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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決明]龍飛鳳五【妖•饕餮之卷】[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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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0:54
龍飛鳳五(妖•饕餮之卷)作者:決明

傳言,饕餮能吞天,是以神鬼妖魔皆忌憚之……  
呿,不是她愛說,這些怕她的家伙實在想太多  
她可是四凶裡面最隨和的一只  
從來不愛與人爭與人吵,只想吃飽喝足睡眠好  
除了食物之外,她對啥都不感興趣──  
好吧,更正,其實她很在意「她家那口子」  
他刀工好、熟作料、精火候,用美食徹底俘虜她的胃  
對她溫柔體貼、言聽計從,時不時用甜言蜜語膩死她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這些全是她下咒得來的!  
反正……她就是自私自利又自我的妖獸嘛  
為了滿足口腹之欲,她什麽小人招數都使得出來  
更何況她非常非常喜歡有個將她捧在手心上的「相公」  
一點都不希望失去他的疼愛與寵溺……  
她以為,只要咒術不解開  
兩人就能一直過著最平凡也最甜蜜的夫妻生活  
怎知冥冥中早已寫下的定律,任誰也改變不了  
無論她怎麼躲、怎麼避、怎麼逃  
最後仍走向同樣的結局──不是他死,就是她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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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1:34
楔子

  悶熱的廚房,佈滿油煙及熱氣。

  灶上的湯沸騰著,蒸籠內的大湯包冒出誘人肉蔥香,掛爐裡的烤雞滴著透明油脂,落在炭上,滋地化成撲鼻香味,砧板上片著彈性十足的五花白肉,油花部分比水晶更加晶瑩,油鍋裡,臂般長的肥美鱸魚,炸得金黃酥脆,撈起置盤,佐上羹醬、撒上翠蔥,色香味三者兼具。

  頭灶掌火候、司烹調,二灶管刀功、顧擺盤,學徒忙切菜洗菜和打雜,頭灶要水時得勤快遞水,二灶要酒時馬上得俐落送酒,夥計來來回回催菜端菜,各司其職,彼此間配合得天衣無縫,才能應付飯樓如潮的客源。

  廚房如戰場。

  「蒜泥白肉、麻婆豆腐,上菜!」從頭灶手中接過長盤的學徒忙嚷嚷,菜盤才放在廚房外側長桌,手腳俐落的夥計立刻端到外堂。

  「上菜囉!」

  「三鮮麵、宮保雞丁、乾燒筍子,上菜!」

  「湯包一籠,上菜!」

  「樟茶鴨子還沒好嗎?快些,前頭客倌在催!」

  「蹄膾、燕菜清湯、白飯,上菜!」

  此起彼落的叫喊,忙碌穿梭的身影,鍋鏟炒勺廝殺的匡鏘聲響,四喜樓生意興隆的幕後功臣由廚房這十幾個人共享,一點也不為過。

  廚房最兵荒馬亂的時段在午時午膳及酉時晚膳,這兩個時辰中,沒有人有空閒停手歇息,連到茅廁解手都嫌浪費時間。灶裡的火,不曾熄滅;勺子與大鍋的敲擊,不曾停止;噴香的油煙,不曾中斷。

  一百四十盤蒜泥白肉,六十二盤麻婆豆腐,兩百碗三鮮麵,一百碗雞絲麵,九十隻掛爐烤雞,三十隻脆皮乳豬,七十一籠大湯包,十大桶白飯,五大鍋奶湯,五大鍋清湯,二十五塊蹄膾,超過三百隻醉蝦,五十盤糖醋魚片,六十六盤炒時蔬,三十盤脆膳酥肉,八十七盅藥燉排骨……每頓用膳時間,最少的數量幾乎都會超過這些數字,遑論加上其它小碟小菜,林林總總加起來隨便也破千盤以上,四喜樓人潮絡繹不絕的好生意,可不是隨口胡謅出來。

  「奇怪……現下過午時了沒?」二灶切肉擺盤的動作沒停歇過,漲滿的下腹欲求解放。平常這個時候,前頭大廳應該差不多送走大多數客人,會有些晚吃的人姍姍來遲,可也不至於讓他切肉的手不得休息,再……再不去茅廁解手,他就要尿褲子了啦!

  「早過了。」學徒又洗淨好幾把筒蒿。

  「那為什麼出菜速度完全沒減慢?外頭等用膳的人還那麼多嗎?!」二灶哇哇大叫,又一塊剛燙好的五花白肉拋到他手邊砧板上待切。

  「銀肚絲、酒蒸雞、辣爆蝦、白飯,上菜。」毫不受週遭影響的沉默頭灶除了念菜名之外,沒有第二字贅言。

  外堂夥計端走三盤新菜,也丟出客倌加點的菜餚菜單。「叉燒肉一盤,麻婆豆腐再一盤,糟溜魚片,拔絲山藥,雪花雞,東坡燜肉,牛雜拼盤加蔥不加薑,還要翡翠蟹粉……」

  頭灶頭也不頷,直接熱鍋爆香準備夥計丟下的菜單。

  「小豆干!小豆干你等等!」二灶喚住外堂夥計。「外頭怎麼回事?今天有哪戶人家在樓子裡大擺宴席……不對呀,若有人擺宴,我們廚房也會先知道才對。」

  「沒有沒有,樓子裡沒人擺宴席,只有一位年輕姑娘來,她從踏進樓子裡到現在,手上竹箸可沒停過,白飯一碗接一碗,菜一盤盤掃空,邊吃還邊吩咐我記下她要加點的新菜,她根本是拿著菜單,從第一道數下來,要咱們全上一遍,然後再由她吃過的菜餚裡加點她喜歡的那幾道……不說啦不說啦,我得先替她上菜,待會兒再來端加點的。」夥計健步如飛,拐出廚房門,不見人影。

  一位年輕姑娘?

  剛剛小豆干是這麼說的吧?

  可夥計端出去的菜及新增菜色,已經是能餵飽好幾十個男人的超多份量!

  二灶和眾多學徒都聽怔了,只有頭灶還在芡豆腐,鍋裡咕嚕嚕的竄冒熱煙,他黑眸盯緊火候,在最佳時機起鍋、盛盤,繼續處理下一道糟溜魚片。

  夥計小豆干咚咚咚奔回來,朗聲道:「追加,白飯兩碗、荷葉包雞兩份、酥魚十尾、炒螺兩盤、蹄膾兩塊、湯包三籠、蒜泥白肉兩盤--就先這樣吧。」最後那五個字完完全全傳達客倌的意思。「還有,方才點的叉燒肉呀、糟溜魚片呀,請快一點上,她快吃完了。」

  豬!在外頭點菜的傢伙是豬吧?!

  「叉燒肉、麻婆豆腐、糟溜魚片、東坡燜肉、牛雜拼盤加蔥不加薑,上菜!」頭灶端出一道道菜,不似廚房裡其它人那樣目瞪口呆,也不在意點菜客倌的身份,他只負責將好吃的食物烹煮出來。

  「呀,對了,刀頭哥,她誇你做的菜好吃,說她這輩子還沒吃過如此棒的菜餚呢!」夥計小豆干一趟功夫就將五大盤菜朝手臂上擺,半點湯汁也不灑,動作麻利得很。

  頭灶,姓刀,單名一字「屠」,掌櫃叫他刀頭灶,廚房弟兄叫他刀頭哥,老闆敬他一句刀哥,是四喜樓裡支撐住火熱生意的最大支柱。

  他刀工好,曾有同業上門挑釁,找了個名滿京城的大御廚前來踢館,大御廚端出豆腐雕刻的白玉觀音,栩栩如生;只見刀屠拿起一顆雞子,手裡大菜刀一把,開始刻物,一個時辰後,雞子薄殼上是一整幅八仙過海,蛋殼毫無破損,刀屠還在蛋殼裡灌入雞汁打勻的蛋清與六、七種菜末,蒸熟,好看又好吃,大御廚當場羞得捂著臉,逃出四喜樓。

  他熟作料,鹽、酒、醋、水、醬汁,他皆精通,二灶曾模仿他的做菜步驟,煮出來的味道就是偏差了些。

  他精火候,文火煨煮,武火煎炒,視菜色而改變火候強弱。

  唯一的缺點是他寡言,一整天裡,從他嘴裡聽見的字眼除了各類菜名外,幾乎不曾和其它廚子閒話家常。夥計小豆干的那句話,尋常不會得到刀屠太多反應,但今天,不只外頭來了個怪姑娘,連刀屠也怪怪的。

  「小豆干。」刀屠喚住夥計,要他稍待片刻,接著取來薄透涼皮,置上清脆生蔬,蘋果去皮削片,再加上一長條薄燻肉,捲起,切成一口一塊的大小。

  涼皮透著內餡的翠綠可口,這道不是四喜樓菜單上的菜餚,八成是刀屠近日研究的新菜色。

  刀屠俐落置盤,轉交小豆干。「招待那名姑娘。」

  「刀頭哥,我沒有哦?」太偏心了!小豆干忍不住問。他忙得滿頭大汗,偏偏涼皮卷生菜看起來是那麼清脆爽口,不像三鮮麵或雞絲麵熱氣騰騰,在炎夏裡,嘗起來滋味一定很好。

  「等灶裡熄火休息,大家都有。」刀屠開始熱油炸酥魚,也是外頭姑娘加點的菜色。

  「太好了!」忙完就有好料可吃,小豆干心情愉悅,勤快上菜囉!

  前頭大廳,已過用膳的熱鬧時刻,此時僅有兩、三桌客人仍在品茗聊天,有一口沒一口夾著快空的殘餚,小豆干繞過那幾桌,雙臂迭滿的熱菜送往唯一一桌仍在掃菜的小姑娘面前。

  「姑娘,上菜囉!」小豆干一邊布菜,一邊將空盤整齊地疊起。「叉燒肉、麻婆豆腐、糟溜魚片、東坡燜肉、牛雜拼盤,還有咱們家刀頭灶招待的未命名新菜,請慢用!」

  小姑娘吮吮唇,將唇畔醬汁舔乾淨,繼續吃。

  叉燒肉,三兩口入嘴,嚼嚼嚼,嚥下。好入味,等會兒再來一盤!

  麻婆豆腐又辣又香又滑又嫩,已經是她追加的第三盤,好滋味沒話說,和在白飯裡,一碗接一碗停不下來!

  糟溜魚片,新鮮美味!

  東坡燜肉嫩成這德行怎麼得了呀?!

  未命名新菜?不就是涼皮春卷嗎?看來好似不難吃。

  她夾一塊入口,瞳鈴眼兒瞪大,嘴裡嚼得喀滋喀滋。嗯,生蔬菜清脆多汁,濃蒜味的乳白醬汁和著菜,香氣衝鼻,蘋果片的甜又柔和掉嘴裡生菜味,燻肉香點綴其中
,薄涼皮冰冰的卻彈性十足,混在吃下許多鹹甜菜餚的嘴裡,彷彿飲進一瓢清泉,口感清新極了--好吃!好好吃哦!

  她快手招來小豆干,塞滿食物的嘴兒沒空擠出字句,只能指著那碟涼皮春卷顫動手指。她要加點!她要加點這種涼皮春卷一百條!

  「姑娘有什麼問題嗎?」小豆干機靈地瞧著,自行推測。「姑娘是想再加點這道菜嗎?小的要先跟妳說聲抱歉,這道菜是咱四喜樓的刀頭灶特別招待,還不開放點菜,請妳換道菜吧。」

  咕嚕。她咽盡嘴中食物,拍桌跳起來,一併拉起腿上裹住五大塊金磚的藍布包往桌上甩--

  「我要買你們四喜樓的刀頭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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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2:23
第一章

  黑衣小姑娘在四喜樓裡吵著要買人家的當家頭灶,心裡頭打的主意想必是要將頭灶帶回家裡,日日夜夜替她煮飯燒菜,她想吃什麼,他就做什麼,幾十條涼皮春卷又豈會困難。

  過分的要求,自然得不到爽快的應允,畢竟刀屠若被挖走,四喜樓等於垮掉一半,那可不是五塊黃澄澄金磚所能填補,就算金磚看來多耀眼多迷人,誰都知道將它和刀屠擺在盤秤上一秤,哪邊輕,哪邊重。

  掌櫃笑笑地婉拒她,要她死心。

  黑衣小姑娘噘著嘴,圓圓臉上寫盡不滿,卻沒有掉頭走人,她洩氣地坐下,掃光糟溜魚片和一碗白飯後,紅唇又暢快地笑彎起來,邊嚼著食物邊含糊說道:「那我要在這裡住下!這些可以讓我吃住多久?」五塊金磚,貨真價實,每一塊都沉甸甸。「不夠的話,我還有很多很多很多。」

  很多很多很多是用手勢在半空中畫著大圓,依目測來看,代表著比五塊金磚更多十倍--不,百倍之多!

  住上一年半載還有剩啦,姑奶奶!

  大金主上門,哪有往外推之理,見錢眼開的掌櫃立刻命夥計將最清幽最高檔也最大間的客房整理好,恭迎小姑娘入住,供她吃、供她住、供她喝,沒剝光這頭肥羊的全身毛皮之前都希望她別離開四喜樓!

  刀屠從小豆干口中聽到的,大概就是這些。

  一個想買下他的有錢小姑娘,黑衣,體態圓潤豐腴,大眼嘟唇,食量巨大,長髮在腦後紮成粗麻花辮,烏溜溜的黑髮間夾雜些許淡淡金絲,每一綹青絲裡都有,麻花辮像是由黑與金色細線交纏編成,相當特殊。

  就是……眼前這一個吧?

  刀屠天還未亮透就進廚房,將每一把菜刀仔細磨利,準備切洗工作,雖然這些事可以丟給學徒分攤做,他卻已經習慣先醒來先動手,沒有頭灶欺壓小學徒的惡習性。他身後跟著一個姑娘,長長麻花辮在她腦後晃呀晃,他以為是初陽光暈灑落在她髮梢才會在青絲間產生金黃光澤的錯覺,但並非如此當她靠近他時,他看得清清楚楚,她連睫毛都混有兩種色澤,看來是天生髮色。

  她身著黑色小袖背子,內搭朱紅短衫,露出兩條臂膀子見人,背子長度及臀,裡頭還搭配黑色襠褲方便跑跳,腰纏朱紅色綢帶,胡亂紮個鬆垮的結,不像時下姑娘喜著飄逸紗裙,也未曾盤髻,更連半點珠花裝飾也沒有,不過她也不需要,她髮間點綴的柔細金絲,比珠花玉飾更璀璨。

  小豆干言過其實了。

  她並不圓潤豐腴,或許比起四喜樓裡的女丫頭們都還要胖些,但那些每天只吃一頓就摸著肚子喊好飽的女丫頭們著實太瘦,一點也不健康,手臂一個比一個細,臉頰一個比一個凹,走沒兩步就得扶牆喘息,他本以為昨夜毫不節制、大吃大喝的姑娘,應該要更圓胖更像顆球。

  她臉圓圓的,很福泰,左右各有兩個小酒渦,雙眼也圓圓的,五官拼湊出溫馴好脾氣的相貌,慈眉善目。

  她甚至沒有雙下巴。

  她還在吃,盛著樓子裡昨夜賣剩的冷飯,混著灶邊的醬油攪攪就能吃。

  刀屠沒開口阻止她,只是洗淨兩根青蔥,三兩下切段下油爆香,煎蛋弄散,倒入半鍋乾硬白飯略炒,加些許醬油潤色,撒匙鹽,將成團白飯均勻弄散,單手甩鍋,一顆顆飯粒在鍋裡跳躍,均勻裹上蛋汁,食材陽春,香味卻撲鼻。

  他剷起飯盛盤,再切一隻剩餘的掛爐鴨翅放上,遞給黑衣小姑娘,她自然而然地接過,也沒問半句,開始吃炒飯。

  刀屠轉過身,替等會兒要上工的廚房弟兄們熬一大鍋清粥當早膳。

  「我愛你!」

  突兀的告白,在只有柴火嚼啪燃燒聲的廚房裡,來得不是時候,偏偏廚房裡只有他與她,誰也別想裝作沒聽到。

  刀屠看向她,她叼著調羹,那三個字,正是從仍在咀嚼飯粒的紅嫩小嘴裡吐出來,她笑得好甜,似蜜一般。

  刀屠沒被告白過,活了這麼多年從沒有,而且還是被一個臉上不見羞赧顏色的姑娘直接傳訴情意,他該做何反應?

  「謝謝姑娘抬愛,但是我們不熟」,還是「姑娘,妳恐怕認錯人了」,抑或「姑娘,妳不是我的菜」?

  「再來一盤。」她的下一句話和前一句完全沒有交集。

  至少,他以為她下一句應該要問:「跟我交往看看?」或是「你對我的看法呢?」才對。

  空盤子又揮了揮,在催促他快些將它補滿。

  她眼底的璀璨,讓人很難拒絕。

  刀屠接過盤子,不意外半鍋炒飯還不能餵飽她,這位姑娘的好食量,他昨天見識過了。

  「炒飯沒有了,若妳沒吃飽,等會兒跟大夥一起喝粥。」隔夜飯已經全下鍋熬粥,他會利用四喜樓剩飯剩菜加以重烹,避免浪費,最厲害的是重烹出來的菜餚,搖身一變,成為另外一道好吃的美食,例如現在,他熬的是三鮮粥。

  她找張長椅凳坐下,兩條被黑褲包裹住的腿兒又甩又晃。

  「你煮的東西好好吃哦!剛剛的炒飯、昨天的每一道都是,還有還有,那個涼皮春卷我好喜歡!忘掉是誰告訴我四喜樓的菜好吃,但聽他的話找來這兒果然沒錯!」

  她閒聊的態度,彷彿兩人多熟稔一般,但她似乎沒準備再多談方才的告白有何意義,反倒變成刀屠耿耿於懷。

  他沒有聽錯,她剛才確確實實喊得大聲響亮。我愛你,清清楚楚。

  是在戲耍人嗎?

  刀屠還在沉默地等待她對那三個字的補充說明,她卻已經等粥等得不耐煩,在廚房裡探索每一櫃有哈能放入嘴裡的東西。

  「這個可以吃嗎?」她發現一塊塊擱在門邊矮几上的豆腐,知道昨天吃的麻婆豆腐就是這些小玩意兒煮出來的,可原汁原味的豆腐她沒吃過,單純的豆香,很誘人呢。

  「端過來。」刀屠告訴自己別受那莫名其妙的三個字影響,想要平心靜氣的最好方式就是拿起刀做料理--做菜時,他完全能做到心無旁騖。

  她喜孜孜地將三十疊豆腐架全端到他面前,知道又有得吃了,喜悅之情全寫在圓潤的小臉上。

  「不能三十層全吃掉,只能吃一小塊。」刀屠切割下約莫巴掌大的尺寸,她圓臉一垮,但隱約明白最好別太囉唆,惹怒廚子就沒得吃的道理,這些年來她可是越來越懂。

  可是……就那麼一小塊哦?不能再大一點點嗎?她還以為他會讓她吃掉一疊哩……

  豆腐約略在熱水中川燙撈起,淋上鹹甜濃稠的醬汁,撒上蔥花,一道小菜完成。

  她只用了三口,一塊豆腐便消失。豆腐迷你,滋味迷人。

  「為什麼這麼簡單的東西你也能做得如此美味?連醬汁都好香哦!」她好想舔乾淨盤上每一滴殘醬,還沒來得及付諸行動,他又做好一條涼皮春卷遞過來,她開心得連眉眼都在笑。「我昨晚作夢還夢到它!我夢見它變得和房子一樣大,然後我一口吞下去--那真是一個美到不行的夢境。」

  真的又是一口,涼皮春卷也沒了。

  她嚼得喀滋喀滋喀滋。好吃,還是那麼爽口清新。

  「我好愛你哦!」

  又聽到相似的這句話。刀屠劍眉揚得老高,盯著她看,似乎瞧出眉目。

  快手取來粗茶葉煎煮,和水,加入芝麻粉末、酥油及白糖,奶子茶擱在她面前,她吮吮指,端起來趁熱喝一口。

  好香哦!她仰頭給他一抹笑。

  「我愛你!」也愛這種奶子茶!

  刀屠削顆蘋果,去皮切片,又拿給她吃。

  她一口三片,好甜!

  「我愛你!」也愛蘋果!

  還沒煮糊的三鮮粥,一小盅。

  「我愛你……可不可以再鹹一點?」她將粥抵回去,等到刀屠拈了一些粗鹽撒入盅裡,她用調羹攪和均勻,呼涼,大快朵頤。

  涼拌豆芽,端上。

  「我愛你。」喀滋喀滋……

  鹽炒花生,端上。

  「對嘛,粥配這個才好吃。我愛你。」

  醋漬黃瓜,端上。

  「好脆哦!」喀喀喀。「我愛你。」

  原來如此。

  她掛在嘴上的「我愛你」,意義等同於「太好吃」,無關乎情愛,只是單純地強調她對那盤菜餚的滿意,喊得越大聲,表一不菜餚的美味程度越高。

  「那三個字別胡說。」刀屠神色肅穆,像在教訓孩子一樣,對自己方才如此在意更覺得想搖頭苦笑。

  這姑娘隨口喊喊,他竟當真,但她用了很不尋常的三個字當口頭禪。

  「哪三個字?呀……我愛你嗎?為什麼?我很開心呀,開心時說『我愛你』不對嗎?」她喝完粥,吃完花生和黃瓜,又把空碗遞回給他,調羹含在嘴裡,意思是我還等著要吃!

  「那三字不是用在很開心上。」刀屠搖頭。

  「不然很開心要說什麼?」她明明就曾在一對恩愛夫妻身旁聽過他們將這三字掛在嘴邊,時時講、刻刻講,抱在一起時講,不抱在一起時也講。

  她好奇地詢問小妻子那三字有何涵義,小妻子臉紅紅,纖手絞著衣袖,聲如蚊吶,嬌滴滴、羞答答地回道--

  那是心裡歡喜時,用來表達高興的話?妳別問了……

  「妳不是人類。」才會不懂如此天經地義的道理。刀屠從第一眼見著她時便隱約覺得詭異,她身上的氣息並不單純,雖然擁有人形,穿著卻特殊,混雜男人與女人的服飾,髮色奇異,舉止也不尋常,此刻他更篤定此一結論。

  她,不是人類。

  「我不是呀。」她咯咯直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要騙他,笑靨使得一雙黑亮圓眼瞇了起來,酒渦變得好深好明顯,整張臉孔瞬間明亮起來。「你也不是嘛。」同類同類。

  刀屠挑眉,瞅著她看,對於她嘴裡那句「你也不是嘛」完全不答腔。

  「我是饕餮,不過在人界我有名字,一個月以前我叫『龍二』,半個月前我叫『億魚』,十天前我叫『蜜十罈』,三天前我叫『鳳五』,昨天我想叫『涼皮』。」她笑嘻嘻道。她在人界待過的時間不比待在妖界短,她很喜歡化為人形,在人界大吃大喝,她還沒吃過有哪派妖魔鬼怪煮的食物比人類五花八門的精緻料理更美味,她愛死這裡了,現在則是愛死了刀屠煮的每一樣玩意兒。

  龍、魚、蜜、鳳、涼皮……全是紀念她吃下的美食及數量嗎?

  「凶獸饕餮……」響亮亮的名號如雷貫耳,只是萬萬料想不到,名滿妖魔界的饕餮會是她這般模樣的小姑娘,他本以為……應該要再猙獰一些、再醜惡一些、再凶暴一些,至少不辱「四凶饕餮」之名。

  「你呢?你是……」饕餮瞧清楚他,緩緩「呀」一聲,笑容更深。「難怪你這麼會料理……你是菜刀精呀?」她看見他身上閃閃發亮的刀鋒光芒,鼻子也嗅到他一身鋼鐵味。

  刀屠一刀差點剁歪,切斷自己的食指。

  菜刀精?他?

  不等他反駁,饕餮已經好奇地再次發問:「什麼精都一樣,你為什麼要待在人類的酒樓裡當頭灶?我們應該不需要賺銀兩吧,喏,要多少有多少。」她隨手一變,手上的瓷調羹瞬間變成純金。

  「我不是精怪,我是人,是人就需要以勞力換取銀兩。」刀屠握穩刀,將簍子裡的大蒜拍碎切末,準備調製醬汁。

  「哎喲,明眼人面前不說暗話,是不是人,我一眼就能看透。小刀精,別跟著人類,跟我吧,你只要負責餵飽我,想要什麼,我饕餮都能替你做到哦!」要金子有金子,要一錠給一簍,她很大方的。

  「我是人類。」刀屠不為所動。

  還是堅持扯這種謊?太看不起她了哦,人類和妖物的味道根本就不同,她鼻子抽抽,只在他身上聞到妖物味兒。饕餮直接無視於他的說辭。

  「小刀精,跟著我嘛,我保證會待你好。你煮過鳳凰嗎?我吃過五隻哦,你的烹調技術這麼好,要是煮鳳凰應該會很好吃,鳳凰肉比雞肉硬好多,用掛爐烤會不會好吃多了?還是要用大鍋熬得連骨頭也爛透才好?」她自己去舀三鮮粥,滿滿一碗,走回他身旁,邊吹涼邊小口小口喝。「你想賺錢,我也可以給你銀兩呀,你在人類的樓子裡煮食一個月多少?我五倍……不,百倍給你,你就乖乖跟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的。」

  「喲,小姑娘,妳一大早就來拐咱家刀頭哥跟妳跑呀?」二灶甫踏進廚房就聽見她同刀屠說「乖乖跟我吧,我不會讓你吃虧」那句話,擺明就是要拐走人的口吻。

  這小姑娘,真不死心,昨天掌櫃明明白白拒絕她了,不是嗎?刀屠對四喜樓多重要,豈能被她三言兩語就拐掉。

  「他不點頭。」饕餮不開心地向二灶告狀,期望他也能替她罵罵刀屠,她開出的條件多誘人,只要刀屠開口,她變得出來的東西都願意變給他,他有啥好不點頭的,尋常人老早就同意了。

  「哎呀,小姑娘,妳用錯方法啦,刀頭哥在咱四喜樓待了好些年,早有濃厚情感,妳想花錢挖角,他不會允的,其它酒樓不知捧過多少銀兩來挖人,全都鎩羽而歸。妳這麼想吃刀頭哥做的菜,最好的辦法就是--」二灶邊繫著白腰裙邊笑得曖昧,「嫁給刀頭哥當媳婦兒,包他早早晚晚連午膳全都甘心下廚為妳做羹湯!」

  「士弘!」刀屠阻止二灶再胡言亂語。

  「媳婦兒?」她眨眼,有聽沒有懂。那是啥?

  「是呀是呀,刀頭哥還是孤家寡人一隻,欠房媳婦兒,這肥缺,妳要就趕快報名卡位哦。」

  「媳婦兒,就能吃他做的菜?」還是早早晚晚連午膳這麼多頓?

  「別看刀頭哥不苟言笑,他是好人,一定會疼媳婦兒的!」二灶原意只是在說笑,尋姑娘家開心,女孩兒臉皮薄,被這麼孟浪的調戲,哪一個不是拎著裙襬,羞怯怯丟下一句「人家不來了啦」跑開,他是好意替刀屠解圍,不然憑刀屠的不善言辭,怕是讓這好吃姑娘糾纏不休一整日。

  「好,我要當他的媳婦兒!」饕餮擔心光用嘴巴講不足以表達強烈決心,一隻右臂舉得老高,不住地揮舞,努力「報名卡位」。「現在就可以算是了嗎?」她轉頭看向二灶士弘。

  士弘的下巴差點掉下來。這姑娘聽不出來人家是在開她玩笑嗎?她竟然當真了!他趕忙轉向刀屠,以眼神示意刀屠說幾句話來解決此時的困窘,然而刀屠臉上沒有太大反應才叫反常。

  那姑娘吵著要當他的媳婦兒耶!他就不能表示一下吃驚、錯愕或……開心、難過?

  「什麼媳婦兒?」另一位二灶俊吉也進廚房,正好捕捉到這個重要字眼,以為自己錯過什麼大消息。

  「誰是誰的媳婦兒?」學徒阿土緊隨在後,媳婦兒三個字響亮亮,聽得一清二楚。

  「誰要娶媳婦兒了?」學徒張三以為又有喜酒喝,開心得直嚷。

  「媳婦兒?啥媳婦兒?」夥計小豆干來了,還在伸懶腰、打哈欠。

  「昨夜那名圓姑娘……說要當刀頭哥的媳婦兒。」士弘煩惱自己將情況弄得這般糟糕,皺著臉,替大家解惑。

  「咦?!」

  令人震撼的答案,讓大伙的眼珠子差點從瞠大的眼眶中滾下。

  「刀頭哥的媳婦兒?!」

  「指腹為婚的那種?!」

  「生米煮成熟飯的那種?!」

  「天雷勾動地火的那種?!」

  隨著種種猜測的驚呼,不到半盞茶工夫,全四喜樓都知道的好吃姑娘升格成為刀屠的新媳婦兒,當事者刀屠與鳳五--她本來要報上的閨名「涼皮」被刀屠阻止而來不及說,他搶先替她正名叫「鳳五」。悴,她再過半個月說不定就改叫鳳六鳳七鳳八了好不好--一個面無表情,沒承認沒否認,不像要娶媳婦兒的得意新郎倌;一個喜孜孜地啃光廚房裡十多條黃瓜,臉上的喜悅是足夠了,卻沒有媳婦兒該有的嬌羞。

  「對,我是小刀的媳婦兒!」饕餮鳳五被掌櫃請去四喜樓二樓廂房詢問這個由廚房傳出來的流言時,給了肯定無誤的答覆。

  小刀精,這三個字被刀屠瞪得無法脫口說出,好吧,他還是想假裝自己是人類,不承認自己是菜刀精,她也不好點破,萬一激怒他,沒收掉所有好吃菜餚,她就虧大了,為三個字付出慘痛代價不值得,她識相的將「精」字吞回肚裡,叫他小刀。

  「太、太快了吧?」掌櫃瞠目結舌。小刀?沉默的刀屠不但馬上找到新媳婦兒,而且還甜死人地被取了個小名嗎?

  「一點都不快。」饕餮搖手,隨意應道。她還嫌太慢哩,太慢遇見刀屠,錯過太多好吃的料理!

  「一見鍾情後就決定互許終身?」掌櫃也跟著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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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2:39
  一見鍾情?互許終身?

  是菜名嗎?

  饕餮用髮辮撓撓臉頰,嗯哼一聲含糊帶過,一方面是她嘴裡正塞進烤蕃薯。

  「這是好事,刀屠是四喜樓的一分子,他辦喜事,也是咱們樓子的大事。刀屠是孤兒,自然沒有親屬替他張羅親事,但咱四喜樓的兄弟絕對會幫他辦得妥妥當當。鳳五姑娘,妳家中還有誰?應該要知會他們一聲或邀他們到四喜樓來吧?」掌櫃當刀屠是自家弟兄,弟兄成親,當然不能太馬虎。

  她嚼嚼蕃薯,嚥下。「我家沒有誰,就我一隻。」饕餮,獨一無二,翻遍天地也找不出第二隻。

  「妳也是孤兒?」可憐的小姑娘,和刀屠有同樣堪憐的身世,正是因為同病相憐,進而惺惺相惜嗎?

  「嗯哼。」沒停的嘴兒進攻第三條烤蕃薯,沒空多說。

  「妳放心,喜宴交給我和老闆,雖然不保證稱得上風風光光,也絕不隨隨便便,定會讓妳嫁得熱熱鬧鬧。」

  咦?這麼麻煩啊?她只想吃,而且什麼風光什麼熱鬧全和她沒有干係。

  「喜宴菜單由我來擬,四喜樓的招牌菜一樣都不少,掛爐烤雞、脆皮乳豬、蹄膾、清蒸鱸魚--」掌櫃一邊說著,一邊準備記下宴席菜色。

  「唔艾泥!」儘管嘴裡全是蕃薯,她仍暸亮地擠出一提到吃就會開心大喊的三個字。

  「什麼?」掌櫃沒聽懂,也幸好他沒聽懂,否則定會以為刀屠還沒過門的新媳婦兒馬上就紅杏出牆,姘頭還是他。

  「掌櫃。」刀屠上樓來。

  「刀頭灶,恭喜恭喜恭喜--」掌櫃起身上前,就是一陣道賀。

  「沒有什麼好恭喜,沒有親事,沒有喜宴。」刀屠手裡拿著一盤蜂蜜糕,饕餮雙眼瞠得好圓,被蜂蜜甜孜孜的香味勾走了魂,連眼皮都忘了要眨。

  刀屠用這招將她帶離二樓,只留下一句「她不是我媳婦兒」及滿臉癡呆的老掌櫃。他將她領到四喜樓偏側的水井邊,四下無旁人,他要同她將話說清楚講明白。

  他一開始沒否認,是因為在廚房裡眾人熱烈討論的音量根本不容他插嘴,就算解釋了,他們也聽不進去,他不想無謂的浪費唇舌,但他不能任由情況惡化下去,一切都是士弘的玩笑話,只有她當真了,他不可能娶她,不可能和她共結連理。

  「我是。」饕餮咬下蜂蜜糕,只覺甜得連舌頭都要化掉,蜂蜜味道好香,糕又膨又軟,含進嘴裡就融了,滿嘴全是蜜香。她忙著吃,但也沒忘記要反駁刀屠對山羊鬍掌櫃說的那句話--

  她不是我媳婦兒。

  「妳不是。」刀屠邊削瓠瓜皮邊說,刀法俐落。談正事歸談正事,工作也不能怠忽。

  「我當然是。你沒有媳婦兒,我報名卡位,我搶到先機,所以你的媳婦兒是我。」饕餮的思考模式很直接,沒拐彎沒抹角。

  他沒有媳婦兒,她要當他的媳婦兒,她就是他的媳婦兒!這三句話,像糖葫蘆那種甜美紅果子,一塊串在竹籤上,成為一體。

  「不要用凶獸的態度來看待人界之事。」他快嘆氣了,這只饕餮聽不懂人話嗎?他已經和她「討論」老半天,她還是堅持己見。

  「你和我都不是人類,幹嘛不能用凶獸的態度來看待呢?」她才弄不懂他為何這麼難溝通。

  「妳不是人類,但我是。」

  「你是人類?你是的話,我饕餮將頭剁下來讓你熬湯!」她話才出口,又嘿嘿笑道:「不過我刀槍不入,要剁我的腦袋憑你這把小菜刀是做不到的。」說得可驕傲呢。

  她,饕餮,與渾沌、檮杌、窮奇同列四凶,但以法力而言,她像是湊數一般,連渾沌和檮杌的二成都不到,被窮奇欺負奚落也只能摸摸鼻子作罷,可她仍是眾妖聞之色變的四凶,原因無他,全因她擁有金剛不壞之身,任何刀劍武器都不能傷她半根寒毛。

  此外,還要再加上一個永遠填不滿的魔胃。

  有傳言,饕餮能吞天。

  能不能,她還沒試驗過,畢竟「天」看起來沒有一隻鳳凰可口,也不能沾著甜甜鹹鹹的醬汁再撒上蔥花下肚,她暫時沒有吃「天」的食慾。

  不過當她恢復饕餮原形時,一口吞下一條巨龍是沒問題的,她試過,連骨頭和龍鱗都不用吐哦!

  饕餮吞天的傳言,讓眾妖獸沒膽來挑戰她,誰也不想成為她胃裡的一塊肉末,倒是曾有些傢伙想捉她替他們幹壞事,利用她的吞天本領剷除不順眼的敵人,不過反倒被她吃掉,滋味好的沒幾隻。

  她雖然在四凶中敬陪末座,沒像檮杌、渾沌擁有一掌轟掉整座山的野蠻法力,也沒窮奇又媚又辣的行事風格,但她自得其樂,以吃蕩目的,走到哪兒吃到哪兒,肚子飽了,心情也好了,她懶得同人爭,只顧著餵飽自己,吃遍四海。

  「凶」字掛在她頭上,壓根格格不入。

  她不凶,一點也不,凶的是她的胃,難以饜足的胃。

  她平時很好說話,但只要扯到吃,她絕對會翻臉。

  像現在,他囉哩囉唆,就是擺明不認她當媳婦兒、不煮食給她吃,讓她的火氣逐漸上升。

  「我是人類。」刀屠堅持此一說辭。

  又來了又來了,她聽得好膩哦,就像喝掉一大壇豬油一樣膩。

  「你好麻煩,腦子裡全裝些什麼呀?」饕餮突地以食指抵在刀屠額、心,柔軟的指腹深深施力。她施法,螢光在指腹間迸發,刀屠反應不及,意識被她操縱,一瞬間被空白擒獲心神。

  一指定江山!

  饕餮飛快地吟咒,以咒術控制刀屠。

  四凶中,她雖不濟,但在眾妖之間也算是高級凶獸,操控人心這點小把戲,難不倒她。

  「我,饕餮,也就是你口中的鳳五,已經是你刀屠的媳婦兒,你要待我好哦,一定要很好很好很好,要天天煮飯給我吃,將我餵得飽飽的,不准對我囉哩叭唆直說教,不准對我擺臭臉,不准嫌我吃太多,不准跟我頂嘴,做菜不准加芫荽……目前只想到這些,以後再補充。」

  一字一句,她的聲音隨著咒術釘敲進刀屠腦中,牢牢地,再也無法拔除忘卻。

  饕餮滿足地嘿笑,佩服自己聰明的同時,也懊惱這招操縱術應該在一開始拐刀屠跟她走時就拿出來用,省得浪費她這麼多嘴皮子功夫在說服他!

  食指離開他的額,只留下額心淡淡的粉印子,在粉印子消失之後,刀屠失神的黑眸緩慢凝聚視焦,一瞬也不瞬地啾著她的燦爛笑顏。

  他笑了,好淺好淺,唇角溫柔揚彎,老是繃緊緊的黝黑臉孔露出稀罕的笑靨,低沉的嗓喚著:

  「娘子。」
四喜樓,東家有喜,今天歇業一日。

  樓子裡裡外外忙著替刀屠與饕餮張羅婚事,婚宴不鋪張,以簡單為主,只讓樓裡的跑堂夥計丫鬟學徒伙夫及幾位願意同樂的住宿客倌參加,席開十桌,十菜兩湯一罈酒,恭賀刀屠成家立業。

  饕餮喜歡婚宴,最好是天天都辦一場來玩玩。

  婚宴的菜色好棒,她一個人待在臨時佈置的艷紅新房內,脫下厚重霞帔,不管被丫鬟塗塗抹抹好半晌的胭脂水粉會被油膩給弄糊,開始大快朵頤。新房裡的那桌菜是刀屠忙了一下午的成品,和婚宴上眾人吃的等級不同,二十菜四湯兩罈酒,硬是比大家多出一倍,滋味更是無可挑剔;三鮮膾、肥油雞、燕窩溜鴨條、百壽桃、羊肉燉豆腐…她連骨頭都捨不得吐出來!

  不過區區一桌菜就想填飽她的胃?

  咳,怎麼可能。

  幸好,在她拍拍不到半飽的肚皮時,刀屠回來了,她理所當然要他再做一桌菜給她吃,刀屠點頭同意,牽起她,往已經熄柴的廚房去。

  為她,洗手做羹湯。

  他在婚宴上喝了酒,身上有酒味,高大身影坐在小小爐灶前生火。

  他丟些柴進去灶裡,柴火噼啪燒著,照亮他的臉龐,鍋裡煮著水,青菜清洗好備用,他還在儲物室裡翻找有幾樣食材可用。水滾,放入幾團麵條拌開,青菜下鍋燙熟,他試吃麵條的熟度,確定可以了,長筷撈起置盤,不添加任何調味,另外配製出甜鹹混雜的清淡醬汁,要她夾著白麵條沾醬吃。

  她毫不客氣地將整盤端到面前,窸窣吃了起來。

  刀屠以烤爐做夾餅,一邊以刀法薄切肉片夾入。

  她向來只負責吃,沒看過人做菜,夜裡很寧靜,只有他下刀時落在砧板上的聲音。他一點也不馬虎,神情專注,試著菜餚味道,濃淡適中時,他會露出滿意的淺笑,看見她吃得高興,那抹淺笑便會加深。

  她吸入一口麵條,醬汁混著麵條的好滋味滑進嘴裡,真好吃。不是珍奇的龍髓,不是稀罕的鳳肉,沒有撒上金粉配上珍珠,味道卻真好。她應該要埋頭苦吃,用少少幾口就解決這一大然麵條,可是為什麼此刻正在做夾餅的刀屠更讓她花心思去瞧,還瞧到好幾次都忘了動筷去滿足口腹之慾?

  刀屠站在爐灶前,額頭煨出薄汗,他沒抱怨她是愛吃鬼,也沒有一臉心不甘情不願,他甚至還很有興致的在胡蘿蔔切片上雕出鮮艷好看的橘紅色小花朵,再和著金黃蛋液下鍋拌炒。

  以前,她都是囫圇吞棗掃除眼前的食物,從不知道嘴裡吃的那些東西是出自誰之手。現在,手邊那盤麵條,是刀屠煮的;沾面的醬,是刀屠調的;烤出香味的肉片,是刀屠切的。

  刀屠。

  他並不算英俊,鳳眼細長,偏小,和她一樣將長髮編辮,不同的是他的辮子還盤纏在腦後。他的鼻樑在端正臉龐上顯得偏長,嚴肅了五官間的組合排列,嘴唇厚厚的,讓她想起軟乎乎的燜肉。

  「小刀,你先別忙,過來這邊坐。」她拍拍長板凳,要他放下鍋勺和菜刀坐過來。

  刀屠原本還想替她炸一尾松花魚,不過她說出口的話,他無法拒絕--因為咒術之故。他放下刀,坐在她指定的位置,笑了。

  「娘子。」他輕喊。

  饕餮忍不住摸摸他的髮,順道用衣袖抹去他額邊的汗。

  「好乖好乖。」怎麼笑起來這麼可愛呀?真無法想像這張臉在今天之前還是繃緊緊的呢,原來那個二灶沒誆她,他對待他自個兒的媳婦兒就是這般溫柔吧。

  「妳還想吃什麼?妳說,我煮給妳吃。」

  「不用啦,新房裡那豪華的一桌菜有讓我半飽了。你呢?外頭宴客的那十桌,菜色沒我吃的好吧?」天底下沒有新郎倌成親當夜還要煮給賓客吃的道理,所以那十桌菜色出自別人之手。

  「也不差,由士弘掌廚,味道有維持四喜樓的水平。」刀屠不是挑嘴之人,宴席上他也沒怎麼吃,卻被酒給灌飽了。

  「我覺得你煮的比較好吃。」她將麵條和醬汁分一些給他。這很難得哦,想從她饕餮手裡拿走食物,可是得拿命來跟她拚;她活了這麼久,從來沒有分過食物給別人吃,這會兒完全是看在他是「她家那口子」的份上。

  替她撲粉梳妝的骷髏丫頭--因為她實在太瘦了,瘦到沒半兩肉能吃,饕餮暗暗在心裡替她取綽號--那時在她耳邊咯咯直笑,告訴她:「妳家那口子是個好男人,妳真幸運。」

  她家那口子呀……聽起來就是專屬她所有,既然是「她的」,她分食給他,也算正常。

  「我不餓,妳吃。」他將薄肉夾餅遞給她。

  喔哦,把食物全讓給她吃,好男人!

  饕餮吃得開心,眉眼全掛滿笑意。

  「小刀,你今年多大?」活在這個世間多久的意思。

  「五百。」之前他堅持自己是人類,絕對不會回覆這種答案,但在她的咒術之下,他乖巧得像隻貓,實話實說。

  五百,後頭的計量單位當然不會是「天」。

  「好小哦。」比起她,他嫩得像幼苗,她已經算不出來自己從成形到現在過了多長歲月,但至少遠超過五百這個數字再五百加五百加五百加五百……

  「妳看起來年紀比我還要小。」被她說小,感覺真怪。

  「可是我的年紀比你大哦。」應該逼他叫聲「饕餮姊姊」來聽。

  「妳的模樣就像個豆蔻年華的姑娘……很好看。」刀屠雙眸清澄,毫無虛偽。

  饕餮愣愣地聽著。

  這……就是所謂的甜言蜜語嗎?

  原來,甜言蜜語除了甜之外,還帶點熱辣辣的,好像有什麼直竄腦門,燒紅她的臉頰。好新奇的感覺,和她吃過的生辣椒有些相似,但似乎又不是那麼一樣,還沒人同她說過,甜的語言,卻讓她腦袋發脹。

  「窮奇每次都說我圓圓胖胖,每見我一次就要笑我一次……」哪有人誇過她好看?聽起來還真順耳。

  「女孩子像妳這樣剛剛好。福泰健康,雙頰鑲著粉雲,更是好看。」

  「……」饕餮打了個哆嗦,從骨髓深處竄出酥麻感,覺得兩頰更熱了。她看著刀屠,心裡直犯嘀咕。

  他該不會是被咒術弄壞了腦袋吧?不然,一向冷硬的臉龐,怎麼會浮現如此溫暖的笑容?

  要是沒用咒術操控他,他絕對不會說出這番話。

  她喜歡聽他用低沉的嗓音這麼誇她,就像喜歡他做的菜一樣。

  要是咒術的效力消失了,他會變回原來的模樣吧?

  饕餮盯著他,腦子裡轉著這樣的念頭,但樂觀的她隨即又拋棄胡思亂想。管他的,等咒術消失再來煩惱後續事宜,現在好好享受「她家那口子」的甜言蜜語及高超廚藝才重要!

  她吃著沾醬麵條,配著刀屠的淺笑,讓她覺得麵條滋味無敵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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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3:15
第二章

  生平第一次嫁人,饕餮毫無為人媳婦兒的擔當,她只知道成為刀屠的媳婦兒之後,在四喜樓吃住都不用花銀兩,「她家那口子」一切都替她打理得好好的,她食量大,老闆一臉心痛地任憑她吃喝,多出來的食費,刀屠自掏腰包付清。

  刀夫人、刀嫂子、刀頭嫂,是樓子裡弟兄們對她的稱呼,而刀屠喚她「娘子」,用他好好聽的聲音。

  除了食物之外,她還不曾「喜歡」過什麼,但她確定,她喜歡刀屠叫她娘子時的嗓音和表情。

  這一天,好吃懶做的饕餮吃飽了早膳,正在小涼亭外的石欄旁曬日光。暖烘烘的太陽灑下耀眼光芒,落在身上好舒服,她打起盹來,夢裡,有著晌午時刀屠會煮滿滿一桌菜來餵養她的美景,讓她作夢也會笑。

  此時,有人打破她的美夢,在她正好張開嘴,要咬下肥嫩多汁的雞腿之際,哭泣聲及不滿的責罵聲,將她從夢境裡硬生生拉出來。

  「哎呀,怎麼會這樣呢?陸妹子,妳別淨是哭,帕子抹抹淚先。」

  「嗚嗚嗚……虧我跟他同甘共苦五個年頭,他竟然這般待我,我的付出,竟只值休書一紙……」

  呀,雞腿……

  「是呀,那男人真是太差勁!」

  「他還嫌棄我!說我不賢不淑,逼他不得不休掉我,另娶一個才德兼備的好姑娘……」

  她的雞腿……

  饕餮起身,瞇眼望著傳來嘈雜聲的方向。

  一群女人,坐在亭子裡揀豆莢,一邊像三姑六婆在說著家務事,當中有一個哭得淅瀝嘩啦,其餘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在安慰她。

  饕餮決定換個地方再睡。可惜了,這裡陽光最暖最充足,曬得著全身卻曬不到臉,是她好不容易發覺的好位置。

  不料她一站起身就被眼尖的三姑六婆逮住,硬將她招進亭子內,加入痛罵負心漢的陣營,手裡還被塞進一大把豆莢要她動手幫忙撕邊。

  她對人類的雜事一點也不感興趣,心中還在意著夢境裡沒吃到的那隻肥雞腿,手裡的豆莢她也只會吃不會撕……饕餮意興闌珊,不想聽她們在吠什麼,偏偏那些高亢的哭泣和責難自動自發滑進她耳內,硬逼她明瞭那位陸妹子的丈夫有多狼心狗肺又多無情無義,而她們的討論又永遠沒完沒了,在場誰也提不出對付薄情郎的好方法,淪為光靠一張嘴在吠叫的敗犬。

  「既然妳這麼怨恨他,我幫妳一口吃掉他不就好了?」饕餮手裡的豆莢多可憐,粗邊沒撕去,倒是莢裡的青豆全被她粗手粗腳擠壓出來,她將殘破的豆莢丟進簍子裡,在三姑六婆的對話間插上嘴,說出她覺得一勞永逸的解法方案。

  爛男人,一口吃掉他,乾乾淨淨,連渣都不用吐,直接消化,排掉!

  「嘎?」好幾張臉同時錯愕地看向她,不確定是自己聽錯還是她說錯。

  瞬間凝結的死寂,讓努力對抗豆莢的饕餮終於抬起頭回視眾人。咦?幹嘛一個一個全都瞠目結舌地看著她?她有說錯什麼嗎?

  「這個辦法不好嗎?」饕餮還以為陸妹子會開心得直點頭哩,至少她自己覺得無可挑剔。

  「一口吃掉……是什麼意思?」陸妹子迷惑地問。

  「呀……」露餡了露餡了,她一不小心將凶獸的本能脫口而出,人類不興這一套,不能看不順眼就一口吃掉,這下得趕快補救。「呃,我的意思是……我我我我我用嘴巴幫妳罵他!」呼,硬擠出來的藉口。

  「刀嫂子……」陸妹子眼泛淚光,感動地緊握住饕餮雙手,嬌嗓哽咽得幾乎無法成言。「妳真好……妳真好……謝……謝……」嗚嗚,才認識沒幾日,刀嫂子卻願意為她出頭,她真的不知道如何表達滿溢的謝意。

  呼--呼攏過去了,幸好人類好騙。饕餮鬆口氣,眾人也恢復剛剛臭罵負心漢的熱絡氣氛,繼續將陸妹子的夫婿數落一輪,話題才轉開。

  「刀嫂子人好心好,才會嫁個好夫君。」三姑六婆中的一姑望著饕餮,有感而發,眼神中充滿羨慕。

  「是呀是呀,刀頭灶真是一個好人,雖然他寡言,可上回林老爹摔斷腿,刀頭灶天天替他熬藥粥、換傷藥,還幫林老爹擔下劈柴的工作,林妹子可感動了,只差沒準備要以身相許。」二姑以手肘輕頂一姑,也就是她口中的林妹子。

  話題轉到她家那口子身上,饕餮總算有些興致了,她放下豆莢,轉向林妹子方向,洗耳恭聽。

  「哎呀,妳別在刀嫂子面前胡說八道,人、人家哪有!」林妹子欲蓋彌彰地紅了臉。

  「若不是刀頭灶遲鈍,沒弄懂妹子妳的情意,今兒個刀嫂子老早就換人當啦!」三姑語意中全是取笑。

  「彩霞,妳有哈資格笑我?妳還不是時常送刀頭哥吃的喝的,結果全做得沒刀頭哥好吃,被他婉拒。」林妹子不甘示弱,對三姑反唇相稽。

  「哎哎哎,妳們兩個,怎麼在刀嫂子面前吵起陳年往事?都嫁人了,也有孩子了,羞也不羞呀?」有人跳出來阻止。重點是兩人在爭在吵的那名男主角已經名草有主,人家的新媳婦正眨巴著大眼坐在面前耶,太不識相了吧!想害人家新婚夫妻今晚吵架,刀屠跪算盤嗎?

  「沒關係,我不介意。」饕餮搖搖手,她想多聽些關於刀屠的事,她只知道他是刀精,其餘的一概不清楚,對他頗為好奇。

  一隻刀精,堅持自己是人,留在人類的飯館裡為人類煮食,他的行徑讓她感到疑惑及一股想探究的念頭。

  「刀嫂子,妳這態度不對,要守好自己的夫君,別讓其它女人覬覦呀!」一婆企圖扭轉饕餮的漫不經心,實際上是想看饕餮和其它曾愛慕過刀屠的女人翻臉,那才有話題,下午去劉嬸家取貨時就能拿出來說嘴。

  「什麼叫覬覦?梁嫂子,妳這麼說就不對了。」林妹子和彩霞此時又站在同陣線,不滿「覬覦」這個詞兒。

  「我有說錯嗎?妳們兩個本來就挺心儀刀頭灶呀。」敢做不敢讓人講哦?

  「我真的不介意啦,妳們別吵架。」饕餮最不愛聽人吵架,耳邊會很嘈雜,她討厭。

  「刀嫂子,我當初也是同妳一般的心態……以為自己的夫君心思全在自個兒身上,以為他只喜愛我,決計不會迷戀上其它姑娘,誰知……」陸妹子又哽咽著,很勉強才沒讓眼淚再墜下,她友善地牽起饕餮的手,「刀嫂子,妳要以我為借鏡,不要以為刀頭哥現在待妳好就等於永遠待妳好,人心是會變的。」

  變?

  「小刀不會。」饕餮很篤定。在咒術消失之前,刀屠絕對不會變,他會牢記她的話,會待她很好,每天煮飯給她吃,嘿嘿。

  「我當然也希望刀頭哥不會。」陸妹子衷心祝福她。

  「哎唷,刀嫂子,妳聽姊姊一句勸,為人娘子的,要勤快些,我瞧這些日子都是刀頭灶在伺候妳,飯是他煮的,衣服是他洗的,大概連房間都是他打掃整理的吧?妳再這樣下去,難保刀頭灶不會移情別戀。」唯恐天下不亂的梁嫂子又變成反派跳出來說話。

  「梁嫂子,我們都相信刀頭哥他不是那種人……」陸妹子幫饕餮說話。

  「咱們也從來不知道若文是無情無義的那種人呀。」若文正是陸妹子的狼心夫婿。

  「梁嫂子妳--」這話酸得陸妹子快氣哭了。

  「別吵別吵別吵,妳說小刀會移情別戀?」饕餮知道「移情別戀」四字的涵義,只是跟這詞句不太熟,但當它被套在刀屠身上時,她不禁皺眉道:「為什麼?」

  「娶妻當娶賢,誰不希望自個兒的媳婦兒能幹,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但媳婦兒懶懶散散,一見到日光就找個地方舒服地睡起覺,他可是在燠熱廚房裡辛勞地揮汗工作,妳說,換成妳是丈夫,妳會不會埋怨?」梁嫂子說起話來夾槍帶棍,一棍棍全打在饕餮腦門上。

  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

  懶懶散散,一見到日光就找個地方舒服地睡起覺?

  刀屠在燠熱廚房裡辛勞地揮汗工作?

  會不會埋怨?

  如果饕餮直接去問刀屠,他的答案一定是--

  我不要一個出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的媳婦兒。

  妳懶懶散散沒關係,去曬些暖暖的陽光很好呀。

  我在廚房工作一點也不辛苦。

  我不埋怨。

  這些答案,是她的咒術所致,刀屠因為咒術,會對她死心塌地,所以三姑六婆說的那些事,根本不會發生在她身上。再說……她留在刀屠身邊又不是陸妹子和若文那種情況,她只是想吃刀屠做的菜,加上刀屠會對他的媳婦兒很好,她才想做他的媳婦兒,她又沒有深愛刀屠,一點都不擔心刀屠也不愛她。

  對,她不擔心,也不怕。

  饕餮彎唇露出一抹笑,在這群憂心著夫君不疼不愛的人類女子間,顯得格格不入。

  「娘子。」

  說人,人就到,刀屠端著滿滿一盤的酥油餅拼盤來餵養媳婦兒,這是早膳與午膳之間的填胃小點心。

  「這裡這裡,我在這裡!」饕餮喜悅地直揮手、將刀屠招進亭內,遠遠就已經聞到酥油香。

  刀屠一笑,高大身軀跨進小亭,亭內瞬間擁擠起來。

  饕餮從石椅上跳起,將位置讓給刀屠坐,自己再坐到他腿上,他端著盤,方便她取食,巴掌大的酥油餅烤得外酥內軟,咬下去的瞬間還有清脆的喀喀聲響,光聽就知道好吃。

  「謝謝大家照顧我娘子。」刀屠客氣地朝三姑六婆頷首,本想將酥油餅分食給她們,偏偏饕餮不許,她全盤都要獨佔,只留下一塊是要給他的。刀屠只好歉然地跟三姑六婆說,廚房裡還有酥油餅,若想吃可以去廚房取用,三姑六婆裡有幾位嘴饞,看饕餮吃得津津有味,讓她們也餓起來,匆匆趕往廚房吃酥油餅去了,亭內頓時少掉大半的人。

  「刀頭哥,你別這麼說,是刀嫂子照顧我們呢,和刀嫂子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我能瞭解刀頭哥在短時間內非得盡快將刀嫂子迎娶進門的理由,刀嫂子是個很溫柔的姑娘。」陸妹子對饕餮印象極好,原因就在於饕餮豪氣十足地說要替她去痛罵負心夫君,此一氣魄,女子少見。

  刀屠很開心自己的媳婦兒被誇--他的表情如是說道,溫柔淺笑,心滿意足。

  饕餮咬著餅,被刀屠炙熱的目光看得一頭霧水。

  是咒術太強了吧,才會讓他用這種快要將人融化的眼神看她。饕餮被他瞧得好熱,決定撇頭忽視。

  絕對不能太在意,因為是咒術嘛,萬一她迷戀上刀屠的雙眸,五十年後咒術失靈,那她該怎麼辦?不能上癮,她還是專心吃餅比較實際。

  她只對吃有興趣,其餘的全都不在她關心範圍內,包括他--刀屠。

  酥油餅好香哦,一口接一口,完全停不下來……

  「來,還有青草茶。」他斟滿涼品,體貼地遞到她唇邊方便她喝。

  唔,好棒!

  饕餮不客氣地先灌半杯,心涼脾肚開,暑氣全消。

  「小刀,我好愛你哦!」饕餮向他表達最高敬意,口頭禪又脫口而出,大膽的告白讓亭子裡好幾個雲英未嫁的姑娘都辣紅了臉。

  鶼鰈情深,教人好生欣羨。

  「我還得回廚房去忙,妳別玩得太累,吃飽就睡一覺,妳不是愛曬陽光嗎?但要當心別曬傷。」刀屠咬下她遞至嘴邊的酥油餅,他不貪吃,只咬少少一口,其它的部分讓她吃,饕餮也不客氣,幾口解決掉它,再意猶未盡地舔舔指。

  刀屠將她頰邊散落的髮絲輕撩到耳後,長指撫弄她的粗黑髮辮,續道:「等妳睡飽醒來差不多能吃午膳了,有什麼特別想吃的?」他的嗓音好輕柔。

  「你煮的,我都想吃。」她不挑嘴,有得吃就好,他煮的,更好。

  「好,我弄當歸羊肉羹給妳。」

  「耶!」她開心地吃掉最後一口酥油餅,舉手歡呼。

  「妳和刀頭哥真恩愛,看來很快就會有胖小子來熱鬧熱鬧了。」陸妹子看著刀屠來匆匆去匆匆,明明身上有一堆事要忙,卻無論再忙都要來送點心餵妻子,不禁羨慕又心揪。想當初,夫君待她雖不及刀屠待鳳五好,但至少噓寒問暖不曾少,而今,他的噓寒問暖已經給了另一個女人……

  「胖小子?誰呀?」饕餮還在吮指回味酥油餅的好滋味。

  「妳同刀頭哥的孩子呀。」

  「我和小刀的……孩子?」饕餮完全癡傻住。孩子?那是啥玩意?能吃的嗎?滋味如何?甜的鹹的?

  她當然不是不明白這兩字的原意,只是它不曾出現在生活中-饕餮貪婪,顧吃顧喝顧睡,就是不顧他人死活,更別提顧啥孩子。她不會有孩子,也不想有孩子,她的人生就是吃吃吃吃吃,除此之外,哈事也勾引不起她的興致。

  但,她和小刀的孩子……這幾個字頗讓她覺得新奇有趣。

  「是呀,妳和刀頭哥的孩子,一定會很可愛,刀頭哥也會很疼孩子吧。別像我,成親五年,連個孩子都沒懷過,才會讓若文氣得說我是不會下蛋的母雞……」

  陸妹子又陷入自怨自哀的愁雲慘霧裡。

  「……所謂的『孩子』是不是可能會有一點像我,又有一點像小刀的小東西?」饕餮記得人界的人最愛這麼說。

  「當然呀!孩子是妳和刀頭哥的愛情結晶,說不定會有刀頭哥的眉眼,有刀嫂子妳的嘟唇,也許鼻子像他、耳朵像妳……」陸妹子還在說著令人想像無限的假設,饕餮的思緒卻老早飄遠。

  菜刀精和凶獸的孩子?

  生得出來嗎?

  生出一把小菜刀?

  饕餮噗哧一笑,連嘴都來不及捂,毫不淑德地露出雪白牙齒,立刻又想到另一個疑問。「可是,孩子要怎麼生?現在孩子已經在我的肚子裡了嗎?他怎麼爬進去的?」她肚裡有小菜刀嗎?

  「妳、妳不知道嗎?」陸妹子訝然反問,礙於現場有沒嫁人的姑娘家,她壓低嗓門,湊近饕餮小小聲道:「就是妳和刀頭哥夜裡在床鋪上,放下床幔……」後頭的點點點她說得含蓄,饕餮聽得模糊。

  「那樣就會生娃娃?」

  「是呀。」刀頭哥也真是的,竟然沒告訴妻子那般重要的事!男人哪,怎能光顧著做,而不教導妻子正確觀念呢?好歹……也該塞本《幽魂淫艷樂無窮》給妻子長知識嘛。

  「哦。」饕餮受教地直點頭。

  懂了懂了,她真的懂了。

  她和小刀上了床,放下床幔,他解開……布包,拿出十幾顆肉包子讓她啃,她不耐餓,肚子沒填些食物不可能睡得著。這樣就會生娃娃呀,原來如此……
「懷孕?」刀屠的丹鳳眼瞠到不能再大。

  「嗯嗯嗯,我現在是一人吃兩人補。」所以份量請加兩倍。

  「不可能。」他連懷疑的停頓也沒有。

  「怎會不可能?一定有。」她拍拍肚皮,將陸妹子說的話全盤轉述給他聽。

  聽罷,刀屠立即嚴正否認這種錯誤觀念,在饕餮很無恥地摸著肚子,要他改煮補身藥膳餵她之時。

  「我是刀,不是人,不是妖,不是獸,不是血肉身軀,我沒有生育能力,無論我多努力,也不可能讓妳受孕……」刀屠突然按住額心,一絲尖銳的疼痛從腦間傳出,他身軀微震,長眸瞇細。「沒錯,我沒有生育能力,怎麼可能娶妻……我應該是獨身一人,終生不娶,再過十年,我必須離開四喜樓,不能讓人發覺我不老不死的秘密,我絕不可能有妻有子……為什麼我會和妳……」

  咒術要被破解了!

  他掙扎的表情如是說道。

  「小刀!」饕餮飛撲過去,雙臂把他抱緊,不讓他衝破咒術。「小刀小刀小刀,我餓了,我要吃東西,你弄東西給我吃,快點,我好餓!」她胡亂嚷嚷,肚子根本就不餓,只是要分散他的注意力。

  刀屠的思緒被打斷,神智回復的前一剎那化為烏有,她喊餓的聲音佔據他腦海所有空間。

  額心的疼痛消失不見,刀屠眼裡重新鑲上溫柔笑意,揉撫她因解開髮辮而微微鬆曲的金黑長髮。「好,娘子。」

  從他嘴裡聽見「娘子」二字,饕餮大大地鬆口氣,但在吁嘆的同時,她也很困惑自己為什麼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她一點都不想失去刀屠的疼愛,最好他能一直對她溫柔體貼、言聽計從;只要咒術沒破解,她就不會失去現有的一切……沒錯,她如釋重負的理由必定是這樣。

  刀屠房裡隨時都備有食物,是近來才養成的習慣,在她出現之前,他房裡不曾囤積食物,現在卻在櫃裡放滿不易腐壞的乾糧,以備不時之需,例如:此時此刻。

  他找到一罐餅,是抹上鹽烘烤而成的花形小點心,他記得她喜歡。

  「鹹餅吃不吃?」

  「吃!」她用力點頭。

  刀屠餵她吃餅,她偎進他懷裡,雙唇張得開開的,連吃都懶得自個兒動手,只負責動嘴。她那填不滿的胃哪,被他越撐越大,越來越沒有節制。

  「小刀,還好你是小刀。」饕餮天外飛來這句幸-福的感嘆。

  「嗯?」

  「因為呀,你可以活很久很久,我們兩個就能在一塊很久很久,真好。」別像她在一百年前遇過的老廚子,她用咒術讓自己變成他的乾孫女,以為能快快樂樂吃遍他的手藝,沒想到才短短半年,老廚子就掛掉,那時她真的差點哭出來--為她再也吃不到的好料理而痛哭。如今遇到刀屠,手藝只會比老廚子更好不會更差,他還不像人類那麼短壽,她太開心了,能吃他做的菜吃幾百年她也不會嫌膩!

  刀屠被溫香軟玉的身子緊緊貼住,熱度源源不絕地由她肌膚傳導過來,她剛吃過野莓子,莓香味好濃,飄進他肺葉,不用深深吐納也能嗅到。

  他沒有生殖能力,沒有辦法與人生兒育女,不代表他沒有慾望,人類的外形是靠修練而來,雌雄性別在他被鑄成時就已決定,他有慾,卻不貪,他以為他自己不貪慾,卻因她賴在他懷裡這般尋常的舉動而熱血沸騰,像隻毛躁粗魯的野獸。

  他看著她咀嚼蠕動的豐唇,鼓鼓的雙頰將酒渦撐得不見蹤影,她吃東西的模樣無敵幸福,不過是簡單的鹹餅,她也能吃得彷彿珍饈佳餚一般。

  他忍不住低首,叼住她的唇瓣。

  饕餮瞪大眼,沒弄懂他的舉動是什麼……他幹嘛,咬她的嘴?

  是嫌她一口吞掉太多鹹餅,還是他也餓了?可她嘴裡的餅老早就嚥下肚,口中空空如也,反倒是他手上才有餅呀……

  刀屠撬開她的牙關,不再滿足於淺淺細啄,熱舌深鑿探索,右手扶在她肩上,左手將她腰際那條總纏不好的朱紅綢帶扯開,綢帶蜿蜿蜒蜒,從床榻上滑到腳踏再到地板,像條火紅的流泉,黑色背子敞開,裡頭紅色短衫完全露出來。

  她沒有穿肚兜。

  這隻獸,外表有九成九像人,卻學得不夠透徹。

  人見間姑娘該學的、該懂的、該知道的,她全都一知半解,滿腦子除了吃吃吃吃外,大概也塞不進其它東西,她學姑娘家的穿著,只學外觀,裡頭就含糊帶過,別說是肚兜,恐怕她連啥是褻褲都不認識吧?

  很快的,刀屠得到答案,褻褲這兩字,她聽都沒聽過。

  「小刀……你在做什麼?」她雙眸充滿好奇,仔仔細細盯著刀屠對她做的一舉一動,他的掌心又厚又燙,帶著薄薄刀繭,褪盡她的衣物,摩擦她敏感的肌膚,讓她又麻又癢,想發笑,嘴裡卻吐出軟軟的急喘。

  她不討厭他做的這些,只是很陌生。

  「教妳生孩子的事。」他聲音瘖啞,比平時更沉;眸光濃烈,比先前更熾。

  「可是你說你不能生孩子呀。」她一時忘掉不能提醒他這檔事,否則可能又會像方才發生衝破咒術的危機。

  然而,刀屠的思緒已被她全盤霸佔,無暇思考那種小事。軟綿的嬌軀,教人愛不釋手,她不骨感,皮膚滑膩,豐盈彈手,小腹如雲般柔綿,她毫不羞怯,一臉新奇又期待,當他揉按到舒服的地方時,她會發出幼犬嗚嗚似的嬌吟,給他最忠實的迷人反應。

  「這種事,不生孩子也能做。」他回答她,一邊含住她的耳垂,並動手粗魯地扯去自己的粗布衣裳,讓他與她此刻一樣赤裸,她身上再也沒有任何能阻礙他唇舌長指游移愛撫的衣料,她躺在他身下,為他敞開自己。

  在他雙眼火熱地凝視她同時,她也將他從頭至腳看個仔細,不得不承認,他光用雙眼看就覺得很可口,讓她必須很用力地吞嚥氾濫的唾液,才能不讓它們從嘴角流出來。

  好吃的男人,真想好好品嚐……饕餮很快地捉到訣竅,將舌尖送進他嘴裡,徹徹底底汲取他的味道,雙掌從他腦後一路往下摸--寬闊厚實的肩,彷彿包裹一層細綢的鋼鐵,摸起來既軟又硬,雙臂因長時間執刀甩鍋而練就結實飽滿的大塊肌肉;再下滑幾寸,來到他的腰臀,精瘦的腰桿子,找不到半絲贅肉,臀呢,好緊實哪,她太貪婪想探索這具有趣的男軀,繼續移動手掌,來到最曖昧的部位。

  喔哦,她吃過牛鞭馬鞭虎鞭羊鞭龍鞭,就是沒吃過人鞭耶!

  刀屠額際佈滿汗水,已經到達忍耐的極限,她還無知又故意地握住他熱燙的慾望,更過分地玩弄起來。

  「娘子--」他粗啞低吼,奪回主導權,按緊她的肩,制止她加諸在他身上的撩撥,他怕再這樣下去,他會連最後一絲理性都化為烏有,無法憐惜待她,但他不想傷害她,她是他的結髮妻,腦子裡有個嬌嗓在說話:

  你要待我好哦。

  一定要很好很好很好。

  他要待她好,要比很好很好還要更好。

  「小刀……」饕餮想掙扎,她還沒玩夠,一點都不想被他單手釘握在枕畔兩側給限制行動。他好有趣哦,她隨便摸摸,他就會倒抽涼息,喘息越來越重,手背上青筋隱隱跳動,下顎緊繃,汗水還會沿著臉膀滑落,好好看哦。「小刀,你好像正在滴油的掛爐烤雞哦……」香噴噴肥滋滋油膩膩的掛爐烤雞,就是烤得焦黃又直滴油時最好吃,他一身古銅色,薄汗在燭光照射下閃閃發亮,偶有幾滴熱汗墜落在她的臉頰,好燙人,好可口。

  「明明是你比較像雪花蓬糕。」

  「你是說那種麻糬皮包著豆沙和一顆大莓子的東西?」她不滿地皺眉,那圓圓的一顆雪花蓬糕是很像她的原形,但……不是誇獎吧?

  他是不是在暗示她有微凸的小肚肚和圓滾滾的臉蛋?

  「軟軟的,香香的,甜甜的,讓人看了就想一口咬下。」他笑。

  「我才想一口把你咬下去哩。」她比他更大聲地宣告。

  「娘子,你真可愛……」他封住她哇哇叫嚷的小嘴,輕揉她的胸脯,被柔膩的觸覺惹得毫無招架之力,饕餮終於從他的鉗制中脫身,兩條靈活臂膀繞過他的胸膛,愛撫他的背脊和窄臀,聽見他吐吶加重,她很有成就感。

  忍無可忍,刀屠無法再用溫溫吞吞的方式要她,燎原的火,已經蔓延。

  「娘子……我愛妳……」醉人的言語,輕輕呢喃。

  那三字,饕餮自己都說得有些膩了,但從他嘴裡吐出,卻令她酥了骨、麻了心,像吃到天底下最可口的食物,絕頂的好滋味在嘴裡化開,打從心裡再三咀嚼它的美味。

  他啄吻她的眉心,在她眨也不眨眼的注視之下,與她合而為一。

  他很想溫柔,但他做不到,他被她溫暖的熱源所迷眩,不得不更激狂地佔有深入,她也不是柔弱嬌嬌女,她是饕餮,見過大風大浪的貪心凶獸,一開始,她因為疼痛而不悅,但很快的,她嘗到甜頭,身體獲得快樂,耳邊充滿他細碎如雨的情話,她被陌生新奇的快感淹沒理智,貪婪地要他親吻她、撫摸她,要他給予更多。

  上半夜,刀屠掌權,主導一切,教遍她夫妻床笫密事。

  下半夜,饕餮鳳五學以致用,翻到他身上,親遍他每一寸古銅肌膚,死不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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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3:36
第三章

  刀屠捏餃子的手,停頓下來。

  眼前的桌面上已經排滿渾圓飽滿的餃子,數數約莫百來顆。

  廚子包餃子,再正常不過。

  可是……平時餃子這項食物都是交由學徒發落,他要忙的事還很多,哪有閒工夫和這些小東西對抗?

  他迷惑地盯著自己沾滿麵粉的手,它們還相當有自主意識地繼續捏緊餃子皮,一顆摺花整齊的豬肉餃子隨即成形。

  「刀頭哥,又在忙刀嫂子的小點心啦?」小學徒在休息時間晃進廚房找水喝,不 意外看見刀屠為新婚小妻子張羅美食,這幅「賢夫良父」的畫面,樓子裡眾人都快瞧膩了。

  刀嫂子?

  刀屠癡呆地回視小學徒,腦子沒轉過來。

  「刀嫂子今天的點心是餃子呀?」好幸福哦,刀頭哥的手藝沒話講,他也好想偷幾顆來吃,不過刀嫂子絕對不會同意,她小氣得很,刀頭哥端上的食物,她壓根不許別人碰。

  「刀嫂子……是指誰?」刀屠覺得這三個字很重要,一定要先弄清楚。四喜樓裡姓「刀」的只有他一隻,「刀」字後頭掛上「嫂子」兩字,九成是和他有關係吧?但他一直是孤家寡人,沒有家人,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

  「咦?」小學徒先是一愣,然後哈哈大笑,沒大沒小地猛拍刀屠的背。「刀頭哥,你在尋我開心嗎?刀嫂子就是刀嫂子呀!」哈哈哈,哪有人問別人自己的娘子是誰呀?以為他會傻傻上當被騙嗎?

  所以他才問:刀嫂子到底是誰呀?

  「小刀!小刀!小刀!」

  很快的,替刀屠解答此一困惑的人已經出現在廚房門口嚷嚷,帶著一臉神清氣爽的甜美笑靨,蹦蹦跳跳奔進屋裡,雙臂立即掛在他頸子上。

  「哎哎,好歹有我這個旁人在場,你們夫妻倆也別這麼刺眼嘛。」小學徒很識相,搖下一句玩笑話,退出廚房讓新婚夫妻去卿卿我我。

  「餃子耶!我喜歡!」饕餮在刀屠耳邊咯咯輕笑,嘴裡還在誇餃子好吃,兩排貝齒卻咬在他脖子上。

  向來只在意吃的她,撥了更多心神在他身上。

  他真的好有趣,像塊炭似的,沒點燃之前黑黑冷冷,放在角落也不會被人注意到,可是一旦點了火,他就會燒得又紅又燙,例如昨夜。

  原來除了吃這檔事好玩之外,還有和「吃」一樣快樂的事,她喜歡,嘻嘻。刀屠兩道濃眉幾乎快在眉心中央扭成一個大結。

  「妳是……」他牢牢盯著這張眼熟又陌生的容顏,她摟抱他的方式讓他相當習慣與……眷戀,好似並非第一次,可是他不記得自己曾和哪位姑娘如此親暱,尤其她又忙著在他臉頰上打唇印,啾聲不絕於耳。

  黑色小袖背子,朱紅短衫,黑色檔褲,朱紅色綢帶,金黑交雜的長髮辮……

  我是饕餮。

  瞬間,深處記憶,出柙。

  她站在他面前的場景,完全清晰起來。

  我是小刀的媳婦兒!

  她那時高高舉起右手,大聲對四喜樓眾人宣告他名草有主。

  「是妳?!」刀屠想起來了。這個怪異的小姑娘!凶獸饕餮!

  饕餮眨眨圓眼,他見著她的頭一句話不是「娘子」、而是充滿訝異的「是妳」,使她恍然大悟。

  「呀?咒術破了?難怪,我怎麼覺得我抱你的時候,你渾身肌肉都僵硬起來,好像沒抱過我一樣。」不像昨夜那般熱情親近,摟她的時候多溫柔哪,長長的手臂毫無縫隙地與她每寸肌膚相貼,近到她都能聽見他有力的心跳聲呢。

  「你對我下咒!」刀屠掙開她,冷顏瞪她,在她臉上完全找不到半絲歉意。

  「對呀,誰教你太囉嗦了嘛。」用咒術比較快,只是她沒有料到才短短三天,他就破了她的咒術,她還以為可以撐個五十年。

  「你對我做了什麼?!」

  「沒什麼呀,我不會對你做啥壞事的啦,放心放心--」最後一個「心」字脫口,她迅雷不及掩耳地重施故技,一指定江山就要抵向刀屠額心,再度施咒操控他--

  一柄鋒利菜刀擋在她的指腹與他的額前,她只貼得著菜刀冷冰冰的刀面,刀屠看破她的小人心機。

  同一招想用第二次,別想成功!

  「嘿!」再來。

  他再擋。

  「早,刀頭哥、刀嫂子。」小豆干晃過廚房外,還特地進來打招呼。

  「早,小豆干!」饕餮收回手指頭,理所當然和他禮尚往來,她喜歡小豆干的名字,聽起來真好吃。

  「刀嫂子最好命囉,刀頭哥把妳捧在手心上,連休息時間都還在包餃子給妳吃。」小豆干看著滿桌餃子,取笑她。

  「嘿嘿。」她只能乾笑。那個把她捧在手心上的「刀頭哥」目前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那只固執又臭臉的小刀精。

  「刀頭哥,公平一點啦,只寵娘子都不寵寵咱們這群弟兄呀?咱們也是很愛吃你親手包的餃子耶!」小豆干調侃刀屠。「昨天的酥油餅,前天的芝麻球,咱們都只吃到一點屑屑,哪夠填嘴呀!」埋怨歸埋怨,刀屠留給他們的已經夠多了,不過比起給他娘子的份量,差別還是相當大,當真是有了娘子沒了兄弟呀。

  饕餮還在打著壞主意,想趁刀屠分心時下咒。她有些心浮氣躁,不快些解決刀屠,她不安心,她喜歡會疼她的那個刀屠,不喜歡現在這個和她大眼瞪小眼的小刀精。

  刀屠也毫不放鬆地盯緊她,他知道這隻凶獸隨時隨地會再出手,他握牢手中菜刀,要是她的手指敢再伸過來,就一刀剁斷它!

  兩人對峙著,把小豆干晾在一旁,誰也沒空回覆小豆干的玩笑。小豆干左瞧瞧刀屠,右看看饕餮,被流轉在兩人之間的詭異氣息給感染,意會地呀了聲:「你們夫妻吵嘴啦?哎呀,才成親沒幾天,不可以吵架。」

  「我和小刀沒吵架。只是有些小問題要私下解決解決。」

  「……」刀屠沉默,釐清現況的他,大抵明白她下的咒術是什麼。

  陰險的凶獸,說服不了他就以法術動手腳。

  他記得那時他與她還在爭執「妳是我媳婦兒」及「我是人類」這兩個話題,卻在瞬間所有思緒成為空白,那一段空白裡,這隻凶獸小人地操弄他的意識。

  夫妻,她讓眾人及他都錯以為他們是恩愛夫妻。

  「那,我不吵你們夫妻倆,你們好好去解決解決『小問題』吧。」小豆干不當礙眼的第三者,將廚房空間留給刀屠和饕餮。

  他身影才閃出房門,饕餮的食指隨即展開偷襲,刀屠反應更快,菜刀再度擋在面前,她不死心,雙手食指一起上,以為就要得逞,卻戳進兩顆肥餃子裡。

  「臭小刀,你就不能乖乖就範嗎?!」她氣鼓鼓的,還是將兩顆戳破的餃子吃掉。

  「那是生的。」他蹙眉,來不及將餃子從她嘴裡搶回來,然而靠近她是最大失策,饕餮圓眸閃過鬼黠,紅唇狡猾彎揚,還沾著肉餡的指腹點上他眉心。

  「你快些恢復到三天之前。」

  刀屠的防衛動作純屬本能,他沒想傷她,只打算再用菜刀寬闊的刀面抵擋她靈活頑皮的食指,但她的指頭來得太快,他又出手太慢,時機捉錯,他的刀、她的指,全撞在一塊!

  這下子,沒切斷她一根指,也會削掉她一塊肉!

  鏘。

  接觸的瞬間,只有一聲悶響和她輕輕「咦」了一下。

  菜刀的碎片四分五裂,往東西南北胡亂飛去,有的插在桌上的胡瓜裡,有的打破酒罈,有的彈進大鍋內,有的更穿透窗上的糊紙,飛到屋外。

  刀屠捉起她的手,以為會看見血流如注的慘況,他甚至做好緊急止血的準備,但是她的手指完好無缺,連道小刀傷都沒有。

  饕餮忘掉應該趁機繼續念完咒術,她被他的表情吸走注意力,他大大的掌心裡躺著她安然無恙的蔥白小短指,他將它翻過來又翻過去,尋找可能存在的傷口,與其說他臉上有驚訝,不如說他表現出更多的「安心」。

  「小刀,你在擔心我嗎?」她開心地問。昨夜在床上糾纏廝混時,他害她嘗到疼痛的那一瞬間,也是這副神情。

  愛憐。從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經這般憂心忡忡地凝視她。

  聞言,他放開她的手指,神情繃緊緊的,有被捉到的尷尬難堪。

  「別擔心啦,我饕餮刀槍不入,這種小菜刀對我而言比一根牙籤還脆弱。」瞧,它的下場多慘,死無全屍。

  刀屠對她的笑臉沒轍,只能悶嘆,「你為什麼非要纏著我?」

  「因為你煮的東西很好吃呀。」

  他不意外聽到這個答案,反兒覺得問出那種蠢問題的自己更值得唾罵。

  「天底下會煮好吃東西的人,不單單只有我。」所以,麻煩她另外去別家飯館尋找廚子糾纏。

  「可是我沒有遇過會煮好吃東西而又和我一樣非人的生物呀,我不用擔心你短短幾年就會死掉,我們兩個可以一個煮一個吃,多天衣無縫呀!」美好的遠景,讓饕餮圓臉上浮現幸福的光暈,眼裡激艷的波光閃閃動人。

  她要是和他在一起,就可以看著他替她煮食,她一直覺得在灶鍋前做菜的他很好看,只要是他煮出來的,她都會恭恭敬敬地吃個精光,然後,吃完飯,她還是可以拉著他一起做昨夜那種舒服的事,她也好喜歡看他脫光光,身上沾滿薄汗的激情模樣。

  「饕餮,你……」

  「你都叫我娘子的。」她嘟嘴改正他。

  「……那是假的。」

  「可是我們做過生小孩子的事呀。」凶獸沒有貞潔觀念,只在乎快不快樂,她你知道在人界裡,做過「生小孩的事」有多嚴重,現在拿出來說嘴,純碎想反駁刀屠「那是假的」這句話。

  「什麼?!」刀屠臉上端出來的冷硬表情全數破碎殆盡,瞪大雙眼。她那句話,紮紮實實地震懾到他。

  他和她的進展已經如此深入?!他們不是假夫妻嗎?!

  「你看。」饕餮翻開自己的領子給他瞧,怕他不相信,她也撩起他的袖子,刀屠才發現自己身上的紅印子絕對不比她脖子上的戰況來得好。

  太、太激烈了吧?!

  「而且你說昨夜我太辛苦,晚一點要燉雞湯給我喝。」

  這句話的可信度有待商榷,感覺她像在胡捏,趁火打劫,可是旁邊灶頭上還真的有一鍋雞湯在燉煮,雞湯咕嚕咕嚕沸騰著,刀屠腦袋裡的所有冷靜也咕嚕咕嚕沸騰煮熟。

  情況……為什麼會脫序成這樣?

  才短短三天,他成親,圓房,擁有一個妻子,而且這個妻子還是大名鼎鼎的四凶之一。

  她就頂著刀嫂子之名,在四喜樓騙吃騙喝,讓他這個月的月俸只剩三兩--其餘的全付給掌櫃抵飯錢,這還是傍晚掌櫃發月俸時他才發覺的事實。

  他對錢財沒有太大的貪求,他的月俸比起同職等的頭灶而言不算高,但對他來說已經相當夠用,萬萬沒想到有朝一日他會窮到這種地步,沒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要養家養加餬口……

  刀屠在忙完四喜樓如戰場般兵荒馬亂的晚膳時間後,脫掉整件濕濡的汗衫,呆坐在廚房門坎上,還在苦惱著今天快接近午膳時和鳳五……饕餮那番毫無結論的談話。

  對,毫無結論,那隻凶獸,滿腦子還是想著用咒術偷襲他,小人!

  兩人談不出所以然,他又心煩意亂,趕她離開廚房,操起菜刀,他才能稍稍平靜心情,但是安靜不到片刻,一個一個跨進廚房裡的學徒、二灶和夥計見著他的頭一句話就是--

  「刀頭哥,你家那口子呢?今天怎麼沒和你膩在一塊?」

  接下來,滿滿全是調侃他和他家那口子多甜蜜多恩愛多如膠似漆,他又多疼她多寵她多放縱她,兩人多肉麻多濃情多閃瞎這群光棍的雙眼……

  他真的在那三天裡對凶獸饕餮寵上天?

  士弘說:你天天含情脈脈注視著她。

  小豆干說:你把她當豬養。

  智仁,另一位二灶說:你每天都為她煮好多好多食物,一臉幸福地看著她吃個精光,完全沒有怨言,不怕她吃垮你,只怕她吃不飽。

  阿土,小學徒之一說:刀頭哥,你待妻子真好,樓子裡每個丫頭都羨慕刀嫂子羨慕得要死。

  眾人的話語,似乎印證這個他不敢置信的事實。

  一定是咒術的緣故,他被咒術操控,才會做出那些反常的事。

  一定是咒術的殘餘,他才會在此時此刻從門坎上起身,溫好那鍋放冷的雞湯,在樓子裡上下尋找饕餮的身影。

  再好好跟她談一談吧。

  談談目前兩人的窘況該如何解決。

  若只是單純假夫妻,還不會如此困擾,偏偏弄假成真,讓他無法跟饕餮直接斬斷目前紊亂的關係;他不是個不負責任的男人,當久了人類,他學會仁義道德和禮義廉恥,習慣人類根深柢固的處事態度,無論他是在何種情況下與她行周公之禮,發生便是發生,他不能揮揮衣袖當作哈事都沒存在過。

  最糟的情況,了不起就是娶她,但他不希望走到這步棋。

  他不想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牽扯,他,不信任感情。

  他不想……再被狠狠傷害一次。

  他知道她一整個下午都躲在廚房外探頭探腦,他故意無視她,將心思全用在煮菜上頭,即便他表現出不在意,卻好幾回都將鹽加成了糖,弄糟數十盤料理。

  說不定,他傷了她。

  說不定,她覺得他逃避的態度令她難過。

  說不定,她覺得他否決兩人夫妻關係的行為令她難堪。

  說不定……

  她根本毫無所覺。

  刀屠回到房裡,所見到的,是一個躺在食物堆中陷入熟睡的女人。

  受傷?難過?哪裡有呀,全是他自己幻想出來的!

  這隻凶獸的態度才真的叫傷人吧!

  他苦思一整個下午的煩惱,看在她眼中像個屁一般,她壓根不在乎,她才不被這種小雜事給困擾,吃飽倒頭就睡。

  直到雞湯香味竄進鼻內,喚醒她。

  她睜開雙眼醒來,眼裡淨是閃亮星光。

  「小刀!」她飛奔過來,卻明顯地在床沿踉蹌一下,一屁股坐回軟榻上,細眉皺皺,嘀咕著埋怨好疼。

  正由於是刀槍不入的身體,反而對於痛楚更加敏銳,昨夜放縱一整夜,她嘗到了辛苦,被侵入的部分,在痛著。雖然不至於讓她寸步難行,之前還能雀躍著步伐去廚房撲抱他,因為她又不是一捏就碎的柔弱姑娘,凶獸饕餮,不會被一點點小疼小痛給打敗,她只是一時太過興奮,忘了放輕動作,扯疼新傷口。

  不過小傷口的痛,完全比不上看見雞湯及刀屠來得重要。

  「小刀,你回來啦!」雞湯,我也想念你!

  刀屠一個箭步上前,按住欲起身的饕餮肩膀,要她乖乖坐下別亂動,將大盅雞湯交到她手上,一方面讓她喝,一方面只要她手裡拿著食物,就不會老想著用食指偷襲他。

  她急乎乎先灌一口,用力吁嘆,圓圓小臉上有著大大滿足。

  好香好好喝哦。

  刀屠坐在離她有一小段距離的長腳椅凳上,看她猴急的將雞湯咕嚕灌下,喝著喝著,她忽然停下,舀匙雞湯遞到他面前。

  「小刀,來。」饕餮沒忘記要分給他喝。

  「……」刀屠沉默地覦她,厚唇沒張開。

  「呀,我忘了,你變回那個囉哩叭唆的小刀精。」她很想嘆氣,可是想想也沒啥好沮喪,他還是端食物回來餵她嘛。她收回調羹,自己餵自己。

  「妳還好嗎?」他突然問。

  「嘎?」她眨眨眼,刀屠拋來的問題太沒頭沒尾。

  「身體。」他臉微紅。

  她懂了他在問什麼,咧嘴在笑的唇還叼著一塊燉得軟嫩的雞腿。

  「通體舒暢呀。」好到不能再好,只是肚子還有點餓,今天一整天都沒吃到他親手做的食物,好痛苦。她躲在廚房外偷覦他好久,他都沒回過頭來,讓她有些失望呢,胸口悶悶的,不過現在瞧著他,所有不舒服都不見了。

  「妳剛剛不是還……疼。」

  「那個呀……縱慾的代價嘛,不礙事、不礙事,你多燉兩盅雞湯給我喝就不礙事。」最後那句才是重點,她是很容易被食物討好的。

  刀屠話已起了頭,索性接續下去,「洞房之事,讓我們眼下的情況更複雜,我們不是真的夫妻,卻有夫妻之實!」

  「哪有複雜?我看就很簡單呀,我們就像現在一樣,你煮我吃,我們繼續當對夫妻,我喜歡你的手藝,也喜歡你的身體,而你,缺個媳婦兒,不是嗎?」雞骨頭嚼碎,裡頭香濃營養的骨髓不能浪費。

  「我不需要媳婦兒,也不想成家立業。」

  「雄性人類都會想要媳婦兒,也會想成家立業。」就她對人類的淺薄認識,大抵是如此。她彎起嘴角,唇間因為雞湯的油膩而顯得晶亮豐盈。「妖自然另當別論。」
妖不一定要有媳婦兒,有些妖習慣獨來獨往,不用找伴,她以前也覺得她不需要,不
過和小刀生活的日子裡,她覺得很快樂,要是以後能有他作伴,她很樂意。

  「我--」

  她插嘴,「別再說你是人類這種謊言,那三天裡,你全招了,五百年道行的小菜刀精。」嘿嘿。

  「……就這樣?」

  「什麼就這樣?」她反問。

  「我招了我是五百年道行的……菜刀精?」他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比擬菜刀來羞辱自己。

  「嗯。菜刀精能修滿五百年,太難得了。」她拍拍他,給他高度讚揚。

  「……」刀屠懶得解釋她的錯誤認知,那也不是此時的要務,回歸正題,他們兩人之間的問題還沒解。「我不知道應該如何處置妳,我不想陪妳作戲,不想在眾人眼前扮演恩愛夫妻,除了這一點之外,妳可以提出任何補償要求,只要我做得到,我都會替妳辦到。」

  「補償?」他有對她做了什麼需要補償的壞事嗎?饕餮偏著腦袋想好久,還是沒想明白,不過既然他蠢蠢送上門來讓她「討補償」,她才不會跟他客氣哩。「任何要求都行嗎?」

  「在我能力範圍內。」也不是隨她予取予求。

  「那你把頭低下來。」饕餮朝他招手,食指已經就定位,等他乖乖把額心送上來,她就能再操控他,繼續和他當對小夫妻。

  「這不行,這等同於我給妳一個願望,然後妳用這個願望要求得到更多個願望。」他哪知道她二次對他下咒時會做什麼事,他不喜歡被迫做任何事。

  「被你識破了。」她吐舌。

  廢話,她的心機太淺,一清二楚。

  「若妳不介意,我可以替妳煮一日三餐……」刀屠才說完,看見她噘起唇,他修正道:「一日七頓,但是要有時限,例如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所有食材費,我付,妳只要顧吃就好,時限一到,妳我各不相干,若妳覺得這補償不夠,妳可以再開口。」

  聽起來真不錯耶。饕餮被打動了。

  「我想吃什麼,你都煮?」

  「妳別說想吃人,什麼都行。」

  「鳳凰也行?」她眼睛圓亮。

  「行,只要妳抓得到。」他可以替她煮一大鍋麻油鳳凰。

  「龍呢?龍也可以?」

  「我沒有那麼大的鍋子裝龍肉。」

  她根本沒在聽,撲抱過去。「小刀,我好愛你哦!」

  「妳這個舉動,是代表妳我達成共識?」刀屠對她的擁抱不陌生,雖然沒有記憶,卻有股熟悉感。

  「嗯嗯嗯,共識!共識!我想吃什麼,你就煮什麼給我吃!」她愛這個共識!

  「期限呢?」她稚氣的反應,讓他不由得放輕聲音,彷彿在對個娃兒說話。

  「到你死為止嘛。」她是最貪心的獸,四凶中排名第一的。

  「十年。」刀屠言明期限。

  那麼短?她嘟嘴,「兩百五十年。」至少也要這數字。

  「就十年。十年後我也正好打算離開四喜樓,在此之前,我願意為妳煮每一頓飯。」刀屠允諾她。十年,他就會斬斷和四喜樓所有人的關聯,或許,再去找另一個城鎮的另一間酒樓,繼續做灶頭。

  「小刀,十年對我來說,像眨個眼睛而已耶。」她不滿足。

  「我只能允諾妳十年。」他不讓她討價還價。

  「十年對你來說也像眨個眼睛而已呀。」明明都是妖,對於壽命都麻木了,十幾二十年短得不足掛齒,他應該表達誠意,隨口說個幾百年嘛。

  刀屠緩緩將她的柔荑從自己脖子上扳離,聲音與表情同樣平淡。

  「正因為像眨個眼睛而已的短暫,才不會讓我眷戀。」才沒有依依不捨,才能走得乾淨,才能終其一生都不再見他們。

  包括四喜樓上上下下每一張臉孔。

  包括她。
兩人間有了共識,相處起來應該相安無事。

  並沒有。

  達成共識的第二天,饕餮打破了它。

  她吃完那日第八頓餐--三鮮羹沾饅頭後,舒舒服服洗過澡回來,那時他已經和衣上床,準備睡下,她跳上床榻,將他困在她與床板之間。

  她的床位應該在靠窗戶旁的小長椅,不是這裡,這也是共識之一。

  「饕餮,妳幹什麼?」刀屠覺得她的笑容很可怕--不是猙獰那種,而是幾乎甜到要滴出蜜來,反而讓他更謹慎。

  她頭髮好長,微微鬆,微微濕,微微金亮,茂盛的髮量讓她圓圓鵝蛋臉變得小巧稚氣,幾綹垂落她的肩,滑到他面前,搔弄著。

  「你說過,我想吃什麼都行,我餓了,我現在要吃你。」她說著,嘴已經湊上來,朝他的脖子開始品嚐,她嘗過他帶來的狂歡喜悅,一吃難忘。

  飽暖思淫慾,凶獸對這句話,執行得徹徹底底。

  胃,飽了,慾望卻飢腸挽輔。

  「……但不包括人。」刀屠很想冷冷地提醒她,但喉頭被溫熱滑膩的小舌舔過,感覺一緊,差點令他無法說出完整句子。

  「你又不是人。」

  嘶。饕餮用力拆「食物」外皮,粗糙的布衣她不愛吃,只覬覦甜美肉體。

  然後--

  還能有什麼然後?!

  刀屠對於自己竟妄想和一隻凶獸達成共識的天真不只咒罵過一回!

  她根本就不守諾,她根本不知道什麼叫言而有信,她根本只追求快樂而不知羞恥,她根本就是隻沒教養的獸!

  她,將他的野性全數激發出來,他沒辦法用對待人類的方式待她,她不吃那一套,和她客氣只會讓她軟土深掘,更加過分的予取予求。

  刀屠從不知道儘管自己扮演人類數百年,非人的本質卻永永遠遠也不曾消失。

  這隻凶獸,貪吃貪睡貪慾,樂此不疲,學得快、玩得瘋,熱情如火,身子軟綿如雲,無論意識如何警告他不可以任由她胡來亂玩,刀屠還是被她吻得七葷八素,吻得全身上下每一根寒毛都為她亢奮起立。

  假夫妻,弄假成真第二回,一個時辰後,第三、第四回一塊來。

  隔天醒來,刀屠連懊惱的力量也沒有。

  他應該要狠狠搖醒這隻凶獸,提醒她兩人達成的共識,不過那麼做半點意義也沒有,她會聽進去嗎?

  不可能。她只會左耳進,右耳出,之後還是會順著自己的喜好來做事。

  覷著熟睡在他床上的饕餮,一臉多饜足爽快的嘴臉?他懷疑自己才是被強取豪奪的柔弱小綿羊,讓她自頭到腳吃個乾乾淨淨。

  雙指捏住她的頰肉,力道很輕很小,報報老鼠冤。

  她沒醒,昨夜玩太瘋,精力耗盡,現在補眠補得正香醇。

  刀屠下床,打水洗手洗臉,換襲乾淨衣裳,便到廚房先去忙了。

  半個時辰後,飢餓難耐的饕餮從他身後竄出來,刀屠老早就準備好餵養她的食材,迅速拌炒均勻,在她還在他背脊上磨蹭臉蛋時,什錦雜炒就盛盤上桌。

  饕餮對於他端上來的食物不挑嘴,開開心心大快朵頤。

  她很好餵,不浪費任何一粒米,讓刀屠覺得為她煮食是件偷悅之事,不過二灶士弘倒不這麼想,他炸過一盤雞粒,被她皺起小臉嫌棄,雖然炸雞粒吃個精光,但她那張臉擺明就寫著不滿。

  士弘手藝不差,只是她吃過刀屠的菜,再吃士弘所做的,就會產生比較心理,理所當然覺得--為什麼不給我吃好吃的那種,要委屈我吃這種?

  她讓刀屠心甘情願地為她煮出一盤又一盤的菜餚而不覺得累,看她吃個精光,滿足了他,她吃東西時會瞇起眼笑,一副沒酒也自醉的滿足模樣,對廚子來說無疑是最大的恭維。

  「小刀,我等會兒吃飽去抓鳳凰,你要燒好開水等我哦。」

  昨夜,兩人汗水淋漓、氣喘吁吁地躺平在床上,她說著要去捉鳳凰回來替兩人補補消耗過多的精氣神,他並不苟同。

  「能吃的東西這麼多,為何非得要鳳凰?」鳳凰是神鳥,吃了不怕消化不良?

  「我想吃你煮的鳳凰料理嘛。」光是用想的,口水就止不住。「吃完這隻,我就可以改名叫鳳六囉。」她的目標--鳳萬。

  「樓子裡的人都知道妳叫鳳五,臨時改名不合常理。」他覺得鳳五這名兒還不難聽。

  「誰理他們呀。」她咯咯笑,懶得管別人怎麼看。

  他燙來一盤翠綠青菜,淋上醬汁,送上。她很捧場地吃光,方才的什錦雜炒份量十足,她有飽哦,摸摸肚,吃飽就該辦正事去!

  「小刀,我會快去快回!」去捉一隻肥滋滋的大鳳凰回來和小刀一塊進補,補完晚上再來玩樂!

  吃飽的饕餮慈眉善目,活脫脫像個清秀小姑娘,笑起來還有可愛的酒窩,誰能想像她會名列四大凶獸之一,成為眾人懼怕的妖?

  這隻妖,會在半夜趁他睡下時,偷偷用法術替他治好手臂上被熱油、熱鍋燙出的疤。連他自己都不在意那些小傷,雖然燙傷不易痊癒,只是顏色嚇人,他連傷藥都懶得塗,放任它自行痊癒,卻在早晨醒來時發現自己的手臂上除了原先就有的細毛外,哪裡還有燙傷痕跡。

  他知道是她做的,他身邊,唯獨她有此能耐。

  她沒有細膩心思,卻在無心之中做著體貼的事。

  這隻妖……挺可愛的。

  「饕餮。」

  刀屠叫住她,她正要跨出廚房門檻,一腳在外,回過頭看他。

  「路上小心。」

  四個字,未經大腦就脫口。

  過多的叮嚀,用在大凶獸身上顯得累贅。

  她也是頭一遭聽見這樣的關心,以前從不曾有人同她說過呢。

  貝齒咧開開的,在福泰小臉上綻開笑花一朵。

  「好。」

SOGO超級版主

終身義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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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6-30 00:45:3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章

  捉到鳳凰之後,順路繞去玉林摘仙桃回去給小刀吃好了。

  小刀一定沒吃過酸酸甜甜的小桃子,她自己很喜歡仙桃的滋味,不知道小刀會不會也喜歡?

  以前吃東西,只顧自己飽就好,現在卻會想分一些給小刀,你一口我一口的厭覺,比自己低頭猛吃更美味呢!

  饕餮心情快樂無比,飛躍在林梢上。

  天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雄曰鳳,雌曰凰。

  鳳凰最喜歡在天山出沒,天山仙氣瀰漫,還有位鎮守其上的神月讀,尋常小妖小獸對此敬而遠之,視天山為禁地,但她饕餮不是小妖小獸,她在天山來去自如,偶爾還會遇見神月讀,不過她向來是四凶裡最乖巧無害的一隻,她不怕和月讀打照面會挨封,了不起捉鳳凰時被月讀當場人贓俱獲,就將手上逮到的食物放生,再讓月讀用淡嗓叨念她「上天有好生之德」之類云云,她還會一臉天真無邪地反問月讀:

  「鳳凰也吃魚吃鳥吃兔子呀,為什麼牠們能吃小動物,我卻不能吃牠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是真的無法理解。就因為鳳凰被冠上祥鳥之名,牠們吃起食物就優雅;她是凶獸,吃起東西就醜惡?大家嘴裡咬著兔腿時,還不全都是撕爛嚼碎再吞進胃裡磨?她就不信鳳凰的吃相會好到哪兒去!

  當她連續用二十幾個為什麼來追問月讀時,月讀是很拿她沒轍的。

  今天,月讀不在,天山仙氣淺薄許多許多,一些大隻點的妖,趁著天山家裡沒大人,都跑進山裡找些神獸神鳥神菇神魚補補身,饕餮當然是其中一隻,除她之外,還有別人。

  聞獜,老朋友,沒多熟的那種。

  「唷,聞獜,好久不見。」饕餮熱絡地打招呼,對方的響應卻是冷嗤及暗器伺候,刷刷刷地射來毫毛針,她連退三步,避開。

  「妳還有臉和我說好久不見?!」聞獜射完毫毛暗器,快步一蹬,長滿尖針的手臂狠狠揮來。

  饕餮呃了聲,直接用臂膀去擋,尖針手臂擊在上頭,如卵遇石,非但傷不到她,反倒尖針因此重擊而折斷數十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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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7:18
第四章

  捉到鳳凰之後,順路繞去玉林摘仙桃回去給小刀吃好了。

  小刀一定沒吃過酸酸甜甜的小桃子,她自己很喜歡仙桃的滋味,不知道小刀會不會也喜歡?

  以前吃東西,只顧自己飽就好,現在卻會想分一些給小刀,你一口我一口的厭覺,比自己低頭猛吃更美味呢!

  饕餮心情快樂無比,飛躍在林梢上。

  天山有鳥焉,其狀如雞,五采而文,雄曰鳳,雌曰凰。

  鳳凰最喜歡在天山出沒,天山仙氣瀰漫,還有位鎮守其上的神月讀,尋常小妖小獸對此敬而遠之,視天山為禁地,但她饕餮不是小妖小獸,她在天山來去自如,偶爾還會遇見神月讀,不過她向來是四凶裡最乖巧無害的一隻,她不怕和月讀打照面會挨封,了不起捉鳳凰時被月讀當場人贓俱獲,就將手上逮到的食物放生,再讓月讀用淡嗓叨念她「上天有好生之德」之類云云,她還會一臉天真無邪地反問月讀:

  「鳳凰也吃魚吃鳥吃兔子呀,為什麼牠們能吃小動物,我卻不能吃牠們?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她是真的無法理解。就因為鳳凰被冠上祥鳥之名,牠們吃起食物就優雅;她是凶獸,吃起東西就醜惡?大家嘴裡咬著兔腿時,還不全都是撕爛嚼碎再吞進胃裡磨?她就不信鳳凰的吃相會好到哪兒去!

  當她連續用二十幾個為什麼來追問月讀時,月讀是很拿她沒轍的。

  今天,月讀不在,天山仙氣淺薄許多許多,一些大隻點的妖,趁著天山家裡沒大人,都跑進山裡找些神獸神鳥神菇神魚補補身,饕餮當然是其中一隻,除她之外,還有別人。

  聞獜,老朋友,沒多熟的那種。

  「唷,聞獜,好久不見。」饕餮熱絡地打招呼,對方的響應卻是冷嗤及暗器伺候,刷刷刷地射來毫毛針,她連退三步,避開。

  「妳還有臉和我說好久不見?!」聞獜射完毫毛暗器,快步一蹬,長滿尖針的手臂狠狠揮來。

  饕餮呃了聲,直接用臂膀去擋,尖針手臂擊在上頭,如卵遇石,非但傷不到她,反倒尖針因此重擊而折斷數十根。

  「二哥,換我來!」聞獜身後竄出三隻同族的妖獸,漫天的毫毛針如雨落下,但在饕餮眼中,它們和雨絲沒有任何差別,打在身上沒有痛覺,只是癢癢扎扎的。

  「喂,我好聲好氣和你打招呼,你們聞獜一族怎麼這麼沒禮貌?」她埋怨。人類說,伸手不打笑臉人,妖獸卻不懂這道理,沒瞧見她笑得多燦爛迷人嗎?竟還群起圍攻她。

  「妳吃掉我家大哥,還反過來指責我們沒禮貌?!」聞獜二哥怒火沸騰,猙獰的嘴角邊那對大撩牙照照生輝。

  他們是來報仇的,不是來敘舊,犯不著顧及「禮貌」!

  「他又不好吃,肉硬刺又多。」饕餮啐了聲,讓原先殺來為兄復仇的聞獜一族聽見,更加激憤,被吃掉已經夠嘔夠窩囊,她還有臉嫌人家難吃?!

  「呀--」聞獜三弟暴走,整隻撲向她,要不是她不愛吃聞獜,他這種自己送上門來給她吃的行徑叫--找死。

  「三弟!別衝動,等大姊帶刀過來!」聞獜二哥制止三弟妄動,避免造成無謂死傷,光憑他們無法重擊饕餮,還是省點力氣。「先將饕餮團團圍起來,別讓她逃掉,咱們可是好不容易才堵到她!」知道饕餮貪食,有食物的地方就會有她的蹤跡、天山美食野味數不盡,他們已經在此埋伏個把月以上,就等她自投羅網,不差一時半刻。

  「我很忙耶。」她又噘起嘴,瞪著擋路的他們。「我還要抓鳳凰回去給小刀煮,再跟小刀一塊吃掉牠。」

  如果聞獜滋味好,她大可以恢復凶獸原形,大嘴一張,將這幾隻小東西嚼也不用嚼就嚥下,清空眼前的路,偏偏聞獜一族就是難吃嘛。

  「妳別想走!這一次,絕對要取妳性命祭我大哥!」

  饕餮嘆口氣,「都說了好多遍,我刀槍不入耶,你們不是試過很多很多次了嗎?」很浪費她寶貴時間,她已經有點餓了,只想快快逮兩隻鳳凰,摘幾簍仙桃,再快快回到小刀身邊去,看他神情迷人地為她烹煮美食。

  「哼,等我大姊來了,妳就沒辦法再有這等自信。」聞獜二哥陰陰冷笑。

  她嘆氣聲加重,再一回。「我一直不介意讓全天下知道,我饕餮沒有天敵,任憑誰也傷不了我半根寒毛。你們別擋在我前面,把我惹生氣了,我就當你們是苦苦小藥丸,和著唾液、捏著鼻子,一隻一隻全吞下去,讓你們一家人在我肚子裡重逢。」她的脾氣會隨著腹餓程度產生變化,越餓,脾氣越大。

  「我們當然知道妳沒有天敵,也知道妳刀槍不入,但妳恐怕忘了吧?妳曾經很驕傲又不怕死地告訴我們,什麼都傷不了妳,只除了--」

  哼哼哼,聞獜一族同時發出冷笑。

  聞獜一族的長姊身影出現在天際,肩扛鋒利的刀,反射出天山山邊那抹日光,殺氣逼人。

  「饕餮,我們一族人為報妳弒兄之仇,千山萬水尋到唯一一把能殺妳的魔刀!」

  不、不會吧?!

  饕餮臉色慘白,退了一步又一步。

  唯一一把能殺她的魔刀……

  她確實不懼世間任何兵器,刀劍矛槍戟,哪一柄敢刺過來,就要有毀損的心理準備,正因如此,她才肆無忌憚。

  除了「龍飛」。

  龍飛,神武羅成仙之前所鑄的刀,據說它削鐵如泥,據說它斬妖殺魔,據說它一揮動,連海水也能被劈成兩半,據說、據說、據說…還有太多太多的據說。

  武羅原是殺人如麻的惡徒,鑄出一柄又一柄殺戮的兵器,其中以龍飛刀沾染最多人血、最多冤魂,幾乎已成魔刀。

  後來,武羅受月讀感化,放下屠刀,贖盡罪孽,洗盡血腥,得以名列仙籍,而龍飛刀,下落不明。

  這幾百年裡,不斷有人尋找它的下落,捨不得魔刀從此塵封,妄想重現當年武羅手執龍飛,大開殺戒的場景。

  不時有消息傳出,誰誰誰尋到龍飛刀,誰誰誰又拿著龍飛刀作亂,但那些流言皆未獲得證實。

  她在天地間覓食時,也會留意龍飛刀的蹤跡,若是它落在她手裡,她定會直接折斷它,將自己的最大剋星除掉。

  現在,聞獜長姊手中那柄又長又寬又巨大的古銅重刀,竟是龍飛?!

  「會怕了吧?」聞獜二哥笑得好不得意,他朝其它幾隻聞獜使眼色,在饕餮反應過來之前,四隻聞獜拋出金剛繩,由四個方向束縛住她,封住所有逃亡方向,她想掙開,金剛繩反倒纏得更緊,聞獜長姊揮舞重刀,將天山的縹緲雲霧全數掃開,大喝一聲,從天際落下,眼看就要以刀鋒抹斷她的頸子。

  死定了。

  饕餮絕望地想。

  她這輩子唯一的罩門,冰冷的龍飛刀已經貼近她頸項。

  她腦中瞬間浮上的,不是三杯鳳凰,不是咕咯肉,不是涼皮春卷,不是掛爐烤雞炸蠣黃繡球海參烤大蝦梅干扣肉宮保雞丁……

  娘子。

  明明知道是咒術,才會讓他喊出那兩字,她卻好喜歡好喜歡,喜歡到老愛逗著他,聽他多喊幾回。

  妳的模樣就像個萱蔥年華的姑娘……很好看。

  他彎著眸,嗓音溫柔,沉而低,眸裡清澄的顏色,她一輩子可能都忘不了。

  娘子,我愛妳……

  他喃著,聲音就在她耳邊,貼得好近好近。

  路上當心。

  他淡淡的,彷彿不經意的,要她當心自身安全,關心她這隻沒有天敵的凶獸。

  刀屠。

  他的模樣、他的容顏,擊敗她所吃過的任何一道佳餚珍饈,在她臨死之前,佔據她的意識。

  「哎呀,早知道,昨夜睡前應該要再玩一次……」掙不開金剛繩的饕餮悠悠一嘆,悔不當初。

  龍飛刀劃過她細白脖子--

  預期中的疼痛……

  沒有來臨。

  她直挺挺的被纏在四道金剛繩中央,纏得像根麻花,比她臉孔還要寬的大刀彷彿一根遇上鐵桿的小黃瓜,瓜遇鐵桿的下場--啪哩哩哩哩的碎裂聲不絕於耳。

  傻住。饕餮如此,聞獜一族也是。

  龍飛刀,聞獜一族口中的龍飛刀,眼下只剩刀柄還握在微微顫抖的聞獜長姊手中,其餘部分全碎成廢鐵,猶如雪花匡匡當當從饕餮脖間墜落,好幾塊鐵屑沾在她右肩、鎖骨和胸前,她一點也不覺得疼,好似被一根細蔥揮打到而已。

  碎片中有一塊鑄刻著這柄刀的名,正好卡在她臉頰和肩頸邊,她以牙將大碎片咬近眼前,看得仔仔細細。

  龍非。

  「龍非?我記得龍飛刀的『龍飛』兩字,是大龍飛昇的龍飛吧?這把刀是武羅不識字刻錯了,還是它根本就不是龍飛……」饕餮問出在場所有妖獸心裡浮現的疑惑。

  「大姊」大小聞獜愕然望向呆若木雞的聞獜長姊。

  被好幾對眼睛盯著瞧的聞獜長姊結結巴巴,「這……我、我沒注意看刀身上的字……」

  那時找到這把刀,欣喜若狂,一群聞獜只急著尋找饕餮的下落,誰也沒想過要將刀從錦布裡拿出來端詳,光聽到同音的「龍非」,亢奮過頭的聞獜一族,哪還有心思仔細觀察小不隆咚又模糊不清的刻字?誰會在乎此「非」非彼「飛」?

  饕餮嚇白的臉逐漸恢復血色,現在換聞獜一族一隻隻抖著身軀等死,臉色比她方才還要白十倍。

  她瞇細雙眸,掃過聞獜一族,問得好輕好柔:「你們拿假刀想斬我這隻饕餮?」

  「別怕!她掙不開金剛繩!趁現在使出所有絕學擊斃她!」聞獜長姊丟掉刀柄,雙臂冒出數以千計的毫針,那是毛髮,也是武器,朝饕餮顏面直擊!

  饕餮被打偏臉,而聞獜長姊付出手臂骨折的代價。

  「會痛耶!」饕餮氣呼呼地轉回臉,雖然刀劍無法對她造成傷害,但被打到時也不是文風不動,簡言之--打蚊子時,自己的手和臉也是會痛的好不好!

  「換我!」聞獜二哥也拿鋒利毫針對付她,這次將她的臉打往左邊。

  「我也來!」聞獜三弟用腳踢她,她的臉又撇回右邊,聞獜長姊改執武器揮打。

  左邊右邊左邊右邊左邊右邊左邊右邊左邊右邊……

  「呼、呼、呼、呼……」聞獜一族打得好喘,中場休息,猛烈吐納聲響徹天山。

  「這隻死饕餮完全找不到死穴……」聞獜二哥喘息聲最大。

  「可惡,又功虧一簣嗎……」聞獜三弟不甘心,奈何他渾身上下的毫針全數斷光光,連腳都扭到,卻傷不了她,好嘔!

  「打夠沒?」饕餮雙頰微微泛出粉紅,像桃花般好看,沒有見血,沒有淤傷,有的只是她累積到頂點的怒火。

  她的脾氣絕對是四凶中最隨和的一隻,她不愛與人爭與人吵,但不代表她能站直直任人毆打還維持笑臉!

  「打夠也該輪我還手吧?」饕餮仍受縛於金剛繩,雙手無法使用,不過無妨,她向來是動口不動手。

  圓圓小姑娘的皮相像吹飽風的羊皮囊,越來越鼓、越來越膨,纏住她的金剛繩越繃越緊,但沒有被掙斷,不過也沒能阻止眼前那詭異的脹大!

  「糟糕!二弟三弟小妹快逃!」聞獜長姊驚覺異狀,當初兄長被吃掉時的情景,在此時重現。

  饕餮恢復原形,要吃人了!
晚膳時辰已過,嚷著要捉鳳凰的饕餮沒有回來,刀屠有些心神不寧。

  四喜樓最熱絡的客潮已漸漸散去,丫鬟們忙碌地清洗碗盤竹箸,灶裡柴薪未熄,還等著應付晚食的客倌上門,不過幾名廚師已經放下菜刀,在廚房外閒聊起來。

  刀屠將鮮魚放入灶鍋裡清蒸,忍不住又瞧向外頭天色。

  反常。

  平時這時候,她老早就挨在他身邊,東問一句「魚什麼時候熟」,西問一句「還不能吃嗎」,喋喋不休,除非他先塞給她一些小零嘴才能讓她安靜。

  現在,清靜過了頭,清靜到……他不習慣。

  被她纏成慣性,時時都能看見她朱紅色身影,突然這麼長時間見不著她,他真的不習慣。

  下意識分心在尋找她。

  刀屠坐在灶前小矮凳,添些柴,眼眸又瞟向門外。

  「刀頭哥,刀嫂子去挑布料還沒回來呀?」陸妹子洗完一批碗,在圍裙上擦拭濕濡雙手,看見刀屠頻頻瞧屋外,帶些焦慮模樣。

  他不好直言饕餮去打野味,只用逛布行的老套藉口來搪塞眾人詢問「他家那口子」怎麼沒像隻跟屁蟲尾隨在他身後。

  「嗯。」刀屠淡淡頷首。

  「我下午去餅鋪買了些軟甜糕,本想分些給她,要不,我拿過來,你和刀嫂子當夜消吃?」

  「謝謝妳。」刀屠淺笑。軟甜糕,饕餮一定愛吃,雖然不夠她塞牙縫,但拿來開胃,她會樂上好半天,沒見過有誰像她,如此容易被食物收買。

  然後,她會大聲說--我愛你。

  明知道這三字無意義,她喊出來時,還是會讓他胸口一震。

  一日聽上數十回,早該要麻木,為何還是有莫名波瀾在心裡翻騰?

  「軟甜糕的錢,讓我來付。」刀屠不佔人便宜。

  陸妹子搖搖手絹,笑道:「不用啦,刀頭哥,就當是禮尚往來嘛,拜刀嫂子之賜,我們最近也很有口福吃些餃子和酥餅呢。」

  今天天熱,尤其廚房更不是人待的地方,陸妹子待沒一會兒已經滿額熱汗,刀屠則是一貫長髮扎辮,因為悶熱,他將長辮甩在胸前,讓背部一整片汗濕的衣裳透透氣。

  後頸露了出來,薄薄的汗水,濡亮黝黑色的膚。

  陸妹子站著的高度,正好俯視他露出衣領外的脖頸末端。

  「咦?刀頭哥,你脖子上有雕青耶,是字,雕些什麼呀……龍--」才看見一個字,刀屠迅速起身,高大身體一挺直,矮他大半個頭的陸妹子自然哈也瞧不見。

  「軟甜糕我等鳳五回來時,再過去找妳拿。」明顯是在轉移話題。刀屠話說完,又佯裝忙碌地切洗食材。

  陸妹子當然也無意探索,只是一時好奇,怎會有人刺在那般隱密之處?若不是長髮撩開,根本不會去注意到。雕青刺字不是啥稀罕大事,樓子裡的二灶士弘可是左肩雕青龍右肩刺白虎,老是裸著上身炫耀給大家看呢。

  「好的。那我先去忙了。」陸妹子笑笑離開。

  刀屠直到她往水井方向的身影遠去,才伸手撫摸後頸,那深入骨髓的痕跡……

  「小刀--嗚嗚嗚--小刀--嗚嗚嗚嗚--」

  熟悉的叫法,不熟悉的啜泣,傳入他耳裡,刀屠收回後頸上的右手,旋身轉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下一眨眼間,饕餮回來了,「彈」進他懷裡--的確是用彈的,她走不了、跑不動,四肢被金剛繩纏繞纏繞再纏繞,只剩下脖子還能左右轉動。

  見她平安歸來,他終於放心地吁嘆,但看清她的狼狽假哭模樣,他失笑。

  「妳不是去抓鳳凰嗎?」眼下看起來,被抓的人是她吧。怎麼回事?鳳凰不甘被吃,反過來對抗她嗎?

  「我遇上仇家……」她好委屈。

  「回房去再說。」刀屠抱起她,幸好廚房此時人不多,省去向樓裡眾人解釋她這副被縛的慘狀,說不定還被大伙誤以為他們夫妻倆有異於常人的歡愛癖好,要是真教人撞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進房,落閂,他找把剪刀要剪繩。

  「沒有用啦,小刀,這是金剛繩,弄不斷……我以前被綁過一次,讓我吃足苦頭,我可是餓滿一年才瘦成皮包骨,從繩圈裡爬出來……嗚,糟糕了啦,我這次又要餓一年……」不能吃不能喝,看著美食掉眼淚,對她饕餮來說是最可怕的折磨,她不想再挨一次餓,嗚嗚嗚……

  刀屠還是以剪刀試試,誠如她所言,剪刀壓根金不進金色繩索裡,繩索堅固如鋼,他一使勁,剪刀應聲而斷。

  嗚嗚嗚,這次被綁起來更慘,不能吃食物,也不能吃小刀,纏成這樣就不能做快樂的事了!

  臭聞獜!你們害我最後一餐吞下超難吃的玩意兒!更害得我將有一整年無法擁抱小刀,可惡!

  「別亂動,會被割傷。」刀屠按住她的身子,食指探進她月金剛繩之間,鷹眸一凜,刷地劃斷了金剛繩,她一身緊繃的束縛瞬間從身上滑落,在腳邊散成一圈圈繩狀漣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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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7:43
  饕餮臉上掛著為自己接下來一年必須禁食禁慾而哭的眼淚,雙眸愕然地望向刀屠,他用同一根指頭替她揩去眼淚,溫暖指腹帶有粗糙的刀繭--也只有刀繭而已,為什麼能輕易弄斷金剛繩?!

  「小刀……」

  「好歹我也是一把刀,這種繩子難不倒我。」他輕描淡寫。

  「你真的是一把好菜刀耶!」她真心誇讚他,抱過去。他讓她免於一年的飢餓,無論是吃的那一種,還是玩樂的那一種。

  她上一回被縛,也用彈跳的方式去尋求能切斷繩子的名刀,但它們全是一堆名過其實的破銅爛鐵,比不上小刀一把!

  刀屠對她的誇獎毫無喜色,也不想向她道謝,他拉下她的雙臂,審視她身上被繩縛出的勒傷,明明被五花大綁再打上好幾個死結,卻沒留下太明顯的痕跡,只有淡淡一條一條的粉色條紋。

  「怎麼會和人結怨?」他問。

  「凶獸難免有一兩隻仇人嘛。」她粉飾太平,呵呵笑著帶過去,但這招對刀屠沒有用,她也不是一笑傾城的美人,沒迷得刀屠失心瘋,他對她過短的答覆明顯不滿意。

  她摳摳臉頰,坦白說道:「我吃掉人家家裡很重要的東西……」心虛低頭。

  「是什麼?」他只想聽見最關鍵的字眼,是什麼重要之物,讓人以稀罕無比的金剛繩來捆她。

  「他們家……族長。」她的頭已經完全不敢抬起來看他,最末兩字說得小小聲,好希望他耳背聽不見。

  「我錯了。」刀屠流露出懊惱。「我不應該替妳解開繩子。」應該要綁她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才不會再去荼毒世間萬物!

  吃掉別人家的族長?!她還有臉說!

  「小刀,不要這樣嘛,我又不是故意的--」饕餮怕他生氣,馬上磨贈過去,身子軟,聲音更軟,「那是決鬥呀!是他找我單挑,是他先撂話說要把我剝光光吃我的呀!如果不是我比他強,現在被他吃得乾乾淨淨的人,是我耶。」她只是出於自衛才吃掉聞獜族長,不然他看起來既不可口又不美味,她情願去吃肥猩猩也不想吃聞獜!

  剝光光吃她?

  非常簡單明瞭的字眼,一聽就懂,可惜這隻凶獸在狀況外。

  那隻找她單挑的「食物」,原意應該不是如此,卻被一隻單純凶獸誤解本意,落得被她吞吃入腹的淒涼下場,刀屠都想為那隻「食物」抱不平。

  她不特別美,但絕對稱得上清秀,尤其笑起來之甜,蜂蜜也不及,被人覬覦也毋須太詫異。

  「我怎麼知道他的兄弟姊妹會為這種小事一直找我麻煩,明明就知道打不過我,卻總是不死心,這次他們還找到龍飛刀想砍掉我的腦袋!」饕餮哇啦哇啦不斷地說,沒發現刀屠雙眸裡有淡淡訝然--為他在這一串話裡聽見的三個字--她連珠炮似地續道:「幸好他們找到的是龍非不是龍飛,不然我現在早就成為斷頭饕餮,沒辦法回來你身邊……」想到那時,饕餮忍不住挨近他,展臂把他抱得牢牢的,臉頰貼在他胸口,十指在他背後交纏緊扣。

  「別。我身上全是汗臭。」刀屠想扳開她,她卻纏得更緊。

  「我也是呀。」饕餮才不介意,他臭,她也沒多香呀。「我那時以為自己死定了,因為龍飛刀是我唯一的剋星,天底下沒有什麼兵器能傷我,但若是龍飛,我絕對沒命。當他們拿著龍非殺過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我應該要閃過所有我嘗過的食物,懷念它們被我吃掉時的鳳動,可是……我想的不是麻婆豆腐,不是涼皮春卷,不是吃的喝的,是你。」

  她笑著說,但說到最後那兩字時,她困惑了。

  「為什麼是你?我死掉的話,就再也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玩意兒,我應該要很不甘心,很有怨念,很想再回味一下它們的滋味……可是為什麼是你打敗它們?真奇怪,我腦子裡除了吃之外,怎麼還有空位來放你?偏偏你就那樣活生生跳進我腦中,甜甜地叫我娘子,還衝著我笑……」她拿這個難題反問他,而刀屠沒有回答。

  那是他也不懂的情愫。

  他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也從不和人深交,只肯維持淡淡君子情誼。他從不放太多感情,無論是親情、友情或…愛情,否則他不曾再老化的外貌,怎會不敵人疑竇?為避免麻煩,他總是來來去去。

  忘掉是多少年之前,他遇見一對老夫婦,他們待他真的很好,好到他以為或許他們能夠接受他,但……最後他失望了。他們知道他的身份後嚇得幾乎魂飛魄散,急忙和他撇清關係,說著人妖殊途之類的話,他不怪他們,只怪自己不是人,從那次之後,他情願和人維持距離,如此一來,當他離開時,誰也不會為此難過落淚。

  他不想要有感情羈絆。

  這樣的他,為什麼會成為她面臨死亡之前唯一想到的人?

  刀屠不懂,比她更困惑。

  他直覺想避開這個話題,對她道:「除了被綁成煙熏腿肉外,妳還有什麼地方受傷?」

  「他們打我的臉,還用腳踹。」見他關懷她的傷勢,她好鹹動哦,沒有被人噓寒問暖過,心都快化掉了。趕快趁機裝可憐、討他惜惜。

  「看不出來有傷口。」他將她的臉頰左轉右轉,不放過任何一處肌膚。

  「你想想嘛,他們把我綁起來,都要拿刀砍我了,還會不把握機會打我嗎?」

  這句是實話,她真的被打得很慘很慘,只是沒造成傷口和疼痛,但不代表她不需要他溫柔的呵護。

  刀屠同意她這番說辭,轉身從木櫃裡拿出燙傷用的涼膏,他沒有能塗抹這種沒紅沒腫的傷藥,先用涼膏湊湊數。

  饕餮很伶俐地將右頰轉向他,他輕輕柔柔的手勁,在她臉上畫圈圈,傷膏好涼快,他的指尖好珍惜她,像害怕碰疼她。

  方才還能劃斷金剛繩的指,此時已經毫無殺傷力。她舒服得幾乎快闔上眼睛,不過她沒有,因為她要看小刀,一直看著他。

  之前還滿腦子想著如何再對他下咒,現在根本沒了那個念頭。

  相處後發覺這個小刀也可愛,雖然他不會甜滋滋喊她娘子,雖然他不會老是朝她傻笑著,雖然他跟她說話時的語調比較淡漠,可是她分不出來這個小刀和被下咒的小刀有什麼太大的差異。

  他還是每一餐都為她煮出超好吃的料理,每一道菜都沒馬虎過。

  他還是在夜裡讓她摟著他睡,把一大半的被子讓給她蓋。

  他還是會聽她囉峻些沒營養的廢話而沒打斷她。

  他還是……可口得讓她垂涎三尺。

  手,忍不住又爬上他臀部。

  「妳幹什麼?」他的手指還在她臉頰上,直接狠狠捏一記。

  她的圓臉被捏得變形,但不痛,還有辦法嘿嘿淫笑,「我們都做得這麼勤快了,你還羞答答問我要幹什麼?」她將淫魔的嘴臉學個十成十的像,紅唇咧咧直笑,小掌從他臀邊摸往臀後,一副在酒樓吃姑娘豆腐的色老頭模樣,摸已經不能令她滿意,她開始改用輕捏慢揉。

  「妳腦子裡除了吃和慾之外,其它什麼都裝不下了嗎?!」

  「誰教這兩件事都很快樂嘛。」她路起腳尖,嘟唇親吻他的下顎,她的身高也只能勉強親到那裡,除非他主動低頭或是抱高她,她才能滿足地親到他厚厚的唇。

  她是追求快樂的獸,幹嘛去裝些不快樂的事在腦子裡堆肥呀?

  刀屠嘆氣,重重地,最後說出一句連自己都覺得不該說的軟弱拒絕,「我身上全是汗臭。」

  「沒關係,我也是。」她輕輕鬆鬆以老話一句堵回來。

  他又嘆了一口氣,略略俯低身,她立即叼住他的唇,只聽見他最後那句數落在密合的唇縫間流溢,全數被她吞進嘴裡--

  「妳真的是隻貪心的獸……」
嘩啦啦啦。

  水珠潑得到處都是。

  大大浴桶裡,塞進一個刀屠已經嫌小,饕餮也硬跟著擠進來佔空間。

  這就是人間說的「鴛鴦浴」哪,她還以為鴛鴦只是嘗起來好吃,還不知道鴛鴦洗澡也是快樂無比。

  他們兩人都鬆散髮辮,一樣的微鬈,她好玩地坐在他大腿上,撩起他一綹頭髮在指間繞呀繞,又頑皮地拿它去撓他的鼻,自己笑得咯咯清亮,享受他替她刷刷洗洗身子的舒暢。

  「對嘛,就是要這樣,在我死之前,一定要痛痛快快再玩一次我才不會有怨言!」通體舒暢!人間享樂!死而無憾!

  「手舉起來。」打滿白泡沬的軟巾要清洗她的腋下,她乖乖照辦,舉高藕臂,軟巾搓揉過來,癢得她直發笑,不過笑聲沒阻止她嘰嘰喳喳說話,說著在天山遇見聞獜的那檔事,都說好多回了,她還不膩。

  「……看到他們拿出假龍飛刀,我真的嚇死了!我想,完蛋了,這次非死不可。你不知道龍飛刀是什麼吧?厚,它是神武羅還是人類時打造出來的魔刀,聽說被它砍掉的腦袋少說有千來顆,刀上沾滿鮮血和冤魂,不只砍人也砍妖,我雖然沒被砍過,不過聽說以前有只和我一樣仗恃著刀槍不入的妖被它一刀剁成兩半……我可不想拿自己去試這個傳言的真假,萬一也被剁成兩段就太划不來了。」她滔滔不絕地將龍飛刀的來歷細數一遍、連武羅鑄造它,最後又棄下它的那回事也沒遺漏。

  他這次改刷她的背,將她的長髮撩到雪白酥胸前,要她轉過去背對他。

  刀屠似乎對她的話題興致不大,無論她嘰嘰喳喳說多少,他都不答腔,任由她唱獨腳戲,他更在乎有沒有將她洗乾淨。

  「小刀,可是我不會因為你是把菜刀就看不起你哦!」她不希望讓刀屠以為她在吹捧魔刀龍飛而產生自卑感,轉頭朝他補了這句。

  匆匆一瞥,看見刀屠眉宇間有蹙折,但她沒看得很仔細,刀屠大掌往她腦袋上一擱,硬生生將她轉向牆面。

  「背還沒洗好。」他口氣淡淡的,濕巾在她背上勤快地來回。

  是她看錯了嗎?剛剛好像瞧到他的不悅,但從嗓音聽來,沒有異狀,還是她熟悉的刀屠。饕餮不是心細如髮之人,很快就拋掉這個猜測,接續她方才還沒說完的話題。

  「比起殺人的龍飛,會做菜的菜刀精我才愛呢!」她再次強調。

  「妳嘴裡的『愛』根本沒有任何意義。『愛』對妳而言,只是開心時掛在唇邊的歡呼罷了。」他老早就弄明白,只是偶爾仍會為她說出那三字而胸口震撼。

  刀屠掬起清水,將她背上的白色泡沬衝去。吹彈可破的肌膚,帶些圓潤,女人的柔軟曲線,像連綿起伏的山坡,該凸的凸,該凹的凹,手掌隨著線條滑過,引來她的哆嗦,身軀又軟化下來,整個貼靠在他胸口。

  「我的確不太懂啥是愛,可是我現在都只對你說『我愛你』耶,別人都聽不到哦!」以往,她一攤吃過一攤,每一攤都有她中氣十足大嚷「我愛你」的聲音。她愛做餅師傅,也愛煮麵大叔,更愛一旦腐腦大嬸,他們總是做出她愛吃的東西,讓她眉開眼笑,但她越來越少有機會滿街衝著人喊「愛你」,因為有小刀,她的「我愛你」全都送給他了。

  吃著滿嘴美食時,她喊:我愛你,刀屠會露出若有似無的淺笑,濃揚的劍眉略略放鬆,為她再添滿一碗。

  床上,玩著令人身心爽快的遊戲,她勾著他的頸,雙腿纏在他腰際,小舌撩弄輕啖他的耳垂,在他髮鬢間輕吐:我愛你,刀屠的眼神會變得深邃,如火炬般凝視她。儘管他還是沉默,半個字也不多說,卻會主動低頭親吻她--每次都是她採取主動,像隻撲羊的餓狼撲向他,只有在那時,他的動作會變得火熱,害她無力招架,卻也樂於享受他的服務。

  「妳愛的,也不過是由我手裡煮出來的那些料理,並非我刀屠這個人。」刀屠潑她溫水--一瓢水從她腦門淋下,開始處置她的長鬈髮。他喜歡她的髮色,黑金混雜在一塊,黑的像綢緞,金的像純金細絲,紮起髮辮時,金絲在黑髮裡閃耀出迷人炫光。

  「……」饕餮偏著頭,思索他那句話。他說得對,如果他不會煮食,她就不會對他說「我愛你」,她滿嘴說著愛愛愛,實際上愛是什麼,她根本摸不透、弄不明白,沒資格大放厥詞。她愛的是刀屠?是刀屠那雙善於料理的雙手?是刀屠的身體?是刀屠教她的快樂?是刀屠的眼神?是刀屠的聲音?是刀屠在她身邊的感覺?還是刀屠偶爾流露卻又好稀罕的關心?

  那些是愛?

  是嗎?

  「小刀,那你有愛我嗎?」她理不出答案,想知道這個難題若拿來詢問刀屠時,他會怎麼回答。

  他曾對她說過那三字,是在咒術影響之下。

  娘子,我愛妳……

  可是沒了咒術,也就不再聽他說起。

  她還滿懷念他用那般酥骨呢喃,讓她戰慄。

  「那要看妳對於『愛』的定義是什麼。如果妳是指妳看到食物時的『愛』,那麼,我沒有。」

  她眉心打結,咕噥:「幹嘛說這種我聽不懂的回答……」他如此篤定地回她「我沒有」,像是狠狠在她胸口毆一拳,比聞獜一族用腳踹在她臉上還要疼痛。

  「眼睛閉起來。」他要在她髮上抹皂了。

  她聽話照做,長睫蓋下,嘴還是開開合合,「你那句話,是不愛我的意思嗎?」她心裡很介意,不清楚自己怎麼像心窩上被壓了塊大石,沉甸甸的,好難受。

  「不知道。」刀屠不給她正面響應。

  饕餮不懂他是在逗她還是當真,她悄悄瞇眼偷瞧他,偏偏從他那張神情淡然的臉上也瞧不出端倪。

  「小刀!」

  「這答案很重要嗎?若我說『是,是不愛的意思』,妳會怎樣?若我說『不是,我當然愛妳』,妳又會怎樣?開心?難過?」

  他愛她,她會開心嗎?

  他不愛她,她會難過嗎?

  饕餮問自己。

  她連「愛」是什麼都不知道,又怎會知道哪個答案該哭,哪個答案又該笑?

  兩人互視許久,她誠實地搖搖頭。

  「既然如此,妳有什麼好追問?」刀屠堵得她啞口無言。

  好吧,的確沒什麼好追問,她不應該這麼好奇,可是真要她不好奇又很難,偏偏刀屠一副對這類話題沒興致的態度,她只好嚥回滿肚子問句,讓他替她清洗長鬈髮。

  饕餮只安靜了一下子,新的困惑又冒出頭。「小刀,要是今天聞獜手裡所拿是真的龍飛刀,我被一刀剁斷腦袋,你會不會替我報仇?」把聞獜一族狠狠吊起來打。

  「妳要我拿菜刀去幫妳報仇?」他略略挑眉問。

  「不要不要還是不要好了!」她迅速搖手。「你打不贏龍飛,還會被砍斷,不要替我報仇……」小菜刀對上魔刀龍飛,誰輸誰贏連賭都不用賭,她不想刀屠也步上她的後塵,她不要刀屠死掉。「那……不然,你會不會難過?」

  「一點點吧。」

  一點點還加上一個很不肯定的「吧」?

  她嘴唇嘟起來,不怎麼滿意。

  「會不會哭?」她又追問。

  他連眉峰都沒挑。「為被龍飛刀剁斷腦袋的妳嗎?」

  「嗯嗯!」不用痛哭流涕,不用死去活來,但至少會嗚嗚哭兩聲吧?

  「不會,絕對不會。」一字一字都無比肯定。

  「小刀!你好冷血--」饕餮不滿地大叫。再怎麼說,她與他也當了那麼多天的夫妻,他竟連一絲絲遲疑都沒有!

  她從木桶裡猛然站起,髮裡的泡沬大量滑下,直直落進她渾圓大眼裡,刺得她閉眼哇哇叫嚷,她伸手要去揉,刀屠立刻阻止她,拉她坐回水裡,舀來清水沖洗掉泡沬,無可避免地弄得她滿臉濕,分不清她是不是邊哭邊抱怨他冷血。

  或許是他的答案刺激到她;或許,她遷怒;也或許她賭氣,一覺得雙眼不痛了,立刻將紅紅的眸子瞠得大大,無比堅定地看著刀屠。

  「我才不會被龍飛刀剁斷這顆饕餮腦!它想殺我還早的咧!我會搶在任何人找到它之前先把它找出來,然後!把它折成一段一段再一段變成廢鐵一把,看它還能囂張到幾時!」她發狠大宣告,右拳握緊緊,朝天際立誓。之前找刀純屬玩票性質,沒啥認真,但現在她一定會投注全副心力下去找出龍飛刀!

  根本就不關龍飛的事,它只是掃到暴風尾--她不喜歡刀屠對於她假設性的問題全給了冷漠無情的答案,要是她真有一日被龍飛給砍掉,他也只有一點點難過,而且不會為她哭……

  氣死她了!

  她想聽見的是刀屠跟她說--

  我會非常非常非常難過。

  我會哭得撕心裂肺。

  我不要妳死。

  可惡!全是龍飛刀害的!

  刀屠沉默不語,靜靜聽著饕餮嘴裡說要怎麼怎麼折斷龍飛,又要怎麼怎麼怎麼把龍飛粉碎成鐵屑。

  如果,那時,饕餮再認真一點去注意刀屠,她一定不會錯失浮現在刀屠眼裡那一閃而逝的驚愕與嘆息。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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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6-30 00:48:30
第五章

  饕餮找到「吃」之外的最大目標--搶在任何人之前,找出龍飛刀,再將它折成數段!

  沒錯,龍飛是她唯一天敵,她幹嘛留著一把危及寶貴性命的凶器在人間,時時讓仇家拿出來嚇唬她呀?!昨天是聞獜,今天會不會是窫窳,明天也來一群天狗?

  真正一勞永逸的辦法,就是將最具威脅的凶器給毀掉,看誰還有膽再拿假刀假劍在她面前揮舞!

  「目標,找到龍飛刀!折斷它!」饕餮精神亢奮,在清晨喝完一鍋清粥之後,打開窗戶,對著藍天白雲嚷嚷她接下來要做的大事。

  刀屠收拾碗筷鍋盤,「我去上工了。」說完就要走出房門。

  「小刀,我會帶土產和龍飛刀回來,等我哦。」

  他不用回頭,也知道饕餮從窗子跳出去辦「正事」,一連數日,她都在做這些事。早出,晚歸,帶回滿滿各地的稀奇食材當土產,也帶回她沒尋到龍飛刀的失望神情。

  「你說,龍飛刀會在哪裡呀?」夜裡,饕餮回來了,扛回滿滿一簍長腳蜘蛛大蟹給他清蒸,蟹腳肉飽滿香甜,蟹黃濃郁醇美。蟹蒸熟了,兩人圍在房裡小圓桌吃蟹,刀屠將蟹腳殼剝開,露出一管紅白色的鮮肉,置於她面前小盤,她以小鐵匙舀著蟹黃,她一口他一口地餵食兩人。

  「在它應該在的地方。」他的答案,一聽就是在敷衍她。

  「神武羅當初到底把龍飛刀丟哪兒去了?有人說,他把龍飛刀拋進東海,它沉往海裡深處。」所以她潛進東海,刀影沒看到,倒看到一大堆肥美蜘蛛蟹,當下她忘掉找刀這檔要事,先捉蜘蛛蟹才重要!「又有人說,他把它釘在某座山的某塊巨岩裡。」然後呢,她也跑遍了許多山,採回滿滿的野藷靈芝人參和水果。

  海裡找不到,山裡也沒有。她敗興而歸,卻收穫滿載,用這些稀罕食材和刀屠大快朵頤,算算也很值得。

  「還有人說,神武羅把龍飛丟進冒漿的火山裡,讓熔岩吞噬掉它。」她又扳開一隻蟹殼,蟹腳遞給他,要他剝。「有好多傳說,我每一個都去試過,但還是找不到龍飛。小刀,你猜龍飛刀會不會老早就不在這個世間,我還瞎擔心哪一天它會出現在我面前?」

  她問完,他沒答腔,認真地在挑出蟹腳裡一絲絲的甜肉。

  「小刀?」幹嘛不理她啦?

  刀屠放下手中挖蟹肉的竹筷,先替她擦掉唇邊的蟹膏,凜著眸覷她。「龍飛刀跟妳有什麼深仇大恨,妳非得挖出它來,再折斷它?」

  她嘖嘖有聲地搖晃食指,「小刀,你這麼說就不對啦,你沒聽過有句話叫『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龍飛對我來說就是這種敵對的存在,只要誰拿到它,我的小命就等於勒在那人手裡,我又不像渾沌、檮杌強得敢和神族對打,法術會是會,但學得不怎麼樣,靠的全是金剛不壞之身保護我平安無事。如果沒有龍飛刀,我這輩子就高枕無憂,永遠不用操心哪天自己會被它砍掉。」饕餮振振有詞,這是她近日得到的結論,也是人生新增目標。

  「若龍飛刀根本無傷妳之心,妳也同樣不容它?」刀屠臉色凝重。

  「嘿,小刀,一樣是刀的你怎麼會不明白呢?『刀』這種東西的危險性,不在於它有沒有傷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你曾見過哪個拿刀殺人的傢伙,在揮下刀之時,手上那把刀會掙扎大叫『不要!我不要殺人!』嗎?」

  「……」刀屠無法反駁。

  「沒有嘛。」他的態度讓她更篤定了。「『刀』根本是種無法自主的懦弱東西,別人要它殺,它就殺,龍飛刀也一樣,只要是想對我不利的人拿到它,絕對是直接用它抹我脖子,龍飛刀才不會跟我客氣哩。」她一臉「你說對不對」的尋求認同表情。

  「妳說得對,刀是種無法自主的懦弱東西,別人要它殺,它不會不殺。」刀屠淡然重複她的話。

  「對嘛對嘛,所以我怎能放任恐怖的龍飛刀四處亂跑?與其讓別人找到它之後拿來殺我,不如我先下手為強,是不?小刀。」殺之有理,雖然全是歪理。

  「也是。」

  嘿,小刀同意她的論點了呢,這讓她更篤定自己在忙的事是正事、是好事。

  「妳明天要去哪裡找龍飛刀?」從不關心她四處亂跑的刀屠;表現得對她找龍飛刀毫無興致的刀屠,問出了連日來第一次的好奇。

  饕餮眼眸晶亮,開心地和他說道:「我想去試試神武羅還沒羽化成仙時所居住的漁村小鎮。」不知道那兒有沒有啥好吃的魚呀蝦的,她可以順道帶回來給小刀料理,兩個人再圍坐在小桌邊,吃著聊著,她喜歡這種感覺呢,連菜都變得更好吃許多許多許多哩。

  「明兒個樓子公休一日,反正閒著沒事,我陪妳一道去。」

  「咦?」饕餮瞠眸,以為自己聽錯。每回聽她提及龍飛時都意興闌珊像沒勁似的刀屠,主動開口說要陪她一道去找刀?

  「不讓我跟?」不讓跟就算了--他的表情這麼說道。

  「讓讓讓!小刀!跟我一道去找龍飛!」她攀住他的手臂,嗓音高揚輕快。

  「我會準備些乾糧和涼茶,路上餓了就能吃。」

  「不用不用啦,我隨手捉些鳥呀魚呀,你當場煮了牠們,我們還可以圍著柴火烤烤肉……」

  「妳當我們要去野餐嗎?」還有閒暇烤肉?

  「順便嘛。」她嘴咧咧直笑。

  順便?他倒覺得會變成「專程」吧!
 興寧村,臨海而居,村裡約莫三十戶人家,人口不到二百,村民以捕魚為業,這裡安寧祥和,鮮少有外村人打擾。

  青山碧海,連綿一片,成群鷗鳥在岸邊飛舞覓食,戶戶門前曬漁網,家前庭院養雞鴨。

  這兒原是默默無聞的荒外之村,傳言數百年前,這裡出了一名仙人,那位仙人本是惡徒,後受感化,洗盡罪惡,為己身曾做的惡事贖償,親手屠殺世間十大禍獸,替百姓除害,讓蒼生不再受禍獸暴虐折磨所苦。

  他與最後一隻禍獸廝殺互鬥至精疲力盡而亡,在嚥氣之前,棄下手中那柄染滿鮮血的刀,斷氣的身子佇立於禍獸屍骸旁不倒不倚,直挺挺地失去生命氣息,那時天降祥雲,有名白髮仙尊下凡前來迎他飛天。

  饕餮從村裡最年長的老者口中聽到此一版本的武羅神話,和她所聽聞過的大同小異,老者說得好像數百年前他曾親眼目睹一切似的傳神,咬著干饅頭的饕餮仍是聽得津津有味,老者描述的武羅,是她不認識的那個武羅,她所知道的武羅是個武藝高強、嫉惡如仇,遇到不聽話的蠢妖就先打再說的凶巴巴神祇。

  原來人類武羅年輕時也是匪類一隻呀,他是在身體力行告訴世人,壞孩子變乖之後也是能成仙嗎?

  那個白髮仙尊九成九是指月讀。

  「半山腰那兒有座武神廟,不大,但相當靈驗,小姑娘有興趣的話,何妨去上上香。」末了,老者指指廟所在的方向,饕餮和刀屠決定走一段路上去瞧瞧。

  武神廟不遠,饕餮挽起刀屠的手,小碎步雀躍蹦跳輕快,才哼了幾首她拼拼湊湊的怪曲,廟門已經映入眼簾。

  那是一間不大的廟,香客沒半個,平時村民不會特意到廟裡祀神上香,都是節慶時才會大肆殺雞宰羊,群聚在廟裡祭拜,否則廟裡好半天也不會有人進來。

  廟宇週遭清掃得相當乾淨,只有少少幾片淡黃色銀杏葉飄落在石階上,可見武神廟還是相當受村民所信仰,天天都有村民主動灑掃環境。

  「唷,武羅。」饕餮一跨進神廟門坎,就對著大型神像打招呼,一副很熟稔的態度。

  廟中神像等同於神族的眼,祂們透過各地寺廟所塑造的神像來觀世音、聽世言、聞世苦,饕餮知道神武羅此時應該也能瞧見她。

  「這神像刻得不像武羅嘛,武羅哪有這麼福泰又和藹可親?他明明就是臉臭臭的。」饕餮繞著大神像審視,還順手摸走神桌上奉神用的新鮮水果啃。

  打量完畢,她踱步回到刀屠身邊,刀屠微微仰頭,神情專注地凝望武羅神像,連饕餮叫他好幾聲都沒有回神。

  「小刀?小刀?」她搖晃他的膀子,刀屠緩緩低頭看她。

  攀在他手臂上的柔荑白白軟軟,勾回他的意識,仰高的小臉正困惑地啾他。

  「怎麼了?」他輕聲問。

  「你還問我怎麼了?我才想問你怎麼了呢!你看武羅看得好認真哦。」

  「有嗎?」

  「哪沒有,我連喚你好多次都不理睬我。」她不滿。

  「大概老是待在廚房裡,鮮少有機會到寺廟,覺得新奇,才會多看兩眼。」他淡淡解釋。

  「你應該要多出來走走,我還沒見過像你這麼不自由自在的妖哩。小刀,你要不要乾脆離開樓子,跟我一塊四處遊山玩水?你不用再煮給那麼多路人甲乙丙吃,只要煮給我一個吃就好,如此一來也不用每一頓都要辛苦煮成千上萬盤的菜。」她不喜歡他天天揮汗如雨,煮食給他不認識的傢伙們吃,好幾回還會被高溫的鍋緣燙著手腕,在那裡留下大大小小的傷痕,雖然他總說不痛,也不上藥,她卻看著那些傷疤在生悶氣。

  又不是人類,幹什麼不在山林裡歡歡喜喜玩耍嬉鬧就好?何必假裝成人,過著人類辛苦工作的生活,賺取一丁點兒微薄的薪俸?她用法術一變,要有多少銀子金子都不困難嘛。

  妖,又不汲汲名利,也不想飛黃騰達,只求溫飽和快樂,他卻背道而馳。他求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

  「妳希望我這樣嗎?和妳一塊遊山玩水,只煮食給妳一個人吃?」

  「希望呀!」她肯定地點頭,一連點了五次,超希望的呢!想想也真神奇,她應該只會對「吃」執著,還不曾對「人」執著--當然,他也不能算人啦,她的意思是,人呀妖呀獸呀,不能放進嘴裡的,她就不感興趣,可是對小刀不一樣哦。

  「比起毀掉龍飛刀更希望嗎?」

  「嗯……」怎麼這樣問?「小刀,這是兩碼子事,咱們能像現在這樣出來野餐,和毀掉龍飛刀壓根不能混為一談--」

  呀,不,不對,兩者還是有關係,她要先把龍飛刀這大麻煩解決掉,確保她的生命安全無虞,才有資格談與小刀一塊吃喝玩樂這事兒,她可不想和小刀美滿地啃著食物時,卻被敵人從後頭一刀砍死。

  饕餮衡量兩者輕重,事有先後,正事得先辦,後頭的腐爛狂歡才能毫無顧忌,她改口道:「還好你提醒我,我應該這樣說,毀掉龍飛刀是當務之急,等毀掉它之後,我們就可以盡情玩樂,我帶你去吃仙桃喝仙酒,咱們還可以一起去捉鳳凰、撈大蚌!」饕餮勾勒出美好遠景,這個遠景裡,有吃不完的美食、喝不完的美酒,還有迷人的小刀,酒池肉林絕對是用在形容這種情境--

  刀屠沒再多說什麼,只是淡淡地瞧了她好半晌,才將黑眸轉回武羅神像上。

  武羅神像手裡確實拿著神兵利器,不過那是一柄長槍和腰際一把長劍,並不見刀蹤。

  「為什麼武羅雕像手中沒有拿龍飛刀?」饕餮跟著將視線移過去,發覺神像上的怪異之處。

  「龍飛是沾滿血腥的刀,在受世人膜拜的莊嚴法相上,不適合出現。」刀屠聲音平淡。「而武羅,最後在嚥氣之前捨棄掉龍飛刀,所以他成仙後,又怎會手執龍飛刀呢?」

  「武羅,你到底把龍飛刀丟哪裡去了?」饕餮問向武羅神像,嘴裡滿是嘀咕。

  石頭神像自然不會開口應她,她鼓起腮幫子,決定乾脆過兩天跑一趟仙界直接問武羅比較快!

  「饕餮,這裡沒有龍飛刀,我們離開吧。」刀屠說道。

  她回他一個笑中帶頑皮的表情,「叫我娘子啦。」都這麼熟了,還見外地叫她饕餮?

  「妳也從來沒乖乖喊過我一聲夫君。」何必強逼他喊出拗口的親密稱呼?

  「我喊你夫君你就會喊我娘子嗎?」她露出希冀的眼光,只要他點頭,她馬上會乖乖大叫他夫君。

  「不會。」

  嗚,菜刀果然是鋼鐵做的,鐵心石腸,拒絕得毫無遲疑。

  饕餮才在心裡咕噥罵他時,刀屠牽起她的手,這動作她很熟悉,在她以咒術操控他的那幾日裡,他就常牽她,溫柔地領著她去吃飯,大大的掌心好暖。

  她什麼抱怨的話全沒了,開開心心收緊自己的手掌,將他回握住。

  離開武神廟之前,刀屠又回頭與武羅神像交會了視線。

  神像的眸,竟流露一抹歉意,石刻的薄唇彷彿正逸出無聲幽嘆,刀屠冷冷撇開頭,與饕餮快步踏出武神廟,不再回頭。
 饕餮將長辮子解開,任由它迎風飛揚,黑的髮,金的髮,在風中如浪翻騰,風搧來好涼爽,輕拍在臉上,舒服得教人忍不住閉上眸子,讓風兒吻著含笑的眉眼。

  她坐在樹梢,輕晃兩條白玉般小腿,樹下,刀屠正在生火,她沒等太久,烤肉的香味竄上來,兔肉的鮮,和著刀屠特調的烤醬,香味迷人,連幾頭大虎都被吸引過來,但礙於凶獸在場,牠們只敢淌著唾,遠遠眺望,誰也不敢靠過來,野獸天生敏銳的直覺,知道得避開危險,萬一靠太近,可能接下來被串起來塗醬的食物會是烤虎肉。

  牠們怕的,不只是凶獸,也怕凶獸身邊那個手一劈就能削斷大樹的男人。

  大虎聰明,沒跨進凶險範圍,偏偏就是有同屬「野獸」一類,但卻遲鈍得沒察覺到火堆算起百尺之內都不能靠近的傢伙。

  聞獜一族的餘孽,除了要替最先被吃掉的聞獜族長復仇外,更要為後來五隻被饕餮一口吞下的聞獜兄弟姊妹們討公道!

  數量,一隻。

  「呀--看刀!」聞獜從樹叢奔出,手裡高高舉著刀。那刀,遠比聞獜的身高更長,他拖著笨重的大刀,吃力地飛躍起來,準備直取坐在樹上的饕餮腦門。

  「饕餮!」刀屠率先反應過來,放下手邊兔肉串,在聞獜點足要跳至半空中前,手刀橫擋過去,與聞獜手中大刀相互碰擊。

  聞獜被彈開,大刀也應聲裂成兩半,刀鋒被反彈力震得老遠,一路轉轉轉,硬生生插入另一側的大樹幹上左右晃動。

  「我的崑崙刀--」聞獜驚叫。世上排名鋒利及堅硬皆在前十的名刀,竟然如此輕易被打斷,更教他愕然的是,對方是用手臂和崑崙刀互擊,毀壞的是崑崙而不是那隻手!

  「怎麼了?」樹上的饕餮躍下,見到聞獜一族特有的外貌--豬模豬樣,還有一條不住搖晃的白尾巴,也不難猜出來者何人。「又是你們聞獜一族呀?」這回來的聞獜年紀看來很小,約莫人類十四歲少年青澀模樣,換算成妖類,大概還不到一百歲,小妖。

  小聞獜丟下斷成兩截的崑崙,從背後刀簍裡再抽出另一柄赫赫有名的大刀「虎嘯」,呀地一聲大喝,先殺過來再說!

  饕餮被刀屠扯到身後護著,聞獜劈砍下來的刀勢再度被刀屠以右手臂擋住,聞獜狠劈的力道越大,反彈的力量就越驚人,將聞獜震退數十步,他狼狽且不穩地倒退再倒退,差點跌個四腳朝天,但情況也沒多好,咚的一聲,他摔痛了臀。

  虎嘯刀,啪的一聲,碎成粉末,鐵屑被風吹得渺遠。

  聞獜仍顯稚氣的臉寫滿驚慌失措,「你你你……你是誰?!為為為為什麼你的手--」

  「菜刀一把。」刀屠回答他的疑惑。

  「菜刀怎麼可能比我的崑崙、虎嘯還要堅硬?它們全是削鐵如泥的寶刀!」

  饕餮跳出來插話,「嘿嘿,我家小刀可不是普普通通的小菜刀,他是連金剛繩也能切掉的好菜刀!」提及「她家那口子」,她可是驕傲到鼻尖就快翹起來呢!

  「胡說八道!金剛繩是用萬年龍鬚纏繞編成,哪可能被一把菜刀切斷?!」小聞獜不信如此荒謬的謊言--眼見為憑,沒看到就全部算是誇大不實的謠言啦!

  「信不信隨你便,我可是親眼見過我家小刀的厲害。」饕餮輕哼。望向刀屠時又瞇瞇直笑,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滿嘴都在誇自個兒的小情郎。

  「再吃我斷日刀一擊!」小聞獜今日有備而來,將日前聞獜一族在尋找龍飛刀之際,順便收集到的眾多名刀名劍全扛在背上,斷了一把崑崙和虎嘯又怎樣,他還有斷日、滅魂、霸王、飛星、流雲、天痕、血玉、碧青……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聞獜拿幾把斷幾把,碎裂聲不絕於耳,刀屑滿天飛。

  刀簍空了,地上散滿斷日、滅魂、霸王、飛星、流雲、天痕、血玉、碧青……的刀柄。

  饕餮像看戲般地盤腳坐在火堆旁啃兔腿,不時用油膩膩的雙手鼓掌叫好。

  「誰會相信你是菜刀呀!」小聞獜衝著刀屠大吼大叫,氣得直跳腳。有哪一把菜刀能將舉世聞名的寶刀一柄一柄全撂倒?!又有哪一把菜刀凶狠的程度更勝眾名刀?!

  「你與饕餮有何深仇,為何要傷她?」刀屠不答反問。

  「她吃掉我全族兄弟,我不殺她誓不為妖!」

  刀屠轉向饕餮。「妳上回說吃掉別人家族長,就是他們?」

  「何止族長!她還連吞掉五隻聞獜!」

  「真的?」刀屠還是問著饕餮,這件事他沒聽她提起。後者臉帶一絲歉意,就真的只有一絲而已。

  「他們圍著我打嘛…我被綁著不能還手,只剩一張嘴能動……」饕餮說來也很委屈,那幾隻下肚的聞獜全是汗臭味,不好吃。

  「……」刀屠無言,改轉向氣憤的受害者遺孤。

  吃人的,被吃的,恩怨難解。

  「把我兄弟姊妹的命還來!」小聞獜手無寸鐵,道行看來也不高,弱得好比小螞蟻一隻,但氣勢高張。

  「都吃下去了,早就消化掉啦。」饕餮覺得他強人所難。

  「妳這個兇手!」聽見同族親人悲慘的死法,小聞獜怒火難消。

  「嘿,你們聞獜是吃素的嗎?你別告訴我你沒吃過半隻兔或半隻羌哦!」大伙都是吃葷人,相煎何太急?指控她是兇手太沉重啦,她吃聞獜,就同如聞獜吃免,都是進食罷了。

  「那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在她看來全都一樣。

  「妳--」小聞獜說不過她,氣得快哭了,又謹守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傲氣,硬是嚥回眼淚,掄緊拳,打算和她來場肉搏廝殺。

  「妳少說兩句。」刀屠要饕餮閉上嘴。明明是自己錯比較多,還有臉和被害人對吠,羞也不羞?

  「小刀……」怎麼幫外人不幫她啦!

  「妳好歹顧一下對方的心情,一家親人都在妳肚子裡,他當然會憤怒。」

  「不然……我勉強再吃掉他,送他和親人相聚。」在她肚子裡相聚。

  沒有一家親人的饕餮還是沒聽懂刀屠要她將心比心的用意,獨來獨往的凶獸無法理解親情的偉大。

  「妳還說。」刀屠拍了她後腦勺一記,否決這個爛提議。

  「好呀!妳把我吃掉好了,反正我也不想活!我們聞獜一族被妳這隻凶獸害得家破人亡,妳乾脆把我也吃掉,如此一來再也不會有人找妳復仇,否則就算要追殺妳到天涯海角,我也絕不會放過妳!」小聞獜一字一字發狠道。

  「小弟弟,就算你追殺我到天涯海角,你還是殺不掉我,省省吧。」她不是在挑釁,而是好心告知,所以拜託別浪費他自己和她的時間。「而且我很快就會找到我唯一的天敵龍飛,再將它折成斷刀就像現在散落在你腳邊那些小玩意兒一樣。」饕餮不怕讓小聞獜知道她接下來的打算。

  小聞獜憤恨地瞪著她。

  難道……真的拿這隻凶獸沒轍嗎?

  難道真的只能眼睜睜看她靠著族親血肉的滋養而越發豐腴,他卻無法替族親們報仇嗎?

  她已經夠棘手了,身旁還站著一個更棘手的男人--

  那是一個瞬間閃過腦裡的直覺。

  小聞獜看見站在她身前的刀屠。

  一柄菜刀。

  一柄劈斷數十把名刀的堅固菜刀。

  若是他劈向饕餮呢?

  會是怎生光景?

  聞獜此念一生,身軀已經本能地展開行動。

  他右手射出毫針,刀屠反應極快,右手揮開針勢,如此薄弱的攻擊並非聞獜真正的用意,他左手探到腰後取出金剛繩,迅雷不及掩耳地將繩索拋出。

  繩如蛇,直取刀屠手腕,纏繞幾圈,收緊。金剛繩之於刀屠,猶如一條細棉線,刀屠的指尖併攏,此刻他整隻手臂就是一柄大刀,輕而易舉就能割斷它--聞獜當然也知道,他搶在刀屠動手之前將金剛繩扯住,使盡吃奶力量朝右拉!

  刀屠的手,被金剛繩拉動,指尖劃過站在他身側的饕餮臉頰。

  輕微與熱辣的刺痛,讓饕餮忍不住閉起眼。

  她下意識用手指去碰觸刺痛的來源,摸到了濕濡。

  一道小小的血口,在刀槍不入的粉頰邊,刺眼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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