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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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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不題撰人]二十四史通俗演義【中國歷代興衰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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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7 03:51:46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回     三國志亂紛紛五十餘載

  詩曰:
  剩水殘山古又今,逢時人物此登臨。
  詩吟杜牧孤鴻句,淚落雍門一操琴。
  老去深藏經濟手,病來灰卻戰爭心。
  殘篇檢到興亡處,閒悶閒愁海樣深。

  卻說曹操字孟德,父嵩,為中常侍曹騰養子,實夏侯氏子也。操少機警,有權數,任俠放蕩,不治本業。初舉考廉,為議郎,餘見前。曹操既遷天子於許,自為大將軍,封武平侯,以荀彧、荀攸、郭嘉等為謀士,募民屯田許下,州郡各置田官,所在積穀,兵食以足。初,曹操之攻徐州牧陶謙也,平原相劉備將兵救之,會謙病篤而卒,遂以備代領徐州。袁術攻劉備以爭徐州,備使張飛守下邳,自將拒術,呂布襲下邳,張飛敗走,備降於布,布復以備為豫州刺史,布自為徐州牧。劉備在豫州,合兵得萬人,呂布惡之,攻備,備敗走,歸曹操,操厚遇之,仍以為豫州牧,東屯沛。時陳宮歸布,袁術稱帝於壽春,布與術通,遣高順、張遼攻備,破沛城,虜備妻子,備隻身走。荀攸勸操自擊布,圍下邳。操圍下邳久,疲憊欲還。荀攸、郭嘉曰:「呂布勇而無謀,陳宮有智而遲,今布氣未復,宮謀未定,急攻之,布可拔也。」乃引沂水泗水灌城。月餘,布益困迫,乃降。布見操曰:「明公之所患,無過於布,今已服矣。著今布將騎,明公將步,天下不足定也。」操命緩布縛。劉備曰:「不可!明公不見呂布嘗事丁建陽與董卓乎?」操頷之。宮請死,操曰:「奈卿老母妻子何?」宮曰:「宮聞以孝治天下者,不害人之親,施仁政於天下者,不絕人之祀,老母妻子聲存否,在明公不在宮也。」操亦涕泣,並呂布、高順皆殺之。召宮母養之終身;嫁宮女,撫恤其家,厚待如初。張遼、臧霸等皆降。
  劉備從操還許都,操以備為左將軍,禮之愈厚。
  袁術既稱帝,淫侈益甚,既而糧米空虛,不能自立,欲奔袁紹。操遣備邀之,復走壽春,軍江亭,坐簀牀,歎曰:「袁術乃至此乎?」因憤怒,嘔血而死。袁紹既滅公孫瓚而驕,簡精兵十萬,令郭圖、審配等攻許。操進軍黎陽,分兵守官凌。
  一日。操與備飲,閒論英雄,操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與孤耳!袁本初之徒,不足數也。」備懼其知己,大驚,適遇雷震,備方食,失箸,乃偽曰:「聖人云,迅雷風烈必變,良有以也。」操心輕之,使邀袁術。備邀袁術還,聞操出,遂巷徐州刺史車冑,留關公守下邳,行太守事,身還小沛。郡縣多叛操歸備,備眾數萬人,遣使與袁紹連兵。操遣長史劉岱擊之,不克。車騎將軍董承女,為獻帝貴妃,受帝衣帶中密詔,與劉備等謀誅操。董承謀泄,操殺承等,皆夷三族,求貴妃於宮中殺之。帝以貴妃有孕為請,不許。操欲自討劉備,諸將皆曰:「與公爭天下者袁紹也,今紹方來,反棄之而東,如紹乘公後,若何?」操曰:「劉備,人傑也,今不擊,必為後患。」郭嘉曰:「紹性遲而多疑,來必不速;備新起,眾心未附;急擊之必敗。」操師遂東。田豐說袁紹曰:「曹、劉相攻,未可猝解,公舉兵襲操後,可一往而定。」紹辭以子疾,豐舉杖擊地曰:「嗟乎?遭難遇之時,而以小兒病失其機會,惜哉!大事去矣。」曹操擊劉備,破之,獲其妻子。進拔下邳,擒關公。操使張遼說公降,公謂張遼曰:「吾有三約,與皇叔誓扶漢室,降漢不降曹,一也;二嫂在彼給養,上下人等不許到門,二也;知吾主去向,不分遠近,便當辭去,三也。如其不允,吾必不降。操從之,封公為漢壽亭侯。操欲亂其主臣之義,使公與備妻甘、糜二夫人共室。公避嫌秉燭侍立至天明。劉備既敗,奔青州,歸袁紹,紹去鄴二百里迎之。操還軍官渡,袁紹議攻許,進軍黎陽,令其將顏良攻劉延於白馬。曹操北救劉延,顏良來逆戰,操使張遼、關公先登擊之。公望見良麾蓋,策馬刺良於萬眾之中,斬其首而還,遂解白馬之圍,徙其民而西。紹渡河追之,至延津南,操陳輜重以餌敵,遣將縱擊,斬文丑。良、丑皆紹良將,兩戰拆之,紹軍奪氣。
  關公既斬良、丑,方知劉備在袁紹軍,乃盡封曹操所賜,拜書告辭,奔劉缶於袁軍。左右欲追之,操曰:「彼各為其主,勿追也。」紹軍陽武,操與戰不利,糧食將盡,與荀彧書,欲還許。彧報曰:「今糧食雖少,未若楚漢在滎陽、成臯間也。是時劉、項莫肯先退者,以先退則勢屈也。公以弱當強,若不能制,必為所乘,此用奇之時,不可失也。」操乃堅壁持之。
  荀攸言於操曰:「紹運車旦暮且至,其將韓猛銳而輕故,擊之必破。」乃令偏將軍徐晃,邀擊紹運車,燒其輜重。紹復遣車運谷,沮授請遣支軍,以絕曹操之鈔。紹不從。許攸曰:「操兵少而悉師拒我,許都空虛,若遣輕騎,星行掩襲,許可破也。
  許破,則奉天子以討操,操成擒矣?如其未潰,可令首尾奔命,破之必也。」紹亦不從。會攸家犯法,治中審配收係之,攸遂奔操。操跣足迎之,撫掌笑曰:「子卿遠來,吾事濟矣!」攸因言袁氏輜重萬乘,在故市烏巢,軍無嚴備,輕兵襲之,焚其積聚,不過三日,袁氏敗矣!」操大喜,乃留曹洪、荀攸守營,自將步騎五千人,皆用袁軍旗幟,間道銜枚,人抱束薪。既至,圍屯放火,營中大亂,遂大破之,焚其糧米。殺士卒千餘人,皆取其鼻,牛馬割唇舌,以示紹軍。紹軍惶懼,大潰,紹及子譚等,幅巾乘馬,與八百騎渡河。操追之不及,盡收其輜重圖書珍寶,餘眾降者,操盡坑之。乃擊劉備於汝南,備奔荊州劉表。表聞備至,自出郊迎,以上賓之禮待之,益其兵,使屯新野。袁紹軍既敗還,以不聽田豐言;恐為所笑,遂殺之。慚忿發病,吐血而亡。紹為人寬雅有度,喜怒不形於色,但矜愎自高,短於從善,故至於敗。
  紹有三子:譚、熙、尚。紹後妻劉氏愛尚,紹在日,欲立為後。眾以譚長,當立譚。審配矯紹命立尚,譚不得立,自將兵屯黎陽,欲攻尚。譚別駕王修諫曰:「兄弟者,左右手也,今與人鬥,而斷其左右手曰:『我必勝』。其可得乎?夫棄兄弟而不親,天下誰其親之!」不聽,袁譚、袁尚治兵相攻。時曹操擊劉表,軍於西平,譚遣辛毗詣操請救。操群下多以為劉表強,宜先平之,譚尚不足憂也。荀攸曰:「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其無四方之志。可知矣,袁氏據西州之地,帶甲數十萬,使二子和睦,天下之患未息也,今及其亂而取之,天下定矣!」操從之。袁尚攻袁譚,曹操攻鄴,尚還戰,敗走幽州,投袁熙。操遂入鄴,自領冀州牧。袁譚復背操,操攻平原,拔之,譚走保南皮,曹操攻南皮,克之,斬袁譚。幽州刺史袁熙,為其將焦觸、張南所攻,與尚俱奔遼西烏桓,觸自號幽州刺史,率守令來降曹。其後曹操擊烏桓,袁熙、袁尚奔遼東,遼東太守公孫康斬熙、尚之首獻操,袁氏遂亡。
  卻說瑯琊諸葛亮,字孔明,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知也,惟潁川徐庶與崔州平信之。劉備訪士於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知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亦謂備曰:「諸葛孔明,臥龍也。將軍其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致,宜枉駕顧之。」備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柄,孤不度德量力,欲伸大義於天下。請問計將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眾,挾天子以令諸侯,此誠不可與爭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歷三世,地險麗民附,賢能樂為之用,此可與為援,麗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地,而其主劉表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將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地,劉璋闇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將軍既帝室之冑,信義著於四海,若跨有荊、益,結好孫權,內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
  備曰:「善!」於是與亮情好日密。關公、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復言。」關、張乃止。
  曹操自為丞相,奏封功臣二十餘人為列侯,引兵擊劉表。
  初,劉表二子琦、琮,表為琮聚其後妻蔡氏之姪女,蔡氏遂愛琮而惡琦。琦不自安,與亮謀自安之策。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內而危,重耳在外而安乎?」琦意感悟,會孫權報父仇,擊江夏太守黃祖,破斬之。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為江夏太守。
  表卒,琮嗣。未幾,曹操兵至;蒯越等勸琮降。操至新野,琮舉州降。操遂進兵。時劉備屯焚城,琮降,不以告備,及覺,則操已在宛矣。備大驚,呼部曲共議,或勸備攻琮,荊州可得。
  備曰:「劉荊州危亡,托我以孤,背信自濟,吾所不為。」備將其眾去,過襄陽,州人多歸之。比到當陽,眾十餘萬人,輜重數十輛,日行十餘里。別遣關公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曰宜速行,可保江陵。備曰:「夫成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而去!」曹操以江陵有軍實,恐劉備據之,乃釋輜重,輕車至襄陽。聞備已過,遂將精兵五千往追之,一日-夜行三百餘里,至當陽之長坂。備乃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徐庶母為曹操所獲。庶辭備,指其心曰:「本欲與將軍共圖王業者,以此方寸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在此無益於事,請從此別。」遂詣操。張飛拒後,據水斷橋,目真目橫矛曰:「吾乃張翼德也,可共來受死!」操兵無敢近者。雲懷備子禪,與關公船會,得濟沔,遇劉琦兵萬餘人,與俱到夏口。
  初,孫堅為袁術攻劉表,為黃祖所殺。堅四子:策、權、翊、匡。堅死,時策年十七,乃渡江,居江東,結納豪傑,有復仇之志。至壽春,見袁術。術奇之,以堅餘兵還策,許為九江太守。已而更用陳紀,又使策攻廬江太守陸康,謂曰:「廬江拔,真卿有也。」策攻拔之,復用其故吏劉勛,策大失望。
  術以吳景為丹陽太守,揚州刺史劉繇逐之,遣將屯橫江以拒袁術。孫堅舊將朱治,見袁術德政不立,勸策歸取江東。策從之,說術曰:「家有舊恩在江東,願助舅吳景討橫江,橫江拔,因投本土召募,可得兵三五萬,以佐明公定天下。」術素知其事,又以策未必能定劉繇,且不叛已,乃許之,表策為折衝校尉;策行收兵,至歷陽。周瑜從父尚為丹陽太守,將兵迎之,助以資糧。策進攻橫江,拔之,渡江轉鬥,所向皆破,莫敢當其鋒者。百姓聞孫郎至,皆失魂魄。及策至,軍士奉令,不敢擄掠,雞犬菜果,一無所犯,民乃大悅,競以牛酒勞軍。遂破秣陵,攻劉繇於曲阿,繇敗走豫章。
  策美姿容,善笑語,闊達聽受,又善於用人,是以士民見者,莫不盡心,樂為效死。旬日之間,得二萬餘人,馬千餘匹,威震江東。孫策引兵渡浙江,會稽功曹虞翻說太守王郎避之,郎不從,為策所破,乃降。策自領會稽太守,復命翻為功曹,待以交友之禮。策好遊獵,翻諫曰:「白龍魚服,困於豫且,願少留意。」策善之而不能改。袁術有逆謀,聞孫堅得傳國璽,拘堅妻而奪之,策遂與術絕。袁術縣吏周瑜、魯肅知術無成,皆棄官從策。策擒劉繇將太史慈,復解其縛而用之。會劉繇卒,眾萬餘人,屬豫章太守華歆。孫策襲廬江太守劉勛,取之,得袁術妻子,善遇之。因巡豫章,使虞翻說華歆降,策軍至,歆葛巾迎策,策禮以上賓。時曹操與袁紹相持於官渡,策欲乘虛襲許,部署未發,會先所殺吳郡太守許貢家奴,因其出獵,伏竹篁中,射之中頰。創甚,召張昭等謂曰:「中國方亂,以吳越之眾,三江之固,足以觀成敗,公等相吾弟。」呼權,佩以印綬,謂曰:「決機於兩陳之間,戰勝攻取,卿不如我;舉賢任能,以保江東,我不如卿。」遂卒,年二十六。權悲號不視事。張昭曰:「考廉,此豈哭時耶?」權易服巡軍,張昭、周瑜等謂權可與共成大業,遂委身任事焉。
  孫權報父仇,擊江夏太守黃祖,破斬之。曹操下書責孫權任子為質。周瑜曰:「將軍承父兄之餘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足,將士用命,鑄山煮海,境內富饒,有何逼迫,而欲送質。質一入,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與相首尾,則命召不得不往,往則見制於人,極不過一侯印,豈與南面稱孤同哉?」吳夫人曰:「公瑾之言是也,公瑾與伯符同年,小一月耳,我視之如子,汝其兄事之。」遂不送質。魯肅聞劉表卒,言於孫權,曰:「荊州與我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千里,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請往說劉備,使撫表眾,共治曹操。」
  權遣肅行,會備南走,肅迎之於當陽長坂,謂備曰:「孫將軍敬賢禮士,兵精糧足,足以成事。今為君計,莫若遣心腹結好於東。」備用肅計,由夏口,進往鄂縣之樊口,自江陵,將順流東下。諸葛亮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於孫將軍。」遂與魯肅詣孫權。見於柴桑,說曰:「海內大亂,將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眾漢南,與曹操並爭天下。今曹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又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逃難至此,願將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眾,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北面而事之?」權曰:「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
  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乎?以帝室之冑,英才蓋世,安能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受制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不可以當曹操,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敵乎?」亮曰:「操眾遠來疲弊,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里,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將軍誠能與豫州協力同心,破操必矣。操既破,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權大悅。是時,曹操遣權書曰:「近者奉命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可與將軍會獵於吳。」
  權以示群下,莫不大驚失色。張昭等曰:「操得荊州,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不如迎之。」魯肅密謂權曰:「使肅迎操,猶不失下曹從事,累官致不失州郡也。將軍迎操,欲安歸乎?」
  因勸權召周瑜定計。瑜至,謂權曰:「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將軍割據江東,兵精糧足,當為天下除殘去惡,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耶!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為後患,而操舍鞍馬,仗舟楫,驅中國土眾遠涉江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將軍擒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五萬人,保為將軍破之。」
  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但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因拔刀砍案曰:「諸將吏敢有復言迎操者,與此案同!」遂令瑜督兵三萬,與劉備並力御操。權軍與操遇於赤壁。時操軍已生疫疾,初戰不利,引次江北。瑜部將黃蓋曰:「曹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取也。」
  乃取蒙衝鬥艦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
  時諸葛亮祭禱祈風,東南風急,蓋以十艦居前,江中舉帆,餘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視,指言蓋降。去北軍二里餘,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
  煙燄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眾。北軍大潰。操引兵從華容道步走,劉備與周瑜水陸並進,追操至南郡,操軍死者大半。操乃留曹仁、徐晃守江陵,引兵北還。於是吳將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屯北岸,與曹仁相拒。劉備表劉琦為荊州刺史,引兵巡武陵、長沙、桂陽、零陵四郡,皆降之。周瑜攻曹仁歲餘,殺傷甚眾,仁委城走,瑜屯據江陵。會劉琦卒,權以備領荊州牧,周瑜分南岸地以給備。權以妹妻備。妹才捷剛猛,有諸兄風,侍婢百餘人,皆執刀侍立,備每入,心常懍僳。周瑜還江陵,道病,與權箋曰:「方今曹操在北,疆場未靜,劉備寄寓,有似養虎,天下之事,未知終始。魯肅忠烈,臨事不苟,可以代瑜,倘所言可採,瑜死不朽矣!」卒於巴邱。權即命魯肅代瑜領兵。魯肅勸權以荊州借備,相與共拒曹操,權從之。曹操謀取巴蜀,據吳之上流以伐吳,乃遣司隸校尉鐘繇等討張魯。
  韓遂、馬超在陝西隴地,疑為襲己,十部俱反,操自將擊之。
  夾潼關而陳,令徐晃、朱靈以兵四千人渡蒲阪津,據河西為營,操乃北渡河,兵眾先行,而自斷後。超將萬餘人,攻之,矢下如雨,操據胡牀不動。及事急,都尉許褚扶操上船,船工中流矢死,褚左手舉馬鞍蔽操,右手划船。校尉丁裴放牛馬以餌賊,操乃得渡。超等挑戰,不許。操與韓遂有舊,請與遂相見,交馬語移時,但說京都舊話,撫手歡笑,而不及軍事。既罷,超問遂曰:「曹操何言?」遂曰:「無所言也。」超心疑之。他日,曹操又與遂書,多所點竄,如遂改定者,韓遂、馬超遂自相疑貳。操先以輕兵挑戰,後縱虎騎夾攻,大破之。遂、超奔涼州,操追至安定而還。操既還,馬超復率羌胡攻隴上諸縣,郡縣皆應之。輯阜、姜敘等起兵討超,超大敗,南奔張魯,後三年,降於劉備。西平、金城諸將共殺韓遂,送詣操降。
  卻說劉備以龐統為耒陽令,不治,免官。魯肅遺劉備書曰:「龐士元非百里才也,使處治中、別駕之任,始得展其驥足耳!」
  諸月葛亮亦言之。備見統,與言談,大器之,遂用統為治中,相衙門於諸葛亮。初,劉焉為益州牧,見漢亂,陰蓄異志。沛人張魯,自乃祖道陵以來,世為五斗米道,客居於蜀,焉以為督義司馬,與合兵掩殺漢中太守,斷斜谷關。及焉卒,子璋立,張魯以璋閹弱,遂據漢中扶風。法正為璋軍議校尉,璋不能用,悒悒不得志。益州別駕架鬆與正善,自負其才,度璋不足以有為,勸璋結備以討張魯。璋曰:「誰可為使?」鬆舉法正。璋然之,遣正將兵四千迎備。主簿黃權切諫,璋不聽。法正至荊州,陰說劉備舉益州,備疑而未決,龐統曰:「益州土沃財富,大業可成,逆取順守,古人所貴,若事成之後,封以大國,何負於信。今日不敢,終為他人利耳。」備以為然,乃留諸葛亮、關公等守荊州,自將步卒數萬人入益州。備至巴郡,太守嚴顏拊心歎曰:「此所謂獨坐深山,引虎自衛者也。」備至涪,璋往會之,增備兵,厚加資給,使擊張魯。備北到葭萌,不即討魯,厚樹碑以收民心。劉備在葭萌,龐統言於備曰:「今陰選精兵,晝夜兼行,逕襲成都,此上策也。楊懷、高沛,璋之名將,各擁強兵據關隘,聞數諫璋,遣將軍還荊州。將軍遣人相聞,說荊州有急,欲還救之,二子喜,必來見,因而執之,取其兵,進向成都,此中計也。退還白帝,連引荊州,徐徐,圖之,此下計也。若沉吟不去,將至大困,不可救矣。」備用其中計;進據涪城。諸葛亮留關公守荊州,與張飛、趙雲將兵溯流,克巴東,破巴郡,獲太守嚴顏。飛呵顏曰:「何以不降?」
  顏曰:「卿等無狀,侵奪我州。我州但有斷頭將軍,霜降將軍也!」飛壯而釋之,引為賓客。分遣趙雲叢外水定江陽、犍為,飛定巴西、德陽,龐統中流矢卒。馬超知張魯無成,亦來降備。
  時劉璋城中,尚有精兵三萬餘人,糧草支一年,吏民廊欲死戰。
  璋曰:「我爺子在州二十餘年,無恩德於百姓。於心何安!」
  遂牙城出降。備遷劉璋於荊州公安縣,盡歸其財物。備自領益州牧,政事悉委於諸葛亮。亮用人行政,事事咸宜。劉璋每事從寬,亮糾之以嚴,而屬大治。孫權令諸葛瑾從備還索荊州諸郡,備不許,權遂置長沙、零陵、桂陽三郡長吏,關公皆逐之。
  權大怒,令呂蒙取三郡。劉備聞之,自蜀親至公安,遣關公爭三郡。孫權進住陸口,魯肅將萬人屯益陽,以拒關公。會聞曹操將攻漢中,劉備恐失益州,使使求和於吳。權令諸葛瑾報命,更尋盟好,遂分荊州,發湘水為界:長沙、江夏、桂陽以東屬吳,南郡、零陵、武陵以西屬備。初,曹操之殺董貴妃也,操納三女於獻帝,俱為貴妃,帝之左右,皆操耳目。伏後大懼,與父完書,令密圖操,至是事泄,操使郄慮持節策,收皇由後印綬。尚書令華歆坏戶發壁,牽後出。時帝在外殿,後披髮徒行泣過,決曰:「不能復相活耶?」帝曰:「我亦不知命在何時?」顧謂慮曰:「天下豈有是耶?」操將後下暴室,以幽死;所生二子,皆鳩殺之。遂以操女貴人曹氏為皇后,以冀州十郡封操為魏公,加九錫,位諸侯王上,又進爵為王,設天子旌旗,出警入蹕,以子丕為王太子。操自將擊張魯,拔陽平。魯奔南山,遂出降,操封魯為閬中侯。法正說劉備曰:「曹操一舉而張魯降,定漢中,不因此時以圖巴蜀,身遽北遠,而留夏侯淵、張郃屯守,今策淵、郃才略,不勝國之將帥,舉眾往討,必可克之。」備以為然,乃率諸將進兵漢中,屯陽平關。夏侯淵、張郃、徐晃等相拒。備遣其將陳式等絕馬鳴閣道,徐晃擊破之。
  備急書發益州兵。諸葛亮以問從事楊洪,洪曰:「漢中為益州咽喉,無漢中則無蜀矣,發兵何疑。」乃大發兵取漢中。夏侯淵戰數勝,與備相拒逾年,備自陽平稍前,營於定軍山,淵引兵追之。備使討虜將軍黃忠乘高鼓噪攻之,淵軍大敗,斬淵。
  曹操自長安出斜谷,軍遮要以臨漢中。備斂眾拒險,不與交鋒。
  操運米北山下,黃忠引兵欲取之,過期不還。趙雲將數十騎,出營視之,值操揚兵大出,雲猝與相遇,遂前突其陣,且戰且卻。魏兵散而複合,追至營下,雲入營,更大開門,偃旗息鼓。
  魏人疑有伏兵,引去;雲擂鼓震天,惟以勁弩於後射魏兵。魏兵驚駭,自相蹂踐,墮漢水死者甚眾。操引軍還長安,備遂有漢中,因自立為漢中王。
  關公使糜芳守江陵,傅士位守公安,公自率眾攻曹仁於樊城。仁使於禁、龐德屯樊北。秋,大霖雨,漢水溢,禁等七軍皆沒。禁與諸將登高避水,關公乘船攻之,龐德被獲,不屈,關公殺之,禁等窮追,遂降。自許以南,往往遙應關公,公威震華夏。曹操聞龐德死,流涕曰:「吾知於禁三十年,何意臨危反不及龐德耶?」用議徙都以避其鋒,司馬懿言於操曰:「劉備、孫權,外親內疏,關公得志,權必不喜也,可遣人勸權罩其後,許割江南以封權,則樊圍自解矣!」操從之。司馬懿字仲達,河內溫人,今河審懷慶府溫縣是也。少聰明,英斷而多大略,兄司馬朗為操主簿,操聞懿才而辟之。懿辭以風痹。操怒,欲收之,乃就職。至是為操畫計,以害關公。操通使於權,權與呂蒙密謀公。蒙偽稱疾篤,而以陸遜代將。遜至陸口,為書與關公,稱其功美,深自謙抑。公意大安,撤荊州守兵以赴樊。遜具啟形狀,權遂發兵襲公,權為箋復操,請以討關公自效,且乞勿漏。董昭曰:「軍事尚權宜露之,則樊圍自解矣!」
  關公聞之,猶豫不決。蒙至尋陽,盡伏精兵於船中,使旦衣搖櫓,作商賈人服,晝夜兼行,公所置江邊屯侯,盡收縛之,故公不知。糜芳、傅大仁皆素嫌公輕己,開門出降。蒙入江陵,釋於禁之囚,得關公及將士家屬,皆撫慰之,嚴禁軍士,不得擄掠。公聞南郡朱,退保麥城,因遁走。馬忠獲公及其子平,皆斬之,遂定荊州。呂蒙未及受封,發病而死。
  曹操表孫權為驃騎將軍,假節,領荊州牧,封南昌侯。權上書稱臣於操,群臣勸操宜正大位,操曰:「若天命在吾,吾其為周文王乎?」操卒,操子丕以操妻王後卞氏之令,即王位。
  尋篡漢,廢獻帝為山陽公,丕即皇帝位,是為文帝,國號魏;追尊父操為武皇帝,廟號太祖。獻帝在虛位三十一年。東漢凡十二帝,起光武乙酉,終獻帝庚子,共一百九十六年,而分為蜀(即後漢)、魏、吳三國,後五十餘年而並於晉,其年份多寡不同。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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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漢歸曹吳入晉取次銷沉

  詩曰:
  馬力牛筋為子孫,龍爭虎鬥鬧乾坤。
  戰塵摩擦英雄老,殺氣熏蒸日月昏。
  千載幾人傳後代,百年誰主弔忠魂。
  孔明若曉其中意,高臥南陽緊閉門。

  卻說曹丕篡漢,蜀中傳言漢帝已遇害,於是漢中王劉備發喪,即皇帝位於武擔之南。大赦,改元章武,是為昭烈皇帝。

  以諸葛亮為丞相,立宗廟,祀高祖以下。立夫人呆氏為皇后。
  吳氏係將軍吳懿之妹,劉璋兄瑁之妻也。立子禪為皇太子。帝恥關公之歿,將擊孫權。翊軍將軍趙雲諫曰:「國賊乃曹操,非孫權也。今曹丕篡位,眾心未附,當因此時早圖關中,居河、渭上流,以討凶逆,則關東義士必有應者;不當置魏,先與吳戰。兵勢一交,不下,非良策也。」群臣諫者甚眾,帝皆不聽,留諸葛亮輔太子守都,而自率諸軍東下。
  車騎將軍張飛,勇猛亞於關公。公善待卒伍,而傲於士大夫;飛愛敬士大夫,而不恤軍人。帝常戒之,飛不改,至是率兵萬人,會江州。臨發,為帳下張達、范強所殺,以其首奔孫權。帝聞飛營都督有表,曰:「噫嘻,飛死矣。」孫權遣諸葛瑾使蜀求和,帝不許。帝遣吳班、馮習,攻破權將李異等於巫縣,進軍秭歸,權以陸遜為大都督以拒之。帝進軍猇亭,自巫峽建平連營至夷陵界,立數十屯,連營七百餘里。自正月與吳相拒,至六月不決。帝遣吳班將數千人於平地立營。吳將士皆欲擊之,陸遜曰:「此必有詐,且觀之。」帝知其計不行,乃引伏兵八千從谷中出。遜曰:「所以不聽諸軍擊之者,揣之必有計也。」陸遜將進攻漢軍,諸將皆曰:「攻備當在初時,今乃已入五六百里,相守經七八月,其諸要害皆已固守,攻之必無利矣。」遜曰:「備是猾虜,更變常多。其軍始集,思慮專精,未可乾也。今駐已久,不得我便,兵疲計沮,詐不復生,殄滅此寇,正在今日。」乃先攻一營,不利。諸將皆曰:「空殺兵耳。」遜曰:「吾已得破之之術矣。」乃令人各持一把茅,每間一營,攻一營,以火攻拔之,斬張南、馮習等。破其四十餘營。漢將杜路、劉寧等窮迫請降。帝升馬鞍山,陳兵自衛,遜督諸軍四面攻之,死者萬數。帝夜遁,僅得入白帝城。其舟船、器械、水步軍資一時盡淨,屍骸塞江而下。帝大慚恚曰:「吾乃為陸遜所折厚,豈非天耶!」帝疾篤,命丞相亮輔太子。
  帝謂亮曰:「君才十位曹丕,必能安國家,定大事。若嗣子可輔則輔之;如其不可,君當自取,無為他人有也。」亮泣涕曰:「臣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帝又敕太子曰:「勉之,勉之!勿以善小而不為,勿以惡小而為之!惟德惟義,可以服人,汝父德薄,不足效也。汝與丞相從事,當事之如父。」遂崩於白帝城。在位三年,年六十三歲。
  丞相亮奉喪成都,太子禪即位,時年十七,是為後主。尊皇后曰皇太后,立張飛女張氏為皇后。其後張后崩,復立其妹為後。封丞相亮為武鄉侯,領益州牧,事無巨細,咸決於亮。
  亮乃約官職,修法制,開誠心,佈公道,集眾思,廣忠益。謂人曰:「有忠心於國者,但勤攻吾之短。」亮嘗自校簿書,主簿楊顒諫日:「為治有體,上下不可相侵。今明公自校簿書,汗流終日,不亦勞乎!」亮謝之。及頤卒,亮垂涕三日。帝遣尚書鄧芝修好於吳,吳使張溫來聘,復遣鄧報之,吳遂絕魏,專與漢連和。
  魏主丕大興師伐吳,為水軍,親御龍船,至廣陵,吳將軍徐盛列舟檻於江,而植木衣葦,為疑城假樓。時江水盛長,丕臨流歎曰:「魏雖有武騎千群,無所用之,未可圖也。」丕御龍舟,會暴風漂蕩,幾至覆沒,乃旋師歸。南蠻雍閩,與郡人孟獲煽亂,丞相亮率眾南征討雍闓,參軍馬謖送之曰:「南中恃其險遠,不服久矣;今日破之,明日復叛。夫用兵之道,攻心為上,攻城次之,願公服其心而已。」亮納其言。至南中,所在戰捷,由越嶲入斬雍闓.孟獲收闓餘眾以拒亮。獲素為南夷所服,亮募生致之,既得,使觀於營陣間。獲曰:「向者不知虛實,故敗。今蒙賜觀營陣,若只如此,則易勝耳。」乃縱之,使再戰,凡七縱七擒,而亮猶遣獲。獲止不去,曰:「公天威也。南人不復反矣!」時四郡皆平,亮即其渠帥而用之。
  或以諫亮,亮曰:「留外人則當留兵,兵留無所食,必成禍患。
  今吾欲使不留兵,不運糧,綱紀初定,夷漢相安耳。」於是悉收其俊傑孟獲等,以為官屬,終亮之世。夷不復反。
  丞相亮屯軍漢中,上《出師表》伐魏。初,魏以夏侯楙鎮長安,至是丞相亮將伐魏,與群下謀之。魏延曰:「夏侯楙怯而無謀,今假延精兵五千,直從褒中出,循秦嶺而東,當子午谷而北,不過十日,可到長安。楙聞延奄至,必棄城逃走。比東方相合,尚二十許日,而公從斜谷來,亦足以達。則一舉而咸陽以西可定矣。」亮以此為危計,不聽。乃身率大軍攻祁山。
  魏以昭烈既崩,數載寂然,略無預防。猝聞亮出,朝野恐懼,於是天水、南安、安定皆叛魏應亮,天水參軍姜維詣亮降。亮美其膽智,使典軍事。關中震動,魏群臣不知計所出。魏主睿曰:「亮阻山為固,今者自來,破亮必矣。」乃勒兵步騎五萬,令右將軍張郃督之,西拒亮。亮以馬謖好論軍計,深加器異,乃不用舊將魏延、吳懿等為先鋒,而以謖督諸軍在前,與張郃戰於街亭。謖違亮節度,舍水登山。張郃絕其汲道,大破之。
  亮進無所據,乃拔西縣千餘家還漢中。收謖下獄,亮自臨祭,為之流涕斬之。於是考微勞,甄壯烈,引咎責躬。自貶為右將軍。厲兵講武,戎事簡煉,民忘其敗。
  吳主使鄱陽太守周魴詐以郡降魏,魏揚州牧曹休率步騎十萬以應魴,與陸遜戰於石亭,大敗而還。漢右將軍亮聞曹休敗,復上《出師表》伐魏,引兵出散關,圍陳倉,陳倉已有備,亮不能克。魏主叡召張郃於方城,使擊亮。叡問郃曰:「待將軍到,亮得毋已得陳倉乎?」郃知亮深入無谷,屈指計曰:「比臣到,亮已走矣。」郃晨夜進軍,未至,亮以糧盡引還。將軍王雙追亮,亮擊斬之。魏遣曹真、司馬懿等寇漢中,丞相亮出次成固,魏師還。丞相亮伐魏,圍祁山。魏遣司馬懿西屯長安,督將軍張郃等以御之。懿斂軍依險,不肯出戰。賈詡、魏平曰:「公畏蜀如虎,奈天下笑何?」懿病之,乃出戰,魏兵大敗,懿還保守。亮以糧盡引軍還。懿遣張郃追之,至木門道,中伏弩而死。丞相亮務農講武,作木牛流馬,運米於斜谷口,悉眾十萬,由斜谷伐魏,遣使至吳,約同時大舉,共伐魏。丞相亮至郿,屯軍於渭水之南。司馬懿引軍渡謂,背水為壘以拒之。
  亮以前者六出祁山,皆以糧盡引還,乃止於五丈原,分兵屯田,為久駐之計。耕者雜於渭濱居民之間,而百姓安堵,軍無私焉。
  懿與亮相守百餘日,亮數挑戰,懿不出。亮乃遺懿巾幗婦人之服。懿怒,上表請戰。亮曰:「彼本無戰心,固請戰者,以示武於其眾耳。」亮遣使者至懿軍中,懿問其寢食及事之煩簡,使者對曰:「諸葛公夙興夜寐,罰二十以上,皆親閱之。日啖食不及數升。」懿告人曰:「孔明食少事煩,其能久乎!」亮病篤。帝使尚書僕射李福省侍,因諮以國家大計。亮曰:「公所問者,公琰其宜也。」又問蔣琬之後,誰可任。亮曰:「文偉可以繼之。」又問費褘之後,亮不答。是日卒於軍中。長史楊儀整軍而還。百姓奔告司馬懿,懿追之。姜維令儀反旗鳴鼓,若將向懿者。懿收軍而退,不敢逼,於是儀結陣而回。入谷,然後發喪。百姓為之諺曰:「死諸葛走生仲達。」懿聞之笑曰:「吾能料其生,不能料其死也。」亮嘗推演兵法,作《八陣圖》。
  至是懿按行其營壘,歎曰:「天下奇才也。」追至赤岸,不及而還。蜀前軍帥魏延勇猛過人,嘗言亮不能盡用己才,又與楊儀不協。及亮卒,楊儀主兵,延遂反。儀遣將斬之,夷延三族。
  初,亮表於帝曰:「臣成都有桑八百株,薄田十五頃,子孫衣食,自有餘饒。臣死之日,不使內有餘帛,外有餘財,以負陛下。」至是卒如其言。亮之為政也,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也。
  諡遭有餘財,以負陛下。」至是卒如其言。亮之為政也,賞不遺遠,罰不阿近,爵不可以無功取,刑不可以貴勢免,此賢愚之所以僉忘其身也。諡曰忠武。後主以蔣琬為大將軍,錄尚書事。費褘、董允相繼為尚書令,雖無諸葛亮之盛,而蜀亦大治。
  自蔣琬、董允卒,而宦官黃皓始預政事,以姜維為衛將軍,與費褘並錄尚書事。而姜維始屢次伐魏,維攻魏西平,獲中郎郭循,以為左將軍。循欲刺帝不果,至是褘與諸大將會沉醉,循刺殺之。褘泛愛不疑,待新附太過,故及於難。
  初,姜維自負其才武,每欲大舉伐魏,費褘嘗裁抑之,與兵不過萬人,曰:「丞相猶不能定魏,況吾等乎?不如且保國治民,謹守社稷,無為僥倖,若有不及,悔不可追。」及褘卒,維遂大舉伐魏,屢為魏將鄧艾所敗。維不俊,前後幾九伐魏,蜀人愁苦,大怨姜維。司馬昭患姜維之北伐無已,欲大舉寇漢,朝臣多以為不可,獨司隸校尉鐘會勸之。乃以鐘會為鎮西將軍,都督吳中。姜維上表於帝曰:「聞鐘會治兵關中,欲有進取,宜並遣左右車騎諸軍張翼、廖化督諸軍,分護陽安關口及陰平橋頭,以防未然。」黃皓信巫鬼,謂狄終不敢至,啟帝寢其事,群臣莫知。魏遣鄧艾督三萬餘人,自狄道越甘鬆、沓中,以絆綴姜維。諸葛緒督三萬人,自祁山趨武街橋頭,絕維歸路;鐘會統十餘人,分從斜谷、駝谷、子午谷趨漢中,以廷尉衛瓘持節監軍事。會平行至漢中,使護軍胡烈為前鋒,攻關口,漢守將傅僉格鬥而死。會遂長驅而前。
  姜維聞鐘會諸軍已寇漢中,引兵與廖化、張翼、董厥等,合兵守劍閣以拒會。姜維列營守劍閣,會攻之不克,糧道險遠,欲引還。鄧艾上言,漢兵摧折,宜遂乘之。自阻平行無人之地七百餘里,鑿山通道,造作橋樑,山高谷深,至為艱險。艾以氈自裹,推轉而下。將士皆攀木緣崖,魚貫而進。先登至江油,蜀守將馬邈降。以書誘漢將諸葛瞻,瞻斬其使,列陣以待,艾大破之,斬瞻。瞻子尚曰:「父子荷國厚恩,不得早斬黃皓,致敗國殄民,用生何為。」策馬衝陣而死。諸葛瞻,諸葛亮之子也。漢人不意魏兵猝至,不為城守調度,聞艾已入平土,百姓慌亂,皆遁山野,不可禁止。譙周請降,乃遣使奉璽綬於鄧艾。北地王諶怒曰:「若勢窮力拙,便當父子君臣背城一戰,同死社稷,奈何降乎?」帝不聽。諶哭於昭烈之廟,先殺妻子,而後自殺。
  艾至成都城北,帝率太子諸王及群臣面縛輿櫬,詣軍門降。
  姜維得帝敕命,乃與廖化、張翼等同詣鐘會降。鄧艾收黃皓,將殺之,皓賂左右得免。後主禪在位四十二年而亡,並先帝昭烈凡二主,共四十五年。三漢合二十六帝,通共四百六十九年。鄧艾在成都,頗自矜伐,欲因平蜀之勢,乘勢滅吳。鐘會有異志,姜維知之,說之使反。會忌鄧艾,乃與監軍衛瓘,密白艾有反狀。魏主以檻車征鄧艾父子赴京師。會獨統大眾,遂與姜維決計謀反。適郭太后卒,會乃矯太后遺詔,使會將兵廢司馬昭。姜維欲使鐘會盡殺北來諸將,已因殺會,盡坑魏兵,復漢帝。適會眾兵作亂,殺姜維,爭前殺會。鄧艾本營將士追艾於檻車中,迎還衛瓘,以與會共陷艾,恐其為變,乃遣護軍田績,襲鄧艾父子於綿竹西斬之。艾餘子在洛陽者悉被誅,後以其孫為郎中。後主禪遷洛陽,秘書郎郤正從行,正相道適宜,舉動無闕,禪慨然歎息,恨知正之晚。魏封禪為安樂公,他日與宴,為之作蜀技,旁人皆感愴,禪喜笑自若。昭謂賈充曰:「人之無情,亦至於比。雖使諸葛亮在,不能輔之久全。況姜維耶?」
  他日問禪曰:「頗思蜀否?」禪曰:「此間樂,不思蜀也。」
  正聞之,謂曰:「若王復問,宜泣而答曰:『先人墳墓遠在岷蜀,乃心西悲,無日不西適。』」昭復問,禪對如正言,不能泣,因閉其目。昭曰:「何乃似郤正語耶?」禪開目驚視曰:「誠如尊言。」左右皆笑之。
  蜀漢之事已約略敘完。其魏國之事,尚未講明。卻說魏主曹丕。既篡漢即皇帝位,廢漢獻帝為山陽公,其子俱為操所殺,無子。有二女以嬪於魏。又十四年,善終於魏,葬禪陵。魏主丕營洛陽宮室,遂如洛陽都焉。丕視兄弟如仇讎,而信任強臣司馬懿。丕妻郭后無子,使後養平原主叡為子。叡母甄夫人,本袁熙妻也。甚有美色,為郭后譖死。叡事郭后甚謹,後亦愛之。丕在位七年崩,子叡立,是為明帝。曹真、陳群、司馬懿並受遺詔輔政。
  叡性好土木,既治許昌官,又作洛陽宮、凌霄閣,徙長安鐘橐駝銅人承器盤於洛陽。盤折,聲聞數十里。銅人重不可致,乃大發銅鑄銅人二,列坐於司馬門外,號曰翁仲。起土山於芳林園,植雜木美草,捕禽獸致其中,諫者皆不納,叡性嚴急,督修宮室,有過限者,親召問之,言猶在口,身首已分,而人心離二。叡使太尉司馬懿擊遼東公孫淵,淵使大將卑衍、楊祚屯遼隧。懿曰:「賊大眾在此,巢窟空虛,直指襄平,破之必矣。」乃多張旗幟,欲出其南,衍等盡銳取之。懿潛渡水出其北,直走襄平,衍等引兵逆戰,懿擊大破之,遂圍襄平。
  淵窘急,糧盡,人相食,突圍走,懿擊斬之,遼東悉平。有星孛於大辰,又孛於東方,張掖柳谷口水溢,湧寶負圖。有石馬七,及犧牛之象。有文曰「大討曹叡以為瑞,豈知自後司馬氏專權,凡曹氏之所以欺漢者,一一還報之於司馬氏,所謂大討曹也。牛者,謂以牛賜馬也。魏主叡病篤。司馬懿還軍至洛陽,懿入見。叡執其手曰:「吾以後事屬君,與曹爽共輔少子,吾忍死以待君,得相見無恨矣。」乃召二王示懿,指齊王芳曰:此是也,君諦視之,勿誤也。」時芳年方八歲,即日立為太子。
  明帝沈毅善斷,優禮大臣,雖臣下犯顏極諫,無所摧戮,其人君之度亦偉矣。然不思建德垂後,以固維城之基,致使大權旁落,遂為司馬氏所篡,惜哉。在位十三年崩,太子芳嗣位。
  芳明帝養子,莫知所出。曹爽、司馬懿並錄尚書事,受遺詔輔政。魏大將軍曹爽用何晏、鄧揚、丁謐之謀,遷郭太后永寧宮,專擅朝政,多樹親黨,屢改制度。太傅司馬懿與爽有隙,稱疾不預政事。曹爽驕奢無度。時魏主芳謁高平明帝陵,爽與弟曹羲、曹訓、曹彥皆從。懿與子司馬師、司馬昭謀誅之。以太后令召司農桓范。范欲應命,其子曰:「車駕在外,不如南出。」懿謂蔣濟曰:「智囊往矣。」濟曰:「駑馬戀棧豆,爽必不能用也。范勸爽以天子詣許都,發四方兵自衛。爽疑未決,自申夜至五鼓,乃投刀於地曰:「我亦不失作富家翁。」范哭曰:「曹子丹英雄,生汝兄弟,犭屯犢耳,何圖今日因汝滅族也?」子丹,曹真字也。懿遂以太后令閉諸城門,勒兵據武庫,曹爽與何晏、鄧揚、桓范等謀逆,俱夷三族。何晏以貌自喜,粉白不去身,雖被誅,而天下士大夫爭慕效之,遂成風流之俗。
  司馬懿既誅曹爽,自後大權悉歸司馬,魏主徒擁虛位而已。
  及懿卒,以其子師為大將軍,錄尚書事,執魏國柄。魏中書令李豐,及太常夏侯玄,與皇后之父光祿大夫張緝,謀殺司馬師,不克,師並殺之,遂廢其後張氏。魏主芳意頗不平,而不敢發。
  司馬師勒兵,廢魏主芳為齊王,遷之河內,在位十四年,後又二十一年卒。
  師迎高貴鄉張公髦立之。揚州刺史文欽,鎮東將軍毋邱儉,起兵討師。時師新割目瘤,瘡甚,帶疾征之。斬毋邱儉,夷其族。欽子鴦勇甚,夜劫師營,追騎莫敢逼,遂降於吳。及司馬師卒,弟昭自為大將軍,錄尚書事。魏征東將軍諸葛誕起兵壽春討昭,昭奉魏主髦征之。誕求救於吳,吳使全懌、文欽等救之。誕素與欽有隙,因斬欽。欽二子文鴦、文虎,復歸司馬昭。
  昭表為將軍,賜爵關內侯,使巡城下,人無固志,遂克之,斬誕,夷其三族。魏主髦見威權日去,不勝其忿,召尚書王經等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自出討之。」經諫不聽,髦遂拔劍升輦,率殿中宿衛蒼頭官僮,鼓噪而出。中護軍賈充入,與戰於南闕下。太子舍人成濟問充曰:「事急矣,當若何?」充曰:「司馬公畜養汝等,正為今日。今日之事,無用問也。」濟即抽戈,前刺髦,殞於車下。
  在位六年。昭聞之大驚,自投於地。昭叔太傅司馬孚奔往,枕其股而哭甚哀。曰:「殺陛下者,臣之罪也。」昭入殿中,召群臣會議。尚書僕射陳泰不至,昭使其舅尚書荀豈頁召之。豈頁,彧之子也。泰曰:「論者以泰方舅,今舅不如泰也。」子弟逼之,乃入。見昭悲慟,昭亦對之泣曰:「玄伯,卿何以處我?」
  泰曰:「獨有斬賈充以謝天下耳。」昭思久之,曰:「更思其次。」泰曰:「泰惟有進於此者,不知其次。」昭乃不復言,收王經及其家屬,付廷尉斬之。經謝其母,母笑曰:「人誰不死,正恐不得其所,以此畢命,何恨之有。」昭以成濟大逆不道,夷三族。昭以皇后令,使其子中護軍司馬炎,迎常道鄉公璜於鄴。璜,燕王宇之子,操之孫也,更名奂,以為明帝嗣,立之。時司馬昭遣鐘會、鄧艾等滅蜀漢,晉公馬昭進爵為王,司馬昭娶王肅女,生炎及攸。以攸繼景王司馬師之後。攸性孝友多才藝,清和平允,名過於炎,昭愛之。昭欲以攸為世子,山濤曰:「廢長立少,違禮不祥。」乃立炎為世子。司馬昭卒,子炎嗣為相國晉公,遂廢魏主奂為陳留王,炎即皇帝位。奂出舍於金墉城,司馬孚拜辭流涕,郗歔不自勝,曰:「臣死之日,固大魏之純臣也。」魏主奂在位五年,而被篡,至惠帝五年而善終,諡曰元帝,魏亡。右魏起文帝丕,終元帝奂,凡五世,共四十六年。炎既篡位,敢國號曰晉,至太康元年滅吳。
  卻說吳自孫策開基,孫權繼統,赤壁破操,秭歸敗漢,而後見魏、漢二國稱帝,權亦稱帝,建國號曰吳。追尊兄堅為武烈皇帝,兄策為長沙桓王。遷都建業,使大將軍陸遜輔太子登守武昌;後登卒,以和為太子。潘夫人有寵於吳主,權生少子亮,權愛之,遂廢和而立亮為太子。權在位三十一年殂。子亮立,以諸葛恪為太傅輔政。魏司馬昭遣王昶、胡遵、毋邱儉三路擊吳。諸葛恪與戰於徐塘,魏人敗走。吳獲資器山積,振旅而還。恪遂有輕敵之心,興兵伐魏,圍新城不克。會大暑,病死者過半,眾大怨之。恪引軍還建業,愈加嚴威,欲復興兵向青、徐。侍中孫峻,因民怨眾怒構謀,吳主亮置酒,伏兵殺之。
  以葦席裹屍投之石子岡,並夷三族。恪,諸葛瑾之子也。群臣共表奏峻為丞相大將軍,都督中外軍事。峻驕矜淫暴,國人側目。吳將軍孫儀等謀殺孫峻,不克,死者數十人。時全公主與峻通,譖朱公主伺謀,峻殺朱公主。及峻死,峻從弟偏將軍孫綝之輔政。紼專權自恣,吳主亮聰明英察,孫綝忌之。亮與劉承、全紀謀誅綝,使全紀告其父衛將軍尚密整士馬。尚,亮後父也。亮戒尚曰:「勿令卿母知之。」綝堂妹也。紀以告尚,尚語其妻,妻密語綝.綝夜執尚,殺劉承,全紀自殺。遂圍宮,廢吳主亮為會稽王,亮在位六年而被廢。綝迎權第六於瑯琊王休立之,是為景帝。綹又與休有隙。休乃與左將軍丁奉謀誅綝,夷其族。休在位六年殂。吳人以蜀初亡而懼,欲得長君,乃白朱後,迎前太子和太子烏程侯皓立之。皓既得志,粗暴驕淫,好酒色,貶朱太后為景皇后,尋逼殺之。使黃門遍行州郡,選美女。其大臣家女,皆歲歲報名,年十五六者簡閱,簡閱不中,乃得出嫁。後官數千,猶採擇無已。作昭明宮,工役之費,以億萬計。左丞相陸凱諫,不聽。及凱卒,以凱從弟抗都督荊州諸軍事,治樂鄉。晉主有滅吳之志,以尚書左僕射羊祜都督荊州諸軍事,鎮襄陽。祜綏懷遠近,甚得江漢之心。與吳人開誠布信,降者欲去,皆聽之。減戍邏之卒,墾田八百餘頃,糧有十年之積。其在軍,常輕裘緩帶,身不被甲。鈐閣之下,侍衛不過十數人。晉主與羊祜陰謀伐吳。祜以為伐吳,宜借上流之勢。時益州守王濬遷大司農,祜密表留濬,復為益州刺吏,使治水軍。大作舟艦木柹,蔽江而下。吳建平太守吾彥,取其柹以白吳主曰:「晉必有攻吳之計,宜增建平兵,以塞其衝要。」
  吳主不從,彥乃為鐵鎖,橫斷江路。吳主征西陵都督步闡,闡世在西陵,猝被征。處自懼有讒,據城降晉。晉以闡都督西陵諸軍,吳陸遜討之,晉主令羊祜救之,不克。抗遂拔西陵,誅闡。」吳主既克西陵,自謂得天助,志益張大,使術士尚廣筮取天下,對曰:「吉。庚子歲,青蓋當入洛陽。」吳主喜,不修德政,專為兼並之計。晉羊祜歸自江陵,務修德信以懷吳人。
  每交兵,刻日方戰,不為掩襲之計。祜以軍行吳境,刈谷為糧,皆計所侵,送絹償之。每遊獵,若禽獸先為吳人所傷,後為晉兵所得者,皆送還之。於是吳人悅服,祜與抗對境,使命常通,抗遣祜酒,祜飲之,不疑。抗疾,求藥於祜,祜以成藥與之。
  抗即服之。人多諫抗。抗曰:「豈有鴆人羊叔子哉。」抗告其邊茂曰:「彼專為德,我專為暴,是不戰而自服也,各守分界而已,無求細利。」及陸抗卒,吳主使其子景、元、機、雲分將其兵。晉羊祜面陳伐吳之策,晉主善之。以祜疾不宜數人,更遣張華問計。祜曰:「孫皓暴虐已甚。於今可不戰而克,若皓不幸而歿,吳人更立令主,雖有百萬之眾,長江未可窺也,將為後患矣。」華深然之。羊祜疾篤,舉杜預自代。及祜卒,晉主哭之甚哀。南州民聞祜卒,為之罷市,巷哭之聲相接。吳守邊將士,亦為之泣。祜好游峴山,襄陽人建碑立廟於其地,歲時祭祀,望其碑者,無不墮淚,因謂之墮淚碑。
  益州刺史王濬上疏曰:「孫皓荒淫凶逆,宜速征伐。若一旦皓死,更立明君,則強敵也。臣作舟七年,日有朽壞。臣年七死亡無日。三者一乖,則難圖也。」杜預亦上表,請速伐吳。
  張華贊成之,晉主意遂決。令王伯、王渾、杜預、王濬、唐彬等,分道伐吳,東西兩路進兵,凡二十餘萬。歲在庚子,杜預向江陵,王渾出橫江,所向皆克。吳人於江磧要害處,並以鐵鎖橫截之,又作鐵錐,長丈餘,暗置江中,以逆拒舟艦。濬作大筏數十萬,令善水者以筏先行,遇鐵錐,錐輒著筏而去。又作大炬,長數十丈,火數十團,灌以麻油,船前行。遇鎖燃炬燒之,須臾融液斷絕,船無所礙,濬遂克西陵、荊門夷道諸城。
  杜預令周旨等帥騎夜渡扛襲樂鄉,多張旗幟,起火巴山。吳都督孫歆懼曰:「北來諸事,乃飛渡也。」預遂克江陵。預謂諸將曰:「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之後,皆迎刃而解,無復著手處也。」遂指授郡帥方略,逕造建業。吳主使丞相張悌、沈瑩、諸葛靚率眾三萬,渡江逆戰,大敗。靚迎悌,欲共遁去。
  悌垂涕曰:「仲思,今日是我死日也。」靚流涕而去。悌遂為晉兵所殺,並斬瑩等。吳人大懼,分遣使者奉書於渾、濬、伷以請降。正月壬寅,王濬舟師過三山。王渾遣人要濬急過論事,濬舉帆直指建業。報曰:「風利,不得泊也。」是日,濬戎卒八萬,舟方百里,鼓噪入於石頭城。吳王皓面縛輿櫬,詣軍門降。吳主皓在位十七年而國亡,又四年卒。吳起大帝權壬寅,終烏程侯皓庚子,凡四主,共五十九年。晉封皓為歸命侯,自是天下復歸一統矣。王渾奪王濬功,久之,乃得遷為鎮軍大將軍。杜預,王戎皆封侯。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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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06:27: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司馬晉五十年五胡大亂

  詞曰:
  閒行閒坐,不必爭人我。百歲光陰彈指過,成得甚麼功果。
  昨日羯鼓催花,今朝疏柳啼鴉。王謝堂前燕子,不知飛入誰家。

  詩曰:
  燕子來時春雪消,幾家留得舊窩巢?
  風流王謝無蹤跡,剩水殘山似六朝。

  卻說晉世祖武帝司馬炎,字安世,河南人,昭之子、懿之孫也。發長委地,手垂過膝,既篡魏滅蜀,復滅吳為一統,都洛陽。武帝明達善謀,能斷大事。承魏國奢侈之後,而矯之以仁儉。素冠疏食,以終三年之喪。國富兵強,天下乂安。立子衷為太子,又為太子擇妃,欲娶衛瓘女。賈充妻郭槐賂楊後左右,使後說帝擇其女,從之賈妃年十五,長太子二歲。妒忌,多權詐,太子衷而畏之。帝嘗以才人謝玖賜太子,生皇孫遹.宮中嘗夜失火,帝登樓望之。遹年五歲,牽帝裾入暗中,曰:「暮夜倉猝,宜備非常,不可令照見人主。」帝由是奇之。嘗對群臣言遹似宣帝。帝知太子多愚,然恃遹明敏,故無廢立之心。
  尚書衛瓘嘗侍宴凌雲台,佯醉,跪帝牀前曰:「臣欲有所啟。」
  帝曰:「公有何言?」瓘欲言而止者三。因以手撫牀曰:「此座可惜。」帝意悟。乃謬曰:「公真大醉耶。」瓘由是不復言。帝自平吳之後,怠於政事,頗事游晏,罷州郡之兵,而武備虛,不能改大中正之選,而人才失。又選吳孫皓宮女五千入宮,掖庭殆將萬人。嘗乘洋車,恣其所之,至便晏寢。宮人競以竹葉插戶,鹽汁灑地,以引帝居。楊後將殂,薦其叔父駿之女芷,有德色,以自代。帝從之,迎立為後。而後父楊駿及弟楊珧、楊濟始用事,勢傾內外,時人謂之「三楊」。舊臣多被疏遠,山濤數有規諫,帝知之而不能改。
  武帝炎在位二十五年崩,太子衷立。尊楊後曰皇太后,立皇后賈氏。太后父楊駿假黃鉞,錄朝政。而賈後兇悍多權略,每欲干預朝政,而為太傅楊駿所抑,遂構駿以謀反,殺之。太后題帛為書,射於城外,曰:「有能救太傅者重賞。」賈後因宣言太后同謀反,矯詔逐太后於永寧官。尋廢太后為庶人,詣金墉城。太后至金墉,尚有侍御十餘人。賈後悉奪之,絕膳八日而卒。賈後恐太后有靈,或訴冤於先帝,乃復而殯之,又施諸符咒以魘之。初,晉懲魏氏孤立之弊,大封宗室二十有七人,皆以為王,各掌兵權,而授之以職任。賈後忌之,於是征汝南王亮及衛瓘秉政。而賈后族兄模,從舅郭彰。賈後女弟之夫韓壽生子謐,賈啟母無子,表請為嗣,改姓賈,為賈謐,並預朝政。賈後復召楚王璋,使殺亮及謐,尋復殺瑋,委張華以朝政。
  華盡忠帝室,彌縫補闕。賈後雖兇悍,猶知敬重張華。賈模與張華、裴頠,同心輔政,故數年之間,雖庸主在上,而朝野清靜,華等之功也。
  初、吳周魴之子處,膂力過人,不修細行,鄉里患之。處嘗問父老曰:「今時和歲豐,而人不樂何也?」父老曰:「三害不除何樂之有?」處曰:「何謂也。」父老曰:「長橋蛟,南山白額虎,並子為三矣。」處日:「若所患止此,吾能除之。」
  乃射虎殺蛟,身從陸機、陸雲受學,篤志讀書,砥節礪行。比及期年,州府交辟。至是秦雍氐羌齊萬年反。梁王彤、夏侯駿令楚以五千兵擊之,斬獲甚眾。但為主將所誤,救兵不至,力戰而死。後齊萬年雖為孟觀所破,八王樹兵,而劉淵之禍起矣。
  八王者,亮、瑋、倫、冏、乂、顒、穎、越也。時崇尚清談,專事虛無,任情放達,裴頠欲救之而不能改,風俗大壞,卒以此亡國。賈後淫虐日甚,私於太醫令程據等,又以簏箱載外間美貌少男入宮,沐以香湯,飲以淫藥,使極力淫亂,至於疲弊而不能舉,則殺之,埋於宮中隙地以滅口。更換新者,常至三五人。裴頠與賈模、張華謀廢賈後,而立太子遹,生母謝淑妃為後,以諸王方強,朋黨各異,而不敢發,以憂卒。惠帝偽人贑戇駿,嘗在華林園,聞蝦蟆之聲,而曰:「為官乎?為私乎?」
  時天下饑荒,百姓餓死。帝聞之曰:「何不食肉糜。」由是權在臣下,政出多門。勢位之家,更相薦托,有如互市。賈後家與其母郭槐家,聽其恣橫,貨賂公行,而天下之亂成。太子遹幼有令名,及長,不好學,惟與左右嬉戲,名譽遂減。賈後使人誘之為非,強飲之酒,使為反書而廢之。程據使孫慮賜之鴆酒,太子不肯飲,慮以藥杵擊殺之。趙王倫起兵討後,廢賈後為庶人,殺之。遂殺司空張華,僕射裴頠,倫自為相國,都督中外軍事,孫秀等並據兵權。倫素庸愚,復受制於秀。秀為中書令,威權震朝廷,天下皆事秀,而無求於倫。淮南王允起兵討趙王倫,不克而死。時石崇有美妾綠珠,孫秀求之,崇不與。
  及淮南王允敗,秀因稱石崇、潘岳助允為亂,收之,綠珠墜樓而死。崇歎曰:「奴輩利吾財耳。」收者曰:「知財為禍,何不早散之?」崇不能答。
  初,潘岳母常誡岳曰:「汝當知足,尚圖利,乾沒不已乎?」
  及敗,岳謝母曰:「兒負母矣。」遂皆族誅。立皇后羊氏,趙王傖逼奪璽綬,備法駕入宮,即皇帝位。出帝居金墉城,尊為太上皇。而殺其皇孫臧,惠帝子孫俱盡。以孫秀為侍札其餘奴卒為黨羽者,亦加爵位。每朝會,貂蟬盈坐。時人為之彥曰:「貂不足,狗尾續。」齊王攸之子冏,及成都王穎、河間王顒等舉兵討倫,倫、秀大懼,遣孫輔、張泓等帥兵拒之。成都王穎擊敗倫,帥師濟河,左將軍王輿內應,攻斬孫秀,迎帝於金墉城復位,倫伏誅。以齊王冏為大司馬輔政,成都王穎、河間王顒各還鎮。立武帝之孫清河王覃為太子。齊王冏,驕奢擅權,起府第,與西宮等,期年不朝。成都王穎、河間王顒使長沙王乂討冏,殺之,黨羽皆夷三旗。乂在朝執政。顒、穎二王嫌乂在內,不得逞其欲,遂舉兵反。乂奉帝自爺討之,顒將張方襲敗之。張方入京城大掠,死者萬計。再奉帝與穎都督陸機戰於建春門,機軍大敗。機與宦者孟玖有隙,玖譖機有二心,於長沙斬之並其弟雲,夷其族。乂屢破穎兵,前後斬獲六七萬人,未嘗虧奉上之禮。城中糧食日窘,士卒無離心。張方以為洛陽未可克,欲還長安。東海王越恐城中不濟,潛與殿中諸將夜收乂,置金墉城,大赦改元,開城門。將士見外兵不盛,悔之,更謀劫出乂以拒穎。越懼,遣人密告方,方取乂炙殺之。穎入京師為丞相,如魏武故事,越為尚書令,顒為太宰。穎譖侈日甚,廢羊後及太子賈,眾大失望。東海王越奉帝討穎,復羊後及太子賈。征嵇紹,詣行在。穎遣兵拒戰於湯陰,乘輿敗績,紹以身衛帝被殺,血濺帝衣。穎迎帝入鄴,左右欲浣帝衣,帝曰:「嵇侍中血,勿浣也。」陳珍、上官已奉太子覃守洛陽,越走還東海。幽州都督王濬與鮮卑、烏桓及越弟並州刺史東瀛公騰共起兵討穎。
  初,自漢魏以來,匈奴、鮮卑、羌、氐、羯五胡入降者,多處之內地,其後每因忿爭,殺害長吏,漸為民患。武帝時,侍御史郭欽上疏,請因平吳之威,漸徙雜胡於邊地,不聽。時有巴西氐李特起兵於蜀。匈奴左賢王劉豹之子淵,幼而俊異,博習經史,膂力過人,有文武才略。為侍子在洛陽,齊王攸請殺之。武帝不聽,以為左部帥。惠帝時,以為匈奴五部大都督。
  穎表淵為匈奴左賢王。淵子聰,驍勇絕倫,且博涉經史,善屬文,挽弓三百斤,弱冠游京師,名士莫不與交。穎以聰為積弩將軍。及幽州王濬、並州司馬騰兵起,淵說穎曰:「今二鎮跋扈,恐非宿衛及近郡士眾所能御也。淵請還,說五部赴國難。」
  穎曰:「吾欲奉乘輿還洛陽,何如?」淵曰:「殿下,武帝之子也,有大功於王室。王濬豎子,東瀛疏族,豈能與殿下爭衡耶?但殿下一鄴宮,示弱於人,洛陽恐不得至矣。即至,威權不復在殿下也。願撫勉士眾,靜以鎮之。淵為殿下,以二部摧東瀛,三部梟王濬,二人之首,可指日而懸也。」穎悅,拜淵為北單于,使將兵如計行。及幽、並兵至鄴,穎奉帝還洛陽,王濬大掠鄴中而還。張方擁兵專制朝政,太弟穎不得復預政。
  詔太弟穎以成都王還第,更立豫章王熾為皇太弟。劉淵聞穎去鄴,歎曰:「不用吾言,遂自奔潰,真奴才也。然吾與之有言矣,不可以不救。」將發兵出烏桓、鮮卑。劉宣等諫曰:「晉人以奴隸御我,今自骨肉相殘,是天棄彼,而使我復呼韓邪之業也。鮮卑、烏桓,我之同類,可以為援,奈何擊之。」淵曰:「善。大丈夫當為漢高魏武,呼韓邪,何足效哉?」宣等稽首曰:「非吾所及也。」遂舉兵反,遷都左國城,胡人、晉人歸之者甚眾。淵謂群臣曰:「昔漢有天下久長,恩結於民。吾漢氏之甥,約為兄弟,兄亡弟紹,不亦可乎?」乃建國號曰漢,即漢王位,改元元熙,尊蜀漢安樂公禪為孝懷皇帝。
  淵有族子曜,生而眉白,目有赤光。幼聰慧,有膽量,早孤,養於淵。及長,儀表魁偉,性磊落高明,好讀書屬文。鐵厚一寸,射而洞之。又武都羯人石勒,往從淵,淵因據有山西陝西等地。晉東海王越起兵討張方,大宰顒殺方,送首於越以請和,越不許。成都王穎奔長安,長史劉輿誅穎,惠帝食毒餅而崩,乃太傅東海王越所鴆也。在位十七年,太弟熾入宮即位,是為懷帝,立清河王覃弟詮為太子;以瑯琊王睿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鎮建業。帝雖欲圖治,無奈太傅越專權秉政,殺故太子清河王覃,以詔征河間王顒為司徒。顒就征,南陽王模殺之於新安。時漢主淵卒,劉聰代之。晉饑民王如寇南陽,漢劉聰遣石勒寇江夏,並王如兵,遂寇襄陽,太傅率兵御之,次於項,越卒於項。王衍等奉越喪還葬,石勒遣輕騎追而盡執之。
  衍等乞生,勒不加以鋒刃,夜使人排牆殺之。破越柩,焚其屍曰:「亂天下者此人也,吾為天下報之。」漢劉聰使大將呼延晏將兵一萬七千寇洛陽,比及河南。普兵前後十二戰皆敗,死者三萬餘人。劉耀、王彌、石勒皆引兵來會,未至,晏先至洛陽,懷帝具舟於洛水,將東走,晏盡焚之。未幾,彌及劉曜等繼至,晏乃先克宣陽門入。帝出華林門,欲奔長安,漢兵追執之,殺太子詮等,遷帝於平陽,封平阿公。漢主聰遣始安王曜等攻長安,晉南陽王模出降,曜殺之。聰以曜為車騎大將軍,鎮長安。晉安定太守賈疋,與馮翊太守索綝.金城護軍麴允等謀興復晉室,乃共帥兵向長安,劉曜與疋等戰於黃邱,曜兵大敗。於是疋等兵勢大震,迎秦王業入於雍城。賈疋等圍長安數月,漢中山王連戰皆敗,驅掠士女,奔於平陽。秦王業自雍入於長安。賈疋等奉秦王業建行台於長安。漢主聰宴群臣於光極殿,使懷帝著青衣行酒。庚珉、王雋等不勝悲憤,因號泣。聰惡之,殺珉、雋等故晉臣十餘人,懷帝亦遇害。懷帝凶聞至長安,皇太子業舉哀,即皇帝位。
  時賈疋為盜所殺,以麴允為左僕射,索纟林為衛將軍,軍國之事悉以委之。漢令趙梁寇長安,麴允射殺之。帝在位四年,漢令劉曜寇長安,攻陷長安外城,麴允、索綝退守小城,內外斷絕,城中饑甚。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以出城,以活士民。」使侍中宋敞,送降表於曜。綝潛留敞,使其子說曜曰:「若許綝以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將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今綝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當相為戮之。」帝乘羊車肉袒出降,群臣號泣攀車。帝亦悲不自勝。御史中丞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宛,何忍君臣相隨北面事賊乎?」乃自殺。劉曜送帝於平陽,麴允自殺,晉亡。起武帝乙酉,終愍帝丙子,凡四主,共五十二年。漢主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侯。以劉曜為太宰,假黃鉞。都督陝西,封秦王。斬索綝於市。
  其後漢主聰出獵,以愍帝戎服,執戟前導。又宴群臣於光極殿,使之行酒洗爵。晉臣多涕泣失聲。尚書郎辛賓起,抱帝大哭。
  聰命引出斬之,愍帝遂遇害。時海內大亂,獨江右少安,中國士民避亂者多南渡江。鎮東司馬王導,說瑯琊王睿,收羅賢俊,與之共事,睿從之。辟掾屬百餘人,時人謂之百六掾。刁協、卞壺、陳群、庾亮、甘卓、周訪、陶侃皆與焉。弘農太守宋哲,為漢所攻,棄郡奔建康,稱受愍帝詔.令丞相睿統攝萬幾機。
  睿素服出次,舉哀三日,即位改元,置百官,立宗廟社稷。時有以牛易馬之謠,且待下回敘明。先將前五胡敘其大略。
  其後,五胡分敘於二十四回索頭魏之中間。五胡之亂,起於巴西氐李特。初,張魯在漢中,賓人李氐,自巴西往依之。
  及魏武曹操克漢中,李虎將五百餘家歸之,拜為將軍。其孫特,於惠帝時以流民入蜀。旬月間,眾至三萬。據廣漢,進攻成都,為刺史羅尚所敗。斬其首。弟流代領其眾,勢復盛。及流卒,特之子雄代之,以范長生為謀士,攻走囉尚,入成都自稱成都王,尋稱帝,國號大成。雄僭位三十一年卒。捨子而立其姪班為君,僭位五月,為雄子越所弒,越以其弟期多才藝,有令名,立為君,僭位三年,為特季弟讓之子壽所廢,期自縊死。壽僭位六年,改國號曰漢,故世稱為後蜀。壽子勢僭位四年,勢驕淫不恤國事。晉安西將軍桓溫舉兵深入,直指成都。李勢戰敗,遂面縛與櫬而降。上凡七世,共四十七年。後其地為前秦苻堅所得。其次作亂,敢於滅晉者曰漢,後改號趙,匈奴人。初,漢獻帝時,南單于呼廚泉入朝,魏王操因留之於鄴,分其眾為工部,居並州。其弟左賢王豹最強,自謂其先漢氏外孫,因姓劉氏。豹生子淵,生而有文在手,曰淵,遂以為名。淵見司馬氏八王樹兵,骨肉相殘,因叛晉起兵,據平陽稱帝,國號漢,僭王位四年,僭帝位三年而卒。子和立一月,欲殺其弟聰。北海王義以告聰,聰攻殺和,而立乂為皇太弟。聰兩寇晉朝,執二帝,幾滅晉,逐晉東居江左。時有流星入紫微垣,有光燭地,隕於平陽北,化為肉,長三十丈,廣二十七步之異。漢主聰專事女色,鐘於淵後單氏。又中護軍靳准有二女月光、月華,色絕美,聰立月晃為上皇后,劉貴妃與月華為左右皇后。及月光以穢行廢,又立美婢樊氏為上皇后。三後之外,佩皇后璽綬者復七人。飲酒宣淫,百日不出。太弟乂數諫,聰子粲讒而殺之。
  聰僭位八年卒,子粲立,靳准專權用事。劉聰諸後盡年少,粲淫於聰之諸後,白晝宣淫,不理朝政。靳准引兵上殿,執粲殺之。僭位方一月,劉氏男女無少長皆斬。發淵、聰二陵,斬聰屍,焚其廟,自號大將軍。漢天王淵族子劉曜聞亂,自長安起兵討准,石勒自洛陽率精兵五萬討准,准每挑戰,勒堅壁以挫之。
  曜至赤壁,即皇帝位。以勒為大司馬,加九錫,進封趙公。
  准將軍喬奉等殺准,推准弟靳明為主。遣卜泰奉傳國六璽,降於劉曜。石勒大怒,攻拔平陽,焚其宮室。靳明奔曜,曜族誅之。勒遣左長史王修,獻捷於漢。修舍人曹平樂言於曜曰:「勒遣修來,實覘強弱。俟其復命,將襲乘輿。」曜聽平樂之言,遂斬王修於市。勒聞之大怒曰:「孤事劉氏,於人臣之職有加矣。彼之基業,皆孤所為。今既得志,還欲相圖,趙王趙帝,孤自為之,何待於彼耶?」乃誅曹平樂三族。漢主曜還都長安,立故惠帝後羊氏為皇后。改國號曰趙,世稱為前趙。石勒背漢,據襄國稱趙王,世稱為後趙。後趙石勒攻前趙蒲阪,前趙主劉曜擊破之。石虎奔朝歌,曜攻石生於傘墉,圍洛陽。後趙主石勒自將救洛陽,卷甲銜枚,詭道兼行,帥步騎四萬,入於洛陽城。石虎引步卒攻前趙,中軍石堪以精騎擊其前鋒,大戰於西陽門。勒出,自閶闔門夾擊之。曜素嗜酒,至是將戰,飲酒數鬥。至西陽門揮陳就平,石堪因乘之,趙眾大潰,曜馬陷,為堪所執。勒下令曰:「所欲擒者一人耳,今已獲,餘可縱其歸命之路。」以曜歸,殺之。曜僭位二十年而亡。前趙凡五主,共二十六年。於是長安、秦隴等地悉歸後趙石勒。石勒者,上黨羯人也,父周曷朱為部落小帥。勒有膽力,善騎射。晉東瀛公騰執諸胡於山東,賣充軍實,勒亦被掠,賣為奴,逃亡為群盜。往從漢主劉淵,淵以為將。眾至十餘萬,以張賓為謀主,每事諮之,呼為右侯而不名。
  初,勒為人所掠賣,與母王氏相失。晉並州刺史劉琨得之,遣使並其從子虎送於勒。勒遺珍寶名馬謝而絕之。時虎年十六,殘忍無度,為軍中患。勒白母,欲除之。母曰:「快牛為犢,多能破車。汝小忍之。」及長,善弓馬,勇冠一時,每屠城邑,鮮有遺漏。然御眾嚴明,莫敢犯者。指授攻討,所向無前,勒遂寵任之。張賓勸勒進據襄國,襄國即今北直順德府是也。分掠冀州諸郡。時幽州都督王濬將欲叛晉自立。勒欲襲之,偽為寡弱,以臣子禮推戴濬。濬大喜,益驕之。勒出兵襲晉,聲言上禮,直入濬室。升其廳事,召濬妻共坐,執濬於前,送襄國斬之。幽州悉定,復敗晉臣劉琨,定並州之地。因與劉曜有隙,遂自立為王,尋滅曜,盡有同豫、徐、兗、並、幽、秦、雍、青、冀之地,改稱天王,即帝位,僭位共十五年,卒。太子弘立,石虎使其子冀州刺史邃入宿衛,文武皆奔散。劉太后有膽略,佐勒建功業,與石塘、石生、石郎等舉兵討虎,不勝,虎盡殺之。遂篡天王位,弘僭位者一年,為虎所殺。虎既得志,大造宮室,窮工極巧,選民間美女以實之,服珠玉被綺羅者萬餘人。教官人習皇象,習騎射,以女騎千人為鹵簿,錦褲,金銀帶,羽儀鼓吹,游宴以自隨。又作東西兩宮、台觀四十餘所於鄴。又治長安、洛陽諸宮,增置女官二十四等,大發民間美女三萬餘人以配之。民有美女美婦,其父與夫不自獻者,罪至死,重刑厚斂,苦役百姓,死者以數十百萬計。財用不足,盡發前代陵墓,取其金寶。趙太子邃素驍勇,虎愛之。邃驕淫殘忍,好裝飾美女,與賓客傳觀。宣淫訖,即裸而剖其腹,卻其腸胃,實以五味香料,蒸而共食之。虎既荒淫好色,喜怒無常,數誚責笞棰邃。邃謀殺虎。事覺,虎殺邃並男女二十六人,同埋一棺。立子宣為太子。宣又欲殺虎。以虎素愛秦公韜,使人先殺韜,欲因虎臨喪,並以殺虎,事覺,虎肢解之,飛灰道中,殺其妻子九人。宣子方數歲,虎素愛之,抱之而泣,欲赦之。
  大臣不聽,取殺之。兒挽虎衣,大叫至於絕帶,虎因生病。初,將軍張豺獲趙主曜幼女,有殊色,納於虎,嬖之。生齊公世,至是豺說虎立之。虎謂群臣曰:「吾欲以純灰三斛自滌其腸,何為專生惡子,年逾二十,輒欲殺之父,今世年方十歲,比其二十,我已老矣。」以其母劉昭儀為後,虎謫戍宣東宮衛士十餘萬人於涼州。其眾梁犢等遂糾眾反,掠民間財物,施以一丈柯柄,攻戰若神,所向奔潰,長驅而東。虎大懼,姚弋仲與蒲洪討平之。虎以弋仲為西平公,後為後秦主。以洪為秦雍都督,後為前秦主。虎僭位十五年卒。幼子世立。一月,兄石遵殺之而自立。遵立六月,弟石鑒殺之而自立。鑒立四月,石閔廢而殺之。閔本姓冉,殺石虎三十八孫,盡滅石氏。閔自立為帝,複姓冉,國喜魏。
  時虎庶子石祗鎮襄國,與姚弋仲、蒲洪連兵討閔,遂自立於襄國,僭立二年。其將劉顯殺之以降閔,後趙亡,凡七主,共三十三年。後顯又叛閔,為閔所殺。石琨奔晉,晉斬之,石氏遂絕。閔僭位三年,燕王俊令慕容恪等擊魏,魏主閔戰數勝。
  恪擇鮮卑善射者五千人,為方陣而前。閔直前擊之,所乘駿馬,日行千里,曰朱龍,忽斃,為燕兵所拭。俊鞭之三百,斬於龍城,前燕遂並有趙地。
  前燕者,曹魏時鮮卑莫護跋居遼西,從司馬懿討公孫淵有功,拜率義王,建國棘城之北,今直隸永平府是也。時燕代多冠步搖冠,護跋見而好之,乃斂發襲冠,諸部因呼為步搖,遂訛步搖為慕容氏。四傳而至慕容廆,自晉武帝時已為寇,既而降晉,以為鮮卑都督。鹿稱大單于,晉封遼東公。廆少子翰,驍勇有智略,佐廆取遼東,斬連津,攻高句麗。廆居位二十七年卒。子皇光立,忌慕容翰。翰奔段氏,復奔宇文氏,宇文逸豆歸不能用,皇光潛召而歸之。翰佐皇光降服高句麗,破宇文逸豆歸,闢地數千里,皇光忌翰益甚,遂殺之。皇光嗣遼東公,又晉封燕王,共十五年卒。子俊立,嗣王位三年,僭稱帝十年。俊用慕容恪取中山,復令恪擊魏冉閔,並有後趙之地。惟三秦之地為前秦所據,不能有。又令恪破降段龕,定齊地。及俊卒,子日韋立。慕容恪受遣詔輔政,恪虛心待士,量才授任,燕國大治。
  及恪卒,晉桓溫代燕。燕求救於秦,秦王堅令苟池、鄧羌救之。
  溫遁還燕,慕容垂追擊,大破之。垂初名霸,荔王光之子,皇奇其才,欲立為世子而不果。
  燕主俊惡之,以其嘗墜馬折齒,更名曰缺。又以缺為應讖文,更名早曰垂。垂娶段末懷女,才色兼全。與燕主俊後可足渾氏不合,後誣段氏詛咒,殺之。垂納段氏之妹,色尤美,可足渾後黜之,而以己妹妻垂,垂不悅,由是益惡之。至是垂建大功,威名益震。可足渾後與慕容評密謀誅之。垂聞之,遂自洛陽與段夫子及世子令兄弟等俱奔秦。秦王堅有圖燕之志,憚垂不敢發。聞其至,大喜,以為冠軍將軍。秦王堅令王猛伐燕。燕主呻憂懼,不知所為。太傅評畏猛不敢進,日鄣固山泉賣水與軍人,每絹一疋,得水三石,日韋使人讓之。評懼出戰,大敗還鄴。
  猛破鄴,日韋與評等出走,秦追獲之。啼僭位十一年亡。前燕起慕容魔凡四世,共六十四年,面並於前秦。此後自應將前秦接敘,然前秦起於東晉,且後五胡頗多,待二十四回再敘。
  此外起於西晉者又有前涼。晉惠帝永寧元年,以散騎常侍安定氏人張軌為涼州刺史。時方多難,軌有保據河西之志。以宋配、汜瑗為謀主,諸鮮卑為寇者,悉討平之,威著西土。漢寇洛陽,軌遣兵入衛,貢獻不絕,忠於晉,封西平郡公,居位十五年卒。子實立,勤於政事,忠於晉室,令將軍王該帥步騎五千人,入援長安。及漢劉曜陷長安外城,內城饑,逃亡不可制,惟涼州義眾守死不移。時京兆人劉宏客居涼州天梯山,以妖術惑眾,實左右閻涉、趙印等皆事之,宏謂曰:「天與我神璽,應王涼平。」涉、印信之,謀殺實而奉宏為主。實弟茂知其謀,請誅宏。實遣牙門將史初收之。未至,涉等亂作,殺實。
  初執宏,車裂之,盡誅其黨。與左司馬陰元等,以實子尚幼,推實弟茂為刺史。西平公茂以駿為世子。茂嗣位四年卒,姪張駿立。駿勤修庶政,總御文武,兵強國富,西域諸國皆來朝貢。
  遣使於晉上疏,以為石勒、李雄既死,石虎、李期繼逆,元老消落,日遠日忌,乞敕司空郗鑒、征西將軍庾亮等,泛舟江沔,首尾齊舉。晉不能用。駿嗣位二十二年卒,了重華立。後趙主石虎遣兵擊涼州,涼令謝艾御之,大破之。虎歎曰:「吾以偏師定九州,今以九州之力困於涼。彼有人焉,未可圖也。」重華嗣位七年卒,子曜靈立。重華之庶兄柞廢之而篡立,恣為淫虐,殺重華之妃裴氏,復殺謝艾,僭稱涼王,用天子禮樂。嗣位一年,張瓘、宋琨等起兵討祚。柞殺曜靈。琨為發喪,立曜靈之弟元,斬祚,梟其首。張瓘猜忌苛虐,宋琨性忌忠鯁。瓘欲殺琨篡位,琨擊破之,瓘自殺。及琨卒,元靚之叔父天錫秉政,遂弒元靚而代之。元靚居位八年,天錫居位十四年,荒於酒色,人人怨憤。秦主堅令苟萇、梁熙等將兵臨西河。天錫使馬建、常據拒之,建降秦,據戰敗自殺,秦兵大進,天錫面縛出降,涼州群縣悉為秦有。前涼凡八主,共七十六年。以後前秦敗,天錫復歸於晉,秦主苻堅併吞各國,幾至混一,自寇晉敗還,群胡並起,所謂前五胡亂晉,後五胡亂秦也。後五胡再敘於二十四回,索頭魏之中間。下回先將南朝、東晉、宋、齊、梁、陳事跡敘明。蓋以正朔在南,不得不先南而後北也。東晉元帝中興之事,下回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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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走江東承舊統百歲雲奔

  詞曰:
  暮鼓晨鐘,春花秋月何時了。七顛八倒,往事知多少?
  昨日今朝,鏡裡容顏老。一場談笑,幾個人知道。

  卻說東普中宗元帝司馬睿,字景文,宣帝司馬懿曾孫,瑯琊王覲之子,其實牛金子也。蓋瑯琊王覲之妃夏侯氏,生得千嬌百媚,水性楊花,因小吏牛金入值,見是美貌少年,誘與私焉。往來既熟,因而有孕。覲雖不時幸御,以其年月不對,疑之。以愛妃之故,不忍發。至生時,有神光之異,一室盡明,因育之。及長,隆準龍顏,目有精光,沉敏有大量,遂冒認為己子。及夏侯氏臨終,明為元帝言之。元帝暗召牛金。牛金已死。元帝恥於複姓,遂冒姓司馬氏,厚賜其子而遣之。初為安東將軍,都督揚州諸軍事。及聞愍帝遇害,及即位於建康,立子紹為太子,以王導為謀主,拜為驃騎大將軍。以王敦為荊州刺史,又以祖逖為豫州刺史。
  逖,范陽人,少有澄清中原之志,嘗與劉琨同寢,中夜聞雞鳴,蹴琨覺,曰:「此非惡聲也。」因起舞,睿不給以兵仗,使自如召募。逖將其部曲百餘人渡江,中流擊楫而誓曰:「祖逖不能澄清中原,而復濟者,有如大江。」遂屯淮陰,起冶鑄兵,募得二千餘人而後進。祖逖鎮雍邱,數遣兵邀擊後趙兵,後趙鎮戍者歸逖甚眾。後趙境土漸蹙,自河以南,多叛後趙而歸晉。逖練兵積穀,為取河北之計。後趙主石勒患之,乃下幽州。為逖修祖父墓,置守塚二家。因與逖書,求通使及互市。
  逖亦禁諸將不得暴後趙之民,邊境之間稍得休息。元帝以戴淵為征西將軍,督六州,鎮合肥。逖以戴淵雖有才望,無宏志遠識,且已剪荊棘,收河南地,而淵雍容一旦來統之,意甚快怏。
  又聞王敦將亂,知大功不遂,感憤發病而卒。以逖弟約代領其眾。劉琨初為並州刺史,及石勒破樂平,並州震駭,降勒。琨奔段匹磾,後為匹磾所殺。王敦舉兵反,敦久蓄反謀,以憚祖逖不敢發,及逖卒,遂反。罪狀劉隗、刁協。湘州刺史譙王丞、梁州刺史甘卓起兵討之。敦令魏乂寇長沙,長沙城池不完,資儲又乏,人心震恐,或勸譙王丞出走丞不可,乃據城固守。王敦,王導從兄也,劉隗、刁協勸帝盡誅王氏,周豈頁上表救之甚力,而不使知,導甚恨之。帝以導為前鋒大都督討敦。敦歎曰:「吾不得復為盛德事矣。」帝令刁協、劉隗、戴淵帥眾攻敦,為敦所敗。協為人所殺,隗奔後趙。帝令百官詣石頭城見敦,以敦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敦欲殺周豈頁、戴淵,以問王導,導不答,遂收豈頁並淵殺之。後導檢中書,乃見豈頁表,執之流涕曰:「我雖末殺伯仁,伯仁由我而死,幽冥之中,負此良友矣。」敦竟不朝天子而還武昌,舉兵陷長沙,殺譙王丞。
  又令襄陽太守周慮襲殺甘卓,四方貢獻,多入其府。將相岳牧,皆出其門。
  元帝憂憤成疾,在位六年崩。太子紹即位,是為肅宗明帝。
  司空導受遺詔輔政。明帝仁慈,善文詞,喜武藝,好賢受諫,明敏有機斷。初,為太子時,王敦切忌,而欲廢之,溫嶠阻之,遂不果。至是敦謀篡位,敦弟彬諫之甚苦,敦變色目左右,將殺之,彬正色曰:「君昔歲殺兄,今殺弟耶?」敦乃止。王敦疾篤,敦無子,以兄含子應為嗣,矯詔拜應為武衛將軍以自副。王導聞敦疾篤,率子弟為敦發喪。眾以為敦已死,咸有奮志,於是尚書騰詔下敦府,列敦罪惡。教見詔甚怒,而病益篤,不能自將,以兄含帥眾五萬,奄至江寧。導遺含書曰:「兄妄萌逆節,凡在人臣,誰不憤歎。導受國恩,今日之事,明目張膽,為六軍之首。寧為忠臣而死,不為無賴而生矣。」含不答,帝帥諸軍襲擊之,大破之。敦死眾潰,其黨錢鳳、洗充等,俱伏誅,乃發敦瘞出屍,跪而斬之。王含、王應奔荊州,王舒遣軍沉其父子於江,以陶侃都督荊湘等州軍事。明帝在位三年崩,司徒王導,中書令庾亮,尚書令卞壺,並受遺詔輔政。
  時帝年方五歲,是為顯宗成帝。庾太后臨朝稱制。以溫嶠都督江翔軍事,庾亮以太后故,年少專權。南頓王宗,初為肅宗所親任,庾亮忿而殺之,由是大失眾心。宗之死也,帝不知。
  久之,問曰:「當日白頭公何在?」亮對以謀反伏誅。帝泣曰:「舅言人作賊便殺之,若人言舅作賊當何如?」亮懼色變。時歷陽內史蘇峻前守臨淮,王敦再犯闕時,入衛有功,威望漸著。
  及在歷陽,卒銳器精,志輕朝廷,招納亡命。庾亮修石頭城以防之,復以溫嶠等為聲援。亮以蘇峻在歷陽,終為禍患,欲下譚征之。舉朝以為不可,亮不聽,征峻為大司馬。峻曰:「我寧山頭望廷尉,不能廷尉望山頭。」峻知祖約怨朝廷,乃遣使推崇約,請共起兵討庾亮。約大喜,以兵會峻。蘇峻帥軍二萬,濟自橫江,攻青溪柵,卞壺帥兵拒擊。力竭苦戰而死。二子卞畛、卞盱隨之,亦赴敵而死。峻縱火燒台省及諸營署。峻兵入台城,稱詔大赦,惟庚亮兄弟不赦。宣城內史桓彝起兵赴難,竣分兵陷宣城,執彝殺之。溫嶠有眾七千,將起兵討峻,邀陶侃同赴國難,侃即戎服登舟。郗鑒在廣陵,涕泣誓眾,入赴國難,將士爭奮。峻聞四方兵起,逼遷帝於石頭城。王導密令張闓以太后詔諭三吳,使起義兵。會稽內史王舒、吳興太守盧潭、吳國內史蔡模、義興太守顧眾等,皆起兵應詔討峻。嶠等率諸軍同赴建康,戍卒四萬,旌旗七百餘里。峻望之大懼。陶侃、溫嶠等討峻於石頭城,相持不決。侃欲西歸,嶠曰:「夫子幽逼,乃臣子肝腦塗地之時,今日之勢,譬如騎虎,安可中下哉?」公若違眾獨返,義旗將回指於公矣。毛寶等勸侃分米以餉嶠軍,侃督水軍向白石。庾亮、溫嶠、趙孕等帥步兵向白石。
  蘇竣將八千人逆戰,侃部將彭世、李乾投之以矛,峻墜馬斬首,臠割之,焚其骨,三軍皆稱「萬歲」。餘眾大潰,峻司馬任護等共立峻弟逸為主,閉城自守。趙孕令將擊祖約於歷陽,約奔後趙,後為後趙所族。渚軍攻石頭城,建威長史滕含大破其兵,蘇逸、韓晃被獲,皆斬之。含部將曹據抱帝奔溫嶠船,群臣見帝叩頭,號泣請罪。時宮殿灰燼,眾欲遷都,王導請鎮之以靜,收集散亡,京邑以安。帝不豫,帝二子丕、奕皆在襁褓,庾冰說帝以國有強敵,宜立長君,請以瑯琊王岳為嗣,帝許之。帝在位十七年崩。
  瑯琊王岳即位,是為康帝,亮陰不言,委政於庾冰、何充。
  帝在位二年崩,太子聘即位,是為穆帝。時方二歲,太后褚氏臨朝稱制。何充加侍中錄尚書事。江州都督庾翼卒,何充以桓溫英略過人,竟代翼。蜀漢主李勢驕淫,不恤國事,桓溫帥師伐之,拜表即行卜策步卒直指成都。勢戰敗,乃面縛輿櫬,詣軍門降。溫送勢及宗室瓞人於建康,興賢旌善,蜀人悅之。詔封勢為歸義侯,桓溫為臨賀郡公。既滅蜀,威名大震,朝廷憚之。會稽王昱以揚州刺史殷浩累辭徵辟,固征之,乃起,有盛名,朝野推服,乃引為心膂以抗溫。殷浩銳志北伐。王羲之、王彪之以書勸之,不聽。初,姚戈仲之子姚襄降晉,詔屯譙城、歷陽。殷浩惡其強盛,屢遣客刺之,不諧。又潛遣魏憬襲襄。
  襄斬憬,至是北伐,又以襄為前驅。襄度浩榜至,陰伏甲以邀之。浩至山桑,襄縱兵擊之,浩大敗而歸。桓溫上疏請廢之,免為庶人,徒之信安。自此大權悉歸於溫矣。桓溫帥師伐秦,大敗秦兵於藍田,進軍霸上,三輔郡縣皆來歸。溫撫諭民人,使安堵復業,民爭持牛酒迎勞,男女夾路觀之,耆老有垂泣者曰:「不圖今日復睹官軍。」
  北海五猛,少好學,倜儻有大志,不屑細務,人皆輕之。
  猛悠然自得,隱居華陰。聞桓溫入關,披褐謁之。捫蝨而談當世之務,旁若無人。溫異之。徐曰:「江東無卿比也。」初,溫指秦麥為糧,既而秦入悉芟麥,溫軍乏食,又數與秦戰不利,乃徙秦中三千餘戶而歸。溫欲與猛俱還,猛不就。桓溫率諸軍討姚襄,與寮屬登平乘樓,北望中原歎曰:「遂使神州陸沉,百年垢墟,王夷甫諸人,不得辭其責矣。」溫至伊水,姚襄迎戰,連敗而走。溫屯金墉,謁諸陵有毀壞者,修復之,置鎮戍而還。襄奔平陽,欲圖關中,帥師伐秦,大敗,為秦所殺。弟萇率其眾降秦,後叛秦,為後秦主。時謝安少有重名,前後徵辟皆不就,桓居會稽,以山水文章自娛,雖為布衣,人皆以公輔期之,曰:「安石不出,如蒼生何?」安每游東山,常以妓女自隨。會稽王昱聞之曰:「安石既與人同樂,自不得不與人同憂,召之必至。」安妻,劉妹也,見家門貴盛,而安獨靜退,謂:「大丈夫不當如此也。」安掩鼻曰:「恐不免耳。」年四十餘,桓溫請為司馬,安乃赴召。溫大喜,深禮重之。帝在位十七年崩。無嗣,大臣迎立成帝長子瑯琊王丕,是為哀帝,在位四年崩。無子,母弟瑯琊王奕即位。
  桓溫帥步騎五萬伐前燕,燕主暉求救於秦。秦主堅遣鄧羌救燕,與溫戰於枋頭,不利,奔還燕。吳王垂帥八千騎追之,及溫於襄邑,大破之。溫深恥喪敗,乃歸罪於袁真,奏免為庶人。真不服,表溫罪狀。朝廷不報,遂據壽春,叛降燕。及秦滅前燕。大司馬溫拔壽春,獲袁真子瑾斬之。桓溫恃其才略位望,陰蓄不臣之志。嘗撫枕歎曰:「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當遺臭萬年。」溫欲先立功河朔,以收人望,還受九錫。及枋頭之敗,威名頓挫。既克壽春,謂參軍郗超曰:「足雪枋頭之恥乎?」超曰:「未也。」「然則奈何?」超曰:「明公不能為伊霍之舉者,以無大威權鎮壓四海也。」溫深以為然,遂與之定議。乃詣建康,宣太后令,廢帝奕為東海王,迎元帝少子會稽王昱立之,是為太宗簡文帝。帝奕在位六年而被廢,後得善終。溫威勢日盛,詔進溫丞相大司馬,留京輔政。溫固辭,仍請還鎮姑熟。帝在位二年崩,太子曜即位,是為烈宗孝武帝。
  桓溫入朝,都下洶洶,或云欲誅王謝。因移帝室,王坦之甚懼,流汗沾衣,倒執手板。謝安神色不變,從容款曲,與溫語移日。
  溫嘗以郗超為謀主,至是延見朝臣,使超臥帳中聽其言,適風動帳開。安笑曰:「郗生可謂入幕之賓矣。」溫有疾,還姑熟,疾篤,諷求九錫,安與坦之故緩其事。時天子幼弱,外有強臣,安與坦之盡忠輔衛,卒安晉室。及大司馬桓溫卒,溫以世子熙才弱,使弟衝代領其眾。衝稱溫遺命,以少於元為嗣,時方五歲。衝既代溫居任,盡忠王室,以謝安素有重望,以揚州讓安。
  桓氏宗族莫不苦諫,衝處之淡然。
  時秦主堅併吞各國,日漸強盛,用兵寇晉梁、益二州,遂取成都,朝廷方以秦寇為憂。詔求文武良將,可御北方者。謝安以兄子元對。詔以元監江北諸軍,鎮廣陵。元得劉牢之等為參軍,戰無不克,敵人畏之。秦主堅會群臣於太極殿,謀大舉伐晉,群臣皆以為未可,惟慕容垂、姚萇心懷異志,勸之伐晉。
  陽平以苻融以福德歲星在吳,天道不順,諫之甚力。堅曰:「以吾之眾,投鞭於江,足以斷彼之流,擊之猶疾風之掃秋葉耳。」
  堅所幸張夫人,亦諫。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所知。」堅令陽平公融,督後將罕張蠔、冠軍將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二十五萬,又以姚萇為龍驤將罕,督益、梁二州諸軍為前鋒。堅帥戍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里,為後繼以伐晉。晉令謝石、謝玄率眾人萬拒之。秦兵至潁口,兵既盛。都下震恐。元入問計於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別有旨。」既而寂然。桓衝深以根本為憂,令精銳三千入援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兵甲無闕,西藩且留以為防。」衝歎曰:「今大敵將至,謝安乃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之少年拒之,吾其為左衽矣。」秦將軍梁成帥眾五萬屯洛澗。謝石、謝玄去洛澗二十五里而軍,憚成不敢進。苻融遣晉舊臣朱序來說謝石、謝玄等使降。序私謂右等曰:「若秦首方之眾盡至,此誠難與為敵。
  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攻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奪氣,遂可破也。」石等從序言。謝玄令劉牢之率精兵五千趨洛澗,梁成阻澗為陣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攻成,大破之,斬成。分兵斷其歸路,秦步卒崩潰,爭赴淮水,士卒死者一萬五千人。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主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步伐嚴整,又望見八公山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勁敵,何謂弱也?」憮然始有懼色。秦兵逼淝水而陣,晉兵不得渡。
  謝玄遣使謂平陽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陣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陣少卻,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將皆曰:「我眾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無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朱序在陣後呼曰:「秦兵敗矣。」從聞之,不知其實,相傳以為果敗,眾遂大潰,不可復正。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陣,欲以止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玄等乘勝追擊,至於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踐踏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早行露宿,加以饑凍,死者十七八。朱序與張天錫皆奔還晉。秦主堅中流矢,單騎走秦,遂因而亂亡,詳見二十四回。桓衝聞謝玄等成功,自悔失言,慚恨成疾而卒。時北方大亂,而江左獨偏安無事。帝溺於酒色,迨謝安諸人卒後,委政於瑯琊王道子。道子亦嗜酒,日與帝酣歌為事。又崇尚浮屠,窮奢極多,所親昵者僧尼,近侍弄權,賄賂公行。長星現,自須女至於哭星,帝心惡之,於華林園舉酒祝之,祝曰:「長星,吾勸汝一杯酒,自古豈有萬年天子耶?」帝嗜酒,流連內殿。張貴人寵冠後宮,年近三十,帝戲之曰:「汝以年亦當廢矣,吾意更屬少者。」已而醉,寢清暑殿。貴人使婢以被蒙帝面而弒之。帝在位二十四年。貴人重賂左右曰:「因魘暴崩。」時太子闇弱,會稽王道子昏荒,遂不復推問。
  太子德即位,是為安帝,道子進位太傅。安帝幼而不慧,口不能言寒暑,饑飽不辨,飲食寢興,不能自主。母帝瑯琊王德文,常侍左右,為之節制。初,烈宗武帝患母弟道子驕恣專權,以王恭都督青、兗等州諸軍事,殷仲堪都督荊,益、寧州軍事,以暗制之。桓溫子桓玄自負才地,以豪傑自居朝廷,疑而不用,拜太子洗馬,出為義興守,玄鬱不得志,歎曰:「父為九州伯,兒為五湖長。」遂棄官歸家,居江陵,使勢豪橫,士民畏之。殷仲堪以桓氏累世臨荊州,禮而用之。時王國寶與王緒依附會稽王道子,而惡王恭。恭遣使與殷仲堪謀誅國寶等,桓玄亦說仲堪,興晉陽之甲,以除君側之惡,仲堪然之。上表罪狀王國寶及王緒。興兵討之。道子欲求姑息,乃賜國寶死,斬緒於市,遣使謝恭。恭乃罷兵還京口。未幾,王恭復興兵反,約毀仲堪、桓玄同反。玄陷江州,加會稽王道子黃鉞,討王恭。
  時恭仗劉牢之為爪牙。而以部曲將遇之。牢之負才懷恨。會稽王道子之子元顯知之,遣人說使叛恭,事成,授以恭位號。牢之從之,執恭以降,斬之,以牢之都督青、兗七州軍事。道子又以重利啖桓玄及楊佺期,使討殷仲堪。玄與佺期等雖喜於朝命,而資仲堪兵勢,不得不與之合,乃聯名上疏,申理仲堪無罪。乃以桓玄為江州刺史,復以殷仲堪為荊州刺史,敕使回軍。
  殷仲堪恐桓玄跋扈,乃與楊佺期結婚為援。玄引兵擊殺仲堪,與佺期克荊、雍二州,求領荊、雍、江三州牧。朝廷不能違。
  朝廷以會稽世子元顯為揚州刺史,顯性苛刻、生殺任意。
  孫恩因民心騷動,自海島帥其黨攻陷會稽,殺內史王凝之,自稱征東將軍。表奏會稽王道子及世子元顯之罪,請誅之。於是內外戒嚴。朝廷加道子黃鉞,命元顯領中軍,命徐州刺史謝琰兼督吳興、義興軍,以討孫恩。劉牢之亦發兵討恩,拜表輒行。琰與牢之轉鬥而前,所向每克。初,彭城劉裕勇健有大志,以賣履為業,好樗蒲,為鄉閭所賤。劉牢之擊孫恩,引裕參軍事,使將數十人覘賊,遇敵數千人,即迎戰擊之,從者皆死,裕墜岸下。敵臨岸欲下,裕奮長刀仰砍殺數人,乃得登岸,仍大呼逐之,敵皆走,裕所殺傷甚眾。劉敬宣怪裕久不返,引兵尋之。見裕獨驅數千人,咸共歎息,因進擊敵,大破之,斬獲千餘人。孫恩聞劉牢之引兵濟江,驅男女二千餘口逃入海島。
  朝廷以謝琰為會稽太守,琰不為武備。孫恩復攻會稽,太守謝琰敗死。恩轉攻臨海,朝廷大震,令兵討之,不克,以劉裕為下邳太守,討孫恩於鬱州,大破之。孫恩復攻,臨海太守景辛擊破之。恩所掠三吳男女,死亡殆盡,恩赴海死。其黨從死者以百數,謂之水仙。餘眾數千人,推恩妹夫盧循為主。循神采清秀,雅有才藝,而志存不軌。桓玄欲撫安東土,以循為永嘉太守。循雖受命,而寇暴不已。桓玄表其兄偉為江州刺史,鎮夏口。司馬刁暢為輔國將軍鎮襄陽。令其將皇甫敷、馮該戍隘口,厲兵訓卒,專伺朝廷之隙。數使人上己符瑞,又致箋於會稽王道子,追論王恭之事,元顯大懼。張法順謂元顯曰:「桓玄始得荊州,人心未附,若使劉牢之為前鋒,大軍繼進,玄可取也。」元顯以為然,會武昌太守庾楷使人自結於元顯,請為內應,元顯大喜。遣法順至京口說牢之,牢之以為難。法順還謂元顯曰:「觀牢之言色,必貳於我,不如召入殺之,不爾敗人大事。」元顯不從,大治水軍,以劉牢之為前鋒,譙王尚之為後部,討桓玄。玄聞之大驚,遂舉兵反。玄兵至姑熟,劉牢之叛於玄,元顯軍潰,玄入建康,自為太尉,總百揆,殺元顯及譙王尚之等。以劉牢之為會稽內史。牢之曰:「如此殆奪我兵,禍其至矣。」於是大集僚佐,議據江北以討玄。參軍劉襲曰:「事之不可者,莫大於反。將軍往年反王恭,近日反司馬元顯,今復反桓玄,一人三反,何以自立?」語畢,趨出,僚佐多散走。牢之懼,帥部曲北走,至新州,縊而死,道子等皆死。
  桓玄初至,黜佞奸,擢賢士,京師欣然,冀得少安。既而奢華縱恣,政令無常,朋黨互起,凌侮朝廷。帝幾不免饑寒,由是眾大失望。玄自為相國,封十郡為楚王,加九錫,未幾篡之,即皇帝位,國號楚。廢帝為平固王,遷潯陽。玄登座而御牀忽陷,群下失色。劉裕從桓修入朝,玄後劉氏有智鑒,謂玄曰:「劉裕龍行怒步,瞻視不凡,恐終不為人下,不如早除之。」
  玄曰:「我方平瘍中原,非裕莫可用者。俟關河平定,然後別議爾。」劉裕與何無忌同舟還京口,密謀興復晉室。劉毅家於京口,亦與無忌謀討玄。無忌曰:「天下草澤之中,非無英雄也。」毅曰:「所見惟有劉下邳。」無忌笑而不答,還以告裕。
  遂與毅定謀。無忌夜草檄文,其母劉牢之姊也,密窺之,泣曰:「吾不及東海呂母明矣!汝能如此,吾復何恨?」裕問無忌曰:「急須一府主簿,何由得之?」無忌曰:「無過劉道和。」道和者,東莞劉穆之也。裕即馳信召焉,至則署為主簿。劉裕托以遊獵,與何無忌收合徒眾,得百餘人。詰旦,京口城開,無忌著傳詔服,稱敕居前,徒眾隨之齊人,即斬桓修以徇於眾。
  劉毅復帥壯士直入,斬桓宏,眾推劉裕為盟主。玄時憂具特甚,或曰:「劉裕烏合之眾,勢必無成。」玄曰:「劉裕足為一世之雄。劉裕家無擔石之儲,樗蒲一擲百萬。何無忌酷似其舅,共舉大事。何謂無成?」玄欲復舟山,按兵堅陣以待之,桓謙等固請戰。遂與裕戰於復舟山,裕大破之。裕與劉毅等分為數隊並進,裕拭身先之,裕軍與玄梟將吳甫之遇於江東,斬之,進與玄將皇甫敷戰,又斬之。將士皆殊死戰,無不一當百,呼聲震動天地。時長北風急,因縱火焚之,煙火沖天,鼓噪之音震動京邑,諸軍大潰。玄率親信數千人,趨走石頭城。裕入建康,率百官奉迎乘輿,誅桓玄宗族之在建康者。裕至建康,諸大處分皆委於劉穆之,倉筍立定,無不允愜。時晉政寬弛,綱紀不立,豪族陵縱,小民窮蹙。穆之斟酌時宜,隨方矯正。裕以身先物,戚禁內外,百官肅然。劉毅等與玄戰於崢嶸州,大破之。玄復挾帝入江陵,寧州督護馮遷迎擊之,抽刀而前。玄曰:「汝何人?敢殺天子。」遷曰:「我殺天子之賊耳。」遂斬之。乘輿反止於江陵。毅等傳送玄首,梟於大桁,誅諸桓氏,特宥桓衝之孫孕。安帝至建康,以劉裕都督中拜渚軍事,出鎮京口。以盧循為廣州刺史,循遣使貢獻,遺劉裕益智棕,裕報以續命湯。時揚州刺史王猛卒,劉毅等不欲裕入輔政,議以謝琨為揚州刺史。穆之密白裕曰:「晉命已移,公勛高位重,豈得遂為守藩將耶。揚州根本所係,不可假人。」裕從之,遂自領揚州牧。劉裕抗表伐南燕,南燕起沒見二十四回。
  初,苻氏之敗,王猛、孫鎮惡來奔,騎射不能及人,而有謀略,善果斷,或薦於裕,與語悅之,曰:「吾聞將門有將,信然。」裕帥舟師自淮入泗,南燕主超召群臣會議。公孫五樓曰:「吳兵輕入,利在速戰。宜據大峴,使不得入。沮其銳氣,堅壁清野。簡精騎,循海而南,絕其糧道。敕段暉帥兗州之眾,緣山東下,腹背擊之。」超不從。裕過大山,舉手指天,喜形於色。左右曰:「公未見敵而先喜,何也?」裕曰:「兵已過險,士有必死之士,餘糧棲畝,人無匱乏之憂,虜入吾掌中矣。」
  進與蒸兵戰於臨朐,燕眾大敗,斬段暉等十餘人,超遁還廣固。
  廣固,今在山東青州府城北。裕乘勝逐北至廣固,克其大城。
  超收眾入保小城,裕築長圍守之。北方之民,執兵負糧歸裕者,日以千計。南燕內城久不下,裕悉眾攻之。南燕尚書悅壽開門納晉師,超突圍出走,追獲之,送超詣建康,斬之。初,盧循之姊夫徐道復向劉裕北伐,勸循乘虛襲建康,循從之。朝廷急征劉裕,裕方議留鎮下邳,經營司雍。會詔書,引兵還,以船載輜重,自帥精銳步卒歸。至山陽,聞何無忌敗死,慮京邑失守,卷甲兼行,將濟江,風急,眾咸難之。裕曰:「若天命助國,風當自息,不然覆溺何害。」即命登舟,舟移而風止。及至建康,毅與盧循戰於桑落州,毅兵大敗。盧循至淮口,中外戒嚴。裕謂將佐曰:「賊若於新亭直進,其鋒不可當,宜且避之。若回泊西岸,此成擒耳。」循回泊西岸,裕率眾齊力擊循,循大敗走,趨豫章,收散卒逕還番禺,奔交州。刺史杜慧度羽斬之,送首建康。劉裕帥師襲荊州,殺都督劉毅,又殺豫州刺史諸葛長民。又擊並州司馬休之,休之奔後秦。太尉裕戒嚴,將伐後秦。後秦起沒見二十四回。劉穆之為左右僕射,總攝內外。穆之決斷如流,賓客滿座,求訴百端,目覽詞訟,手答書箋,耳行聽受,口並酬應,不相參涉,悉皆瞻舉。裕發建康,遣王鎮惡、檀濟、沈田子等,數路並進。王鎮惡、檀道濟所向皆捷,進逼洛陽,克之。裕至潼關,秦主泓使姚丕守渭橋,王鎮惡大破之於渭,泓兵不戰而潰,單馬還宮,將妻子群臣詣王鎮惡軍門降。王惡撫慰,號令嚴明,百姓安堵。太尉裕入長安,送姚泓詣建康斬之。裕留於長安,經略西北,而諸將士皆久役思歸。會劉穆之卒,裕以根本無托,遂決意東還。乃以次子桂陽公義真都督雍、梁、秦三州諸軍事。義真時年十二,以王鎮惡為司馬。是役也,鎮惡之功為多。田子等忌之,屢言鎮惡家在關中,不可保信。裕曰:「古語云:猛獸不如孤群。卿等十餘人,何懼鎮惡?」
  裕發長安,自洛入河,開汴渠而歸。夏主赫連勃勃聞之大喜。使其子赫連王貴帥騎二萬向長安,勃勃自將大軍為後繼。
  沈田子將兵拒之,畏其眾盛,不敢進。王鎮惡聞之,曰:「公以十歲兒付吾,當共竭力。而擁兵不進,賊何由得敗乎?」遂與田子俱出。田子與鎮惡素有相圖之志,至是益忿懼。勃勃獨懼鎮惡一人,聞二人不協,使人大播謠言,言鎮惡欲盡殺南人,據關中反。田子遂請鎮惡至營中計事,矯稱太尉劉裕之令斬之。
  義真與王修被甲登門,以察其變。修執田子,數以專戮而斬之。
  勃勃進據咸陽,長安樵彩路絕。裕聞之,召義真東歸,以朱齡石代鎮長安。赫連王貴帥眾三萬追義真,力戰數日。晉兵大敗,義真僅得免歸。勃勃克長安,朱齡石欲奔還,至潼關,夏兵追執送長安,勃勃殺之。宋公劉裕以讖文云:昌明之後,尚有二帝。及使中書侍郎王韶之與帝左右密謀弒帝,而立文德。文德常在帝左右,韶之不得間。會文德有疾出居於外,韶之以散衣縊帝於東堂,安帝在位二十二年而被殺。
  裕因稱遺詔,奉帝母弟瑯琊王文德即位,是為恭帝。宋公裕進爵為王,移鎮壽陽。宋王裕欲受禪,而難於發言,乃集群臣宴飲,從容言曰:「桓玄篡位,鼎命已移。我倡義興復,功成業著,遂荷九錫。今年將衰暮,物忌盛滿,非可久居,今欲送還爵位,歸老京師。」群臣莫喻其意。日晚座散,中書令傅亮乃悟,叩扉請見曰:「臣暫宜還都。」裕解其意,無復他言。
  亮出,見長星竟天,拊髀歎曰:「我常不信天文,今始驗矣。」
  亮走至建康,征劉裕入輔。裕留子義康鎮壽陽,以參軍劉湛為長史,決府事。裕至建康,亮具草詔,使帝書之。帝欣然操筆曰:「桓玄之時,晉氏已無天下,重為劉公所延將二十年。今日之事,本所甘心。」遂書赤紙為詔,遜於瑯琊第,在位二年。
  裕立壇南郊即位,大赦改元,國號宋,封恭帝為零陵王,居於故秣陵縣,以兵守之。裕以毒酒,使郎中令張偉鴆之,偉自飲而卒。裕令褚淡之伺王隙,令兵逾垣而入,以被掩而弒之。
  裕率百官,臨於朝堂者三日。東晉亡,起元帝丁丑,終恭帝庚申,凡十一主,共一百四年。二晉通共一百五十六年。劉裕篡位,是為宋高祖武帝。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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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8 06:29:0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三回     宋齊梁傳陳國俱都江左

  詞曰:
  一片殘山並剩水,年年虎鬥龍爭。秦宮漢苑晉家營。
  川原流恨血,毛髮凜威靈。白髮詩人閒住馬,感時懷古傷情。
  戰場田地好寬平。前人將不去,留與後人耕。

  詩曰:
  詩向會家閒講究,話逢知己細評論。
  評論往事知賢否,講究前賢說廢興。
  東岸水流西岸響,南山風送北山云。
  雲容冉冉舒還卷,水勢滔滔古又今。
  流水浮云何日了,人生在世幾回春。
  消磨白髮詩和酒,斷送青春利與名。
  蓋世功名野馬燄,掀天事業闥婆城。
  半張故紙留蹤跡,千古漁樵作話文。
  闊論高談依故典,長歌短曲弔英魂。
  就中多少悲歡處,珍重相知勿倦聞。

  卻說宋高祖武帝,姓劉名裕,小字德興,字寄奴,彭城人,漢高祖弟楚元王交之後也。裕生而母死,父翹,僑寓京口,將棄之,從母救而乳之。長於後母,不讀書,但識字。嘗行遇大蛇,擊傷之。後至其所,見有群兒搗藥,裕問:「何為?」答曰:「吾主為劉寄奴所傷。」裕曰:「何不殺之?」答曰:「寄奴王者,不死。」裕叱之,即散不見。仕晉為太尉,封宋王。
  受恭帝禪,國號宋,仍都建康。在位三年,少嬪御,孝後母,嚴正有度。帝疾甚,其子義符年方九歲,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同受顧命。
  在位一年,居喪無禮,狎昵左右。廬陵王義真與謝靈運、顏延之等謀立。徐羨之等惡之,先奏廢廬陵王為庶人,然後徐羨之、傅亮、謝晦、檀道濟等廢其主義符為滎陽王,遷於吳,即使邢安泰弒之,並殺廬陵王於新安,迎武帝第三子宜都王義隆立之,是為文帝。以謝晦為荊州刺史。徐羨之、傅亮上表歸政。文帝下詔,暴徐羨之、傅亮、謝晦殺滎陽王、廬陵王之罪。
  帝以檀道濟初不預,廢弒之謀,止於脅從,豫撫而用之。至是,乃命劉彥之、檀道濟收捕羨之等。羨之、傅亮伏誅。謝晦舉兵反,文帝乃自將討晦,斬之。立於邵為太子。宋主有恢復河南之志,遣右將軍劉彥之自淮入泗,沂河西上。魏主以河南四鎮兵少,命諸軍收兵北渡,皆棄地北去。於是司、竟二州皆平。
  宋檀道濟等進至濟上,前後與魏三十餘戰,道濟皆捷。軍至歷城,魏將叔孫建等縱輕騎邀其前後,焚燒谷草,道濟等食盡,自歷城引還。軍士有亡降魏者,具以告之。魏人追之,眾懼將潰,道濟夜籌量沙,以所餘少米覆其上。及旦,魏軍見之。謂道濟資糧有餘,以降者為妄而斬之。道濟乃全軍而歸。道濟威名日盛,朝廷憚之,乃下詔誅之。道濟見收,憤怒,目光如炬,脫幘投地曰:「乃壞汝萬里長城!」魏人聞之,喜曰:「道濟死,吳人不足復憚矣。」
  宋主大起軍旅伐。魏使王玄謨進圍滑台,魏主自將救之,眾號百萬。玄謨懼走,魏人追擊,大破之。魏主引兵南下,所過無不殘滅,郡縣皆望風奔潰,魏軍至瓜步,聲言欲渡江,建康震恐,民皆荷擔而立。宋主登石頭城,有憂色,歎曰:「檀道濟若在,豈使胡馬至此耶?」魏人反,破南、兗、徐、豫、青、冀六州,殺掠不可勝計。丁壯即加斬截,嬰兒貫於槊上,槧樂以為戲,淫掠婦女,所過郡縣,赤地無餘。春燕無室可依,巢於林木。文帝命將出師,常授以戒律。雖交戰日期,亦待中詔,以至於敗。初,帝仁厚恭儉,勤於政事,吏久於任,民安其業。在位三十年,戶口蕃息,講誦相聞,士敦操尚,鄉恥輕薄。江左風俗於斯為美。至是邑裡蕭條,元嘉之政衰矣。帝欲廢太子劭,而議久不決。以其謀告潘淑妃,淑妃以告其子濬,濬馳報劭,劭乃逆謀,帥張超之等之雲龍門,拔刀上殿,帝舉幾扦之,五指俱落,遂弒帝,並弒潘淑妃。沈慶之輔文帝第三子,江州刺史武陵王駿起兵討劭,誅劭及濬。
  駿遂即位,是為世祖武帝。帝於閨門無禮,不擇親疏尊卑,無所不至。狎侮群臣,奢欲無度,嗜酒好利,大興土木。侍中袁覬,盛稱高祖儉素之德,以諷宋主曰:「田舍翁得此,已為過矣!」但為人機警勇決,學問博洽,文章華敏,又善騎射。
  每酣飲昏睡,或外有奏事,即肅然整容,無復醉態,由是內外畏之。在位十一年崩,太子子業立。子業幼而狂暴,及即位,殘暴淫虐,無所不至。淫其姊山陰公主,公主性最淫,不遂其欲,帝為置面首三十人。面首者,面貌美男子也。又畏忌諸叔,皆拘於殿內.捶毆凌曳,無復人理。謂湘東王彧為豬王,建安王休仁為殺王,山陽王祐為賊王,東海王偉為驢王。以木槽盛食,裸或納泥水中,使就槽食。少府劉蒙妾,孕臨月,迎入後宮,俟生男,以為太子。彧嘗忤旨,裸之,縛其手足,擔付大官,曰:「今日屠豬。」休仁笑曰:「不若待皇太子生,殺取肺肝。」乃釋之。及蒙妾生子,為之大赦,彧乃得釋。又詔諸王妃、公主、命婦列於前,使左右自裸其衣,復盡強裸女衣,使共淫於一殿中。南平王鑠妃江氏不從,遂殺其三子,裸鞭江妃一百,而復強淫之。諸女大懼,悉自去其衣,不留寸絲遮掩,宣淫無忌,縱帝觀閱,以免其禍。寧朔將軍何邁尚帝姑新蔡長公主,帝納主於後宮,謂之謝貴嬪,詐言主死,殺宮婢送邁殯葬。邁素豪侈,多養士,謀廢帝而立晉安王子勛,事泄見殺。
  帝欲殺子勛。時勛為江州刺史,舉兵反於潯陽。帝游華林園竹林堂,使諸妃宮女與左右裸相逐,或使數女淫一男,或使數男淫一女。又裸宮人,使與羝羊、猴、犬交。又縛馬,仰於地,使宮人裸與之交。一女子不肯裸衣從淫,斬之。夜夢在竹林堂,有一女子罵曰:「悖逆無道,明年不及熟矣。」乃於宮中求得一人,似所夢者斬之。又夢所殺者罵曰:「我已訴於上帝矣,行當殺汝。」宮中群言竹林堂有鬼。帝出華林園,至竹林堂,見有紅袖相招,帝與群巫采女,射鬼於竹林堂。壽寂之等抽刀直入,帝射之,不中而走。阮佃夫追殺之,在位一年。
  後湘東王彧即位,是為明帝。封壽寂之等十四人為侯,遣建安王休仁討江州。台軍克江州,殺子勛,傳首建康。明帝無子,嘗以宮人陳氏,賜嬖人李道兒,已有孕,復迎還,生子昱。
  又密取諸王姬有孕者,納之宮中,生男,則殺其母而使寵姬母之。帝每大宴,使諸妃婦女裸於前,與王皇后共觀以為樂。後以扇障面,帝大怒之。帝與魏戰敗,使蕭道成鎮淮陰。道成收養豪傑,賓客始盛。帝恐諸王謀帝位,殺諸王十五六人,惟恐昱之不立。至是殂,在位七年。
  太子昱立,年方十歲。以蕭道成為中領軍,入直決事。宋建平王景素起兵京口,蕭道成遣兵擊斬之。宋主昱自京口既平,驕恣尤甚,誅戮大臣,慘裂其屍,以為歡笑。嘗直入領軍府,道成方晝臥裸袒,昱令起立。畫腹為的,引滿弓將射之。道成斂容曰:「老臣無罪。」乃更以骨箭,射中其臍,投弓大笑。
  道成憂懼,密與袁粲、褚淵謀廢立。粲曰:「主上年幼,微過易改,伊霍之事,非所宜行。」淵默然。道成命王敬則陰結帝左右楊玉夫等,使乘機便。會帝乘露車,晚至新安寺,偷狗飲酒,醉還,乃使楊玉夫弒帝。在位五年。追廢為蒼梧王。道成以太后令,迎立明帝第三子安成王准即位,是為順帝。沈攸之、袁粲、劉秉各起兵,謀誅蕭道成,俱不克而死。順帝在位三年,遂為蕭道成所篡。帝曰:「願世世勿生帝王家。」卒為道成所弒,滅其族。宋亡,凡八主,共六十年。
  齊高祖蕭道成,字伯紹,蕭何之後。姿表英異,龍顙鐘聲,鱗文遍體。肩有赤痣,似日月狀。初仕宋,以功封齊公,進爵齊王。竟代宋國,號齊帝。深沉有大量,性清儉,博學能文。
  在位四年殂。太於頤立,是為世祖代帝。世祖留心政事,務總大體,嚴而有斷,郡縣久於其職,長吏犯法,封刃行誅。故永明之世,百姓豐樂,盜賊屏息。然頗好游宴華靡之事,常言恨之而未能改。太子長懋早卒。初,太子素惡西昌侯鸞,嘗曰:「我殊不喜此人,不解何故。」及鸞得政,太子子孫無孑遺。
  帝在位十一年殂,以朝事委其姪西昌侯鸞。鸞奉太孫昭業立之,在位一年。蕭鸞弒其君昭業,以太后令追廢為鬱林王,而立新安王昭文,自為驃騎大將軍,錄尚書事,封宣城公。昭文在位三月,蕭鸞廢之為海陵王,尋弒之。鸞遂篡位,是為高宗明帝。
  魏孝文帝宏,大舉伐齊,攻鐘離不克,遣使臨江數齊王之罪而還。明帝躬親細務,綱目亦密,昧於為政之體,以蕭衍為雍州刺史。在位一年殂,太子寶卷立。每哭,輒雲喉痛。大中大夫羊闡入臨,無髮,俯仰幘脫。寶卷輟哭大笑曰:「禿鷲啼來乎!」
  嬉戲無度,親信宦官。始安王遙光與徐孝嗣、江祐、蕭坦之、江祀、劉喧六人,更直內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蕭衍聞之,謂張宏策曰:「一國三公猶不堪,況六貴同朝,勢必相圖,亂將作矣。避禍圖福,無如此州。」乃密與宏策修武備,聚驍勇以萬數。齊主殺其僕射江祐、侍中江祀。始安王遙光起兵東城,右將軍蕭坦之討平之。齊主又殺其僕射蕭坦之領軍劉喧。
  初,明帝臨殂,戒寶卷曰:「作事不可在人後。」故齊主數與近習謀誅大臣,皆決於倉猝,於是大臣人人不自保。齊主殺其司空徐孝嗣、將軍沈文季。自是無忌憚,與近習大叫戲馬,常以五更就寢,至晡乃起。台閣案奏,或不知所在。五省黃案,皆為宦者裹魚肉還家。時時出外遊走,驅斥所過人家,唯置空宅。司尉擊鼓蹋圍,鼓所聞,奔走不暇衣履,犯者奮手格殺。
  常以三四更中,鼓聲四出,火光照天,士民震驚,啼號塞路,嘗有婦臨產不得去,剖腹視其男女。太尉陳顯達舉兵襲建康,敗死。北豫州刺史裴叔業,以壽陽叛降魏。齊遣將軍崔慧景將兵討壽陽。慧景還兵反。奉江夏王寶元向建康,鼓叫臨城,台軍驚散,宮門閉,慧景引眾鬧之。將軍左興盛望風退走,擒殺之。時南豫州刺史蕭懿在小峴。帝密遣使召之。懿方食,投者而起,自彩石濟江擊慧景等。慧景等戰敗皆死。齊王昏淫益甚,嬖俸之徒皆號為鬼。有趙鬼者,能讀《西京賦》,因齊後宮火,言於齊主曰:「柏梁既炎,建章是營。」帝乃大起芳樂、玉壽等殿。後宮服御,極選珍奇,鑿為蓮花以貼地,令藩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花也。又於苑中立市,以潘妃為市令,自為錄事,小有過失,妃則杖之。敕虎賁不得進大荊子,嬖俸因緣為奸利,課一輸十,百姓盡困,號泣道路。奪蕭懿兵權,以為尚書令。
  初,懿之入援也,蕭衍使所親馳說懿曰:「誅賊之後,則有不賞之功。當明君賢主,尚難自立,何況亂朝。若滅賊之後,勒兵入宮,行伊霍故事,此萬世一時也。如其不爾,便托外拒,遂還歷陽。若復釋兵,受其高爵,必生後悔。」懿不從,至是齊主將殺之。長史徐曜甫密具舟江渚,勸懿奔襄陽。懿曰:「自古皆有死,豈有叛走尚書令耶?」帝賜懿藥於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為朝廷憂之。」懿既死,其弟雍州刺史衍起兵襄陽,荊州長史蕭穎冑,亦以荊州刺史南康王寶融起兵於江陵,乃以寶融敕署衍為都督前鋒諸軍事,移檄建康,數寶卷罪惡,稱奉海陵王昭文之母宣德皇太后令,以南康王宜纂承大統,廢寶卷為涪陵王。上庸太守韋叡帥郡兵二千,倍道赴衍。
  明帝第八子南康王寶融即位於江陵,是為和帝。加蕭衍征東大將軍,都督征討諸軍事,假黃鉞。時尚書令巴東公蕭穎冑卒,於是眾望皆歸於蕭衍。衍引兵東下,寶卷與黃門及宮人習戰,而吝於軍賞,曰:「賊來獨取我耶?何為就我求物?」法茹珍、梅蟲兒說以悉誅大臣,將軍王珍國及其殿張稷等大懼,弒寶卷於含德殿,以黃油絹裹寶卷首,送詣右城,在位二年。蕭衍入建康,以太后令,追廢寶卷為東昏侯,自為大司馬,承制下令大赦。凡昏制謬賦,淫刑濫役,悉皆除蕩。潘妃有中色,衍欲留之。領軍王茂曰:「亡齊者,此物也。」乃並茹法珍等誅之。
  以宮女二千人,分齎將士。」衍內有受禪之志。沈約進曰:「齊祚已終,明公當承其運,今王業已成,遲延不取,若天子還都,公卿在位,則君臣份定,豈復有人同公作玻耶?」衍然之,遂即皇帝位,國號梁,廢和帝為巴陵王。和帝在位一年而被篡,遷太后於別宮,封拜其功莊有差。梁主欲以南海郗為巴陵國,徙巴陵王居之。沈約曰:「不可慕虛名而受實禍。」梁主乃使所殺鄭伯禽詣姑孰,以生金進王。王曰:「我死不須金,醇醪足矣。」乃飲沉醉,伯禽折殺之。折殺者,敗其防而殺之也。
  御史中丞顏見遠不食而死。齊亡,凡七主,共二十四年。
  梁高祖武聲蕭衍,字叔達,蘭陵人,齊之疏族也。母張氏,見菖蒲生花,旁人皆不見,吞而生衍。狀貌殊特,日角龍顏。
  舌文八字,頂有浮光。右手有文曰武,居室常有雲氣。長而英達,有文學。既篡齊,乃蠱謗木、肺石二函,曰:「若有在位莫言而下欲有言者,投謗木函;若有功勞才器,宛沈莫達者,投肺石函。」置五經博士,立州郡學,建孔予廟以重儒,善政頗多。及其中年,惑於佛教。禁文綺不得為人獸之形,為其剪裁,有乖仁恕。罷宗廟牲牢,薦以疏果犧牲,皆以面為之。為其有累冥道,朝野宜傳,以為宗廟不血食。沈約臥病,夢齊和帝以劍斷其舌,呼道士奏章,稱禪代之事,不由己出。梁主大怒,譴責數四。約益俱,得惡疾而死。帝益信因果,三次捨身於同泰寺,設四部無遮大會,釋御服,持法衣,親為四眾講《捏槃經》、《三慧經》,群臣以錢億萬奉贖,表請還宮,三請乃許。至真佛祖迭摩之言,反擯棄不用。達摩渡江而去,蓋帝之所學者,佛中之皮毛。至於收放心,養性靈,真正法門,曾不知學也。同泰寺浮屠災,帝為起十二層浮屠,值侯景亂而止。
  帝頗好邊功,使其弟臨川王宏伐魏,克梁城。魏遣邢巒與中山王英合兵攻梁城。宏懼,召諸將議旋師,呂僧珍勸之退。
  魏人為之歌曰:「不畏蕭娘與呂姥,但畏合肥有韋虎。」韋虎者,韋睿也。會是夜暴風雨,軍中驚。臨川王宏與數騎逃去,將士皆散歸,棄甲投戈,填滿水陸,死者五萬人。魏中山王英與將軍楊大眼,乘勝領眾數十萬,進攻鐘離。梁曹景宗、昌義之隨方抗御。魏人晝夜苦攻,梁主命韋睿救鐘離,受景宗節度。
  人畏魏兵眾盛,勸使緩行,睿曰:「魏人已墮吾腹中,卿曹勿憂也。」遂至邵陵,梁主預敕景宗曰:「韋睿卿之鄉望,宜善敬之。」景宗見睿禮其恭,梁主聞之曰:「二將和,師濟必矣。」
  睿等預裝高艦,與魏橋平,先以艦擊其洲上軍,盡殪。別以小船載草灌膏,焚其橋柵。風怒火盛,煙塵晦冥,死士拔柵砍橋,倏忽俱盡。軍人奮呼,聲震天地,魏軍大潰。英脫身走,大眼等亦焚營去。睿遣報昌義之,義之悲喜,不暇答語,但叫曰:「更生!更生!」魏降將王足獻計,請堰淮水以灌魏壽陽。帝然之。使水工陳承伯將軍祖口恒,發徐楊民假康絢都督諸軍事,共二十萬人築之。南起浮山,北抵巉石,長九里,下廣四十丈,上廣四十丈,高二十丈,圍以楊柳,軍壘列居其上。至是淮水暴漲,堰壞,其聲如雷,聞三百里。緣淮城戍村落,十餘萬口,皆漂入海。時東魏、西魏分為二。東魏大行台侯景右足偏短,弓馬非其所長,而多謀略。高歡使將兵十萬,專制河南。景素輕高澄,及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復遣郎中丁和奉表於梁,請以十三州內附。梁主召群臣廷議,僕射謝舉等曰:「頃與魏通和,今納其叛臣非宜。」梁主曰:「得景則塞北可清,豈宜膠柱。」先是正月乙卯夜,梁主夢中原牧守皆以地來降,旦見朱異告之。異曰:「此宇內混一之兆也。」及丁和至,稱景定計,以正月乙卯夜。梁主愈神之,然意猶未決,嘗言:「我國家如金甌,無一傷缺,今勿受景地,脫致紛紜,悔之何及?」
  朱異揣知梁主意,遂定議納景,以景為大將軍,封河南王。東魏大將軍高澄遣書於梁,復求通好。帝召群臣議,司農卿傅峻曰:「高澄何事須和,必是設間,欲令侯景自疑,圖禍亂耳!
  許之必墮其計。」朱異等曰:「靜寇息民,和實為便。」主亦厭用兵,乃從異言。景果為反計。帝弟臨川王宏之子臨賀王正德所至貪暴,屢得罪於帝。由是憤恨,陰養死士,儲米積貨,幸國家有變。景知之,致箋於正德,請自效。正德大喜。景反於壽陽,引兵臨江。尚書羊侃請以二千人急據彩石,令邵陵王襲壽陽,則烏合之眾,自然瓦解。朱異曰:「景必無渡江之志。」
  事遂寢。羊侃曰:「今茲敗矣。」帝以臨賀王正德都督諸軍事,屯丹陽郡。正德遣大船數十艘,詐稱載獲,密以濟景。景自橫江濟於彩石,有馬數百匹,兵八千人,至慈湖。時梁興四十七年,境內無事,罕見兵甲,賊至猝迫,公私震駭。正德守宣陽門,帥眾於張侯橋迎景入宣陽門,至闕下,正德即僭皇帝位。景列兵繞台城既匝,百道俱攻。尚書令羊侃隨方拒守,景亦不能克。侃子鸞為景所獲,執以示侃,侃不為動。會羊侃卒,城中益懼。時諸王大臣、各處勤王兵俱集,景偽求和,使梁帝敕止諸路援軍,而攻城益急。帝從釋氏教,食惟萊羹糲飯。至是蔬茹皆絕,乃食雞子。邵陵王綸,因使上雞子數百枚。侯景百道攻城,晝夜不息。梁主聞城已陷,安臥不動,歎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復何恨?」俄而景入,見於太極東堂,以甲士五百自衛。景稽顙殿下,不敢仰視,汗流披面。退謂王僧貴曰:「吾嘗跨鞍對陣,矢刃交下,了無怖心。今見蕭公,使人自懾,豈非天威難犯,吾不可以再見之。」景以臨賀王正德為大司馬。德謀殺景,景因殺之。景縱兵驚帝宮人服御殆盡。
  自後梁主所求,多不遂意,飲膳亦為所裁,憂憤成疾。五月丙辰,梁主臥淨居殿,口苦索蜜不得,再曰「荷荷」,遂殂。在位四十八年,壽八十六歲。
  是日太子綱即位,是為簡文帝。初,武帝昭明太子統;五歲能通五經,讀書一目五行俱下。善屬文,孝謹寬和,喜怒不形。以宮臨鮑邈之誣告厭禱事,不能自明,憂憤而卒。生三子:觀、譽、察。武帝舍孫而立太子母弟晉安王綱為太子。朝野多以為不順,武帝內愧,以岳陽王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察既居形勝之地,折節下士,樹恩百姓,勇俠之士多附之,境內稱治。值侯景亂,時湘東王繹不能討景,乃與察交兵。邵陵王綸勸之,不聽。察乞師於西魏,西魏使楊忠救之。
  察降魏為附庸君,是為後梁,待後再敘不提。
  卻說梁簡文帝綱,六歲能屬文,讀書一目十行俱下。雖承父業,而受制於賊臣侯景。景與帝登重雲殿,禮佛為誓,兩無猜貳。以帝女溧陽公主為妻,請帝禊飲於樂游苑。帝聞絲竹之聲,淒然泣下。景自稱漢王,加宇宙大將軍,都督六合諸軍事。帝驚曰:「將軍乃有宇宙之號乎?」景性殘忍,於石頭城立大碓,有犯法者,搗殺之,化為肉粉。常戒諸將曰:「破柵平城,當盡殺之,使天下知吾威名。」又禁人偶語,犯者刑及外族,由是百姓不附。梁湘東王繹,移檄遠近,下令大舉討侯景,而兵仍不行。邵陵王綸大修鎧仗,將討景,湘東王繹惡之,遣王僧辨襲之。綸收散卒,遣使降於齊。梁始興太守陳霸先討景,投湘東王繹,繹遣大都督王僧辨討侯景,次巴陵,景攻之不克。
  繹復使胡僧祐擊景,敗之,獲其將任約,景循還。繹復遣僧辨引兵東下,克邳州,獲景將宋子仙,殺之。
  初,景克建康,欲待平定中原,然後為帝。後娶溧陽公主,才貌兼全,景殺太子大器等,及王侯之在建康者二十餘人。太子神明端凝,於景黨未嘗屈意,臨難不懼,從容就義。景復使王偉弒帝,迎昭明太子之孫豫章王棟立之。未幾,景廢帝為淮陰王,鎖於密室,自稱漢帝。湘東王繹遣王僧辨、陳霸先等擊侯景,敗景兵於江中,其將盧暉略以石頭城降。霸先進軍擊景,眾殊死戰,景兵大潰。以皮囊盛其所生二子,掛之鞍後,與其黨百餘騎東走,將入海,羊侃之子鵾為暴都督,殺之,送屍建康,傳首江陵,暴屍於市,士民爭取食之。溧陽公主以父兄之仇,亦欲食其肉,眾以其陰與之,公主食之。湘東王繹使朱買臣沉豫章王棟於水,自即帝位於江陵,是為世祖元帝。遣王僧辨還建康,陳霸先還京口。元帝眇一目,性殘忍。先時不赴父難,後亦不奉簡文正朔,忌弟殺姪,惟營己私,踐祚江陵,好談玄教,講《老子》於龍光殿,姪察鉤連魏伐梁。西魏遣於謹、宇文護、楊忠將兵五萬伐梁,內外戒嚴,梁主尚戎服講《老子》。魏人百道攻城,反者開四門以納魏兵。帝焚圖書十四萬卷,曰:「讀書萬卷,猶有今日。」遂以素車白馬出降。在位三年,魏人殺之,及太子元良、子方諸、方略等。元帝第九子晉安王方智自潯陽即梁王位。時年十三。齊使邢子才納梁武帝兄懿之子淵明於梁,與王僧辨書,以為嗣主幼衝,未堪負荷。
  貞陽侯淵明,以年以望,堪保金陵。僧辨納淵明即皇帝位,以方智為太子。
  初,僧辨與霸先共滅侯景,情好甚篤。倒是霸先遺爭之,往返數四。僧辨不從,霸先歎曰:「武帝子孫,唯孝元能復仇雪恥,其子何罪而忽廢之,欲何為乎?」遂譽兵襲僧辨,縊殺之。淵明稱帝凡七月,遜位出就邸。晉安王方智復即皇帝位,是為敬帝,稱藩於齊,政由霸先。在位二年。陳霸先自為相國,封陳公,加九錫,臯進爵為王,遂稱帝。梁主禪位於陳霸先,奉梁主為淮陰王,尋弒之。梁亡,凡四主,共五十六年。陳霸先字興國,吳興人,漢太邱長陳實之後。少有大志,及長,涉獵史籍,好讀兵書。既篡梁國,號陳,是為陳高祖武帝。陳主復信佛,捨身於大莊嚴寺。子昌初在江唪,江陵陷,見虜於魏。
  陳武帝既即位,請於魏,未得還。在位三年殂,乃召兄子臨川王蒨即位,是為世祖文帝。昌歸,文帝壞之於江。文帝起自艱難,知民疾苦,性明察儉約,每夜刺取閫外事分判者,前後相續,敕傳更簽於中者,必投簽於階石之上,令鏗然有聲,曰:「吾雖眠,亦令驚覺。」在位七年殂。太子伯宗立。
  伯宗柔弱,權盡歸於其叔安成王頊。在位二年,頊遂廢伯宗為臨海王而自立,是為商宗宣帝。帝遣吳明徹攻齊,克壽春,擒刺史王琳斬之。遂取齊昌州、徐州等地。已而聞周滅齊,欲爭徐、兗等地,遣吳明徹圍周彭城。周遣王軌引兵蹙之,眾潰,明徹為周人所執。在位十四年殂。太子叔寶立,是為長城公。
  於光昭殿前起臨春、結綺、望仙三閣,各高數十丈,連延數十里。其窗牖欄檻,皆以沉檀為之。飾以金玉,間以珠翠,外施珠廉,內有寶牀寶帳。其服玩瑰麗,近古未有。每微風漸至,香聞數里。其下積石為山,引水為池,雜植奇花異卉。陳主自居臨春,張貴妃居結綺,龔、孔二貴嬪居望仙,復道往來,以宮人袁大舍等為女學士。時江總雖為宰輔,不親政務。日與尚書孔范、散騎王王差等文士十餘人,侍宴後庭。謂之狎客。陳主每飲酒,使諸妃嬪及女學生與狎客共賦詩彩,其尤豔麗者,被以新聲,選宮女千餘人,習而歌之。其曲有《玉樹後庭花》、《臨春樂》等,大略皆美諸妃嬪之容色。君臣酣歌,自夕達旦,以此為常。張貴妃名麗華,本兵家女,為龔貴嬪侍兒,發長七尺,光可鑒人。性敏慧,有神采,進止閒華。每瞻視盼睞,光彩澄目,照映左右,善伺人主顏色。帝見而悅之,因得倖。貴妃引薦諸宮女,以悅於帝。百司啟奏,多因宦者以進。陳主置妃膝上共決之,由是宦官宗戚內外連結,貨賂公行,群臣諫者輒罪斥之。沈後身居儉約,衣服無綿繡之飾,帝遇之素薄,未嘗有所忌怨。惟尋閱書史,數上書諫諍。陳主欲廢之,而不果。
  時江南妖異特眾,臨平湖岸久塞,忽然自開,陳主惡之,乃賣於佛寺為奴以魘之。時隋已篡周,又滅後梁。後梁者,昭明太子第三子察也。梁武帝以察都督雍、涼、益、秦、郢、隨諸軍事。侯景之亂,湘東王未能討景,反與察連兵。察降西魏,西魏立為梁王。尋為帝資以荊州之地,屯兵守之。奉魏正朔,追尊父統為昭明皇帝。以蔡大寶為侍中尚書令,王操為五兵尚書。
  大寶嚴整有謀,雅達政事,文辭贍足。操亦亞之。後梁中興,二人功居多。後梁宣帝察,知人善任,御下有恩,稱帝七年殂。
  子明帝巋立,孝慈儉約,有人君之量,嗣世二十四年殂。子琮立,嗣位二年,隋文帝征琮入朝,廢為莒國公,後梁亡,凡三主,共三十三年。二梁通計八十五年。
  時隋天下大定,惟陳未下,隋主問取陳之策於高熲,熲曰:「江北地寒,田收差晚。江南水田早熟,量彼收穫之際,微徵士馬,聲言掩襲,彼必屯盡守禦,足以廢其農時。彼既聚兵,我便解甲。再三若此,彼以為常。後更集兵,彼必不信,猶豫之頃,我乃濟師,攻其無備,自無不克。又江南土薄,舍多茅竹,所有蓄積,莫非地窖。密遣行人,因風縱火,待彼修立,復更燒之。不出數年,自可財力俱盡。」隋主用其策,陳人始困。隋主命大作戰船,人請密之。隋主曰:「吾將顯行天誅。
  何密之為?」使投其木柹於江,曰:「彼若懼而能改,吾復何求?」戊申十月甲子,隋命晉王廣、秦王俊、清河公楊素與韓擒虎、賀若弼等率兵五十一萬,旌旗舟楫,橫亙數千里。楊素出永安,下三峽,順流東下。陳主以蕭摩訶等為都督,從容謂侍臣曰:「王氣在此,齊兵三來,周師再至,無不摧敗,彼何為者耶?」孔范曰:「長江天塹,虜豈能飛渡耶?」帝笑以為舉,故不為深備,奏伎縱酒,賦詩不輟。己酉正月朔旦,陳主朝會,大霧四塞,於是賀若弼自北道、韓擒虎自南道並進。緣江諸戍,望風盡走。陳主通於蕭摩訶之妻,故摩訶初無戰意,任忠率數騎迎降,引擒虎直入朱雀門。陳主惶遽,自投於井。
  蓋井傍有穴,穴有地室,積有金銀糧草,謂可避難也。既而軍人窺井,呼之不應,欲下石,乃聞叫聲,以繩引之,驚其太重,及出,乃與張貴妃、孔貴嬪同束而上,執送長安。在位七年,陳亡,凡五主,共三十三年。
  晉王廣馳書高熲,令留張麗華。高熲斬之,廣由是恨熲.沈後與叔寶俱入長安,及叔寶卒,沈後每隨煬帝。煬帝被弒,乃為尼而卒。初陳宣帝時,陳州刺史歐陽紇反,陽春太守馮僕之母冼氏發兵擒送建康,陳封冼氏為石龍太夫人。及陳亡,而陳兩廣嶺南諸郡奉冼氏為主,保境拒守,號為聖母。亞王廣使陳叔寶為書招之,夫人慟哭,盡日乃降,嶺南悉定。以上兩朝之事,已經敘明。其北朝自前秦而後,至隋文帝。如何興廢如何得國,並未及敘。故下二十四、二十五兩回,單敘北朝之事。
  直至二十五回之末,隋文帝滅陳、合天下為一統,然後直接此回。未能遽爾講明,且聽逐漸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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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索頭魏分齊周北地稱尊

  詞曰:
  六代瓜分世界,五胡雲擾中原。縱橫三百有餘年,幾度交鋒索戰。
  馬過生靈齏粉,血流河洛腥羶。耳聞猶自不堪言,有眼休教看見。

  卻說非朝拓跋氏,本東胡別部鮮卑,漢時李陵之後,世為尊長,至詰汾,居匈奴故地。嘗由於山澤,見輜車並自天而下,有美婦人,車從甚盛,自稱天女,相與偶而去。明年,以所生男授詰汾,是為力徽。力微立,部從寢盛。三國曹魏時,力微遣長子索頭沙漠汗入貢。晉武帝時,復遣入貢,幽州刺史衛王瓘,表奏在留並州,既而復遣歸國,諸部大人譖殺之。力微年一百四歲卒。子悉祿、祿官相繼立。祿官卒,汗次子猗盧立,善用兵,西擊匈奴烏桓,皆破之。與劉琨同破前趙,以前趙未可猝滅,大獵而還。晉懷帝封為代公,愍帝封為代王。猗盧欲立其少於比延,為長字六修所弒,猗盧兄猗之子普根,殺六修而自立。畫中大亂,遂弱。普根卒,國人立其從父鬱律,西取烏孫,東兼勿吉,雄於北方。猗妻惟氏,忌鬱肆之強,恐不利於其子,乃殺之,而立其子賀亻辱。
  鬱律之子什翼犍,幼在襁褓,其毋王氏,匿於胯中。祝之曰:「天苟存汝,則勿啼。」冬之不啼,乃得免。養於後趙。
  惟氏專制朝政,賀卒,子紇那立。初,代王鬱律之子醫槐,居於其舅賀蘭部,紇那求之不得,引兵擊之弗克,賀蘭及諸部大人共立醫槐為代王,紇那奔宇文部。醫槐卒,次弟屈剛猛多詐,諸大人殺之而立其弟孤。孤不可,自詣趙迎什翼犍,請身留為質。後趙主虎義而許之。什翼犍立,分國之半以與孤。時代國寢衰,什翼犍雄勇有智略,國人附之。有眾數十方,代國復強。後以繼嗣不定,為了實君所弒,代國大亂。前秦主苻堅以兵伐代,取實君車裂之。分代為二部,使劉庫仁、劉衛辰統之。賀氏以實君子圭依庫仁,自是代並於前秦。前秦者,略陽臨渭氐蒲洪也,世為西戎酋長。始,其家池中生蒲,長五丈,時咸謂之蒲家,因以為氏。洪驍勇多雄略,群氐畏服之,初服於晉,後降前趙。後趙遣石虎攻之,洪敗降虎。洪說虎遣關中豪傑,及羌氐以實東方,虎從之。徙秦雍豪傑及氐羌十餘萬戶於關東,以洪為龍驤將軍,流民都督,使居枋頭。枋頭者,今北直大名府睿縣西南是也。及石虎卒,石遵篡立,罷洪都督,秦雍流民相率西歸,路由枋頭共擁洪為主,眾至十餘萬。後趙石鑒畏洪之逼,以洪都督關中,僭秦雍州刺史。洪遂據關右,自稱大都督三秦王,以讖文有草付應王,又以其孫堅,字永固,背有草付字,遂改姓苻氏。
  洪為後趙降將麻秋所鴆,僭王位一年,世子健收秋斬之,據長安,稱天王一年,稱帝三年殂。子生立。生幼少一目,力舉手千鈞,手格猛獸,走及奔馬,擊刺騎射,冠絕一時,殘忍好殺,自皇后丞相而下,一言之誤,立死。無辜及應天變族誅,與酒後被殺者,不可勝數。初,秦主健之弟東海王雄,位兼將相,謙恭泛愛,健甚重之。及卒,子堅襲爵。堅性至孝,博學多能,交結豪傑,與呂婆樓等善。生遣堅擊姚襄,擒斬之。襄弟萇以其眾降。襄萇皆姚戈仲之子,戈仲,南安赤亭羌人,相傳大舜之後。戈仲服於前趙,後襄降晉,復叛晉而奔平陽,據襄陵,欲圖關中,堅擊斬之。生屢欲殺堅,賴李威營救,始得免。生好剝人面皮,使之歌舞,飲酒無晝夜,乘醉多所殺戮,奇淫異刑。群臣得保一日,如度十年,於是薛贊等勸堅為社稷計。堅問尚書呂婆樓,樓請咨於裡人王猛。堅招猛與語,大悅。
  遂與呂婆樓等帥麾下三百人,鼓噪直進,宿衛將士皆舍仗歸堅,生猶醉寐。生僭位二年,堅殺之而自立,任用王猛,秦大治。
  秦主堅有圖燕之志,會晉遣桓溫伐燕,燕求救於秦,秦王猛密言於堅曰:「燕雖強大,慕容評非溫敵也,若使溫滅燕,則勢愈大,陛下大事去矣,不如與燕合兵以退溫。溫退則燕亦病矣,我承其敝而取之,不亦善乎!」堅從之。遣洛州刺史鄧羌,帥步騎二萬以救燕,戰於枋頭。桓溫遁還燕,吳王垂追之,大敗溫兵。垂還鄴,威名益震。太傅評忌之。垂與後妻段氏及子弟姪俱奔秦。秦主堅聞燕太宰慕容恪卒,久有圖燕之志,憚垂威名,不敢發。及聞垂至,大喜,以為冠軍將軍。秦遣王猛督軍伐燕,克壺關,所過郡縣,望風降附,燕人大震。燕長史申孕歎曰:「鄴必亡矣。然趙得歲而吳伐之,卒受其禍。今福德歲星在燕,秦雖得志,而燕之復建,不過一紀耳。」秦王猛入晉陽,大敗慕容評於潞州,遂圍鄴,燕散騎侍郎徐蔚夜開北門納壽命兵。燕王暉與慕容評奔龍城,秦追獲之,前燕亡。王猛知慕容垂必不能久為人下,數勸堅除之,而慕容垂後夫人段氏有絕色,得倖於堅,堅每與之同輦游後庭,故不納王猛之言,而任垂以兵柄有加。後垂得志,以段氐為後。秦伐晉,取成都,於是晉、涼、益三州入於秦。涼公張天錫,荒於酒色,秦遣苟萇、姚萇將兵滅之,又滅代。於是高句麗、新羅西南夷皆朝於秦。秦清河侯王猛寢疾,秦主堅親至其第視疾,問以後事。猛曰:「晉雖僻處江南,然正朔在晉,願勿以晉為圖。鮮卑慕容氏、西羌姚氏,我之仇敵,終為大患,宜漸除之。」言訖而終。堅謂太子宏曰:「天不欲使我平一六合耶?何奪吾景略之速也。」景略,猛字也。
  時秦已併吞各國,惟晉未下,欲大舉滅晉,群臣諫者皆不聽。堅所幸張夫人與幼子詵皆諫,堅曰:「軍旅之事,非婦人孺子所知。」遂統百萬之眾大舉伐晉,為晉謝石、謝玄等所破。
  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將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垂世子寶與其弟德,皆請殺堅以復燕。垂曰:「我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秦王以國土遇我,恩不可忘。」悉以兵授堅。堅集離散,北至洛陽,眾十餘萬。慕容農勸垂乘機復燕,垂善其言。
  行至澠池,會北狄丁零國翟斌作亂,垂言於堅,請奉詔鎮撫北方。堅許之。權翼、石越等言垂必為亂,堅不聽,曰:「朕已許之,何可食言?苟有此,亦天命也。」長樂公丕乃給羸兵敝鎧,又遣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之副。垂行至南陽,夜襲飛龍兵,盡殺之,而與翟斌兵合,垂自稱燕王,是為後燕。遣使如鄴,告慕容農等起兵相應,以弟德為車騎大將軍,封范陽王,帥眾二十餘萬,長驅向鄴。慕容農起盡於列人,眾至數萬。長樂公丕使石越將兵討之,農大敗秦兵,斬越。於是人心騷動,盜賊群起。垂至鄴,農引兵會之,遂進攻鄴。燕慕容泓起兵華陰,慕容衝起兵平陽,秦主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復爭,將若泓何?」乃遣苻睿都督諸軍,以姚萇為司馬討之。泓懼,將奔關東,睿馳兵邀之。姚長諫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為亂,宜驅令出關,鳴鼓隨之,彼將奔敗不暇矣。」睿弗從,與戰,果敗見殺。萇遣其長史詣堅謝罪,堅怒殺之。萇懼,奔渭北,糾煽羌豪五萬餘眾,推萇為盟主,萇自稱秦王,是為後秦。羌胡降者十餘萬,秦竇衝擊慕容衝於河東,衝奔慕容泓,泓眾十餘萬,進向長安。泓謀臣高蓋殺泓,泓僭王位一年。蓋立衝為皇太弟,承制行事,置百官。未幾,稱帝於阿房,是為西燕。
  衝頗有自得之志,賞罰任情。慕容盛曰:「十人之長,亦須才過九人,中山王才不逮人,而驕己甚,殆難濟乎?」西燕主衝攻長安,秦主堅身自督戰,飛矢滿體,血流淋漓。衝縱兵大掠關中,士民流散,千里無煙。堅大懼,以讖書云:「帝出五將久長得。」乃留太子宏守長安,自出奔五將山,衝入長安。
  後秦主萇聞堅出奔,遣驍騎將軍吳忠師騎圍五將山。秦兵皆敗走,堅神色自若,忠執之。萇遣人弒堅於新平佛寺,在位二十九年。
  堅庶子長樂公丕將西赴長安,至晉陽,始知長安不守,堅已死,乃發喪即位,傳檄四方,討慕容垂、姚萇。關隴諸郡復起為秦。西蕉左將軍韓延殺西燕主慕容衝,衝僭位一年,而立衝將段隨為燕主。慕容永襲段隨,破之,率鮮卑男女去長安而東,眾推永為河東王,於是長安空虛,後秦主姚萇自安定入長安,即皇帝位,國號大秦。西燕慕容永既去長安,擊秦主丕於鄴,殺之。丕嗣位一年。永遂進據長安,即帝位。將以秦後楊氏為夫人。楊氏引劍刺之不克,為永所殺。永僭位九年,後燕主垂攻西燕,執慕容永斬之。西燕亡。凡三主,共十一年。前秦南安王登,聞丕被殺,發喪即位,戎夏歸之者十餘萬,伐後秦,所向無前。秦主登擊安定,後秦主萇襲破其輜重,掠男女五萬口。登後毛氏美而勇,善騎射,兵入其營,猶彎弓跨馬,帥壯士力戰,殺七百餘人,眾寡不敵,為後秦所執。萇將納之,毛後哭且罵曰:「姚萇,汝已殺天子,又欲辱皇后,皇天后土,豈容汝耶?」萇殺之。萇疾甚,還長安,謂太子興曰:「汝撫骨肉以恩,接大臣以禮,待物以信,遇民以仁。四者不失,吾無憂矣。」僭位八年卒。世子舉秘不發喪,自稱大將軍,帥師伐前秦前秦主登殺之,登嗣位八年殂。太子崇立,奔湟中,興乃發喪即位。前秦主崇在湟中,為西秦主乞伏乾歸所逐死,前秦亡,凡六主,共四十五年。後秦主興,存問孤貧,恤刑獄,進賢退不肖,其貪者殘誅之,遠近肅然。興在位二十二年殂,長子泓立。泓懦弱多病,僭位二年,晉太尉劉裕滅之。後其地為夏主赫連勃勃所得。
  其西秦主乞伏乾歸,先世為乞伏部主服於趙,及趙亡,服於前秦。自苻堅之敗,乾歸兄國仁起兵叛秦,據涼州、臨洮、河州,僭王位一年殂。子公府尚幼,群臣立其弟乾歸。乾歸殺前秦主崇,盡有隴西之地,僭王位十五年,為國仁子公府所弒。
  乾歸寧熾磐誅公府而自立,僭王位十六年殂。子暮末立,僭王位四年。夏主赫連定攻之,暮末窮蹙,輿櫬出降。夏主定殺之,及其宗族五百人,西秦亡。凡四世,共四十七年。夏國者,匈奴右賢王去卑之後。劉武於前趙劉聰時,以宗室封樓碩公,拜安北將軍,雄據肆盧川。武生豹子,豹子生劉衛辰,前秦主苻堅,因代國之亂,分代為二部,自河以北屬劉衛辰,屯代來城,及堅敗秦,遂有朔方,今陝西、寧夏等地。魏主拓跋圭伐之,衛辰敗,為其下所殺。魏誅其宗黨五千餘人,投屍於河。衛辰少子勃勃奔薛幹部,薛乾送勃勃於前秦,驃騎將軍沒奕乾,奕乾以女妻之,降於後秦。後秦主興見勃勃而奇之,以為安北將軍,使鎮朔方。秦、魏通好,勃勃大怒,遂叛秦,襲殺沒奕乾,並其眾,自謂夏後氏之苗裔,自稱大夏天王,改姓赫連氏。秦主興自將擊之,勃勃掩其不備,秦兵大敗。勃勃築都城於黑水之南,名曰統萬,今寧夏衛是也。晉太尉劉裕伐後秦,既滅後秦,而歸勃勃,以兵取其地,而國始大。
  勃勃性驕虐,視民如草芥。凡造兵器成,呈之,工人必有死者。箭射甲,不入則斬為弓矢者,入則斬甲匠,由是器物皆精利。勃勃僭位十八年殂。於昌立,僭位三年。魏太武帝燾伐夏,克夏都統萬城。夏主有三女,皆絕色,魏主皆納為貴妃。
  夏主奔上邽,以兵來攻安定城,親自搏戰,軍士識其貌,爭赴之。夏主昌敗走,馬蹷被擒送平城。魏主以女故,善遇之,以妹始平公主妻之,封為秦王。夏主昌弟平原王定奔平涼稱帝,僭號四年。魏太武帝襲平涼,克之,以夏主定之,後賜豆代田。
  夏主中重創,單騎走上邽,夏主畏魏之逼,整兵擊西秦,敗之。
  西秦王乞伏暮末輿櫬出降,夏主殺之,及其宗族五百人。又欲濟河,擊北涼王蒙遜而取其地,吐谷渾王遣兵擊敗之,執夏主定以歸,送於魏,夏亡,凡三主,共二十五年。其後秦、西秦、夏已經敘明,下再敘後燕及北燕事跡。
  卻說後燕慕容垂既叛,前秦苻堅復前燕舊業,乃定都中山稱帝。翟斌恃功驕恣,邀求無厭,復與前秦苻丕通,垂殺之。
  魏主拓跋圭叛燕,燕主垂遣太子寶伐之,大敗而還。垂因大舉自將襲魏,克平城而王,至上谷而殂。僭位十二年。太子寶立。
  魏主圭從井陘趨中山擊信都,燕主寶悉出珍寶及宮人,募群盜以擊魏,夜襲魏師,大敗奔還。尚書郎慕容輿皓謀弒寶,而立寶弟趙王麟,不克,奔魏,麟由是不自安,遂作亂。燕主寶出走,城中立開封公祥為主。麟殺之而自立。魏克中山,慕容麟奔鄴,麟說范陽王德,南徙滑台,魏遂取鄴,麟上尊號於德。
  德,前熱主皇光之於也。用兄垂故事,稱燕王,尋稱帝,更名備德,都廣固,今山東青州府是也,是為南燕。麟後謀後,德殺之。備德僭位七年殂,無子,以兄子超為嗣。超僭位六年,猜虐日甚,政出權幸。晉太尉劉裕滅之,斬於建康市,南燕亡。
  凡二主,共十三年。
  燕主寶在龍城。龍城,今北直永平府是也。欲調兵復中原,於長樂王盛諫不聽。行至乙連,長上段速骨因眾心憚征役,遂作亂。寶奔還龍城,尚書蘭汗潛與速骨通謀,誘殺遼西王慕容農。速骨入城,縱兵大掠。寶盛皆輕騎南走,蘭汗遣使迎寶。
  寶以汗燕主垂之舅,而盛妃之父,謂必無他,遂行。盛泣諫,不聽,盛乃與將軍張真下道避匿。寶去龍城四十里,汗遣弟加難弒之,並殺太子策,自稱昌黎王。盛欲赴京,張真止之,盛曰:「今我窮困歸汗,汗性愚淺,必不殺我。旬月之間,足以展我志矣。」遂往見汗。汗妻乙氏及盛妃皆涕泣請盛,汗乃舍之,待之如初。」盛內則離間其兄弟,外則潛結黨,汗與加難治兵相攻,引李早、張真為腹心。早、真盛所素厚也。因汗醉,盛逾垣入,與李早、張真等誅汗,內外帖然。盛下令即位,自貶號曰庶人天皇,務峻威刑,人不自保。前將軍段機等作亂,盛帥左右討之,被傷而殂。僭立四年。中壘將軍慕容拔等白丁太后,以國多難,宜立長君,乃廢太子,迎垂少子河間公熙立之。熙納故中山尹苻謨二女,長曰女戎娥,為貴人,次曰訓英,為貴嬪,皆有絕色,熙極寵愛之。丁太后怨恚,熙逼殺之,女戎娥尋卒,熙以訓英為後。作龍騰苑,方十餘里,築景雲山,高十七丈。起逍遙宮,連房數百,與苻後游宴其中,頃刻不能離。
  及後卒,熙哭之,絕而復甦。大殮既訖,復啟其棺,與之交接,斬衰食粥,百官哭,無涕者罪之。及葬,喪車高大,毀北門而出。熙披髮徒跣,步送二十餘里。
  初,燕中衛將軍馮跋得罪於熙,亡命山澤,至是因民之怨,潛入龍城,及熙出送葬,與左衛將軍等作亂,推夕陽公云為主,閉門拒守。熙軍無故驚散,熙微服匿林中,為人執送雲,並其諸子殺之。熙僭位七年,雲遂即天王位,複姓高氏。後燕亡,凡四世,共二十四年,前後二燕,通共八十八年。高雲僭天王位三年,為倖臣離班、桃仁所弒。眾斬班、仁,推馮跋為主,是為北燕。跋勤於政事,輕傜薄賦,慎擇守宰,燕人悅之。僭位二十二年,及病篤,命太子翼攝國事,勒兵聽政。宋夫人欲立其子受居,謂翼曰:「上疾將瘳,奈何遽欲代父臨天下乎?」
  翼性仁弱,遂還東宮。宋夫人矯詔,絕內外,謀立受居。跋弟中山公宏帥甲入禁中,宿衛皆散,夫人命閉東閣。宏家僮逾閣而入,射殺女御,跋驚懼而殂。宏遂即天王位,太子翼帥東宮兵出戰而敗,為宏所殺。跋有子百餘人,宏皆殺之。魏太武帝燾數伐燕,蕉主宏屢敗失地,魏拔燕白狼城,宏奔高麗,後為高麗所殺。宏僭位六年,而為魏所滅,北燕亡。凡二世,共二十八年。諸燕之事已經敘完,下敘諸涼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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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下     索頭魏分齊周北地稱尊

  初,前秦主苻堅以呂光為驍騎將軍,總兵十萬,鐵騎五千,伐西域。光,略陽氐人,字世明,齊太公呂尚之後、呂婆樓字廣平之子也。光等領兵行,越流沙三百餘里,焉耆等國皆降。
  龜茲王帛純,嬰城固守,求救於獪胡。獪胡王遣騎及諸國兵合七十餘萬以救之,光大破之。帛純出走,光入其城。城如長安,市邑宮室甚盛,光撫寧西域,恩威甚著。遠方諸國,前世所不能服者,皆來歸附。光以龜茲饒樂,欲留居之,天竺沙門鳩摩羅什曰:「此不足留,將軍東歸,自有福地可居。」光乃以駝二萬餘頭,載外國珍寶奇玩,驅駿馬萬餘而還。秦涼州刺史梁熙,謀閉境拒之,光擒斬熙,入姑藏,自領涼州刺史,郡縣皆降。呂光得秦主堅凶訊,舉軍縞素,大赦改元,自稱三河王,尋稱天王,國號大涼,以禿髮烏孤為河西都統。烏孤破涼取金城,自稱平西王,是為南涼。涼尚書沮渠蒙遜叛據金山,建康太守段業叛後涼,蒙遜以眾歸之,是為北涼。此建康在陝西行都司,高台千戶所。呂光疾甚,立太子紹為天王,自號太上皇帝,以庶長子太原公纂為太尉,常山公宏為司徒,戒之曰:「汝兄弟輯睦,則祚流萬世。若內自相圖,則禍不旋踵。」遂殂。
  僭位一十四年。太子結立,呂光弟寶之子超謂紹曰:「纂為將多年,觀其舉止,必將為變,請早除之。」紹曰:「先帝言猶在耳,縱其圖我,我視死如歸,終不忍為此。」紹立方五日,庶兄纂及其弟宏夜帥壯士攻廣夏門而入,呂超帥卒二千赴難,大潰。超奔廣武,紹自殺,纂即天王位。呂趕自廣武上疏陳謝,纂復其爵位。又以宏為大司馬,宏以功高地逼,遂以東苑兵作亂,纂擊破之,宏將奔南涼,呂方執送纂,斬之。纂縱兵大掠,悉以東苑婦女賞軍,而宏之妻女亦在其中。纂嗜酒好獵,與呂超等飲於內庭,超兄隆數勸纂酒,纂大醉,超取劍刺之,洞胸而死,僭位三年。纂後碭氏,命禁兵討超,杜尚止之,皆舍杖而降。超遂推其兄隆即天王位。楊氏有美色,超將納之,後大罵,盡書而死。後涼主呂隆多殺豪望,人不自保。焦朗等使人說後秦主姚興,遣兵自金城濟河,直趨姑藏,呂超等逆戰大敗。
  南涼主辱檀,及北涼沮蒙遜,互出兵攻呂隆,隆降於後秦主姚興,僭位三年,後與其子弼以謀反誅,後涼亡。凡四世,共一十八年。其自後涼分據者,有南涼禿髮氏。
  禿髮之先,河西鮮卑也,與拓跋魏同祖。西晉武帝時,禿髮樹機能陷涼州,武帝以馬隆為武威太守,擊破之。樹機能為部下所殺。從弟務紮立。務丸卒,子椎斤立亢。椎斤年一百一十歲卒,子思復健立。思復健卒,子烏孤立,雄勇有大志。呂光據涼,拜烏孤為冠軍大將軍,河西鮮卑大都統,封廣武公。
  未幾叛涼,取金城,金城即今臨洮府蘭州是也。烏孤徙治樂都,自稱平西王,湟河、澆河太守皆以郡降。嶺南羌胡數萬落皆附焉。烏孤僭王位三年,因醉走馬,傷肋而殂,弟禿髮利鹿孤立。
  利鹿孤僭王位三年殂,弟禿髮傅檀立,僭王位十三年,吐谷渾乙弗等部皆叛,亻辱檀討之,西秦王乞伏熾磐襲樂都,亻辱檀降於熾磐,熾磐鴆殺之,南涼亡。起烏孤,凡三世,共十八年。其自後涼分據者,又有北涼。
  北涼沮渠之先,世為匈奴。左沮渠王,因以官為氏,世為部曲。後涼主呂光以沮渠羅仇為尚書,從伐西秦而敗。仇弟麴粥勸仇背涼,仇不從。仇與粥皆見殺。仇弟之子蒙遜,雄杰有策略,涉獵書史,以其喪歸葬,會者萬餘人。蒙遜哭謂眾曰:「呂王無道,多殺不辜,今欲與諸部雪二父之恥。復上世之業,何如?」眾稱萬歲。遂結盟起兵,攻涼臨鬆郡,拔之,屯據金山。蒙遜從兄男成,說太守段業叛涼,推業為涼州牧,蒙遜帥眾歸之,業自稱涼王,以蒙遜為尚書左丞,是為北涼。北涼主段業,憚蒙遜勇略,蒙遜深自晦匿。蒙遜素憚索嗣馬權男成,皆譖殺之。遂舉兵反。業使將軍田昂擊之,昂以眾降業,左右皆散,蒙遜殺之,擢任賢才,文武咸悅。伐南涼,南涼主亻辱檀奔樂都,蒙遜拔姑藏,徒都之,自稱河西王,又滅西涼。蒙遜僭位二十九年殂。世於菩提幼弱,國人立其庶長子牧犍為河西王。魏太武帝燾,以其妹武威公主妻牧犍。牧犍之嫂李氏,有殊色,牧犍兄弟三人遞傳而爭嬖之。李氏與牧犍之姊共毒魏公主,魏主遣醫乘傳救之,得不死。魏主征李氏,牧犍不與,魏主伐涼,姑藏城潰牧犍出降,僭位七年,後為魏主所殺,北涼亡。起段業,凡三主,共三十九年。其起滅於北涼者,有西涼李暠,暠字元盛,敦煌胡人。漢前將軍李廣之後,好文學,有令名,北涼主段業以為敦煌太守,都督鎮西將軍,尋叛北涼,自稱西涼公,取沙州、秦州、涼州等地,取酒泉徙都之。酒泉今肅州衛是也。暠僭位十八年殂。其後七世孫。為唐高祖今世子歆立,歆僭位四年。北涼主蒙遜欲取西涼,詐引兵攻秦,而潛還師以待之。西涼主歆果將少騎三萬襲北涼,北涼主蒙遜擊殺之。歆弟敦煌太守李恂等奔北山,蒙遜以索元緒為敦煌太守。
  初,李恂在敦煌有惠政,索元緒粗險好殺,大失人和,郡人逐元緒,密信召恂,推恂為敦煌王。北涼主築堤壅水以灌敦煌,李恂自殺,僭位一年。蒙遜屠敦煌,西涼亡。凡三世,共二十二年。此外又有仇池。東漢南帝時,略陽清水氏楊駒,始居仇池。仇池山,在陝西鞏昌府成縣西北百里。其城天然,石角外向,如雉堞然。地方百頃,其傍平地二十餘里,四面鬥絕,為羊腸蟠道,三十六回而上。三國時,駒孫楊千萬附於曹魏,魏封為百頃王。傳楊飛龍、楊茂搜、楊難敵、楊毅、楊初、楊國、楊俊、楊世,楊纂、楊安、楊定、楊盛,蒙聞晉亡,不改義熙年號,謂世子元曰:「吾老矣,當終為晉臣,汝善事宋帝。」
  盛卒,元立。元卒,弟難當立,降於元魏。魏封為南秦王,再
  傳楊保宗、楊文德、楊元和、楊僧嗣、楊文度、楊文宏、楊後
  起、楊集始、楊紹先。時楊集起、楊集義等立紹先為帝以叛魏。
  魏梁、秦二州刺史邢巒擊破之,執送洛陽,滅其國,仇池亡。
  起漢獻帝,終梁武帝,凡二十五世,共二百八十七年。五胡諸國,今已講完,再敘北朝元魏之事。
  卻說北朝元魏,初為代國,自前秦主苻堅滅代,分之為二。
  使劉庫仁、劉衛辰統之。衛辰之後為復國,見前不贅。庫仁招撫離叛,恩信並著。拓跋圭之母竇氏,以圭走依庫仁,庫仁事圭,恩勤周備,不以廢興易意。嘗謂諸子曰:「此兒有高天下之志,必能恢隆祖業,汝曹當謹遇之。」及前秦國亂,諸部大人共推拓跋圭為主,大會於牛川,即代王位。自代滅後,至是十年而復興。牛川,即今直隸萬全都司懷來衛是也。圭務農息民,國人悅之,改國號曰魏,服於後燕,後與魏絕,破柔然,獲馬蘭十餘萬,牛羊四百餘萬,國用遂饒。又破後燕而取其地之半,遷都平城稱帝,是為太祖道武帝。襲高車,破其眾三十餘部,獲馬三十餘萬,諸部大震。復敗後秦之師,遂為強國。
  置五經博士,增國於太學生員三千人。圭問博士李先曰:「天下何物可以益人神智?」對曰:「莫如書籍。」圭遂命郡縣大索書籍,悉舉平城。初,圭納劉頭眷女,寵冠後庭,生子嗣,即明元帝。及克中山,獲燕主寶幼女,又寵之,將立後,用其國故事,鑄金人以卜之。慕容氏象成,遂立為後。圭又見賀太后之妹美,請納之。太后曰:「不可,是過美,且已有夫。」圭密令人殺其夫而納之,生清河王紹,凶狠無賴。時圭服餌丹藥,躁怒無常,因怒殺人無算。欲立齊王嗣為太子。魏故事:欲立嗣子,先殺其母,乃賜嗣母劉貴人死,召嗣諭之。嗣性孝,哀泣不自勝。
  圭怒,嗣還舍,日夜號泣。圭復召之,左右曰:「上怒甚,人將不測,不如且避之。」嗣乃逃匿於外,惟帳下車頭王洛兒隨之。圭又以事責賀夫人,將殺之。夫人密求於其子紹。先是神有巫嘗誡圭,當有暴禍,惟誅清河,殺萬人,乃可免。圭乃殺清河一郡,常手自殺人,欲令滿萬魘之。圭寢處人莫能知,惟愛妾名萬人者知之。清河王紹年十六,萬人與之私通。至是紹欲救母弒父,令萬人為內應,紹逾垣入宮弒圭。圭臨死曰:「清河萬人之言,乃汝等耶?」太武帝在位二十二年。嗣在外聞變,遣王洛兒夜入平城,告將軍安同等,眾翕然奉迎,衛士執紹送嗣。嗣並賀氏及萬人等為內應者,皆鑾食之。乃即位,是為太宗。」月元帝。任用崔浩,勸課農桑,人民安富。有事於太廟,助祭者數百國。在位十五年殂。太子燾立,是為世祖太武帝,仍用崔浩。魏主為人,壯健鷙勇,臨城外陣,親犯矢石,左右死傷相繼,神色自若,將士畏服,咸盡死力。明於知人,或拔於卒伍之中,聽察精微,下無遁情,賞不遺賤,罰不避貴,由是兵甲強盛,戰無不克。滅夏、滅北燕、滅北涼,取仇池。北朝諸國,皆並於魏。又平西域及柔然、高車等國。除江左南朝外,居然一統。振興文學,墾田積粟,魏國大治。惜其不念崔浩之功,以其作史暴揚國惡,誅及其族,為少過耳。
  太武帝以太子晃監國,中常侍宗愛扌勾之,晃以憂卒。魏主追悼太子不已。宗愛懼誅,遂弒太武帝,而立帝子南安王餘。太武帝在位二十九年。未幾宗愛復弒餘。尚書源賀、陸鹿等勒兵誅愛,奉太子晃之於皇孫濬即位,是為高宗文成帝。任用高允靜以鎮之,懷集中外,魏國大治。立子宏為太子,使其母李貴人條記所事,付托兄弟,然後依故事賜死。文成帝在位十四年殂。
  獻文帝宏立,年方十三,馮太后臨朝稱制。雖淫亂而能任用高允,魏國無事。魏主李夫人生子宏,馮太后自撫養之,遂還政於獻文帝。帝始親政,剛毅有斷,勒於政事,賞罰嚴明。援清節,黜貪污,魏國稱治。因好黃老浮屠之學,傳位於太子宏,自號太上皇帝。子孝文帝宏立,生方五歲,幼有至性,顯祖病癰,宏親為吮之。及受禪,悲不自勝。顯祖問其故?對曰:「代親之感,內切於心。」群臣奏曰:「今皇帝幼衝,萬機大政。
  猶宜陛下總之。」顯祖從之。
  初,太上嫡母馮太后素幸李奕,太上怒,因事殺之。馮太后由是恨太上,密鴆殺之。在位六年,在太上位又五年而被弒。
  高祖孝文帝宏即位,馮太后復臨朝稱制。太后聰察知書,計曉政事,多權數,減膳饈,被服儉素。然性淫;每多外交。魏主宏性至孝,承顏順志,事無大小,皆仰成焉。太卜令睿得倖於馮太后,遷尚書令,爵中山王。至是病,太后屢至其家。及卒,贈諡立廟,文士作誅者百餘人。及葬,自稱姻舊,衰經哭送者千餘人。魏主以睿子代為尚書令。太后自以失行,畏人議己,群下語言,稍涉疑忌,輒殺之。太后前後臨朝,凡二十五年殂。
  孝文勺飲不入於口者五日,哀毀過禮。初,太后忌孝文英敏,恐不利於己,盛寒,閉之冷室,絕食三日,欲廢之,而立咸陽王禧,東陽王丕等固諫乃止。魏主初無憾意,惟深德丕等,又有宦者譖魏主於太后,太后杖魏主數十,至是亦不追問。魏咸陽公高允卒,允歷事五帝,卒年九十八歲。孝文帝始禁同姓為婚,拜祀周公、孔子,行養老禮,以平城地寒,風沙常起,乃遷都洛陽,改姓元氏,初定族姓,興禮樂,變華風。禁胡語,求遣書,立國子太學、四門小學於洛陽,魏主好讀書,手不釋卷,善屬文,多於馬上口占,既成,不更一字。自太和十一年以後,詔策皆自為之。好賢樂善,情如饑渴,所與游接,常寄以布素之意。友愛諸弟,始終無間,精勤庶務,從善如流。制禮作樂,蔚然可觀,有三代之風焉。魏主宏連年在外,後馮氏私於倖臣高菩薩。魏主還,收菩薩等誅之,而不忍廢后。時魏主因御齊師得勝,疾甚而還。至谷塘,原以嗣子恪托其弟司徒彭城王勰,勰慮權寵震主,取罪必重,涕泣固辭。魏主手詔太子曰:「汝叔父勰,清規櫬德,松竹為心,吾百年後,其聽勰辭蟬冕,遂其衝挹之性!」又謂勰曰:「後官久乖陰德,吾死後,可賜自盡,葬以後禮。」遂殂,在位二十九年。
  太子恪至魯陽,遇梓宮,乃發喪即位,是為世宗宣武帝。
  嬖幸擅權,倖臣趙邕及外戚高肇等用事,魏政始衰。高肇怨彭城王勰,數譖於魏主,誣以謀反,以酒毒殺之,舉朝莫不喪氣。
  魏主立於詡為太子。詡,胡貴嬪所生也。魏自是不殺太子之母。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殂,子肅宗孝明帝詡立。胡太后臨朝稱制。
  太后聰悟,好讀書,善屬文,射能中針孔,政事皆手筆自決。
  作永寧寺浮屠,高九十丈,極土木之美。僧房千間,珠玉錦繡,駭人心目。遣比丘慧生如西域求佛書,慧生出魏境西行二年,至乾羅國,得佛書一百七十部而還。胡太后弒故正宮商太后,以尼禮葬之。帝叔太傅清河王懌,美風儀,胡太后逼而淫之。
  然懌素有才能,輔政多所匡益。侍中元義、衛將軍劉騰,恃寵擅權,懌每裁抑之,義、騰誣懌欲毒殺魏主,閉永巷門,太后不得出,執懌殺之,還政魏主。幽太后於北宮,魏主不得省見,太后不免饑寒。義遂輔政,與騰表裡擅權。義嗜酒好色,貪吝寶賄,牧守長令,率皆貪污。百姓窮困,人人思亂,及劉騰死,魏主與太后左右防衛稍緩,母子乃得相見。太后定計,使義解兵權,復臨朝攝政。因賜元義死。
  胡太后自再臨朝以來,頗事妝飾,數出遊,李神軌、徐紇等俱得倖於太后,鄭儼尤為得倖,使領尚食典御,晝夜在禁中。
  每休沐,太后常遣宦者隨之,儼見其妻,惟得略言家事而已。
  嬖幸用事,政事縱馳,盜賊蠭起。葛榮肆亂國號齊,封疆日蹙,國用耗竭,討虜大都督爾朱榮,兵勢強盛,魏朝憚之。魏主年寢長,太后自以所為不謹,凡魏主所親信者,輒以事去之。於是母子之間嫌隙日深。魏主及鄭儼、徐紇等逼於太后,不能去,密詔爾朱榮舉兵內向,威逼太后。榮以高歡為前鋒,行至上黨,魏主復以私詔止之。鄭儼、徐紇恐禍,乃陰與太后謀鴆魏主。
  宣武帝在位十六年殂,立皇子為帝。既而下詔自:「潘嬪所生,實皇女也。故臨洮王寶陴世子钊,高祖之孫可立。」遂迎钊即位,年方三歲。
  爾朱榮聞之,抗表領兵赴闕,立彭城武宜王勰之孫子攸為帝,是為敬宗孝莊帝。以榮都督中外諸軍事,封太原王。李神軌、鄭儼、徐紇等皆遠遁,太后及後宮皆落髮為尼。榮遣騎執胡太后及幼主钊沉之於河,殺王公以下二千人。爾朱榮之女先為孝明帝嬪妃,至是榮欲魏主納為後,魏主從之,榮甚悅。爾朱榮討葛榮,擒之。冀、定、滄、瀛、殷五州皆平。榮雖身居外藩,遙制朝政。敬宗外逼於榮,內迫於後,快怏不樂。唯幸寇盜未息,與榮相持。及榮告捷,殊不喜,因密有圖榮之意。
  乃用陽城王微之計,聲言皇子生,榮遂與元天穆俱入朝賀喜。
  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俱抽刀入,榮起趨御座。魏主先橫刀於膝,遂手刃之,並殺於穆及榮子菩提等,赦其餘黨。內外喜噪,百僚入賀。是夜,榮從弟世隆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河陰,索太原王屍北遁。榮姪兆聞榮死,自汾州帥騎據晉陽。
  世隆至長子兆來會之,推立太武帝五世孫長廣王曄為帝,大赦改元。兆以輕兵倍道兼行,從河橋西渡直叩宮門,宿衛乃覺,彎弓欲射,矢不得發,一時散走。兆騎執魏主,鎖於永寧寺樓上,在位二年。兆縱兵大掠,捕殺皇子,污辱嬪妃公主,殺臨淮王彧等。魏主寒甚,就兆求頭巾,兆不與,尋縊殺之。爾朱世隆兄弟以長廣王曄疏屬,欲更立親近,以從人望,乃廢曄,在位一年,而更立獻文帝之孫廣陵王恭,是為節閔帝。
  初,葛榮之亂,部眾流入並肆者二十餘萬,謀亂不止。爾朱兆患之,問計於高歡。歡曰:「宜選王心腹使統之。」兆即以其眾委歡,以為冀州刺史。歡自此得兵柄,不可複製矣。魏河北大史高乾與其弟敖曹起兵討兆。高歡起兵屯壺關,聲言欲討乾。乾潛往謁之,說歡討兆。時趙郡太守李元忠赤說歡討兆。
  歡大悅,起兵討爾朱氏,立太武帝玄孫渤海太守元朗為帝,自為丞相。縱反間計,使爾朱世隆兄弟與兆互相猜疑。歡遂進戰,大破兆軍。歡又進擊爾朱兆等於鄴,復大破之,兆自殺,盡滅爾朱氏之黨,遂幽節閔帝於崇訓佛寺,尋弒之,在位二年。歡又以元朗疏屬,乃廢朝,朗在位廠年,而立孝文帝之孫乎陽王修,是為孝武帝。雍州刺史賀拔岳,遣司馬宇牢泰詣晉陽,觀高歡之為人,歡奇其狀貌,將留之,泰固求復命,歡乃遣之行,還謂岳曰:「歡之所以未篡者,正憚公兄弟耳。宜潛為之備。」
  岳大悅,以夏州被邊要重,乃表用奉以鎮之。未幾,岳為陳悅所殺。泰討殺悅,而代領岳眾。魏大丞相高舉舉兵反,中軍將軍王思政言於魏主曰:「高歡之心,昭然可知。宇文泰乃心王室,今往就之,還象舊京,何慮弗克。」魏主從之,以五千騎西赴長安。泰備儀衛迎帝,謁軸於東陽驛。魏主遂入長安,以泰為尚書令,軍國之事,咸取決焉。魏主下制,數高歡罪惡,召荊糾刺史賀拔勝盡行在所。勝遲疑不決,後竟奔梁。高歡勒兵追魏主修不及,遂還洛陽,集百官耆老,立孝文帝曾孫清河世子善見為帝,是為孝靜帝。北遷都鄴,時謂之東魏。魏主修至長安,未幾,復與宇文泰有隙,飲酒遇鴆而死,在位三年。
  泰立孝文帝孫南陽王寶炬即位,都長安,是為西魏文帝。自是而東魏、西魏分為二矣。
  魏自拓跋力微,至什翼犍國號代,凡十三主。起漢獻帝庚子,晉孝武帝丙子,共一百五十七年,而滅於秦。又自道武帝拓跋圭再建國起,改號魏,至梁武帝癸丑,共一百五十七年而分。其後東魏篡於齊,西魏篡於周;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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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周並齊隋篡周平陳一統

  詩曰:
  十遇征夫九皺眉,忘餐廢寢有誰知。
  中宵破夢兜鈴舉,頓飯驚心戰馬嘶。
  剪髮搓繩穿斷臼,拆衣抽線補殘旗。
  風流宰相龍樓宴,翠袖雙扶下玉梯。

  卻說東魏高歡,字賀六渾,蓨人,今直隸河間府景州是也。
  在杜洛周黨中,逃奔葛榮,既而亡歸爾朱榮。爾朱兆授以兵柄,封為渤海王。高歡既滅爾朱兆,又逼魏主修奔宇文泰軍,歡立清河世子善見為帝,以洛陽逼近西魏,乃遷都鄴。高歡多在晉陽。遣其世子澄在鄴輔政。歡因宇文泰先殺其將竇泰,將兵至沙,西魏諸將皆懼。宇文深獨曰:「歡鎮撫河北,甚得眾心,未易卒圖。今懸師渡河,可一戰擒也。」西魏宇文泰迎戰於渭曲,東魏望見西魏兵少,爭進擊之,無復行列。泰鳴鼓,士皆奮起合戰。李弼等率鐵騎橫擊之,東魏兵中絕,遂大敗,歡乃馳去。泰還軍渭南,乃於戰所,人種柳一株,以旌武功。
  高歡悉眾伐西魏,攻玉壁,西魏韋孝寬隨機御之,歡不能克,乃使祖珽說之使降,孝寬曰:「攻者自勞,守者自逸,孝寬關西男子,必不為降將軍也。」歡士卒死者七八萬。有星墜歡營中,大懼而還。大丞相高歡病,使次子太原公洋鎮鄴,征世子澄赴晉陽。歡性深密,終日儼然,人不能測,機權之際,變化若神,制馭軍旅,法令嚴肅,聽斷明察,不可欺犯,文武樂為之用。及病篤,謂世子澄曰:「侯景專制河南十四年矣,常有飛揚跋扈之志,顧我能畜養,非汝所能駕馭也。堪敵侯景者,惟有慕容紹宗。」及卒,澄秘不發喪,自出巡撫諸州,因朝於鄴。東魏主與之宴,澄起舞,識者知其不終。澄還晉陽,以其弟洋為京畿大都督,留鄴,遂歸發喪。東魏主贈歡相國齊王,備九錫殊禮,以澄都督中外諸軍錄尚書事。侯景素輕澄,諸將如高敖、曹彭樂等,皆勇冠一時,景皆輕之。及聞歡卒,遂以河南降西魏,後復降於梁。
  東魏主孝靜帝,美容儀,膂力過人,射無不中。好文學,從容沉雅。時人以為有孝文風烈,大將軍澄深忌之。初,高歡自病逐君之醜事,魏主禮甚恭。及澄當國,倨傲頗甚,嘗侍飲,舉大觴屬魏主,魏主不勝,忿曰:「自古無不亡之國,朕亦何用此生為?」澄怒罵日:「朕、朕、朕,狗腳朕!」使季舒毆魏主三拳,奮衣而出。魏主不堪憂辱,詠謝靈運詩曰:「韓亡子房奮,秦帝魯連恥。」乃與荀濟等謀誅澄。事覺,澄勒兵入宮,見帝不拜而坐曰:「陛下何意反?」乃幽帝於含章殿,烹濟等於市,遂還晉陽。澄獲衡州刺史蘭欽子京以為膳奴,欽請贖之,不許。亦屢自訴,澄杖之,曰:「更訴當殺汝!」京與其黨謀作亂,澄嬖瑯琊公主。公主美,在鄴與陳元康通,澄納之,常在鄴。澄不時往鄴。侍衛者常遣出外,與公主百般淫樂。
  時澄妻善淫,流為妓,楊愔、崔季舒屏左右,謀受禪,京置刀盤下,冒言進食,因殺澄。時變起倉猝,內外震駭。
  初,澄弟太原公高洋,因澄忌之,深自晦匿,素以不慧聞。
  至是聞澄死,洋神色不變,指揮部分入討群賊,斬而臠之。東魏主聞澄死,竊謂左右曰:「大將軍死,似是天意,威權當復歸帝室矣。」及洋入謁,從甲士八千,從登階者三百餘人,皆攘袂叩刃,命主者傳奏曰:「臣有家事,須詣晉陽。」再拜而出。東魏主失色,目送之曰:「朕不知死在何日矣。」晉陽舊臣宿將素輕洋,及洋至晉陽,大會文武,神采英暢,言辭敏給,眾皆大驚。澄政不便者,洋皆改之。東辭高洋自為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封齊王。洋以高德政為書記,甚親昵之。徐之才、宋景業善圖讖,因高德政勸洋受魏禪,洋以告其母婁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龍,汝兄如虎,猶以天位不可妄據,終身北面,汝獨何人,而欲行舜禹之事乎?」洋以告之才,之才曰:「正為不及父兄,故宜早升尊位耳!」洋鑄象卜之而成,使侍中張亮等見東魏主,逼以禪位。魏主下御座,入與六宮別,舉宮皆哭。洋廢之為中山王,在位一十七年,東魏亡。一主,十七年。
  洋遂即位,國號齊,是為北齊顯祖文宣帝。
  西魏太師宇文奉伐齊,齊主.自將屯東城。泰聞其軍容嚴盛,歎曰:「高歡不死矣。」會久雨,畜產多死,乃還。於是河南自洛陽、河北自平陽以東,皆入於齊。齊主每出入,常以中山王自隨。初,靜帝後太原公主為高歡女,至是降為中山王妃。太原公主恒為王嘗飲食,護視之。齊主飲公主酒,使人鴆王殺之,並其三子,葬於鄴西。後忽掘出,投於漳水。逼太原公主使為僕射楊愔妻,盡誅元氏,前後死者七百二十一人,悉棄屍漳水。齊主之初立也,留心政務,坦於任使,人得盡力。
  又能以法御下,內外肅然,軍國機策,獨決懷抱。每臨行陣,親當矢石,故所向有功。數年之後,漸以功業自矜,遂嗜酒淫佚,肆行狂暴。袒露形體,街坐巷宿,婁太后嘗以其酒狂,舉杖擊之。齊主曰:「即當嫁此老母與胡。」太后大怒。齊主欲太后笑,自匍匐以身舉牀,墜太后於地,頗有所傷。既醒,大慚恨,口自責數,執杖脫背就罪。太后前自抱之。齊主流涕苦請,乃笞五十,然後衣冠拜謝,悲不自勝。因戒酒一旬,又復如初。高氏婦女,不問親疏,往往亂之。或以賜左右,不從者手刃之。齊主納娼婦薛氏有寵,清河王岳嘗因其姊迎之至第,齊王鴆殺岳,久之忽思薛氏與岳通,斬其首,藏之於懷,出東山宴飲,勸酬始令,忽出其首,投於盤上,支解其屍,弄其髀骨為琵琶。一座大驚。復命收取,對之流涕,載屍以出,披髮跣步,哭而隨之。僕射崔暹卒,齊主幸其第哭之,謂其妻李氏曰:「頗思暹乎?」對曰:「思之。」齊主曰:「然則盍往省之?」乃斬其姜,擲首牆外,又殺其弟。上黨王涣、永安王濬,以其數諫也,以濬、涣妃賜左右之殺濬、涣者。齊主洋性殘忍,醉輒殺人,以為戲樂。楊愔乃籠死囚應用,謂之供御,三月不殺,則赦之。然洋雖無道,而能委政楊愔,總攝機衡,是以主昏於上,而政清於下。獎拔賢能,齊國亦治。
  齊主洋殂於晉陽,在位十年,太子殷即位,洋第六弟常山王演,殺尚書令楊愔、侍中燕子獻等。自為丞相。殷在位一年,演廢之為濟南王而自立,是為肅宗孝昭帝。未幾弒殷,諡為閔悼王。齊主演許以第九弟長廣王湛為太弟,既而立太子百年,以湛守鄴。湛心懷不平,齊主演識度沉敏,明習吏事,勵精圖治。性孝友,太后不豫,衣不解帶,木後嘗心痛,齊主侍立帷前,以爪掐掌代痛,血流出袖。友愛諸弟,無君臣之隔。演在位一年,忽見文宣帝洋與楊愔、燕子獻等為祟,病遂危篤,備極厭讓之事,諸屬歌舞自若,乃征長廣王湛立之。又與書曰:「百年無罪,可於樂處置之,勿效前人。」遂殂。湛自鄴馳赴晉陽即位,是為世祖武成帝,封故太子百年為樂陵王。婁太后殂,齊主服緋袍,置酒作樂如故。又逼通其嫂文宣帝洋之妻昭信宮李後,曰:「若不從,當殺爾子。」後懼而從之,既而有娠。其子太原王紹德至閣,不得見,有怨言,後大慚。生女不舉,齊主詬曰:「爾殺我女,我何得不殺爾兒?」對後以刀殺紹德,後大哭。齊主怒,裸後鞭之。白虹貫曰,齊主湛欲以故太子百年厭之。百年嘗作數敕字,教書者封奏之。齊主怒,使召百年,百年知不免,割帶玦,留與其妃斛律氏而入。齊主遣左右亂捶之,氣息將盡,乃斬之,棄諸池,池水盡赤,妃把玦哀號,不食而卒,玦猶在手,拳不可開。齊主湛驕奢淫佚,賦役繁重,吏民苦之。後胡氏,嘗幸和士開、婁定遠等,時人號為朝中八貴,彗星見,齊主湛傳位於太子緯,自稱太上皇。湛在位四年,又在太上皇位四年殂。齊主緯年少,多嬖寵,外寵高阿那肱、韓長鸞、和士開、祖珽等,內寵乳母陸令萱、宮婢穆舍利等,皆專權用事。原太后出入不節,既與和士開等通,復與沙門統縣獻通,諸僧至有戲呼縣獻為太上皇者。齊主聞而未之信,後朝太后,見二尼而悅之,召至,乃男子也,於是曇獻事亦發,皆伏誅。齊主緯以斛律光之女為後,因以斛律光輔政。光性節儉,不貪權勢,自結髮從軍,未嘗敗北,深為鄰國所憚。周黔州刺史韋孝寬密為謠言曰:「百升飛上天,明月照長安。」又曰:「高山不推自崩,槲樹不扶自舉。」令諜傳之於鄴。倖臣祖埏使其妻兄奏之,齊主殺光並其二子,廢皇后斛律氏。周主聞之大喜,為之大赦,而齊事不可為矣。齊主緯言語澀訥,不喜見朝士,非寵私狎昵,未嘗交語。承武成帝湛奢侈之後,後宮皆寶衣玉食,競為新巧,一裙值萬匹,鏡台值千金,盛修宮苑,窮極壯麗。每有災異,寇盜輒多。設齋以為修德,自彈琵琶,為無愁之曲,民間謂之無愁天子。又於華林園立貧兒村,自衣襤樓之衣,行乞其間,以為樂寵。任宦官參預機權,官由財進,獄以賄成。蒼頭劉桃枝等皆開府封王,其餘歌舞巫覡入等,濫得富貴者,殆以萬數。至狗、馬、鷹及鬥雞,皆有儀司、郡君、開府之號,而食其祿。一戲之賞,動逾巨萬。
  府藏空竭,乃詔郡縣賣官,守令率多商賈,競為貪縱,民不聊生。周主邕謀伐之,自將伐齊,師入齊境,攻河陽大城,拔之,進圍洛口,拔東、西二城。周主以有疾,夜引兵還。次年,復自將伐齊,攻平陽城,遂克晉州。
  初,穆後愛衰,其侍婢馮小憐大幸,齊主緯以為淑妃,誓同生死。時方與妃獵於天池,告急者三至。丞相高阿那肱曰:「大家正為樂,邊鄙小事,何急奏為?」至摹使至,則平陽已陷矣。齊主將還,妃請更殺一圍,從之。齊主自率大軍至平陽。
  周主使大將軍梁士彥為晉州刺史,守平陽,自引兵還。齊師遂圍平陽,梁士彥固守不下,齊大作地道攻城,城陷十餘步,將士乘勢欲入。齊主敕且止,召淑妃共觀之。淑妃妝點不時至,周人以木拒塞之,城遂不下。周主邕復引兵至平陽擊齊師,齊主緯與馮淑妃並騎觀戰,東偏小卻,淑妃怖曰:「軍敗矣。」
  齊主遂與淑妃北走,齊師大潰。齊主奔晉陽,周師攻克之。齊主奔鄴,周師趨鄴。望氣者言當有更易,齊主緯乃傳位於太子恒。恒時年方八歲,緯自為太上皇,在位十二年。周師入鄴,齊太上與穆後、馮淑妃及幼主恒等奔青州,高阿那肱密召周師,擒齊太上與后妃、幼主並胡太后等送鄴,北齊亡,凡六主。起梁簡文帝庚午,終陳宣帝丁酉,共二十八年。其後周主邕殺高緯,夷其族。太后、后妃等貧不能自給,有為尼、為娼、為人妾者。或曰:胡太后善彭祖、夏姬採補之術,貌極美,年雖老而有少容。後與穆後、馮淑妃等俱為娼,日與長安諸少年游,得恣其欲,歎曰:「為後何如為娼樂也。」至盛唐尚在,不見其老。事見小說其東魏北齊之事,俱已敘完。再敘西魏,北周之事。
  初,高歡舉兵反,魏主修奔宇文泰軍。卻說宇文氏,炎帝神農之後,其先曰葛烏兔,雄武多算略,鮮卑慕之,奉以為主。
  遂總十二部落,世為大人。其後有普回者,因狩得玉璽,有文曰皇帝璽。普回異之,以為天授。其俗謂天曰宇,謂君曰文,因號宇文國,並以為氏。普回子莫那,徙居遼西,九世至逸豆歸,為前燕慕容皇光所滅。其子陵仕燕,後歸魏,徙居武川。陵曾孫肱生子泰,生而有黑氣如蓋,下覆其身,故小字黑獺。及長,身長八尺,美鬚髯,發長委地,手垂過膝,輕財好施。年十八,為葛榮將。榮敗入魏,為爾朱榮統軍,尋為賀拔岳司馬。
  及岳為陳悅所殺,即代統岳軍。及魏主修奔泰,以泰為大丞相,掌軍國之政,尚孝武帝妹馮翊長公主。魏主修閨門無禮,從妹不嫁者三人,皆封公主。平原公主明月,南陽王寶炬之同產也,淫於魏主,從入人關,丞相泰使元氏及諸王取明月殺之。魏主不悅,或時彎弓,或時推案,由是復與泰有隙。魏主飲酒,遇鴆而殂。泰立南陽王寶炬為帝,是為西魏。大丞相泰置紙於陽武門,以求直言,召用蘇綽,寵遇日隆。泰欲為富國強兵之術,度支尚書蘇綽,教以減官員,置貳長,並置屯田,以資軍國,搜簡賢才,以為守令,國內稱治。及綽卒,宇文泰以其生平廉讓,歸葬武功,載以布車一乘,泰與群公步送,酹酒言曰:「爾知吾心,吾知爾意。方欲平定夫下,奈何遽舍我去?」因舉聲慟哭,不覺卮落於手。
  西魏文帝寶炬在位十七年殂。太子欽立。宇文泰諸於皆幼,兄子章武公導、中山公護皆出鎮,惟以諸婿為心膂。魏主欽密謀誅泰。事泄,泰廢之,在位二年,置之雍州,尋弒之。而立其弟齊王廓,是為恭帝,去年號,惟稱元年,複姓拓跋氏。泰以古制,降諸王爵,皆為公。泰自為太師大塚宰。泰能駕馭英雄,咸得其用。性好質素,不尚虛飾。明達玫事,崇儒好古,凡有施設,皆依仿三代而為之。泰自北巡還,至牽牛山而病,驛召中山公護,護至涇州,泰謂之曰:「吾諸子皆幼,外寇方強。」天下事皆屬之於汝,宜努力以成吾志。」遂卒。初,泰尚魏武帝妹,生覺;姚夫人生毓。毓於諸子為最長,泰立覺為嗣,時年十五,以覺為周公。護以周公覺幼弱,欲使早正位,以定人心。以魏主詔禪位於周,封魏主為宋公,魏恭帝廓在位十三年而被篡,尋為所弒。覺即天王位,以中山公護為大司馬。西魏亡,凡三主。起梁武帝乙卯,終陳武帝丁丑,共二十三年。自代及西魏,通共三百三十七年。
  周主覺性剛果,惡護之專,與司會李植、司馬孫恒、宮伯乙弗鳳、賀拔提等,謀誅護。事茲,護殺鳳等,幽周主於舊第,月餘弒之。武帝時追贈為孝閔帝,在位一年。迎寧都公毓即天王位,復稱皇帝,建年號,是為世祖明帝。周主毓明敏有識量,護憚之,置毒於糖,饋而進之。周主覺之,口授遺詔曰:「朕子年幼,未堪當國,魯公邕,朕之介弟,寬仁大度,必能宏我周家。」遂殂,在位三年。高祖武帝邕立,時大權盡歸於護。
  諸子及僚屬貪殘恣橫,士民患之。周主深自晦匿,密與母弟衛公直、宮伯宇文神舉、下大夫王軌、右侍宇文孝伯等謀誅之。
  周主每於禁中見護,常行家人禮,至是引護入謁太后,謂曰:「太后好飲,屢諫未納。因出懷中酒誥授之曰:「願見,以此入諫。」護入讀未畢,周主以玉珽自後擊之,護踣於地,直躍出,斬之,收其子弟親黨於殿中殺之。周主始親政事。周太后叱奴氏殂,周主行三年之喪。周主因齊主緯肆虐無道,興師伐齊,獲齊主緯及幼主恒等以歸,遂滅齊。滅齊事已見前。
  周主邕性節儉,既勝齊,乃毀其宮室之壯麗者,常服布袍,寢布被,後宮不過十餘人。至是詔唯置妃二人,世婦三人,御妻三人,餘皆減之。每行兵,親在行陣,步涉山谷,撫將士有恩,而明察果斷,用法嚴峻,由是將士畏威,而樂為之死。周主邕為太子斌納楊妃氏,即隋公楊堅女也。太子多失德,王軌、宇文孝伯嘗與周主言:「太子必不克負荷。」周主默然。軌又數言太子非社稷主,楊堅有反相,周主遲疑未決。後因伐突厥有疾而還,遂殂。在位一十八年,壽止三十六歲。太子斌立,是為宣帝。始立即逞奢欲,曾無慼容,捫其杖痕大罵曰:「死晚矣!」閱視宮人,逼而淫之。超拜鄭鐸為內史大夫,委以朝政。殺其叔父齊王憲,又殺徐州總管王軌及宮正宇文孝伯。忠正之士,駢首就戮。立妃楊氏為皇后,以楊堅為上柱國大司馬。
  在位一年,傳位於太子闡,是為靜帝。年方六歲,自稱天元皇帝。務自尊大,恣為淫戲,日夜不休,搜取美女,以實後宮。
  驕侈昏暴,喜怒無常,人不自保。後父堅,位隆望重,天元忌之,堅不自安。天元備法駕,幸天興宮,不豫而還,是日即殂。
  堅自為丞相,總知中外兵馬事,革宣帝苛酷之政,更為寬大,躬行節儉,中外悅之。因召公卿謂曰:「欲求富貴者,宜相隨堅。」夜復召太史庚季才問曰:「天時人事何如?」季才曰:「天道精微,難可意測,以人事卜之,符兆定矣。」獨孤夫人亦謂堅曰:「騎虎之勢,必不得下,勵之。」堅乃以世子勇為洛州總管,大殺諸王之不附己者,遂篡位。靜帝闡下詔,禪位於隋,在位三年,北周亡。起陳文帝丁丑,終陳武帝辛丑,凡五主,共二十五年。竇毅之女,聞周主禪,身投堂下,撫膺歎息曰:「恨我不為男子,救舅氏之難。」毅及襄陽公主掩其口曰:「汝勿妄言,滅吾族矣。」由是奇之。及長,以適唐公李淵,後代隋而有天下。
  卻說隋高祖文帝堅,小字那羅延,魏恭帝賜姓普六茹,本姓楊氏,宏農華陰人,今陝西西安府華陰縣是也。漢太尉震之後。父忠,仕魏及周,以功封隋公,堅襲爵。堅生而有異,母不能鞠。宅旁有尼寺,一尼抱歸以鞠之。一日尼出,付其母自抱,角出鱗起,母大驚,墮之地。尼心動,亟還,見之曰:「驚我兒,致今晚得天下。」及長,相表奇異。堅深自匿晦,至是篡位,都長安國,號隋。立獨孤氏為後。後謙恭,好讀書,言事多與隋主意合,甚寵憚之,宮中稱為二聖。隋主弒故靜帝闡,盡滅宇文氏之族,自周太祖以下,子孫皆死。隋高穎、蘇威同心協贊,政無大小,帝悉與之謀,數年之中,天下稱治。隋滅後梁,又滅陳,合天下為一統。其滅梁、滅陳事,已見二十三回,不贅。《綱鑒》紀事,以隋接陳,以隋文帝開皇九年,直接陳后主禎明二年。隋仁壽宮成,帝幸之。時天暑,役夫死者相次於道,楊素悉焚之,帝不悅。及見制度壯麗,大怒日:「素為吾結怨天下。」素慮獲譴,封德彝曰:「公勿憂,俟皇后至,必有恩詔。」明日,後勞之曰:「公知吾夫婦老,無以自娛。
  盛飾此宮,豈非忠孝。」賜齎甚厚。素薦德彝,帝擢為內史舍人。帝以盜賊繁,多,命盜一錢以上皆棄市,或三人共盜一瓜,事發即死。天下懍懍,有數人劫執事而謂之曰:「吾豈求財者耶?但為枉人來耳。爾為我奏至尊,自古以來,體國立法,未有盜一錢而死者,爾不為我以聞。吾更來,爾屬無噍類矣。」
  帝聞之,乃停此法。
  帝性嚴重,令行禁止,勤於政事。每旦聽朝,日昃忘倦。
  雖嗇於財,而至於賞賜有功,即無所吝,將士戰歿,必加優恤,仍遣使者勞問其家。愛養百姓,勸課農桑。輕傜薄賦,其自奉養。務為儉素,自非享宴所食,不過一肉,乘輿服御,敝者隨令補用,後宮服瀚濯之衣,天下化之。大夫率衣絹布裝,帶不過銅鐵骨角,以故衣食滋殖。他庫盈溢,受禪之初,民戶不滿四百萬,未年將近九百萬。然猜忍苛察,信受讒言,文法自矜,忌刻臨下,常令左右覘視內外,有過失則加重罪。又患令吏贓污,私使人以錢帛遣之,得犯立斬。每於殿廷捶人,一日之中,或至數四,功臣故舊,無始終得全者。乃至子弟皆如仇敵,此其所短也。初,帝使太子勇參決政事,時有損益。勇性寬厚,率意無矯飾,帝性節儉,而勇服用多侈,恩寵始衰。勇多內寵,嫡妃無寵死,而多庶子,獨孤後深惡之。晉王廣彌自矯飾,為奪嫡計,後贊帝廢勇及其男女並為庶人,而立晉王廣為太子,天下同日地震。其後獨孤後先帝而崩,及帝寢疾,楊素、柳述、元儼皆入閣侍疾,召太子入居殿中,太子預擬帝不諱後事,為書問僕射楊素,素錄事狀以報,宮人誤送帝所,帝覽之大恚。帝所幸陳夫人,陳宣帝女也,極有美色。旦出更衣,為太子所逼,拒之得免。上怪其神色有異,問其故。夫人泫然曰:「太子無禮。」上愈恚。抵牀曰:「畜生何足以付大事,獨孤誤我。」
  乃呼柳述、元儼曰:「召我兒。」述等將呼太子,上曰:「勇也。」述岩出閣為敕書。素聞之,以白太子,乃矯詔執述、儼係獄,追東官兵帖,上台宿衛,門禁出入,並取宇文述郭衍,令右庶子張衡入殿侍疾,盡遣後宮出就別室。俄而上崩,在位二十四年。甫後,太子封小金合,遣使者以賜陳夫人,夫人以為鴆毒,懼甚,發之,乃同心結也。夫人恚而卻坐,下肯致謝,諸宮人共逼之,乃拜使者,是夜太子烝焉。明日發喪即位,是為煬帝,矯稱高祖詔,賜故太子勇死,不為置嗣。徙柳述、元儼於嶺南。初,高祖惟與獨孤後相愛,傍無姬妾,五子同母,章謂必相和睦。其後互相猜忌,五子皆不得壽終。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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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四十年彈指過海內風塵

  詩曰:
  九里山前古戰場,牧童拾得舊刀槍。
  烏江流水潺潺響,彷彿虞姬哭霸王。
  霸主烏江血未乾,長陵樹老朔風寒。
  千年暗草埋金谷,幾輩征夫老玉關。
  去烏銷沉雲漠漠,野花零落水潺潺。
  豪華一去無蹤跡,留得虛名紙上看。

  卻說隋文帝即篡周,復滅後梁,至九年正月,又滅陳為一統。子楊廣,既弒父,復殺兄,於弒父之夕,又烝淫父妾而篡立。廣小字阿摩,文帝第二子。初封晉王,既篡位,是為煬帝。
  立皇后蕭氏,命楊素營東京宮室,又敕宇文愷與舍人封德彝等營顯仁宮,南接皂澗,北跨洛濱。發大江以南,五嶺以北奇材異石,輸之洛陽。又求海內嘉木異草,珍禽奇獸,以實園苑。
  自長安至江都,引谷、洛、河、江、淮諸水,各相通為水道,廣四十步,傍築御道,樹以柳,沿途置離宮四十餘所。又遣黃門侍郎王宏等往江南造龍舟及雜船數萬艘。東京官吏督役嚴急,役丁死者十四五,所司以車載死丁,東至成臯,北至河陽,相望於道。築西苑,週二百里,其內為海,周十餘里,為方丈、蓬萊、瀛洲諸山,高出百餘尺。台觀宮殿,羅絡山上。海北有龍鱗渠,索紆注海內,緣渠作十六院,門皆臨渠,每苑以四品夫人主之。堂殿樓觀,窮極華麗,宮樹秋冬凋落,沼內亦剪彩為荷芰菱茨,乘輿遊幸,則去水而布之。十六院競以肴饈精麗相高,求市恩寵。上好以月夜縱宮女數千騎,游四苑,作《清夜遊曲》,於馬上奏之。
  行幸江都,發顯仁宮,出洛口,御龍舟。舟四重,高四十五尺,長二百尺。上重有正殿,內殿,朝堂;中二重有房百二十間,皆飾以金玉沉檀,以處美女妃嬪;下重內侍處之。皇后乘翔螭舟,制度差小,三重。別有浮景九艘,挽船美女九千餘人,謂之殿腳女,皆衣以錦繡之彩,豔冶奪目。餘數千艘,後宮、諸王、公主百官、僧尼、道士、蓄客乘之,挽船士八萬餘人,舳櫓相接二百里,照耀川陸,騎兵翼兩岸而行,旌旗蔽野。
  所過州縣,五百里內皆令獻食,多者一州至百輦,極水陸珍奇。
  後宮厭飫,將發之際,多棄埋之。新作輿衛儀服,課州縣送羽毛,民求捕之。殆無遺類。烏程有高樹,逾百尺,上有鶴巢。
  民欲取之不可得,將伐其根,鶴恐殺子,自拔羽毛投於地,時人或稱以為瑞。置洛口倉於鞏東南原上,城週二十餘里,穿三千窖。置加回洛倉於洛陽,北七里,城周十里,穿三百每窖皆容米八千石。發丁男一百餘萬以修秦始皇時萬里長城。殺高穎、賀若弼、宇文弼、薛道衡等,先朝舊臣及忠諫之士皆死。
  煬帝善屬文,不欲人出其右。薛道衡死,乃曰:「更能作『空梁落燕泥』否?」煬帝北巡,車駕發榆林,甲士五十餘萬,旌旗輜重,千里不絕絕。突厥啟民可汗秦廬帳以俟車駕,帝幸其帳,啟尼秦觴上壽。帝大悅,賦詩曰:「呼韓稽顙至,屠耆接踵來。何如漢天子,空上單于台。」賜各有差。西域諸胡多至張掖等郡交易,帝使史部侍郎裴矩掌之。矩知帝好遠略,諸商胡至者,矩誘訪諸國山川風俗,撰《西域圖紀》三卷,合四十四國,入朝奏之,帝於是慨然慕秦皇、漢武之功,將通西域,四夷經略,咸以委矩。自是西域諸胡往來相繼,所經郡縣疲於迎送,糜費以萬萬計。西域諸胡來朝獻地,置西海等郡。諸番來朝,陳百戲於端門以示之,終月而罷,所費巨萬。諸番入豐都市交易,先命整飾肆店,盛設帷帳,珍貨充積。胡客過酒食店,悉邀入,醉飽而散,不取其值,紿之曰:「中國豐饒,酒食例不取值。」胡客皆驚歎,其黠者覺之,見以繒帛纏樹,曰:「中國亦有貧者,衣不蓋體,何不以此物與之,纏樹何為?」
  市人慚,不能答。帝稱裴矩之能,謂群臣曰:「裴矩大識朕意,凡所陳奏,皆朕之成算而未發者,自非奉國盡忠,孰能如是?」
  征高麗王元入朝,不至。裴矩說煬帝曰:「高麗本箕子所封之地,漢晉皆為郡縣,今乃不臣,當陛下之時,何可不取?」
  乃下詔伐高麗,敕幽州總管元宏嗣往東萊海口,造船三百艘,官吏督役晝夜立水中,自腰以下皆生蛆,死者十三四。總征天下之兵,無問遠近,俱會於涿郡。又發江淮以南民夫及船,運黎陽、洛口諸倉米至涿郡,舳艫相次千餘里。載兵甲及攻取之具,往還在道,常數十萬人,死者相枕於道,天下騷動。於是始相聚為群盜。七年冬,鄒平民王簿倡亂,擁眾據長白山,剽掠齊濟之郊,自稱知世郎,言世事可知也。又作《無向遼東浪死》歌,以相感動,避征役者多往歸之。凡二年,為張須隨所滅。竇建德起兵漳南,能傾身接物,與士卒均勞役,由是人爭附之,為之致死,稱長樂王,尋改稱夏王。張金稱聚眾河曲,高士達聚眾清河,自是所在群盜蠭起,不可勝數。煬帝至遼東,高麗諸城各堅守不下。將軍宇文述等九軍,皆敗於薩水而還。
  初,大軍渡遼,凡三十萬五千人,及還,惟二千五百人,資儲器械,失之殆盡。煬帝還東郡,一時後宮妃主,狼狽相失,與軍士雜宿山谷間。復征天下兵集涿郡,募民間驍勇,復自將擊高麗。時太子昭早卒,煬帝命太子昭長子代王侑留守西京,以刑部尚書衛文升輔之。命太子昭次子越王侗留守東都,以民部尚書樊子蓋輔之。
  楊素之子楚公楊玄感起黎陽,圍東郡,以蒲山公李密為謀主。密少有才略,志氣雄遠,輕財好士,為左親侍。帝忌之,密遂屏人事,專務讀書,嘗乘黃牛讀《漢書》,楊素遇而異之,謂元感等曰:「汝等不及也。」玄感見朝政日絮,潛就密問計。
  密曰:「天子出征,遠在邊外,去幽州猶隔千里。公擁兵出其不意,長驅入薊,扼其咽喉,高麗聞之,必躡其後。不過旬日,資糧皆盡,招撫其眾,不降則潰,可不戰而擒,此上計也。關中四塞,天府之國,今帥眾鼓行而西,經城勿攻,直取長安,據險而守之,以徐圖天子,此中計也,簡兵倍道,襲取東都,以號令四方,若攻之百日不克,天下之兵四面而至,非僕所知也」。感曰:「不然,今百官家口並在東都,若先取之,足以動其心。且經城不拔,何以示威?公之下計,乃上策也。」遂引兵向洛陽,圍東都。煬帝聞之,乃引兵還。遣宇文述、來護兒等擊玄感,玄感復委韋福嗣以心膂,不專任密。密退,謂所親曰:「楚公好反而不欲勝,吾屬今為虜矣。」玄感引兵趨潼關,字文述等追之,玄感敗死。煬帝使裴蘊推治玄感黨羽,謂蘊曰:「玄感一呼而從者十萬,益知天下人不欲多,多則相聚為盜爾。不盡加誅,何以懲後。」由是所殺三十餘萬,枉死者大半。玄感之圍東都也,開倉賑給百姓,凡受米者,皆坑之於都城之南。李密亡命,為人所獲,執送東都。密與王仲伯等竊謀逃亡,悉出所有金寶與使者曰:「吾等死日甚近,此金並留付公,幸以些須相瘞,請極歡而死無恨矣。」所至覓酒食,覓妓女,宴飲喧嘩,竟夕達旦,以為常行。至魏郡石樑驛,飲防守者皆醉,乃穿牆而逸去,聚徒教授於王秀才家,郡縣捕之,值出獲免。韋城翟讓為東郡法曹,坐事當斬,亡命於瓦崗,為群盜。
  同郡徐世責力、單雄信皆從之。李密自雍邱亡命,亦歸讓。諸帥相謂曰:「今人皆言楊氏將滅,李氏將興,吾聞王者不死,斯人再三獲濟,豈非其人乎?」由是漸敬密。密遂與群盜翟讓等起兵攻滎陽。煬帝徙張須阤為滎陽通守以討之。通守者,即今之通判也。密畫策,分兵千餘人,伏林間,殺須阤.羅士信、秦叔寶等俱降於密,河南郡縣為之喪氣。李密說翟讓曰:「洛口倉多積粟,將軍若親帥大軍輕行掩襲,發倉以賑窮乏,遠近孰不歸附,百萬之眾,一朝可集。」遂將精兵七千人,襲回洛倉,破之。開倉恣民所取,老弱襁負,道路相屬讓。於是推密為主,號為魏公,用祖君彥為記室。密移檄州郡,數煬帝十罪,「罄南山之行,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君彥之手筆也。河間賊帥格謙起兵,自稱燕王。煬帝命王世充討斬之。
  謙將高開道收其餘眾,寇掠燕地,復稱燕王。杜伏威起兵,據歷陽,略江淮,自稱總管,以輔公祜為長史,分徇諸縣,小盜多附之,眾遂盛。東海李子通渡淮,與杜伏威合,自稱將軍,尋稱帝,國號吳。城父朱粲聚眾為盜,謂之可達寒賊,自稱迦樓羅王,眾十餘萬,引兵轉掠荊、沔及山南諸郡縣,所過淫掠,以人為糧,噍類無孑遺。鄱陽賊帥操師乞攻陷豫章,自稱元興王。侍御史劉子詡討之,師乞中流矢死。其鄉人林士宏代領其眾以戰,子翊敗死,宏自稱楚帝,自九江以南及番禺,皆為所有。魯郡賊帥徐圓朗攻陷東平,至瑯琊以西盡有之。朔方鷹揚郎將梁師都起兵,自稱大丞相。馬邑鷹揚府校尉劉武周起兵,自稱太守,二人皆北附於突厥。突厥立武周為定楊可汗,武周遂自稱帝,取樓煩、定襄、雁門諸郡,據汾陽宮。梁師都取雕陰、宏化、延安等郡,自稱梁帝。郭子和坐事,徙榆林,會大饑,子和結死士十八人殺郡丞,開倉賑施,起兵,自稱永樂王,北附突厥,二年降唐,封成阝國公,得善終。金城校尉薛舉起兵隴西,開倉賑施,自稱西秦霸王,尋稱帝。一時起兵據地者六十四處。
  先是,郡盜得隋官及土族子弟皆殺之,獨竇建德善遇之,由是隋官多以城降之,聲勢日盛。他如武威鷹揚府司馬李軌據河西,自稱河西大梁王。後梁宣帝蕭察曾孫羅川今銑,起兵取豫章、江陵、嶺南等地,勝兵四十餘萬,自稱梁王,尋稱帝。
  內史郎虞世基以帝惡聞盜賊,諸將有告敗求救者,皆不以聞,但云:「鼠竊狗偷,郡縣捕逐,行當殄滅,願陛下勿以介懷。」
  煬帝以為然,或杖其使者,以為妄言。由是,盜賊遍海內,陷沒郡縣,帝皆弗之知也。時太僕楊義臣擊張金稱、高士達,斬之,破降河北賊數十萬,列狀上聞。帝歎曰:「我初不聞賊頓如此,義臣降賊何多也?」世基對曰:「小竊雖多,未足為慮,義臣克之,擁兵不少,久在閫外,此最非宜。」帝曰:「卿言是也。」遽追還義臣,放散其兵,賊由是復盛。詔百僚復議伐高麗,征天下兵,百道俱進。時天下已亂,所徵兵多不至,高麗困敝,遣使乞降。帝乃班師,仍征高麗王元入朝,元竟不至。
  有二孔雀,自西苑飛集寶成朝堂,前親衛校尉高德儒見之,奏以為鸞,時孔雀已去,無可得驗,於是百官稱賀,詔以德儒誠心冥會,肇見嘉祥,拜朝散大夫。詔江都更造龍舟數千艘。龍舟成,送東都,宇文述勸煬帝幸江都,帝大悅,從之。群臣諫者盡斬之,宇文述死,帝以其子化及為屯衛將軍,次子智及為將作少監。帝至江都,巡江淮,郡官謁見者,專問禮餉豐薄,豐則超遷,薄則停解。由是郡縣竟為刻剝,以充貢獻。民外逼盜賊,內苦重賦,加之饑饉,彩樹皮草根木葉而食;諸物盡,乃自相食。官倉充裕,群吏畏法,莫敢賑救。江都丞王世充以獻銅鏡屏風遷通守,又簡閱民間美女獻之,於是益寵任之。煬帝以唐公李淵為宏化郡留守,淵御眾寬簡,人多附之。帝以淵相貌奇異,又名應圖讖,忌之。征詣行在,淵遇疾未謁,其甥王氏在後宮,帝問之曰:「汝舅來何遲?」王氏以疾對。帝曰:「可得死否?」淵聞之懼,因縱酒納賂以自晦。煬帝乃以淵為山西河東撫慰大使,承制黜陟,討捕群賊。
  初,淵娶竇毅女,生建成、世民、元霸、元吉。世民聰明勇決,識量過人,見隋室方亂,陰有安天下之志。傾身下士,散財結客,咸得其歡心。晉陽宮監裴寂,與劉文靜同宿,見城上烽火,寂歎曰:「貪賤如此,復逢亂離,將何以自存!」文靜笑曰:「時事可知,吾二人相得,何憂貧賤?」文靜見李世民而異之,深自結納,謂寂曰:「此非常人,豁達類漢高,神武同魏祖,年雖少,命世才也。文靜坐與李密連婚,係太原獄,世民就省之。文靜曰:「天下大亂,非漢高光武之才,不能定也。」世民曰:「安知其無,但人不識耳。我來相省,非兒女之情,欲與君議大事也,計將安出?」文靜曰:「今主上南巡江淮,李密圍逼樂都,群盜殆以萬數。當此之際,有真主驅駕而用之,取天下如反掌耳。太原百姓,皆避盜入城,文靜為令數年,知其豪傑,一旦收集,可得十萬人。尊公所將之兵,復有數萬。一言出口,誰敢不從。以此乘虛入關,號令天下,不過半年,帝業成矣。」世民笑曰:「君言正合我意。」乃陰部署賓客,淵不之知也。世民乘間屏人說淵曰:「今主上無道,百姓困窮。晉陽城外,皆為戰場。大人若守小節,下有寇盜,上有嚴刑,危亡無日。不若順民心,興義兵,轉禍為福,此天授之時也。」淵大驚曰:「汝安得為此言?」明日,世民復說淵曰:「今盜賊日繁,遍於天下,大人受詔討賊,賊可盡乎?
  願大人勿疑。」淵歎曰:「吾一夕思汝言,亦大有理,今日破家亡軀亦由汝,化家為國亦由汝矣。」先是,晉陽宮監裴寂以晉陽宮人私侍淵寢,淵從寂飲,酒酣。寂從容言曰:「二郎陰養死士,欲舉大事,正為寂以宮人侍公,恐事覺並誅,為此急計耳。眾情已協,公意如何?」淵曰:「吾兒誠有此謀,事已如此,當復奈何,正須從之耳!」
  會煬帝以李淵不能禦寇,遣使執詣江都。淵大懼,世民與寂等復說淵曰:「事已迫矣,宜早定大計。」淵然之。適劉武周據汾陽,世民言於淵曰:「大人為留守,而盜賊竊據離宮,不早建大計,禍今至矣。」煬帝人業十三年五月,淵乃命世民與劉文靜等各募兵。旬日之間,眾至萬人,王威、高君雅見淵兵大集,疑有異志,欲討淵。淵使世民伏兵殺之。時文靜勸淵與突厥相結,資其士馬,以益兵勢,淵從之。遣使如突厥,突厥欲淵為帝,則以兵相助,淵不可。裴寂請尊天子為太上皇,立代王為帝,改易旗幟,雜用絳白,以示突厥。淵曰:「此可謂掩耳盜鈴,然逼於時事,不得不爾。」乃許之。命劉文靜出使,以此告突厥,且借兵。私謂文靜曰:「胡騎人中國,生民之大蠹也。」吾所以借兵者,恐劉武周引之,共為變患,聊欲借之,以為聲勢耳。數百人之外,無所用之。」淵使世民將兵擊西河郡,郡丞高德儒閉城拒守,攻拔之,執德儒至軍門。世民數之曰:「汝指野鳥為鸞,以欺人主取高官。吾興義兵,正為誅佞人耳。」遂斬之,其餘不戮一人,秋毫無犯,遠近聞之大悅。
  世民等引兵還晉陽,往返凡九日。淵喜曰:「以此行兵,雖橫行天下可也。」遂定入關之計。秋七月,淵泓於元吉為太原太守,留守晉陽。淵帥甲士三萬發晉陽,立軍門誓眾,移檄郡縣,諭以尊立代王之意。隋代王侑遣宋老生帥精兵二萬屯霍邑,屈突通將驍果數萬屯河東以拒淵。會積雨,淵不得進,軍中乏糧,劉文靜未返。或傳突厥與劉武周乘虛襲晉陽,淵召將佐謀北還。
  裴寂等皆以為不如還救糧本,更圖後舉。世民曰:「今禾菽被野,何憂乏糧?老生輕躁,一戰可擒。李密顧戀倉粟,未遑遠略。武周與突厥,外雖相附,內實相猜。武周雖遠利太原,豈可近忘馬邑?本興大義,當奮不顧身,以救蒼生。先入咸陽,號令天下。今遇小敵,遽爾班師,恐從義之眾一朝解體,還守太原,一城之地為賊耳,何以自全?」淵不聽,促令引發。世民將復入諫,會日暮,淵已寢。世民不得入,號哭於外,聲聞帳中。淵召問之,世民曰:「今兵以義動,進戰則克,退還則散。眾散於前,敵乘於後,死亡無日,何得不悲!」淵乃悟。
  時左軍已發,世民乃與建成分道夜追左軍復返太原。運糧亦至。
  八月雨霽,淵進軍趨霍邑,宋老生將兵三萬迎戰,世民以數千騎擊斬之,遂克霍邑。又克臨汾、絳郡,下韓城、馮翊等地。
  時河東未下,李淵欲引兵西趨長安,猶豫未決。裴寂曰:「屈突通擁大眾,憑堅城,吾舍之而去,若進攻長安不克,退為河東所踵,腹背受敵,此危道也。不若先克河東。」世民曰:「不然。兵貴神速,吾席累勝之威,撫歸附之眾,鼓行而西,長安之人,望風震駭,智不及謀,勇不及斷,取之若風振槁葉耳。
  屈突通自守之虜,不足為慮。」淵兩從之,留劉文靜等圍河東,自引兵而西。淵帥諸軍濟河,關中士民歸之者如市。世民所至,吏民及群盜從之如流。世民收其豪俊,以備僚屬。淵女適柴紹者,亦將精兵萬餘,會世民於渭北,與柴紹各置幕府,號娘子軍。左親衛段綸亦娶淵女,聚徒於藍田,得萬餘人,以應淵。
  隰城尉房玄齡,謁世民於軍門。世民一見如舊識,署記室參軍,引為謀主。玄齡亦自以遇知己,竭罄心力,知無不為。世民引兵屯於阿城,勝兵十二萬,軍令嚴肅,秋毫無犯。十一月,李淵克長安,殺留守官陰世師等十二人,與民約法十二條,悉除隋苛禁。馬邑丞李靖,素與淵有隙,淵收靖,將斬之,靖大呼曰:「公興義兵,除暴亂,乃以私怨殺壯士乎?」世民為之固請,乃舍之。世民因召置幕府。靖少負志氣,有文武才略,其舅韓擒虎每撫之曰:「可與言將帥之路者,獨此子耳。」李淵立代王侑為皇帝,遙尊煬帝為太上皇,自為大丞相,封唐王。
  隋帝侑在位一年,禪位於唐。唐主李淵即皇帝位,改元武德,都長安。封隋帝侑為鄭國公,明年殂,諡為恭帝,年十五,無後。且擱過不提。
  卻說煬帝在江都夜眠中,恒驚悸,雲有賊,必令數婦人抱持搖撫,乃得眠,諸驍果從煬帝在江都者,多逃亡。帝患之,以問裴矩。矩對曰:「人情非有匹偶,難以久處,請聽軍士於此納室。」帝從之,悉召江都寡婦處女集宮中,恣將士所取,或先與有奸者,聽自首,即以配之。民間美婦,驍果誑雲有奸,盡奪淫之。帝荒淫益甚,宮中為百餘房,各盛供張,日令一房為主人,酒卮不離於口,然見天下危亂,亦不自安。退朝則幅巾短衣,遍歷台閣,汲汲顧景,唯恐不足。常仰視天文,謂蕭後曰:「外間大有人圖依,然且共樂飲耳!」因飲沉醉。又引鏡自照曰:「好頸項,誰當砍之?」後驚問故,帝笑曰:「貴賤苦樂,更迭為之,亦復何傷?」時江都糧盡,從駕驍果多關中人,皆思歸。虎賁郎將司馬德戡、直閣裴虔通等,共謀亡去,因轉相招引,於廣坐明論叛計。宮人聞之,言於煬帝。帝怒斬之,自是無敢言者。郎將趙行樞以告宇文智及,智及大喜曰:「上雖無道,威令尚行,公等之去,徒取死耳!不如因行大事,此帝王之業也。」德戡等然之,因推宇文化及為主,悉召諸驍果諭以所為。乃夜於東城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
  煬帝望見火,聞宮外喧囂,問何事,裴虔通對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五更,德戡使虔通將數百騎入宮屯衛,將軍獨孤盛拒戰死之。
  先是,煬帝選驍健宮奴數百人,守玄武門,以備非常。至是化及等結煬帝所寵宮人魏氏,矯詔散其兵,德戡遂引兵自玄武門人。煬帝易服逃於西閣,校尉令孤行達拔刀直進,扶煬帝下閣,勒兵守之。至旦,以甲騎迎化及。化及戰慄,不能言。
  既至,德戡等迎謁引入,號為丞相,虔通以騎逼煬帝出宮。化及曰:「何用將此物出?急還與手。」於是引煬帝還寢殿。帝歎曰:「我何罪至此?」賊黨馬文舉曆數煬帝罪惡。帝曰:「我實負百姓,至於爾輩榮祿兼及,何乃如是?」時煬帝愛子趙王杲,年十二,在煬帝側,號慟不已,虔通斬之,血賤御服,遂欲弒帝。帝曰:「天子自有死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鴆酒來,文舉等不許,令狐行達頓煬帝令坐,帝自解練巾授行達等縊殺之。煬帝竊位十三年,蕭後與宮人撤漆牀板為小棺,與趙王杲同殯於西院之流珠堂。化及殺煬帝諸子幼孫及隋氏宗室外戚,無少長皆斬之。惟煬帝姪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得免,立為帝,令居別宮,惟發詔畫敕而已。化及自為大丞相,總百揆,擁眾十餘萬,據有六宮,奸宿蕭后妃嬪,宣淫無忌,自奉一如煬帝。以諸驍果欲西還長安,乃引兵而西。至彭城,水路不通。
  復奪民間牛車,載宮人珍寶,而使軍士自負戈甲,道遠披劇,軍士皆怨。司馬德戡與趙行樞等謀殺化及,化及殺之。李密據鞏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乃引兵向東都,入滑台。東都留守官得煬帝凶聞,奉越王侗即位,以王世充為納言,封鄭國公。
  化及引兵趨黎陽,東都聞之,與李密合兵以拒之。化及敗,乃北趨魏縣。化及兵勢日蹙,兄弟更無他計,但相聚酣宴,奏女樂,擁蕭後縱酒宣淫。醉則尤智及,持其兩子而泣。智及怒曰:「事捷之日,初不賜尤;及其相敗,乃欲歸罪,何不殺我以降竇建德?」數相爭鬥,醒而復飲,以此為恒,眾多亡散。化及歎曰:「人生固當一死,豈可不一日為帝乎?」乃鴆殺秦王浩,即帝位於魏縣,國號許。唐高祖從弟淮安王神通擊化及於魏縣,化及走聊城。夏王竇建德引兵趨聊城,大破之,生擒化及與智及,並其二子丞基、丞趾,及其黨羽盡斬之。獲蕭後與傳國璽。
  未幾,突厥遣使迎蕭後,建德送蕭後於突厥。化及既平隋,王世充自為相國,封鄭王加九錫。未幾,鄭王世充幽隋主侗於含涼殿,廢為潞國公,自稱皇帝,尋弒之,亦諡為恭帝。時唐高祖武德二年五月事也。隋主凡四主,共三十九年。至唐高祖如何統一天下,話長,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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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唐高祖立根基二十一帝

  詩曰:
  追想千年往事,六朝蹤跡茫然。
  隋唐相繼統中原,世態幾回雲變。
  楊柳淒迷汴水,丹青慘淡凌煙。
  樂游原上草連天,飛起寒鴉一片。

  卻說唐高祖神堯皇帝姓李,名淵,字叔德,隴西成紀人,今陝西鞏昌府秦州是也。虞臯陶、周老聃、漢李廣之後,西涼武昭王皓七世孫也。祖虎,仕西魏有功,封隴西公。父日丙,於周世封唐公,淵襲爵。李淵既起兵克長安,立代王侑為隋帝,其別部劉文靜留圍河東郡,與屈突通相持月餘。通勢窮蹙,及聞長安不守,引兵出走,將趨洛陽。文靜遣竇琮等追執之,通乃降淵,以為兵部尚書,遣至河東,招諭堯君素。君素曰:「公為大臣,奈何負國生降?」通曰:「吾力屈耳。」君素曰:「吾力尚未屈,何用多言?通慚而退。時君素妻在長安,為唐所獲,唐遣其妻至城下招之。君素曰:「天下名義,非婦人所知。」
  引弓射之,應弦則倒。及聞煬帝江都之變,左右殺君素以降。
  隋恭帝禪位於唐,唐王淵即皇帝位。以建成為太子,世民為秦王,元吉為齊王。元霸聰明類世民,明年十六早卒,追封為衛王。初,李密兵力甚強,唐祖初起兵時,遣使通好於密,密與唐祖書,多自矜大,有云:「所望戮力同心,執子嬰於咸陽,殪商辛於牧野。」唐祖方有事於關中,恐更生敵,乃卑辭推獎,以驕其志,密大喜。自是信使往來不絕。及李密誘殺翟讓,將佐頗有離心。密頗自矜驕,不恤士眾,取洛口倉,築城方四十里而居之。開倉散米,無防守,取之者隨意多少。或離倉之後,力不能致,委棄衍路,自倉城至郭門,米厚數寸,群盜來就食者,近百萬口。密喜。謂賈閨甫曰:「此可謂足食矣。」
  閨甫對曰:「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民所以襁負如流而至者,以所天在此故也,而有司曾無吝惜,恐一旦米盡民散,明公孰與成大業哉?」密不聽。王世充食盡,簡精兵擊密,密出兵應之,輕世充不設壁壘。世充夜伏兵山谷中,縱兵擊密。
  先索得一人貌類密者,縛而匿之,戰方酣,使牽過陣前,噪曰:「已獲李密矣。」士卒皆呼萬歲,密眾大驚,世充伏兵乘高馳下,密眾大敗。邴元真、單雄信等俱降於世充。密遂與王伯當、魏征等收敗兵二萬歸唐。密曰:「我擁眾百萬,解甲歸唐,豈不以台司見處乎?」及至長安,拜光祿卿上柱國,賜爵邢國公,密大失望。秦叔寶、程知節、羅士信等既降於世充,知其無成,亦奔歸於唐。徐世責力據李密舊境,魏征遣世責力書,勸之早降。
  責力曰:「此土地人民,皆魏公有也。」乃籍郡縣戶口士馬之數,啟李密使自獻之。唐祖大悅,賜世責力姓李。
  初,汾陰薛舉據有隴西之地,及舉卒,子仁呆立,攻唐隴州降之。世民引兵至高坡,仁呆使宗羅日侯將兵拒戰,世民引大兵自原北出其不意,羅日侯士卒在潰,斬首數千級。世民率二千餘騎追之日:「破竹之勢,不可失也。」遂進至城下,圍之。
  至夜半,守城者皆降,爭自投下,仁呆計窮出降。父子僭亂者二年,斬於長安市。世民平仁杲還,唐主使李密迎秦王世民於幽州。密自恃智略功名,見上猶有傲色。及見世民,不覺驚服,私謂殷開山曰:「真英主也,不如是,何以定禍亂乎?」李密恥於進食,與王伯當謀反,乃言於唐祖,曰:「山東之眾,皆臣故時麾下,請收撫之,以取王世充如拾芥耳。」唐主許之。
  以王伯當為副而遣之。李密遂據桃林縣,驅掠徒眾,直趨南山,乘險而東,欲就故伊州刺史張善相。唐行軍總管盛彥師擊斬之,與伯當俱傳首長安。張善相降唐。時李孰據河西稱帝,唐遣張俟德至涼招撫之,軌稱從弟大涼皇帝臣軌,而不受唐官爵。唐主怒,議興師討之。軌臣安修仁兄興貴仕唐,表請說軌,諭以禍福,如不聽,弟修仁為軌親信,圖之肘腋易矣。唐主遣之,興貴至涼,說軌,不納,乃與修仁陰結諸胡,起兵擊軌,軌出戰而敗,興貴執送長安斬之。僭亂者三年。杜伏威據歷陽降唐,唐以為和州總管,封吳王,賜姓李。通據海陵,攻江都,克之,襲沈法興於吳郡,大破之。法興赴江水死,子通徙都餘杭。唐杜伏威遣其將王雄誕擊破之,子通走保杭州,雄誕又破之,執送長安。
  初,杜伏威與輔公枯友善,及伏威入朝,公祐留守丹陽。
  公祐遂背伏威,殺王雄誕造反,稱宋帝。唐遣趙郡王孝恭、嶺南道大使李靖討之。孝恭將發,宴集,卮酒忽變為血,合座皆驚。孝恭舉止自若曰:「此公祐授首之征也。」飲而盡之。眾皆悅服。孝恭、李靖等進擊公枯兵,大破之。公祐棄城東走,至武康,為野人所執,送丹陽梟首,江淮悉平。江淮起杜伏威,終輔公祐,僭亂者凡十一年。劉武周引突厥寇唐並州,陷晉陽,裴寂軍潰,齊王元吉奔還長安。武周遣宋金剛攻陷晉州、龍門、澮州等地,關中大震。秦王世民引軍自龍門渡河,屯柏壁,與宋金剛相持。世民屢破金剛將尉遲敬德、尋相等。金剛糧盡,北走。世民追及尋相於呂州,大破之。乘勝逐北,一晝夜行二百餘里,戰數十合,眾請俟糧集再進,世民曰:「金剛勢窮疾走,若稍緩成計,不可復攻矣。」策馬而進,追及金剛於雀鼠谷,一日八戰,皆破之。世民不食二日,不解甲三日矣。引兵趨介休,金剛背城復戰,大敗,輕騎走。尉遲敬德與尋相舉介休及永安降,世民得敬德甚善,以為右一府統軍,使將其舊眾八千,與諸營相參。劉武周聞金剛敗,大懼,棄並州走。突厥金剛亦與百餘騎走突厥,並州悉平。武周僭亂,凡四年,後與金剛俱為突琢所殺。楚朱粲有眾二十萬,剽掠淮漢間,每破州縣,若有積粟,則食粟,裸而淫其婦女,百般戲謔。將去,則焚其餘粟,烹婦女嬰兒啖之曰:「肉之美者,無過於人,但使他國有人,何憂於餒?」無粟則食人,稅諸城堡婦女嬰兒,以供軍實。淮安土豪楊士林起兵攻粲,諸軍皆應之。粲大敗,奔菊潭。士林以漢東四郡降唐,粲亦降於唐。唐遣散騎常侍段確慰勞之。確乘醉侮粲曰:「聞卿好啖人,人作何味?」粲曰:「啖醉人,正如糟豬肉。」確怒罵,粲烹食人,遂屠菊潭,奔降王世充。時世充已篡隋稱帝,唐遣秦王世民督諸軍擊鄭以取東都,鄭河南州縣多相繼降唐,唐劉武周降將尋相等亦多叛去,諸將疑尉遲敬德,囚之軍中。屈突通、殷開山言於世民曰:「敬德驍勇絕倫,留之必遺後患,不如殺之。」世民曰:「敬德若反,豈在尋相後乎?」遽命釋之,引入臥內,賜之金曰:「丈夫意氣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吾終不信讒言,以害忠良。必欲去者,以此金相資,表一時共事之情而已。」已而世民以五百騎行戰地,王世充率騎萬餘猝至,圍之,單雄信引槊直趨世民,敬德躍馬大呼,橫刺雄信墜馬。屈突通引大軍繼至,世充兵大敗。世民謂敬德曰:「公何相報之速也。」賜敬德金銀一篋,自是寵遇日隆。
  初,王世充侵夏黎陽,夏竇建德破鄭殷州以報之,自是二國交惡,信使不通。至是,唐兵逼洛陽,世充遣使求救於建德,夏中書侍郎劉彬曰:「天下大亂,唐得關西,鄭得河南,夏得河北,共成鼎足之勢。今唐舉兵臨鄭,鄭地日蹙,鄭亡則夏不能獨立,不如解仇發兵救之,夏擊其外,鄭攻其內,破唐必矣。
  唐師既退,舉觀其變,若鄭可取則取之,並二國之兵,乘唐之憊,天下可取也。」建德從之。時唐兵圍洛陽,城中乏食,建德救至,乃遺世民書,請退軍潼關,復修前好。世民集將佐議之,皆請避其鋒。郭孝恪曰:「王世充窮蹙,垂將面縛,竇建德運糧遠來助之,此天意欲兩亡之也,不過二旬,兩主就縛矣。」世民善之,將驍騎出武牢東。建德迫於武牢不得進,數戰皆不利。凌敬言於建德曰:「大王宜悉兵濟河,攻取懷州、河陽,使重將守之,遂建旗鼓,逾太行,入上黨,犭旬汾晉,趨蒲津,入無人之境,拓地收兵,則關中震恐,鄭圍自解矣。」
  建德將從之,而世充遣使告急,陰以金玉賂建德諸將,諸將皆曰:「凌敬書生,安知戰事?」建德乃謝敬。敬固爭之。建德怒,令扶出,其妻曹氏曰:「祭酒之言,不可違也。」建德曰:「此非女子所知。」夏王建德悉眾出牛口峪,置陣亙二十里。
  世民命宇文士及將三百騎,率之西馳而南上。世民戒之曰:「賊若不動,爾宜引歸,動則引兵東出。」士及至陣前,陣果動。
  世民曰:「可擊矣。」自率輕騎先進,大軍繼之,於是大戰,塵埃障天,世民帥史大奈、程知節、秦叔寶、宇文歆等,卷旆而入,出其陣後,張唐旗幟。淮南王道元陷陣,進出其後,復突陣而回,建德墜馬,武威軍大潰。建德中槊,楊武威逐之,建德墜馬,下擒之。世民囚建德等至洛陽城下,以示世充。世充謂諸將曰:「吾所恃者夏王,今已為所擒,雖得出,必無成。」
  世充乃素服,帥太子群臣詣軍門降,鄭地悉定。世充僭亂,凡三年。世民入宮,見隋宮殿歎曰:「逞侈心,窮人欲,雖欲無亡得乎?」命徹毀其壯麗者。建德妻曹氏,帥眾奉傳國璽降唐,夏地悉定。建德僭位五年。世民至長安,獻俘太廟,赦王世充,斬竇建德,又斬朱粲於市。朱粲亂,凡四年。唐以天下粗定,大赦百姓,給復一年。
  初,建德嘗發鄴中墓,開棺見一婦人,顏色美麗,其衣制非近代所有,候之似有氣息,乃收軍還養之。三日而能言,雲是三國魏文帝宮人,隨甄皇后死,葬於此。說甄後見害事,了了分明。建德甚寵愛之。至是建德滅。帝將納之,乃具以事白。
  且曰:「妾閉泉壤已三百年,非竇公何以得見天日,妾不可有負竇公。」乃自殺,帝甚傷之。時梁蕭銑據江南稱帝,勝兵四十萬,諸將多恃功恣橫,銑患之,乃分兵於各處屯田,以奪諸將權。唐李靖說趙郡王孝恭,以取蕭銑十策。孝恭上之,帝發巴蜀兵,以孝恭、李靖統之,自夔州順流東下。蕭銑倉卒徵兵,不能遽集,乃悉見兵數千出戰。李靖縱兵奮擊,大破之,乘勝直抵江陵。入其外郭,又攻破其水城,大獲舟櫓,李靖使盡散之江中。諸將皆曰:「破敵所獲,當借其用,奈何棄以資敵?」
  靖曰:「蕭銑之地,南出嶺表,東拒小洞庭,吾派軍深入,若攻城未拔,援兵四集,雖有舟楫,將安用之?今棄舟櫓,使塞江而下,援兵見之,必謂江陵已破,未敢輕發,往來戰司,動淹旬月,吾取之必矣。」銑援兵見舟艦,果疑不進。銑內外阻絕,乃謂群下曰:「天不祚梁,若必待力屈,則百姓蒙患。」
  因下令開門出降。孝恭送銑於長安,斬於都市,南方悉定。蕭銑僭位凡五年。
  時竇建德雖滅,其諸將在山東者,雖家居,每橫暴為民患,唐官吏以法繩之,皆驚懼思亂,會有詔,悉征建德舊將,於是范願、高雅賢等,謂入長安,必無生理,遂謀作亂。卜之曰:「以劉氏為主,吉。」乃推建德舊部將劉黑闥為主,起兵漳南,設壇以祭建德,告以復仇之義。攻陷冀州,破淮安王神通、李藝及徐世責力等兵,遂拔相州,唐兵多敗,半歲之間,盡復建德故地。初,魯郡賊帥徐圓郎降唐,唐以為兗州總管,至是舉兵應黑闥。黑闥北通突厥,兵勢大震,自稱漢東王,都洛州,凡建德時文武,悉複本位,其設法行政,悉師建德,而攻戰勇決過之。帝使秦王世民、齊王元吉討黑闥。世民復取相州,進軍肥鄉,列營於洛水,黑闥數挑戰,世民堅壁不應,別遣將絕其糧道。相持六十餘日,世民度黑闥糧盡,必來決戰,使人堰洛水上流,戒守吏於戰時決之。黑闥果帥步騎渡洛水,壓唐營而陣。世民自將精騎擊之,守吏決堰,水大至,黑闥眾遂大潰。
  黑闥與范願等奔突厥,山東悉平。世民班師回長安,黑闥復引突厥寇山東,唐遣齊王元吉與淮陽王道玄擊黑闥。道玄將兵三萬,與副將史萬寶不協,道玄率輕騎先出犯,史萬寶擁兵不進,由是敗沒,時年十九。秦王世民聞而深惜之,曰:「道玄常從吾征伐,見吾深入賊陣.必慕效之,以至於此。」為之流涕。
  世民自起兵以來,前後數十戰,常身先士卒,輕騎深入,雖屢危殆,而未嘗為矢刃所傷。太子中允王圭、洗馬魏征說太子建成曰:「秦王功蓋天下,中外歸心,殿下但以年長,位居東宮,今黑闥散亡之餘,眾不滿萬,資糧匱乏,殿下宜自擊之,以取功名,庶可自安。」太子乃請行,高祖許之,乃與齊王元吉將兵同擊黑闥。黑闥食盡,眾多亡散,遂遁去。黑闥所署饒州刺史諸葛德威執黑闥以城降,斬於洛州。黑闥臨刑歎曰:「我幸在家鋤菜,為高雅賢輩所誤至此。」劉黑闥僭亂者一年。徐圓朗敗走,為野人所殺,其餘諸賊,或即滅於隋,或見並於群賊,或滅或降於唐。至武德七年,燕高開道為其下張金樹所殺,金樹遣使降唐。輔公祐亦滅,除梁,梁師都走附突厥。至太宗貞觀二年,將軍柴紹等討之,始滅,而天下復歸一統矣。高祖欲殺其民部尚書劉文靜,世民為之固請,不許,卒殺之,籍沒其家,皆齊王元吉譖之也。
  初,元吉生時,竇氏惡其貌,欲不舉,侍媼陳善意私乳之。及長,善意數規諫之,元吉拉殺之。性嗜色,好獵,每於夤夜潛出,奸媾民家婦女,最忌秦王世民。及世民得尉遲敬德,元吉大忌之,聞敬德善馬矛肖,元吉亦素以馬矛肖自負,請與敬德較勝。元吉操矛肖躍馬,意在刺之。須臾,敬德三奪其矛肖。帝以秦王功大,前代官不足稱之,以世民為天策上將,位在諸王公上。開天策府,置官屬。世民以海內寢平,乃開館於宮西,延四方文學之士,以杜如晦、房玄齡、虞世南、褚亮等十八人,分為三番,更日值宿,供給珍膳,恩禮優渥。世民朝謁公事之暇,輒至館中,與諸學士討論文籍。或夜分乃寢,使閻立本圖像,褚亮為贊,號十八學士。士大夫得預其選者,時人謂之登瀛州。建成、元吉忌之,諸府僚多補外官,杜如晦亦遷陝州長史。世民患之。房玄齡曰:「餘人不足惜,至如如晦,乃王佐之才。」世民即奏請為府屬。
  初,帝之起兵晉陽也,皆秦王世民之謀。帝謂世民曰:「事成當以汝為太子。」及為帝,將佐亦以為請,世民固辭而止。太子建成喜酒色游畋,齊王元吉多過失,皆無寵。秦王功名日盛,帝嘗有意以代建成,建成內不自安,乃與元吉協謀,元吉欲先殺世民,復殺建成而代之。乃相與共傾世民,曲意事諸妃嬪,以求媚於上。世民獨不事之。由是諸妃嬪爭譽建成、元吉,而短世民。時世民、元吉皆居別殿,與上及東宮皆晝夜通行,無復禁限,相遇如家人禮。太子令秦、齊王教,與詔敕並行,有司莫知所從,唯據得之先後為定。世民以淮安王神通有功,給田數十頃。張婕妤求之,手敕賜之。神通以教給在先,不與。婕妤訴於帝,帝怒,以責世民,復謂裴寂曰:「此兒久典兵在外,為書生所教,非復昔日子矣。」秦王每侍宴宮中,思太穆皇后早終,不得見帝有天下,或欷猷流涕,帝不樂。諸妃嬪曰:「陛下春秋高,宜相娛樂,而秦王如此,正是憎嫉妾等。陛下萬歲後,妾母子必無孑遺矣。皇太子仁孝,陛下以妾等子母托之,必能保全。」高祖為之愴然。時帝於竇後所生四子之外,又生十八子,由是無意易太子,待世民日疏。而待建成、元吉日親矣。世民從上幸元吉第,元吉伏甲欲刺之。建成見尉遲敬德、秦叔寶在外,乃急止之。突厥屢寇關中,上欲遷都避之。世民曰:「戎狄為患,自古有之。陛下聖武龍興,奈何欲遷都以遺四海羞?臣忝備藩維,願假數年之期,請係頡利之頭,致之闕下。」上曰:「善。」建成與妃嬪共譖世民曰:「突厥雖屢為邊患,得賂則退。秦王外托禦侮之名,實欲內總兵權,成其篡奪之謀耳。」上大怒,召世民責之,不解。會有司奏突厥入寇甚急,上乃改容勞勉,詔世民、元吉將兵出幽州以御之。上海有寇盜,輒命世民討之,事平之後,猜嫌益甚。
  世民、元吉與頡利突利二可汗遇於幽州,元吉見其兵盛,大懼,不敢出。世民獨帥騎馳詣頡利曰:「國家與可汗和親,何為負約?我秦王也,可汗能鬥,請獨出與我鬥。」又遣騎前告突厥曰:「爾往與我盟,有急相救,今乃引兵相攻,何無香火之情也?」頡利見世民輕出,又聞香火之言,疑突厥與世民有謀,突厥又疑頡利與世民有謀,乃相與請和,與盟而去。
  丙戍九年六月丁巳,太白經天,世民既與建成、元吉有隙,建成於夜宴進酒,世民飲之未盡而倒,淮安王掖世民還,咯血數升,急解之,得愈。上臨幸視疾,因語世民曰:「爾兄弟終不相下,同在京師,忿閱且深,爾宜往洛陽,分陝以東悉主之,許建天子旌旗。」建成、元吉相與謀曰:「秦王若至洛陽,不可複製,不如留之長安,則一匹夫,取之易矣。」乃令人上封事,言秦王左右,聞往洛陽,無不喜躍,觀其志趣,恐不復來。
  帝乃中止。建成、元吉以秦府多驍將,欲誘之使為己用,密以金銀器一車,贈尉遲敬德。敬德辭不受,以告世民。世民曰:「公心如山嶽,雖積金至鬥,知公不移。元吉乃譖敬德於上,將殺之。世民固請得免。房玄齡、杜如晦勸世民行周公之事。
  建成、元吉亦日夜與後宮譖訴世民於上,上信之。元吉密請殺秦王。上曰:「彼有定天下之功,罪狀未著,何以為辭?」元吉曰:「但應速殺,何患無辭。」上不應。會突厥入塞,建成薦元吉將兵擊之。元吉請秦府驍將秦叔寶、尉遲敬德、程知節、段志元同行,簡秦府精兵悉隸麾下,徙房玄齡、杜如晦等不得在秦府。東宮官王日至至密告世民曰:「太子語齊王,吾與秦王餞汝於昆明池,使壯士拉殺之,盡殺秦叔寶等,遣人說上授我以國,而立汝為太弟。」於是長孫無忌、高土廉、尉遲敬德等請世民決計。世民命卜之幕僚。張公謹自外來見之,取龜投地曰:「夫卜以決疑。今事在不疑,尚復何卜?」
  己未,太白復經天,太史傅奕密奏太白見秦分,秦王當有天下,帝以其狀授世民,於是世民密奏建成、元吉與張婕妤、尹德妃及與諸後官淫亂狀,且曰:「臣於兄弟,無私毫負,今欲殺臣,以為世充、建德報仇。」上省之,愕然曰:「明當鞫問,汝宜早參。」庚申,世民將入朝,夜享將士,長孫后親為行酒,士皆感奮願死世民遂帥長孫無忌等入,伏兵玄武門。張婕妤竊知之,密告建成。建成、元吉覺變,即跨馬東歸宮府。
  世民從而呼之,元吉惶悚,引弓三射不能彀。世民一箭射殺建成,再中元吉墜馬。世民馬驚逸入林下,為木枝所掛,墜不能起。元吉遽至,奪弓將扼之,尉遲敬德將七十騎繼至,躍馬叱之。元吉欲趨武德殿,敬德追射殺之。東宮及齊府兵乃鼓噪欲攻秦府,敬德持建成、元吉首示之,宮府兵皆潰。上謂裴寂等曰:「不圖今日乃見此事。」蕭瑀、陳叔達曰:「建成、元吉嫉秦王功高望重,共為奸謀,今秦王已討而誅之,秦王功蓋宇宙,率土歸心,陛下若處以元良,委之國務,無復事矣。」上曰:「善,此吾之夙心也。」遂立世民為皇太子。又詔自今軍國重事,無大小悉委太子處決,然後奏聞。殺建成諸子承道、承德、承訓、承明、承義等,殺元吉諸子承業、承巒、承獎、承裕、承度等。元吉妻楊氏,美麗無比,素與長孫后善,嘗諫止元吉無與世民為仇,至是親至世民宮中請死。光彩發越,嬌啼宛轉,百倍撩人。世民忘其為弟婦,竟以克敵仇家視之,遂與私焉。及即位,納之宮中,甚寵幸之。赦建成、元吉黨羽,一無所問。洗馬魏征嘗勸太子建成早除秦王,至是,世民召見曰:「汝何為離間我兄弟?」對曰:「先太子早從征言,無有今日。」世民素重其才,改容謝之。又召王圭以為諫議大夫。
  命縱禁苑鷹犬,罷四方貢獻,聽百官各陳治道,政令簡肅,中外大悅。帝自稱太上皇,詔傳位於太子,太子世民即皇帝位於顯德殿,是為太宗文武帝。大赦天下,放宮女三千人。高祖在位九年,又在太上皇位九年崩,壽七十一歲。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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