尖叫等系列生理反應,我直視他雙目,顫抖著嗓子求證:「……此話,當真?」

  天青緩慢點頭,神色堅定不移,似有三分惋惜。

  「一千年前他便與南海紫竹仙子有了婚約,還是玉帝欽賜,諸仙均可作證。」

  一千年前?那時候我豇豆苗苗還不知道在哪裡呢!

  沒想到自己的一腔深情都錯搭在一個有婦之夫身上,要是被門中姐妹知道了,一定笑掉大牙:豇豆仙子的初戀是何等大的烏龍啊!

  我沮喪萬分,悻悻垂肩埋首,眼淚都快掉下來。

  「天涯何處無芳草?」

  天青善解人意拍拍我的肩膀。

  「聖君……」我抬起頭淚眼婆娑看他。

  雖然他還是那麼醜,無以復加的醜,但我很感激他此時沒有嘲笑我數落我,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

  「小豇豆,你還小,不要急著去喜歡,世界很大。」

  天青彷彿人生導師指路明燈般對我循循善誘起來。

  雖然打從心底裡完全不認可他說的話,但我還是乖巧抹了淚,柔順點頭。

  自從見過了黑無常和霽藍,我終於知道天地間還是有能入得了我慧眼的美色。既然黑哥哥身有所屬,那我還可以再去別處開荒拓展嘛。反正不管黑哥哥還是霽藍哥,都是我的哥我的哥。

  「聖君,既然來了這博陵第,琺瑯怎麼辦呢?」

  既然情場失意,商場便不可大意,我擦掉最後一滴淚珠,將話題引到正途上。現如今我花掉了積蓄,惹毛了天青,又欠下二郎神一大筆債務,要是還沒能帶回琺瑯,就真是做了一筆賠了夫人又折兵的悲摧買賣了。

  「妖界如今並不太平,而我……」

  天青望著我,有淺淺笑意從嘴角擴散開來。

  「從來不打沒有把握的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1:57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苗苗(十二)

  距離妖界三日遊已經過去十來天了,我早早被天青送回了天庭。

  淺絳作為芳草門宣傳主幹事,隔三差五的催我將遊記發到博客上,然而我太懶,一直沒有動筆。

  我滿心滿眼念的都是琺瑯香獸的仙姿仙蹤,以及它背後那筆代表著二郎神陰險獰笑的百萬鉅款。

  ——友好旅行社已被天庭工商局查封,黃衣算盤仙卷款潛逃,金秋葵是一去無蹤影了。

  自古紅顏多薄命,在二郎神上門討債前,我抱著過一天就少一天的想法,將妖界帶回來的花種灑在後院的苗圃裡。天界裡這麼多GOD FIVE的粉絲,肯定會有仙子對「結婚狂」感興趣。為賺錢,為生活,既然鎖匠當不了,改行做個花匠也不錯。

  這天我正蹲在苗圃裡澆水,忽聞門口風鈴清響。

  「噢來來,噢拉拉。」

  我那風鈴是帶了來人顯示功能的,只有對芳草門弟子才會響這歌。我想多半又是淺絳來催我寫遊記,於是頭也不抬道:「莫慌莫慌,在天庭真理報截稿日之前,定將文章送上。」

  身後人噗嗤一笑,無限嬌俏。

  我丟了水壺回頭看去,卻見來人是甚少登門的芳主,不由得有些驚詫。

  「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拍拍手裡的泥,我趕緊給她拖來一把香樟木雕花椅。

  「來看你過得好不好呀。」

  芳主以袖掩口,美目似月牙兒彎彎,整個人彷彿水蔥般嬌滴滴青嫩嫩。

  ——唉,明明是千年老仙,外表還偏偏跟個二八少女似的,真是令人嫉妒!

  「沒有打板子,沒有關禁閉,已經是很好了。」我在絕色美人前總有幾分緊張。

  「不用擔心,琺瑯一事,玉帝不會再追究了。」芳主自雲袖中探出玉白無暇的手,輕輕搭在我半握成拳的五指上,「我去找王母求了情,另外聖君他……」

  想了想,她微微一笑,並未將話說下去。

  天青做了什麼,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知道,所以我也沒繼續追問。

  「好妹妹,這次你下妖界,可有接觸什麼好玩的東西麼?」

  話鋒一轉,芳主開始關心我的妖界奇遇來,眼睛有意無意的朝苗圃飄去。。

  我禁不住覺得好笑,不管淺絳還是芳主,怎麼都這麼想知道我在妖界的所見所聞?難不成是她們在天庭呆悶了,也想去妖界泡個絕世美男?

  「妖界挺多醜八怪的,沒什麼意思。」出於某種邪惡的私心,我隱瞞了自己跟霽藍的相遇,「倒是花花草草挺特別的,我就帶了些種子回來養著玩。」

  「胡鬧!」芳主嬌嗔一句,似是鬆了口氣,「妖界的花自然要長在妖界,天庭裡怎好養的活?」

  「死馬當活馬醫唄!」我無賴的笑笑,雖然心裡多少有些失望,「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傻丫頭,我是芳草門的芳主,司百花萬草,你說我是知道不知道!」芳主蹙眉瞪我一眼。

  我被她這淩空一瞪瞪的渾身舒坦仙樂飄飄,彷彿每一根汗毛都做過了離子護理,柔順飄逸瀟灑自然。

  「不養了不養了。」趕緊挽住芳主的胳膊撒嬌,「芳主說什麼,我就做什麼。」說罷還踢了那水壺一腳。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我想要是我前世是男人,定是死在美人銷魂的裙下。

  「你呀……」芳主纖纖玉指一點我鼻尖,三分無奈七分寵溺,「聽說這回是黑無常傳你消息的?」

  我點點頭,將臉埋在她肩頸中深深吸一口氣。

  唔,好香,這就是讓那老色狼呂洞賓心心念念難以忘懷的至純花香吧!

  ——要是能把芳主變為一個小小的玉人兒收在袖子裡,天天看她對我拋媚眼,每晚睡覺前跟她一起洗個花瓣澡,不知道該有多幸福呢?

  我正飄飄然胡思亂想著,卻聽芳主聲音幽幽道:「黑無常早已與那紫竹仙子有了婚約,雖說他們千年過了都未完婚,但這婚事畢竟是玉帝欽賜,紫竹仙子又是觀音座下的人,你還是不要與黑無常頻繁來往……」

  一提黑無常,我便悲從中來的泄了氣,從芳主身上悻悻撤離:「……知道了。」

  芳主欣慰點頭,然後又猶猶豫豫道:「這次聖君親自下凡接你,消息傳開,仙子們都十分羨慕你,你對聖君……作何想?」

  我瞧她杏眼圓睜神色閃爍,真是忍不住很想作弄她一番。

  「沒想法,沒感覺,沒衝動。」話出了口,卻還是真心實意,畢竟人家是我的直接主管,過於頻繁的太歲頭上動土不好。

  芳主凝了眉,似乎不怎麼相信:「……聖君他……有很多人喜歡,你還是不要……」

  我知道她吞吞吐吐的是不想說出「肖想」二字,心中忍不住感歎芳主就是芳主,不似淺絳那般直白大膽,人家顧慮周全,生怕拂了我的面子。

  「芳主大人。」

  我搬正她身子,深情而熱切的凝望她。

  「如你所知,我是走文藝路線的。作為一個文藝女青仙,自然越小眾的東西我越喜歡,越沒人喜歡的我越喜歡。如果有誰正被很多人喜歡,那麼,很抱歉,我一定非常的不喜歡。」

  言下之意——你大可不必擔心了。

  芳主盯著我雙眼看了好一會兒,似乎努力想瞧進我的心裡去。

  君子坦蕩蕩,我也就敞開了懷抱鼓起胸脯任她看。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

  良久,芳主終於在這場對視中敗下陣來。

  唉,她幽幽歎口氣,似乎是放棄了。

  「你這糊塗性子,也不知是好還是壞……」芳主伸手附上我的面頰,眉宇間彷彿有揮不去煙霧輕籠。

  「難得糊塗,難得糊塗。」我趕緊捉住她的手甜滋滋吃豆腐。

  芳主搖頭笑起來,十分無奈。

  「既然你喜歡種花養草,也好,花草嬌貴需悉心照料,身邊不可一日無人,以後莫再亂跑了。」

  我立即拼命點頭,此時此刻,美人說什麼都是對的。

  芳主留下一瓶玉露,說是養花的最好肥料,然後翩然而去。

  她走後整整三日,我的小屋裡都還有清雅的餘香環繞。

  無論我如何標榜自己的高雅文藝,這等與生俱來的天賦卻是望塵莫及的,芳主她老人家才是真正的女神啊!

  可望不可即,看得到吃不到,我心中悻悻一陣,回家洗洗打算睡了。

  然而一連幾日,我並未能好好安睡。

  夜裡總有一些嘈雜而紛亂的奇怪聲音,擾的我翻來覆去不能入眠。

  開頭我以為那只是風聲,然而往後幾日,我竟漸漸從風聲裡聽出一個單詞來。

  「渺渺!」

  「渺渺!」

  「渺渺!」

  那聲音是如此的低沉壓抑,彷彿包含了上萬年的苦痛悲愴,以及沉甸甸的擔憂和不甘。

  「這裡沒有養貓呀……」被吵的實在睡不著,我索性從被子裡支起身子——聲音著實暗啞難辨,我下意識的,認定是哪只野貓在叫「喵喵」。

  下了床,蓬頭垢面朝屋外走去,我循聲來到了一個地方。

  ——沒想到聲音的來源地是那小小的苗圃。

  更讓我吃驚的,本來早已打定主意不管的泥土裡,居然冒出了一片小小的青嫩花苗!

  「渺渺!」

  「渺渺!」

  「渺渺!」

  那些綠油油的小花苗,迎著淩厲夜風,昂著頭肆意叫喊著。

  我頓時又驚又喜——芳主不是說天庭是種不活妖界的花的?怎麼我偏偏種出來了?

  然後又頗為遺憾,望著眼前這群被風吹的東倒西歪的花苗,我竟分不出哪些是真心花,哪些是結婚狂,哪些是遭遇背叛的大奶?

  「估計是芳主的玉露發揮了作用吧!」我嘀咕一句,蹲下身拍拍一株小青苗,心中頗有總算種出了金枝玉葉的唏噓感成就感。

  小青苗還在低低的叫著「渺渺」,分外努力,分外執著。

  到底是喵喵還是渺渺,我怎麼也分不清,困意襲來,只好邊打呵欠邊慢慢朝屋內走去。

  ——妖界的花本來就是不按常理生長的,你別往心裡去。

  我還記得霽藍的這句話。

  估計是當時挖錯了種子,順便連什麼喵喵樹汪汪草也帶回來了吧!反正不會是真心花,真心花真心花,人家自然是要開了花才能說話。

  這些奇怪的花苗,很快沒有對我的生活再產生什麼影響。

  因為它們漸漸長高長大,也不再吶喊了。

  我悉心照料著它們,盤算著等它們開出花來,拿去買個好價錢。

  結婚狂得賣給GOD FIVE粉絲俱樂部。

  遭遇背叛的大奶要賣給天庭怨婦聯誼會。

  真心花嘛……是賣給天庭刑部,還是賣給順風耳開的那家私人偵探所呢?

  我活在美滋滋的幻想裡,想像自己開了一家玻璃屋頂的花房,每天穿著優雅的豇豆紅裙,嫺靜笑望來來往往的過客。如果遇到了霽藍那樣的極品帥哥,我便免費送他一朵「結婚狂」。如果是GOD FIVE來嘛,哼!哼!哼!

  ——為防止引起不良的生理反應,還是直接關門大吉好了……

  沒了責罰,沒了討厭的二郎神,沒了亂七八糟袒胸露乳的女妖,我每天都在暖和的陽光下含笑睡去。

  我愛天庭,發自內心的熱愛。

  我愛這裡的和煦,愛這裡的寧靜,愛這裡的輕鬆,愛這裡的自由。

  天青和芳主為何老擔心我會離開天庭呢?不會的,並不會,我豇豆仙子的畢生理想就是好好修煉,成為一個有地位有尊嚴的上仙,然後永遠待在這旖旎景色裡。

  我喜歡美麗的東西。

  即使得不到,哪怕無法佔有,能留在他身邊,也是很好很好的。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2:4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篇 豇豆莖莖篇

☆、豇豆莖莖(一)

  西天有個凡人叫墨菲,墨菲說過一句話:如果你擔心某種情況發生,那麼它就更有可能發生。

  通俗點來說,就是你越害怕的事,越可能發生。

  我認為這句話是相當有道理,相當有遠見卓識的。

  比如現下那滿身金光坐在院子裡喝茶的二郎神,就是完美印證這一定律的活生生範本。

  「不知天君對我這雨花茶可還滿意?」

  生怕怠慢了這位嬌生慣養的貴族子弟,我往茶壺裡又添了些熱水,笑容分外討巧。

  「尚可入口。」二郎神嘴角一挑,鳳眼微瞇。

  「……天君果然見多識廣。」

  這雨花茶可是我求了茶仙才到手的,聽說是貴重至極的貢品,全年總產量不過二兩五錢,多虧茶仙也是文藝女仙聯盟成員,這才施捨了點邊邊角角與我。我本還指望著靠這茶讓二郎神心頭大愉免我些債務,沒想到卻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不由得悶悶不樂起來。

  「小豆仙,可知本座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二郎神大約是瞧出了我的不快,於是面色越發輕鬆愉悅。

  「要錢沒有,要命的有一條。」我哀歎一聲,揮袖捂臉。

  身邊傳來一聲輕笑。

  「小豆仙。」靜默片刻後,二郎神故作嚴肅的聲音響起,「本座年紀也不小了,正急著娶媳婦兒呢!那金秋葵……」

  「天君如此英俊威武不凡,何須一朵小小的金秋葵做媒?」我趕緊探出手抓他的袖口,擠眉弄眼極盡諂媚,「只要您一開口,天庭哪個仙子不點頭?就算是有夫之婦也會馬上離婚再嫁呀!」

  然而二郎神卻搖頭:「此言差矣,偏偏有人不想嫁與我。」

  「莫非天君已有了心上人?」我一下子激動起來,扯他袖子的力道也加重三分,「說說是誰?我幫你把她追過來!」

  如此便可減少一筆巨額債務,甚好甚好,甚是划算!

  二郎神望著我,笑而不語。

  太陽照耀在他那張牙舞爪的盔甲上,此時此刻我眼中的二郎神彷彿鍍金的彌勒佛祖一般尊貴慈祥,光芒萬丈。

  「天君你不要害羞,我保管不會說出去!」怕他不鬆口,我趁熱打鐵的對天發誓,「豇豆一向對有情人終成眷屬之事樂見其成,您有用得到的地方,儘管吩咐……」

  「你以為我追女人還需要幫忙?」

  二郎神笑夠了,從嘴裡淡淡飄出一句。

  我頓時氣結。

  金光四散開來,漸漸黯淡下去,眼中的二郎神又變回一坨散發銅臭的屎黃疙瘩。

  「不過。」

  二郎神頓了一頓,忽然又開口。

  「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我實在不想伺候這情緒變幻莫測的土財主,悻悻將茶杯茶壺收攏一團——什麼雨花茶啊大紅袍啊,以後都別給他喝了,直接涼白開就好,既然零收入,索性零投入。

  「追女人不用幫忙,但我的心上人他,並不是女人。」

  啪的一聲,上好的珊瑚茶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了。

  「聖君……」我尷尬的望著地上碎片,心裡實在是疼的慌,「小、小仙竟然不知天君有如此偏好……」

  「不怪你,我剛想明白那幾日,也是十分震驚。」

  二郎神認同的點點頭,神色頗有幾分哀傷:「感情一事,並不由自己說了算。」

  「天君、天君終於找到心中摯愛,已是世間難得之事,何必在意性別?」我按捺住心頭萬馬奔騰的咆哮血液,硬生生凹表情做善解人意知心姐姐狀。

  ——GOD FIVE裡有斷背!這是多麼大的八卦啊!沒想到如此醜陋如此黑暗如此齷齪的小團體裡,居然也會產生同性相吸的神奇故事,不知消息傳出後會有多少仙子為之瘋狂?

  不過不知為何,我瞧著二郎神的眉毛抽搐一下。

  「……最緊要的是,那人心中並無我的存在。」

  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吐出來,二郎神的對白是如此黯然神傷。

  若眼前人是個相貌清雋的美少年(比如霽藍),我必定衝上前去攬住他的肩膀悲嚎:「子啊,莫悲傷,跟姐走!」

  可惜可惜,說這話的是個屎黃疙瘩。

  「天君這樣身家豐厚,拿錢砸也能砸的人家中意你呀!」我從震驚中平復心情,以袖掩口吃吃的笑,「送顆最大最閃的寶石,送只最名貴最值錢的寵物,對方總不至於刀槍不入吧?」

  「我有的寶貝,他未必看得上。」二郎神低低歎了一聲,似是無限感傷。

  「誰這麼厲害?連天君你的禮物都看不上?」我正詫異著,忽然想起一個人影來,笑容不由得僵在唇邊,「……莫不是?」

  「正是。」不等我說出名字,二郎神搶先一步作答。

  他目光深深凝望著我,一如不可探究的暗黑海洋。

  「那個……天君,叔侄亂倫是不好的。」

  猶豫片刻,我終於還是惴惴開口。

  「更何況玉帝他老人家已經有了王母娘娘?咱們雖然追求真愛,但還是不要以小三為前提……」

  我終於從那如墨雙瞳中看出幾分絕望的味道。

  「不、是、玉、帝!」

  二郎神的額頭騰起炊煙嫋嫋。

  「難道還有比玉帝更有錢更厲害的人?」我搖頭表示不信,恐怕全天庭都找不出比這叔侄倆更有錢的人了。

  「有些寶物的價值,不是用錢能衡量的。」二郎神沉沉歎口氣。

  我震驚了,沒想到暴發戶楊戩也有深沉的一天,他居然意識到金錢不是萬能的了?!這簡直比天現紅月海水分離還要稀奇啊。

  「在我心中,他與玉帝分量不相上下。」

  二郎神眼中散發出如癡如醉溫潤似玉的光。

  我頓時恍然大悟,全天界,敢於玉帝平起平坐的人,只有……

  「沒想到你思慕的居然是天青聖君?」

  我忍不住咋舌,怪不得淺絳說天青魅力巨大,三界男女皆為之著迷,原來如今連同為GOD FIVE的二郎神都愛上他了。

  二郎神笑而不答。

  「別的不敢保證,天青喜歡什麼我還是知道的。」打聽出二郎神的心上人,我頓時舒了一口大氣,「天君只管安心,我豇豆苗苗定用盡全力撮合你倆,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此話當真?」二郎神聞言似乎十分高興,鳳眼斜飛瞇成一條細線。

  「只要你免了我那金秋葵的賬……」我朝他微微昂起下巴,意味深長。

  「好說好說!」二郎神反手過來,大掌緊緊將我的柔夷包裹,表情甚是激動,「仙子說什麼,我便允諾什麼!」

  都說愛情讓人瘋狂,於是我萬分感慨的從袖中掏出紙墨,含情脈脈溫柔一刀:「天君,空口無憑,請簽字畫押。」

  萬道年五月,我豇豆仙和二郎神達成一致協定,只要我幫二郎神追到他的心上人,不僅金秋葵的債務一筆購銷,二郎神還可額外答應我任意一個條件,說到做到。

  ——我知道,追天青並不是一件易事,然而為了未來一萬年裡能毫無負擔的生活,為了不成為負債累累的蝸牛族,我豇豆苗苗,拼了!

  ========== 愛拼才會贏的分割線 ==========


  換一身新衫,將九尾狐的銀白斷尾系在腰間,我雄赳赳氣昂昂的朝蒼南走去。

  這股灑脫淡定的氣勢,是裝出來的,其實我打從心眼裡內虛氣浮頭重腳輕。

  自打博陵第探險歸來,已經十來日未見過天青了,那天他發火的樣子還歷歷在目記憶猶新。芳主曾說有些人是地雷,平時不聲不響,等觸碰了導火線便會炸的四分五裂粉身碎骨。我覺得天青就是極好的案例,數百年來喜怒不形於色,面部神經長期處於失調狀態,一旦火山爆發,便無可救藥的猙獰。

  估計二郎神是沒見過發火的天青了,要是見過,肯定不會愛上。

  不過話說回來,萬一二郎神是個M,只怕見了以後要愛的更加癡狂。

  愛情這東西,唉,說來說去,奏是你願打我願挨唄。

  剛一踏進蒼南的地盤,忽然有只毛茸茸的小獸從雲霧裡沖出來,狠狠撞進我的懷裡。

  「哎喲喲,腰子!腰子掉了!」

  我被撞的頭暈目眩眼淚橫流,只能捂住肚子哀嚎。

  「波西米亞!」

  一抹淺紫色的窈窕身影急慌慌的緊跟而來,伸手將那闖禍的小獸提起。

  「仙子可有受傷?」

  來人是個妙齡仙女,她用另一隻手攙扶起我,面頰紅撲撲的,眼珠黑葡萄一般水靈。

  「仙、仙友怎麼也不將猛獸栓牢……」我苦笑,眉毛耷拉表示深切無奈。

  「波西米亞不是猛獸呀!」紫衣仙女的嘴角微微上翹,三分倔強七分嬌俏。

  我定睛一看,原來那「波西米亞」是只黑白花紋的小山豬。

  「仙友怎麼取了這樣一個……有內涵的名?」

  瞧那山豬青牙鋥亮,我不由暗自慶倖——還好沒有腎穿孔!

  「因為它平日裡喜歡流浪。」紫衣仙子將嗷嗷嚎叫四肢亂踢的山豬擁在懷裡,臉上滿是夢幻甜蜜,「它是世上最瀟灑,最不羈,最特別,最有思想的寵物。」

  我瞧了那滿臉通紅奮力掙扎的小豬,心想這是世上最狂躁的寵物還差不多。

  「咦,你這身衣服……」那紫衣仙子忽然想起什麼似的,站定立身,目光直直上下打量我。

  我眨眨巴兩下眼,靜候下文。

  「原來是你!」水袖淺淺掩口,她彷彿唱戲般做天雷滾滾大吃一驚狀。

  「豇!豆!紅!」從喉頭裡滾出三個字,每一個字都完美的踩在了節拍上。

  我趕緊朝她笑瞇瞇點頭。

  「你,竟然就是傳說中的豇豆紅……」仙子盈盈美目中有水波蕩漾,彷彿五味雜陳。

  我頓時笑容更盛。

  ——搞不好仙友下一句就是「久仰大名,可否簽名留念合影」呢!

  「哼!」

  沒想到紫衣仙子卻直接送我兩個朝天大白眼,一跺腳,轉身施施然上了七色雲。

  青煙滾滾,她就如此這般帶著嚎叫的「波西米亞」絕塵而去,留下不明就裡的我原地發懵。

  ——唉,仙友呀,做仙何必太無情!

  被半途殺出的程咬金這麼一鬧,我的氣勢不由得低了幾分,直到入殿時還是悶悶不樂的。

  「你怎麼來了?」

  天青正斜倚在竹榻上看書,見我不請自來,表情頗為詫異。只見他左手持一長卷,烏髮如水傾瀉,青袍似雲縹緲,薄唇輕啟雙目含星,簡直醜的我心如刀絞。

  「許久不見聖君,小仙心中甚為想念。」我朝他深深一鞠躬,捏腔拿調的表示膜拜,「今日特地登門拜訪,不知聖君仙體可否安康?」

  ——淺絳曾多次教育我,與人談事不可單刀切入過於直接,寒暄和過場是必要的。沒話找話的也得搞點開場白,比如天氣啦健康啦證券啦當前局勢啦巴拉巴拉。

  「站直了,好好說話。」

  不料天青的聲音卻顯得很不耐煩,看來他不怎麼吃這套。

  「——小仙是來探聽琺瑯消息的!」

  迅速挺胸抬頭,我心道醜男就是醜男,真不識相。

  「不是告訴過你,讓你等消息?」將書卷隨手一擱,天青面色微淩,「難道我的話你也不聽?」

  「聖君!」我見他露出責怪之意,不禁有些委屈,「如今都過去十來日了,黑無常仙君也不再傳我紙雀,小仙完全沒有了消息來源吶!你和芳主老是讓我等等等,得等到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天青雙目微張,然後又迅速恢復如常。

  「是麼?」

  他以手握拳擋在嘴前乾咳一聲,似是歎了口氣,又似乎是鬆了口氣。

  ——是麼?哪個是麼?我不明白他這疑問究竟針對以上哪個分句。不過既然對方神態有所放緩,我便見縫插針的攥住對方手腕,努力做真摯懇切崇拜狀,「小仙一方面擔心琺瑯安危,一方面又很是掛念聖君,所以才不請自來主動登門,聖君您可千千萬萬不要怪人家呀!」

  天青淺淺勾起嘴角,長而濃密的睫毛垂下一半。

  「……既然來了,就坐坐再走吧。」

  良久,他終於從喉頭裡施捨出幾個字。

  我頓時如逢大赦欣喜若狂。

  天青的清冷孤僻是全三界都鼎鼎有名的,他向來自視甚高,極少與別的仙人有私下來往。如今破天荒的開口留我做客,充分說明了哪怕南極冰山也會有融化的一天——全球氣候變暖嘛!在本仙姑如此熱情和賣力的示好之下,試問誰能不動容?誰能不軟化呢?

  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二郎呀,等等,你的春天就快到了!

  屁顛屁顛的朝八仙桌走去,我無意中睹見桌上有副還未來得及收走的茶具。

  手一摸,茶杯是溫的。

  「聖君,蒼南今天還有其他的客人吧?」

  我想起方才抱小豬的刁蠻仙子,不由得皺起眉頭。

  「你見過紫金了?」天青本來正在收拾書卷,聽見我問話,動作不由一滯。

  「原來她叫紫金?」

  我低低念一遍這個名字。

  「方才在門口撞見了,我覺得……她似乎不怎麼喜歡我。」

  這是相當含蓄的說法,依她剛才吹鬍子瞪眼的表現,何止不喜歡,簡直是恨我了。

  天青沉默片刻,緩緩道:「她便是觀音坐下的紫竹仙子。」

  ——原來是我家黑哥哥未過門的妻子呀!

  我心中頓時打翻了調料瓶,酸甜苦辣鹹的五味雜陳,不管怎麼攪,總歸四個字——不是滋味。

  「她找你做什麼?」我裝作不以為然的別嘴。

  「並無大事,只是隨便聊聊。」天青笑的恬淡。

  「只是隨便聊聊,就需要動用千年靈霄花蜜泡茶款待?」我嘴角高翹幾乎可以掛住油瓶。

  「你也知道,她是南海觀音座下的弟子,身份非常,自然需要好好招呼。」天青答得氣定神閑,面不紅心不跳。

  「那,她與黑無常仙君是真心相愛麼?」我瞪大眼,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

  「……自是如此。」

  天青沉吟片刻,低低答了一句。

  「唉。」

  我頓時悲從中來,邊歎氣邊將心頭的酸澀按壓下去。

  怪不得紫金仙子會那樣討厭我,敢情她也是十分迷戀黑無常仙君啊!作為一個苦苦守候千年的癡情仙子,她怎麼會允許別的仙子對自己未婚夫有所好感呢?說來說去,都是我豇豆苗苗年輕不懂事,逾距了。

  「……她配黑哥哥,也算門當戶對郎才女貌,我認了。」

  濕潤的浪花侵佔了眼角,我轉頭望向遠方。

  仙生中初次的心動,就這樣無疾而終了。

  ——紫金仙子,明月如願裝飾了你的窗戶,而今夜,誰又來裝飾我的夢呢?

  我孤獨的咀嚼著這文藝而清新的憂傷。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3:55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莖莖(二)

  天青收了古籍,帶我去蒼南幻境裡看自己的「真身」。

  數月不見,那株被金絲圍起的豇豆越發高挑,通體翠綠散發螢光,在風中歡快的舞蹈招搖。

  「真是……天真無邪。」

  我左瞧右瞧,忍不住出聲讚美——咱豇豆雖無國色天香,好歹也是實用型的。

  天青並不答話,垂眼望向豆苗,側面看去嘴角弧度有微微的上翹。

  「聖君,幹嘛要用金絲困住它啊!」我對那華麗囚籠表示不滿——放眼望去,方圓三米內再無其他植物,犯不著專門隔開吧!

  「那不是困,是保護。」天青淡淡回了一句,轉身離開。

  我只好提了裙裾,亦步亦趨緊跟在後。

  「……聖君,你久居蒼南見多識廣,覺得什麼東西最美呀?」

  沒走幾步,我裝作愜意賞花狀,不經意問出問題。

  「萬物皆平等,無所謂『最』字。」天青語調平靜,頭也不回。

  「那聖君覺得,什麼東西是最喜歡的呢?」我趕緊換個問法。

  天青的腳步微微一頓。

  「沒有最喜歡。」片刻過後,他又邁開步伐繼續前行,速度加快。

  我頓時愁眉苦臉起來——二郎呀,你怎麼選上個沒心沒肺冷性冷情的,前途多難吶!

  「那,敢問聖君有最想得到的東西嗎?」我沒精打采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無欲則剛。」果不其然,天青給了我一個完全意料之內的答案。

  淺絳說過,追求是門深奧的學問,兩情相悅是非常之有難度的。我豇豆紅從未追求過別人,也從未被人正式追求,此番硬接下二郎神的任務,物件又是全三界出了名高傲的天青聖君,看來真是強人所難,趕鴨子上架了。

  唉,思及此,我不自覺沮喪歎一聲。

  「你很關心我喜歡什麼?」頭頂忽然一片陰影飄來,罩住我腳尖。

  天青不知何時又折返轉來,靜靜站在我身邊。

  我抬起頭看他,忽略掉那駭人的相貌,很認真很認真的,點頭。

  ——當你有求於某人的時候,當你知道身上數百萬的債務都可能因為某人而一筆勾銷的時候,你一定不會覺得那人面目可憎到無法面對。

  執念,是可以將美醜顛倒的。

  「……你關心我喜歡什麼?」天青喃喃重複一句,神色變得有些許古怪。

  「打聽一下聖君的喜好,讓我倆在日後相處中更加和諧融洽,難道不對麼?」

  我直視他煙灰色的雙眸,答得振振有詞慷慨激昂。

  天青凝神打量我半響,忽然嘴角一揚。

  「小豇豆,什麼時候有了關心別人的心思?」他大手揮來,在我眉心輕輕一彈。

  我忍氣吞聲承下疼來,忽然想起那日博陵第,天青發火時額頭有一枚青色的印記。

  ——那印記是什麼形狀的呢?我居然記不清了(當然也可能是嚇的沒看清)。不會是月牙形吧,聖君莫非是包黑炭轉世嘛?

  「……人家關心你,難道不好麼?」

  我被這麼一彈,順勢哀怨垂下眼瞼,嘟起嘴,語氣也分外落寞。

  天青動作微滯,調侃的神色漸漸隱去。

  「你若關心我,以後便多來這蒼南幫你那『真身』澆澆花蜜。」

  他將大手移到我頭頂,輕輕拍了拍:「我平時事務繁忙,實在沒有時間照顧那株豇豆苗。」

  「騙誰呢!」我昂起下巴對他的敷衍表示不滿,「蒼南這麼多花花草草你都能打理過來,怎麼一株小小的豇豆你卻顧不上?」

  天青嗤的笑出聲來。

  「你何時見我照顧過蒼南的花草?」他搖頭,眉目清冷不帶絲毫感情,「它們自帶仙根,向來都是自身自滅,唯獨你那『原身』過於嬌弱,還需要我每日單獨用靈霄花露灌溉。」

  話一至此,他又淡淡笑起來:「沒想到我堂堂天青,竟然要做一個農夫了。」

  實話說,聽到這話我還是很感動的,畢竟人家與我非親非故,不過是承了芳主的情才在聖境裡種下我的原身,還要每日照顧。這是怎樣一種無私的革命情誼啊!莫非……

  我臉色忽的一變:「聖君,莫不是喜歡我們芳主?」

  ——要是二郎神和芳主一起爭天青,我是決計要豁出去幫助芳主的!欠錢可以,欠人情是不行滴!還是先弄清局勢比較好。

  天青莫名其妙瞥我一眼,面無表情道:「我與她是多年老友。」

  回想以往二人相處點滴,似乎確實像朋友多過似情人,我一顆芳心也就安穩降落。

  「幸好幸好。」我拍拍胸脯。

  「什麼幸好?」天青盯著我,微微瞇起眼睛。

  「幸好你不喜歡她。」我坦然回望他,表情誠懇真摯。

  「……」天青的神色越發古怪,我瞧他本來張嘴想說什麼,然而最終卻咽了下去。

  「聖君在蒼南獨居也有幾千年了,難道不覺得寂寞麼?」

  心情一旦放寬,我膽子也逐漸變大,望向天青語帶試探。

  「獨居就等於寂寞?」天青將臉轉向一邊,光影中側臉輪廓若隱若現,「並非人人都需擁簇三千。」

  我頓覺頭痛,天青講話常常拐彎抹角道理深奧,直接說你覺得不寂寞不行嗎?幹嘛還要弄個等式命題讓我論證呀!故弄玄虛雖令人費解,偏偏還有不少仙子愛慕這高深莫測的調調。

  「……有時候總想找個人說說話唄!」我悻悻甩著手中絲帕,「能長期溝通的伴兒不好找呀!」

  這是我的心聲,每每午夜夢回想找人說說心事,然而卻身邊無人,很多話只能默默吞進肚子裡爛掉。

  「怎麼,小豇豆覺得寂寞了?」天青側頭過來看我,逆光下眼中滿是揶揄,「想找人說說話?」

  「對呀對呀!」我拼命點頭,心想這是一個接近天青的好機會,「聖君,以後我會常常來蒼南給豇豆澆花蜜,你就多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仰起臉看他,神色分外期盼。

  ——要想幫二郎神融化這堅冰,只能打溫柔持久戰,一旦相處久了,自然知道他的喜好和脾性,這樣便能手到擒來萬無一失,我真是天才呀!

  天青又將臉轉回去,完全的背對我。

  「好。」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彷彿蒼南的雲煙一般飄渺。

  「省得你再胡思亂想。」

  此番初探就這樣匆匆結束了。

  除了得知自己日後可以隨時出入蒼南外,再無其他收穫,我忍不住都要對自己戀愛技巧的匱乏感到羞愧了——五百年啊,整整五百年我豇豆苗苗都白活了!

  解鈴還須系鈴人,我左思右想,決定即刻動身去找幾個歷練豐富的仙君,看他們一般都享受什麼樣羅曼蒂克的追求過程。

  無論如何,一定要撮合這段曠世的天庭奇戀!

  戀愛呀,戀愛,不在戀愛中成功,就在戀愛中負債!

  ========== 債權人是作者我的分割線 ==========

  我此番採訪的第一人,是深居簡出的葡萄仙。

  此人乃天庭不可多的高齡單身熟仙,外號浪蕩子,長相與言行都很奮不顧身。常靠著幾杯或紅或白的液態物質到處泡仙子,還總是手到擒來。

  「又來找我討酒喝?」葡萄仙見我一臉凝重的跨進大門,眉毛不情不願挑高老半邊,「豇豆仙最近壓力很大麼?」

  「你知道,如今天庭人口過於膨脹,想混口風露吃也很難。」我朝他揮手做疲憊不堪狀,「小酌怡情,小酌怡情呀!」

  葡萄仙瞪我一眼,從袖子裡掏出一壺酒擺在我面前。

  「幫我想個好名字再喝!」他又朝我遞過來一遝紙。

  我接來一看,上面龍飛鳳舞的全是梵文。

  「這都什麼啊?」我翻了幾張,不知所云。

  「這個是Lafite拉菲,那個是Martini馬提尼。」葡萄仙探手過來,為我一一指點迷津,「本座馬上要參加第一屆西天文化高峰論壇,得起個洋名兒,你不是文藝界的麼,趕緊幫我參謀參謀。」

  「直接叫Putao不好麼?裝什麼海龜。」我不以為然癟嘴。

  「這名字西天諸仙肯定記不住。」葡萄仙將紙片收起,沒好氣剜我一眼,「小丫頭片子哪知成人世界的殘酷競爭?」

  ——切,不就是想跟那西天女神有段浪漫的異國之戀嘛?

  我知道他心有小九九,只好再抽出一張紙,「REMY MARTIN」,紙上是這麼一行小字。

  瞧這字元眼熟,我便笑嘻嘻將紙片塞過去,脆聲勸道:「「老仙呀,用這個名字去泡洋妞,肯定馬到功成!」」

  「什麼泡洋妞?」葡萄仙朝我飛來兩個大白眼,赤\裸裸的鄙夷和蔑視,「不要有這麼不文明的發言好不好?」

  而後他搶過紙一看,頓時臉色大變。

  「——你才叫人頭馬呢!你認為我叫人頭馬張,會有人想看我的臉嗎?!」

  他劈頭蓋臉就將那張紙擲來。

  哎呀!以往只聽鬱金香仙子說過,那「Martin」有戰神的意思,沒想到如今前面加了四個字母,就變為了西天著名的半人獸,真是失算失算!我不由得在心頭暗暗叫苦。

  不過值得慶倖的是,葡萄仙很快就原諒了我。最後我倆還一致達成共識,他應該叫Hennessy軒尼詩。因為我們都覺得這名字光聽上去就有股渾然天成的貴族氣質。

  然後葡萄仙拿出紙筆開始設計簽名,我則一邊品酒,一邊請教他關於戀愛的深奧學問。

  「老仙,你說要想追求一位地位超然眼高於頂的上仙,應該怎麼做呢?」

  我托起下巴做思考狀。

  「眼高於頂?」葡萄仙正在練習卡通字體,不亦樂乎頭也不抬,「那上仙自身條件很好麼?」

  「身家、地位、氣度都是一等一的。」我答得不假思索。

  想了想,又艱澀補充一句:「就連外貌……也是。」

  ——估計二郎神眼中再也沒有比天青更美的人了吧?唉,我豇豆苗苗就是如此的善於換位思考。

  「天庭還有這樣的人?」葡萄仙換了一張帖子,開始臨摹起羅馬字體,臉上風輕雲淡看不出表情,「仙君還是仙子呀?單身麼?獨居否?」

  「自然是單身仙君,至今獨居。」我目光殷殷看向他,心道浪蕩子果然經驗豐富,知道要先摸清對方家庭背景。

  哪知葡萄仙卻「啪」的一聲擱下筆,目光沉沉朝我看來:「小豇豆,可不要肖想我!」

  「……不是老仙你。」我知道葡萄仙誤會了,有些哭笑不得。

  「難道天庭還有比我更風流倜儻的單身獨居仙君麼?」葡萄仙摸著下巴,眼中散發出「你就不要再勉強了」的幽深。

  「是天青聖君。」我高舉雙手表示投降,「不是我要追求他,只是幫人問問。」

  「嗯~~~~~~~~~」葡萄仙拖著長長的聲音哼了一聲。

  「對付天青這種極品嘛,有兩種辦法。」他想了想,慢悠悠開口,一副胸有成竹狀,「第一,將自己變的比他強比他美比他風華絕代,讓他主動拜倒在你腳下。」

  我仔細一想,二郎神這傢伙除開臉蛋比天青稍微好那麼一點以外,其他基本完敗。

  於是搖頭,表示該方案不予採納。

  「第二種嘛,就是條件反射法。」

  葡萄仙鄭重其事深吸一口氣,拿出壓箱寶典:「作為一個暗戀者,要時刻如水一般圍繞在他周圍,給予他溫暖,給予他關懷,並且不要給他帶來任何壓力。最好時不時給他送些禮物,適時的表示依賴和愛戀。等哪天他離不開你了,那時再突然消失,或者對他人表示好感,他就一定會失落的發狂,從而意識到你的重要性和不可替代性,然後對你奮起直追!」

  我聽的目瞪口呆。

  「……人性本賤,擁有的時候往往不知道珍惜,直到失去的時候才追悔莫及。」葡萄仙遙望遠方,再次摸起下巴,「這是利用了人性的弱點。」

  「可天青是仙,不是人。」我有些猶豫,那什麼條件反射法對天青能有效嗎?

  「仙人仙人,仙為修辭,人才是主詞!你以為他們真沒有七情六欲嗎?」葡萄仙賞我一記大爆栗子,「這幾百年來白跟我混了!」

  我摸著受傷的腦門,心中細細合算,發覺那反射法還真挺靠譜的,至少聽起來有道理。於是暗記在心,準備回頭跟二郎神再深入探討。

  卻聽葡萄仙慎重的吩咐傳來:「小豇豆,可要掌握好爆發的時機啊!爆的太早,人家只當你是個屁放走了;爆的太晚,人家又心有所屬了。」

  我想這確實是本方案中最大的風險點,不可控性非常強,點點頭,表示受教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4:36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莖莖(三)

  「天君,你說我這方案好還是不好?」

  金璧輝煌的雲霄寶殿裡,我將那條件反射法娓娓道來,掩不住的歡欣雀躍之色。

  「要我像水一樣環繞在天青周圍?」

  琉璃翡翠榻上,二郎神正在逗他那只銀目金翅的撲天雕,當下鳳眼瞪的跟鷹一般大。

  「怎麼個似水法?是幽靈般神出鬼沒?還是一見他就直接癱到地上?」

  他不以為然勾起嘴角。

  我只道他是諷人,不氣不惱耐心解釋:「意思是,要時時刻刻出現在他視野範圍內,溫柔關心他,呵護他,想他所想,急他所需,所謂潤物細無聲,這樣堅冰總有一天會融化,咱們便能以柔克剛。」

  「聽著怎麼那麼娘娘腔?」二郎神不以為然昂頭,撓撓豔名遠播的屁股下巴——仙子們居然說,那是男子性感到極致的表現。

  「對待天青聖君這種高傲到骨子裡的人,咱們得適當使用一些非常手段。」

  我忍不住在心裡小聲嘀咕,原來你還想做壓人的腹黑攻,就不知有沒有福分享受天青那傲嬌的女王受了。

  「……原來如此,小豇豆覺得這法子好麼?」

  二郎神眼睛微瞇,托著下巴笑嘻嘻望向我。

  「自然是好的,不然怎會推薦給天君你?」我嚴肅認真瞪大雙眼。

  「……你說好嘛,那就好。」二郎神嘴角弧度咧的更大。

  「來來來。」他忽然朝我招手,漫不經心吊兒郎當。

  我不明就裡走到他面前。

  哪知他當著我的面,一下子掀開那八爪龍紋黃袍。

  「呀!」我趕緊轉頭閉眼,鮮血一下子湧到面頰上。

  「喲,還害羞吶?」耳邊響起二郎神愉悅非常的大笑,「你以為本座會跳脫衣服舞給你看嗎?」

  又羞又惱別回臉,果然對面古銅色的身軀上還蓋著一層薄薄的白色中衣。

  「如今已是六月初夏,沒想到天君還如此畏寒。」我迅速恢復淡定與冷靜,「果然是冷血的戰神天王。」

  其實我只是害怕長針眼才回避的——醜男已經讓我顱內出血,醜裸男足以讓我當場陣亡。

  二郎神的鳳眼瞇的只剩下一條狹長的縫。

  然而他很快又嘴角一彎,歡樂笑起來。

  「生氣了?生氣幹嘛。」

  他從懷裡慢悠悠掏出一個紅絲絨錦盒放在我手上:「本座只是想給你看個東西。」

  我打開錦盒一看,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

  ——好大好大一顆粉鑽,足足有整個拳頭那麼大!金殿在巨鑽映照下,滿是旖旎香豔之光。

  「美鑽贈佳人。」二郎神瞧著目瞪口呆的我,笑容意味深長,「……小豇豆,你說,天青會不會喜歡呢?」

  我為他前半句心潮澎湃,又為他後半句面如死灰。

  ——即使再美再珍貴的寶貝,不能屬於我,又有什麼意思呢?

  「天青聖君見多識廣,只怕這麼一顆……小鑽他實在看不上。」悻悻關上錦盒,也關起這一室綺麗粉色,我承認,自己這句話說的稍嫌勉強。

  「好像也挺有道理。」二郎神若有所思點點頭,「那這東西也沒用了。」

  然後他從我手中奪過錦盒,隨意丟在翡翠榻上,只聽「砰」的一聲脆響,陽光下塵灰飛揚。

  我頓時心疼的五臟六腑都揪做了一團,撕心裂肺肝腸寸斷吶。

  「你說,天青會需要什麼呢?」

  二郎神從臥榻上翻個身子,一副青蔥少年憂鬱思春狀。

  「是不是天青喜歡什麼,天君你就會送他什麼呀?」我目光輕飄飄朝那角落的錦盒落去。

  「為博心上人一笑,自當傾囊而出。」二郎神答得斬釘截鐵義不容辭。

  我癟嘴,心中從未這般的羨慕天青過。

  一瞬間裡,我腦海裡甚至閃過要是二郎神喜歡的人是自己該多好的齷齪想法。

  「對了,仙子不是幫我打聽消息去了麼?如何?有沒有打聽出天青的喜好?」

  二郎神懶洋洋的聲音將我拉回現實。

  我一睹見他那慘不忍睹的臉,頓時渾身一個激靈,清醒了。

  ——雖然喜歡美麗的東西,雖然渴望美麗的東西,但如果得到它的代價是跟GOD FIVE的成員共度餘生,我依然是接受無能。

  兩害相權取其輕,我寧願暫時無法擁有巨鑽,也不願跟這群醜八怪糾纏一生。

  「聖君好像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定了心神,我為難將頭偏向一邊,「因為他什麼都有,也什麼都不缺。」

  「唉,正是這樣的完美才令人渴望打破!」二郎神歎口氣,鳳眸飛揚佈滿毫不掩飾的欲望。

  「……沒想到天君竟然是個瑕疵主義者。」我詫異看他一眼,「那你不是應該喜歡西天的維納斯女神嗎?」

  「可惜斷臂的是她的雕像,不是她本人。」二郎神雙手一攤,神色很是遺憾,「要是哪天她出車禍就好了。」

  我頓時噤若寒蟬,心想還好還好,還好這傢伙不喜歡我啊!

  「不過,要是實在找不到他喜歡的東西,每天去蒼南晃晃也不錯。」

  二郎神的思緒又回到了心上人天青身上:「有本座這張絕美英俊的臉照著,即使他不喜歡本座,只怕也很難再對別人產生興趣了。」

  我沉默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繼續沉默。

  二郎神果然無愧於仙中最二者,從名字到穿著到思考方式,都完美的呼應了「二」這個字。

  「不如現在就去吧!」還沒等我腹誹完畢,忽然一隻大手探來,牢牢握住我的五指,「咱們現在就去蒼南!」

  抬頭一看,只見二郎神正喜氣洋洋望我,他已重新換上了盔甲,金袍映襯滿面紅光,暴發戶本質凸顯無疑。

  ——無論如何,天青是絕不會喜歡這種土財主的。

  我在心裡歎氣。

  「聖君,您聽我說。」拈了蘭花指,我朝二郎神的胸前那大塊的金片輕輕一戳,「此甲雖好,卻過於耀武揚威,有違咱溫柔似水的作戰方針呀!」

  「那仙子認為理當如何?」二郎神眉頭微蹙。

  「不如……由我親手做套衣裳給聖君穿,如何呀?」

  我仰起臉來,朝二郎神甜甜微笑。

  ——數百年來,每次去蒼南我都不敢看天青的臉,只好盯著他的衣服猛瞧。這一瞧久了,也瞧出些門道,至少對天青鍾愛的衣服款式能做到心中有數。我向來喜好自己親手染布制衣,如今借二郎神心儀天青的機會,展露拿手才華,還可順水推舟賣個人情,不是正好?

  二郎神眼中幽光一現。

  「……如此甚好,甚好。」他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似是欣慰的笑。

  ========== 黑人牙膏代言者楊戩的分割線 ==========

  拈一朵指花,變出一根長長軟尺,我開始測量起二郎神的身高三圍來。

  雖然新衣裳用法術也能變出,但身為徹頭徹尾的文藝分子,我對那種速食法術向來是嗤之以鼻——我享受手工制衣的過程,對那些包含心血和汗水,略顯粗糙的成品感到深深的迷戀。

  「要不要脫光衣服?」

  二郎神見我拿著軟尺在他身上比劃,嘴咧的比臉盆還大,鳳眼裡精光灼灼。

  「如果真君想展示自己身材的話。」

  剛被他擺過一道,現下我已是老僧入定氣定神閑。

  大約是覺得沒意思,二郎神的嘴角又彎下來。

  「你怎麼會想到自己做裁縫呢?」他想了想,斜眼看我,「天庭不是有織女麼?黃道婆也在。」

  「因為她們做的衣服我都買不起。」不提還好,一提我就怨念,織女的「香菜兒」系列,黃道婆的「愛驢仕」仙袍,每件都標價黃金萬兩,搞得我連踏進店鋪門檻的勇氣都沒有。日日夜夜只能看著那些美麗畫報幹流口水,只能欣賞不能擁有,對於我來說,真是一項殘酷的受罪。

  「這就是窮人的悲哀。」二郎神眉毛一挑,往我胸口上再捅一刀,「本座老早就是她們的SVIP了,買過的衣服數都數不完。」

  我臉色一凝,停下動作抬頭看他。

  「不要幻想,我是不會送給你的。」二郎神瞟我一眼,狡黠神秘的笑,「寶物只贈絕世美人,你求也沒用。」

  我默默咽下喉頭口水,低頭繼續工作。

  其實我本來是想問:莫非真君你有穿女裝的癖好?難道二郎神不是攻,而是一個偽裝成攻的潛伏受?

  ——每個暴發戶的身後,一定都有一個不為人知的陰沉故事。

  算了,我通情達理善解人意,不問了。

  測量完尺寸,拿來紙筆,我伏在桌上畫起設計草圖來。

  領口,袖口,鑲邊,褶皺,每一個細節都力求完美,全情投入渾然忘己,最終招來二郎神的不耐煩。

  「小豆仙,你到底還要畫多久啊?」暴發戶癱在上好的古董椅上,伸了個長長的懶腰。

  「藝術創作需要嚴謹對待。」我耐心對他解釋,「難道真君希望隨便披著張麻袋去見心上人嗎?」

  「本座是天生的衣服架子,穿什麼都好看。」二郎神不以為然打個呵欠。

  我瞄一眼紙上他的身材尺寸,點點頭。

  轉念想起他的尊容,又搖搖頭。

  「哎,還是看現場直播好了。」

  二郎神百無聊賴打個響指,只聽吱吱聲響起,金殿中緩緩降下一塊超大螢幕。

  他拿出遙控器一按,螢幕上現出一張畢恭畢敬的婦人臉。

  「……求神仙保佑我女兒早日嫁個有錢人……」

  煙霧繚繞中,蒼老而急迫的聲音傳來,餘音震耳彷彿現場親臨,讓人不得不感慨立體環繞音響效果的卓越。

  「這種事兒不是應該求月老麼,怎麼拜到我廟裡面來了?」

  二郎神嗤的輕笑,遙控器一晃,螢幕圖像隨即切換到另一個場景。

  出現在畫面上是一個濃妝豔抹的妙齡女子,只見她雙目緊閉,手持一大柱香虔誠的念念有詞道:「求神仙保佑我減肥成功,成功考取電影學院……」

  「現在減肥這種事也要來煩我了!」二郎神的眉頭深深蹙起來。

  這便是傳說中的全球廟宇導航系統。如今人間廟宇實在太多,神仙們哪有精力一一去接受祭拜?於是某些有錢的神仙們便在府邸裡安置了這樣一套設備,今天想看揚州寺廟實況,就將系統定位到揚州,明天想看金陵寺廟實況,就將系統定位到金陵,如此方可隨時掌握信徒們的最新動態。

  不過如今瞧這現場直播的架勢,讓我覺著善男信女們也有部分病急亂投醫的現象,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小豆仙家裡有這東西麼?」

  二郎神一邊在遙控器上亂按,一邊心不在焉的跟我說話。

  「沒有。」我搖搖頭,「小仙還不曾有過信徒,凡間也沒有人為我塑像建廟。」

  「散仙才這麼落魄,你好歹也是個位列仙班的正統仙子,怎麼會沒有一座像樣的寺廟?」二郎神有些不敢相信的瞇起眼睛,「你升仙前究竟是幹什麼吃的?」

  「就是一株斌公守法的好豇豆唄。」我在紙上落下最後一筆,滿意的挺直腰,「衣服都設計好了,真君要不要過來看看?」

  二郎神手一攤,那畫紙輕飄飄飛到他掌心裡,如溫順少女般柔軟展開。

  才瞄一眼畫卷,他周身的輕浮之氣忽然全部消失,整個人彷彿磐石般凝重起來。

  「全黑?」他擰起眉頭,目光如炬朝我看來,「你要我穿全黑?!」

  「真君不喜歡?」我想他是太執著於俗氣的金色系,只好低聲下氣的普及色彩教育,「黑色是最能襯托男子氣概的顏色,代表了隱忍,神秘和清冷,是天青聖君最喜歡的調調呢!」

  前幾句是我的心裡話,最後一句純屬大膽猜測。

  「是麼?」二郎神嘴角微微一翹,眼神冷冽,「我怎麼從來沒見他穿過黑色?蒼南裡也沒有全黑的飾物。」

  這麼說來好像也是,天青似乎從未沒穿過黑色的衣服。

  不過我實在滿意這件衣服的設計,管他三七二十一,先做出來哄這暴發戶穿上再說。

  「……既然黑色在天青視野裡從未出現過,那麼真君以這幅面貌出現,一定會讓他印象深刻難以忘懷。」我從二郎神手中抽走畫卷,好生陶醉欣賞,「小仙已經想好這件衣服的名字了,就叫——『夜色』。」

  只有黑,也唯有這夜一般凝重的黑,才能壓住二郎神身上光芒四射的暴發戶的氣質。

  如果沒看錯的話,天青喜歡的應該是天生便懂韜晦之術的人。

  「你讓我這堂堂的天庭第一戰神,向來光明磊落的貴族大將軍穿黑色?」

  二郎神像聽到什麼天大的笑話般仰頭朗聲大笑起來。

  笑完即刻狠狠瞪我,目光晦暗陰霾:「你可知,自古正邪不兩立,黑白不可混淆一談?!」

  「小仙不知。」我沒好氣白他一眼,好不容易培養的耐性幾乎都要被耗光了,「小仙只知黑色穿起來好看。」這群所謂的上仙真是欠抽,穿起來好看不就完了?土財主非得把顏色拔到政治和道德的高度,不是活生生給自己找虐嘛?還需要調教啊,少年!

  「你喜歡黑色?」二郎神有些意外的看我一眼。

  「我喜歡純粹的顏色。」我指向身上的紅裙,「紅的,黑的,藍的,但凡純色我都喜歡。」

  二郎神皺眉上下打量我一陣,最終沒再說什麼,看來是妥協了。

  本來我以為還需要費口舌多說幾句,眼見進展如此順利,禁不住大喜過望,帶著畫卷就打算離開。

  「求神仙保佑我,來世也能與她結為夫妻,永遠不要分開!」

  廳中的大螢幕裡,一位五官清秀身材魁梧的男子正在認真祈禱。在他身後,有個懷抱鮮花嬌小玲瓏的甜美女孩。

  郎才女貌,我為這樣的誓言動容,不由得停住腳步凝神看那男子一眼。

  「小豆仙,你相信永生永世的愛嗎?」

  二郎神手撐案頭托著下巴,有一搭沒一搭的問我話。

  「相信呀。」我答得不假思索,「眼前不就有一個例子嗎?」

  二郎神淡然一笑,不置可否。

  「求神仙保佑!」很快輪到那女子上前祈禱,只見她雙眉緊鎖,神色十分急切,「讓豬頭老公早點出意外,把財產都留給我!」

  二郎神眉毛一挑,嘴角弧度加深,我則驚得眉毛都要豎起來。

  「趁還沒生孩子之前!趁還沒生孩子之前!」那女子又在心頭念叨幾句,隨即睜開眼睛,轉頭對男子甜笑撲去,「老公,人家許好願啦!」

  男子心滿意足的將女子抱個滿懷,二人相攜一笑,親昵的手挽手離開。

  大廳裡沉默了。

  我不敢說話,二郎神垂眉坐在椅子上,手指輕輕叩擊桌面,嗒,嗒,嗒。

  ——那丈夫看起來很是英俊嘛,怎麼會被太太叫豬頭呢?看來這人類女子的審美觀念也出問題了。

  我回想方才不可思議的過程,忍不住悄悄咋舌。

  「你都看見了?」寂靜被打破,二郎神調侃的聲音響起,似乎十分愉悅,「如何?小豆仙,你還相信永生永世的愛?」

  「相信啊。」我莫名其妙看他一眼,「那個丈夫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雖然妻子不喜歡他,但他寧願冒著每一世都可能突然死掉的風險,許願要跟妻子永遠在一起,你不覺得很感人嗎?」

  話音落地,我睹見二郎神的臉色忽青忽紅,彷彿打翻了調色盤。

  「……你曾經對我說,會永遠愛著我,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沉吟良久,二郎神艱澀開口,似乎十分勉強,「小豇豆,你有沒有聽過這句詩歌?」

  乍一聽前半句,我還以為二郎神要跟我表白,嚇得心都差點撲出來,好不容易捱到後半句,這才稍微緩過氣來。

  「沒有沒有。」我趕緊搖頭擺手。

  其實我還想多嘴問一句,真君,你真覺得這是詩歌麼?小仙很懷疑你到底有沒有看過主流文學作品啊。

  「……所以你不懂的。」二郎神微微一笑,光陰斑駁下,映出側臉幾分哀傷,「也許做神仙的都知道什麼是永遠,但是卻都不能明白,愛情是什麼。」

  我沉默不語看著他。

  ——瞧著一隻癩蛤蟆在眼皮子底下做情聖詩人狀,實在是很可怕很令人作嘔的事情。我不為二郎神憂鬱的氣質所傾倒,更不為他深沉的談吐所迷戀,只好趕緊找個藉口,腳底抹油開溜。

  愛情是什麼呢?

  ——愛情就是和美麗的人在一起,你吃魚,我吃肉,看那群醜八怪啃骨頭。

  我在回去的路上,津津有味歡樂暢想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4:46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莖莖(四)

  二郎神身著新裝第一次出現在天青面前的時間和地點,我是算了又算,盤了又盤。

  先找西方留洋回來的玄學大師星座小太子排盤,又找那有魔界遊學背景的紅城塔羅君占卜,最後還花錢去太上老君那兒算了一卦,務必要求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最佳點出來。

  「你怎麼都信這些?」二郎神看我三天兩頭的忙活,十分不屑,「本座應該奏本玉帝,治你個崇洋媚外叛國罪。」

  「天君只管去告。」面對他的威脅我毫不動搖,專心研究黃曆,「一定要大告特告,沒告成別回來見我啊。」

  這都什麼年頭了,天庭早不搞閉關鎖國那套,就連王母娘娘對那星座速配也是十分著迷,最近一直在研究董永的星盤,說怕他有克妻因數。二郎神要是真鬧上去,只怕到時玉帝還要頒給我『東西方文化交流貢獻獎』呢!

  「你怎麼這麼牙尖嘴利的,不討喜歡!」二郎神在我背後冷哼一聲,「人家芍藥仙子和你師出同門,性子偏偏柔的跟水似的,說話聲音也跟黃鸝似的……」

  「師姐她喜歡你,當然柔情似水啦!」我不耐煩打斷他,在黃曆上劃下一個圈,眼睛彎彎笑的瞇起來,「我要是對著自己的心上人,自然也會千依百順。」

  吉時選定,我心頭一塊大石總算是落地。回頭卻見二郎神雙眼朝天又是重重哼一聲。

  ——哎呀,莫非他與牛魔王有親戚關係,怎麼老愛往鼻孔外噴氣呢?不講衛生!

  ========== 衛生球分割線 ==========

  黃道吉日那天,我抱上純手工新衣,屁顛屁顛的跟在二郎神後邊朝御花園走去。

  沒錯,這算了又算的時間地點,就是每五十年一次的天庭聯合吹風會。

  所謂吹風會是這麼回事,天青作為與玉帝平起平坐的聖君,平時很少離開蒼南,但是如果他久久不去拜訪玉帝,三界裡就會開始悄悄流傳一些負面消息,比如他和玉帝私下不合啦,他有心投奔魔界啦,他插足了天界元老的家庭糾紛啦之類的巴拉巴拉。所以每隔一段時間,他都不得不去玉帝那兒象徵性拜訪一下。

  拜訪自然也沒什麼事兒,無非就是邀請三界重臣前來吹吹牛喝喝酒,茶話聯歡一下以示雙方感情依然深厚。當然,這茶話會邀請誰不邀請誰誰坐什麼位置都是很有講究的,甚至連帖子的發放順序都有嚴格要求,要不怎麼說,外交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呢?

  我豇豆紅作為不入流的小仙,平日裡本是沒有這個機會去見識如此大場面的,不過這次二郎神欽點我隨身陪同,我也就高高興興破個例。

  畢竟做官做的大的仙君一般都比較老,看著沒那麼嚇人,例如那張果老,滿臉風琴褶子還挺飄逸順眼的。

  「我認為這衣服應該等到天青來之前才穿。」

  臨走到御花園門口,卻被二郎神這個傢伙刁難起來,他死活不肯穿上黑袍,理由是怕其他神仙看了笑話。

  「天君,你怎麼能妄自菲薄呢?你這麼英俊,即使披塊破麻袋也難掩一身風流倜儻,怎麼會因為這件黑袍就被人笑話呢?」我有點急,口不擇言開始拍馬屁。

  ——這可是算了又算的黃道吉日啊,要是錯過了就必須再等五十年,我才不想利滾利欠下高利貸。

  「萬一天青稱病不來呢?那我豈不是白換了,穿了也沒意思。」

  哪知這二郎神卻完全不理解我的焦急,雙手環抱胸前,杞人憂天的打量起遠山。

  這下我真是急的出冷汗了,臨門被人擺一道的滋味,實在不好受哇。

  「天君,您可不能因為這些沒發生的問題打退堂鼓,小仙我都算好了,你今日的幸運色是黑色,金色是最不吉利的!所以您務必要在入席前換下這金戰甲。」我趕緊圍著二郎神哈巴狗似的團團轉,「唯有黑色才能凸顯您的英俊威武,氣質不凡吶!」

  二郎神站著聽了半天好話,終於斜睨我一眼,狀似隨意的一攤手。

  ——他的意思顯然是要我親自給他換上。

  我忍,我忍,我忍忍忍。

  窩著八輩子的怒氣和怨氣,我屈尊紆貴一塊塊將厚重的金盔甲扒拉下來,再將黑袍套在二郎神的肩膀上。

  一首民謠在我心中悠悠回蕩起來——咱翻身農奴把歌唱呀,巴紮黑!

  本仙姑總有一天會把你這屎黃疙瘩踢到你的故鄉茅廁裡去的,你等著吧!

  「你們在幹什麼?」

  正當我沉浸在幻想中的報復世界時,遠處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周圍的溫度一下子低了好幾度。

  於是我的動作停下來。

  然後我順著來人的眼睛,瞄向我的纖纖玉手——它正停在一個非常奇妙且發人深思的地方。

  在二郎神那金光閃耀的胸甲上,有著五根雪白修長狀如削蔥的物體,它們細膩無暇,純潔天真,散發出羊脂玉一般溫潤的光澤。

  ——原來,原來我的手竟然這麼美啊。

  明媚的陽光灑下,我竟然看的陶醉了。

  「豇豆仙子?」

  那清冷的聲音再度傳來,越發僵硬機械,四周溫度已在瞬間裡降為負攝氏度。

  我循聲望去,只見天青聖君站在花園口,正用一雙悲喜難測的鳳眸靜靜打量我。

  那強大的低氣壓氣場,顯然是他帶來的。

  不知為何,下意識裡我忽然想撤手丟了那金盔甲,丟的越遠越好。

  「——此乃上古千足純金打造,劃出一道痕跡便要你賠五十萬。」

  耳邊適時傳來二郎神淡定的警告,分毫不差。

  我暗地裡苦笑一聲,乖乖將那金甲輕緩取下,然後像捧骨灰盒一般牢牢抱在懷裡。

  「見過聖君。」

  我抱著金甲,萬分恭謹的深深一鞠躬。

  天青並不答話,他徑直盯著我,眼角眉梢都沉甸甸的。

  啊!我的菩提老祖啊,現下風和日麗春光明媚,聖君大人賜我這般臉色,我又保持如此姿勢,莫非是在進行烈士遺屬告慰儀式嗎?

  「聖君,豇豆仙子剛才是怕我凍著,正在給我穿衣服呢!」

  關鍵時刻,二郎神一聲朗笑打破寂靜沉默。他邊說邊扯我的袖子,我趕緊胡亂點頭。

  天青不置可否瞟我們一眼,目光悠悠蕩蕩飄起來,最終落足於二郎神的黑袍之上。

  「聖君,這件袍子可好看?」

  我見他注意到了二郎神的新衣,心中滿是雀躍歡喜,忍不住唧唧咋咋開始王婆賣瓜:「這款式是不是特別簡潔高雅?這顏色是不是特別襯二郎天君?你是不是特別喜歡?」

  天青沉默一下,緩緩開口。

  「本座歷來最憎惡黑色,吃穿用度全部避免,恐怕沒有什麼評價的權利。」

  五雷轟頂,我一下子像泄了氣皮球般,蔫菜了。

  「呵呵,聖君何必如此不近人情?這衣服可是豇豆仙子親自為我設計製作呢!」

  不想二郎神卻不似我這般大受打擊,竟然還能口齒伶俐的與天青保持對話。

  「眾仙皆知豇豆仙子修的一手絕妙女紅,卻從不曾他人親手做衣裳,這頭回的破例,聖君怎麼說也要仔細看看,好生評價一番啊!」

  二郎神鎮定自若的站在我身邊,侃侃而談口若懸河。我是邊聽邊感歎,邊聽邊佩服,心想人家不愧為開天戰神,聲音裡始終保持著高度的愉悅和激情,彷彿沒有丁點兒的傷心難過,此等抗壓能力不可不謂傲視群雄吶!

  「……真的?」天青微微抬起下顎,用疑問語句探詢我。

  「真的真的!」我忙不迭點頭,朝他高高舉起十個手指頭,曬辛苦,「聖君,小仙的手都快紮爛了,戳出了好幾十個洞呢!」

  我的本意是,希望天青能看在我親手勞作的面子上給句正面評語,安慰一下二郎神那故作堅強的心,所謂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嘛!

  然而事與願違,天青的臉色卻沉的更加的快,簡直比那日落的西山還要黑茫茫烏壓壓了。

  四周氣氛越發詭異,安靜的連風刮過袖口的聲音都能清楚聽到。

  嗚~~嗚~~~

  就在我覺得有什麼即將崩壞的那一瞬間,天青忽然揚起了嘴角。

  露出一個極其清淺,極其奇特的笑。

  親愛的菩提老主,請恕小仙的言辭蒼白,完全不知該怎如何形容這個笑——簡直是風雲為之變色,花草為之動容,妖怪為之屁滾尿流奔走呼號!天庭上火山暴發,冥界裡河水逆流,人類全部用手走路,牲畜們拼命用屁股吃草!嬌嫩芳心加速跳動,尖叫著哀嚎著幾乎要蹦出嗓子眼兒,我被這笑容的生動震撼了。

  「豇豆仙子。」

  天青的聲音幽幽飄來,似乎有點兒沙啞。

  「哎。」

  我渾渾噩噩有氣無力答一聲,心裡盤算著回家要趕緊翻出珍藏的黑無常採訪片段洗眼,不然怕是要連續做上三百年的噩夢了。

  「如今遇見你正好。」天青不緊不慢說著,「玉帝希望在吹風會上公佈琺瑯芳獸的克隆計畫,本座匆忙間打了個腹稿,不知是否合適,想請仙子幫忙斟酌一下,免得本座一個不小心說錯了……」

  咋一聽琺瑯二字,我頓覺醍醐灌頂冷水潑身,一個激靈的回過神來。

  「聖君!」

  將那堆金盔往二郎神身上胡亂一塞,我也不管他是否能接牢,撒腿便向天青這邊奔去。

  「聖君!你有法子解決琺瑯的事了麼?天庭不會為此和妖界鬧糾紛了麼?」

  我歡天喜地的朝眼前人嚷嚷,先前還覺得他面目可憎,現在他在我心中儼然一尊高大威猛的活活薩。在利益面前,相貌神馬的都是浮雲啊浮雲!

  天青並沒有答話,只是朝我身後方向扔出一句話,擲地有聲。

  「二郎星君,本座有要事商量,這就將豇豆仙子帶走了。」

  我猶豫了一下,回過頭期期艾艾看著二郎神。

  此刻他正鐵青著一張臉,用「殺必死」眼光怒視我。因為我的失誤,現下他的樣子十分滑稽可笑——金頭盔歪斜扣在腦門上,搖搖欲墜;黑袍隨意的搭在肩膀上,幾乎馬上要滑落。這邋遢潦倒樣子哪裡還像一個風度翩翩的戰神?倒更像一個長期落魄的敗將。

  唉,咬牙,跺腳,我一轉身又跑了回去。

  「天君大人,您千萬別生氣。」

  我飛快跑到二郎神跟前,伸手幫他扶正頭盔,又解下黑袍。

  「天青不喜歡不打緊。」我邊動作邊用秘音傳話給他,「顏色不要緊,只要主義真,嚇跑這一個,還有後來人!小仙這如今跟著天青走一回,定能打探多一點消息,務必保證下次您以他夢中情人的裝扮登場……」

  二郎神不說話,只是瞪著我,眼中有熾熱的火苗熊熊燃燒。

  我意外於他在遭受心上人重擊後仍能保持激情,禁不住拍拍他胸膛:「如今小仙已體會到愛無疆的偉大,天君放心,小仙定當成人之美!」

  說罷一溜煙的跑到天青身邊,笑嘻嘻站好。

  「聖君,咱們走吧!」

  我抬起臉甜甜看他,眼中充滿無限期盼。

  天青頷首,然後青袍一甩,示意我朝曲徑通幽的花園深處走去。

  在他身上完全感受不到任何負面情緒,方才的壓抑和陰沉彷彿早已煙消雲散。

  或者說,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5:00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莖莖(五)

  我隨天青朝御花園深處走去,出於可以理解的原因,我並沒有亦步亦趨,只是一直與他保持五步左右的距離。不過沒走幾步,忽然被一隻手攔住了。

  「外務重地,非工作人員不能入內。」一位聲音和五官同樣呆板的年長仙子,用她居高臨下的鼻孔打量著我,「請出示有效證件。」

  我瞧她那高聳入雲的半屏山髮型,心想莫非這是雞冠花仙幻化與我玩笑的?於是沒好氣回了嘴,用下巴指向前面天青的背影:「那他既不是工作人員,也沒有證件,不也進去了?」

  「笑話!」只聽年長仙子一聲尖笑,幾乎劃破我的耳膜,「你見過比他還漂亮的生物嗎?你見過比他更迷人的仙君嗎?人家蒼南聖君,只需那張臉就能通行!」

  「你、你這是歧視……」我不由得委屈起來,正準備控訴,忽然有低沉的聲音插了進來——「仙子,這位是我的貼身翻譯。」

  循聲一看,天青不知已於何時轉頭返回,此刻正靜靜站在我肩左側。

  「翻譯?」那中年仙子聞言,頓時用懷疑的X光上下掃射我,「怎麼聖君大人還需要翻譯?您不是天庭外交部首席顧問嘛?難道天底下還有您不會的語言?還是這麼個嫩毛丫頭?」

  話音雖尖銳,倒也可以聽成是在拍天青馬屁。

  「姐姐你有所不知。」我朝那中年仙子笑,儘量把她往年輕裡叫,「我沒有別的本事,只是恰好略懂一些聖君不瞭解的語言。」

  「什麼語言?」中年仙子高高挑起一側的眉毛。

  「鳥語。」

  我以袖捂嘴,羞答答擠出一個笑。

  於是年長仙子僵硬了,我拿眼偷瞄天青,卻見他嘴角上揚眉梢輕挑,一點也沒有生氣的樣子。

  幸好幸好。

  我在心裡偷偷吐了個舌頭。

  等那仙子回過神來準備質問我,天青早已執起我的手朝花園深處走去。

  他走的大搖大擺正大光明,完全沒有徇私舞弊走後門耍特權的羞恥感。只留下仙子瞠目結舌留在門口。

  我邊走邊想,真是仙不要臉,天下無敵呀。

  ========== 人要臉樹要皮分割線 ==========

  時值吹風會籌備階段,御花園早已清場戒嚴,幾乎看不到仙人來往。天青將我帶到一處荷池的涼亭邊坐下,神色嚴肅。

  「聖君……」我向來耐不住高壓,戰戰兢兢剛想說話,卻立馬被天青搶白了去。

  「以後少與那二郎神來往!」

  這是他開口的第一句,劍眉聚攏,鳳眸滿是陰鬱。

  「為、為什麼呀……」我被他這麼一瞪,頓時沒骨氣的忘記自己剛才想說的話,說話也結巴起來。

  「那二郎神心術不正,故意與你接近,恐怕沒安好心!」天青如是解釋。

  這句話頓時把我逗樂了,原來二郎神那點兒小算盤連天青都看出來了?

  「是是是,他確實沒安好心。」我迅速點頭附和,又想起二郎神用金葵花要脅我的事,忍不住恨得牙癢癢,「他就是個滿肚子壞水的二流子!」

  「他對你做了什麼?」天青一隻手攀來,緊緊攥住我的胳膊,指關節泛白。

  「沒、沒什麼!」我被這臨空一抓,嚇的趕緊往後縮去,「什麼也沒做!」

  天青看我這般緊張,很快放開了手,只是面色依舊難看的緊。

  我瞧著氛圍不對,心中忐忑,同時也懊惱起來:不對!我怎能抹殺二郎神在天青心中的形象呢?這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我十個指頭二十個眼兒的苦不是白受了嗎?!於是趕緊調整心態,抬起頭沖天青諂媚的笑:「聖君,您別聽我剛才瞎說,其實二郎神是天庭最好的神仙了!」

  天青眼睛一瞇。

  「您瞧啊,他尊老愛幼,呵護婦女,寬以待人嚴以律己,對仙友如春天般溫暖,對妖魔如冬日般無情!」我開始絞盡腦汁的讚美二郎神,想到什麼好詞兒就拼命往外飆,漸漸都快管不住自己的嘴了,「他高風亮節,兩袖清風,錚錚鐵骨,睿智豁達,心胸寬廣,做了好事從不留名,只是偷偷寫在日記裡……」

  說著說著,我看到天青的面色漸漸緩和下來,嘴角微微上揚,做似笑非笑狀。

  「小豇豆,你確定你說的是二郎神麼?」

  等我說的口乾舌燥頭暈眼花,天青方才不緊不慢接過一句。

  「您……」我拿起茶杯灌了一口水,上氣不接下氣,「您覺得不像?」

  天青但笑不語,把玩著手中碧杯,眼波如月光一般通透清明。

  我只好頹然倒靠在牆壁上,精疲力竭舉手投降:「其實我說的是前段時間新晉的雷鋒仙君。」

  「原來是天庭最新一屆的勞動模範啊,怪不得。」天青做恍然大悟狀。

  我心知他故意而為,只覺得胸悶氣短,十分內傷。

  「二郎神真是很好的仙君啊。」我低下頭,喃喃摩挲自己的雙手,「他很強大,很勇敢……」

  對自己喜歡的人,不在乎身份,不在乎地位,不在乎性別的追求,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

  能按照自己喜好邏輯過活的人,便是世上的強者。

  對於我這般窩窩囊囊仰人鼻息的小仙,桀驁不馴的二郎神,多少是個傳奇。

  「你……」

  頭頂上剛有聲音響起,卻忽然被一陣旖旎的歌聲掩蓋了去。

  嘩啦,嘩啦,歌聲中還混合著潺潺的水聲。

  我循聲抬頭,只見荷池裡不知於何時來了一群赤身裸體的異域少女,正在水中沐浴嬉戲。

  銀髮翠目,寬額高鼻,完美飽滿的胸部,緊實纖細的腰肢——她們都是罌粟般美豔的長相,卻偏偏散發著至純至清的氣息,縱使現下不著片縷,也不會讓人覺得絲毫的色/情,反倒像一副美麗的油畫,讓人不知不覺沉醉於裡。

  我看的下巴都掉下來,口水止不住的往外冒。

  「是塞壬。」天青俯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她們是西域的鮫人。」

  我定睛一看,果然睹見水中有華麗的白色魚尾擺動。

  早就聽聞過鮫人,芳主說他們是妖界中較低等的一個族群,雖然貌美無雙,卻無甚靈力。

  「今天的晚宴,想必是要請她們表演節目了,妖王這份大禮真是……」

  天青還在我身邊喃喃自語,我早已無法控制自己的腳步,朝著那群女妖走去。

  我腳步虛浮的走到荷池邊,怔怔看著水中央那群美的令人炫目的妖精,神色恍惚起來。

  「美、美人……」我朝離我最近的少女伸出手,像嬰孩一般喃喃,「摸……一摸,摸……」

  那少女聽見了我的低呼,轉身擺尾,一個猛子紮進深潭。

  然後像做夢一樣,忽然出現在我面前的湖水裡。

  在她那沾滿水滴的白玉臉龐上,有雙飽含無限哀傷的翡翠雙瞳,她就這麼睜著大眼,無聲打量著我,像是在好奇,又像是在猶豫。

  我顫巍巍伸手探去,想要觸碰那羊脂一般的肌膚,想要抹去那碧目中濃濃的憂愁。

  可是被她輕盈的一偏頭,躲開了。

  我並不覺得沮喪,只是將手伸的更遠更長,極力想觸摸這罕見的美人。

  少女朝我搖搖頭,張開紅豔如玫瑰花瓣的嘴唇,開始唱起了歌。

  我豇豆紅升仙百餘載,還從未聽過那麼好聽的歌。

  不,準確來說,應該說是哼唱。雖毫無伴奏,但那清淡卻回味悠長的旋律,那天籟般婉轉的嗓音,彷彿有魔力一般緊緊攥住聽者的心。

  當歌聲在空谷中響起時,我忽然覺得整個世界都停滯了,時空轉換,自己置身於空曠寧靜的天空之鏡裡,眼前只有那美麗的少女。

  少女靜靜望著我,一遍一遍,哼唱著那美妙的旋律。

  她的背後是巨大的圓月,她的身下是幽深的大海。

  然後我看見有亮晶晶的東西從她眼眶中滑落,源源不斷,一串串,一顆顆。

  那些溫潤的液體離開她的臉,最終變成玲瓏剔透的珍珠,在水中上下翻滾沉浮。

  「啊……」我張開雙唇,乾澀的喉嚨卻發不出一個完整音節。

  美麗的人啊,你為何要哭泣?

  我正想上前一步去抓她的手,眼睛卻忽然被人蒙住了。

  「不要看!」

  耳畔焦急的聲音十分熟悉,我卻偏偏想不起是誰。

  我固執的掙扎著,想甩開那人的手,奔向美麗的少女。

  然後我的頸後一陣劇痛。

  我什麼也感知不到了。

  ========== 代表美少女的分割線 ==========

  我陷入了一個巨大的夢境裡。

  我夢見自己被一個透明的肥皂泡包裹著,漂浮在浩瀚的宇宙裡。星星像碎裂的鑽石,鑲嵌在墨藍的天鵝絨上,偶爾有溫柔的土星光環,拂過我腳下。

  鮫人小姐坐在肥皂泡裡向我柔媚入骨的笑,她朝我拋來一個飛吻,然後天幕上綠光一閃——多了一顆碩大的翡翠。我轉頭剛想朝那翡翠摸去,又見肥皂泡騎著叮咚的音樂飄過,定睛一看,那裡面包裹著一枝冰晶做的紅玫瑰花蕾。

  那麼嬌豔,那麼滴翠。

  我幸福的想尖叫,卻見有無數的肥皂泡朝我一起湧了上來,大大小小,流光溢彩。泡裡有美麗的少女,有英俊至極的男人,還有無數叫不出名字的寶貝,每一樣都綻放著驚人的美。

  我成仙百年,從未見過比這裡更適合自己的地方,所以我知道,這只是一個夢,一個美妙至極實現我所有理想的夢。

  ——不過哪怕是夢,也要抓住其中至少一樣寶貝,免得最後被食夢貘都抓了去。於是我焦急的伸手穿過肥皂泡,朝離我最近的一尊琉璃彩蛋抓去。

  砰!

  肥皂泡應聲而破。

  頭頂上傳來男男女女的驚呼和尖叫,眼睜睜看著我墮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

  然後我悵然睜開眼,很是鬱悶——竟然這麼快就到夢醒時分。

  頭頂是熟悉的天花板,我置身在自己那平凡的小窩棚裡。

  用腳趾頭想也知道,肯定是天青那廝敲暈了我,估計是怕我的狗爪玷污妖界的友好使者吧!看來等吹風會結束後,少不了要去趟蒼南告罪。

  雙手枕後,我開始認真思考——為什麼自己這麼熱愛美人?

  自打有記憶以來,我豇豆紅對「美」的東西,是如此的渴求與貪婪,導致我曾一度偷偷懷疑自己是饕餮。不過後來才知道,那傻獸只是單純的胃口大,不論美醜都一口吞,斷不似我這般挑三揀四去蕪存菁。

  唉,到底我的前身是神馬呢?

  正睜眼想著,耳邊忽然傳來竊竊聲。

  「……仙根未穩……不可接觸……牢記……」

  聽起來似乎是芳主在與誰低聲討論。

  我想起天青也曾說我「仙根未穩」,不由得煩悶,直起身子靠在床榻上。

  忽然有片冰涼的東西從臉上滑落,接在手中一看,原來是塊藍色的鱗片。

  ——這不是那妖界的霽藍送我的麼?

  我還以為早不見了,想不到它竟完好無損,一直靜靜躺在我額頭裡!

  憶起霽藍那讓人傾倒的美貌,我經不住對鱗片哀歎:「不知何時才能見你主人一面?」

  那鱗片彷彿聽懂了我的話一般,自我掌心中騰起,頓了一頓,晃晃悠悠朝窗外飛去。

  「你是要帶我去找你主人麼?」

  我大喜,顧不得此刻芳主就在門外,掀開被子就下床跟去。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5:13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莖莖(六)

  我隨著那幽藍鱗片一步步朝外走去,腳步虛浮,好似踩在綿綿的雲上。

  穿過了漫漫無際的霞霧,越過叢叢溢彩的幻海。

  鱗片終於停住,我頓腳,白霧散開。

  有人背對著我,立於雲端。

  一身碧藍似深淵的長袍,衣袂隨風輕擺。

  他聽見了動靜,朝我這方向看來,露出扁塌的鼻,稀疏的眉,蠟黃似枯蛾的眼。細細藍鱗包裹住面頰,彷彿一條終年埋伏的蛇,隨時就能吐出毒液來。

  這般熟悉的英俊,讓我禁不住歡喜叫出聲來:

  「霽藍哥哥!」

  我撒開腿歡快的朝他跑去。

  「……你來了。」

  他似乎訝異於我如此激烈的反應,垂頭望著我,胸口低低起伏,發出似滿足又似鬆氣的喟歎。

  數月不見,他面頰不知為何上多出幾道突兀傷疤,越發的好看耐看。

  「你受傷了麼?」

  我探出手輕輕撫摸那些傷疤,眼中有微微的迷茫。

  「不礙事。」

  他握住我停留在他臉上的手,眼中一片薄霧彌漫:「只是皮肉傷。」

  我聞言,又是心疼又是懊惱——一方面心疼他受傷,另一方面又覺得如是不傷性命,他被人多砍幾刀也無妨,至少能錦上添花飽人眼福嘛。

  「小豇豆,我這下算是徹底與他們撕破臉了。」霽藍望著我,神色溫柔堅定,「如今我要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什麼富貴權勢,都是過眼雲煙!」

  他們?哪個他們?腦海裡有疑惑一閃而過,不過心思到底還是放在眼前美男子身上,我仰起臉嘻嘻的笑:「靠自己好!豇豆平生,最佩服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所謂做仙當察言觀色,這小哥哥多半是在自己的地盤受了刺激,如今孤身一人正欲白手起家,本仙姑自當多多鼓勵多多肯定呀。

  「你不嫌我無貌無權?」霽藍瞳孔一縮,眼中精光像釘子般釘在我臉上。

  我只覺得自己的手被他攥的緊緊的,彷彿弦上蓄勢待發的箭。

  「不嫌,不嫌。」

  我拼命搖頭,跟撥浪鼓似的:「只要你還是你,我就會站在你身邊。」

  開玩笑!他這般天地間難覓其二的相貌,我做夢求都來不及呢,怎會嫌?我只盼著能為他描一幅相,日夜揣在懷裡偷偷的看。至於權利?那雖然是相當重要的東西,不過妖界的權利與我何干?所以即便沒有,也萬萬沒有半點干係。

  霽藍瞪大眼,彷彿看怪物一般看我。

  我也瞪大清亮的眼,直直望向他瞳中,此時他瞳中便無他物,只有我的倒影,我頓時覺得暢快極了。

  「癡兒!」

  半響,只聽頭上一聲嘶啞乾澀的長歎。

  我動了動身子,想抽回自己的手——我討厭他這麼貶低我的IQ。

  「癡兒!」

  那聲音再響一次,卻是無限滿足與欣慰,「我竟然尋得了……」伴隨著這不知喜憂的話語,我被人緊緊箍在一堵堅實的臂彎裡,這般融入骨血的牢固,彷彿一把有魔力的鎖,永遠也無法打開。

  我估摸著這小哥哥怕是因為常人怪異的審美吃了不少苦頭,如今見到我這難得的知己,激動了,失控了,於是也沒掙扎,心想就隨他高興吧,誰叫千金難覓一知音呢?

  唉,就連菩提老祖也說了,如今放眼全三界,想找個合眼緣的也忒不容易啊!

  不知被霽藍抱著過了多久,我只覺得身子都僵麻起來,於是小心翼翼問出一直想問的話。

  「霽藍哥哥,你不是在妖界麼?怎麼會在這裡呢?」這裡可是妖類最為懼怕的天庭啊!

  緊貼著身體的胸腔高低起伏,頭頂傳來沉甸甸的笑。

  「莫怕,我在妖界的外交部覓了個差事,這回是光明正大來的。」

  「這回?」我仰起臉,不解看著霽藍。

  他見我好奇的樣子,似是惱自己口誤,轉頭咳嗽一聲道:「其實我曾偷上天庭尋過你一回……」

  「有這等事?」我一下子推開他,難以置信激動萬分的抓住他的前襟,「你竟然不顧禁令偷上天庭?」這可是要被鞭笞三百的重罪啊!

  他更加懊惱,面上有紅暈透過藍色羽鱗滲出,彷彿出蕁麻疹一般:「誰叫我嵌在你身上的寶鱗一直沒有動靜,我怕你遇到了什麼不測……」

  原來那日他放進我額頭的東西,是個能與他心靈相通的寶貝。

  我見他這麼關心我的安危,禁不住很是欣慰,於是溫言安撫道:「我在天庭過的挺好,有勞哥哥操心了。」

  ——除了身負巨債被人脅迫,弄丟聖獸終日不安,其他都確實挺好的。不過這些都不能對眼前的帥哥說,免得把人家嚇跑,再也不肯見我了。

  「你是不是還在擔心琺瑯的事?」哪知這帥哥卻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非要提起我的肉中刺。

  我眼神一黯。

  「莫怕莫怕。」霽藍環著我的肩膀,眼中滿是躊躇滿志的笑,「我先偷偷給你個消息,這次的三界大會,妖界使者會提出將琺瑯送回。」

  ——咦?

  我嘴巴張成O型,眼睛瞪的比銅鈴大。

  「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最近妖界並不太平。那妖王密旨立儲,幾個兒子都在爭奪王位,他哪有時間與天庭鬧糾紛?自然是要先鞏固邦交。」

  霽藍狀似輕鬆的說著這妖界大事,即使提到妖王,面上也無半分敬畏。

  我恍惚記起他是惱恨妖王的,於是也就不甚奇怪。

  「這樣便好。」我長長吐出一口氣,心中大石落地。然而想起自己的另外一項債務,忍不住又惆悵起來。

  所謂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如今雖了卻琺瑯這樁公案,我弄丟二郎神那金秋葵卻是板上釘釘釘無可逃避的事實,說到底,我豇豆紅撲騰半天,不僅竹籃打水一場空,還負債了。

  「要是當初沒有私自下妖界就好了。」我惱恨的扯著一頭青絲。

  手臂忽然一緊,原來是霽藍捏住我的手腕,制止我自殘。

  他靜靜望著我,眼中有霧靄沉沉,彷彿山雨欲來。

  ——是了,不能抱怨,如果當初沒有私自下凡,我又怎麼會認識眼前這個登峰造極的美男呢?

  果然福禍相依,冥冥中自有上天安排。

  我一下子想通,朝霽藍咧開嘴苦笑抱怨:「……原來你竟價值連城,要我不明不白丟掉幾百萬……」

  霽藍挑眉看我,一副不慎求解的模樣。

  我不想與他多說個中緣由,笑著轉了話題:「不知霽藍哥哥這次在妖界代表團裡做什麼職位?」

  「也不是什麼官職,只不過負責照看從西域請來的表演者。」霽藍斂下雙目,神情淡漠,「她們不會這邊的語言。」

  「霽藍哥哥你認識那些鮫人?」我大為驚喜,攀上他的肩,「那你能帶我去看看她們麼?」

  「看那些鮫人?」霽藍蹙攏雙眉,「一群低等靈妖,有什麼稀罕?」

  我本想說自己仰慕她們無雙的美貌和歌喉,轉念一想,眼前這帥哥最忌憚容貌一事,便甜笑道:「我是稀罕她們眼睛裡落下的珠子!」

  「珠子?你是說鮫人淚?」霽藍恍然大悟,複而更加疑惑,「那東西有什麼可稀罕的?只要他們傷心或者害怕,就都會掉下這個。小時候我家院子裡養了一池子鮫人,我沒事抽他們鞭子時,他們能掉下一大筐呢!我都……我都讓別人拿來穿珠簾玩。」

  這下可把我我驚的嘴巴都合不攏起來。

  「你喜歡鮫人淚?」霽藍見我面目呆滯,話語軟下許多,神色討好,「等我……恢復了,就送一百匹鮫人淚做的簾子給你,好不好?」

  我嘴巴張的更大,撐到不能再開,連嘴角都疼了起來。

  於是吧唧一聲,閉上嘴。

  「怎麼可能搜集到這麼多珠子呢!」我佯裝惱怒的看著霽藍,「你這不是要全天下的鮫人都哭死嗎!」

  霽藍卻朗然笑起來,惡作劇般擰著我的鼻頭:「鮫人最可恨了,仗著自己貌美假扮弱者,除了哭和唱歌,什麼也不會。我要折磨他們羞辱他們,讓他們淚流成河,落下的珠子都給你做簾子用!」

  然後他鬆開手,刮一下我的臉:「小豇豆,以後讓鮫人都跪在你腳下哭,你說好不好?」

  我呆呆看他,腦中浮現數百名鮫人少女圍繞在我身邊垂淚的幻象,奢華帷幕,酒池肉林,那些華麗的珠子流了一地,映出堂上人容光煥發心滿意足的模樣。偶爾主人憐香惜玉,抬起身邊少女的下巴,於是少女怯怯抬起碧綠的眼,朝她露出含情脈脈的笑。

  ——莫非,莫非我方才的夢境就要實現了?!

  媽媽咪呀,我實在抵禦不住這發自內心的狂喜,只能閉上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

  「你不喜歡?」

  哪知霽藍卻誤解了我的意思,一拍腦門沮喪起來:「我忘了,你是天界清修的仙子,怎麼會嚮往這種生活呢?是我褻瀆你了。」

  熱淚一下子湧上我的眼眶,我差點要跳起來抱住他——大哥!你這是褻瀆嗎?我巴不得你褻瀆我一輩子呢!

  「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的……我從未與仙人交往過,不知你們喜好,我粗蠻慣了,你不要惱……」霽藍見我眼中波光粼粼,頓時惶恐的不知手腳往哪裡放才好。

  我邊拭淚邊朝他擺手,心想我的喜好就是將全天下的美麗都收歸己有,你小子就很合我胃口啊!

  不過這話是萬萬不能說出口的,至少在當下。

  於是收了淚,抓著霽藍的手笑瞇瞇道:「我不惱,霽藍哥哥,你帶我去看鮫人好不好?我總覺得她們很投緣,也許是前世就見過了。」

  霽藍臉色忽的一滯。

  「小豇豆,你真想知道自己的前世嗎?」他的話語沒有來沉重起來。

  「這是自然。」我朝他理所應當的點點頭——我還指望著靠想起前世去找個大後臺呢!

  除非跳下誅仙台,仙生當萬萬年不滅。這萬萬年裡永遠孑然一身又有什麼意思呢?至少要有親友有夥伴。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也許……」他躊躇半響,終於咬牙道,「也許你的前世並不美好。」

  「霽藍哥哥何出此言?」我奇怪的看著他,「既然能升仙,前世必定功德圓滿,即使歷經磨難也會結局美好呀!」

  霽藍抬起眼皮看我,眉頭都快皺破了,想開口說話卻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我倒是不急不催,站定身靜靜等待下文。

  只聞霽藍長歎一聲,伸手輕輕攀上我的面頰。

  「你知道麼?」他苦笑著朝我搖搖頭,「我曾看過《升仙卷》,裡面關於你成仙的事並無半點記載。」

  「《升仙卷》?」我又是一驚,那是傳說中的天庭密卷,上至玉帝下至螻蟻,所有有名有姓的仙人檔案都記錄在案,可謂頂頂機密的檔,不知這小哥哥怎麼會有得機會看?

  「然後我又去查了《尋魔志》,《覓妖傳》,發現這些檔案裡竟然都沒有你的存在!」霽藍顧不得我的疑惑,眼中墨色越發幽暗,抓著我的五指漸漸緊鎖。

  我恍然大悟,悵然若失頭道:「既然名字不在三界內,看來我的前世是人類了?」心中禁不住有些遺憾,竟然是這麼個普通身份——人類升仙不是易事,只怕即使我能記起前世,也尋不到什麼同伴了。

  哪知霽藍卻搖頭:「我在冥王那裡看過人間生死簿,也從未有你的存在。」

  咦?我一個哆嗦,莫非自己是那石頭縫裡蹦出的鬥戰勝佛,就這麼咻的一聲,憑空冒出來?

  「……唯有一本書裡提到了你……」霽藍的聲音遠遠飄來,將我拉回現實,「《三界異常死亡事件簿》。」

  「那、那是本什麼書?」我呆呆望著霽藍腥黃的眼,只覺得有涼意順著指尖傳來,一步步蔓延開,最後朝心臟卷襲而來,「我、我從未聽過這本書!」

  「那是本外界不知的上古密卷,即使無所不能的蒼南聖君,恐怕也不知道。」霽藍說到這裡,嘴角扯出一個譏諷的笑,隨即又像浮沫般很快散去,「……如果當時不是被我發現了,恐怕將再也沒有人知道!」

  「小豇豆!」他眼中忽然精光大盛,抓著我的鷹爪如鐵臂般牢不可脫,「你知道名字出現在這本書上,意味著什麼嗎?」

  我的大腦已經停止運轉,只能茫然搖頭。

  他深呼吸一口氣,彷彿下定決心般一字一句道:「說明你的前世,是被人殺死的!」

  我只覺得那股涼意化為銳利冰錐,朝我胸口狠狠一戳。

  疼,火辣辣的疼。

  「殺、殺死的?」

  我喃喃看著霽藍,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霽藍閉了閉眼,彷彿要先將所有的仇恨咽下,才能完整說出一句話。只聽他頓了半響,方才咬牙切齒道:

  「你知道那人是怎麼殺你的嗎?他將你斬首於南天門前,挖心掏肺開膛破肚!你剩下的屍首,被他一半拿去餵狗,一半拿去沉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西方宗教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5-12 16:55:28 |顯示全部樓層
☆、豇豆莖莖(七)

  「你知道那人是怎麼殺你的嗎?他將你斬首於南天門前,挖心掏肺開膛破肚!你剩下的屍首,被他一半拿去餵狗,一半拿去沉湖!」

  餵狗餵狗餵狗餵狗……

  沉湖沉湖沉湖沉湖……

  霽藍的聲音像陀螺我腦海裡旋轉開來,彷彿黑洞貪婪卷走所有光亮,只餘無邊無際漫漫幽暗。

  望著眼前那張怒火滔天的臉,我嘴唇幾次開合,終是哆嗦著說不出一個詞來。

  「小豇豆?」

  霽藍想是被我的癡呆模樣震住了,很快撤下怒色,換上一副又疼又憐的表情來:「你竟怕成這個樣子了麼?」他雙手停於我肩上,渾身微微發顫,似在懊惱自責,「早知如此,我就不告訴你了……」

  我眨巴眨巴眼睛,「哇」的一聲,終於很沒形象的嚎啕出來。

  「殺了、殺了我還不夠,竟然還要將我開膛破肚!」

  眼淚彷彿那雨後的嫩筍,爭先恐後的往眼眶外擠。我哭的梨花帶雨抽抽嗒嗒,連上下氣都不能連貫:「太可惡了!難道他們不知道豇豆是可以連皮一起吃的麼?破了皮光要種子又有什麼意思呢!又不是剝毛豆!」

  霽藍的臉上頓時混合了藍綠雙色,彷彿孔雀尾翎般好看。

  「小豇豆……」

  半響,他放緩神色,抬手輕輕用大拇指抹去我眼下的淚:「我想你的前世,並不是真的豇豆。」

  溫暖的氣息貼著我的臉頰傳來,甜蜜又痛苦,我一時忘了哭泣,怔怔望向霽藍發起呆來。

  「那《三界異常死亡事件簿》裡記錄了一樁奇案,數百年前,曾有一女子被人挖心掏肺斬於南天門前,死狀甚為慘烈。南天門作為天界要塞,除非滅世重罪,並不能成為行刑之所。可是翻遍三界各種史記,卻壓根找不出這樣一個符合條件的犯人來!於是坊間流傳,這其實是一樁兇殺案。」

  霽藍的聲音輕飄飄的,彷彿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

  「詭異的是這件事以後,天庭不但沒有緝拿兇手,反而壓下了所有關於這樁事的傳聞。然後請蒼南聖君將那女子的魂收住,重塑了一個原身,並在天庭封了她一個閒散的仙位。那女子升仙成功便忘記了前塵往事,給自己取名為……」

  話語到此,他躊躇著看我一眼,似乎惴惴不安。

  「——給自己取名為豇豆紅,她認為自己只是一個豇豆仙,對不對?」

  我輕輕看著霽藍,出奇的鎮定。

  臉上的淚早已乾涸了,就像從來沒流過一般。

  完了,徹底沒戲了,原來我的前世是被統治階級暗殺的。

  不知我前世究竟得罪了哪位權貴?竟然能勞煩天青和玉帝兩位大人聯合起來抹殺醜聞,真是不得了了不得。

  「我討厭他們。」幾不可聞歎口氣,我捂住自己的臉。

  一身力氣早如潮水般褪去,我虛脫不能站定,只好斜斜倚著霽藍的肩。

  我與他貼的這樣的近,甚至能清楚聽見他胸腔中敲起咚咚的鼓點。

  「你應該恨他們!」

  霽藍伸手環住我,語氣堅定,咬字準確,一本正經神態凜然。

  「其實吧……點兒背不能怪社會。」我眨眨眼,善意出聲,目的是提醒眼前的帥哥不要盲目憤青,「也許這背後另有隱情呢?」

  比如其實我前世是一個蚌殼精,他們開了我的肚子是想取裡面的珍珠什麼的,你看我做仙多樂觀!

  「隱情?什麼隱情?!」霽藍彷彿聽到天大的笑話般嗤笑出聲,「五百年前正是天庭一派祥和穩定繁榮之時,你一個弱女子能做什麼?殺了玉帝?奸了王母?還是鞭笞了太上老君祖宗十八代?他們竟然狠毒到要將你挖心掏肺,開膛破肚!」

  我被這大不敬的話嚇了一跳,趕緊伸手去堵他的嘴——妖界後生膽大包天口無遮攔,搞不好這附近埋伏著仙界民情稽查小分隊呢!這小哥哥也知道不小心點!

  不過霽藍並不領情,一個勁兒橫眉怒目我,掙扎著似乎還想繼續說。

  「好哥哥!」我只好哀哀叫他一聲,聲音嗲的自己讓的骨頭都酥起來,「妹妹還沒許過人家呢,你怎麼能對我說這麼過分的話呢?」

  ——以往每次仙君們開玩笑恐嚇淺絳時,淺絳都這麼回嘴,然後仙君們便會集體失聲,換上憐香惜玉的神色。

  這招果然奏效,霽藍頓時斂聲封口,只是一雙望向我的眼越發暗沉,從蠟黃變為了橘黃。

  「……小豇豆,你不傷心麼?不害怕麼?不想報復他們什麼?」

  半響,他貼著我的手心緩緩開口說。

  有兩片柳絮般的東西在我的肌膚上緩緩蠕動,癢癢的,麻麻的。

  「怕。」紅雲漸漸染上面頰,我悄悄垂下眼簾,「可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總要多想著現在和未來,才會快樂一點。」

  這其實是藉口,我是有賊心沒賊膽的人,要我跟玉帝和天青作對,就是借我一百個膽子我也不敢。

  對面的人安靜了一下。

  「是的,你說的對。」

  再度出聲,霽藍突然莫名開懷起來,他握著我的手,露出一口爽朗的褐黃碎米粒:「那些,還有那些……的確都是過去的事了,要想著未來才會快樂一點!」

  然後他飛快親了一下我的手,抬起臉半笑半嗔望向我:「我的豆兒一直都是對的,你說呢?」

  砰的一聲,我的腦袋在瞬間裡爆炸了。

  蒸汽從七竅裡高奏凱歌噴薄而出,紅血絲像蜘蛛網一樣爬滿了眼,汽笛高呼,警報拉響,烏拉烏拉的天旋地轉頭暈目眩。這一刻我深刻的意識到原來自己身體裡留的不是血,是滾燙的火山熔岩!

  我的豆兒我的豆兒我的豆兒……

  這般肉麻如此狗血的臺詞都被我遇上了,你說我能不激動,能不腦充血麼?!

  「——霽藍哥哥,我們私奔吧!」

  腦子一熱,有句話就這麼連蹦帶跳的滾了出來。

  我顧不得什麼天庭清規玉帝聖旨,上前半步反握住霽藍的雙手,眼睛因為激動而顯得越發的濕潤。

  這下輪到霽藍的眼睛瞪得跟銅鈴一般大了。

  「雖然玉帝說仙妖不應相戀,但是三界之中誰不知唯有混血才能生出好種來?!」我慷慨激昂的陳詞著,大力向他推銷自己的觀點,「不如我們找個時間逃到那誰也尋不到的蠻荒之地去!你我逍遙相伴一生,不理這堆俗世凡塵!」

  下意識裡,我覺得他是一個背負了很多煩惱的人,應該會對這個提議動心。

  「好不好?好不好?」

  我踮起腳尖,期盼的看著霽藍,眼巴巴等一個答案。

  然而霽藍卻只是靜靜看著我,什麼也不說。

  我注意到他的瞳孔一會兒縮小,一會兒放大,彷彿在睫毛後上演著一出迷你版的風雲變幻。

  「那蠻荒之地實在過於貧瘠,你值得更好的。」

  最終他低下頭,輕輕吻上我的額發。

  「等我,豆兒。」

  我聽見他喃喃的說。

  ========== 等待是煎熬的分割線 ==========

  與霽藍依依不捨話別,我飄飄蕩蕩回到小窩棚中。

  臨行前霽藍對我多番叮囑屢次安撫,「見鱗如見我」,他還硬扯下一片寶鱗鑲於我手心中。

  我眼睜睜瞧著那抹幽藍消失在掌心裡,心想也罷,就當補充鈣質了。

  其實多少還是有點哀怨的,我覺得他起碼應該給塊絕世美玉,或者十克拉大粉鑽什麼的。

  一連在蓬鬆酥軟的臥榻上翻了三十六個身,我始終無法安穩入睡。

  霽藍那番關於我前世的話,確實嚇到我了。

  不知何人如此恨我,竟然恨到要虐屍的地步?他/她是男是女?是仙是妖?是情殺還是仇殺?天青與玉帝是否參與策劃了這場謀殺?他們為何要聯手將世人欺瞞?

  一連串問題吐著咕嘟咕嘟的泡泡,彷彿燒開的沸水,澆的我心滾燙。

  正思忖著,卻聽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有道花青色的身影鬼鬼祟祟摸進屋來。

  「師姐!」

  我對著來人叫出聲。

  來人正是淺絳,她雙頰酡紅美目晶瑩,眼角眉梢掛著擋不住的喜悅,不知經歷了什麼好事。

  「天呀,你醒了!」她見我瞪著大眼看她,低呼一聲,撲上來作勢要捂我的嘴。

  ——你怎麼來了?

  我也不好掙扎,只能用莫名其妙的眼神詢問。

  「噓,芳主說你仙根未穩受了驚擾,命我留在這裡照看你呢。」淺絳朝我擠擠眼,示意我不要驚訝。

  我噗的一聲笑出來,拿開她的手,別有深意暗示:「這怕是白日裡的事吧?」

  淺絳的臉頓時變的通紅,彷彿被火燒雲漂過一般。

  「你個死丫頭,明知道今天是三界吹風大會的好日子,怎麼早不暈晚不暈,偏偏這個時候暈!」她伸出食指恨恨戳我的額頭,「難得人家東海……」

  「難得人家東海龍太子前來出差,你自然是要與他小別勝新婚一回,是不是?」我搶過話頭,眼珠一轉,捏腔拿調模仿起她與龍太子來,「啊~~龍郎~~~~哦~~~莠子妹~~~~」

  情人之間稱呼,便是個餘音也是要嗲嗲繞出好幾個聲調,這點我是學了個十成十。

  「呸!誰許你叫那俗名兒的!」淺絳又在我額頭彈一下,這回是真下了力氣。

  我吃痛,悻悻捂住額頭,心道沒叫你狗尾巴甜心已算是很厚道了。

  「你這丫頭也是,明明修為不高,偏要去聽那幻海水妖的歌聲,這回入了魔障吧!」淺絳望著我,很是幸災樂禍,「來來來,快跟師姐說,你有沒有看見什麼?」

  「又不是我讓她唱的,她見了我就忽然開口就唱,我也攔不住。」我覺得委屈。

  「肯定是對你有感而發,壓抑不住藝術創作的激情。」淺絳有些動容,「文藝界的人的確容易有共鳴。」

  是麼?也許是吧!

  可為什麼她要邊流淚邊唱呢?霽藍不是說鮫人只有痛苦和悲傷的時候才流淚嗎?

  唉,一想起那張惹人垂憐的小臉,我的心都要揪起來了。

  「我說,豆兒,你這次暈的不一般,連聖君都驚動了。」淺絳很快就忘記了藝術探討,轉而八卦起來,「要不是今晚有吹風宴,估計他會一直留在這兒,你不知他送你回來時那臉色有多難看……」

  「芳主呢?芳主怎麼不來看我?」我沒好氣別嘴。

  不想提天青,與其被那個醜八怪照顧,我寧願芳主美人陪在我身邊。

  「今晚吹風宴上有文藝表演,芳主是特邀客串。」淺絳嘻嘻的笑,「玉帝命她跳飛天舞。」

  「啊,想看!」我哀號一聲,腦海裡滿是芳主手挽彩帶足套金鈴的銷魂模樣,「芳主大人已經很久不曾出山……」

  「足見今天的宴會多隆重!」淺絳俯下身貼著我耳朵,神秘兮兮,「龍郎……龍太子對我說,妖界出了大亂子,原定的儲君被廢失蹤,妖界正上演一場九子奪嫡的大戰,大家都猜妖王這次不會赴宴,可他卻偏偏來了!人家不僅來,還帶了西域的幻海水妖,相比之下,玉帝怎麼也不能失了排場……」

  「師姐,芳主今晚穿的什麼衣服啊?」我對那妖界八卦半點也聽不進,只關心今晚的芳主要如何傾國傾城,「是不是那套露胳膊露腰的描金琉璃衫?」哎喲芳主那銷魂的小蠻腰,可饞死人!

  「你個死伢!」淺絳瞪著我,氣結,「那妖王好歹也是GOD FIVE一員,你怎麼對他這麼不上心!」

  ——就是因為知道他是GOD FIVE,我才不上心的啊!

  我訕訕一笑,斂聲不敢多言。

  「不過龍郎私下說,那消失的儲君其實比妖王還要好看……我倒挺想見一見的……」淺絳自顧自說著,沉浸在可悲的幻想世界裡,「可惜他消失了,也不知有沒有機會見……」

  ——比GOD FIVE還要好看?

  我一個哆嗦,膽汁都要翻上來。

  「咦,你臉怎麼白了?思春?」淺絳從幻想中驚醒,奇怪瞪我一眼。

  「該不是病了吧?」她伸手過來摸我的額頭,嘴裡低聲喃喃,「你要是病了,芳主肯定要怪我,到時候你可千萬別供出我跟龍郎幽會的事兒啊……」

  我只好發出虛弱的哼哼。

  正嬉鬧著,雕花門再一次被打開,夜風拂過,暗香款款。

  門口站著一個我打死也沒想過會在這個時候出現的人。

  「淺絳仙子辛勞了,下去吧。」

  那人淡淡吩咐一聲。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4-16 18:10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