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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歷史軍事] [不題撰人]東漢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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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16 14:54: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回     赤眉敗諸將平南

  且說馮異為人謙退不伐,嘗敕吏士,非交戰受敵,常行諸營之後。與諸將相逢,輒引車避道。進止皆有表識,軍中號為整齊。每所止舍,請將並坐論功,異常獨屏樹下,軍中號曰:「大樹將軍。」光武破邯鄲時,部分諸將,各有配隸,軍士皆言願屬大樹將軍,光武以此重之。散任以西征,異所至皆布威信。宏農群盜稱將軍者,十餘輩,皆率眾降異。後赤眉東走,異拒之不得東。
  初赤眉入長安,盆子居長樂宮,諸將日會論功,爭言讙呼,拔劍擊柱,不能相一。三輔郡縣,遣使貢獻,兵士輒劫奪之,又數虜暴吏民,公卿肴亂,動相辯鬥,而兵眾輒逾宮斬關,入掠酒肉。盆子惶恐,日夜啼泣,獨與中黃門共臥起,劉恭見赤眉眾亂,知其必敗;自恐兄弟俱禍,密教盆子歸璽綬,習為辭讓之言。建武二年正月朔,崇等大會,盆子乃下床解璽緩,叩頭曰:「今設置縣官而為賊如故,吏人貢獻,輒見剽劫,流聞四方,莫不怨恨,不復信向。此皆立非其人所致,願乞骸骨,避賢聖。必欲殺盆子以塞責,無所避死。誠欲諸君肯哀憐之耳。」言罷涕泣噓欷。崇等及會者數百人莫不哀憐之,乃皆避席頓首曰:「臣無狀負陛下,請自今已後,不敢復放縱。」因共抱持盆子,帶以璽綬,盆子號呼不得已。既罷出,各閉營自守。三輔翕然,稱天子聰明,百姓爭還長安,市裡且滿。得二十餘日,赤眉貪財物,復出大掠。城中糧食盡,遂收載珍寶,因大縱火燒宮室,引兵而西,過祠南郊,車甲兵馬,最為猛盛,眾號百萬。自南山轉掠城邑,與更始將軍嚴春戰於郿,破春,殺之,遂入安定、北地。至陽城、番須中,逢大雪,坑谷皆滿,士多凍死,乃復還。發掘諸陵,取其寶貨,遂汙辱呂后屍。凡賊所發,有玉匣殮者,率皆如生,故赤眉得多行淫穢。
  卻說鄧禹聞赤眉西走,乃南至長安,列軍昆明池,大饗士卒,率諸將齋戒,擇吉日修禮謁祠高廟。收十一帝神主,遣使奉詣洛陽。忽聞得赤眉發掘諸陵,淫污後屍。歎曰:「生為帝後,死猶受辱。張釋之之計誠遠矣。」因循行諸園陵,為置吏士奉守焉。
  時赤眉在右扶風鬱夷縣,乃遣將擊之,反為赤眉所敗。禹怒,將悉眾攻之。忽報延岑結連公孫述,劉嘉數敗,禹歎曰:「赤眉未衰,漢中復起,帳下無能戰之將,所在皆勁敵,將奈之何?」時延岑已至藍田,禹急遣鄧尋先行,自引大兵隨後進發。及禹到,鄧尋早已敗下。延岑追來,禹隨將行陣分為兩翼,便叫數百騎出迎,囑諸將士曰:「延岑萬人敵,吾誘其入陣,以積弩合射,當取勝也。」岑至,禹笑謂之曰:「延叔牙欲以勇力逆天命那?今天子智勇天授,率士歸心,大丈夫欲立功名,要當自審耳。誓死無悔,甚無謂也。」岑大怒曰:「天命難知,事在人為。漢高亦一亭長耳。汝以天子必姓劉,何以更始繼興,而敗不旋踵?足見汝言之妄。」言罷,舉槍便刺。禹怒曰:「反覆小人,固不可以理喻。」還手便一槍撲去。二人戰到數十回合,延岑見不能取勝,勒回馬頭,把槍一揮,數萬人馬齊衝過來。鄧禹即退,中軍內弓箭手一齊擁出,陣前亂射。岑軍中傷甚多,急欲退回,禹軍又走。延岑喝曰:「敵箭已盡,擒捉鄧禹正在此時。」於是岑軍捨命復又追上。轉過山頭,禹軍中號怔一響,兩翼抄攏,萬弩齊發。岑軍急退,鄧禹驅兵掩殺,延岑大敗,死傷萬餘。連日交戰,互有輸贏,而鄧禹軍糧將盡,料延岑一時難滅,乃就谷雲陽郡。
  延岑字叔牙,南陽人,初起兵漢中,劉嘉擊降於冠軍。後更始以嘉為漢中王,扶威大將軍,持節就國,都於南鄭。至建武二年,延岑復反,攻漢中,圍南鄭。嘉兵敗走。岑遂定漢中,與鄧禹正相拒於藍田。忽報鄧禹退入雲陽,岑笑曰:「此糧盡,當急掩之。」率兵徑追,為禹伏兵所敗。遂復進兵武都,正行間,忽見一軍擋路,岑急自迎上前,原來是更始柱功侯李寶,聞劉嘉兵敗,特來相助。李寶一見延岑,大罵:「無恥反賊。」舉刀便砍。延岑心慌,被李寶殺得大敗,遂走天水。公孫述乃遣大將侯丹取南鄭。時劉嘉收散卒得數萬人,乃以李主為相,從武都南擊侯丹,不利,還軍河池,下辯。復與延岑連戰,岑敗,引兵北入散關,至陳倉,嘉追擊,破之。於是軍聲復振。
  先鄧禹遣馮愔宗歆守栒邑,二人爭權相攻,愔遂殺歆,因反擊禹。禹遣使報,帝問使人:「愔所親愛為誰?」曰:「護軍黃防。」帝度愔、防不能久和,因報禹曰:「縛馮愔者,必黃防。」禹乃遣尚書宗廣特節降之。後月餘,防果執愔,將其眾歸罪。時更始諸將王匡、胡殷、成丹等,皆詣廣降,與共東歸。至安邑,王匡等以伯升之故,自恐,欲亡走,廣悉斬之。愔至洛陽,赦不誅。而鄧禹軍威自此稍損焉。
  李寶因謂劉嘉曰:「禹軍數戰不利,東南沸亂,大軍未暇西顧,此天與之時也。」嘉曰:「文叔才器天授,非吾所及,真帝王資也。」嘉妻兄來歙,亦勸嘉歸光武,寶曰:「時未可知,當且觀成敗。」忽報更始鄧王廖湛將赤眉十八萬殺來,己至谷口,嘉大怒曰:「逆賊猶敢猖厥耶?」與戰,大破之,嘉手殺湛。時軍中乏食,遂到雲陽就谷。光武聞之,告鄧禹曰:「孝孫素謹善,少且親愛,當是長安輕薄兒誤之耳。」禹即宣帝旨,嘉乃因來歙詣禹於雲陽。李寶倨慢無禮,禹斬之。寶弟乃收寶部曲,擊禹,殺將軍耿訢。禹軍屢敗,又乏食,歸附者漸離散。赤眉遂復入長安。禹與戰,敗走,至高陵,軍士饑餓者,皆食棗菜。帝乃徵禹還,敕曰:「赤眉無谷,自當來東,吾折捶答之,非諸將憂也。無得復妄進兵。」禹大慚,數以饑卒徼戰,戰輒不利。卻說延岑出散夫,屯紮杜陵。赤眉將逢安擊之,為岑所敗,死者十餘萬人。時三輔大饑,人相食,城郭皆空,白骨蔽野,遺民往往聚為營保,各堅壁自守,赤眉虜掠無所得,乃引而東歸,眾尚二十餘萬。光武乃遣破奸將軍侯進等屯新安,建成大將軍耿弇等屯宜陽,以要其還路。敕諸將曰:「賊若東走,可引宜陽兵會新安,賊若南走,可引新安兵會宜陽。」
  卻說赤眉東還,沿涂擄掠。將至華陰,忽遇馮異兵到,截住去路,大怒索戰,馮異便與交鋒,赤眉諸將,皆非異對手,異卻不十分追殺。與相拒六十餘日,降其將卒五千餘人,光武既徵鄧禹還,即以馮為徵西大將軍。鄧禹無糧草,手下又無健將,至是徵還,深慚受任無功,憤怒與赤眉交戰,戰輒不利。乃率車騎將軍鄧宏等自河北度至湖,要馮異共攻赤眉。異曰:「異與賊相拒數十日,雖虜獲雄將,餘眾尚多,是可稍以恩信傾誘,難卒用兵破也。上今使諸將屯黽池要其東,而異擊其西,一舉取之,此萬成計也。」禹、宏不從,宏遂大戰移日,赤眉詐敗,棄輜重走,車皆載士,以豆覆其上。兵士饑餓,見之爭取,赤眉大軍突還擊宏,宏軍潰亂。馮異與鄧禹合兵救之,赤眉卻退,禹揮眾掩追,異曰:「士卒饑倦矣,可且休息。」禹不聽,復戰,大為所敗,死傷者三千餘人,禹以二十四騎脫歸宜陽。異棄馬步走上回溪阪,與麾下數人歸營,收其散卒復堅壁自守。時建武三年正月也。
  至閏正月,馮異兵氣稍復,乃與赤眉約期會戰。暗使壯士兵變服,與赤眉同,埋伏道側。次日赤眉使萬人攻異前部,異笑曰:「賊殊狡猶。」乃少出兵以應之。賊見勢弱,遂悉眾攻異,異乃縱兵大戰。日昃,賊氣衰,伏兵卒猝起,衣服相亂,赤眉不復別識,眾遂驚潰。異追擊,大破之於崤底,死傷狼藉,男女投降乞命者八萬人。帝降璽書勞異曰:「始雖垂翅回溪,終能奮翼黽池,可謂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方論功賞,以答大勛。」
  帝乃自將幸宜陽,盛陳六軍,以邀其走路。赤眉餘眾正東向宜陽,忽遇大軍,驚震不知所為,乃遣劉恭乞降曰:「盆子將百萬眾降,陛下何以待之?」帝曰:「待汝以不死耳。」樊崇乃將盆子及丞相徐宣以下三十餘人肉袒降,上所得傳國璽緩,更始七尺寶劍,及玉壁各一,積兵器盔甲於宜陽城西,堆與熊耳山齊。帝令縣廚賜食,眾久困餧,十餘萬人皆得飽飫。明旦,大陳兵馬臨洛水,令盆子君臣列而觀之。謂盆子曰:「自知當死不?」對曰:「罪當應死,猶幸上憐赦之耳。」帝笑曰:「兒大黠,宗室無蚩者。」又謂崇等曰:「得無悔降乎?朕今遣卿歸營勒兵,鳴鼓相攻,決其勝負,不欲強相服也。」徐宣等曰:「臣等出長安東都門,君臣計議,歸命聖德。百姓可以樂成,難以圖始,故不告眾耳。今日得降,猶去虎口,歸慈母,誠歡誠喜,無所恨也。」帝曰:「卿所謂鐵中錚錚,庸中佼佼者也。」又曰:「諸卿大為無道,所過皆夷滅老弱,溺社稷,汙井灶。然猶有三善:攻破城邑,周偏天下,本故妻婦無所改易,是一善也;立君能用宗室,是二善也;餘賊立君,迫急皆持具官降,自以為功,諸卿獨完全以付朕,是三善也。」乃令各與妻子居洛陽,賜宅人一區,田二頃。其夏,樊崇、逢安謀反,誅死。楊音在長安時,遇趙王有恩,乃賜爵關內侯,與徐宣俱歸鄉里,卒於家。劉恭為更始報殺謝祿,自係獄,赦不誅。帝憐盆子,賞賜甚厚,以為趙王郎中。此俱是後話。
  趙王者,光武叔父良也。建武二年四月甲午,封叔父良為廣陽王,兄子章為太原王,章弟興為魯王,春陵侯嫡子祉為城陽王。良後徙為趙王,故稱趙王雲。五月,又封歙為泗水王。歙子終與光武少相親愛。漢兵起,始及唐子,誘殺湖陽尉者,終也,封為淄川王。光武既受傳國璽,乃祠高廟,賜天下長子當為父後者,爵人一級。
  卻說延岑既破赤眉兵,勢復強盛,乃自稱武安王,拜置牧守,欲據關中。時眾寇猶多,王歆據下邦,芳丹據新豐,蔣震據霸陵,張邯據長安,公孫守據長陵,楊周據谷口,呂鮪據陳倉,角閎據汧,駱蓋延據盩厔,任良據鄠,汝章據槐裡,各稱將軍,擁兵轉相攻擊。延岑乃引張邯、任良共攻馮異。異擊破之,諸附岑者,皆投降歸異。岑乃走攻析縣,異遣復漢將軍鄧曄,輔漢將軍於匡要擊岑,大破之,降其將蘇臣等八千餘人。岑遂自武關走南陽。時百姓饑餓,人相食,黃金一斤,易豆五升。道路隔斷,委輸不至,軍士悉以果實為糧。帝聞,詔拜南陽趙匡為右扶風,將兵助異,並送縑谷。異兵既得食,乃稍誅擊不從令者,褒賞降附有功勞者,悉遣其渠帥詣京師,散其眾歸本業。威行關中。唯呂鮪、張邯、蔣震降蜀,其餘悉平。
  延岑逃入南陽,復為寇,與秦豐、田戎等連合。先秦豐及更始諸將擁兵據南陽諸城。賈復自請擊郾,月餘諸縣皆平定。光武並遣大司馬吳漢擊宛,漢領兵往南陽,一路進發,自南陽、宛、涅陽、酈、穰、新野諸城,皆下之,勢如破竹。復引兵南進,以擊秦豐。
  卻說吳漢起初說彭寵歸光武及北發十郡突騎,收斬苗曾,擊殺謝躬,數件功勞,最為上所重。又光武北擊群賊,漢常將突騎先登陷陣,故光武即位,拜為大司馬。後又破檀鄉於漳水,復率諸將擊鄴西賊黎伯卿等及河內修武,悉破諸屯聚。車駕親幸撫勞。漢功既高,寵榮亦至,其麾下軍土未免意氣揚揚,漢惟知立功,未嘗察覺,故所過多侵暴。沿途百姓正無所控訴,卻惱了一位虎將,原來破虜將軍鄧奉,時正謁歸新野,聞知大怒曰:「誰不為官家出力,誰不能戰,敢自以為功耶!公然掠吾鄉里,吾誓擒此狂夫,為諸君取笑。」於是眾中大嘩:「願助將軍!」鄧奉乃部勒士眾,得數千人,下今曰:「漢性勇鷙,嘗自為軍鋒居前。當先襲其輜重,以破其膽。漢雖勇,非吾敵也。」
  卻說漢軍正行,忽後隊飛報,不知何處人馬,突如其來,勢不可當。漢大驚,急勒住前部,飛馬來敵。鄧奉一見,便罵:「無學狂夫,如何縱兵騷擾吾鄉。」吳漢正待分說,鄧奉一槍,早已飛到.二人接手數十回合,這邊輜重已破獲去矣。吳漢心慌,大敗,落陣而逃,鄧奉緊迫不捨。未知吳漢性命如何,看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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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回     吳僅朱浮激楚薊



  且說鄧奉乃西華侯鄧晨之兄子也,驍勇絕倫。當日回家謁祖,見大司馬吳漢軍士放縱,掠其鄉里,憤怒興兵,殺得吳漢大敗奔走,追趕不及,天色已晚,乃自收兵。因對眾曰:「這廝素未敗北,為上所重,今經此挫,勢必不可兩立,奈何?」眾曰:「以將軍之才,固可自立功業。方今秦、董諸人皆據地擁兵,何不與彼合從自衛。」奉歎曰:「時固未可逆,恩亦不可負。今為此賊,自陷百死莫贖,且據地自守,俟再會戰時,手戮此賊,以舒吾恨也。」遂率眾屯據淯陽,與諸賊合從。
  卻說光武聞報吳漢激反鄧奉,大驚曰:「奉勇而用兵有法,諸將非其敵。須吾自往擒之。」正議親征,忽南陽王常將妻子詣洛陽,肉袒來歸。帝大喜曰:「王廷尉來,吾不憂南方矣。」乃召公卿將軍以下大會,具為群臣言:「常以匹夫興義兵,明於知天命,故更始封為知命侯。與吾相遇兵中,尤相厚善。」於是特加賞賜,拜為左曹,封山桑侯。乃遣朱祐、賈復及建威大將軍耿弇,武威將軍郭守,越騎將軍劉宏,偏將軍劉嘉、耿植,遷王常漢中將軍,同南擊鄧奉、董訢。時岑彭已破杏,降許邯,遂並力先擊堵鄉,鄧奉見漢兵不到淯陽,料是重兵先困董訢,乃將萬餘人往救之。訢奉皆南陽精兵,岑彭等攻之,連月不克。
  且說蓋延先南擊敖倉,轉攻酸棗、封邱,皆拔之。其夏,遂督馬武、劉隆、馬成、王霸等南伐劉永。劉永者,梁郡睢陽人,梁孝王八世孫也。傳國至父立,為王莽所誅。更始立,永先詣洛陽,紹封為梁王,都睢陽。永見更始政亂,遂據國起兵,以弟防為輔國大將軍,防弟少公為御史大夫,遂招集諸郡豪傑,沛人周建等,並署為將帥,攻下濟陰、山陽、沛、楚、淮陽、汝南,凡得二十八城。又遣使拜西防賊帥山陽佼彊為橫行將軍。時東海人董憲起兵據其郡,而張步亦定齊地。永遣使拜憲漢大將軍,步輔漢大將軍,與其連兵,遂專據東方。及更始敗,永自稱天子。建武二年夏,帝遣虎牙大將軍蓋延等伐之。延領兵而南,先攻拔襄邑,復進取麻鄉,遂圖永於睢陽。數月,拔之,永乃將家屬走虞縣。虞人反,殺其母及妻子,水與麾下數十人奔譙。蓋延進攻,拔薛,斬其魯郡太守梁邱壽,而彭城、扶陽、抒秋、蕭皆降。又破永沛郡太守陳修,斬之。永將蘇茂、佼彊、周建等三萬餘人救永,共攻延,戰於沛西,延大破之,水軍亂,遁沒溺死者大半。永棄城走湖陵,蘇茂奔廣樂。延遂定沛、楚、臨淮,修高祖廟,置嗇夫、祝宰、樂人。
  蘇茂為更始討難將軍,與朱鮪等守洛陽。鮪既降漢,茂亦歸命。光武因使茂與蓋延俱攻劉永,軍中不相能,茂遂反,殺淮陽太守,掠得數縣,據廣樂,臣於永。永以茂為大司馬,淮陽王。永破敗,茂遂仍還廣樂。
  帝使太中大夫伏隆持節安輯青、徐二州,招降張步。劉永聞隆至,乃遣使立張步為齊王。步貪其爵號遂受之,乃殺伏隆,而理兵於劇,遣將循山東諸郡,拓地漸廣。是時帝方北憂漁陽,未暇滅此,故步得專集齊地,據有十二郡焉。
  卻說漁陽彭寵自歸光武,圍邯鄲時,寵轉輸糧食,前後不絕。及王郎死,光武迫銅馬,北至薊。寵上謁,自負其功,意望甚高,光武接之不能滿,以此心懷不平。及立即位,吳漢、王梁,寵之所遣者;並為三公,而寵無所加,愈快快不得志,歎曰:「我功當為王,但爾者,陛下忘我耶?」是時北州破散,而漁陽差完,有舊鹽鐵官,寵轉以貿谷,以此益富強。朱浮與寵不相能,浮數譖構之。浮,沛國蕭縣人,初從破邯鄲,拜為幽州牧,遂討定北邊。建武二年,封舞陽侯,食三縣。浮年少有才能,頗欲厲風跡,收士心,辟召州中名宿,涿郡王岑之屬,以為從事,及王莽時故吏二千石,皆引置幕府,乃多發諸郡倉穀廩,瞻其妻子。寵以為天下未定,師旅方起,不宜多置官屬,以損軍實,不從其令。浮性矜急,自是頗不平,因以峻文詆之,密奏寵遣吏迎妻,而不迎其母,又受貨賄,多聚兵谷,意計難量。有詔徵寵,寵意浮賣已,上疏願與浮俱徵。又與吳漢、蓋延等書,盛言浮譖枉之狀,固求同徵。帝不許、寵益以自疑。而其妻素剛,不堪抑屈,固勸無受召,寵親信吏皆懷怨於浮,莫有勸行者。遂發兵反,拜署將帥,自將二萬餘人,攻朱浮於薊,分兵循廣陽、上谷、右北平。朱浮以書責寵曰:
  蓋聞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理而動,常竊悲京城太叔以不知足而無賢輔,卒自棄於鄭也。伯通以名字典郡,有佐命之功,臨人親職,愛惜倉庫,而浮秉征伐之任,欲權時救急,二者皆為國耳。即疑浮相譖,何不詣闕自陳,而為族滅之計乎?朝廷之於伯通,恩亦厚矣,委以大郡,任以威武,事有柱石之寄,情同子孫之親。匹夫媵母,尚能致命一餐,豈有身帶三綬,職典大邦,而不顧恩義,生心外畔者乎?伯通與吏人語,何以為顏?行步拜起,何以為容?坐臥念之,何以為心?引鏡窺影,何施眉目?舉措建功,何以為人?惜乎!棄休令之嘉名,造梟鴟之逆謀,捐傳世之慶祚,招破敗之重災,高論堯舜之道,不忍桀紂之性,生為世笑,死為愚鬼,不亦哀乎!伯通與耿俠游俱起佐命,同被國恩。俠游謙讓,屢有降挹之言,而伯通自伐,以為功高天下。往時遼東有豕,生子白頭,異而獻之,行至河東,見群豕皆白,懷慚而還。若以子之功論於朝廷,則為遼東豕也。今乃愚妄,自比六國。六國之時,其勢各盛,廓上數千里,勝兵將百萬,故能據國相持,多歷年世。今天下幾里,列郡幾城,奈何以區區漁陽,而結怨天子,此猶河濱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見其不知量也。方今天下適定,海內願安,士無賢不肖,皆樂立名於世。而伯通獨中風狂走,自捐盛時,內聽驕婦之失計,外信讒邪之談言,長為群後惡法,永為功臣鑒戒,豈不誤哉!定海內者無私仇,勿以前事自誤。願留意顧老母幼弟,凡舉事無為親厚者所痛,而為見仇者所快。
  寵得書愈怒,攻浮轉急。帝使游擊將軍鄧隆救薊。隆軍潞南,浮軍雍奴,遣吏奏狀。帝讀檄怒,謂使吏曰:「兩營相去百里,其勢豈可相及?比汝還,北軍必敗矣。」寵果盛兵臨河以拒隆,又別發輕騎三千襲其後,大破隆軍。浮遠,遂不能救,引而去。
  明年春,寵遂拔右北平、上谷數縣。遣使以美女繒彩賂遺匈奴,要結和親。單于使左南將軍七八千騎,往來為游兵以助寵。又南結張步,及富平、獲索諸豪傑,皆與交質連衡。涿郡太守張豐亦舉兵反。
  時二郡畔戾,北州憂恐,浮以為天子必自將兵討之,而但遣鄧隆助浮。浮懷懼,復上疏求救,詔報曰:「往年赤眉跋扈長安,吾策其無谷必東,果來歸降。今度此反虜,勢無久全,其中必有內用斬者。今軍資未充,故須後麥耳。」浮城中糧盡,人相食。曾上谷太守耿況遣崎來救浮,浮乃得遁走。南至良鄉,其兵長惡浮恃才舞文,反遮截之,浮恐不得脫,乃下馬刺殺其妻,僅以身免。城遂降於寵,寵乃自稱燕王。
  時張豐自稱無上大將軍、與寵連兵。帝遣建義大將軍朱祐,建成大將軍耿弇,徵虜將軍祭遵,驍騎將軍劉喜討張豐於涿郡。祭遵先至,急攻豐,禽之。初豐好方術,有道士言豐當為天子,以五彩囊裹石係豐肘,雲石中有玉璽。豐信之,遂反。既執當斬,猶曰:「時石有玉璽。」遵為椎破之,豐乃知被詐,仰天歎曰:「當死無所恨。」
  上詔耿弇進擊彭寵,弇以父況與寵同功,又兄弟無在京師者,不敢獨進,求詣洛陽。詔報曰:「將軍舉宗為國,功效尤著,何嫌何疑而欲求徵?」況聞之,更遣弇弟國入侍。時祭遵屯良鄉,劉喜屯陽鄉,彭寵引匈奴兵欲擊之,耿況使其子舒襲破匈奴兵,斬兩王,寵乃退走。
  後寵齋,獨在便室,蒼頭子密等三人因寵臥寐,共縛著床,偽稱寵命,呼其妻入,妻驚喊,奴乃捽其頭,擊其頰,將妻入取寶物,至寵所裝之,又使妻縫兩縑囊。昏夜後,解寵手,令作記告城門將軍開門書。畢,即斬寵及妻頭置縑囊中。持記出城,因以詣悶。明已,閣門不開,行屬逾牆而入,見兩屍大驚怖。其尚書韓立等共立寵子午為王。國師韓利斬午首。詣祭遵降,夷其宗族,帝封子密為不義侯。
  朱浮逃歸洛陽,尚書令侯霸奏浮敗亂幽州,構成寵罪,徒勞軍師,不能死節,罪當伏誅。帝不忍,以浮代賈復為執金吾,徒紂父城侯。這俱是後話。而平狄將軍龐萌又背而為亂,殺楚郡大守孫萌,而東附董憲。史稱光武知人善任,獨詘於龐萌。知人則哲,惟帝其難哉!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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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蓋延耿弇定梁齊



  先是董訢、鄧奉、延岑等在南陽一帶,岑彭、耿弇等攻之下下。三年夏,帝乃自將南征。大兵至葉,董訢別將,將數千人遮道,車騎不能前進,岑彭奮勇奔擊,大破之,遂至堵陽。
  卻說鄧奉令候卒伏道傍,見車騎一日不絕,歸語奉。奉大驚,連夜逃歸淯陽。董訢見鄧奉夜遁,料來不可獨支,遂降。岑彭與耿弇、賈復及積駑將軍傅俊、騎都尉臧宮等從追鄧奉於小長安,帝率諸將親戰,大破之。奉迫急,乃降。帝憐奉舊功臣,且釁起吳漢,欲全有之。岑彭與耿弇諫曰:「鄧奉背恩反逆,暴師經年,致賈復傷痍,朱祐見獲。陛下既至,猶下知悔善,而親在行陣,兵敗乃降。若不誅奉,無以懲惡。」於是斬之。先諸將擊奉,朱祐軍敗,被奉生擒去,賈復與戰,身被十二創,幾乎不免。及奉降,帝復祐位,而厚加慰賜。復遣祐擊新野、隨縣,皆平之。
  是時野谷旅生、麻術尤盛,野蠶成繭,被於山阜,人收其利焉。六月戊戊,立貴人郭氏為皇后,於疆為皇太子,大赦天下。秋八月,帝自將徵五校。丙辰,幸內黃,大破五校於戲陽。降之。九月,驃騎大將軍景丹薨。丹病瘧,在上前發寒栗,上笑曰:「聞壯士不病瘧,今漢大將軍反病瘧耶?」使小黃門扶起,賜醫藥,還歸洛陽。病遂加。會陝賊蘇況攻破宏農,生獲郡守。帝以丹舊將,欲令強起領郡事,乃夜召入,謂曰:「賊迫近京師,但得將軍威重,臥以鎮之,足矣。」丹不敢辭,乃力疾拜命,將營兵到郡。十餘日,薨。延岑自被馮異殺敗,走入南方與秦豐合。及鄧奉既除,帝回洛陽,諸將乃並力以伐秦豐,六月,與延岑戰十穰,大破之。七月,岑彭率三將軍攻秦豐,戰於黎邱,大破之,獲其將蔡宏,延岑至東陽,遇朱佑、祭遵,大戰一陣,岑將張成梟勇無比,被祭遵斬為兩段,延岑敗逃。今且閣處。
  再說吳漢一邊。漢自被鄧奉殺敗之後,光武便不令他在南陽地界,卻與偏將軍馮異同擊昌城、五樓賊張文等,又攻銅馬、五幡於新安,皆破之。三年春,率蓋延擊青犢於軹西,大破降之。及蓋延戰劉永於楚、沛,追鄧奉於淯陽,時蘇茂叛歸劉水,後被蓋延殺敗,轉至廣樂,吳漢乃率杜茂、陳俊等,圍蘇茂於廣樂。攻打一月,城已將破,吳漢曰:「蘇茂困急矣,來日吾等只攻三面,缺一門,賊必走此,便好擒之。」正商議停安,忽探馬來報,不知何處人馬如潮水般湧來,吳漢大驚,謂杜茂等曰:「公等小心督營,漢自去迎之,看是如何。」乃引輕騎千餘,迎上前去。原來是周建自沛西敗後,別招聚收集得十餘萬人來救廣樂。吳漢一見大怒,奮起畫戟,便戰周建。戰到數十回合,周建抵敵不住,敗下陣去,吳漢性起,大喝一聲,拍馬趕去,看看趕上,不料飛跑過急,馬失前蹄,將吳漢一交翻下馬來。周建聽得,急勒回馬,一刀蓋下,卻被眾軍一齊擁上,救漢回營。建等遂借勢入城。
  卻說吳漢一交跌倒,左腳膝蓋骨跌歪在一邊,不能起床。周建、蘇茂軍勢大振,率眾來攻。陳俊謂漢曰:「大敵在前而公傷臥,眾心懼矣。」漢乃勃然裹創而起,椎牛饗士,令軍中曰:「賊眾雖多,皆劫掠群盜,勝不相讓,敗不相救,非有仗節死義青也。今日封侯二秋,諸君勉之。」於是軍中激怒,人倍其氣。旦日,建、茂出兵圍漢。漢選四部精兵黃頭吳河等及烏桓突騎三千餘人,漢躬被甲拔戟,令諸部將曰:「聞擂鼓聲,皆大呼而進,後進者斬。」遂鼓而進之。建軍大潰,反還奔城。漢長驅迫擊,爭門並人,茂、建見漢兵追進城來,捨命復又突走出城。吳漢料茂、建必投雎陽,遂留杜茂、陳俊等守廣樂,自卻將兵往雎陽,以助蓋延。
  劉永先被蓋延殺敗,走保湖陵。後雎陽人反城迎永,於是蓋延復率諸將圍雎陽,將百日,卻是攻不破。忽蘇茂、周建領數乾人馬到來,劉永在敵樓望見大喜,以為已勝廣樂,急率眾開城迎入。茂、建哭訴戰敗情形,劉永傷感不已。次日,吳漢又到,將雎陽圍成鐵桶,蓋延命架雲梯上城。劉永嚇得走頭無路,周建等曰:「陛下勿憂,東有董憲,北有張步,足以制敵。又有五校之屬,在牽掣其肘。今且走酇,收集散卒,並約五校之眾為助,蓋延之勢孤矣。」蘇茂、周建乃保定劉永,拼命殺出重圍。蓋延顧謂眾將曰:「此寇前次大敗,母亡妻喪,未久復聚眾數十萬。虛聲最能惑眾,天下愚人多,吾等須趁此時滅之,無為久苦蒼生也。」軍中大悅,遂拔營迅追。
  卻說劉永等眾沒命的走了一天,會日山西沉,霞光夕照中,探望征塵已靜,料離追兵已遠,方裁歇下營盤。旦日黎明,正待趲行,大將慶吾入帳曰:」人不可逆天,逆天而行,未有不亡。劉秀作天子,哀平之際已有此讖,水合滹沱,白衣指路,天命可知矣,以戰功論之,南勝昆陽,北破邯鄲,三輔氛靖,南陽叛誅,用兵若此,何有於齊梁哉!前有明詔,復宗室故國,誠不如倒戈歸順。朱鮪且封,況大王乎?」水聞言大怒,指慶吾罵曰:「佞賊見吾暫敗,敢反耶?」言未已,慶吾早已趕上,一劍將劉永砍倒,提頭在手。眾衛士大驚,欲奔上前,慶吾大聲對眾曰:「為此一人不達天時,妄欲富貴,已害數十萬生靈。今追騎已至,諸君欲延命乎?欲與妄豎同死乎?」蘇茂、周建等聞變,急入中軍,吳漢突騎如疾風驟雨到來,茂、建等大驚,挾得永子劉纖上馬急逃。軍士有大半隨著慶吾投降。蓋延大喜,命將追趕蘇茂等,追之不及,延等乃分頭安撫各郡邑,奏凱而回。
  卻說蘇茂、周建等逃至垂惠,復招聚得數萬人,立紆為梁王,據城自守。佼彊乃奔保西防焉。四年春,蓋延又擊蘇茂、周建於蘄,進與董憲戰於留下,皆破之。因率平敵將軍龐萌攻西防,拔之。復追敗周建、蘇茂於彭城,茂、建逃奔。延所向必克,諸寇望風而懼。
  董憲將賁休舉蘭陵城降。憲聞之大怒,自郯盡起大兵往蘭陵圍休。時蓋延及龐萌在楚,急報帝,請往救之。帝敕曰:「可直往搗郯,則蘭陵之圍自解。」延等以賁休城危,遂先赴之。董憲乃率千餘人迎戰,接手數合,便敗下陣去,延等追殺一陣,因破圍人城。原來董憲知延、萌到來,二將皆難力敵,故此詐敗,明日乃大出兵,將蘭陵圍得水洩不通。延等大驚曰:「不聽帝言,果中賊什!今當趁此捨命殺出。」遂遽出突走。憲兵雖眾,卻當不莊延、萌之勇。延等既出,因往攻郯。帝聞延敗,讓之曰:「間欲先赴郯者,以不意故耳。今既奔走,賊計已立,圍豈可解乎?」延等至郯,果不能克,而董憲遂拔蘭陵,殺賁休。
  秋七月,上遣捕虜將軍馬武,騎都尉王霸,圍劉紆、周建於垂惠。攻之數月,不下。五年二月,蘇茂將五校兵十餘萬,來救垂惠。馬武為茂、建所敗,奔過王霸營,大呼求救。霸曰:「賊兵盛出,救必兩敗,努力而已。」乃閉營堅壁。軍吏皆爭曰:「同受帝命,今敗不相救,毋乃不可。」霸曰:「茂兵精銳,其眾又多,吾吏士心恐,而捕虜與吾相恃,兩軍不一,此敗道也。今閉營固守,示不相援,賊必乘勝輕進,捕虜無救,戰必倍力。如此茂眾疲勞,吾乘其敝,乃可克也。」茂、建果悉出攻武,將武眾圍在垓心。馬武見王霸坐視下救,怒髮如雷,睜圓豹眼,倒豎虎鬚,大喊:「眾吏士隨我出重圍去也。」只這一聲如霹靂振空,眾軍士齊聲應曰:「願捨死助將軍。」馬武奮起青銅大砍刀,一馬便去衝圍,所到處,只見人翻馬倒。馬武只數千人,在十數萬人之中,半日,雖是殺人如麻,卻衝不出去。王霸營中只聽得喊殺連天,半日不絕,人人怒髮,願去助陣。內有壯士數十人,按納不往,自斷其發,入營請戰。王霸見士氣已作,乃下令開營後,出精騎,抄敵背後襲殺。茂、建等眾正殺得疲乏,被王霸生力軍從後殺來,無不以一當百,馬武一得知是王霸出救,又氣增百倍的殺,茂、建前後受敵,驚亂敗走。霸、武追殺一陣,各自歸營。
  不數日,茂、建復聚兵挑戰,至霸營,霸堅臥不出,方饗士作倡樂。茂雨射營中,箭中霸前酒樽,霸安坐不動。軍吏皆曰:「茂前日已破,今易擊也。」霸曰:「不然,蘇茂客兵遠來,糧良不足,數挑戰,以徼一時之勝。今閉營休土,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茂、建既不得戰,乃引還營。周建、劉紆欲入城,周建兄子誦反閉城據之。建怒,自前責之。誦曰:「叔負奇才,不能擇主,而恃強逆天命,屢敗而不知悔,是自求滅宗者也。既今求生有路,捨死無名,機決俄頃,後悔無及。」建聽罷,氣得目瞪口呆,又見城頭上高豎降旗,大吼一聲,鮮血直噴,仰下馬來。劉紆命人救起,急自逃生。周建路死,紆往投佼彊,蘇茂連夜奔下邳,與董憲合。垂惠己定。
  是時大司馬吳漢,率建威大將軍擊富平、獲索賊於平原,大破,降其眾四萬餘人。先是破南陽後,從上幸春陵,因見,自請北收上谷兵未發者,定彭寵於漁陽,取張豐於涿郡,還收富平、獲索,東攻張步,以平齊地。帝壯其意乃許之。至是各功俱建,一應前言。因詔弇進討張步。
  時梁地董憲猶強,蓋延等乃往來要擊憲別將於彭城、郯、邳之間,頗有克獲。帝以延輕敵深入,數以書誡之。延深感,乃上疏曰:「臣幸得受干戈,誅逆虜,奉職未稱,久留天誅。常恐污辱名號,不及等倫,天下平定已後,曾無尺寸可數,不得預竹帛之編。明詔深閔,儆戒備具,每事奉循沼命,必不敢為同之憂也。」
  卻說龐萌每當見詔書獨下延而不及己,以為延譖己,自疑,遂反叛,襲破延軍,引兵與董憲連和,自號東平王,屯桃鄉之北。萌,山陽人。初為侍中,為人遜順,帝信愛之,常稱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寄百里之命者,龐萌是也。」拜為平狄將軍,與延共擊董憲。至是反。帝王聞之大怒,自將討萌,與諸將書曰:「吾常以龐萌力社稷之臣,將軍得無笑其言乎?老賊當族。其各厲兵馬,會雎陽。」龐萌攻破彭城,殺楚郡太守孫萌。
  卻說董憲聞帝自討龐萌,乃與劉紆、蘇茂、佼彊去下邳,還蘭陵,使茂、彊助萌,合兵三萬,急圍桃城。帝時在蒙,聞之,乃留輜重,自將輕騎三千,步卒數萬,曉夜馳赴。師次任城,去桃鄉六十里。已日,諸將請進,賊亦勒兵挑戰,帝不聽,乃休兵養銳,以挫其鋒。城中間車駕至,眾心益固。時吳漢在東郡,馳使召之。諸將會者,漢忠將軍王常,前將軍王梁,捕虜將軍馬武,討虜將軍王霸與蓋延俱到任城。先龐萌等見光武不戰,乃悉兵攻城,二十餘日,眾已疲困而不能下。及吳漢與諸將到齊,乃率眾軍進桃城。帝親自搏戰,董憲手下亦有數十員戰將,早被光武斬了幾員。憲大驚急自上前,不數合,亦招架不住,敗下陣去。蓋延、馬武、王常等,見光武親戰,俱各憤勇惡殺,殺得萌、茂七零八落,屍橫遍地,天晚方才收兵。龐萌、蘇茂、佼彊棄輜重比夜逃奔,董憲乃與劉紆率殘敗數萬人走屯昌慮,卻自將銳卒拒新陽。相去數十里,忽見一標人馬攔住,門旗開處,一將突出喝曰:「吾在此候多時矣。」原來吳漢到任城時,帝密謂漢曰:「此戰賊必走昌慮,又必發精銳以拒新陽。將軍乘勝即先馳往,伏要路以邀截之。」
  卻說董憲見是吳漢,驚曰:「何其捷速!真所謂用兵如神也。」急欲回軍,吳漢早已殺到,憲敗,復還昌慮。漢隨後追擊,亦進至昌慮,屯守之。憲大恐,乃招誘五校餘賊步騎數千人,屯建陽,去昌慮三十里。帝至蕃,去憲所百餘里。諸將請進,帝笑曰:「五校乏食當退,吾將乘其敝也。」敕各營堅壁以待之。數日,五校糧盡,果引去,帝乃親臨,四面攻憲,三日,復大破之。眾皆奔散,遣吳漢追擊之。後佼彊將其眾降,蘇茂奔投張步,董憲及龐萌走入繒山。數日,吏士聞憲尚在,夏相聚得數百人,迎憲入郯城。吳漢等夏攻拔郯,憲與龐萌走守朐具。劉紆不知所歸,軍士高扈斬其首降。梁地悉平。吳漢乃進兵圍煦,後城中谷盡,憲、萌潛出,襲取贛榆。瑯邪太守陳俊攻之,憲、萌走澤中。會吳漢攻下朐城,盡獲其妻子,憲乃流涕謝其將士曰:「妻子皆已得矣,嗟乎!久苦諸卿。」乃將數十騎夜去,欲從間道歸降,而吳漢校尉韓湛追斬憲於方與,方與人黔陵亦斬萌,皆傳首洛陽。帝封韓湛為列侯,黔陵為關內侯。帝還京,困幸魯,使大司空祠孔子焉。
  且說耿弇既受命討張步,乃收集降卒,結部曲,置將吏,一面檄率騎都尉劉歆、太山太守陳俊引兵而東。先是太山豪傑多擁眾與張步連兵,吳漢言於帝曰:「非陳俊莫能定此郡。」於是拜俊太山太守,行大將軍事。張步聞之,遣將擊俊,戰於贏下,俊大破之,追至濟南,遂定太山,後以瑯邪未平,徙俊為瑯邪太守,領將軍如故。俊蓋威振青齊雲。
  卻說張步聞弇將至,乃使其大將軍費邑軍歷下,又分兵屯祝阿,別於太山鍾城列營數十以待之。弇從朝陽橋度河,先擊祝阿。自旦攻城,日未中而拔之,故意開圍一角,令其眾得奔歸鍾城。鍾城人聞祝阿已破,魂飛魄散,遂空壁亡去。弇將進兵歷下,聞費邑遣其弟敢分兵守巨裡,弇乃令先進兵脅巨裡,卻使兵眾多伐樹木,揚言以填塞坑塹。數日,聞費邑謀來救弟,弇因嚴令軍中促修攻城器具,宣敕諸部,後三日當悉力攻巨裡城。卻陰縱生丁,令得逃歸,以弇期告邑。邑大驚,急自將精兵三萬餘人前來。弇喜,謂諸將曰:「賊中吾計矣。所以修攻具者,欲誘至費邑耳。野兵不擊,何以城為。」即分三千人守巨裡,自引兵上岡阪,乘高台戰,大破之,臨陣斬邑,取其首級以示城中。城中凶俱,費敢悉眾逃歸張步。弇收其積聚,復縱兵擊諸未下者,凡平四十餘營,遂定濟南。
  時張步都劇,使弟藍將精兵二萬守西安,諸郡太守合萬餘人守臨淄,相去四十里。弇進軍畫中,居二城之間。弇視西安城小而堅,且藍兵又精,臨淄名雖大,而實易攻,乃敕諸校:「後五日,會集攻打西安。」藍聞之,晨夜驚守。至期夜半,弇敕諸將皆蓐食,會明至臨淄。護軍荀梁等爭之,以為攻臨淄,西安必救之,攻西安,則臨淄不能救。宜速攻西安。弇曰「不然。西安聞吾欲攻之,日夜為備。方自憂,何暇救人?臨淄出不意而至,必驚憂,吾攻之一日必拔。拔臨淄則西安孤,藍與步隔絕,必復亡去,所謂擊一而得二者也。若先攻西安,不能卒下,頓兵堅城,死傷必多。縱能拔之。藍必引軍還臨淄,並兵合勢,得以觀人虛實。吾深入敵地,後無轉輸,旬月之間,不戰而困矣。」遂攻臨淄,半日拔之,入據其城。張藍聞之,大懼,遂將其眾亡歸劇。
  弇乃下令軍中,無得妄掠劇下,待張步至乃取之。步聞大笑曰:「以尤來、大肜十餘萬眾,吾皆就其營而破之。今大耿兵少於彼,又皆疲勞,何足懼哉!」乃與三弟藍、宏壽及故大肜渠帥重異等,兵號二十萬,至臨淄大城東,將攻弇。弇大喜,上書光武曰:「臣據臨淄,深塹高壘,張步從劇縣來攻,疲勞饑渴,欲進則誘而攻之,欲去則隨而擊之。臣依營而戰,精銳百倍,以逸待勞,以實擊虛,旬日之間,步首可獲。」於是弇先出淄水上,只見前面塵頭大起,突騎便欲上前廝殺,弇曰:「來者必非張步也。」探之,乃是先鋒重異。弇急令收回,眾大異之,弇曰:「重異易破,吾恐挫其鋒,令步不敢進,故示弱以盛其氣耳。」乃引歸小城,陳兵於內,使劉歆、陳俊分陣於城下。步至,直攻弇營,與劉歆等合戰。臨淄本齊國所都,小城即齊王宮,中有環台,弇升環台望之,視歆等戰到酣處,乃引突騎衝出,步陣被弇衝為兩節,遂大破之。飛箭射中弇股,以劍截之,左右無知者。一場惡戰,至夜乃罷。明旦,弇復勒兵出。是時帝在魯,聞弇為張步所攻,自往救之,未至。陳俊謂弇曰:「劇虜兵盛將勇,可且閉營休士,以須上來。」弇曰:「乘輿且到,臣子當擊牛釃酒,以待百官,反欲以賊虜遺君父耶。」乃出兵大戰,自旦及昏,復大破之,殺傷無數,溝塹皆滿。弇知步困將退,預置左右翼,埋伏以待之。人定時,步果引去,伏兵起縱擊,追至鉅昧水上,八九十里僵屍相屬,收得輜重二千餘兩。步大敗還劇,兄弟各分兵散去。
  後數日,車駕至臨淄自勞軍,郡臣大會。帝謂弇曰:「昔韓信破歷下以開基,今將軍攻祝阿以發跡,此皆齊之西界,功足相方,而韓信襲擊已降,將軍獨拔勁敵,其功乃難於信也。又田橫烹酈生,及田橫降,高帝詔衛尉不聽為仇,張步前亦殺伏隆,若步來歸,吾當語大司徒,釋其怨,又事尤相類也。將軍前在南陽,建此大策,常以為落落難合,有志者事竟成也。」帝因進幸劇。弇復追張步,步奔平壽。
  卻說蘇茂任城敗後,逃歸張步,至是將萬餘人來救之。因責步曰:「以南陽兵精,延岑善戰,而走之。大王奈何往攻其營?且既呼茂,何不能少待耶?」步曰:「負負無可言者。」帝時遣使告步、茂,能相斬降者,封為列侯。步遂斬茂,詣軍門,肉袒降。弇傳詣行在所,而勒兵入據其城。樹十二郡旗鼓,令步兵各以郡人詣旗下,眾尚十餘萬,輜重七千餘兩,皆遣歸鄉里。弇復引兵至城陽,降五校餘黨,齊地悉平,振旅還京師。張步三弟,各自係所在獄,詔皆赦之。封步為安邱侯,與妻子居洛陽。為將,凡所平郡四十六,州城三百,未嘗挫折焉。
  是歲十二月,盧芳自稱天子於九原。西州大將軍隗囂遣子恂入侍,交趾牧鄧讓率七郡太守遣使奉貢。
  六年正月,揚武將軍馬成等拔舒城,獲李憲。憲王莽時為廬江連率,莽敗,遂據郡自守。建武三年,自立為天子,置公卿百官,擁九城,眾十餘萬。四年秋,帝拜成揚武將軍,督誅虜將軍劉隆,振威將軍宋登,射聲校尉王賞,發會稽、丹陽、九江、六安四郡兵擊李憲,圍憲於舒。成令諸軍各深溝高壘,憲數挑戰,成堅壁不出,守之歲餘,至是城中食盡,乃攻之。遂屠舒,斬李憲,追擊其黨羽,盡平江淮地。封成平舒侯,劉隆遣屯田武當,諸將還京師。帝乃大宴功臣,各加賞賜。忽報公孫述遣將在滿寇南郡甚急,欲知如何,下回再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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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03:14:36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三回     馬援入洛識真主



  卻說公孫述字子陽,扶風茂陵人。哀帝時為清水長,太守以其能,使兼攝五縣。政事修理,奸盜不發,郡中謂有鬼神。王莽天風中,為導江卒正,居臨邛,復有能名。及更始立,豪傑各起其縣以應漢,南陽宗成自稱虎牙將軍,入略漢中。又商人王岑亦起兵於雒縣,自稱定漢將軍,殺王莽庸部牧以應成,眾合數萬人。述聞之,遣使迎成等。成等至成都,擄掠暴橫。述惡之,召縣中豪傑謂曰:「天下同苦新室,思劉氏久矣,故聞漢將軍到,馳迎道路。今百姓無辜,而婦子係獲,室屋燒燔,此寇賊,非義兵也。吾欲保郡自守,以待真主。諸卿欲並力者即留,不欲者便去。」豪傑皆叩頭曰:「願效死」。述於是使人詐稱漢使者,假述輔漢將軍、蜀郡太守兼益州牧印綬,乃選精兵西擊成等,殺之,並其眾。
  二年秋,更始遣李寶、張忠將軍兵萬餘人徇蜀、漢。述恃其地險眾附,有自立志,乃使其弟恢擊忠、寶於綿竹,大破走之,由是威振益部,功曹李熊說述曰:「方今四海波蕩,匹夫橫議,將軍割據千里,地十湯武,若奮威德以投天隙,霸王之業成矣。宜改名號,以鎮百姓。」述喜,遂自立為蜀王,都成都。民夷皆附之。建武元年,李熊復說述宜稱天子。四月,有龍出其府殿中,述以為符瑞,因刻其掌文曰公孫帝。遂自立為天子,弓成家,改元龍興,民夷皆附之,以弟光為大司馬,恢為大司空。遂使將軍侯丹開白水關,北守南鄭,將軍任滿從閬中下江州,東據扞關,於是盡有益州之地。時光武方事山東,未逞西代,述遂大作營壘,會聚甲兵數十萬人,積糧漢中,築宮南鄭。及秦豐敗,延岑、田戎皆降於述。述乃以岑為大司馬,封汝寧王,田戎翼江王。光武謂大中大夫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道里阻遠,諸將方務關東,思西州方略,未知所任,奈何?」歙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長安,其人始起,以漢為名。臣願得奉陛下威命,開以丹青之信,囂必束手就歸,則述自亡之勢,不足圖也。」帝然之,乃令歙使於西州。
  卻說隗囂自更始時亡歸天水,復招聚十眾,名震西州。建武二年,鄧禹裨將馮愔叛禹,西向天水,囂迎擊破之。禹乃承制命囂為西州大將軍,得專制涼州、朔方事。及赤眉去長安,欲西上隴,囂遣將軍楊廣迎擊,追敗之於烏氏、涇陽間。囂既有功於漢,又受鄧禹爵署,其腹心議者多勸通使京師。會來歙至,囂乃上書詣闕。光武素聞其風聲,報以殊禮,言稱字,用敵國之儀,所以慰藉之甚厚。時陳倉人呂鮪,擁眾數萬,與公孫述通,寇三輔。囂復遣兵,佐馮異擊走之,遣使上狀。帝報以手書,其略曰:
  隔於盜賊,聲問不數,將軍操執款款,扶傾救危,南距公孫之兵,北御羌胡之亂,是以馮異西征,得以數千百人躑躅三輔。微將軍之助,剛咸陽已為他人禽矣。今關係寇賊,往往屯聚,志務廣遠,多所不暇,未能觀兵成都,與子陽角力。如今子陽到漢中、三輔,願因將軍兵馬,鼓旗相當。儻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計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鮑子。」自今以後,手書相聞,勿用傍人解構之言。云云。
  自是恩禮愈篤。其後公孫述數出兵漢中,遣使至天水,以大司空、扶安王印緩授囂,囂怒曰:「漢帝且重囂,子陽乃欲臣我哉!」乃斬其使,出兵擊之,連破述軍,以故述兵不復北出。時關中將帥數上書言蜀可擊之狀。帝以示囂,因使討蜀,以效其信,囂乃遣長史上書,極言三輔單弱,劉文伯在邊,未宜謀蜀。帝知囂欲持兩端,不願天下統一,於是稍黜其禮,正君臣之儀。
  囂內懷觀望,不能決,因使馬援入蜀觀探。援字文淵,扶風茂陵人,有三兄況、餘、員,並有才能。援年十二而孤,少有大志,諸兄奇之。嘗師事穎川滿昌,受《齊詩》,意不能守章句。而見家用不足,乃辭況就邊郡畜牧。況曰:「汝大才,當晚成,良工不示人樸,且從所好。」會況卒,援服喪,三年不離墓所,敬事寡嫂,不冠不入舍。後為郡督郵,送囚至司命府,囚有重罪,援哀憐縱之,自遂亡命北地。遇赦,因留天水牧畜。賓客多歸附者,遂役屬數百家,轉游隴漢間,嘗謂賓客曰:「丈夫為志,窮當益堅,老當益壯。」因處田牧,至有牛馬羊數千頭,谷數萬斛。既而歎曰:「凡殖貨財產,貴其能施賑也,否則守錢虜耳。」乃盡散與昆弟故舊。王莽未,四方兵起,莽從弟衛將軍林廣招雄俊,乃辟援及同縣原涉為椽,薦之於莽,莽以涉為天水太守,援為漢中太守。及莽敗,援兄員時為上郡太守,與援俱去郡,夏避地涼州。光武即位,員先詣洛陽,帝遣復原郡,卒於官。援因留西州,隗囂甚敬重之,以為綏德將軍,與決籌策。至是使入蜀探察公孫述消息。
  援與述同里閈,素相善,既至,以為當握手歡如平生,而述盛陳陛衛,以延援入,交拜禮畢,使出就館,更制衣冠。旦日,會百官於宗廟中,立舊交之位,述鸞旗旄騎,警蹕就車,磐折而入,禮饗官屬甚盛,欲授援以封侯大將軍之位。賓客皆樂留蜀,援曉之曰:「天下睢雄未定,公孫不吐哺走迎國士,與圖成敗,反修飾邊幅,如俑人形,此子何足久稽天下士乎?」因辭歸,謂囂曰:「子陽井底蛙耳,而妄自尊大,不如專意東方。」
  四年冬,囂乃使援奉書洛陽。援至,引見於宣德殿。光武迎笑謂援曰:「卿遨遊二帝間,今見卿,使人大慚。」援頓首辭謝,因曰:「當今之世,非獨君擇臣也,臣亦擇君矣。臣與公孫述同縣,少相善。臣前至蜀,述陛戟而進臣。臣今遠來,陛下何知非刺客奸人。而簡易若是?」帝復笑曰:「卿非刺客,顧說客耳。」援曰:「天下反覆,盜名字者不可勝數。今見陛下,恢廓大度,同符高祖。乃知帝王自有真也。」帝甚壯之。明年正月,帝使來款持節送援歸隴右。隗囂與援共臥起,問以東方事,援曰:「前到朝廷,上引見數十,每接燕語,自夕至旦,才明勇略,非人所能敵也。且開心見誠,無所隱伏,闊達多大節,略與高帝同。經學博覽,政事文辯,前世無比:」囂曰:「卿謂何如高帝?」援曰:「不如也。高帝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如節度,又不喜飲酒。」囂意不悅,曰:「如卿言,反覆勝耶?」然雅信援,遂遣長子恂隨歙入質。援因將家屬隨恂歸洛陽。
  卻說囂將王元見囂專心內事,憤曰:「天下成敗未可知也。」遂說囂曰:「昔更始西都,四方響應,天下喁喁,謂之太平。一旦敗壞,大王幾無所措!今南有子陽,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數,而欲牽儒生之說,棄千乘之基,羈旅危國,以求萬全,此循覆車之軌,計之不可者也。今天水完富,士馬最強,北收西河、上郡,東收三輔之地,按秦舊跡,表裡河山。元請以一丸泥為大王東封函谷關,此萬世一時也。若計不及此,且畜養士馬,據隘自守,曠日持久,以待四方之變。圖王不成,其弊猶足以霸。要之魚不可脫於淵,神龍失勢,即還與蚯蚓同。」囂心然元計,雖遣子入質,猶負險阨,欲專方面。因問於班彪曰:「往者周亡,戰國並爭,天下分裂,數世然後定。意者縱橫之事,復起於今乎?將承運迭興,在於一人也。願生試論之。」彪字叔皮,扶風安陵人。性沉重好學,年二十餘,避更始之亂,入天水,從囂,囂素重之。因對曰:「周之廢興,與漢殊異。昔周爵五等,諸侯從政,本根既微,枝葉強大,故其未流有縱橫之事,勢數然也。漢承秦制,改立郡縣,主有專己之威,臣無百年之柄,至於成帝,假借外家,哀平短祚,國嗣三絕,故王氏擅朝,因竊位號。危自上起,傷不及下,是以即真之後,天下莫不引領而歎。十餘年間,中外騷擾,遠近俱發,假號雲合,咸稱劉氏,不謀同辭。方今雄杰帶州域者,皆無六國世業之資,而百姓謳吟思仰,漢必復興,已可知矣。」囂曰:「生言周漢之勢,可也,至於愚人習識劉氏姓號之故,而謂漢當復興,疏矣。昔秦失其鹿,劉季逐而羈之,時民復知漢乎?」彪乃為之著《王命論》以風切之曰:
  昔堯之禪舜曰:「天之曆數在爾躬。」舜亦以命禹。洎於稷、契,咸佐唐虞,至於湯武,而有天下。劉氏承堯之祚,堯據火德,而漢紹之,有赤帝於之符,故為鬼神所福饗,天下所歸往。由是言之,未見運世無本,功德不紀,而得屈起在此位者也。俗見高祖興於布衣,不達其故,至比天下於逐鹿,幸捷而得之,不知神器有命,可以智力求也。悲夫!此世所以多亂臣賊子者也。夫餓饉流隸,饑寒道路,所願不過一金,然終轉死溝壑,何則?貧窮亦有命也。況乎天子之貴,四海之富,神明之祚,可得而妄處哉!故雖遭罹厄會,竊其權柄,勇如信、布,強如梁、籍,成如王莽,然卒潤鑊伏質,烹醢分裂,又況么■尚不及數子,而欲闇奸天位者乎?昔陳嬰之母,以嬰家世貧賤,年富虧不祥,止嬰勿王。王陵之母,知漢王必礙天下,伏劍而死,以固勉陵。夫以匹婦之明,猶能推事理之致,探禍福之機,而全宗記於無窮,垂策書於春秋,而況大丈夫之事乎?是故窮達有命,吉凶由人,嬰母知廢,陵母知興,審此四者,帝王之分決矣。加之高祖,寬明而仁恕,知人善任使,當食吐哺,納子房之策,拔足揮洗,揖酈生之說,舉韓信於行陣,收陳平於亡命,英雄陳力,群策異舉,此高祖之大略,所以成帝業也。若乃靈瑞符應,其事甚眾,故淮陰、留侯謂之天授,非人力也。英雄誠知覺悟,超然遠覽,淵然深識,收陵、嬰之明分,絕信、布之覬覦,拒逐鹿之瞽說,審神器之有授。毋貪不可冀,為二母之所笑,則福祚流於子孫,天祿其永終矣。
  卻說隗囂矜己飾智,每自比西伯,覽班彪之論,心知其是而不能納。乃與諸將議,欲稱王。鄭興曰:「昔文王三分天下有二,尚服事殷。武王八百諸侯,不謀同會,猶還兵待時。高祖征伐累年,猶以沛公行師,今令德雖明,世無宗周之祚,威略雖振,未有高祖之功,而欲舉未可之事,昭速禍患,無乃不可乎?」囂乃止。後又廣置職位,以自尊高。鄭興復止囂曰:「夫中郎將、太中大夫、使持節官,皆王者之器,非人臣所當制也。無益於實,有損於名,非尊上之意也。」囂病之而止。
  興河南開封人,更始時拜涼州刺史。赤眉入關,興乃西歸隗囂,而恥為之屈,嘗稱疾不起。適囂遣子恂入侍,將行,興因恂求歸葬父母。囂不聽而徙興舍,益其秩禮。興入見囂曰:「前遭赤眉之亂,以將軍僚舊,故敢歸身明德。今為父母未葬,請乞骸骨。若以增秩徙舍,中更停留,是以親為餌,無禮甚矣。將軍焉用之?」囂曰:「囂將不足留故耶?」興曰:「將軍據七郡之地,擁羌故之眾,以戴本朝,德莫厚焉,威莫重焉,居則為專命之使,入必為鼎足之臣。興,從俗者也,不敢深居屏處。因將軍求進,不患不達,因將軍求入,何患不親,此興之計不逆將軍者也。興業為父母請,不可以已,願留妻子,獨歸葬親。」囂令與妻子俱東。帝徵為大中大夫,於是隴中遊士長者,多引去者。
  申屠剛,文帝時丞相申屠嘉之後,平帝時為郡功曹。見王莽專政,隔絕帝外家,甚不平之。及舉賢良方正,因對策極言其失,中有數語,激切之至,如,「人無賢愚,莫不為怨,奸臣賊子,以之為便,不諱之變,誠難其慮。今之保傅,非古之周公。陛下宜昭然覺悟,而遣使者徵中山太后,置之別宮,令時朝見。又召馮、衛二族,裁與冗職,使得執戟,親奉宿衛,以防未然之符,以抑禍患之端。上安社稷,下全保傅,內和親戚,外絕鄙吝。」云云。書奏,莽令元後下詔,使罷歸田裡。後莽篡位,剛遂避地河西,轉入巴蜀,往來二十許年。及是聞隗囂欲背漢而附公孫述,乃說之曰:「愚聞人所歸者,天所與人所畔者,天所去也。伏念本朝躬聖德,舉義兵,恭行天罰,所當必摧,誠天之福,非人力也。將軍本無尺土,孤立一隅,宜推誠附順,與朝並力,上應天心,下酬人望,為國立功,可以永年。嫌疑之事,聖人所絕,以將軍之威重,遠在千里,動作舉措,可不慎歟?今璽書數到,委國歸信,欲與將軍共同吉凶。布衣相與,尚有沒身不負然諾之信,況於萬乘者哉!今何畏何利,久疑如是?猝有非常之變,上負忠孝,下愧當世。夫未至豫言,固常為虛,及其已至,又無所及。是以忠言至諫,希得為用,誠願反覆愚老之言。」囂不納。
  班彪見囂不聽至言,知其必敗,遂避地河西。竇融以為從事,甚禮重之。融字周公,扶風平陵人也。早孤。王莽居攝中,為明義侯王俊司馬,隨軍東擊翟義,還攻槐裡,以軍功封寧武男。女弟為王邑小妻。家長安中,以任俠為名,然事母兄,養弱弟,內修行義。及漢兵起,從王邑敗於昆陽。後拜為波水將軍,引兵至新豐。莽敗,融以軍降更始大司馬趙萌,萌以為校尉,甚重之,薦為鉅鹿太守。融見更始新立,東方尚擾,不欲出關,以累世在河西,知其土俗,因謂兄弟曰:「天下安危未可知。河西殷富,帶河為固,張掖屬國精兵萬騎,一旦緩急,杜絕河津,足以自守,此遺種處也。」兄弟皆然之。融於是日往求萌,辭讓鉅鹿,圖出河西。萌為言更始,乃得為張掖屬國都尉,即將家屬而西。既到,撫結雄杰,懷輯羌虜,甚得其歡心,河西翕然歸之。時酒泉太守梁統,金城太守厙鉤,張掖都尉史苞,酒泉都尉竺曾,敦煌都尉辛肜,並州郡英俊,融皆與厚善。及更始敗,融與梁統等計議曰:「今天下擾亂,未知所歸,河西鬥絕在羌胡中,不同心戮力,則不能自守。權鈞力齊,復無以相率,當推一人為大將軍,共全五郡,觀時變動。」議既定,而各謙讓,咸以融世任河西,為吏人所敬向,乃推融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是時武威太守馬期,張掖太守任仲,並孤立無黨,乃共移書告示之,二人即解印緩去,於是以梁統為武威太守,史苞為張掖太守,竺曾為酒泉太守,辛肜為敦煌太守,厙鉤為金城太守。融居屬國,領都尉職如故,置從事,監察五郡。
  河西民俗質樸,而融等政亦寬和,上下相親,晏然富殖,修兵馬,習戰射,明烽燧之警。羌胡犯塞,融輒自將破之,諸郡相救,皆如符要。其後匈奴懲義,稀復侵寇,羌胡皆震服親附。及光武即位,融等心欲東向,以西河隔遠,未能自通。因隗囂稱建武年號,乃從囂受正朔,囂皆假其將軍印緩。
  卻說隗囂外順人望,內懷異心,使辯士張玄遊說河西。見竇融,融曰:「前聞晚將軍斬子陽之使,復遣子入侍,輸誠納忠,書使往還,恩禮俱篤。近聞用武將之謀,拒士之諫,季孟名七,奈何守志不貞,初終易轍如此哉。」玄笑曰:「將軍自審,智足以知來,力足以續絕耶?」融曰:「不能。」曰:「然則顧以已之不能,責人之能,己之愚,責人之不愚耶?玄請為將軍籌之。更始事業已成,尋復亡滅,此一姓不再興之明驗也。今即有所主,便相係屬,一旦拘制,自令失柄,後有危殆,雖悔無及。今豪傑競逐,雌雄未決,當各據土字,與隴蜀台從,高可為六國,下不失尉佗也。」融不能答,於是召豪傑及諸太守計議,其中智者皆曰:「漢承堯運,曆數延長。今皇帝姓號,見於圖書,自前世博物道術之士,已建明漢有再受命之符。且以人事論之,今稱帝者數人,而洛陽土地最廣,甲兵最強,號令最明。觀符命而察人事,他姓殆未能當也。」諸郡太守各有賓客,或同或異。融小心精詳,與班彪區畫,遂決策東向。遣長史劉鈞奉書獻馬。
  帝聞河西完富,地接隴蜀,常欲招之,見鈞至,歡甚。禮饗畢,乃遣令還,賜融璽書曰:
  制詔行河西五郡大將軍事,屬國都尉:勞鎮守邊五郡,乓馬精強,倉庫有蓄,民庶殷富,外則折挫羌胡,內則百姓蒙福。威德流聞,虛心相望,道路隔塞,邑邑何已。長史所奉書獻馬悉至,深知厚意。今益州有公孫子陽,天水有隗將軍,方蜀漢相攻,權在將軍,舉足左右,便有輕重。以此言之,欲相厚豈有量哉!諸事具長史所見,將軍所知。王者迭興,千載一會。欲遂立桓、文,輔微國,當勉卒功業。欲三分鼎足,連衡合縱,亦宜以時定。天下未並,吾與爾絕域,非相吞之國。今之議者,必有任囂效尉佗制七郡之計,王者有分上,無分民,自適已事而已。今以黃金二百斤賜將軍,便宜輒言。
  因授融為涼州牧。璽書既至,河西咸驚,以為天子明見萬里之外。融復上書,中雲:
  前遣劉鈞,口陳肝膽。自以底裡上露,長無纖介,而璽書盛稱蜀漢二主,三分鼎足之權,任囂、尉佗之謀,竊自痛傷。臣融雖無識,猶知利害之際,順逆之分,豈可背真舊之主,事奸偽之人,廢忠貞之節,傾覆之事,棄已成之基,求無冀之利。此三者,雖問狂夫,猶知去就,而臣獨何以用心。云云。
  帝復賜融書,所以慰藉之甚備。
  六年春,山東江淮悉平,諸將還京師。三月,公孫述使田戎、任滿寇荊州,不克而去。帝積苦兵馬之間,以隗囂遣子內侍,公孫述亦遠據邊垂,乃謂諸將曰:「巨當置此兩子於度外耳。」因休諸將於洛陽,分軍士於河內。後隴蜀雖相繼而滅,漢家卻傷了數員大將,鬧了七年干戈,才得平定,可見一統之不易也。話分兩回,下文便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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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竇氏請師封兩侯



  且說光武久於行陣,意殊厭兵,乃數騰書隴、蜀,告示禍福。公孫述亦屢移書中國,自陳符命以惑眾。帝乃與述書曰:
  圖誠言公孫,即宣帝也。代漢者,姓當涂名高,君豈高之身耶?乃復以掌文為瑞,王莽何足效乎?君非吾賊臣亂子,倉卒時人皆欲為君事耳。君日月已逝,妻子弱小,當早為定計。天下神器,不可力爭,宜留三思。
  署曰「公孫皇帝」。述不答。
  明年,隗囂稱臣於述,述騎都尉平陵荊邯說述曰:「漢高起於行陳之中,兵破身困者數矣。然軍散複合,瘡愈復戰,何則?前死而成功,愈於卻就於滅亡也。隗囂遭遇運會,割有雍州,兵強士附,威加山東。遇更始政亂,復失天下,眾庶引領,四方瓦解。囂不及此時,推危乘勝,以爭天下,而退欲為西伯之事,尊師章句,賓友處士,偃武息戈,卑辭事漢,喟然自以文王復出也。今漢帝釋關隴之憂,專精東伐,四分天下而有其三,發聞使,名攜貳,使西州豪傑咸居心於山東,則五分而有四,若舉兵天水,必至沮潰,天水既定,則九分而有其八。陛下以梁州之地,內奉萬乘,外給三軍,百姓愁困,不堪上命,將有王氏自潰之變。臣之愚計,以為宜及天下之望未絕,豪傑尚可招誘,急以此時發國內精兵,令田戎據江陵,臨江南之會,倚巫山之固,築壘堅守。傳檄吳、楚,長沙以南必隨風而靡。令延岑出漢中,定三輔,天水、隴西拱手自服。如此則海內震搖,冀有大利。」述以問群臣,博士吳柱曰:「昔武王伐殷,先觀兵孟津,八百諸侯不期同辭,然猶還師以待天命。未聞無左右之助,而欲出師千里之外,以廣封疆者也。」邯曰:「今東帝無尺土之柄,驅烏合之眾,跨馬陷敵,所向輒平,不亟乘時與之分功,而坐談武王之說,是效隗囂欲為西伯也。」述聽邯言,欲悉發北軍屯士及山東客兵,使延岑、田戎分出兩道,與漢中諸將合兵並勢。蜀人及述弟光以為不宜空國十里之外,決成敗於一舉,固爭之。述乃止。延岑、田戎亦數請兵立功,述終疑不聽,唯公孫氏得任事。述性苛細,察於小事,敢誅殺而不見大體,立其兩子為王,各食數縣。或諫曰:「成敗未可知,戎士暴露,而連王皇子,示無大志,不可。」述不從,由此大臣皆怨。
  卻說光武素聞隗囂能得士,常稱囂為長者,務欲招之,會公孫述寇南郡,乃詔囂當從天水伐蜀。囂上言白水險阻,棧閣絕敗。帝知其終不為用,叵欲討之。適徵西大將軍馮異自長安入朝,引見,帝大喜,謂公卿曰:「是我起兵時主簿也。為吾披荊棘,定關中。」顧異曰:「倉卒無簍亭豆粥,滹沱河麥飯,厚意久不報。」異稽首謝曰:「臣願國家無忘河北之難,小臣不敢忘巾車之恩。」帝是之。既罷,使中黃門賜以珍寶、衣服、錢帛,後數引宴見,與定議圖蜀。留十餘日,令與妻子還西。
  夏四月丙子,上行幸長安,謁園陵。詔虎牙大將軍祭遵及、蓋延、王常、馬武、劉歆、劉尚,從隴道伐蜀。先使中郎將來歙,奉璽書賜囂諭旨。囂冘豫不決,款憤曰:「國家以君知臧否,曉廢興,故以手書暢意。足下推忠誠,既以伯春委質,而又用佞惑之言,為滅族之計耶?」因欲前刺囂,囂起入部,勒兵殺歙,歙隨杖節就車而去。囂使牛邯將兵圍之,必殺歙,囂將王遵急諫曰:「不可,君叔雖單車遠使,而陛下之外兄也,殺之無損於漢,而益上怒,昔宋執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禍。小國猶不可辱,況於萬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歙為人有信義,言行不違,及往來遊說,皆可案覆,西州士大夫皆信重之,多為其言,故得免而東歸。
  五月,隗囂遂發兵反,使王元據隴抵,伐木塞道。諸將因與囂戰,漢將仰面爭雄,隴兵順步衝敵,勢如山壓,漢兵大敗,急退,囂眾追殺下來。馬武督後隊正進,只見前軍敗回,武急選精騎千餘,讓過敗軍,迎上隴去。囂正追來,馬武怒髮,一枝畫戟,飛入囂陣,如電掣雷轟,所選精騎隨著砍殺。武偏只望人多兵厚處殺去,不一時間,殺人數千,囂眾大潰,武乃從容下隴。光武聞之,乃曰:「囂佔地利,故是勁敵,當徐圖之耳。」於是下詔著軍漆,馮異軍栒邑,祭遵軍汧,吳漢、蓋延等還屯長安。
  卻說馮異引軍未至栒邑。隗囂乘勝,使王元、行巡將二萬餘人下隴,分遣巡取栒邑。異聞之,即馳兵欲先據之。諸將曰:「虜兵盛而乘勝,不可與爭鋒,宜軍便地,徐思方略。」異曰:「虜兵臨境,慣習小利,且欲深入。若令得栒邑,則三輔動搖矣,是吾憂也,夫攻者不足,守者有餘,今先據城,以逸待勞,非所以爭也。」潛往閉城,偃旗息鼓。行巡不知,馳赴之。異乘其不意,猝然擊鼓建旗而出,巡軍驚亂奔走,迫擊數十里,大破之,祭遵亦破王元於汧。於是北地諸豪長耿定等悉叛隗囂來降。異乃上書言狀,不敢自伐。諸將或欲分其功,帝乃下璽書褒獎異功,而賜吏士死傷者醫藥棺殮。令大司馬以下親弔死問疾,以崇謙讓。於是使異進軍義渠,並領北地太守事。青山胡肥頭小卿率萬餘人降異。時盧芳將軍賈覽將胡騎擊殺代郡太守劉興,異擊破之。上郡、安定皆降。異復領安定太守事。
  盧芳,安定三水人也。工莽時,天下咸思漢德,芳由是詐稱武帝曾孫劉文伯,誑惑安定間。莽未,乃與三水屬國羌胡起兵。後更始敗,三水豪傑以芳為劉氏子孫,宜承宗廟,乃其立芳為西平王,使使與西羌、匈奴結和親。單于曰:「匈奴本與漢約為兄弟,後匈奴中衰,呼韓邪單于歸漢,漢為發兵擁護,世世稱臣。今漢中絕,劉氏來歸,我亦當立之,令尊事我。」乃發數千騎迎芳入匈奴,立芳為漢帝。建武五年,李興、閔堪等引兵至單于庭,迎芳入塞,都於九原縣。掠有五原、朔方、雲中、定襄、雁門五郡,並置守令,與胡通兵,侵苦北邊焉。
  且說河西竇融聞隗囂反,乃與囂書,責讓之曰:
  伏惟將軍國富政修,士兵懷附,親遇厄會之際,國家不利之時,守節不回,承事本朝,後遣伯春委身於國,無疑之誠,於斯有效。融等所以欣服高義,願從役於將軍者,良為此也。而忿之悁間,改節易圖,君臣分爭,上下接乓。委成功,造難就,去從議,為橫謀,百年累之,一朝毀之,豈不惜乎!殆執事者貪功建謀,以至於此,融實痛之。當今西州,地勢局迫,人兵離散,易以輔人,難以自建。計若失路不反,聞道猶迷,不南合子陽,則北入文伯耳。夫負虛交而易強御,恃遠救而輕近敵,未見其利也。融聞智者不危眾以舉事,仁者不違義以要功。今以小敵大,於眾何如?棄子徼功,於義何如?且初事本朝,稽首北面,忠臣節也,及遣伯春,垂涕相送,慈父恩也,俄而背之,謂吏士何?忍而棄之,謂留子何?自起兵以來,轉相攻擊,城郭皆為邱墟,生人轉於溝壑,今其存者,非鋒刃之餘,則流亡之孤,迄今傷痍之恥未愈,哭泣之聲尚聞,幸賴天運少還,而將軍復重其難,是使積痾得遂瘳,幼孤將復流離,言之可為酸鼻,庸人且猶不忍,況君者乎!融聞為忠甚易,得宜實難。憂人太過,以德取怨,且以言獲罪也,區區所獻,唯將軍省焉。
  囂得書,不能納。竇融怒曰:「善言不入,是所謂下愚不移也。」乃與五郡太守,共砥厲兵馬,上疏請師期。即與諸郡守將兵入金城,擊囂黨先零羌封何等,大破之。梁統恐眾心猶有疑惑,使人刺殺張玄。因並河揚威武,伺候車駕,時大兵未進,融乃引還。
  五月辛未,帝下詔曰:「惟天水、隴西、安定、北地吏人為隗囂所圭誤者,又三輔遭難赤眉,有犯法不道者,自殊死以下,皆赦除之。」六月,以具官吏職繁多,詔各部條奏置長吏可並合者,於是並省四百餘縣。
  卻說馬援既歸光武,以三輔地曠土沃,而相隨賓客猥多,乃上書求屯田上林苑中,帝許之。會囂用王元計,欲貳於漢,援數以書責譬之。囂怨援背己,得書增怒,竟發兵拒漢。援乃上疏求詣行在所,極陳滅囂之術。帝乃召援計事,援具言謀畫。因使援將突騎五千,往來遊說囂將高峻、任禹之屬,下及羌豪,為陳禍福,以離囂支黨,又為書與囂將楊廣,使勸囂勿反,廣不答。其書愷切動人,篇長未錄。六年秋,延岑欲出漢中,遣前將軍李通領侯進、王霸等十營擊之,大勝。公孫述遣兵赴救,通等與戰於西城,破之。
  初隗囂以地占形勝,國富民附,歆王元之說,據隴坻以拒漢。及王元、行巡之敗,稍識山東智勇,接聞馮異擊破賈覽、李通戰勝延岑,遂惶惑憂懼。上書謝過曰:
  吏人聞大兵卒至,驚恐自救,臣囂不能禁止。兵有大利,不敢廢臣子之節,親自追還。昔虞舜事父,大杖則走,小杖則受,臣雖不敏,敢忘斯義。今臣之事,在於本朝,賜死則死,加刑則刑。如更得洗心,死骨不朽。
  有司官以囂言慢,請誅其子。帝不忍,復使來歙至汧,賜囂書曰:
  昔柴將軍雲:陛下寬仁,諸候雖有亡叛而後歸,輒復位號,不誅也,以囂文吏,曉義理,故復賜書。個若束手,復遣恂弟歸闕庭者,則爵祿獲全,有浩大之福矣。吾年垂四十,在兵中十歲,厭浮語虛辭,即不欲,勿報。
  囂知帝審其詐,遂遣使稱臣於公孫述。七年三月,述以囂為朔寧王,遣兵往來,為之援勢。
  秋,隗囂將步騎三萬侵安定,至陰槃,馮異率諸將拒之。囂又令別將下隴,攻祭遵於汧,皆不得利,乃引還。帝因令來歙以書招王遵,遵乃與家屬東詣京師,拜為大中大夫,封向義侯。遵字子春,霸陵人也。父為上郡太守。遵少豪俠,有才辯,雖與囂舉兵,而常有歸漢意。嘗謂來歙曰:「吾所以戮力不避矢石者,豈要爵祿哉!先君蒙漢厚恩,思效萬分耳。」數勸囂遣子入侍。前後辭諫切甚,囂不從,故去焉。
  八年春,來敏與祭遵襲略陽,遵路中病還,乃分精兵隨歙,合二千餘人,伐山開道,從番須、回中徑至略陽,斬囂守將金梁,因保其城。囂大驚曰:「何其神也。」帝聞得略陽,甚喜曰:「略陽,囂所依阻,心腹已壞,則制其支體易矣。」吳漢等諸將聞歙據略陽,各引兵馳赴之。帝急遣人分頭追諸將還,曰:「囂失所恃,亡其要城,勢必悉以精銳來攻。曠日久圍,而城不拔,士卒頓敝,乃可乘危而進也。」隗囂果使王元拒隴坻,行巡守番須口,王孟塞雞頭道,牛邯軍瓦亭,囂自悉其大眾數萬人圍略陽。公孫述遣將李育、田弇引兵助囂。斬山築堤,激水灌城。來歙與將士固死堅守,矢盡,發屋斷木以為兵器。囂盡銳攻之,累月不能下。
  夏閏四月,帝召吳漢、蓋延、王霸、馬成、寇恂,上自將徵隗囂。光祿勳汝南郭憲諫曰:「東方初定,未可遠征。」帝不從,憲乃當車拔佩刀以斷車靷,卒不聽。西至漆,諸將亦多以王師之重,不宜遠入險阻,計冘豫未決。帝先已召馬援,會授夜至,帝大喜引入,具以群議質之。援因說隗囂將帥有土崩之勢,兵進有必破之狀。又於帝前聚米為山谷,指畫形勢,開示眾軍所從道徑往來,分析曲折,昭然可曉。帝曰:「虜在吾目中矣。」明旦遂進軍至第一。竇融率五郡太守及羌虜小月氏等步騎數萬,輜重五千餘輛,與大軍會。是時軍旅草創,諸將朝會禮容多不肅,融先遣從事問會見儀。帝聞而善之,以宣告百僚,乃置酒高會,待融等以殊禮。遂共進軍,分數道上隴。使王遵以書招牛邯,下之。邯字孺卿,狄道人,有勇力,才氣雄於邊垂,帝拜邯大中大夫。於是囂大將十三人,屬縣十六,眾十六餘萬皆降。王元入蜀求救,囂將妻子奔西城從楊廣,而田弇、李育保上邦。略陽圍解。帝勞賜來歙,班坐絕席,在諸將之右,賜歙妻縑千疋。進幸上邦,詔告囂曰:「若束手自詣,父子相見,保無他也。高皇帝雲:橫來,大者王,小者侯。若遂欲為黥布者,亦自任也。」囂終不降。於是誅其子恂,而使吳漢、岑彭圍西城,、蓋延圍上邦。帝嘉竇融功,以四縣封之,力安豐侯,弟友為顯親侯,及五郡太守,皆封列侯,遣西還所鎮。融以久專方面,懼不自安,數上書求代。詔報曰:「吾與將軍如左右手耳。數執謙退,何不曉人意?勉循士民,無擅離部曲。」
  卻說吳漢、等攻打西城、上邦兩處。楊廣等固守,急切不能下。帝正沈思方略,忽聞潁州盜賊蠭起,寇沒屬縣,河東守兵亦叛,京師騷動,羽書雪片般紛紛不絕。帝大驚曰:「吾悔不用郭子橫之言。」急傳命將士,車駕東發。賜岑彭等書曰:「兩城若下,便可將兵南擊蜀虜。人苦不知足,既平隴,復望蜀。每一發兵,頭須為白。」八月,帝自上邦,晨夜東馳。九月乙卯,至洛陽。庚申,帝駕親征,軍兵浩蕩,往潁川進發。未知勝負如何,下文再為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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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掃隴西三將殞命



  前為潁川太守者,昌平寇恂也。先治河內,大得人心。建武二年,坐係考上書者免官。其時潁川人嚴終為寇,以是復拜恂潁川太守,與破奸將軍侯進,俱擊之,數月平定。封恂雍奴侯,邑萬戶。三年,遣使者就拜為汝南太守,掃除盜賊,郡中無事。恂素好學,乃修鄉校,教生徒,聘能為《左氏春秋》音,親受學焉。七年,代朱浮為執金吾。明年,從車駕擊隗囂,而潁川盜賊群起,帝乃引軍還,謂恂曰:「潁川迫近京師,當以時定。惟念獨卿能平之耳。然從九卿復出,以憂國可知也。」恂對曰:「潁川剽輕,聞陛下遠逾阻險,有事隴、蜀,故狂狡乘間相詿誤耳。如聞乘輿南向,賊必惶怖歸死。臣願執銳前驅。」即日車駕南征,恂從至潁川,盜賊悉降,百姓遮道曰:「願從陛下復借寇君一年。」乃留恂長社,鎮撫吏民,受納餘降。
  車駕將還,忽報東郡濟陰地方,盜賊群起。帝遣大司空李通,橫野大將軍王常率兵擊之。帝有所省,復遣使拜東光侯耿純為大中大夫,使與大兵會於東郡。先是真定王劉揚謀不軌,造作讖記,交通綿曼賊。純用計誅之,真定震怖,無敢動者。純還京師,自請曰:「臣本吏家子孫,幸遭大漢復興,聖帝受命,各位列將,爵為通侯。天下略定,臣無所用志,願試治一郡,盡力自效。」帝笑曰:「卿既治武,復欲修文耶。」乃拜純為東郡太守。時東郡未平,純視事數月,盜賊清寧。後嘗將兵擊太山、濟南及平原賊,皆平之。純居東郡四歲,以事坐免。後從擊董憲,道過東郡,百姓老小數千,隨車駕泣涕曰:「願復得耿君。」帝謂公卿曰:「純年少被甲胄為軍吏耳,治郡乃能見思若是乎?」六年,上令諸侯就國。純先封耿鄉侯,乃上書自陳:「前在東郡,案誅涿郡太守朱英親屬。今國屬涿,誠不自安。」詔報曰:「侯前奉公行法,朱英久吏,曉知義理,何當以公事相是非。然已更擇國土,令侯無介然之憂。」乃更封純為東光侯。到國,弔死問病,民愛敬之。帝因潁川服寇君,忽憶東郡百姓思耿君正同,故已遣將,復調純會東郡也。郡聞純入界,盜賊九千餘人,皆詣純降,大兵不戰而還。璽書復以純為東郡太守,吏民悅服。
  九月戊寅,車駕至洛。公卿奏安邱侯張步將妻子逃去,踹探尋奔臨淮一路,已檄要地偵緝,尚無確耗。帝笑曰:「此固不能安享富貴者,行當就擒耳。」言未已,有司奏徐州申報,叛侯張步逃奔臨淮,與弟宏、藍招其故眾,欲乘船入海,瑯邪太守陳俊追擊斬之。帝即賜俊璽書曰:「將軍元勳大著,威震青、徐,有警,得專徵之。」後俊得撫貧弱,表有義,檢制軍吏,不得與郡縣相干,百姓歌頌之。數上書自請,願奮擊隴蜀。詔報曰:「東州新平,大將軍之功也。負海猾夏,盜賊之處,國家以為重憂,且勉鎮撫之。」
  先是帝思隴西雖降,囂眾猶多,兼之隴、蜀有唇齒之憂,子陽勢必力助,平之未有時日。乃下書敕吳漢曰:「諸部甲卒,新舊凡數十萬,但坐費糧食耳。若有逃亡,則沮敗眾心,宜悉罷之。」敕到,漢等貪並力攻囂,猶豫不能遣,日復一日,糧食漸少,吏士疲役,逃亡果多,漢等心慌。十一月,囂將楊廣死,隗囂窮困無策,漢等攻打益急。其大將王捷別在戎邱,登城呼漢軍曰:「為隍王城守者,皆必死無二心。願諸軍悉罷,捷請自殺以明之。」遂自刎死。漢兵見之嗟異。漢大聲喝曰:「此輩不達天時,罔識帝德,始既誤投其主,久復自任其愚,不能遷善,九死滋愧。汝眾稍有知識,亟當開城納順,帝德汪洋,永保樂佚。」只見城頭上沸反聲喊:「寧死不降。」吳漢大怒,嚖的一聲,城上一人早已仰翻著箭。漢士卒一擁前攻,城上矢石如雨,只得退回。
  卻說各處城池雖小,卻死守不能下。岑彭乃令軍士運土,築截各處山谷,激壅谷水,以灌西城。城未沒,只丈餘,囂眾大驚曰:「今番盡為魚鱉矣。」囂大哭,與妻子決別,欲自盡,左右救勸不住。忽聽得城外金鼓齊嗚,喊殺連天,眾急擁囂上敵樓眺望,原來是王元、行巡、周宗將蜀救兵五千餘人,乘高卒至,鼓噪大呼百萬之眾方至。漢軍大驚,未及成陣。王元等決開木圍,捨死惡戰,遂得入城,迎囂歸冀。時吳漢軍食盡,乃燒去輜重,引兵下隴,蓋延、亦相隨而退。囂聞之,率眾緊迫,逼入漢營。卻惱了一位大將,持偃月刀,飛馬直入囂陣,大罵:「敗虜敢爾耶!」刀起處,早已紛紛人頭落地。囂眾正在興頭,突然遇那天神般將橫衝直撞,刀如疾電,馬若怒龍,如入無人之境,囂陣中一員大將,拍馬趕來赴敵,才一合,大刀過處,連人帶馬,分為四段,囂眾大驚曰:「漢將中有此人,吾屬無瞧類矣。」遂紛紛然,各自逃生。那將猶砍殺不休,一時間,屍橫遍地,其跌壓踐踏未死者,到處蠕蠕然慘目。直追殺十數里,然後一轡如雲,騰回本陣。是誰?乃岑彭也。於是清將乃得全軍東歸。惟祭遵屯汧不退,吳漢等復屯長安,岑彭還津鄉。而安定、北地、天水、隴西、復反歸囂矣。
  校尉溫序為囂將苟宇所獲,欲降之。序怒,以節撾殺數人,伏劍而死。從事王忠持其喪歸洛陽。帝曰:「此吳漢違吾敕,遂棄前功也。」賜溫序塚地,拜其三子為郎,詔書賜祭遵縑曰:「將軍連年距難,眾卻獨留,功勞爛然。兵退無宿戒,糧食不豫具,今乃調度,恐力不堪。國家知將軍不易,亦不遺力。今送縑千匹,以賜吏士。」
  卻說祭遵自春間進攻略陽,途中得病而回。至是諸將悉退,獨遵留汧,兵糧不足,遵日夜操心軍務,病益加重。九年春正月,遂薨於軍。帝聞大驚,一面詔馮異守徵虜將軍,並將其營。遵喪至河南縣,詔百官先會喪所,而車駕素服臨之,望哭哀慟。還幸城門,閱過喪車,瞻望涕泣不能已,喪禮成,復親祠以太牢。詔大長秋、謁者、河南尹護喪事,大司農給費至葬,車駕復臨,贈以將軍、侯印綏,朱輪容車,遣校尉發騎士四百人,被元甲兜鍪,兵車軍陣送葬。諡曰成侯。既葬,車駕復臨其墳,存見夫人室家。遵為廉約小心,克己奉公,賞賜輒盡與士卒,家無私財,身衣韋褲布被,夫人裳不加緣。帝以是重焉。遵無子,同產兄午,娶妾送之,遵以身任於國,軍兵未靖,不敢圖生慮繼嗣之計,乃使人逆而不受。臨死遺誡,牛車載喪,薄葬洛陽。問以家事,終無所言。其為將軍,取士皆用儒術,對酒設樂,必雅歌投壺,又建為孔子立後,奏置五經大夫。雖在軍旅,不忘俎豆,可謂好禮悅樂,守死善道者也。其後會朝,帝每歎曰:「安得憂國奉公之臣如祭徵虜者乎?」其見思如此。
  且說隗囂經岑彭一場惡戰,驚嚇成病。及祭遵死,聞馮異並其軍,囂將吏數驚。馮異軍至,囂臥病不得食。至出城餐糗糒,會有傳說祭遵喪葬之榮,漢帝哭泣之哀者,津津不置。囂聞之,恚憤而死。王莽末,天水童謠曰:「出吳門,望緹群,見一蹇人,人言欲上天。今天可上,地上安得人?」時囂初起兵於天水,後意稍廣,欲為天子,遂遭破滅。囂少病蹇,故云。囂既死,王元、周宗立囂少子純為王,總兵據冀。公孫述遣將趙匡、田弇助純。
  光武聞之,詔馮異復行天水太守事,令攻趙匡等。久不能拔,諸將欲且還休兵,異固持不動。秋八月,詔來歙率馮異、、蓋延、馬成、劉尚入天水協攻趙匡、田弇等。於是諸將分擊各部,循安定、北地諸營保,蓋延西擊街泉、略陽、清水諸屯聚,馬成同劉尚合破河池、武都。趙匡等告急文書,紛紛往益州取救,蜀地震恐。時王元降蜀,因說公孫述遣田戎、任滿、程汎將兵下江關,元與領軍環安拒河池。
  卻說荊江一帶乃岑彭之所經理。初,彭攻破秦豐、田戎,南方悉定,以將代蜀漢,而川谷水險,難於漕運,乃留威虜將軍馮駿軍江州,都尉田鴻軍夷陵,領軍李玄軍夷道,自引兵還屯津鄉。津鄉,當荊、揚之咽喉也。建武八年,彭引兵從車駕,破天水。彭壅谷水灌西城,會漢軍食盡而退,復還津鄉。
  且說在滿、田戎,皆智勇宿將。且荊南是其昔日巢窟,地勢遠近險易,尤了然心目,此時將數萬精兵,乘箄筏而下江關,真是勢如破竹,數月之間,馮駿及田鴻、李玄等,俱戰敗,夷道、夷陵盡失,賊據荊門、虎牙,此處江水所出,荊門山在南,上合下開,其狀似門,虎牙山在北,石壁之色紅白相間類牙,故有此名。此二山,楚之西塞,極為險要。岑彭初聞田戎等下江關,使大驚曰:「南郡不保矣!昔狐驚鼠竄之日,破之猶費數載之功。今挾全蜀之勢,擁精銳之眾,實為勁敵。」一面上奏,一面調撥各路機宜。及引兵到來,只見橫江搭起浮橋鬥樓,滿江欑柱,攔絕水道,賊營紮於山上。彭水旱不能進,幾次設計攻打,反為所敗,只得拒住江面各路隘口,加意提防,卻日夜督造直進樓船、露撓冒突數千艘,以待救到大進。
  卻說光武得奏,正要遣將助彭,忽報盧芳結連匈奴,寇邊甚急。帝曰:「荊楚有岑彭在,寇諒不能深入。且置之。」於是遣吳漢率王霸、王常、朱祐、侯進等五將軍,將兵五萬餘人擊之。軍次高柳,芳將賈覽、閔堪迎戰,大敗。會大雨,而匈奴救至,漢兵反為所挫。帝聞之,料芳非時日可克,乃召吳漢還洛陽。令朱祐屯常山,王常屯涿郡,侯進屯漁陽,拜王霸為上谷太守,領屯兵,得捕擊胡虜,無拘郡界。
  而馮異攻擊趙匡、田弇等且一年矣,皆斬之。馬成、劉尚已破河池,遂平武都。、蓋延俱建功,掃平各部。因合兵共攻冀,數月不能拔,眾欲且還休兵,以觀其變,異固持不動,常為軍前鋒。十年夏,與諸將攻落門,未拔。異病發,薨於軍。帝聞報大慟,諡之曰節侯。長子彰嗣。明年,帝思異功,復封彰弟訢為析鄉侯。異既薨,來歙等攻賊益力。
  時高平未下,率太中大夫竇士,武威太守梁統等圍之,不拔。初隗囂將安定高峻擁兵萬人,據高平、第一。帝使馬援招降峻,由是河西道開。來歙承制拜峻通路將軍,封關內侯。後吳漢軍退,天水諸郡盡失。峻復逃歸,助囂拒隴坻。及囂死,峻據高平,畏誅堅守不下。
  帝怒,入關將自徵之。乃徵漁陽太守郭伋,拜穎川太守,而召寇恂從徵隴州。時潁川賊事未淨,伋召見辭謁,帝勞之曰:「賢太守去帝城不遠,河潤九里,冀京師並蒙福也。君雖精於追捕,而山道險阨,自鬥當一士耳,深宜慎之。」伋到郡,招懷山賊陽夏趙宏、襄城召吳等數百人,皆束手詣僅降,悉遣歸附農。後宏、吳等黨與聞汲威信,遠自江南,或從幽、冀,不期俱降,駱驛不絕雲。
  恂至長安,諫帝曰:「長安道里居中,應接近便,安定、隴西必懷震懼。此從容一處,可制四方也。今士馬疲倦,方履險阻,非萬乘之固汧,前年潁川可為至戒。」帝不從,進軍用汧。峻猶不下。帝議遣使降之,乃謂恂曰:「卿前止吾此行,今將煩卿,若峻不降,即引等五營擊之。」恂奉璽書至第一,峻遣軍師皇甫文出謁,辭理不屈。恂怒將誅文,諸將諫曰:「高峻精兵萬餘人,率多強弩,西遮隴道,連年不下。今欲降之,而反戮其使,無乃不可乎?」恂不應,遂斬之。遣其副歸告竣曰:「軍師天禮,已戮之矣。欲降急降,不降固守。」峻惶恐,即日開城門降,諸將皆賀,因曰:「敢問殺其使而降其城,何也?」恂曰:「皇甫文,峻之腹心,其所取計者也。今來辭意不屈,必無降心。全之,則文得其計,殺之,則峻亡其膽,是以降耳。」諸將皆曰:「非所及也。」遂傳峻還洛陽。
  十月,來歙、等攻破落門,周宗、行巡、苟宇、趙恢等將隗純降。宗、恢及諸隗分徙京師以東,純與巡、字徒宏農。隴右既平,西羌猶為患。自王莽末,羌虜多背叛,遂入居塞內,金城屬縣,多為虜有。而隗囂招懷其酋豪,遂得為用。及囂死後,五溪、先零諸種,數為寇掠,皆營塹自守,州郡不能討。來歙乃大修攻具,率蓋延、劉尚及太中大夫馬援等,進擊羌於金城,大破之,斬首虜數千人,獲牛羊萬餘頭,谷數十萬斜。時大饑,流離相望,歙乃傾倉凜,轉運諸縣,以賑贍之。於是隴右遂安,而涼州流通焉。歙復奏言,隴西侵殘,非馬援莫能定。十一年夏,璽書拜援隴西太守。歙乃與蓋延、馬成進攻王元、環安於河池、下辯,陷之,乘勝遂進。蜀人大俱,使刺客刺歙。未殊死,馳召蓋延至,見歙利刃插入脅中,驚伏悲哀,不能仰視。歙叱曰:「虎牙何敢如此?今使者中刺客,無以報國,故呼巨卿,欲相屬以軍事,而反效兒女子涕泣乎?刃雖在身,不能勒兵斬公耶?」延收淚強起,受所誡囑,歙復自書表曰:
  臣夜入定後,為賊所傷,中臣要害。臣不敢自惜,誠恨奉職不稱,以為朝廷羞。夫理國以得賢為本,太中大夫段襄,骨鯁可任,願陛下裁察。又臣兄弟不肖,終恐被罪,望陛下哀憐,數賜教督。
  投筆抽刃而絕。帝聞大驚,省書攬涕不止。乃使太中大夫贈歙中郎將、徵羌侯印綬,諡曰節侯,謁者護喪事。喪還洛陽,乘輿縞素臨弔送葬。子褒嗣侯。帝嘉歙忠節,十三年,復封歙弟由為宜西侯。《後漢書》論曰:
  世稱來君叔天下信士,夫專使乎二國之間,豈厭詐謀哉!而能獨以信稱者,良其誠心在乎使兩義俱安,而已不私其功也。
  且說此刺客乃環安所遣也。王元遂欲乘喪復河池,安曰:「東將才能愈出愈奇,全隴之盛,猶不足以當之,況殘敗之餘。而馬成、劉尚智勇足備,豈易爭鋒?」忽報蓋延病回長安,又聞朝廷遣大司馬吳漢及誅虜將軍劉隆,輔威將軍臧宮,驍騎將軍劉歆,發南陽、武陵、南郡兵以助岑彭滅蜀。又發桂陽、零陵、長沙委輸棹卒六萬餘人,騎五千疋,皆會荊門。任滿等大敗,環安等遂歸蜀,王元往助延岑。伐蜀勝負,下文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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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回     滅子陽全蜀歸心



  建武九年,公孫述遣其將任滿、田戎、程汎大下江關,擊破馮駿等,據住荊門。岑彭兵少,數攻不利,於是大造戰船、攻具,以待援兵到來。至十一年春,帝遣岑彭與吳漢及臧宮、劉隆、劉歆發南陽、武陵、南郡兵,又發桂陽、零陵、長沙水兵,皆會集荊門。時江中欑柱密布,岑彭乃同吳漢等沿江遠遠相度形勢,吳漢曰:「似此水道橫絕,無用武之地,兵多止費糧穀耳。當暫罷三郡蜀卒,俟隙觀變,再行調取。」彭岑曰:「蜀兵勢盛,我兵既集,不乘勢以規進取,而復遣去,不益長冠志,而阻士心乎?」漢必欲罷之,彭乃上書言狀。帝報彭書曰:「大司馬習用步騎,不曉水戰。荊門之事,一由徵南公為重而已。」
  彭乃令軍中募攻浮橋先登者上賞。於是偏將軍魯奇應募而前。時東風大起,彭大喜曰:「此天助也。」因與魯奇各領露橈冒突百艘,各帶攻具,揚帆西進。露橈者,謂露橈在外,人在船中,觸冒而衝突也。魯奇領令,開船先進,只見帆飽流急,雪浪噴空,船去如弩箭離弦,頃刻將抵浮橋。正侍直衝而進,卻是作怪,那船隻在江中搖擺不得上。而鬥樓上任滿等早已望見,樓上弩弓密布,橋下戰船一字擺開殺下,雖非順風,卻是順水,搖動摧艄櫓,紛紛迎來。魯奇大驚,吩咐各船齊用勁弩,發火炬焚橋,自卻捨命惡戰,槍挑落水者,不計其數。任滿正在鬥樓指揮兵將,只見人炬如流星般飛來,一刻之間,樓橋俱著,嚇得蜀將火急逃生不及,時風怒火盛,只聽得轟天價一聲響,橋樓崩坍。先是魯奇船不得動,原來是欑柱上的反把鉤,奇使善泅者入水,盡去其欑柱,此時岑彭亦到,於是數百號冒突樓船,順風並進、蜀兵大亂,溺死者數千人。這一場大戰,斬了任滿,生擒程汎。只逃走田戎,卻保守江州去了。
  於是岑彭表上劉隆為南郡太守,自率臧宮、劉歆等長驅入江關,而下令軍中,無得擄掠。所過百姓皆奉牛酒迎勞。彭每親見諸耆老,為言大漢哀愍巴蜀,久見虜役,故與師遠伐,以討有罪,為人除害,讓不受其牛酒。百姓皆大喜悅,爭開門降。彭到江州,以田戎糧食多,難以卒拔,乃留馮駿守之,自引兵乘利直指墊江,攻破平曲,收其米數十萬石。
  時公孫述大懼,乃使延岑、呂鮪、王元及其弟恢,領傾國之兵,拒住廣漢及資中,又遣侯丹率二萬人拒黃石。岑彭探聽的實,乃多張疑兵,使護軍楊翕與臧宮拒延岑等,自卻分兵浮江下還江州,溯成都江而上,襲擊侯丹,大破之。因日夜倍道兼行二千餘里,徑拔武陽。使精騎馳上廣都,離成都數十里,勢若風雨,所至皆奔散。公孫述大驚,以杖擊地曰:「吾以大兵拒廣漢,乃繞出延岑軍後,是何神也!」
  先是六月,述將環安遣人刺殺中郎將來歙,帝乃自將大兵徵蜀。七月,次長安。八月,岑彭破侯丹於黃石。時臧宮將降卒數萬於廣漢間,糧少,轉輸不至,降者皆欲散畔,所得郡邑,復各保聚,觀望成敗。宮彷徨無措,欲引還,恐為所反。會帝遣謁者將兵詣岑彭,有馬七百疋。宮大喜,乃矯制取以自益,因日夜進兵,多張旗幟,登山鼓噪,右步左騎,挾船而引,呼聲動山谷。延岑不意漢兵驟至,登山望之,大震恐。宮因從擊,大破之,斬首無算,溺死者萬餘人,水為之濁流。延岑逃得性命,奔往成都,其眾悉降,盡獲其兵馬珍寶,自是乘勝追殺。時王元人馬屯紮平陽鄉,臧宮一到,元已魂飛魄散,舉眾歸降。遂進拔綿竹,破涪城,斬公孫述弟恢。復攻拔繁、郫。前後收得節五,印綬千八百,全蜀震恐。
  帝欲降述,乃與述書,陳言禍福。述省書歎息,以示所親常少、張隆,隆、少皆勸降,述曰:「廢興,命也。豈有降天子哉。」左右莫敢復言。領軍環安進曰:「漢將中只岑彭一人難敵耳。追田戎於夷陵,拒隗囂於隴坻,蜀人至今膽寒。」述笑曰:「猶強於來君叔哉!」
  卻說岑彭既拔武陽,聞臧宮已破涪城,吳漢將南陽兵溯江而上,亦將到,喜曰:「滅蜀可剋期矣。」遂拔營前進。有成都亡奴來降,雲述得帝書,光祿勳張隆,太常常少勸述降,述無降意,大臣皆怨,日夜離叛。岑信之,留於帳下,會日暮駐營,詢地名,曰:「彭亡。」彭惡之,以日暮未便他徙。夜半,營中有警巡營,見有黑影瞥如飛鳥,出投西去,追之莫及。傳入中軍,彭已被刺死。監軍鄭興大驚,不候天明,急領全營東退,以授吳漢,而武陽一帶復失。彭持軍整齊,所過秋毫無犯。鄧谷王任貴聞彭威信,越數千里遣使迎降。會彭已薨,帝盡以任貴所獻,賜彭妻子,諡曰壯侯。蜀人憐之,為立廟武陽,歲時祠焉。子遵嗣,徙封細陽侯。
  吳漢稍休士卒,復率兵進。十二年正月,與蜀將魏黨、公孫永戰於漁涪津,大破之,遂圍武陽。述遣子婿史興將五千人救之。漢迎擊興,盡殄其眾,因入犍為界。諸縣皆城守,漢乃進軍攻廣都,拔之。時秋七月也,威虜將軍馮峻已拔江州,生擒田戎。武陽以東諸小城皆降。漢聞各路兵俱到,乃遣輕騎燒成都市橋。帝馳書戒漢曰:「成都十餘萬眾,不可輕也,但堅據廣都,待其來攻,勿與爭鋒。若不敢來,公轉營迫之,須其力疲,乃可擊也。」漢不聽,乃自將步騎二萬餘人,進逼成都。去城十餘里,阻江北為營,作浮橋,使副將武威將軍劉尚將萬餘人屯於江南,相去二十里。帝聞之大驚,責漢曰:「比敕公於條萬端,何意臨事悖亂,既輕敵深入,又與尚別營,事有緩急,不復相及。賊若出兵綴公,以大眾攻尚,尚破,公既敗矣。幸無他者,急引兵還廣都。」此詔未到,述果使其將謝豐、袁吉將眾十餘萬,分為二十餘營,並出攻漢,使別將將萬餘人,劫劉尚,令不得相救。漢與大戰一日,兵敗走入壁,豐因圍之。漢乃召諸集帳下曰:「吾共諸君逾越險阻,轉戰於裡,所在斬獲,遂深入敵地,至其城下。而今與劉尚兩處受圍,勢既不接,其禍難量,欲潛師就尚於江南,並兵御之,若能同心一力,人自為戰,則大功可立,如其不然,敗必無餘。成敗之機,在此一舉。」諸將皆曰:「諾。」於是厲兵秣馬,閉營三日不出,乃多樹旗幡,使煙火不絕,夜銜枚引兵與劉尚合軍。豐等不覺,明日,乃分兵拒江北,謝豐自將攻江南。漢盡出精銳迎戰,自旦至脯,遂大破之,斬謝豐、袁吉,獲甲首五千餘級。於是引還廣都,留劉尚拒述,具以狀上,而深自譴責,帝報曰:「公還廣都,甚得其宜。述必不敢略尚而擊公也。若先攻尚,公從廣都五十里,悉步騎赴之,適當值其危困,破之必矣。」帝復使謁者張堪,送委輸縑帛,並領騎六千匹,詣吳漢,在道復追拜堪為蜀郡太守,堪字君游,南陽宛人也。早孤,年十六讓父餘財數百萬與兄子,而受業長安,志美行厲,諸儒號為聖童。帝微時見堪志操,常嘉焉。及即位,來歙薦之,召拜郎中,三遷為謁者。
  卻說吳漢懲前失,自是與述將戰於廣都、成都間,八戰八克,遂軍於成都郭中。述驚惶無措,謂延岑曰:「事當奈何?」岑曰:「男兒當死中求生,可坐窮乎?財物易聚耳,不宜有愛。」述乃悉散金帛,募敢死士五千餘人,以配延岑,出市橋,大建旗幟,鳴鼓挑戰,而潛遣奇兵出吳漢軍後。岑眾無不以一當百,吳漢大敗,延岑捨死追殺,漢落水中,緣馬尾得出。正在危急,恰好張堪到來,七千匹馬塵土蔽天,延岑大驚,退入城中。吳漢收聚殘敗,謂劉尚曰:「已逼賊城,猶有此敗。今軍中只餘七日糧,而克城未有時日。速陰具船,將軍先行,吾當斷後耳。」
  卻說張堪正到,聞漢敗欲遁去,急馳往見漢,說述必敗,不宜退師之策。漢從之,乃示弱挑敵,相延數日為。十一月一日,見述眾競備西北,俄傾知輔威將軍臧宮殺到,宮破涪城後,復連屠大城,兵馬旌旗甚盛,乃乘兵入小雒郭門,直歷成都城下。不一刻,只見宮隨從數騎,來至漢營。漢大喜,為置酒高會,甚歡。飲畢,宮辭去,漢謂宮曰:「將軍向者經虜城下,震揚成靈,風行電照。然窮寇難量,還營願從他道矣。」宮不從,復路而歸,賊亦不敢近之。
  明日,臧宮攻咸門甚急,述視占書云:「虜死城下。」大喜,謂漢等當之。乃自將數萬人,出城攻漢,使延岑拒臧宮。岑三合三勝,自旦及日中,軍士不得食,並疲倦。先吳漢見述出,乃自勒兵,令敵與官戰,至是乃使護軍高午、唐邯,將數萬銳卒,突出擊之。述兵大亂敗走。高午正在酣戰,忽見遠遠鑾旗之下,盔甲鮮明,知是公孫述,乃急追上,大喝一聲,「丑賊何逃,還我岑將軍命來。」述急轉身來鬥,被午當胸一槍,直穿透背,跌下馬來,卻彼左右搶救,輿入城去。述召延岑入,以兵屬之。至夜創血不止,痛極而死。明旦,岑遂降。吳漢乃夷述妻子,盡滅公孫氏,並族延岑。
  先是城拔,張堪先入據城,檢閱庫藏,收其珍寶,悉條列上聞,秋毫無私。及吳漢入,乃族滅兩家,復放兵大掠,焚述宮室。帝聞之,怒以譴漢,又讓漢副將劉尚曰:「城降三日,吏人從服,孩見老母,口以萬數,一旦放兵縱火,聞之可為酸鼻。尚宗室子孫,嘗更吏職,何忍行此?仰視天,俯視地,觀放麑啜羹二者,孰仁?良失斬將弔人之義也。」時常少、張隆並以憂死。帝下詔追贈,以禮改葬之。其忠節志義之士,並蒙旌顯。程烏、李育以有才幹,皆擢用之。於是西土咸悅,莫不歸心焉。以張堪能慰撫吏民。復拜臧宮為廣漢太守。
  明年正月,吳漢振旅浮江而下,至宛,有詔令過家上塚,賜谷二萬斛。時又增臧宮邑,更封酇侯。帝思岑彭功,復封其幼子淮為谷陽侯。隴蜀俱平,於是大饗將士,班勞策勛,功臣增邑,更封凡三百六十五人,其外戚恩澤封者四十五人。益州傳送公孫述瞽師,郊廟樂器、葆車、輿輦,於是法物始備。兵革既息,天下少事,文書調役,務從簡,乃至十省其九焉。
  帝詔竇融與五郡太守,奏事京師,官屬賓客相隨,駕乘千餘輛馬,牛羊被野。融到,詣洛陽城門,上涼州牧、張掖屬國都尉、安豐侯印綬,詔遣使還侯印綬。引見,就諸侯位,賞賜恩寵,傾動京師。數月,拜為冀州牧,十餘日,遷大司空,融自以非舊臣,一旦入朝,在功臣之右,每召會進見,容貌辭氣卑恭已甚。帝以此愈親厚之。融小心,久不自安,數辭讓爵位。嘗上疏曰:
  臣融年五十二,有子年十五,質性頑鈍。臣融朝夕教導以經藝,不得令觀天文,見讖記,誠欲令恭肅畏事,恂恂循道,不願其有才能,何況乃當傳以連城廣土,享故諸侯王國哉!
  因復請間求見,帝不許。後朝罷,逡巡席後。帝知欲有讓,遂使左右傳出。他日會見,先詔融曰:「日者知公欲讓職還土,故命公暑熱且自便。今相見,宜論他事,勿得復言。」融乃不敢重請。後又加位特進,行衛尉事,弟友為城門校尉,兄弟並典禁兵。融長子穆,尚內黃公主。穆子勛,尚東海恭王彊女淯陽公主。友之子固,亦尚光武女涅陽公主。竇氏一門,兩侯三公主,四二千石,皆並時。自祖及孫,官府邸第相望,京邑奴婢以千數,於親戚功臣中,莫以為比。范氏《後漢書》論曰:
  竇融始以豪俠為名,拔起風塵之中,以投天隙,遂蟬蛻王侯之尊,終膺卿相之位,此則徼功趣勢之士也。及其爵位崇滿,至乃放遠權寵,恂恂似若不能已者,又何智也。嘗獨詳味此子之風度,雖經國之術無足多談,而進退之禮良可言矣。
  融卒時年七十八。諡曰戴侯。子孫顯達,蓋與國相終始雲。此時天下底定,而西平諸羌,南靖交址,則馬伏波之言語行事,頗足觀覽,次之後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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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三邊績用伏波死



  卻說羌戎種類不一,大抵得西方金行偏氣,故性堅剛勇,以力為雄。然王政修則賓服,德教失則寇亂。三代以來,見諸《詩》《書》《左》《史》姑不敘論,及秦始皇使蒙恬將兵略地,西逐諸戎,北卻眾狄,築長城以界之,眾羌不復南度。至於漢興,匈奴冒頓兵強,破東胡,走月氏,威震百蠻,臣服諸羌,是以無事。武帝開邊,障塞亭燧,夏出長城外數千里。即宣帝時,先零諸羌叛,趙充國將兵破平之。直至王莽末,眾羌始還,據西海為寇。更始、赤眉之際,羌遂放縱,寇金城、隴西。隗囂雖擁兵,而不能討之,乃就慰納,因發其眾,與漢相拒。及隗囂死,司徒掾班彪上言:「羌漢雜處,習俗既異,言語不通,數為小吏黠人所見侵奪,窮恚無聊,故致反叛。舊制益州、幽、涼各部,皆置校尉,持節領護,理其怨結,循受疾苦,又數遣使驛,通動靜,以為儆備。今宜復如舊,以明威防。」光武從之,以牛邯為議羌校尉。未久邯卒,而職省十年。
  羌寇金城,來歙與諸將破之,歙薦馬援為隴西太守。時先零聞來歙已死,復寇臨洮。馬援乃發步騎三千人掩擊,大破之,諸羌八千餘人,詣援降。諸種復有數萬屯聚寇鈔,拒浩亹隘。援與揚武將軍馬成擊之。羌敗,因將妻子輜重,移阻於允吾谷。援乃潛行間道,掩赴其營。羌大驚潰,復遠從唐翼谷中,援復追之。羌引精兵聚北山上,援即向山結陣,而分遣數百騎,繞襲其後,乘夜放火,擊鼓叫噪,虜遂大潰,凡斬首千餘級。援以兵少,不得窮追,收其谷糧、畜產而還。時夜戰,援中弩,夭貫其脛,援戰愈力,還營始去矢治創。是時朝臣以金城、破羌之西,途遠多寇,議欲棄之。援上言,破羌以西,城多完牢,易可依固,其田土肥壤,灌溉流通。如羌在湟中,則為害不休,不可棄也。帝然之,於昌詔武威太守梁統,令悉還金城客民,歸者三千餘口,使各返舊邑,援奏置長吏,繕城郭,起塢侯,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樂業。乃罷馬成軍。
  十三年,武都參狼羌與塞外諸種為寇,殺長吏。援將四千餘人擊之,至氐道縣,羌在山上,援軍據便地,奪其水草,不與戰。羌遂窮困,豪帥數十萬戶盡亡出塞,諸種萬餘人悉降。於是隴右清淨。
  時王常屯固安,拒盧芳,薨於屯所。以杜茂屯北邊,遣馬武屯滹沱河,以備匈奴。杜茂、吳漢數擊盧芳,並不克。而芳將隨昱留守九原,見隴蜀俱平,知芳必隨滅,計欲脅芳降漢。芳微覺,知羽翼外附,心膂內離,遂棄輜重,亡入匈奴。其眾盡歸隨昱,昱乃隨使者程恂詣闕,拜昱為五原太守,封鐫羌侯。芳後病死。
  四夷既安,乃益求賢俊,以圖治安。先是丞相故事,四科取士,一曰德行高妙,志節清白;二曰學通行修,經中博士;三曰明達法令,足以決疑,能案章覆問,文中御史;四曰剛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以決,才任三輔。令皆有孝悌廉公之行。是時為建武十二年八月乙未,復下詔書:「三公歲舉茂才各一人,廉吏各二人,光祿歲舉茂才、四行各一人,察廉吏三人,中二千石歲察廉吏各一人,廷尉、大司農各二人,將兵將軍歲察廉吏各二人,監察御史、司隸州牧歲舉茂才各一人。」
  帝初即位,即訪求卓茂以為太傅,而以鄧禹為大司徒,吳漢為大司馬,王梁為大司空,是為三公。鄧禹西征,以伏湛行大司徒事。湛字惠公,父理受《詩》於匡衡,為當世各儒,湛性孝友,少傳父業。帝知湛才任宰相,建武三年,遂代鄧禹為大司徒。湛雖在倉卒,造次必於文德,以為禮樂政化之首,顛沛猶不可違。會以細故坐免。六年,徙封不其侯,遣就國,以侯霸代之。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嚴有威容,篤志好學,師事九江太守房元,治《穀梁春秋》。王莽時,為臨淮大尹,有能名。建武四年,徵拜尚書令。時朝無故典,又少舊臣,霸明習故事,收錄遺文,條奏前世善政法度,有益於時者,皆施行之。每春下寬大之詔,奉四時之令,皆霸所建也。及為大司徒,在位明察守正,奉公不同。建武二年,王梁以軍事違敕,遂以宋宏為大司空。宏以清行致稱,雅進賢士。
  建武六年,茂陵杜林自隴西還三輔,光武聞之,乃徵拜侍御史。林字伯山,嘗從外氏張竦受學,博洽多聞,時稱通儒。東海衛宏、濟南徐巡等,皆師事之。林前於西州得漆書《古文尚書》一卷,常寶愛之,呈遭艱困,握持不高身。出以示宏等曰:「林流離兵亂,常恐斯經將絕。何意東海衛子,濟南徐生,復能傳之,是道竟不墜於地也。古文雖不合時務,然願諸生無悔所學。」宏、巡益重之,於是古文遂行。林嘗薦同郡范逡、趙秉、申屠剛及牛邯等,皆被擢用。十一年,代郭憲為光祿勳。內奉宿衛,外總三署,周密敬慎,選舉稱平。時群臣上言宜增科禁,詔下公卿議,林奏曰:「夫人情挫辱,則節義之風損,法防繁多,則苟免之行興。古之明王深識遠慮,動居其厚,不務多辟,大漢初興,蠲除苛政,更立疏綱,海內歡欣,人懷寬德。及至其後,漸以滋章,吹毛求疵,詆欺無限,果桃萊茹之饋,集以成臧,小事無防於義,以為大戮,故國無廉士,家無完行。至於法不能禁,令不能止,上下相遁,為敝彌深。臣愚以為宜如舊制,不合翻移。」帝從之。
  帝好經術,所至先訪儒雅,彩求闕交。故四方學士莫不抱負墳策,雲會京師,如范升、陳元、鄭興、杜林、衛宏、劉昆、桓榮之徒,繼踵而集。故圖籍之盛,考之史傳,未有如東漢者。初光武遷還洛陽,其經牒秘書,載之二千餘輛,自此以後,猶三倍於前云。
  帝長於民間,頗達情偽,悉民疾苦,故勤約之風,行於上下。而臨宰邦邑者,亦競能其官。略表數人,所謂跡顯當時,聲施後世者,覽之頗足興頑起情。
  茂陵郭伋,字細侯,乃武帝時郭解之後也。少有志行,王莽時為並州牧。世祖即位,徵拜雍州牧。建武五年,轉漁陽太守。時猾寇充斥,伋到,示以信賞,糾戮渠師,盜賊銷散。又整勒士馬,設攻守之略,匈奴遠跡,不敢入塞,民得安業。在職五歲,賦口倍增。後寇恂從徵西隴,徵伋拜潁川太守,遠近賊寇,束手歸降。十一年,上以盧芳未滅,調伋為並州守,所到縣邑,老幼相攜,逢迎道路焉。伋乃聘求耆德雄俊,設幾杖之禮,朝夕與參政事。行部到西河美稷,有童兒數百,各騎竹馬,迎拜道次,曰:「聞使君到,人人生喜,故來奉迎。」伋笑謝之。及事訖,諸兒復歡聚,送至郭外,遮問使君何日當還,伋顧別駕從事計日以告之。行部既還,先期一日,仍為違信於諸兒,遂止於野亭,待期乃入。
  南陽太守杜詩,性節儉,而政治清平。以誅暴立威,善於計略,省愛民役,造作農器,百姓便之。又修治陂池,廣拓土田,郡內比室殷足。時人以方召信臣,語曰:「前有召父,後有杜母。」召信臣,元帝時為南陽太守,為人興利,務在當之。字翁卿,壽春人也。
  孔奮,字君魚,扶風茂陵人。少從劉歆受《春秋左氏傳》,歆稱之,謂門人曰:「吾已從君魚受道矣。」遭王莽亂,與老母幼弟避兵河西。建武五年,竇融請署議曹椽,守姑臧長。時天下擾亂,惟河西獨安,而姑臧稱為富邑。隴蜀既平,河西守令咸被徵召,財貨連毅,彌竟川澤。惟奮無資,單車就路。姑臧吏民及羌胡更相謂曰:「孔君清廉仁賢,舉縣蒙恩,如何今去,不共報德?」遂相賦斂牛馬器物,至千萬以上,追送數百里。奮謝之而已,一無所受。後拜武都太守,舉郡改操。
  張堪先為蜀郡太守,吏民大悅。後拜漁陽太守,捕擊奸滑,賞罰必信,吏民皆樂為用。匈奴嘗以萬騎入漁陽,堪率數乾騎奔擊,大破之,郡界以靜。乃於狐奴開稻田八千餘頃,勸民耕種,以致殷富。時麥多雙穗,百姓歌曰:「桑無附枝,麥穗兩岐,張君為政,樂不可支。」帝嘗召見諸郡計吏,問其風土及前後守令能否。蜀郡計椽樊顯進曰:」漁陽太守張堪昔在蜀漢,仁以惠下,威能討奸。前公孫述破,珍寶山積,卷握之物,足富十世,而堪去職之日,乘折轅車,布被囊而已。」帝聞之歎息,即拜顯力魚復長。
  衛颯,河內修武人。初除襄城令,政有名跡,遷佳陽太守。郡與交州接境,頗染其俗,不知禮則。颯下車修癢序之教,設婚姻之禮,期年間,邦俗從化,颯理恤民事,居官如家,其所施政,莫不合於物宜。
  宛人任延,年十二為諸生,學於長安,明《詩》《易》《春秋》,顯名太學,學中號為「聖童」。避兵之隴西,時隗囂已據四郡,遣使請延,延不應。更始元年,拜會稽都尉,時年十九,迎官驚其少。及到,靜泊無為,惟先禮祠延陵季子,聘請高行,如董子儀、嚴子陵等,敬待以師友之禮。椽吏貧者,輒分奉祿以賑給之,省諸卒,令耕公田,以周窮急。建武初,延上書,願乞骸骨,歸拜王庭。詔徵為九真太守。九真俗以射獵為業,不知牛耕,民常告糴交址,每致困乏。延乃今鑄作田器,教之墾辟日疇,歲歲開廣,百姓充給。又駱越之民,無嫁娶禮法,各因淫好,無適的對之匹,不識父子之性,夫婦之道。延乃移書屬縣,各使男年二十至五十,女年十五至四十,皆以年齒相配,其貧無禮聘,令長史以下,各省奉祿以賑助之。同時相娶者,二千餘人。是歲,風雨順節,穀稼豐衍,其產子者,始知種姓,咸曰:「使我有是子者,任君也。」視事四年,徵詣洛陽。九真吏人,生為立祠。後拜武威太守,帝親見,戒之曰:「善事上官,無失名譽。」延對曰:「臣聞忠臣不私,私臣不忠,履正奉公,臣子之節,上下雷同,非陛下之福。善事上官,臣不敢奉詔。」帝歎息曰:「卿言是也。」既之武威,郡之大姓,聚眾為害,延發兵破之。自是威行境內,吏民累息。郡北當匈奴,南接種羌,民畏寇抄,多廢田業,延到,集武略之士,明其賞罰,令屯要害,有警擊討。虜多殘傷,遂不敢出。河西舊少雨澤,延乃為置水官吏,修理溝渠,人蒙其利。又立校官,自椽吏子孫,皆令諸學受業,郡遂有儒雅之士。後坐擅誅羌不先上,左轉召陵令。及顯宗即位,拜潁川太守,又為河內太守。數年,病卒。
  前漢魯人徐生善為儀容,文帝以為禮官大夫。劉昆者,陳留東昏人,少習容禮,通《易經》,能彈雅琴。王莽時教授弟子,恒五百人,每春秋饗射行禮,縣宰輒率吏屬而觀之。後天下大亂,昆避難河南負犢山中。建武五年,舉孝廉,不行,遂逃,教授於江陵。光武聞之,即除為江陵令,時縣多火災,昆輒向火叩頭,輒能降雨止風。徵拜議郎,遷宏農太守。先是崤黽驛道多虎災,行旅不通,昆為政三年,仁風大行,虎皆負子渡河。帝聞而異之。後徵代杜林為光祿勳,帝問曰:「卿前在江陵,反風滅火,後守宏農,虎北渡河。行何德政,而致是事?」昆對曰:「偶然耳。」左右皆笑其質訥。帝歎曰:「此乃長者之言也。」顧命書諸策。乃令入教授皇太子及諸王小侯五十餘人。建武三十年,以老乞骸骨,詔賜洛陽第舍,以千石祿終其身焉。
  光武自幼學長安之時,便親淑賢俊,及即位以來,尤加意訪求,孜孜不倦,故一時內輔外任,濟濟多賢,不可勝數。而蒲輸旌帛,猶不絕於岩藪。北海逢萌,王莽時掛冠東都城門,浮海客遼東。及光武即位,乃之瑯邪嶗山,養志修道,人皆化其德。帝連徵之,不起。
  太原廣武人周黨,亦不仕莽,敕身修志。莽末,賊暴縱橫,殘滅郡縣,至廣武,賊聞黨高行,過城不入,帝強徵之,乃著短布單衣侍見尚書。及引見,黨伏而不謁,自陳願守所志,帝乃許焉。博士范丹奏曰:「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建號天下,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以成。伏見太原周黨等,蒙加厚恩,使者三聘,乃肯就車。及陛見帝廷,偃蹇驕悍,不以禮屈。黨等文不能演義,武不能死君,釣彩華名,庶幾三公之位。臣願與坐雲台之下,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伏虛妄之罪。而敢私竊虛名,誇上求高,皆大下敬,」書奏,帝詔曰:「自古明王聖主,必有不賓之士。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受朕祿,亦各有志焉。」其賜帛四十匹,黨遂隱居黽池。時齊國上言:有一男子披羊裘釣澤中。帝喜曰:「此當是子陵也。」子陵姓嚴名光,一名遵,會稽餘姚人。少有高名,與光武同遊學。及光武即位,光乃變姓名,隱身不見。帝思其賢,令天下以物色訪之。至是乃備安車玄,遣使聘之。三反而後至,舍於北軍,給床褥,太官朝夕進膳。司徒侯霸與光素舊,遣使奉書。光於床上箕踞抱膝,發書讀訖,問曰:「君房素癡也。今為三公寧小差否?」使對曰:「位已鼎足,不癡也。」光曰:「遣卿來何言?」因傳霸言,光曰:「君言不癡,是非癡語耶?天子徵我三,乃來,人主尚不見,當見人臣乎?」使求報書,光曰:「我手不能書。」乃口授曰:「君房足下,位至鼎足,甚善。懷仁輔義天下悅,阿諛順旨要傾絕。」使者嫌少,求更足,光曰:「買菜乎?求益也。」霸得書,封奏之,帝笑曰:「狂奴故態也。」車駕即日幸其館。光臥不起,帝就其臥榻,撫光腹曰:「咄咄!子陵不可相助為理耶?」光又眠不應,良久,乃張目熟視曰:「昔唐堯著德,巢父洗耳。士故有志,何至相迫乎?」帝曰:「子陵,我竟不能下汝耶?」於是升輿歎息而去。復引光入,論道舊故,相對累日。帝從容問光曰:「朕何如昔時?」對曰:「陛下差增於往。」因共偃臥,光以足加帝腹上。明日,太史奏客星犯御坐甚急,帝笑曰:「朕故人嚴子陵共臥耳。」除為諫議大夫,不屈,用耕於富春山。後人名其釣處為嚴陵瀨焉。宋朝范文正公有《釣台記》云:
  非光武不能遂子陵之高,非陵不能成光武之大。
  《後漢書.逸民傳贊》曰:
  江海冥滅,山林長往,遠性風疏,逸情雲上,亦足高尚而懲薄俗矢。
  又有向子平者,名長,河內朝歌人也。隱居不仕,性尚中和,好通《老》、《易》,貧無資食。好事者更饋焉,向受之取足,而反其餘。王邑辟之,連年乃至,欲薦之於莽,固辭乃止,潛隱於家。一日讀《易》至「損」「益」卦,喟然歎曰:「吾已知富不如貧,貴不如賤,但未知死何如生耳!」建武中,男女娶嫁既畢,乃敕斷家事,勿復相關,當如我死也。於是與同好北海禽慶,俱游五嶽名山,竟不知所終。
  是時前後祥瑞疊見,甘露降南行唐,黃龍見東阿。九真徼外蠻夷,率種人內屬,日南徼外變夷,獻白雉白兔,廣漢激外白馬羌豪,率種人內屬,匈奴遣使奉獻,莎車國、鄯善國並遣使奉獻。初巴、蜀既平,大司馬吳漢上書請封皇子,不許。重奏連歲,至是乃詔群臣議。十五年四月,遂封皇子輔為右翊公,英為楚公,陽為東海公,康為濟南公,蒼為東平公,延為淮陽公,荊為山陽公,衡為臨淮公,焉為左翊公,哀為瑯邪公,又追諡兄伯升為齊武公,兄仲為魯哀公。時朱佑奏:「古者人臣受封,不加王爵,可改諸王為公。」故諸王皆為公,後仍復為王者。
  有詔下州郡,檢核墾田頃畝及戶口年紀。河南尹張伋及諸郡太守十餘人,坐度田不實,皆下獄死,而郡國大姓,及兵長群盜,處處並起,郡縣追討,到則解散,去復屯結,青、徐、幽、冀四州尤甚。乃遣使者下郡國,聽群盜自相糾發,五人共斬一人者,除其罪;吏雖逗留迴避故縱者,皆勿問,以擒討為效;其牧守令長,境內坐盜賊而不收捕者,又以畏愞捐城委守者,皆不以為負,但取獲賊多少為殿最;惟蔽匿者乃罪之。於是更相追捕,賊並解散。徙其魁帥於他郡,賦田受稟,使安生業。自是牛馬放牧,邑門不閉。
  時有妖民李廣等,誑惑百姓,無識下愚多信從之,遂共聚徒黨,攻沒皖城,殺皖侯劉閔,自稱「南嶽太師」。帝遣謁者張宗,將兵數乾人討之,為廣所敗。愚民益信之,其眾大熾。時馬援已還京師,於是使援發諸郡兵數萬人擊之。援曰:「是皆不樂太平之愚民,稍有膂力,遂自謂無敵,所謂蟻敵蜂屯,一燎無遺者耳。」遂發萬餘人四布,自率數百人奔擊。李廣出戰,只一合斬之,萬餘人四合圍剿,遂盡殲其眾。援輕重回京,忽璽書復下拜授為伏波將軍,大發三軍,南征交址。未知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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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22 03:16: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十八回     少海波罩薄後尊



  卻說南方諸國,雖自秦時分置郡縣,然言語各異,禮教未通。及光武中興,錫光為交址,任延守九真,於是教其耕稼,制為冠履,始知姻娶,漸習禮義,故慕化來獻者不絕。及建武十六年,交址女子徵側及其妹徵貳造反,大亂南邊。徵側者,麓泠縣雒將之女也,嫁為朱鳶人詩索妻。姊妹皆精通武藝,勇力超群,遂恃勇霸害一方。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忿不受制,故反。於是九真、日南、合浦蠻夷皆應之,遂自立為王,寇略嶺外六十餘城。交址刺史及諸太守,僅得自守。光武乃詔長沙、合浦、交址具車船,修道橋,通障溪,儲糧穀。至十八年四月,乃拜馬援為伏波將軍,以扶樂侯劉隆為副,督樓船將軍段志等討之。於是發長沙、桂陽、零陵、蒼梧兵萬餘人,隨山刊道千餘里,至浪泊大戰,賊敗,斬首數千級,降者萬親人。援追徵側等,連敗之,乃奔入禁溪穴中,援守之。時段志病卒,劉隆等追散餘賊。明年正月,穴中食盡,徵側、徵貳出戰,援悉斬之,傳首洛陽。帝封援新息侯,食邑三千戶。
  援乃擊牛釃酒,勞饗軍士,從容謂官屬曰:「吾從弟少游常哀吾慷慨多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澤車,御款段馬,為郡掾吏,守墳墓,鄉里稱善人,斯可矣。致求盈餘,但自苦耳。』當吾在浪泊、西裡間,虜未滅之時,下潦上霧,毒氣重蒸,仰視飛鳶,跕跕墮水中,臥念少游平生時語,何可得也。今賴士大夫之力,被蒙大恩,猥先諸君紆佩金紫,且喜且慚。」吏士皆歡呼稱頌。援將樓船二千餘艘,戰士二萬餘人,擊九真餘黨都羊等,自無功至居風,斬獲五千餘人,嶺南悉平。援所過輒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又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皆奉行馬將軍故事。
  二十年秋,振旅還至京師。故人多迎勞之,平陵人孟冀亦於坐賀。冀,名下士,授因謂之曰:「吾望子有善言,反同眾人耶!昔伏波將軍路博德開置七郡,裁封數百戶。今我微勞,猥饗大縣,功薄賞厚,何以能長久乎?先生何以相濟?」冀曰:「愚不及也。」援曰:「方今匈奴、烏桓尚擾北邊,欲自請擊之。男兒要當死於邊野,以馬革裹屍還葬耳,何能臥床上在兒女子手中那?」冀曰:「諒為烈士,當如此矣。」還京月餘,會匈奴、烏桓寇扶風,援請行復出,屯襄國。
  後武威將軍劉尚擊武陵、五溪蠻夷,深入軍沒,援因復請行,時年六十二。帝憫其老,未許之。援自請曰:「臣尚能披甲上馬。」帝令試之,援據鞍顧眄,以示可用。帝笑曰:「矍鑠哉!是翁也。」遂率中郎將馬武、耿舒、劉延、孫永等,將四萬餘人徵五溪。援夜與送者決別,謂友人社愔曰:「吾受厚恩,年迫餘日索,常恐不得死國事,今獲所願,甘心瞑目,但畏權要子弟等,或在左右,或與從事,殊難得調。介介獨惡是耳。」明年春,軍至臨鄉,遇賊攻縣,援迎擊,破之。寇被逼饑困欲降,會援病卒,謁者宋均入虜受降,為置吏司,群蠻遂平。
  初軍次下雋,有兩道可入,從壺頭則路近而水險,從充則涂夷而運遠,帝初以為疑。及軍至,耿舒欲從充道,援以為棄日費糧,不如進壺頭,扼其咽喉,充賊自破。以事上之,沼從援策。遂進營壺頭。賊乘高守隘,水疾,船不得上。會暑甚,士卒多疫死,援亦中病,乃穿岸為室,以避炎氣。賊每升險鼓噪,援輒曳足以觀之,乃作歌曰:
  滔滔武溪一河深,鳥飛不渡,獸不敢臨,嗟哉!武溪多毒淫。
  慷慨悲歌,左右聞之,莫不為之流涕,咸願捨死殺賊焉。
  時耿舒與兄弇書曰:
  前舒上書,當先擊充,糧雖難運,而兵馬得用,軍人數萬,爭欲先奮。今壺頭竟不得進,大眾怫鬱行死,誠可痛惜。前到臨鄉,賊無故自致,若夜擊之,即可殄滅。伏波類西域賈胡,到一處輒止,以是失利。今果疾疫,皆如舒言。
  弇得書,奏之。帝乃使虎賁中郎將梁鬆,乘驛責問,因代監援軍。會援病卒,而寇亦平。鬆,梁統子,尚舞陰公主。先是援嘗有疾,鬆來候之,獨拜床下,援不答拜。鬆去,請子問曰:「梁伯孫帝婿,貴重朝廷,公卿以下莫不憚之,大人奈何獨不為禮。」援曰:「我乃鬆父友也,雖貴,何得失禮以輕其父乎?」鬆由是恨之。至是遂奏陷援。帝大怒,追收援新息侯印緩。又援在交恥,嘗餌薏苡仁,以能輕身勝瘴氣。而南方薏苡實大,援欲以為種,軍還,乃載之一車。時人以為南土珍寶,權貴皆望之。援時方有寵,故莫以聞。及卒後,有上書譖之者,以為前所載還,皆明珠文犀。馬武與侯昱皆上章言其狀,帝益怒。授妻孥惶懼,不敢以喪還舊塋,裁買城西數畝地,槁葬而已。賓客故人,莫敢弔會。援兄子嚴與援妻子,草索相連,詣闕請罪。帝乃梁鬆書以示之,方知所坐,上書訴冤,前後六上,辭甚哀切,然後得葬。
  有前云陽令朱勃詣闕上書曰:
  臣聞玉德聖政,不忘人之功,彩其一美,不求備於眾。故高祖赦蒯通,而以王禮葬田橫,大臣曠然,咸不自疑。夫大將在外,讒言在內,微過輒記,大功不計,誠為國之所慎也。故章邯畏口而奔楚,燕將據聊而不下,豈其甘心末規哉,悼巧言之傷類也。竊見故伏波將軍新息侯馬援,拔自西州,欽慕聖義,間關險難;觸冒萬死,孤立群貴之間,傍無一言之佐,馳深淵,入虎口,豈顧計哉!寧自知當要七郡之使,做封侯之福耶?八年,車駕西討隗囂,國計狐疑,眾營未集,援建宜進之策,卒破西州。及吳漢下隴,惟狄道為國堅守,士民饑困,寄命漏刻。援奉詔西使,鎮慰邊眾,乃招集豪傑,曉誘羌戎,謀如湧泉,勢如轉規,遂救倒懸之急,存幾亡之城。兵全師進,師進輒克,銖鋤先零,緣入山谷,猛怒力戰,飛矢貫脛。又出征交址,士多障氣,援與妻子生訣,無悔吝之心,遂斬滅徵側,克平一州。間復南討,立陷臨鄉,師已有業,未竟而死,吏士雖疫,援不獨存。夫戰或以久而立功,或以速而致敗,深入未必為得,不進未必為非。人情豈樂久屯絕地不生歸哉!惟援得事朝廷二十二年,北出塞漠,南渡江海,觸冒害氣,僵死軍事,名滅爵絕,國土不傳。海內不知其過,眾庶未聞其毀,卒遇三夫之言,橫被誣罔之讒。家屬杜門,葬不歸墓,怨隙並興,宗親怖栗。死者不能自列,生者莫為之訟。臣竊傷之。夫明主於用賞,約於用刑。高祖賞與陳平金四萬斤,以間楚軍,不問出入所為,豈復疑以錢穀間哉!夫操孔父之忠,而不能自免於讒,此鄒陽之所悲也。《詩》云:「取彼讒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此言欲令上天而平其惡。惟陛下留思豎儒之言,無使功臣懷恨黃泉。臣聞《春秋》之義,罪以功除,聖王之祀,臣有五義。若援,所謂以死勤事者也。願下公卿平援功罪,宜絕宜續,以厭海內之望。臣年已六十,常伏田裡,竊感欒布哭彭越之義,冒陳悲憤,戰慄闕庭。
  書奏,報歸田裡。至肅宗皇帝即位,乃追念之,下詔曰:
  故云陽個朱勃,建武中以伏波將軍爵土不傳,上書陳狀,不顧罪戾,懷旌善之志,有烈士之風。《詩》云:「無言不讎,無德不報。」其以縣見谷二千斗,賜勃子若孫,勿令遠詣闕謝。
  《東觀漢記》曰:「援長七尺五寸,色理髮膚眉目容貌如畫。」閒於進對,尤善述前世行事。每言及三輔長者,下至閣裡少年,皆可觀聽。自皇太子諸王侍,聞者莫不屬耳忘倦。又善兵策,光武嘗言:『伏波論兵,與我意合。』每有所謀,未嘗不用。援有四子三女,卒後,梁鬆、竇固等譖之,家益失勢,數為權貴所侵侮。兄子嚴,不勝憂憤,白藺夫人,絕竇氏婚,求進女掖庭。書上,選援幼女入太子宮。顯宗即位,立為後,即明德皇后也。這都是後話。亦昌黎所謂得牽連書者也。
  且說光武初起宛時,娶於陰氏。明年春,擊王郎至真定,又納郭后。及即位,令侍中博俊至新封迎陰後與胡陽、寧平公主諸宮人至洛陽。二后俱封為貴人。是年郭貴人生子彊。三年,群臣請立後,帝以陰後雅性寬仁,欲立之。後以郭氏有子,固辭不肯當,遂立郭氏為皇后,以子彊為皇太子。其後郭后寵稍衰,數懷怨懟。十七年十月,遂廢為中山王太后,立貴夫人陰氏為皇后。進後中子有翊公輔為中山王,以常山郡益中山國。其餘九國公,皆歸舊封,進爵為王。時太子侍講郅惲言於帝曰:「臣聞夫婦之好,父不能得之於子。況臣能得之於君乎?是臣所不敢言。雖然,願陛下念其可否之計,無今天下有議社稷而已。」帝曰:「惲善恕已量主,知我必不有所左右而輕天下也。」
  郭后弟況,小心謹慎,帝善之。年始十六,拜黃門侍郎,封綿蠻侯。以後弟貴重,賓客輻湊。況謙恭下士,頗得聲譽。十四年,遷城門校尉,至是復徙封大國,為湯安侯。後遷大鴻臚。帝數幸其第,賞賜豐盛,京師號況家為「金穴」雲。
  陰後兄識,弟興,皆有名望。識初從伯升起兵,有功,更始封為陰德侯,行大將軍事。建武元年,隨貴人至,以為騎都尉,更封陰鄉侯。隨徵,以軍功增封,識叩頭讓曰:「天下初定,將帥有功者眾,臣托屬掖庭,仍加爵邑,不可以示天下。」帝甚美之,以為關都尉,鎮函谷。十五年,定封原鹿侯。興為人有膂力,建武二年,為黃門侍郎,守期間僕射,典將武騎,從征伐,平定郡國,甚見親信。興與同郡張宗,上谷鮮千裒,不相好,知其有用,猶稱所長而薦達之。友人張汜、杜禽與興厚善,以為華而少實,但私之以財,終不為言。是以世稱其忠平。九年遷侍中,賜爵關內侯。帝後召興欲封之,置印緩於前,興固讓曰:「臣未有先登陷陣之功,而一家數人,並蒙爵土,令天下觖望,誠為盈溢。臣蒙陛下、貴人恩澤至厚,富貴已極,不可復加。至誠不願。」帝嘉之,不奪其志。貴人問其故,興曰:「貴人不讀書耶?『亢龍有悔』,夫外戚家,苦不知謙退,嫁女砍配侯王,取婦眄睨公主,愚心實不安也。富貴有極,人當知足,誇奢益為觀聽所譏耳。」貴人感其言,深自降悒,卒不為宗親求位。
  帝舅壽張侯樊宏,為人謙柔畏慎,不求苟進。常戒其子曰:「富貴盈溢,未有能終者。吾非不喜榮勢也,天道惡滿而好謙,前世貴戚皆明戒也。保已全身,豈不樂哉。」宏所上便宜及言得失,輒手自書寫,毀削草本。公朝訪逮,不敢眾對。宗族染其化,未嘗犯法。帝甚重之。及後病困,車駕臨視,留宿,問其所欲言,宏頓首自陳:「無功享食大國,誠恐子孫不能保全厚恩,令臣魂神慚負黃泉。願還壽張,食小鄉亭。」帝悲傷其言,而竟不許。二十七年卒。子倏嗣,謹約有父風焉。
  卻說光武皇帝十一子,郭皇后生東海王彊,沛王輔,濟南王康,阜陵王延,中山王焉,許美人生楚王英,光烈皇后生顯宗,東平王蒼,廣陵王荊,臨淮公衡,瑯邪王京。衡未及進爵為王而薨,無子,國除。彊為皇太子,郭后廢,彊常戚戚不自安,數因左右及諸王陳其懇誠,願備藩國。光武不忍,遲回者數歲。至十九年,乃立東海王陽為皇太子,改名莊。而以彊為東海王。帝以彊廢下以過,去就有禮,故優以大封,兼食魯郡,合二十九縣,賜虎賁旄頭,宮殿鍾■之懸,擬於乘輿。二十年,徙封輔為沛王,郭后為沛太后。
  是時朝野肅清,只有匈奴鮮卑猶時入塞,殺略吏人,朝廷以為憂。而中興諸大將,已老死略盡,高密侯鄧禹,膠東侯賈復,固始侯李通,好疇侯,揚虛侯馬武,朗陵侯臧宮皆以特進奉朝請。全椒侯馬成先為中山太守,以徵武陵蠻無功,上太守印緩,就國。王霸以識邊事,在上谷二十餘年。祭遵從弟祭彤,初以遵故,拜為黃門侍郎,及遵死無子,帝傷之,乃以彤為偃師長,令近遵墳墓,四時奉祠之。彤有權略,視事五歲,縣無盜賊,課為第一,遷襄賁令。時襄責盜賊,白日公行。彤至,誅破奸猾,殄其支黨,數年政清。帝以為能當匈奴、鮮卑,及赤山、烏桓連和強盛,數入塞,帝憂之,乃拜彤為遼東太守。彤有勇力,能貫三百斤弓,虜每犯塞,常為士卒鋒,數破走之。二十一年秋,鮮卑萬騎寇遼東,彤率數千入迎擊之,自被甲陷陣上,大奔,死者過半,遂窮追出塞。自後鮮卑震怖,不敢復窺塞。彤以三虜連和,卒為邊害,二十五年,乃招呼鮮卑,示以財利。其太都護偏何,遣使奉獻,願得歸化。彤慰納賞賜。於是滿離、高句驪之屬,不駱驛款塞,上貂裘好馬,帝輒倍其賞賜。其後偏何邑落諸豪並歸義,願自效。彤曰:「審欲立功,當歸擊匈奴,斬送頭首,乃信耳。」偏何等皆仰天指心曰:「必自效,即擊匈奴,持頭詣郡。」其後歲歲相攻,輒送首級受賞。自是匈奴衰弱,邊無寇警,鮮卑、烏桓並入朝貢。
  卻說大司馬吳漢自平蜀後,十五年,同馬成北擊匈奴。自後帝念漢功勞,不復令其征伐。漢在朝廷斤斤謹質,形於體貌。初漢出征,妻子嘗買田業。漢還責之曰:「軍師在外,吏士不足,何忍多買田宅乎!」遂盡以分與昆弟外家。又性強毅,每出師,朝受命,夕即引道,初無辦嚴之日。帝深重之。嘗歎曰:「吳公治軍,差強人意。」十八年,蜀郡守將史歆反於成都,而宕渠、朐■等處,各起兵應之。帝以史歆昔為岑彭護軍,曉習兵事,乃復遣漢率劉尚及太中大夫臧宮將兵討之。漢至,誅歆平之。二十年,漢病篤,車駕親臨。及薨,有司奏議以武為諡,詔特賜諡曰忠侯。發北軍五校、輕車、介士送葬,如大將軍霍光故事。漢以質簡而強力,故光武始終倚愛之。
  昔賢有雲:「仁義不足以相懷,則智者以有餘為疑,而樸者以不足取信。」觀漢高之任平、勃,猶賢於光武之怒馬伏波矣。嗟乎!志士之就功名,固願馬革裹屍,英主之憑喜怒,獨不念及生平,且固必不移,西域賈胡一語,雲陽令六百餘言,不足以解之,誠足悼痛!此周黨所以短布單衣,子陵張目熟視,其曠懷遠覽,豈虛博情高之譽哉!語雖如此,然光武待功臣,較之高帝,不啻天淵。其推誠眷愛,有如父子家人,厭塞眾心。又每能回容,有其小失,而有功輒增邑賞,不任以吏職。故皆保其福祿,終無誅譴者。嘗與諸功臣宴語,從容言曰:「諸卿不遭際會,自度爵祿何所至乎?」高密侯禹先對曰:「臣少嘗學問,可郡文學博士。」帝曰:「何言之謙乎,卿鄧氏子志行修整,何為不掾功曹?」餘各以次對,至馬武曰:「臣以武勇,可守尉,旨盜賊。」帝笑曰:「且勿為盜賊,自致亭長斯可矣。」君臣相得甚歡如此。
  上幸章陵故里,置酒作樂。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不人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上大笑曰:「吾治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乃悉為舂陵宗室起祠堂。時有五鳳凰見於潁川之郟縣。《東觀漢記》曰:「鳳高八尺,毛五彩,群鳥並從,行列蓋地數傾,停一十七日」雲。十九年,南巡狩,進幸南頓縣。舍置酒會,賜吏人,詔復田租一歲。父老前叩頭言:「皇考居此日久,願加厚恩,賜復十年。」帝曰:「天下重器,常恐不任,日復一日,安敢遠期十歲乎?」吏人又言:「陛下實惜之,何言謙也?」帝大笑,復增一歲。二十六年,作壽陵。詔所制地不過二三頃,無為山陵,陂他裁令流水而已。使迭興之後,與丘隴同體。
  上東巡,群臣請封禪,詔曰:「即位三十年,百姓怨氣滿腹,吾誰欺,欺天乎?何事污七十二代之編錄。」於是群臣不敢復言。後讀《河圖會昌符》云:「赤劉之九,會命岱宗。」遂禪泰山,宣佈圖讖於天下。上以《赤伏符》即位,信用讖文,多以決定嫌疑。桓譚上疏,極言讖之非經,上大怒曰:「桓譚非聖無法,將下斬之。」譚叩頭流血,良久乃得解。先是上與鄭興議郊祀事,上欲斷以讖,興對曰:「臣不為讖也。」上怒曰:「卿不為讖,非之耶?」興曰:「臣於書有所未學,而無所非也。」上意乃解。
  時禁綱尚疏,諸王皆在京師,競修名譽,爭禮四方賓客。壽光侯劉鯉,更始幼子也,得倖於沛王輔。鯉怨劉盆子害其父,因輔結客,報殺盆子之兄故式侯恭。詔收案法抵死。輔坐係詔獄,三日,乃得出。時沛太后郭氏已薨,於是詔郡縣捕王侯賓客,更相牽引,坐死者數千人。有呂種者,前為馬援行軍司馬,臨誅歎曰:「馬將軍誠神人也。」先是援嘗謂種曰:「自今以往,海內當安耳,但憂國家諸子並壯,而舊防未立。若多通賓客,則大獄起矣。卿曹戒慎之。」至是果應其言雲。始詔東海王彊,沛王輔、楚王英,濟南王康、淮陽王延,皆就國。
  上乃大會百官,詔求太子傅。郡臣承望上意,皆言太子舅陰識可任。博士張佚正色曰:「今陛下立太子,為陰氏乎?為天下乎?為天下,宜用天下之賢才。」帝稱善,曰:「欲置傅者,以傅太子也。今博士不難正朕,況太子乎?」即拜佚為太子太傅,以博士桓榮為少傅。榮字春卿,沛郡龍亢人也。少學長安,事九江朱普。貧窶無資,常客庸以自給十五年,精力不倦。至王莽篡位,乃歸。會朱普卒,榮奔喪九江,負土成墳。莽敗,天下亂,榮抱其經書與弟子逃匿山谷,雖常饑困,而講論不輟。後復客授江、淮間。建武十九年,始辟大司徒府。顯宗始立為皇太子,選求明經,擢榮弟子豫章何湯為虎賁中郎將,以《尚書》授太子。光武問湯本師為誰,湯對曰:「事沛國桓榮。」帝即召榮,令說《尚書》。帝稱善,曰:「得生幾晚。」因拜為博士。車駕嘗幸太學,會諸博士論難於前,榮辯明經義,每以禮讓相,不以辭長勝人,儒者莫之及。至是為少傅,賜以輜車、乘馬。榮大會諸生,陳其車馬印綬,曰:「今日所蒙,稽古之力也,可不勉哉!」三十年,拜為太常。初榮未達,與族人桓元卿同饑厄,而榮講誦不息。元卿嗤曰:「但自苦氣力,何時復施用乎?」榮笑不應。及為太常,元卿來候,因歎曰:「我農家子,豈意學之為利乃若是哉!」後顯宗即位,尊以師禮,封關內侯。年八十餘卒,帝親自變服臨喪送葬。子鬱襲爵,官至太常,教授肅宗、和帝。其門人楊震、朱寵皆位至三公焉。鬱子普傳爵至曾孫。鬱中子焉,能世其家學。孫鸞。曾孫典、彬、嚴。彬少與蔡邑齊名。桓氏之學,代作帝師,與西漢伏生世為名儒,同其顯盛。敦崇聖學,足可宗也。
  帝既厭兵事,偃武修文,武臣亦多敦儒學。膠東侯賈復,少習《尚書》,後復治《易經》,關門養威重。高密侯鄧禹,欲遠名勢,不修產利,有子十三人,各使守一藝。禹內文明,篤行淳備,事母至孝,其修整閨門,教養子孫,皆可為係世法。帝並重之。
  是時四裔賓服,西域則役屬匈奴、而匈奴斂稅重刻,諸國皆不堪命。二十一年,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道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上以天下初定,未遑外事,皆還其侍子,厚遣之。後莎車王賢,自負兵強,欲並兼西域,諸國憂恐,復上書,願復遣子入侍,更請都護。天子不許,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車師、鄯善、復附匈奴,而莎車王賢益橫。會匈奴饑役,自相分爭,帝以問朗陵侯臧宮,宮曰:「匈奴貪利無信,窮則稽首,安則侵盜。個人畜疫死,旱蝗赤地,萬里死命懸在陛下。願得五千騎以立功。」帝笑曰:「常勝之家,難以慮敵。吾方自思之。」宮後復與揚虛侯馬武上書,請喻告高句驪、烏桓、鮮卑攻其左,發河西四郡、天水、隴西擊其右,以為萬世刻石之功。詔報曰:「《黃石公記》曰:『務廣地者荒,務廣德者強,有其有者安,貪人有者殘。殘滅之政,雖成必敗。』今國無善政,災變不息,百姓驚惶,人不自保,而復欲遠邊外乎?孔子曰:『吾恐季孫之憂不在顓臾』。且北狄尚強,而屯田警備,傳聞之事,恒多失實。誠能舉天下之半,以滅大寇,豈非至願?苟非其時,不如息人。」自是諸將莫敢復言兵事。三十一年,北匈奴遣使奉獻。
  明年,改元中元元年,大赦天下。是歲初起明堂、靈台、辟雍及北郊兆域。使司空告祠高廟曰:
  高皇帝與群臣約,非劉氏不王。呂太后賊害三趙,專王呂氏。賴社稷之靈,祿、產伏誅。天命幾墮,危朝更安。呂太后不宜配食高廟,同祧至尊。薄太后母德慈仁,孝文皇帝賢明臨國,子孫賴福,延祚至今。
  其上薄太后尊號曰高皇后,配食地祗。遷呂太后廟主於國,四時上祭。是夏,京師醴泉湧出,飲之者固疾皆愈,惟眇蹇者不瘳。又有赤草生於水崖,郡國頻上甘露。群臣奏言:「嘉瑞顯慶,宜令太史撰集,以傳來世。」帝自謙無德,不納。
  二年,歲在丁已二月戊戎,帝崩於南宮前殿,年六十二。遣詔曰:朕無益百姓,皆如孝文皇帝制度,務從約省。刺史,二千石長吏,皆無離城郭,無遣吏及因郵奏。
  帝精勤政事,每旦視朝,日昃乃罷。數引公卿郎將,備論經理,夜分乃寐。皇太子見帝勤勞不怠,每次問諫曰:「陛下有禹湯之明,而失黃老養性之福。願頤養精神,優游息寧。」帝曰:「我自樂此不為疲也。」雖身濟大業,兢兢如不及,故能明慎政體,總攬權綱,量時度力,舉無過事。退功臣而進文吏,戢弓矢而散馬牛,雖道未方古,斯亦止戈之武焉。明帝即位,上尊廟曰世祖。案諡法,能紹前業曰光,克定禍亂曰武,此功此德,故溢稱光武雲。明章以後,迄於靈獻,敘其大綱,次之未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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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回     二十八宿畫雲台



  顯宗孝明皇帝諱莊,光武第四子也。中元二年二月,即皇帝位,年三十。尊母陰後曰皇太后。三月,葬光武皇帝於原陵。四月,賜天下男子爵,人二級;三老、孝悌、力田,人三級;爵過公乘,得移與子若同產、同產子;及流人無名數欲自占者,人一級;鰥、寡、孤、獨篤癃粟,人十斛。赦罪免刑。以高密侯禹為太傅,東平王蒼為驃騎將軍。又詔:「今選舉不實,邪佞未去,權門請托,殘吏放手,百姓愁怨,情無告訴。有司明奏罪名,並正舉者。」是年九月,西羌寇隴右,遣謁青張鴻討之,戰於允吾,鴻軍大敗,戰歿。冬十一月,拜馬武捕虜將軍,王豐付之,與監軍使者竇固,將四萬人擊之。明年為水平元年,秋七月,馬武大破之。羌引眾出塞,武追擊至東西邯,斬首四千六百級,獲生口千六百人,餘皆降散。振旅還京。
  二年正月辛未,宗祀光武於明堂。帝及公卿列侯始服冠冕、衣裳、玉佩、絇履以行事。禮畢,登靈台,望元氣,吹時律,觀物變。冬十月,幸辟雍,行養老禮,以李躬為三老,桓榮為五更。引桓榮及子弟升堂,上自為辯說,諸儒執經問難於前。冠帶縉紳之人環橋門而觀聽者,蓋億萬計。
  三年,立貴人馬氏為皇后,子怛為皇太子。後,前伏波將軍馬援女也。初入太子官時,年十三,奉承陰後,傍接同列,禮則修備,上下安之,遂見寵異。顯宗即位,以後為貴人。時後前母姊女賈氏亦以選入,生肅宗。帝以後無子,令養之,謂曰:「人未必當自生子,但患愛養不至耳。」後於是盡心撫育,勞悴過於所生。至是,有司奏立長秋宮,帝未有所言,皇太后曰:「馬貴人德冠後宮,即其人也。」遂立為皇后。後身長七尺二寸,方口美發,能誦《易》,好讀《春秋》、《楚辭》,尤善《周官》、董仲舒書。既正位宮闈,愈自謙肅,常衣大練,裙不加緣。朔望諸姬主朝請望見後袍衣疏粗,反以為綺彀,就視乃笑。後辭曰:「此繒特宜染色,故用之耳。」六宮莫不歎息。
  是歲夏旱,而大起北宮,及諸官府。尚書僕射鍾離意免冠上疏曰:
  伏見陛下以天時小旱,忱念元元,降避正殿,躬自克責,而比日密雲,遂無大潤,豈政有未得應天心者耶?昔成湯遭旱,以六事自責曰:「政不節耶?使人疾耶?宮室榮耶?女謁盛耶?苞苴行耶?讒夫昌耶?」竊見北宮大作,人失農時,此所謂宮室榮也。自古非苦宮室小狹,但患人不安寧,宜且罷止,以應天心。臣意以匹夫之才,無有行能,久食重祿,擢備近臣,比受厚賜,喜懼相並,不勝愚憨徵營,罪當萬死。
  帝報曰:「湯引六事,咎在一人。其冠履勿謝。敕大匠止作,諸宮減省不急。」因謝公卿百僚,詔下,遂應時澍雨焉。
  時竇融年老,子孫縱誕,多不法,詔切責之。融惶恐乞骸骨,詔令歸第養病,以趙熹代為衛尉。熹字伯陽,宛人也,少有節操。初更始攻舞陰不下,雲聞宛有趙氏孤孫熹,信義著名,願得降之。更始乃徵熹。熹年未二十,既見,更始笑曰:「繭栗犢豈能負重致遠乎?」即除為郎中,行偏將軍事,使詣舞陰城,遂降。因進人潁川,擊諸不下者。又助光武戰昆陽,熹被創,有戰功,封勇功侯。更始敗,熹亡歸,遇更始親屬,裸跣塗炭,饑困不能前,熹將所裝縑帛資糧,悉以與之,將護歸鄉里。時鄧奉反南陽,熹素與奉善,數遺書切責之,而讒者因言熹與奉合謀。及奉敗,帝得熹書,乃驚曰:「趙熹真長者也。」即徵熹,引見,賜鞍馬,待詔公車。後拜懷令,遷平原太守,擢舉義行,誅鋤奸惡。後青州大蝗,侵入平原界輒死,百姓歌之。二十六年,徵入為太僕。二十七年,拜太尉,賜爵關內侯。及帝崩,受遺詔典喪禮。時藩王皆在京師,自王莽篡亂,舊典不存,皇太子與東海王等雜止同席,憲章無序。熹乃正色,橫劍殿階,扶下諸王,以明尊卑。時藩國官屬,出入宮省,與百僚無別,熹表奏謁者將護,分止他縣,諸王並令就邸,惟朝晡入臨。整禮儀,嚴門衛,內外肅然。水平元年,封節卿侯。三年,以事免。其冬,為衛尉。
  以郭丹為司徒,虞延為太尉。郭丹與侯霸、杜林、張湛、郭伋齊名相善,杜詩亦歎服,至是為司徒,年已八十六矣。明年以事免,而河南尹范遷代之。遷初為漁陽太守,以智略安邊,匈奴不敢入界。遷有清行,其妻嘗謂曰:「君有四子而無棲身之地,可餘俸祿,為後世業乎?」遷曰:「吾備位大臣,而蓄財求利,何以示後世耶?」在位四年斃,家無擔石,與郭丹同。虞延字子大,長八尺六寸,腰帶十圍,力能負千斤,手能擒虎,建武中,除細陽令,百姓感悅之。後遷洛陽令,嘗件信陽侯陰就,於是外戚斂手。
  以太僕伏恭為司空。前是梁鬆尚光武女舞陰長公主,寵幸莫比。光武崩,受遺詔輔政。永平元年,遷太僕。而鬆數為私書請托郡縣,二年,發覺免官,以伏恭代之。鬆益懷怨望,乃懸飛書誹謗,下獄死。弟竦、恭俱坐徙九真,後詔還本郡。竦閉門自養,以經籍自娛,著書數篇,名曰《七序》,班固見而稱之。竦好施,不事產業。自負其才,鬱鬱不得意。嘗登高遠望,歎息言曰:「大丈夫居世,生當封侯,死當廟食,如其不然,閒居可以養志,《詩》《書》足以自娛。州郡之職,徒勞人耳。」後辟命交至,並無所就。有三男三女,肅宗納其二女,皆為貴人。小貴人生和帝,竇皇后養為己子,而竦家私相慶。後諸竇聞之,恐梁氏得志,終為己害,遂語殺二貴人,而陷竦等以惡逆。竦死獄中,家屬復徙九真。這俱是後話不表。
  且說光武舊將存青,賈復於中元元年薨,劉隆、馬成中元二年薨,水平元年臧官、耿弇、鄧禹薨,永平二年王霸薨,只有馬武一人,至永平四年亦薨。顯宗甚為悲悼。按中興二十八將,當世以為上應二十八宿。大抵真主定世,一時承命,感會風雲,奮其智勇,理應然也。而後世俗說,乃有二十八宿鬧昆陽之語,戰昆陽時,只有臧宮、王霸、傅俊、任光、馬成、朱祐、王常、馬武,其餘將帥皆在後。於潁陽得祭遵、銚期,於父城得馮異,及討河北而後,諸將始出。舊演義竟架空雜奏,甚至以光武騎神牛,嚴子陵作軍師,荒唐不已,且不貫串,讀傳奇,雖以消暇,而亦足以資感發。故唯按史書實事,紀事編年,錯綜出入,則披覽之餘,啟人神志,不無裨益。且座間席次,偶為談助,亦不致遺譏市俗,見笑通人也。
  卻說明帝追感前世功臣不已,乃圖畫二十八將於南宮雲台,所謂二十八宿是也。其外又畫王常、李通、竇融、卓茂,合三十二人。今依其本第,列之於左,以志名臣列將之次雲:
  太傅高密侯鄧禹中山太守全椒侯馬成
  大司馬廣平侯吳漢河南尹阜成侯王梁
  左將軍膠東侯賈復瑯邪太守祝阿侯陳俊
  建威大將軍好畤候驃騎大將軍參蘧候杜茂
  執金吾雍奴侯寇恂積弩將軍昆陽候傅俊
  徵南大將軍舞陽侯岑彭左曹合肥候堅鐔
  徵西大將軍陽夏侯馮異上谷太守淮陽侯王霸
  建義大將軍鬲侯朱祐信都太守阿陵侯任光
  徵虜將軍潁陽候祭遵豫章太守中水侯李忠
  驃騎大將軍櫟陽候景丹右將軍槐裡候萬修
  虎牙大將軍安平侯蓋延太常靈壽侯邳彤
  衛尉安成侯銚期驍騎將軍昌成侯劉植
  東郡太守東光侯耿純橫野大將軍山桑侯王常
  城門校尉朗陵侯臧宮大司空固始侯李通
  捕虜將軍揚虛候馬武大司空安豐侯竇融
  驃騎將軍慎侯劉隆太傅宣德侯卓茂
  時東平王蒼觀圖,言於帝曰:「何故不畫伏波將軍像?」帝笑而不言。蒼少好經書,雅有志思,在朝至誠敢言,多所隆益,顯宗甚愛重之。而蒼自以至親輔政,聲望日重,意不自安,上疏歸職,其疏曰:
  臣蒼疲弩,特為陛下慈恩覆護,在家被教導之仁,升朝蒙爵命之首,制書褒美,班之四海,舉負薪之才,升君子之器。凡匹夫一介,尚不忘簞食之惠,況臣居宰相之位,同氣之親哉!宜當暴骸膏野,為百僚先,而愚頑之質,加以固病,誠差負乘,辱汗輔將之位,將被詩人三百赤紱之刺。今方域晏然,要荒無儆,將遵上德無為之時也,文官猶可並省,武職尤不宜建。昔象封有鼻,不任以政。誠由愛深,不忍揚其過惡。前事之不忘,來事之師也。自漢興以來,宗室子弟,無得在公卿位者,惟陛下審覽虞帝優養母弟,遵承舊典,終卒厚恩。乞上驃騎將軍印綬,退就蕃國,願蒙哀憐。
  帝閱疏歎息,優詔不聽。其後數陳乞,辭甚懇切。五年,乃許還國,而不聽上將軍印綬,厚加賞賜。六年冬,帝幸魯,徵蒼從還京師。明年皇太后崩,既葬,乃歸國。帝臨送歸宮,淒然還思,乃遣使手詔國中傅曰:辭別之後,獨坐不樂,因就車歸,伏軾而吟。瞻望永懷,實勞我心,誦及《彩菽》,以增歎息。日者問東平王,處家何者是樂?王言為善最樂,其言甚大,副是腰腹矣。今送列侯印十九枚,諸王子年五歲已上能趨拜者,皆令帶之。
  蒼為人美鬚髯,腰帶十圍,故云。
  蒼於十王中最賢,而顯宗友愛亦篤。沛王輔,亦好經書,善《京氏易》、《孝經》、《論語》,在國謹節,終始如一,稱為賢王。東海王彊,恭謙好禮,永平元年薨,禮遇尤為殊異。楚王英,許美人所生也。自顯宗為太子時,英常獨歸附太子。太子特親愛之。及即位,數受賞賜。元年,待封英舅子許昌為龍舒侯。英少好遊俠,交通賓客,晚節更學為浮屠齋戒。浮屠者,佛也,西域天竺國其人修浮屠道,不殺伐,遂以成俗。《後漢書》載雲:「世傳明帝夢見金人,長大,項有光明,以問群臣。或曰:『西方有神,名曰佛,其形長丈六尺,黃金色,夢或是此。』帝於是遣使天竺問佛道法,遂於中國圖畫形象焉。楚王英始信其術,中國因此頗有奉其道者」雲。其教大抵慈悲不殺為主,而專務清靜。又以為人死精神不滅,隨復受形,生時善惡,皆有報應,故所貴修練精神,以至無生而得為佛。精於其道者,號曰沙門,善為宏闊勝大之言,以勸誘愚俗。
  按史書,明帝並無遣使西域之事,大抵亦後世好奇喜異者托說耳。《西域傳》永平十六年,明帝乃命將帥,北征匈奴,取尹吾盧地,置宜禾都尉以屯田,遂通西域。于闐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自王莽時與中國絕,至是凡六十五載,乃復通焉。而楚王英好佛,則水平八年,已有入縑贖罪之文,十四年已謀逆自殺矣,其為後人托說無疑,故《後漢書》金人入夢,天竺問佛之說,著以「世傳」二字,亦明文,故以世傳之說入書。而於十六年通西域,復特書西域自與中國絕者六十五載,以明後世傳說為烏有子虛。世多通儒,當有辯證,姑不具論。
  且說永平八年,詔令天下死罪,皆入縑贖,英奉黃縑白紈詣國相曰:「托在藩輔,過惡累積,歡喜大恩,奉送縑帛,以贖衍罪。」國相大為詫異,只得奏聞。詔報曰:「楚王誦黃老之微言,尚浮屠之仁慈,潔齋與神為誓,何嫌何疑,當有悔吝,其還贖,以助伊蒲塞桑門之盛饌。」英後遂大交通方士,作金龜玉鶴,刻文字以為符瑞。十三年十月,有男子燕廣,告英與漁陽王平、顏忠等造作圖書,有逆謀。事下案驗,有司奏英招聚奸猾,造作圖讖,擅相官秩,置諸侯、王公、將軍、二千石,大逆不道,請誅之。帝以親親不忍,乃廢英,徙於丹陽徑縣,賜湯沭邑五百戶,男女為侯主者,食邑如故,許太后勿上璽綬,留住楚官。明年,英至丹陽,自殺。詔以諸侯禮葬於涇,而封燕廣為折奸侯。於是窮治楚獄,遂至累年。其辭語相連,自京師親戚、諸侯、州郡豪傑及考案吏,阿附相陷,坐死徒者以千數,而係獄者,尚數千人。
  初,樊儵弟鮪,為其子賞求楚王英女,儵聞而止之曰:「建武中吾家並受榮進,一宗五侯。時特進一言,女可配王,男可尚主,但以貴寵過盛,即為禍患,故不為也。且爾一子,奈何棄之於楚乎。」鮪不從,及楚事覺,儵已卒。上追念儵謹恪,故其諸子皆得不坐。
  英嘗陰疏天下名士,上得其錄,有吳郡太守尹興名,乃徵興及掾史五百餘人詣廷尉就考。諸吏不勝掠治,死者大半,唯門下掾陸續,主簿梁宏,功曹史駟勛,備受五毒,肌肉消爛,終無異辭。續母自吳來洛陽。覘侯消息。獄特嚴急,無緣相聞,母但饋食付門卒以進之。續在獄雖刑考,辭色未嘗變,忽對食悲泣,不能自勝,治獄使者怪而問之,續曰:「母遠來,不得相見,故悲痛耳。」問:「何從得知母來?」續曰:「因饋食,識母所自調和。吾母截肉,未嘗不方,斷蔥以寸為度,故知母來耳。」使者嘉之,以狀聞帝,即赦興等還鄉里,禁錮終身。續,會稽人,太守尹興嘗因歲饑,使續於都亭賑民饘粥。續悉簡閱其民,訊以名氏。事畢,興問所食幾何,續因口說六百餘人,皆分別姓氏,無有差謬。以老病卒。
  再說顏忠、王平辭引隧鄉侯耿建、朗陵侯臧信、護澤侯鄧鯉、曲成侯劉建。建等辭未嘗與忠、平相見。是時顯宗怒甚,吏皆惶恐,諸所連及,率一切陷入,無敢以情恕者。侍御史寒朗心傷其冤,試以建等形狀獨問忠、平,而二人錯■不能對。朗知其詐,乃上言:「建等無奸,專為忠等所誣,疑天下無辜,類多如此。」帝曰:「即如是,忠、平何故引之?」對曰:「忠、平自知所犯不道,故多有虛引,翼以自明。」帝曰:「即如是,何不早奏?」對曰:「臣恐海內別有發其奸者。」帝怒曰:「吏持兩端,促提下,捶之。」左右方引來,朗曰:「願一言而死,小臣不敢欺,欲助國耳。」帝聞曰:「誰與共為章?」對曰:「臣獨作之。」帝曰:「何不與三府議?」對曰:「臣自知當必族滅,不敢多污染人。」帝曰:「何故族滅?」對曰:「臣考事一年,不能窮盡奸狀,反為罪人訟冤,故知當族滅。然臣所以言者,誠冀陛下一覺悟而已。臣見考囚在事者,咸共言妖惡大故,臣子所宜同疾,今出之不如入之,可無後責。是以考一連十,考十連百。又公卿朝會,陛下問以得失,皆長跪言,舊制大罪禍及九族,陛下大恩,裁止於身,天下幸甚。及其歸舍,口雖不言,而仰屋竊歎,莫不知其多冤,無敢悟陛下言者。臣今所陳,誠死無悔。」帝下詔遣朗出。後二日,車駕自幸洛陽獄,錄囚徒,理出千餘人。時天旱,即大雨。馬後亦以楚獄多濫,乘間為帝言之。帝惻然感悟,夜下暗思,由是多所降宥。
  任城令汝南袁安,遷楚郡太守,到任不入府,先往案楚王英獄事,理其無明驗者,條上出之。府丞掾史,皆叩頭爭,以為阿附與反虜,法與同罪,不可。安曰:「如有不合,太守自當坐之,不以相及也。」遂分別具奏,帝感悟,即報許。得出者四百餘家,亦見楚獄慘矣。
  千乘太守薛漢,世習《韓詩》,政有異跡,而善說災異讖緯。建武初,為博士,受詔校定圖讖,弟子常數百人,亦坐楚事誅死。故人門生莫敢視。獨府掾廉范,往收斂之。吏以聞,帝大怒,召范入,詰責曰:「薛漢與楚王同謀,交亂天下。范公府掾,不與朝廷同心,而反收斂罪人,何也?」范叩頭曰:「臣無狀愚憨,以為漢等皆已伏誅,不勝師資之情,罪當萬坐。」帝怒稍解,問范曰:「卿廉頗後耶?與右將軍褒、大司馬丹有親屬乎?」范對曰:「褒,臣之曾祖,丹,臣之祖也。」帝曰:「怪卿志膽敢爾。」因赦之。范由是顯名,舉茂才。數月,再遷為雲中太守。
  顯宗性偏急,而聞義亦能徙,殆所謂情理之樞,有開塞之感耶。又好以耳目隱發為明,故公卿大臣數被詆毀。近臣尚書以下,至見提曳。常以事怒郎藥崧,以杖撞之。崧走入床下,帝怒甚,疾言曰:「郎出!郎出!」崧曰:「天子穆穆,諸侯煌煌,未聞人君自起撞郎。」帝赦之,朝廷莫不悚栗,爭為嚴切,以避誅責。尚書鍾離意獨敢諫爭,數封還詔書,臣下過失,輒救解之。會連有變異,復上疏曰:
  伏惟陛下躬行孝道,修明經術,郊祀天地,畏敬鬼神,憂恤黎元,勞心丁怠,而天氣未和,日月不明,水泉湧溢,寒暑違節者,咎在群臣不能宣化理職,而苛刻為俗,吏殺良人,繼踵不絕。百官無相親之心,吏人無雍雍之志。至於骨肉相殘,毒害彌深,感逆和氣,以為天災。百姓可以德勝,難以力服,先王要道,民用和睦,故能致天下和平,災害不生,禍亂不作。《鹿嗚》之詩,必言宴樂者,以人神之心洽,然後天氣和也。願陛下垂聖德,揆萬機,詔有司,慎人命,緩刑罰,順時氣,以調陰陽,垂之無極。
  帝知其減,然不能用。以此不得久留,出為魯相。意視事五年,愛利百姓,人多殷富,以病卒官,遺言上書,陳昇平之世,難以急化,宜少寬假。帝感傷其意,下詔嗟歎,賜錢二十萬。
  按意《別傳》載:意為魯相,到官,出私錢萬三千文,付戶曹孔訢,修夫子車,身入廟,拭幾席劍履。男子張伯除堂下草,土中得玉壁七枚。伯懷其一,以六枚白意。意令主簿安置幾前。孔子教授堂下床首有懸甕,意召孔訢問:「此何甕也?」對曰:「夫子甕也,背有丹書,人莫敢發。」意曰:「夫子為人所以遺甕,欲懸示後賢。」因發之,中得素書,文曰:「後世修吾書,董仲舒;護吾車,拭吾履,發吾甕,會稽鍾離意。壁有七,張伯藏其一。」意召問伯,果服焉。又建武初董憲裨將屯兵於魯,侵害百姓。太守鮑永擊討,大破之。唯別帥彭豐、虞休、皮常等各千餘人,稱將軍,不肯下。頃之,孔子闕裡,無故荊棘自除,從講堂至於里門。永異之。謂府丞及魯令曰:「方今危急,而闕裡自開,斯豈夫子欲令太守行禮,助吾誅無道耶?」乃會人眾,修鄉射之禮,請彭豐等其會觀,欲因此擒之。豐等亦欲圖永,乃持牛酒勞饗,而潛挾兵器。永覺之,手格殺豐等,其黨羽悉破平之。《記》曰:「至誠之道,可以前知。」又曰:「至誠如神。」固如是哉。乃好異者,至舍聖人之道而他求。若楚王英者,固以堯舜周孔之道為不足法也。性情如此,其不善終也亦宜。
  廣陵王荊,性刻急陰險,有才能而喜文法。光武崩,荊哭不哀,而作飛書,令蒼頭詐稱東海王彊舅郭況與彊書,以彊無罪被廢,勸彊乘喪起兵,奪天下。彊得書惶怖,即執其使,封書上之。顯宗以荊母弟,秘其事,遣荊出止河南宮,時西羌反,荊不得志,冀天下因羌驚動有變,私迎能為星者與謀議。帝聞之,徙封荊廣陵王,遣之國。後荊復呼相工謂曰:「我貌類先帝,先帝三十得天下,我今亦三十,可起兵未?」相者詣吏告之。荊惶恐,自係獄。帝復加恩,不考極其事,使中尉謹宿衛之。荊猶下改,九年使巫祭祀咒詛,有司舉奏,請誅之。荊自殺,帝憐傷之,賜諡曰思王。十四年,封荊子元壽為廣陵侯,服王璽綬,食故國六縣。荊之罪,浮子英,帝何獨恨英之深也。顯宗深明經術者,殆於還贖一詔有隱悔與?
  十五年夏四月,封皇子恭為鉅鹿王,黨為樂成王,衍為下邳王,暢為汝南王,昌為常山王,長為濟陰王,賜天下男子爵人三級,大赦天下。諸不應看者,皆赦除之。天下大酺五日。酺,布也。漢律三人以上,無故群飲者,罰金四兩,今布恩於天下,得聚會飲食五日也。
  時天下又安烏桓、鮮卑、南匈奴,皆附漢內屬。獨北匈奴雖遣使入貢,而寇鈔不息,邊城晝閉。耿秉數上言請擊之。秉字伯初,況孫,大司馬國之子。有偉體,腰帶八圍,博通書記,能說《司馬兵法》,尤好將帥之略。常以中國虛費,邊睡不寧,其患專在匈奴,以戰去戰,盛王之道,顯宗欲遵武帝故事,陰然其言。顯親侯竇固,竇融弟友之子也。永平初,坐從兄穆有罪,廢於家十今年。帝以固舊隨融在河西,明習邊事,十五年冬,拜耿秉為駙馬都尉,竇固為奉車都尉,乃使秉、固與太僕祭彤,虎賁中山郎將馬廖,下博侯劉張,好畤侯耿忠等共議之,如何建議,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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