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查看: 3359|回覆: 114

[歷史軍事] [東隅逸士]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0:02 |顯示全部樓層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3 00:40 編輯

【名稱】︰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

【版本】︰前部為飛龍傳六十回。後部為宋太祖三下南唐五十三回。全書計百一十三回。

【作者】︰題“東隅逸士編”,東隅逸士即吳璿,字衡章,號東隅逸士,清乾隆間人。屢試不第,棄名就利。後改編《飛龍傳》成《飛龍全傳》。

【內容】︰前部飛龍傳。敘述趙匡胤成為宋太祖前後十二年間的英雄傳奇故事。後部敘述宋太祖平定南唐至病逝。全書以趙匡胤為主軸。故書名:宋太祖趙匡胤之飛龍全傳。
已有 1 人評分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30

總評分: SOGO幣 + 30   查看全部評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1:18 |顯示全部樓層
序      



  宋太祖當五季擾攘,首佐周世宗南征北伐,及世宗中道而崩,孤立幼兒將不撫,至有立點檢為天子議論,兵變於陳橋,黃袍加身,位登九五,亦天命所歸也。不然日下復有一日,黑光相蕩,天象原有異征,稽之天時則是,人事則非。當此立幼時艱之日,眾將士中孰不欲國有長君?無如周世宗崩日,祇有此孤幼兒耳。當宋太祖為眾所推,亦當卻眾請,而以周公佐相成王為心,但此非其時。然周公為成王季父,又當國家平寧之日。宋太祖雖與世宗同事於初,然不過以異姓手足君臣,實有比不得周公之於成王也。

  故宋之有天下,所取之順逆,不及於漢高,與唐太宗相儔匹耳。何也?唐於隋末而得天下,惟當初唐高祖曾事隋煬帝,而煬帝又為化及所弒,唐太宗雖誅化及與煬帝復仇,後不免取天下於隋幼主,同是與宋皆有君臣之嫌。故唐、宋二君之遜於漢高也。以此,雖然,五季之世,干戈不已,四方糜爛,其民各鎮,據疆守土,焉得其人一而統之!原宋太祖一心戒殺,以體上天好生之德,又有合乎漢高者。漢高睹項羽殘暴不仁,彼一入關,首與秦之父老約法,除秦苛政,正見體上天好生之君也。至宋太祖師下江南之日,囑曹彬用命則已,戒之嗜殺。及城破之日,彬稱病,諸將未明其心,以請病為問,彬言:行師之日,太祖命彬嗜殺之戒,故諸將入城不傷一人,是太祖體上天之心,彬又能體太祖之心,是君臣皆以戒殺人為首務,其興宜矣。

  即如太祖正大位之日,首尊儒重士,大開文明之教,其為知致治之本,是政之當首務,亦不在漢高、太宗之下。至於身當戎馬之地十八年,亦何異漢高亡秦滅項之勇敢,太宗清隋割據,雄才開基之神武之君,又其儔匹哉?特此傳之,以博一笑。為之序云云。
已有 1 人評分威望 SOGO幣 收起 理由
火影鳴人 + 10 + 100 感謝你七月對小說區的更新與支持~鳴人.

總評分: 威望 + 10  SOGO幣 + 100   查看全部評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3:23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回     苗訓設相遇真龍 匡胤遊春騎泥馬



  詞曰:
  世事如棋,從來興廢由天命。任他忠佞,端的難僥倖。
  聖主垂裳,勛業昭功令。蒼生幸,掃穢除氛,纔把江山定。
        右調《點絳唇》
  話說從古以來,國運遞更,皆有定數,治極則亂,亂極則治,一定之理也。天下自唐季以來,五代紛更,數十年間,帝王凡易八姓十三君,僭竊相踵,戰爭不息,人民有倒懸之苦,將士多汗馬之勞,終於立國不長,究非真命之主。
  獨至大宋,聖人應運而興,御極以來,削平偽鎮,把錦繡江山,奠定得十分安固,相傳三百年鴻業,歷國恁般久長,這也因他神武不殺,仁義居心,所以如此。觀其伐南唐時,命曹彬云:「城陷之日,慎勿殺戮,設若困鬥,則李煜一門,不可加害。」祇此數語,便如孟子所謂:「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矣。」然此仁心義聞,雖三尺童子,亦知其為堯舜之君也,不必煩言多贅。祇就他未登九五之時,把那三打韓通、禪州結義這許多事跡,表白出來,可以使聞者驚心,觀者吐舌。方知英雄舉動,迥異庸愚,畢竟有掀天拔地之形,攪海翻江之勢。正如暗中指使,冥裏施為,誠有不期然而然者。有詩為證:
  龍虎行藏自不同,輝煌事業有奇蹤。
  時君若肯行仁政,真主如何降九重。
  話說後漢高祖皇帝劉智遠晏駕之後,太子承祐登基,廟號隱帝。為人懦弱有餘,剛斷不足。即位以來,雖不能海晏河清,卻也算得烽煙消熄,承平日久,世道粗寧。這時有一位先生,姓苗名訓,字光義,能知過去未來,善曉天文地理。他奉了師父陳摶老祖之命,下山來扮做相士模樣,遍遊天下,尋訪真主。那時正在東京汴梁城中,開著相館,每日間,哄動那些爭名奪利的人,都來論相,真個挨擠不開,十分鬧熱。一日清晨,光義起來開館,挂了那個辨魚龍定優劣的招牌,垂帘灑掃已畢,正在閑坐,祇見一位青年公子,獨自信步進來,光義抬頭一看,暗暗吃驚,連連點首。怎見得那人的好相?祇見:
  堯眉舜目,禹背湯腰。兩耳垂肩,棱角分明徵厚福。雙手過膝,指揮開拓掌威權。面如重棗發光芒,地朝天挺。身似泰山敦厚重,虎步龍行。異相非常,雖道潛龍勿用。飛騰有待,足知垂拱平章。漫夸闢土紫微星,敢比開疆赤帝子。
這人非別,就是那個開三百年基業的領袖,傳十八代子孫的班頭──姓趙名匡胤,表字元朗,世本涿郡人氏。父親趙弘殷,現為殿前都指揮之職。母親杜氏夫人。原來趙弘殷所生三子一女──長匡胤,次匡義,三光美,四玉容小姐。這匡胤之生,因後唐明宗皇帝登極之年,每夜在於宮中焚香祝天道:「某乃無福,因世大亂,為眾所推。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之主。」那玉帝感他立念真誠,為君仁愛,即命赤鬚火龍下降人間,統係治世,生於洛陽夾馬營中,赤光滿室,營中異香,經宿不散,因此父母稱他為香孩兒。後因石敬瑭拜認契丹為父,借兵篡唐,趙弘殷挈家避亂於路,肩挑二子,遇一異人指說道:「此擔中乃二天子也。世上說道無天子,今日天子一擔挑。」因住居於汴梁城雙龍巷內。至後漢立朝,弘殷方纔出仕。此時匡胤正當年交一十八歲,生得容貌雄偉,器度豁達,更兼精通武藝,膂力過人。娶妻賀氏金蟬,十分賢淑。那匡胤生性豪俠,又與本郡張光遠羅彥威二人結為生死之交,每日在汴梁城中,生非闖事,喜打不平。
  這日清晨,早起無事,出外閑遊,打從相館門首經過,舉步進門,意欲推相。卻值苗光義閑坐在此,抬頭一見,不覺驚喜道:「此人便是帝王之相,吾昨日排下一卦,應在今日清晨有真主臨門,不想果應其兆。」立起身來,往外一張,四顧無人,回身即望匡胤納頭便拜,口稱:「萬歲,小道苗光義接駕有遲,望乞恕罪。」匡胤一聞此言,不覺大驚道:「你這潑道,想是瘋癲的麼,怎的發這胡言亂語,是何道理?」光義道:「小道並不瘋癲,因見天下洶洶,久無真主,當今後帝亦非命世之姿,特奉師命下山,尋訪帝星。今幸得遇,事非偶然,主公實為應運興隆之主,不數年間,管取身登九五,請主公勿疑。」匡胤聽了這一席言語,越然發怒道:「吾把你這瘋癲的潑道!這裏甚麼去處,你敢信口胡言,人人道你陰陽有準,禍福無差,據我看來,原來你是捏造妖言,誣民惑眾,情殊可恨,理實難容!」一面說著,一面立起身來,揮袖撩衣,舉手便打。祇聽得:
  劈啪連聲,嚦喇遍室。劈啪連聲,椅凳桌臺敲折腳,哩啦遍室,琴棋書畫打成堆,爐盞簾瓶,那管他古玩時新,著手處西歪東倒,紙墨筆硯,憑著你金鑲玉砌,順性時流水落花。正是一時舉手不容情,憑你神仙也退避。
  匡胤一時怒起,把相館中的什物等件,盡都打翻,零星滿地。那苗光義見他勢頭凶猛,一時遮攔不及,祇得往後退避。
  此時過往之人,漸漸多了,見是趙舍人在此廝鬧,又且不知他的緣故,誰敢上前相勸一聲,祇好遠遠的立著觀望。
  正在喧攘之際,祇見人叢裏走出兩個豪華公子,進來扶住了匡胤,說道:「大哥,為著何事,便這等喧鬧?」匡胤回頭看時,乃是張光遠羅彥威二人,便道:「二位賢弟不必相勸,我還須打這潑道。」二人道:「大哥不可造次,有話可與小弟們說知,我等好與你和解。」匡胤悄悄的說道:「我來叫他相面,誰知他一見愚兄,便稱甚麼萬歲。這裏輦轂之下,豈可容他胡言亂語,倘被別人聽著,叫愚兄怎的抵當?」張光遠道:「大哥你也是呆的,量這個瘋癲的道人,話來無憑無據,由他胡說,自有凶人來驅除他的,你何必發怒,與他一般見識?」羅彥威道:「目今世上的醫卜星相,都是專靠這些浮詞混話,奉承得人心窩兒十分歡喜,便好資財人手,滿利肥身。這是騙人的迷局,都是如此,你我不入他的局騙也就罷了,鬧他則甚,俺弟兄閑在這裏,且往別處去消遣片時,倒是賞心樂事,何必在此攘這空氣?」說罷,兩個拉了匡胤的手,往外便走。那苗光義見匡胤去了,即忙出來,走至街坊,又叫道:「三位且留貴步,我小道還有幾句言語奉囑,幸垂清聽。」遂說道:
  「此去休要入廟堂,一時戲耍見災殃。
  今年運限逢驛馬,祇為單騎離故鄉。」
匡胤道:「二位賢弟,你可聽他口中還在那裏胡講?」二人道:「大哥,我們祇管走罷了,聽他則甚?」那苗光義想道:「我周游天下,遍訪真主,不道在汴梁遇著。但如今尚非其時,待我再用些工夫,前去訪尋好漢,使他待時而動,輔佐興王,成就這萬世不拔之基,得見淳古太平之象。一則完了我奉師命下山的本願,二則可使那百姓們早早享些福澤,免了干戈鋒鏑之災。」主意已定,即便收了相館,整備雲遊。按下不提。
  單說匡胤等弟兄三人,緩步前行,觀看景致。此時正當清明時候,一路來,但見:
  柳綠桃紅,共映春光明媚。青塵紫陌,誰聞禁火空齋。木深處,杏花村裏,何須更指牧童。市集中,煙柳皇都,那得趨陪歡伯。鬧熱街心,雖常接紙灰飛蝴蝶。朔南墓道,卻連聞淚血染杜鵑。正是可愛一年寒食節,無花無酒步芳場。
  當時弟兄三人,隨步閑遊,觀玩景致,固是賞心樂意,娛目舒懷,十分贊嘆。
  正走之間,祇見前面一座古廟,殿宇巍峨,甚是清靜,耳邊又聞鐘鼓之聲。張光遠叫道:「大哥,你聽那廟裏鐘鳴鼓響,必是在那裏建些道場,俺們何不進去隨喜片時。」羅彥威道:「說得有理。我們走得煩了,且進去歇歇腳,吃杯茶解渴解渴,也是好的。」三人舉步進了廟門,把眼一張,乃是一座城隍廟,真是破壞不堪,人煙杳絕,那裏見甚麼功德道場。匡胤道:「二位賢弟,這座乃是枯廟,你看人影全無,那裏有甚麼功德,我們進來做甚?」羅彥威道:「這又奇了,方纔我們在外,明明聽得鐘鼓之聲,怎麼進了廟門,一時鐘也不鳴,鼓也不響,連人影兒都一個也無,這青天白日,卻不作怪麼?」張光遠道:「是了,常言道鬼打鼓,難道不會撞鐘,方纔想是那些小鬼在此打諢作樂,遇著我們進來,他便回避了,所以不響,也未可知。」匡胤拍手大笑道:「張賢弟向來專會說那趣話的,你們猜的都也不是。俺常聽見老人家說,鼓不打自響,鐘不撞自鳴,定有真命天子在此經過。今日這裏,祇有你我三人,敢是誰有皇帝的福分不成?」張光遠道:「這等說來,大哥必定是個真命天子。」匡胤道:「何以見得?」張光遠道:「適纔那個相士說的,大哥有天子的福分,小弟想來一定無疑。若是大哥做了皇帝,不要忘了我們患難的兄弟,千萬挈帶做個王子耍耍,也見得大哥面上的光彩。」匡胤道:「兄弟,你怎麼同著那相士一般胡講起來,這皇帝兩字,非同小可,焉能輪得著我,你們休得胡言,不思忌諱!」羅彥威道:「雖然如此,卻也論不定的,常言說得好,道是皇帝輪流轉,今年到我家。自從盤古到今,何曾見這皇帝是一家做的?」張光遠接口道:「真是定不得的,即如當今朝代,去世的皇帝,他是養馬的火頭軍出身,怎麼後來立了許多事業,建了許多功績,一朝發跡,便做起皇帝來。又道寒門產貴子,白戶出公卿,況大哥名門貴族,那裏定得?」匡胤道:「果有此事麼?」羅彥威道:「那個說謊,我們也不須閑論,今日趁著無事,這真皇帝雖還未做,且裝個假皇帝試試,裝得像的,便算真命。」張光遠道:「說得是,我們竟是輪流裝起便了。」
  匡胤見他們說得高興,也便歡喜道:「既是如此,你我也不必相讓,這裏有一匹泥馬在此,我們輪流騎坐,看是那個騎在馬上,會行動得幾步的,纔算得真主無疑。」二人道:「大哥所見甚當。」正是:
  沿江撒下鉤和線,從中釣出是非來。
  當下匡胤說道:「我們先從幼的騎起,竟是羅兄弟先騎,次後張兄弟,末後便是愚兄。」羅彥威聽言,不勝歡喜,口中說了一聲:「領命。」即便拾了一根樹枝,走將過去,捲袖撩衣,奮身上馬,叫一聲:「二位兄長,小弟佔先有罪了。」即忙舉起樹枝,把那泥馬的後股上盡力一鞭,喝聲:「快走!」那馬那裏得動,彥威連打幾下,依然不動。心下十分焦躁,一時臉漲通紅,即便罵道:「攮刀子的瘟畜生!我皇帝騎在你身上,也該走動走動,怎麼的祇是呆呆地立著?」便把兩隻腳在馬肚子上亂踢,祇磕得那泥屑傾落下來,莫想分毫移動。張光遠在旁大笑道:「兄弟,你沒福做皇帝也就罷了,怎的狠命把馬亂踢,強要他走,須待我來騎個模樣與你瞧瞧。」彥威自覺無趣,祇得走了下來。張光遠上前,用手扳住了馬脖子,躥將上去,把馬屁股上拍了兩掌,那馬安然不動。心下也是懊惱起來,猶恐他二人笑話,祇得把兩腳夾住不放,思量要他移動。誰知夾了半日,竟不相干,使著性子,也就跳了下來。彥威笑道:「你怎的不叫他行動一遭,也如我一般的空坐一回,沒情沒緒,像甚模樣?」光遠道:「俺與你弟兄兩個,都沒有皇帝的福分,讓與大哥做了罷。」
  匡胤道:「二位賢弟都已騎過,如今待愚兄上去試試。」說罷,舉一步上前,把馬細看一遍,喝采道:「果然好一匹赤兔龍駒,祇是少了一口氣。」遂左手搭著馬鬃,右手按著馬鞍,將要上馬,先是暗暗的祝道:「蒼天在上,弟子趙匡胤日後若果有天子之分,此馬騎上就行。若無天子之分,此馬端然不動。」祝畢,早已驚動了廟內神明,那城隍土地聽知匡胤要騎泥馬,都在兩旁伺候,看見匡胤上了馬,即忙令四個小鬼扛抬馬腳,一對判官扯拽韁繩,城隍上前墜鐙,土地隨後加鞭,暗裏施展。卻好匡胤把樹枝打了三鞭,祇見前後鬃尾,有些搖動。羅彥威拍手大笑道:「原是大哥有福,你看那馬動起來了。」匡胤也是歡喜道:「二位賢弟,這馬略略的搖動些,何足為奇,待愚兄索性叫他走上幾步,與你們看看,覺得有興。」遂又加上三鞭,那馬就騰挪起來,馱了匡胤出了廟門,往街上亂跑。
  那汴梁城內的百姓,倏忽間看見匡胤騎了泥馬奔馳,各各驚疑不止,都是三個一塊,四個一堆,唧唧噥噥的說道:「青天白日,怎麼出了這一個妖怪,把泥馬都騎了出來,真個從來未見,亙古奇聞。」一個道:「不知那家的小娃子,這等頑皮,若使官府知道了,不當穩便,祇怕還要帶累他的父母受累哩。」一個認得的道:「列位不必胡猜亂講,也不消與他擔這驚憂。這個孩子,也不是個沒根基的,他父親乃是趙弘殷老爺,現做著御前都指揮之職,他恃著父親的官勢,憑你風火都不怕的,你們指說他則甚?」內中就有幾個遊手好閑的人,聽了這番言語,即便一齊擠在馬後,胡吵亂鬧,做勢聲張。光遠見勢頭不好,忙上前道:「大哥,不要作耍了,你看眾人這般聲勢,大是不便,倘若弄出事來,如何抵當,你快些交還了馬,我們二人先回,在家等候。」匡胤道:「賢弟言之有理,你們先回,俺即就來。」光遠二人竟自去了。匡胤遂把泥馬加上數鞭,那馬四蹄一縱,一個回頭,返身復跑到廟內,歸於原所。匡胤下馬看時,祇見泥馬身上汗如雨點,淋灕不止,心內甚覺希奇。即時轉身離廟,回到府中。不提。
  卻說那些看的人民,紛紛議論,祇說個不了,一傳十,十傳百。正是:
  好事不出門,奇事傳千里。
這件事傳到了五城兵馬司的耳邊,十分驚駭,說道:「怎的趙弘殷家教不嚴,縱子為非,作此怪異不經之事,妖言惑眾,論例該斬況此事係眾目所睹,豈同小可,我為巡城之職,理宜奏聞,若為朋友之情,匿而不奏,這知情不舉的罪名,亦所不免。我寧可得罪於友,不可得罪於君。」遂即合齊同等官僚,議成本章,單候明日五更,面奏其事。祇因這一奏,有分教──督藩堂上,新添了龍潛鳳逸的配軍。行院門中,得遇那軟玉溫香的知己。正是:
  人間禍福惟天判,暗裏排為不自由。
畢竟漢主聽奏,怎生發落,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3:5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二回     配大名竇公款洽 遊行院韓妓殷勤



  詞曰:
  恩譴配他鄉,斜倚征鞍心折。花謝水流無歇,幸有章臺接。可人何必贅清吟,祇要情相合。萍蹤遇此緣,回首天涯欲別。
        右調《好事近》
  話說巡城兵馬司聞了匡胤戲騎泥馬之事,一時不敢隱瞞,遂即連夜修成本章。至次日清晨,隱帝設坐早朝,但見:
  畫鼓聲連玉磬,金鐘款撞幽喧。靜鞭三下報金鑾,文武一齊上殿。個個揚塵舞蹈,君王免禮傳宣。從來上古到如今,每日清晨朝典。
文武既集,有當駕官傳宣喝道:「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班。」道言未了,祇見左班中閃出一官,俯伏金階,口稱:「萬歲,臣御史周凱有事瀆奏。」隱帝道:「卿有何事,可即奏來。」周凱道:「臣有本章,上達天聽。」遂將本呈上。當殿官接本,展開龍案之上。隱帝舉目觀看,上寫道:
  臣聞聖人不語怪,國家有常經,語怪,則民志易淆,經正,則民心不亂。一其章程,嚴其典則,非矯制也,蓋所以檢束乎民心,而安定夫民志者也。伏見都指揮趙弘殷之子趙匡胤,年已及壯,習尚未端,昨於通衢道上,有戲騎泥馬一事,臣竊謂事雖弄假,勢必成真,況乎一人倡亂,眾其和之,積而久焉,其禍曷可勝言,將見安者不安,而定者無定矣,臣職守司城,分專巡視,睹此怪異不經之事,理合奏明。伏惟陛下乾綱獨斷,握法公行,勘決怪亂之一人,以警後來之妄舉。則庶乎民志得安,民心克定,而一道同風之盛,復見於今矣。臣不勝激切上奏。
  隱帝看罷,便問兩班文武道:「據周凱所奏,趙弘殷之子趙匡胤戲騎泥馬,惑亂人心,卿等公議,該問何罪?」眾臣奏道:「臣等愚昧,不敢定奪,但以妖言惑眾而論,依律該問典刑。伏惟陛下聖裁。」隱帝聽奏,想了一回道:「論例雖該典刑,姑念功臣之子,宥重擬輕,祇問以不合一時行戲,致犯王章,該發大名府充軍三年。趙弘殷治家不嚴,罰俸一載。欽此準行。」弘殷聽了此言,大驚不迭,隨即請罪謝恩。
  當時朝罷回家,獨坐廳上,怒氣無伸,猶如青天裏降下霹靂一般,十分暴怒,道:「氣殺吾也!快把香孩兒拿來。」回身走至夫人房中,罵道:「都是你這老不賢,養這禍根,終日縱他性子,任他東闖西走,惹禍招非,如今弄出事來了。」夫人道:「相公為著何事,這等大怒,嗔怪妾身?」趙弘殷便把這事情細細說了一遍,道:「似這樣的畜生,玷辱門風,要他何用?快叫這畜生出來,待我一頓板子打死了,免得日後再累我費氣。」夫人聽罷,雙目淚流,上前相勸。弘殷道:「你也不必煩惱,這都是畜生自作自受,該處折磨。如今我也不管,任他歷些艱難,吃些苦楚,祇算是磨磨性子,也是好的。」夫人道:「但孩兒從小嬌養慣的,那裏受得這般苦楚,相公若不區處,叫妾身怎的放心得下?」說罷,又是哽哽咽咽的哭將起來。那趙弘殷聽了,不覺情關天性,勢迫恩勤,睹此光景,未免動了不忍之心,長嘆一聲道:「罷了,罷了,我也別無區處,但你既是放心不下,那大名府的總兵,是我年姪,待我與他一封書,叫他在那裏照管一二,庶幾無事。祇是好了這畜生,不知甘苦。」
  那夫人聽了此言,方纔住哭,遂叫安童把大爺請出來。安童答應,去不多時,匡胤已至廳上,見禮了父母,侍立在旁。趙弘殷道:「你這不成器的畜生,幹得好事!」匡胤道:「孩兒不曾幹甚麼事。」弘殷喝道:「你還要嘴強,你在城隍廟,騎得好泥馬,放得好轡頭!如今被巡城御史面奏朝廷,將你問斬,幸虧聖上寬宥,赦了死罪,祇發配大名府充軍三年。又累我罰俸一載。你這畜生,闖出這樣禍來,還說不曾幹麼?」匡胤聽了此言,祇氣得三尸暴跳,七竅煙騰,叫聲:「無道昏君!我又不謀反叛逆,又不作歹為非,怎麼把我充軍起來,我斷斷不去,怕他怎的!」弘殷喝住道:「畜生!還要口硬,這是法度當然,誰敢違拗,你豈不知王子犯法,與民同罪,你自己犯了法,怎麼罵起聖上來。況且朝廷赦重擬輕,乃是十分的恩典,死中得活,法外施仁。你還不知感激,反在此狂悖麼,快些收拾起行,不許擔擱,那大名府的總兵,是我年姪,你去自然照顧你的。」
  正說之間,家將進來稟道:「有本府起了批文,發撥兩名長解,已在外廳,伺候公子起行,老爺作速發付。」弘殷遂命收拾起身。登時修下了書札,把行李包裹停當,差了兩個管家,跟隨服侍。匡胤無可奈何,祇得上前拜辭了父母並兄弟,又別了妻子。那老夫人分付道:「我兒,你此去路上,凡事要小心謹慎,不可如在家一般,由著自己性子,須要斂跡,方使我在家安心無慮。」匡胤道:「母親不必憂心。孩兒因一時戲耍,造此事端,致累二親驚恐,不肖之罪,萬分莫贖,又蒙母親分付,孩兒安敢不依。」說罷,彼此俱各下淚。正是:
  世上萬般悲苦事,無過死別與生離。
  當下匡胤別了父母,帶了二名管家,含淚出門,和著解差上路,五口兒一齊行走。正出城來,遠遠的望見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在那裏伺候。匡胤走近前去,見了禮道:「二位賢弟,在此何幹?」張光遠道:「聞得大哥遭此恩譴,小弟不勝抱歉!因思此事原係俺弟兄三人同做,弄出事來,單教大哥一人前去受苦。小弟等無法可施,祇得薄治一小東,借前面酒店內餞行三杯,以壯行色。」匡胤道:「這是愚兄的月令低微,與二位賢弟何干?既蒙過費,當得領情。」遂即同至酒店中來。管家在外等候,單和解差,一共五口兒坐下。酒保拿上酒來,復又排齊了幾品肴饌,彼此觥籌交錯了一會。光遠開言說道:「小弟有一言奉告,今日兄長不幸,遭配大名。第一切須戒性,那裏不比得汴梁,有人接應,須當萬般收斂,少要生非為囑。」匡胤笑道:「兄弟,你怎麼這般膽怯,男兒志在四方,那裏分得彼此,我此去,無事則休,倘若有人犯我,管教他一家兒頭腦都痛,方顯得大丈夫的行蹤,不似那怕事的懦夫俗子,守株待兔。」說罷,就要拜別。張羅二人不好相留,祇得把匡胤等三人送出酒店,道:「大哥前途保重!」匡胤道:「不必二位囑咐。」兩邊竟拱手而別。有詩為證:
  茅舍談心共訴衷,臨歧分袂各西東。
  知君此去行藏事,盡在殷勤數語中。
  不說張羅二人歸家。單說匡胤出了酒店,帶了管家和著解差,五人望天雄大道而來。一路上免不得飢餐渴飲,夜宿曉行。行走之間,不覺早到了大名府,尋下客店安歇。至次日清晨,匡胤先差兩個管家,到那帥府投書。原來那威鎮大名府的總兵官,姓竇名溶,乃是趙弘殷的年姪。他這日正在私衙閑坐,忽接著趙府的家書,拆開看了一遍,心下躊躇道:「我聞得趙匡胤平生好生禍事,今日犯了罪,充軍到我這裏,怎的待他方好。論起充軍規例,必須使他賤役,庶於國法無虧,若論年家情誼,又屬不雅,這便怎處?」思想了一回,忽然道:「也罷,我如今祇得要薄於國法,厚於私情,必須以禮貌相接,豈可泛同常例而行,既於國法盡其虛名,又於年伯託望之情,完其實效,此一舉兩全之美也,有何不可?」主意已定,即便寫了一個請帖,差人同著管家,往下處去通了致意,把匡胤請到府中。兩下各見了禮,略敘了幾句寒溫,竇溶即命排設筵席,款待接風。遂又揀了一所清靜的公館,與匡胤住下。仍令帶來的兩個管家,隨居服侍。復又撥了四名兵丁,輪流伺候。竇溶分置已畢。然後,至次日清晨,批回文書,打發差人回汴梁去訖。這正是:
  本為充配,反作親臨。
  竇公行義,祇體尺音。
  匡胤住下公館,甚自相稱。每日供給,俱在帥府支應。又承那竇溶款待豐美,或時小酌,或日開宴,極其恭敬,比那曹操待關公的時節,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上馬一錠金,下馬一錠銀,美女服侍,高爵榮身,其敬愛之情,也不過如是。倒把那個欽定的配軍,竟儼然做了親臨上司的一般無二。匡胤心中也覺十分感激。自此以後,寂然無事。
  過了些時,正值隆冬天氣,匡胤心悶無聊,叫過兵丁問道:「你們這裏,有甚麼的好去處,可以遊玩得麼?」那兵丁道:「我們這裏勝地雖多,到了此時,便覺一無趣致。惟前面有個行院,內有一個婦人,姓韓名素梅,生得窈窕超群,丰韻異常。他身雖落在煙塵,性格與眾不同,憑你公子王孫不肯輕見。他素來立志,若遇英雄豪傑求見於他,纔肯相交結納。因此,鴇兒也無可奈何,祇得由他主意。我這裏大名府行院中,也算得他是個有識有守的妓女了。公子既然悶坐無聊,何不到那裏走走,或者得能相見,亦未可知。」匡胤聽言,大喜道:「既有這個所在,不免去會會何妨,你可引我前去。」就命管家看守書房,帶了兩個兵丁,步出門來,上了長街,穿過小巷,望前隨路而行。
  看看已到了院子門首,早見立著那個鴇兒。兵丁上前說了就裏,鴇兒慌忙接進中堂,客位坐下,就有丫鬟獻茶。彼此談論了幾句,復著丫鬟報知素梅,說有東京趙公子,聞名相訪。那丫鬟去不多時,祇見內邊走出一個美人來。匡胤舉眼看時,真個好一位風流標緻的女子,輕盈窈窕的佳人。但見:
  體態嬌柔,丰姿妖媚。不施脂粉,天然美貌花容。無假裝修,允矣輕楊弱柳。眉似遠山翠黛,眼如秋水凝波。半啟朱唇,皓齒誠堪羞白玉。時翹杏臉,金薇相襯激烏雲。櫻桃口竹韻絲音,玉手纖纖春筍。燕尾體鳳翩鴛佇,金蓮娜娜秋菱。正如月女降人間,好似天仙臨凡世。
  匡胤看了一遍,心下暗暗稱贊。祇見那美人輕啟朱唇,款施鶯語,低聲說道:「適聞侍兒相報,貴客臨門。敢問果係仙鄉何處,上姓尊名,願乞明示。」匡胤笑容可掬,從容笑道:「俺乃東京汴梁城都指揮趙老爺的大公子,名叫匡胤,打飛拳的太歲,治好漢的都頭,就是在下。聞知美人芳名冠郡,賢德超凡,因此特來相訪,今蒙不拒,幸甚,幸甚!」素梅聞言,心中暗喜,即便倒身下拜道:「久聞公子英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尊顏,賤妾韓素梅三生之幸也!」匡胤慌忙扶起道:「美人何故行此重禮?」素梅起來,重新見禮,彼此坐下,各飲了香茗,即命擺酒對飲。兩下談心,俱各歡好。飲夠多時,撤席重談,素梅道:「今既光臨,若不嫌褻瀆,願屈一宿,以挹高風,不知尊意如何?」匡胤道:「美人有意,我豈無情,既蒙雅愛,感佩不淺。」遂分付兩個兵丁道:「你等先回,我今晚在此盤桓一宵,明日早來伺候。」兵丁道:「公子在此過宿無妨,祇不要闖禍生非,怕總帥老爺得知,叫小的帶累受苦。」匡胤道:「俺是知道,你等放心回去,不必多言。」兵丁無奈,祇得回去。匡胤是夕遂與素梅曲盡歡娛,極其綢繆,真個說不盡萬種恩情,描不出千般美景,人間之樂,無過於此矣。
  次日起來,梳洗已畢,素梅即叫丫鬟擺上酒來。兩人正待對飲,祇見丫鬟跑進房來,報道:「姑娘,不好了,那二爺又來了!」素梅聞言,祇嚇得面如土色,舉手無措。匡胤見此形景,心下疑惑,問道:「那個二爺是何等樣人,他來作何勾當,美人聽了便是這等害怕?」素梅道:「公子有所不知,這人姓韓名通,乃是這裏大名府的第一個惡棍,自恃力大無窮,精通拳棒,成群結黨,打遍大名府,並無敵手,因此人人聞名害怕,見影心寒,取他一個大名,叫做韓二虎,真正凶惡異常,橫行無比。就是我們行院中,若或稍慢了他,輕則打罵,重則破家。怎奈賤妾平素不輕見人,以此無奈我何。今日又來混賬,若見與公子同坐在此,彼必無狀,因此心中甚覺張惶。」匡胤聽了這番言語,心窩裏頓起無名,不覺大叫道:「反了,反了,氣殺吾也!怎麼的一個韓二狗,便裝點得這般利害,豈不知俺趙匡胤,是個打光棍的行手,憑你甚麼三頭六臂,伏虎降龍的手段,若遇了俺時,須叫他走了進來,爬了出去。美人你祇管放心,莫要害怕。」頃刻間,叫丫鬟把桌子搬去,又將那什物家伙,盡行收拾過了,單剩下兩張交椅,與著素梅並肩坐下。
  祇聽得外面一片聲叫喊進來,道:「你們這些小賤婢,都躲往那裏去了,怎的一個也不來迎接我二爺。」素梅聽了,抖衣戰兢,立起身來,往內要走。匡胤一把扯住道:「美人不要怕他,有我在此。」說話之間,祇見一個大漢走進房來,匡胤抬頭看時,果然好一條漢子,但見:
  身長一丈,膀闊三停,相貌堂堂,威風凜凜,滿臉殺氣,舉步進房。
見了匡胤與素梅坐著,佯佯不睬,即時心中大怒,開言罵道:「小淫婦,你往常自恃姿容,多端做作,不肯接陪我二爺,祇道你守節到底,甘處空房,怎麼改變初心,與那野鳥廝纏,你就倚仗了孤老的勢力,不來迎接我麼?」素梅未及回言,早被匡胤大喝一聲道:「死囚!你家的祖宗老爺在此,如何這等大呼小叫?」韓通聽言,豎目皺眉道:「你是那裏來的囚徒,這等可惡,可通個名來,待俺好動手。」匡胤笑道:「原來你也不知,俺若說出大名來,你莫要跑了去。我乃東京汴梁都指揮趙老爺的公子,趙匡胤便是。」韓通聽罷,便喝道:「趙匡胤,你口中乳臭未退,頭上胎髮猶存,有多大本領,敢來俺大名府中納命,不要走,吃我一拳。」說未了,早望匡胤劈面打來。祇因這一番爭鬥,有分教──開疆帝王,顯八面威風。興國臣僚,讓一籌銳氣。正是:
  疆場未建山河策,妓院先展龍虎爭。
不知匡胤怎的招架,且看下回便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4:28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三回     趙匡胤一打韓通 勾欄院獨坐龍椅



  詩曰:
  萍水相逢一巨豪,任他梗化豈能逃。
  心懷剔弊神堪接,力欲除姦氣自高。
  國典滿期行色動,村醪過量意情驕。
  本來賦性應如此,未濟何妨試一遭。
  話說趙匡胤遊玩勾欄,遇著了韓通,彼此爭嚷幾句,那韓通大怒,舉手便打。匡胤見他勢頭來得凶猛,側身閃過,復手也還一拳。韓通也便躲過。兩個登時交手,朴朴的一齊跳出房來,就在天井中間,各自丟開架子,拳手相交,一場好打。但見:
  一個是開朝真主,一個是興國元臣。一個是打遍汴京無敵手,一個是橫行大郡逞高強。這個要依六韜呂望安天下,那個要學三略黃公定太平。這個是金雞獨立朝天蹬,那個是鷂子翻身著地鑽。這個是玉女穿梭,那個是黃龍背杖。好個拳棒雙全韓二虎,遇了膂力超群趙大郎。看他虎鬥龍爭,顯出你弱我強。
  當下二人各施本領,盡力相交,直打到難解難分之際,未分高下。畢竟匡胤是個真命帝主,到處便有神助,此時早已驚動了隨駕的城隍土地,那城隍護住了匡胤,土地忙把那龍頭拐杖望著韓通的腳上一拐,韓通就立身不住,匡胤見他有跌撲之意,就乘勢搶將進去,使一個披腳的勢子,把韓通一掃,蹼的倒在地下,一把按住,提起拳頭,如雨點一般,將他上下盡情亂打。韓通在地大叫道:「打得好,打得好。」匡胤喝道:「你這死囚,還是要死,還是要活,若要活時,叫我三聲祖爺爺,還叫素梅三聲祖奶奶,我便饒你去活。若是不叫,管教你立定黃泉,早早去見閻羅老子。」韓通道:「紅臉的,你且莫要動手,我和你商量,俺們一般的都是江湖上好漢,今日在你跟前輸了銳氣,也祇是勝敗之常。若要在養漢婆娘面前賠口,叫我日後怎好見人,這是斷斷不能。」匡胤聽說,把二目睜圓,喝聲道:「韓通,你不叫麼?」又把拳頭照面上一頓的打,直打得韓通受痛不過,祇得叫聲:「祖爺爺,我與你有甚冤讎,把我這等毒打?」匡胤又喝道:「你這不怕死的賊囚,怎麼祇叫得我,快快叫了素梅,我便饒你的命。」韓通無奈,祇得叫一聲道:「我的祖太太,我平日從不曾犯你的戒,也算得成全你苦守清名,怎麼今日袖手旁觀,不則一聲,忒覺忍心害義,望你方便一聲,解勸解勸。」
  正在這裏哀告,祇見府中來了兩個承值的,走將進來,一看見是韓通,便叫一聲:「韓二虎,你終日倚著力氣,在大名府橫行走闖,自謂無敵,任你施為,怎麼一般的也有今日,遇著了這位義士,卻便輸了銳氣,你既是好漢,不該這等貪生怕死,就肯叫粉頭為祖太太,可不羞死,你平日的英雄,往那裏去了?」說罷,又勸匡胤道:「公子也不必再打了,想今日這頓拳頭,料已盡他受用,憑他有十分的本事,也不敢正眼廝覷,還要打他則甚。」匡胤聽說,把手一鬆,韓通便爬了起來,往外便走。匡胤叫道:「韓通,你且聽著,我有話分付你,你今快快離了大名,速往別處存身便罷。倘若再在此間擔擱,俺便早晚必來取你的狗命,決不再饒。」韓通聽了,心下又羞又氣,暗暗想道:「我一時造次,遭了這一場羞辱,如今欲要與他相對,料也難勝,況此地難以再住,不如且往別處安身立命,養成銳氣,報復此讎,也不為遲。」想定主意,即時出了院子,離了大名,抱頭鼠竄的望著平陽而去。這正是:
  一葉浮萍歸大海,人生何處不相逢。
  不說韓通逃往平陽,希圖後報。且說匡胤打走了韓通,重與素梅敘話。素梅見匡胤本事高強,十分豪俠,心下愈加歡喜,就有永結百年之意。匡胤知他意思,便與素梅締結偕老之盟,成就交歡之禮,設筵款飲,談論怡然。時至初更,擁歸寢室。正是:
  未際風雲會,先承雨露恩。
  山盟從此定,海誓不須更。
  次日,匡胤起身,作別了素梅,回至館驛。兩個管家接著道:「公子,你憂殺我們,聞得在院子內,打走了甚麼韓通,恐怕竇老爺知道不便。況且地裏生疏,人情不熟,可不要暗裏吃人打算麼?幸虧了那兩個承應的,昨日回來,出去打聽,聞他逃在別處去了,我等方纔放心。今後萬望公子休要出去惹禍,免得小人驚恐。」匡胤喝道:「干你甚事?你們動不動祇管有甚麼驚恐,我公子憑他有甚風火,總然不怕,須要拼他一拼,怎肯束手待斃,你們嚕囌做甚?」那兩個管家,就不敢言語。自此以後,匡胤時常到素梅那裏來往,意合情濃。
  不覺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捻指之間,二年有餘。日日在大名府招災惹禍,任意橫行。虧殺了那個竇總兵,替他周全做主,故此無事。忽一日,竇溶坐在私衙,心中想道:「趙公子在此二載有餘,惹下許多禍事,本帥擔了多少干係。如今尚有半年,若待限滿回去,料他又要招非。不如修書一封,給他一道批文,打發回去,一則地方得以安寧,二則完我這番情面。」想定主意,遂分付旗牌,往館驛中請趙公子進來。不多一會,早見匡胤走進私衙,與竇溶見過了禮,分賓主坐下,用過香茗,竇溶開言說道:「賢弟自從駕到敝府,倏忽之間,二載有餘,愚兄因簡命多繁,其於晉接有失簡慢,叨在世誼,俱望包涵,目下且喜限期將滿,意欲先請回府,免得老伯大人日夜憂思,在家懸望,不知尊意以為何如?」匡胤聽言,滿心歡喜道:「小弟遭配麾下,錯蒙雅愛,極承過費,實是難當,今既恩放,當於家君跟前細述盛德,倘遇寸進,自必厚酬。」竇溶連稱不敢。即時分付家人治酒,趁今日與趙公子餞行。家人即忙排了酒筵,竇溶便請匡胤入席,賓主二人,開懷對飲。酒過三巡,食過五味,匡胤即便辭席。竇溶不好強留,登時寫下一書,無非與趙指揮問安的意思。並匡胤限滿文憑,外贈路費銀四十兩。匡胤一一收明。
  當時拜謝辭別了竇溶,回至館驛中,收拾行裝。帶了兩個管家,復至院子裏辭別素梅。那韓素梅聞知匡胤限滿回家,十分不捨。匡胤安慰道:「美人不必挂懷,俺今回至汴梁,若遇便時,早晚決來接你,必不有忘。」素梅哽咽不絕,擺酒送行。此時匡胤歸心如箭,略飲數杯,以領其情。彼此各致叮嚀,灑淚而別。離了大名,望夷梁古道而行。有詩為證:
  征人登古道,野外草萋萋。
  心忙騎覺慢,意急步偏遲。
  懶觀青草景,愁見白雲低。
  山水稱雅好,無心去品題。
  匡胤在路行程,朝行夜宿,不覺早至東京,進了汴梁城,滿心歡喜。來到十字路口,祇見那些經商客旅,三教九流,見了匡胤,一個個面戰心驚,頭疼膽怯。有一人道:「三年不見趙大舍,地方恁般無事,今日回來,祇怕又要不寧了。」又一個道:「不然,常言說士三日不見,當刮目相待。他出外多年,年紀也大了些,安知不學些禮數,習些規模,煥然改觀,一變至道,難道是個仍舊貫不成。」又一個道:「他雖然年紀大了,猶恐這副心腸終究是不換的,豈不聞古語說的,道是江山可改,秉性難移。我們如今也不必管他,祇消自己各奔前程,便沒事了。」匡胤一路行來,聞了這些言語,心中祇是暗笑。
  正行之間,卻好又遇見了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彼此大喜,各作了揖,問安幾句,羅彥威遂邀至酒樓接風。匡胤先發付兩個管家,收拾了行李,回家報知。自己卻藏好了書札批文,與張羅二人傳杯遞盞,暢飲舒懷。正飲之間,匡胤又把在大名府結納了韓素梅,打走了韓通,及竇溶相待之情,前前後後,許多事端,細細的說了一遍。二人也把別後之事,談了一番。三人俱備大悅。正是: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三人輪杯把盞,吃了半日,俱有幾分酒意。匡胤執杯說道:「二位賢弟,愚兄遭配了三年,不知近來朝廷的政治何如,國家的事情怎樣,想賢弟必知其詳,愚兄願聞一二。」張光遠道:「兄長不說便罷,若說起朝中之事,比前大不相同。近來南唐主新進來一班女樂,共是一十八口,內中有兩個花魁,一名無價寶,一名掌上珠,果是閉月羞花,沉魚落雁。不料皇上受獻之後,迷亂荒淫,朝綱久廢。大興土木之工,創造一院,名為御勾欄,外設園亭,內興樓閣,將這班女樂,居住在內。那皇上每日率領了文武勛臣以及貴戚,到這院內,開長夜之飲,縱流連之歡。這些女樂,便扮演雜劇,歌唱舞蹈。以此日費斗金,民窮財盡。雖有大臣上本諫阻,反致加罪。因此謗言日積,國勢日非。據小弟看將起來,這江山不久必屬於他人。不知何人有福,受此社稷。」羅彥威道:「俺兄弟闊別了多時,今日歡聚在此,祇顧飲酒罷了,這些閑話,提他則甚。若說江山誰得,祇怕除了大哥,別人消受不起。」說罷,獨自斟飲。匡胤又問道:「那皇上設立御勾欄,可許百姓觀看麼?」光遠道:「祇有這一件,還算他無道之中,略有一點與民同樂之意。他臨幸之時,無論士庶人等,不禁出人,任憑觀看,故此小弟得知。」匡胤道:「我往大名去了三年,不想汴梁添了這些景致。既然不禁出入,趁此天色尚早,二位賢弟同我去觀看一回,可使得麼?」光遠道:「兄長要去,弟當奉陪。」羅彥威便叫酒保上來,算還了賬。
  三人一齊下樓,出了店門,往前行走,不多時已到勾欄院門首,往裏面直走進去。果然好一座御勾欄,蓋造得窮工極巧,分外精奇。但見:
  四下玲瓏美景,八方渲染奇觀。巍峨亭殿接青雲,雕梁龍作隊,畫棟鳳成行。曲徑幽深行遠,遍栽異卉佳花。忽傳皇駕幸勾欄,美人俱盡態,樂女悉趨蹌。
  匡胤看了,夸羨不已道:「好一座御勾欄,蓋造精工,堪稱盡美。」遂問道:「賢弟,那座高樓叫甚麼名兒?」光遠道:「這叫玩花樓。」匡胤道:「俺弟兄們上去走走何如?」說罷,三人走上樓中,祇見正中設著一張鬧龍交椅,兩旁放著兩個繡墩。匡胤又問道:「這是甚麼人坐的?」光遠道:「那中間龍椅,是當今坐的,這兩旁繡墩,是兩位丞相坐的。」匡胤回頭看道:「那東西懸挂著鐘鼓,要他何用?」光遠道:「東廊懸的,便是龍鳳鼓。西廊弔的,便是景陽鐘,祇因當今不時駕幸勾欄,恐怕那些女樂們一時不知,故此設下這鐘鼓,當作宣召的一般,敲動起來,使那女樂們聽了,便知聖駕臨幸,方好上樓侍候。有的歌唱,有的舞蹈,真是娛心悅目,好看不過的。」匡胤道:「原來如此,既有這般趣致,俺們何不隨喜一回。把那其中滋味,賞鑒賞鑒。張賢弟,你去撞鐘,羅兄弟,你去擂鼓。待我在龍椅上裝一個假皇帝坐坐,看看這些女樂來也不來?」張羅二人一來也有了幾分酒興,二來卻像有鬼使神差的一般,忘其利害,這也是合當有事,所以如此。那張羅二人各自走至廊下,擊鼓的擊鼓,撞鐘的撞鐘,分頭亂了一回,回身望著繡墩上坐定等著。這分明是:
  祇圖戲玩成歡娛,豈料災殃在眼前。
  當時鐘鳴鼓響,早已驚動了掌院太監,慌忙往各院裏去吆喝傳呼,說道:「你們眾女樂快些上樓,萬歲爺駕到了。」那些女樂聽見,不敢怠慢,各自拿了樂器,但見有的執著笙簫弦管,有的執著象板鸞箏,一齊歌唱起來,宮商迭運,角徵徐吹,真個是:
  裊裊音如縷,陽和律呂平。
  新聲殊激楚,仙樂耳漸明。
  眾女樂奏動音樂,一齊走上樓來見駕,一個個粉臉低頭,花枝招展,俯伏在地,口稱:「萬歲皇爺,女樂們接駕來遲,望乞恕罪。」那張光遠羅彥威二人雖然帶著幾分酒意,心下到底驚慌,想道:「此事做得不好,假裝天子,滿門處斬,這禍如何當得?」急望匡胤丟了幾個眼色,要他見機而作,遠禍全身的意思。誰知匡胤一時高興,那裏就肯動身,聽見眾女樂齊呼萬歲,不覺滿心歡喜,笑逐顏開道:「美人免禮平身。」那眾女樂謝恩已畢,站起身來,往龍位上斜眼一看。
  不看時,萬事皆休。一看時,個個膽怕心驚,往後倒退,這龍位上,那裏是當今聖上!原來是一個紅面後生,兩邊繡墩上,坐的是兩個少年子弟。眾女樂看了,一時齊聲罵道:「那裏來的無知小賊,擅坐龍位,假扮天子,戲弄我們,真是大膽包天,目無國法的了。軍士們何在,樓上有賊,快與我拿下!」那下面掌院的太監聽得樓上有人假裝天子,擅坐龍位,大驚不迭,慌忙帶領虎賁軍二十多名,各執棍棒繩索,奔上樓來。此時匡胤聽見女樂喊叫,不覺大怒,喝道:「賤婢!你們不來歌舞唱曲,奉俺歡心,反來放肆辱罵,怎肯饒你?」立起身來,一伸龍腕,照著無價寶臉上一掌,祇打個倒栽蔥,滿樓上亂滾,散亂烏雲。掌上珠見了,喊聲:「不好了,醉漢行凶打死人了!」一句話尚未說完,早被匡胤趕將過去,祇一腳,踢下樓去,跌得半死。張光遠見了如此光景,把那幾分的酒意唬醒了大半,慌忙說道:「大哥,俺們一時高興,惹這大禍,他們怎肯甘休?趁此女樂們盡都散去,極早走罷,倘再遲延,你我怎好脫身?」正說間,祇聽得樓下一片聲喊起,趕上許多兵來,各執軍器,一擁上前,把三個圍在中間。匡胤見眾軍來勢洶洶,赤手抵敵。舉眼四望,捉一空,飛起右腳,把一個執短棍的軍士一腳踢翻,順手奪了短棍,掄開混打。張光遠奪了一條梢棒,使動幫扶。羅彥威手無軍器,忙把那隻金交椅拿在手中,望外亂打。祇因這一番大鬧,有分教──樓閣依然,頃刻珠殘玉碎。囿園雖在,片時花隕卉傷。正是:
  棍發聊舒五內憤,棒開得助一身威。
不知匡胤怎樣脫身,且看下回便見分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4:56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回     伸己忿雹打御院 雪父讎血濺花樓



  詞曰:
  樓臺歌管傳佳景,夜沉沉,宮幃冷。月明棲烏數移柯,祇為劍光飛挺。風雲怎遂,冰雹齊施,君恨堪能盡。
  披星戴月宵旰影,龍潛迷鱗暝。氣沖牛斗鬼神愁,睹征袍,猩紅錦。日暮途窮,奔離鄉井,羨殺他本領。
        右調《御街行》
  話說趙匡胤張光遠羅彥威三人,在玩花樓上與那二十多名軍士爭持,彼此混打了一回,祇打得虎賁軍力盡筋酥,身癱氣喘,發一聲喊,各各自尋走路,都往樓下逃奔性命去了。
  張光遠道:「大哥,我們既已得勝,趁早去罷。再若延挨,倘或他們報知了五城兵馬司,引軍前來,那時寡不敵眾,你我就不能脫身了。」匡胤道:「二位賢弟,怕他則甚,他今不來便罷,若引軍馬來時,俺便索性攪亂一場,教他整頓而來,虧敗而去,纔見愚兄的本領。」說罷,當先下樓,舉動了短棍,往外打將出去,把院內兩邊栽種的奇花異卉,任情亂打,直打得水流花謝,月缺星殘。
  早有虎賁軍報知了五城兵馬司,頃刻間點齊了弓兵箭手,飛奔前來,把御勾欄圍得水泄不通,齊聲吶喊。三人雖然勇猛,一來尚有些須酒意,二來招架眾人,力氣已都疲乏,此時指望闖出重圍,怎當那生力軍兵,一以當十,勇力異常,焉能得脫。張光遠埋怨道:「大哥不聽我言,如今可也走不脫身了,奈何,奈何。」匡胤聽言,心中怒發,怨氣直沖,早把頂門迸開,透出一條赤鬚火龍,半雲半霧的,在空中張牙舞爪。自古虎嘯風生,龍行雨降。那匡胤原神出現之時,祇聽得一聲霹靂,霎時間天昏地暗,走石飛沙,但見風狂雨驟,電閃雷鳴。忽又一聲霹靂,降下一陣冰雹下來,如碗大的一般,望著兵馬打去,唬得他棄弓丟箭,抱頭鼠竄,那裏還顧拿人,祇圖保全性命。匡胤等三人,舉動棍棒,乘勢闖出勾欄,各自回家去了。正是:
  鰲魚脫卻金鉤釣,擺尾搖頭再不來。
  那勾欄院被這一陣冰雹,打得軍兵四分五落,各自躲藏。約過片時,天晴雨收,日色重光。眾軍伸頭縮腦,慢慢的走將出來,聚在一處,個個咬指吐舌道:「從來不曾見的這樣大冰雹,真是亙古奇聞,利害不過。」有的說打壞了頭角,面目青紅,有的說損傷了身軀,肩背疼痛。復又將息了片時,各人強打精神,走往院中,周圍尋覓一遭,卻已不見了鬧院的三位英雄。再看那院中的景致,已是揉爛滿地,破壞不堪。眾人無法奈何,祇好嗟嘆而已。此時天色將晚,各自散去。那管院的太監,心燎意急,一籌莫展,祇得請了五城兵馬司到來,與同眾女樂,一齊畫策。商議了多時,方纔定個朦朧啟奏,指鹿為馬的故事,希圖了事而已,不可說是醉漢相打,撒潑行凶,祇將眼前的冰雹,屈他做個興災作禍的凶身,打壞了御院的花卉,庶幾權宜妥當,各免干係。這也是歷朝以來,權臣宦豎,委曲塞責之道,類多如此,不足厚望,所患當代人君,一無明斷,不能燭照為悲耳。彼時商議已定,連夜赴朝啟奏。不提。
  再說匡胤回到家中,拜見父母道:「不孝孩兒,久離膝下,有乖定省,負罪良多,望二親鑒此王章,恕兒不孝之罪。」趙弘殷見了,雖然不喜,然天性至親,情關榮辱,未免動了憐憫之心,念了親切之誼,心意轉憂為喜,破怒為歡,叫道:「我兒,你怎麼年限未滿,就得回來?」匡胤道:「兒蒙竇世兄看父親金面,限雖未滿,預放還家。現有文憑,須行發遣。」說罷,就將批文呈上,又把問安書札遞與弘殷。看畢,趙弘殷便將限滿批文,即著家人速往府中遞訖。當有杜夫人叫道:「我兒,你自今以後,須要改過自新,與父母爭些光彩,切不可仍其舊性,亂做胡行,使我二人擔驚受唬,你須刻刻存心,時時省察,便是你的孝道克全了。」匡胤唯唯拜受。
  正說間,祇見趙弘殷立起身來道:「我到書房裏走走。」纔得舉步,忽然攢眉皺目,呀的一聲,往後一閃,幾乎跌倒在地。杜夫人見了,急命安童上前,扶進書房安置。那趙弘殷一步一拐,閃閃蹉蹉的進了書房。匡胤看見,心下疑惑,問道:「母親,孩兒久離膝下,不知父親有何病恙,如此身體不安?」夫人欲要直說,恐怕匡胤性烈,又要去闖事生非,祇得模糊答應道:「你父親也沒有甚麼病症,祇因昨日上朝,偶爾馬失前蹄,跌了一交,傷了腿足,故此行走不便,諒也無妨。」匡胤聽說,也就不敢再問,那心下疑惑,終覺不釋。忽聽夫人分付道:「我兒,你路上辛苦,快去安息罷。」
  匡胤聽言,即時來到房中,與賀金蟬相見。彼此問安已畢,坐在椅上,想著父親的緣故,不知就裏,一時推詳不出,便問金蟬道:「娘子,我父親所患何症,從幾時起的,方纔這等光景,行走不便。你可實對我說,我便去請醫調治。」這賀金蟬乃是年幼之人,說話不知遮掩,便直說道:「公公向來安寧,何曾有病,祇因那南唐國主進奉的一班女樂,獻與當今,誰知皇上受了,終日飲酒取樂,不理朝綱,耗費斗金,民窮財盡。因此公公上本諫阻,要他拆毀勾欄,發還女樂,親賢遠佞,勤政愛民。不道皇上觀本大怒,要將公公問罪,虧了眾臣解勸,祇打了四十御棍,因此兩腿酸痛,步履難移。」匡胤道:「原來如此。」暗自忖道:「早知我父親受了這遭屈氣,方纔在玩花樓,已把這班賤婢結果多時了。如今想將起來,一不做,二不休,等待夜靜更深,再到勾欄院去走一遭。天幸的撞著昏君,一齊了命,撞不著時,先把這班女樂結果了他,且與我父親出氣。」主意已定,將身倒在床上,和衣假睡。賀金蟬見丈夫睡了,不敢驚動,也便和衣而睡。
  匡胤歇了一回,側耳聽那金蟬,已是呼呼睡著。即時輕輕爬起,往壁上取了一口寶劍,挂在衣服裏面。出了房門,從後園越牆而走。到了長街,乘著月色,來到勾欄院前。此時約莫有二更天氣,舉眼一看,祇見重門緊閉,四顧寂然。側身往西首一望,看見一帶紅牆,卻喜不甚多高,那牆外廣有樹木,參差不齊。匡胤將手攀著樹枝,溜將上去,立在牆上,望內一看,乃是一塊空地。將身跳了下去,往裏竟走,又是一重儀門。卻見兩個小虎賁軍,提著燈籠,出來巡視。匡胤輕輕趕上幾步,拔劍在手,一劍一個,砍倒在地。挨著門旁,見有一株絕大楊樹,溜上樹枝,跳進了儀門,輕步潛蹤,往裏直走。聽得兩廊一帶廂房,俱是虎賁軍居住,個個關門閉戶,鼻息如雷。匡胤想道:「我若先殺了這班軍士,猶恐誤了工夫,祇得饒放了他,再做理會。」當時順著兩廊,又跳過了一重花牆,便是那座御花園了。回視月光之下,照見殘花滿地,敗葉零星。邁步趨前,望內一認,見那後面屋角凌雲,巍然高聳,卻就是那座玩花樓。即便悄悄走上,左右觀看,祇見樓後又接連一座高樓,原來就是那一十八口女樂的臥房。
  匡胤踅將過去,早見透出燈光,打從門縫裏一看,祇見眾女樂正在那裏指手劃腳的說道:「今日這三個後生,好不利害,把我們打得恁的光景,實可痛恨。」那一個道:「打壞了人,還算小事,祇恨他把御花園攪亂得這般,甚是難堪。偏偏天又下起大冰雹來,便宜他逃走了去。雖然啟奏聖上,祇說冰雹打壞的,祇是我們不甘伏他,就要私下去捉,又是沒名沒姓的,那裏拿他?」又一個道:「依我看來,極是容易。那龍座上坐的紅臉後生,我曾聽得人說,雙龍巷內趙指揮的兒子,正是這等形象,他專一生事闖禍,慣打不平。前日趙指揮上本,要拆毀勾欄,將我們還國。聖上大怒,把他打了四十御棍,或者懷恨在心,叫他兒子前來報讎,也未可知。我們為今之計,也不必聲張洩漏,祇消商議一個計策出來,靜悄悄去騙他進來,將他了命,神不知,鬼不覺,可不好麼?」匡胤在外聽到這句,心中頓時怒發,火氣直沖,大喝一聲道:「賊賤婢!你們在此打算老爺麼?」一腳把門踢開,手執寶劍,往裏就闖。眾女樂抬頭一看,唬得面色如灰,汗流浹背,沒處躲藏,一齊發抖,祇得跪下磕頭,求饒性命。匡胤那肯容情,手起劍落,盡都砍了。可憐一十八名女樂,都作無頭之鬼。有詩為證:
  欲圖密計害真龍,誰料無常頃刻從。
  千載花樓猶腥氣,應教御院絕姣容。
  匡胤既殺女樂,心下思想道:「我雖然一時報讎的心盛,殺了這班女樂,其實這禍惹得不小。況且白日裏大鬧了一番,五城兵馬前來拿捉,幸虧上天庇佑,纔得脫身。難道沒有認得我的,常言道若要不知,除非莫為,萬一當今知道,畫影圖形,將我拿住,豈不枉送性命。我如今且瞞了父母,逃往母舅杜思雄處,躲避一年半載,待等事情停罷,然後出來。況他執掌兵權,威鎮關西,住在那裏,庶幾無事。」想定主意,抽身下樓,依舊照著來路,越牆而出。出了勾欄院,來到自己後門,越牆而進。進了後花園,悄悄回到房中,聽得賀金蟬尚是沉沉而睡。遂將血衣脫下藏好,帶了一頂鷹翎大帽,換了一件可體輕衣,束上鸞帶,取了幾兩盤費,挂上寶劍,背個小小行囊,拿了一條蟠龍棍,充做那參軍的模樣,依舊越牆出了後花園。聽那譙樓已敲五鼓,即忙舉步,奔走如飛,竟望關西去了。正是:
  兩手劈開生死路,一身跳出是非門。
匡胤逃往關西,按下不提。
  且說勾欄院當差的一干人眾,天明起來,要往裏邊打掃。到了二門上,見那殺死的兩個虎賁軍,唬得目定口呆,沒做理會,即忙報知了掌院太監。太監驗明尸首,帶了虎賁軍上樓,那樓上隻影全無,聲聞寂靜,眾人心下大疑。舉眼往後樓一望,見是房門大開,絕無人影。直近一瞧,祇見那些女樂,東倒西歪,身首異處,滿樓血水堆積,腥羶直衝。眾人唬得魂飛魄散,驚得似雷震一般,委的非同小可,好似:
  頭搵三江水,腳踏五湖潮。
  黃河塌兩岸,華岳倒三峰。
  當下掌院太監連忙下樓,飛馬進朝,奏知隱帝。那隱帝頓足捶胸,傷悼不止,就像真的失了無價至寶,掌上珍珠,登時傳旨,埋葬了女樂尸首。又差五城兵馬,將八門緊閉,沿門搜檢,逐戶挨查。但有隱匿凶犯者,九族全誅,拿住凶徒者,千金重賞。這旨意一出,哄動了夷梁城中,軍民人等,家家戶戶,無不驚慌。
  那趙弘殷這日清早起來,閑暇無事,遂叫丫鬟往內房請公子出來,有話問他。丫鬟來至後邊道:「請公子出去,老爺有話講。」賀金蟬道:「你等快去通報,不知公子為著何事,今早五更時不見了。」丫鬟又到前後找尋,並無蹤跡,祇得出來回復了趙弘殷。忽有報文送進來,道:「昨夜御勾欄內一十八名女樂,不知被何人殺死。今皇上著五城兵馬司挨門查緝,不許隱匿,為此相傳。」弘殷看畢,便將傳報發了出去。心中疑惑道:「這件事情,實為奇異,我想女樂被殺,畜生潛跡,同為昨夜之事,莫非又是他幹的不成?」遂叫夫人道:「你可到媳婦房中,細細問個端的,這畜生不知何故,倏然不見。」夫人依言,來到後房,便問金蟬道:「你丈夫進房,可曾告訴他甚麼來?」金蟬道:「他一到房中,就問公公的病症,媳婦不敢隱瞞,將屈受御棍的事情,告訴一遍。五更時分,媳婦醒來,丈夫蹤跡全無,不知去向。」夫人聽了這些言語,暗暗吃驚,出來與弘殷說知。祇唬得弘殷面目失色,叫苦連天,說道:「這等看將起來,準定是畜生做的了,不知逃往何方,走得脫還好,走不脫拿住了,不但這畜生性命難保,你我全家定遭屠戮。」夫人聽言,苦痛鑽心,眼中淚出,哽哽咽咽,哭將起來。弘殷喝住道:「這樣不肖,惹此滅門之禍,你還要哭他怎麼,快些住口,倘然走漏風聲,不當穩便。」杜夫人聞言,祇得住了。正是:
  骨肉情深安忍釋,強開笑貌換愁容。
  再說匡胤逃出汴梁城,電閃星飛,梭行箭走,望著關西大路而來。一路上自嗟自嘆,冷落孤淒。正行之間,祇見前面一座高山,十分險阻。但見:
  山連斗柄,嶺接雲霄。山連斗柄,千年翠柏透青霞。嶺接雲霄,萬載蒼松沖碧漢。危林岩壁,深澗高崗。危林岩壁似爪牙,深澗高崗藏虎豹。四時不斷青雲草,野鳥難飛過黑林。
匡胤看那山勢,果然高峻倍常,玲瓏異樣。又往山腳下一看,祇見立著一座石碑,上面鐫著昆明山三個大字,兩邊又有兩行小字,刻得分明道:
  有人打我山前過,十個馱子留九個。
  若還不送買路錢,一刀一個草裏臥。
匡胤看罷,道:「原來此地有剪徑強人,往來行劫。須要預為防備,庶可無事。」說未了,祇聽得山頂上一聲鑼響,閃出一個大王,匹馬飛奔下山,後面跟了四五十個嘍囉,搖旗吶喊。匡胤不慌不忙,倒後退走幾步,揀了一塊平坦之地,站住了腳,執定蟠龍棍等著。舉眼看那大王怎生打扮:
  金鳳盔分八瓣,黃金甲鎖連環。大紅袍上染猩猩,勒甲絲蠻寶帶。袋內弓彎龍角,壺中箭插雕翎。坐下良調棗騮駒,手執鋼刀閃閃。
  那大王下了山坡,一馬當先,大喝道:「紅臉的漢子,快快留下買路錢,放你過去,若道半個不字,叫你立見喪亡。」趙匡胤哈哈大笑道:「你這毛賊,連那眼珠兒都不生的,枉自在此胡為亂做。俺卻不是行商坐賈,又不是滿載榮歸,那有銀錢賞你,想是你終日打劫,擾害人民,今日惡貫滿盈,遇著了老爺,祇怕你死期已至。若要保全性命,快把自己綁縛了,過來請罪,獻上盤纏,俺便饒你,倘若執迷不悟,叫你頃刻嗚呼。」那大王聽言,氣得心中火發,口內生煙,叫聲:「好惱,你這小子,諒有多大本領,擅敢出口大言。」說罷,拍開了戰馬,掄刀照面砍來。匡胤使動了蟠龍棍,當頭架住。步馬相交,刀棍並舉,真個一場好戰。但見:
  一個掄刀當頭便砍,一個提棍照頂相迎。一個馬上施展,一個地下奮武。山王如猛虎撲人,刀刀祇望前心劈。真主似神龍抓水,棍棍都排後背敲。昆明山上有名的剪徑強人,怎許滅一毫的銳氣,汴梁城中遍聞的招災太歲,那肯輸半點便宜。刀棍交加幾十合,勝負須教頃刻分。
趙匡胤這條棍,果然神出鬼沒,變化騰挪。當時戰有五十餘合,早把那大王殺得祇有招架之功,更無還兵之力,看看要敗將下來。那些嘍囉飛也似跑至山上,報與二大王去了。祇因這一報,有分教──兩次龍飛,巨寇翻成心膂助。一朝萍遇,階俘巧作唱隨風。正是:
  不經大敵分高下,怎得行蹤有潛藏。
要知匡胤怎的過去,且看下回便知。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5: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回     趙匡胤救解書生 張桂英得配英主



  詩曰:
  重背高堂學遠遊,夕陽淒楚增人愁。
  煌煌六尺空垂世,矯矯雙雄阻古丘。
  勁敵頓然成凱服,異途偏使詠河洲。
  祇因遇合多奇跡,千古須教遜一籌。
  話說眾唆羅見那大大王本事不濟,疾忙飛奔上山,報與二大王道:「啟上二大王,不好了,大大王巡山,遇著了一個紅面的後生,要他買路錢,他便不服,登時廝殺起來。不道那紅臉後生,本事高強,十分凶猛,大大王戰他不過,正在危急,快請二大王下山相助。」那二大王聽報,連忙披挂上馬,手執銀槍,飛奔下山。正見他步馬往來,刀棍迎送,大大王祇使得手忙腳亂,勢敗虧輸。那二大王大喝一聲道:「大哥休要著忙,兄弟與你助戰。」匡胤正在酣戰之際,耳邊聽得呼喝之聲,偷眼一看,祇見又來了一個山王。看他怎生打扮:
  頭上銀盔生殺氣,身穿鐵甲威風,絲鸞寶帶束腰中。壺藏金梗箭,袋插鐵胎弓。
  坐下追風雪獅馬,捻槍指點西東,楊威耀武下山峰。加鞭如虎跳,聲喝若雷轟。
二大王縱馬捻槍,上前便刺。這大大王見兄弟來助,即便抖擻精神,相助攻敵,兩個戰住一個。
  約有二十餘合,匡胤雖然勇猛,怎當生力相幫,未免筋酥力盡,氣喘心慌,一股怒氣把頂門迸開,紅光現處,早見一條五爪的赤鬚火龍起在空中,望著那兩個大王張牙舞爪。那大王見了,大驚不迭,一齊收住兵器,滾鞍下馬,跪在道旁,口稱:「主公,臣等有眼不識真主,一時冒犯,罪不容誅,祇求主公赦免。」匡胤道:「你二人既戰,當定個高下,怎的跪地乞憐,暗藏姦計,不必多言,快快起來,與你見個雌雄。」二人道:「臣等焉敢有計,委的一時魯莽,不知主公駕臨,致有冒瀆,祇求寬恕。」匡胤道:「我問你,你們口稱主公,卻是何故?」二人道:「方纔主公廝殺,見有真龍出現,護體臨身,所以知是真命,日後必登九五無疑。臣等情願歸降,保主創立江山,望主公允納。」匡胤道:「二位方纔果見真龍出現麼?」二人道:「臣等焉敢謊言?」匡胤道:「不瞞二位,我就是汴梁趙匡胤,祇因大鬧了御勾欄,怒殺了一十八名女樂,故此要往關西投親,路過寶山,不期遇了二位豪傑。方纔相拼,多有得罪。」二人道:「原來主公就是趙老爺的公子,聞名久矣,今日相逢,實是臣等之幸。」匡胤大喜,即忙扶起了二人,問其姓名。大大王道:「臣等二人,乃一母同胞,臣名董龍,弟名董虎,朔州人氏,向係良民,自幼專好槍棒,習得一身武藝。祇因犯事,被官司逼迫,所以權在此山存身。敢請主公到荒山暫住幾日,然後送行。」匡胤見二人真心相留,並不疑惑,說道:「既承二位美情,就到寶寨相擾。」董龍就把棗騮駒牽過來,請匡胤騎著,弟兄二人前邊引路,又叫嘍囉執了蟠龍棍,隨後跟行。
  匡胤一路上山,舉眼四望,見那山峰峻峭,柵寨森嚴,心下十分嘆羨。行過了數重關隘,來至昆明寨,往廳前下馬。走上廳中,兩下重新敘禮畢,董龍便把虎皮交椅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旁坐相陪。獻茶已畢,董龍道:「難得主公駕至荒山,祇是無物相敬,有一兩腳肥羊,臣當獻與主公下酒。」匡胤聽言,暗暗稱奇道:「從來的羊,祇有四腳,那裏有甚麼的兩腳肥羊,不知是何形象,我何不叫他牽來一看,便見端的。」說道:「二位將軍,我從來見殺則吃,不見殺不吃。既蒙厚待,望將肥羊牽來,與俺一看,足見二位的美情。」董龍依言,即便分付嘍囉,把兩腳肥羊牽將出來,就在亭子上開剝。嘍囉答應一聲,往外就走,去不多時,早把肥羊牽了出來。匡胤初時祇道果是兩腳羊,生平從未見著,心中奇異,所以設為詭詞,要他牽來一看,開拓見聞。如今屬意盼望,遠遠的看見眾嘍囉推將上來,吃了一驚。
  原來不是甚麼的兩腳肥羊,卻是把一個人綁著兩手,兩個嘍囉夾著膀子而走。一個拿了一盆清水,水裏放著一個椰瓢,一個拿了明晃晃的一把長耳尖刀,一齊簇擁到剝皮亭上,立住了腳。祇見又一個嘍囉走至董龍面前,稟道:「大大王,肥羊到了。」董龍分付道:「快把那廝的心肝取將上來,獻與主公下酒。」嘍囉答應一聲,走下去把那人綁在柱上,正要動手。匡胤見了如此光景,知是要傷他性命的了,慌忙叫道:「你等且慢動手,二位將軍,這是明明的人,怎麼稱他肥羊?」二人道:「不瞞主公說,我這綠林中的事情,件件說的都是隱語,所以他人不得而知。」匡胤道:「這涼水要他何用?」二人道:「大凡拿到了肥羊,先將涼水澆頭,凝住了心血,然後開膛破腹,挖取心肝,纔便香脆可口,異味無窮。」匡胤道:「原來如此。祇是雖承美意,盛禮相待,其實心懷傷慘,不忍領情。望二位看我薄面,饒放了他,就算我趙匡胤心領的一般,這便沒齒不忘的大德。」二人道:「既主公分付,敢不從命。」便叫嘍囉把那人放了。眾人答應一聲,遂即解了繩索。
  董龍便叫那人上來道:「你這廝,本是俺山寨中早晚供用的食物,不道遇著了這位善緣好生的恩主,纔得全生。你當重重拜謝,感激洪恩。」那人停了一回,過來跪到地上,叫聲:「恩主大王,小民蒙恩釋放,殺身難報。」匡胤定睛一看,好一個齊整人品──年紀不過十五六歲,生得唇紅齒白,裊娜娉婷,宛然一個美貌女子,嬌艷異常。心下想道:「怪不得做強盜的沒有良心,不知那裏的這樣一個標緻書生,拿了他來,當作肥羊美食。方纔不是我到此,此時已作泉下之鬼了。」遂問道:「你姓甚名誰,作何事業,家住那裏,可實對我說,我便做主,放你下山歸去。」那人聽問,叩頭流淚道:「小的家中,離此有四十餘里,地名張家莊。我父名張百萬。小人名張桂英。祇因我父家資殷富,稱為員外。沒有三男四女,單生小的一個。因為前日遊春到此,偶遇兩位大王,拿我到此,自分必死,此生不想還家。天遣得遇恩人垂救,解放回家,實係再造之恩,無異重生父母。小人今世不能補報,來生願作犬馬,報答大恩。」說罷,淚如雨下。
  匡胤道:「二位將軍,今既饒了性命,必須要嘍囉們送他下山,方見二位盛德,終始成全。」二人道:「不消主公費心,臣等自當差人送去。」於是撥了四個嘍囉,著令護送桂英下山。那桂英復又說道:「蒙恩人釋放,願求大名,好使小人回家,焚香頂禮。」匡胤道:「你也不必問我姓名,快些去罷。」董龍道:「你要問恩主的尊名麼,這就是東京都指揮老爺的公子,名叫趙匡胤便是。」桂英道:「恩人他日遇便到小莊光臨,小人父子誓必補報。」匡胤道:「不必多言,趁此去罷。」桂英又磕了一個頭,立起身來,跟著嘍囉下山去了。正是:
  劈破玉籠飛彩鳳,頓開金鎖走蛟龍。
  且說那弟兄二人,當日分付整備筵席,款待匡胤。三人傳杯送盞,談論閑文,不覺飲至更闌時分,方纔撤席。董龍就送匡胤安寢。一宵晚景休提。次日,弟兄二人陪了匡胤,往四處遊玩了一番山景。回至廳上,重設酒筵,談心暢飲,真是杯盤狼藉,直至酩酊方休。自此,匡胤在那山上,不知不覺住了半月有餘。
  一日,心中想道:「我聞梁園雖好,不是久戀之鄉。這山寨之中,我怎的可以久住,倘今貪戀紛華,誤了終身事業,豈是大丈夫之所為?」主意定了,就請董氏兄弟出來,開言說道:「我趙匡胤幸遇二位將軍相愛,在寶山打擾了多日,已領高情。但我一心要上關西,希圖前程立命,趁此天氣晴明,今日便當告辭,容圖後會。」那二人十分苦留,見那匡胤堅執不肯,祇得說道:「本欲款留主公再住幾日,想主公前程萬里,怎好羈留,有誤大事,但今一別,未知何日相逢,專望主公得意之秋,某等二人,願當執鞭隨鐙。」說罷,分付嘍囉備酒送行。頃刻間,把酒席端好,擺在廳上,就請匡胤居中坐下,弟兄二人左右相陪,彼此殷勤相勸,暢飲多時。祇見小嘍囉捧著一盤金銀,站立旁邊。董龍說道:「主公,此處荒山窮谷,無可為敬,聊具菲儀,稍供前途打個餞兒,望乞笑留,以伸心敬。」匡胤道:「二位盛情,我趙匡胤感佩多多。但我盤纏盡可資度,所賜之物,決不敢領。留在寨中,以作軍需之費,請自收了,不必費心。」董龍道:「主公雖是行囊頗厚,不該把這細微奉送,怎奈沒甚念頭,將這些須為敬,望主公權且收下,少表我弟兄二人這一點孝敬的真心。」一面說著,一面取了一個纏袋,把金銀傾在裏面,兩頭打了疙瘩,隨手將來放在面前,匡胤見他二人恁般堅執,祇得勉強收了,束在腰間,背上行李,順手取了蟠龍棍,即時舉步起身。弟兄二人親自送下山來,直至山岔路口,兩邊各叮嚀了幾句,怏怏而別。有詩為證:
  虎踞昆明四遠聞,威風凜凜鬼神欽。
  相逢傾蓋歸真主,千古傳揚二董名。
  按下董氏兄弟回歸山寨不提。單說趙匡胤離了昆明山,望著關西大路迤邐而行。一路上,見了些疏林村景,密竹山光,心下十分贊嘆那弟兄二人恁般情分。此時正值暮春天氣,又見那些桃紅柳綠,草木芳華,鳥語鶯啼,溪泉曲折。因貪觀野景,信步而行,不覺頃刻間烏雲四起,旭日蒙光,那天公變了陰晦。須臾微風陣陣,細雨濛濛,飄將下來,早把道路打的濕了,步履難行,向前一望,遠遠的見那林子裏,顯出一所莊院。即時奔至前面,到那廣梁門首,看那雨時,漸漸的大了,祇得就在莊門前,立地躲避。誰知這雨比前更覺大了,祇是落個不住。偏偏的雨驟風狂,風吹雨過,把匡胤的周身上下,通打濕了。
  心中正有些煩惱,忽聽那裏面有人走將出來,把莊門開了一扇,探頭往外打了一看,見了匡胤,仔細的看了一遍,也不言語,轉身望裏走了進去。不多一會,又走出一位老者,把著雨傘撐起,來至門首,與匡胤拱手道:「尊兄莫非東京來的趙公子麼?」匡胤慌忙答道:「在下便是。長者怎麼認得?」那老者便道:「既是趙公子,請到草堂獻茶。」言罷,叫了手下人出來,把行李棍棒接了進去。自己便與匡胤攜手同行,打著雨傘,頂著了大雨,進了莊門,來至廳上,分付僕人取出一套新鮮衣服,把與匡胤換下了濕衣。又把那頂雨濕氈帽除去,換上了一頂秦巾。然後員外過來,重與匡胤施禮,分賓坐定。
  獻茶已畢,匡胤開言問道:「長者,素不相識,如何優禮相待,在下心實不安,望乞指教。」那員外道:「老漢姓張,名天祿,世居此地,頗有家資。老拙早年去世,不幸年過半百,並無子息,祇生一女,名喚桂英,年方二八,尚未適人。祇因前日改扮男裝,踏青遊玩,不料遇著強人擄去,一命懸絲。老漢無法可施,不過對天號泣而已。誰道命不該絕,逢凶化吉,得遇公子相救,纔得放回。此恩此德,沒齒難忘。故此老漢日日差人在門前候駕,不期今日相逢,足遂老漢想慕之心了。」匡胤聞言,大駭道:「原來被擄的不是令郎,卻是令愛麼?」員外道:「是小女。」遂分付丫鬟請將小姐出來。不多時,祇見一位如花似玉的小姐出來。匡胤偷睛一看,祇覺窈窕多姿,嬌媚無匹,比在山男扮的時節,果然分外齊整。那小姐走到廳上,對了匡胤,叫一聲:「恩人在上,賤妾張桂英,多蒙救命之恩,殺身難報。」說罷,倒身下拜。匡胤連忙答禮相還。員外把手扶住道:「恩人,你就是重生父母,今日受小女一禮,不足為過,怎的還禮起來。」那時桂英磕了四個頭,立起身來,叫丫鬟看那鞍轡過來。匡胤道:「小姐要這鞍轡何用?」桂英道:「賤妾有言在先,願投犬馬相報,今日禮當如此。」匡胤滿面賠笑道:「小姐講這一句,俺趙某便是承當不起,怎麼以空言翻作實事,竊恐矯情過禮,覺得太執了。」員外道:「不然,小女若非公子相救,焉能重轉家鄉,再居人世,今遇光臨,禮該踐言拜謝,何用多謙。況小女立願如山,若不依他,此心終是不安。」說話之間,丫鬟早把鞍轡擺在跟前,與桂英搭在身上。匡胤連忙伸手過去,將鞍轡提過一邊,說道:「小姐雖係有願在前,方纔已受重禮,若再如此,趙某斷不敢當。請進香閨,無勞多禮。」那桂英再三堅請,匡胤祇是不從,祇得立起身來,說聲:「從命了。」復道了萬福。那員外也祇得叫丫鬟扶了桂英進去。即命安排筵席,款待匡胤。賓主二人開懷暢飲,彼此談論些家常之事,世俗之言。此時恰好雨住雲開,風清景晚。當時又飲了一會,將及黃昏左側,方纔撤席。員外即著僕人打掃書房,端整了床帳鋪陳,請了匡胤安置。然後自己進內去了。一宵晚景休提。
  到了次日,員外復命設席,就請匡胤在書房中談心飲酒。當時酒過數巡,菜供幾味,員外執杯在手,說道:「老漢有句不識進退之言,敢告公子,未知可肯相容否?」匡胤道:「長者有何指教,某當諦聽。」員外道:「老漢祇因年近桑榆,並無豚犬,寸心懸念,祇此零仃弱女,為暮景收成之靠,因此急欲擇婿,了畢終身。無奈遍觀世俗,皆非德器。今觀公子,仁禮素著,豪傑性成,意欲屈招公子在此,締結姻親,使小女所適得人,老漢亦承家有託,不知公子可肯見憐,一言相許麼?」
  那匡胤聽了此言,心下暗自忖道:「我今拋撇家鄉,正無安身之處,既遇這個機會,何不應允了他,成就這頭親事,權住幾時,然後再往關西,有何不可?」即便答道:「感承員外見愛,曲賜高情。但在下背井離鄉,窮途落魄,又且聘禮不周,怎敢高扳,有辱令愛。」員外道:「公子不必推辭,這是老漢欲報大恩,有此相屈,那裏敢望聘禮?」遂叫安童取將歷書過來,揭開一看,說道:「妙哉,妙哉,喜得今日正遇黃道吉期,正是天遂人願,宿世奇緣也。」就分付收拾新房,整理床帳桌椅等物,打掃後堂,張燈結彩。一面著人置備喜筵,又與匡胤換了一套新鮮的吉服,整備結親。當日諸事停當,急忙著人喚齊了儐相鼓樂人等到家,等至吉時,就將小姐打扮了,請出後堂,一對新人參拜了天地神明,祠堂灶戶,請著員外當廳受禮,然後夫妻交拜,合巹花燭。禮數已畢,送入了洞房,成就了美事。彼此相敬相愛,甚是歡娛。正是:
  有意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
  自此,匡胤在張家莊,或時與員外廳堂談論今古,或時與小姐房幃消遣琴棋。或以棍棒盤桓,演習武藝。或以杯酌酬酢,吐露心懷。倦時遊玩園亭,尋趣花香鳥語。閑裏往觀原野,舒情水秀山明。
  正是有話即長,無事則短。匡胤在那莊間,不覺過了四月有餘。這日在家獨坐無聊,出門觀玩,信步而行。一路間,見了些梧葉飄零,樹木凋殘了紅綠。聽了些蟬聲斷續,雁鴉啼遍了高低。值此金風透體,果然蕭爽宜人。猛可抬頭,祇見那邊半空中,騰起兩朵祥雲,雲中現出兩般物件。祇因這一番所遇,有分教──陌路枝連,一代塤篪成大業。蘭房弦斷,千秋琴瑟啟深愁。正是:
  離合總然由天定,悲歡那許在人謀。
畢竟現出甚麼物件,且看下回自見分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5:5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回     赤鬚龍山莊結義 綠鬢娥蘭室歸陰



  詞曰:
  水長流,萍相合。面未謀,情相浹。堪羨英雄,隨時伸屈。風雲未遂怎生色。權將微業度朝昏,且盡奔波職。
  霞正妍,月明白。酒正濃,花將折。枉教人空恃前程,須招不測。朱顏命薄今休歇,香零玉碎鳧高飛,莫忘功業。
        右調《金人捧露盤》
  話說趙匡胤在張家莊與那張桂英小姐成親之後,不覺過了四月有餘。一日出門遊玩,偶爾抬頭,見那前面半空中,現出兩朵祥雲,一朵黑色,一朵黃色。那黑雲下邊,現出一隻斑斕黑虎,舞爪張牙,那黃雲下面,現著一條五爪黃龍,升騰舒展。一時心下驚疑不迭,暗自想道:「這莫不是那裏妖怪玩法,有此怪異之端麼?」又道:「就是妖怪玩法,諒這青天白日,亦不敢胡亂出頭。我且趕向前邊,看他出沒,便知端的。」遂迅步走上了幾步,離那祥雲不遠,定睛細看。祇見黑雲下邊,乃是一個稍長漢子,挑著兩隻油簍,打從一個水坑窪子跟前奔馳而走,有緊要事情的一般,慌慌悻悻,直望前行,轉過了兩個彎,蹤影全無。那空中的黑雲,就漸漸兒不見了。看官聽著,這人就是黑虎財神降凡,慣賣香油為業,因要往銷金橋去趕集,祇為忘帶了賣油的梆子,所以回去。直到後來在九曲灣救駕,禪州城結義,方纔見他的功業,知他的事端。因是後話,此處不提。
  且說趙匡胤又望著黃雲那邊信步前去,祇見三岔路口,有一人頭戴綾綿桿草帽,身穿月白布緊身,相貌堂堂,身材穩穩。因被著那一車子的雨傘陷在淤泥淺水之中,正在那裏用盡平生之力,把傘車兒推拽,不道力氣有限,推夠多時,莫想移動分毫,仍然不動不變。祇見他用得筋酥力盡,一時煩惱起來,遂把天門迸開,現出一條五爪的黃龍,在空中旋轉。匡胤看了,心中想道:「我曾聽見人說,凡人蛇鎖七竅,必有諸侯之分,真龍出現,定為九五之尊,此人頂現真龍,日後福氣定然不小。我何不替他相助一臂之力,把車兒拉出泥途,與他結為朋友,聲氣相依,料他也不致玷辱於我。」主意己定,緊步上前,再看那頭上的黃雲,也就慢慢兒隱了。即時招呼道:「朋友,不要性急,待我前來幫你一幫。」說罷,將身一縱,跳到那陷泥裏邊,雙手將車嘴兒攥住了,連抬帶拽,往上一拉,輕輕的拉過泥途,停放在康莊道上。倒把那個推車的,使得渾身是汗,遍體生津。祇見他鬆開了肩膊,放下了絆繩,把氣喘定,忙賠笑臉,深深的作了一揖,道:「請問壯士高姓大名?」匡胤道:「小弟家住汴梁,乃趙指揮之子,名匡胤,表字元朗。敢問足下貴姓尊名,仙鄉何處?」那推車的聽言,又是一揖道:「失敬了!久仰公子英名,常懷渴想,今日相逢,三生有幸。小可原籍徽州人氏,遷居在滄州橫海郡居住,姓柴名榮,表字君貴,先祖也曾出仕牧民,先父經營度日,小可祇因孤身失業,力薄才菲,權將販傘為生,聊為糊口之計,方纔車陷泥窪,若不是公子力助,焉能得上平原。祇是可惜污壞了尊靴,小可當得奉賠。」匡胤笑道:「柴兄說那裏話來,四海之內,皆兄弟也,助力扶危,人之常情。這敝靴能值幾何,如此挂齒,前面就是舍親莊次,兄若不嫌褻瀆,請到那裏獻茶。」柴榮見匡胤這等義氣,不好推辭,祇得說聲道:「小可理當造府拜瞻。」即時把車繩搭上肩頭,推將起來。匡胤解下腰間鸞帶,拴在前面車嘴之上,相幫扯拽,一同前往張家莊來。
  正行之間,祇見遠遠的兩匹馬,從東飛奔而來,馬上端坐著兩位壯士。看看來至跟前,祇見他們收住征駒,一齊滾鞍下馬。匡胤仔細一著,原來不是別人,卻是結金蘭的契友,同臭味的良朋,乃是張光遠羅彥威二人。匡胤與他們見過了禮,又叫他們與柴榮相見了。光遠道:「小弟自從那日醉鬧勾欄,冰雹解散,次日,聽得院中被人殺死女樂一十八名,小弟暗到尊府請兄長說話,又值不遇,細問尊管,偏不肯說,因而暗暗打聽,方知就是兄長幹下的事情,小弟不敢洩漏,祇得急往四處找尋,並無蹤跡,前日遇著了京中開相館的苗先生,我叫他替兄長推算了一命。他說道,風雲未遂平生志,魔障怎開眉際歡。小弟又問他兄長的蹤跡。他又說,二位若要見良朋,關西路上去找尋。我弟兄二人,一來恐怕兄長性急出門,少帶盤費,二來小弟們也趁此躲一躲是非,怕得被人捕風捉影,打草驚蛇,所以帶些銀兩,沿路追尋,訪問兄長的消息,誰知卻在這裏推車受苦。」匡胤道:「二位賢弟,且同到前面莊上,慢談衷曲。」於時四人各各扯車牽馬,行到張家門首,一齊進了莊門,至廳上遜坐,匡胤分付僕人,把傘車推進廠房安放,將馬匹牽過後槽喂養。
  須臾,茶上三巡,匡胤把那離別之情,並在張家莊招贅為婿,及與柴榮相遇的緣由,一一對張羅二人說了一遍。遂又叫柴榮道:「柴兄,今日陌路相逢,情投意合,實乃天假其緣,人生最樂之事。俺欲四人結為手足,勝比同胞,竊願效尤那漢朝的玄德公桃園故事,不知可否?」柴榮道:「三位仁兄俱是豪門貴戶,小弟微賤鄙夫,怎好仰扳,有累尊駕。」匡胤道:「柴兄是何言也,豈不聞昔年漢高祖與那西楚霸王皆是布衣,也曾八拜為交,後來圖王定霸,平定了天下。此乃西秦的出跡,往古的成規。今日你我既為朋友,怎的論那貴賤,較這窮通,似非相交大義。小弟愚意已定,柴兄切莫推辭。」一面說話,一面叫人備辦了三牲福物,香燭神儀,就在當廳供著。柴榮再欲推辭,祇恐拂了他一團美意,祇得一齊敘了鄉貫姓名,年庚八字,乃是柴榮居長,匡胤第二,光遠行三,彥威排四。各各跪在香案之前,一齊祝道:「弟子等四人,雖各異姓,實勝同胞。願自此之後,扶危濟困,務要同心,扶弱鋤強,勿生異志。他日有官同做,有馬同騎。若有非心,天神共鑒。」誓畢,拜罷起來,各依年齒,對拜了八拜。送神已畢,然後坐定談心。正是:
  不因此日恩情重,怎得他年義氣濃。
  當下柴榮說道:「二弟,此處既是令親的府上,何不請將出來,我們見禮一番,方合古道。」匡胤遂叫僕人請員外出廳,眾人上前,俱各見禮已畢。員外聽知三人是女婿的朋友,不敢怠慢,連忙分付安排酒筵款待。那筵席極其豐盛,不必細說。眾人情懷相切,義氣相投,你敬我酬,開懷暢飲,直至天晚而散。
  其日正當中秋佳節,祇見光發東山之上,徘徊牛斗之墟,早把一輪皓月,推送當天。員外重又治了一席盛酒,邀請四人一同賞玩月色。真的是:
  暮雲收盡,銀漢無聲。晶瑩照萬國山川,皎潔奪一天星斗。
前賢曾有一律,單道那中秋之月,分外光明,其詩云:
  皓魄當空寶鏡升,雲間仙籟寂無聲。
  平分秋色一輪滿,常伴雲衢千里明。
  狡兔空從弦外落,妖蟆休向眼前生。
  靈槎擬約同攜手,更待銀河到底清。
當夜眾人賞玩了一回,各各興量已盡,方纔撤席。那員外命安童在書房中鋪下了床席,就請柴榮等三人安寢,然後進去。
  匡胤亦自回房,卻值桂英預先備下酒肴果品,在房等候匡胤進來,一同賞月。匡胤即時坐下,與桂英開懷對飲。此時已有三更之外,但見清光澄澈,爽氣颼涼。夫妻二人飲夠多時,桂英問道:「妾聞官人今日結拜了三個朋友,內中有個推車販傘的。妾思官人乃是金枝玉葉,怎與下品之人相交結納,可不辱沒威儀,有傷貴重。」匡胤微微笑道:「賢妻,你但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在東京汴梁時,曾遇相面的,說我日後有一朝天子之分。今日偶然到郊外閑行,看見那個推車販傘的頂現黃龍,祥雲護體,因想他日後也有天子之福,不知誰先誰後,孰短孰長。故此我與他八拜為交,彼此俱有所益。」
  桂英聽言,心中歡喜道:「賤妾幼年也曾遇著算命先生,算我有嬪妃之分。不想得遇官人匹配,實乃天意使然,曲為成就。他日登了九五,一定要求封個嬪妃之職,望勿棄妾,有負今日之言。」說罷,將身跪了下去,竟要求個執照之物,作為憑據之意。匡胤哈哈大笑道:「賢妻何必多心,此事尚在未卜,怎麼認起真來?」即忙用手相扶道:「我日後果應其言,當封賢妻為貴妃之職,掌理西宮。」桂英真的謝恩,起來重整杯盤,相與歡飲。忽聽譙樓已及五鼓,二人酒意已深,即命丫鬟收拾了桌席,方纔就寢。正是:
  封號方從口內出,陰褫已在眼前來。
  看官須知,趙匡胤分付,不過因一時酒興,現在歡娛,心下祇當戲言,口中無非胡混。誰知早已驚動了值日功曹,那功曹在空中聞了此言,暗自道:「這張桂英雖有嬪妃之分,卻無嬪妃之福,不過空有此名,並非實位,他若果然做了西宮,日後把杜麗容安頓何處,此事不可不奏。」即時上往天庭,至靈霄寶殿,啟奏了玉皇上帝。玉帝聞奏,即時降旨道:「張桂英妄想西宮,邀封顯職,既越陽綱之典,當施陰罰之章,例該減壽一紀。欽此施行,勿得違忤。」這道玉旨一出,功曹不敢停留,登時離了天闕,按落雲頭,來至森羅殿上,將玉旨宣讀。慌得十殿閻君,即命執簿該管的判官,取將生死注冊,從頭檢看,見那上面注著:「張桂英該享陽壽二十八歲,於某月某日急疾身亡。」閻君遵旨,減去了一十二年,當即改注:「該在今年今月中秋第二日,暴疾而亡。」即忙批判了拘牌,就差勾魂鬼使,跟隨了張氏家鬼,協同鬼甲,前去解送無常,勾取桂英魂魄,前來繳旨。鬼使領命,即時到了張家,整備明日施行。這正是合著古語所云:「半句非言,折盡平生之福。」可見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窮通壽夭,斷不可以勉強挽回者。有詩為證:
  命有終須有,命無莫妄懷。
  萬般難計較,都在命中來。
  到了次日早晨,是八月十六日了。匡胤起來梳洗已畢,就往書房見了柴榮等三人。茶罷,柴榮就要告辭。匡胤道:「兄長為何見外,俺弟兄們既結了生死之交,正該盤桓幾日,少盡愛敬之心,豈可遽動行旌,便懷離別,即或生意要緊,就使遲上幾天,也不至於誤事,請兄長安心,小弟尚多相敘。」說罷,即命安童擺上酒來,消飲談心。安童即忙收拾酒肴,擺在書房。柴榮等四人,依次而坐,觥籌交錯,彼此情濃。
  正在酣飲之際,祇見兩個丫鬟慌慌張張跑將出來,叫聲:「姑爺,不好了,禍事到了,方纔姑娘要往廚下料理早飯,不知為甚緣故,剛剛的跨出房門,忽然撲的一交,跌倒在地,頃刻昏迷不醒,眼白唇青,手足都已冷了。快請姑爺進去一看。」匡胤聽了此言,祇嚇得面如土色,驚走不迭,慌叫一聲:「仁兄賢弟,暫且失陪。」即忙趕至後面臥房門首,祇見一眾丫鬟攙定桂英,坐在塵埃,齊聲叫喚,那員外哭倒在旁。匡胤走至跟前,定睛一看,祇見佳人緊閉了口眼,手足如冰,已做了黃泉之客。急得匡胤頓足捶胸,東奔西走的,沒有法兒。祇得再近跟前,百般叫喚,叫了多時,全然不應。不覺心中酸楚起來,放聲痛哭道:「賢妻,我自從在昆明山救你時,不料萍水相逢,締結姻眷,實指望百年偕老,白髮齊眉,誰知聚首無多,恩情四月,即便早使分離,怎的不叫我心痛?」說罷又哭。那張員外亦哭道:「我兒,我指望你送終養老,不枉我生你一場。誰知你夭命先亡,叫我舉目無親,怎不痛殺?」翁婿正在痛哭,旁有一個老院子,上前勸道:「員外姑爺,也不必悲傷了,古人云人死不能復生,這是小姐的大數該然,天公注定,縱然哭死,也是無益的了,且請料理喪事為上。」翁婿二人祇得住了哭聲,收了眼淚,分付丫鬟將小姐香湯沐浴,換了一身新艷衣衫,把平日所愛的珠翠金銀,盡都插帶,停放後堂。匡胤來至前廳,柴榮等三人聞了此言,亦各下淚,用言勸慰。那張員外痛女心悲,打點了千金銀子,備辦衣衾棺槨,挂孝開喪。請了禪僧羽士,啟建懺法道揚,修設玄科祭煉,超度亡靈,往生極樂。柴榮等三人,公同湊出了份資,置辦祭禮,親到靈前祭奠。看看已有二十餘日,張員外擇日,將小姐發送墳塋,埋葬下了,喪事乃畢。
  又過了一日,柴榮見事情已畢,這日便要辭行。匡胤道:「兄長既要長行,暫假片時,待小弟別了岳丈,與兄同往。」張光遠道:「二哥,令岳這等萬貫家私,不就這裏受享,又要往那裏去奔波跋涉?」匡胤道:「梁園雖好,終非久戀之鄉,況且你二嫂已亡,愚兄在此徒然無益。如今一同大哥作伴前行,且往關西,投奔母舅那裏,創立得一番事業,庶把平生作用顯露當時。強似在人家苟且安身,希圖飽暖,致使見譏於當世,遺笑於後人,大非你我自命的本意。」說了,就叫安童請員外出廳,上前拜辭道:「岳父大人,小婿過蒙雅愛,結配絲蘿。不道運蹇時乖,命途多舛,致使令愛青年遭變,唱隨不終。心傷情慘,無過於此。因思終日在此攪擾,一則睹此景物,愈增悲愴,二則閑蕩終身,究非長策。小婿意欲前往關西,別尋勾當。為此暫且告辭,願期後會。」那員外正在悲慟之秋,忽聞匡胤便要辭別,不覺驚慌無措,紛紛的弔下淚來,說道:「賢婿,雖則我女兒福薄,不得奉侍終身,中道而亡,事屬相反。但我年近六旬,形單影隻,朝不卜暮,有誰照拂,望賢婿念我衰邁之人,以至親之誼,不如權在此間掌管家園,莫往別處去罷。」說罷,哽咽淒楚,不勝哀悲。
  匡胤睹此情形,不免淚流滿面,祇得按下愁容,強開笑貌,將言勸慰道:「岳父,你年紀雖高,尚是清健。家中奴婢,俱是得力之人,亦可委他照應,不足為慮。小婿今往關西,若果興騰,得能建功立業,縱然快刀兒割不斷這門親戚。從今切莫悲傷,須尋快樂,保養天年。祇此為囑,請自留心。」員外看他去志已決,料不能留,隨即分付安童,排下餞行酒席。自己回進房中,著意的揀選了一付極精緻最齊整的鋪陳,把來打裹停當,又打點了許多金銀,叫小廝拿了出來,對匡胤說道:「賢婿既然決意長行,量老漢挽留不住。祇是你路上風霜,行間辛苦,這時行李未免單寒,為此我備下這小小行囊,你可帶去。這是黃金一百兩,白銀一千兩,些須薄物,聊作路用之資。你可一總兒收了。」說罷,又是哽哽咽咽起來。匡胤道:「岳父不必費心,量小婿前至關西,不過千里之遙,何用許多盤費,非是小婿見外,這盤纏略有些須,盡可計度。既蒙岳父厚賜,小婿拜領了這行李,權領了這一錠黃金,餘的請收了進去。」說罷,取了五兩重的一錠金子,揣在囊中。員外知道他的性兒耿直,不好再言,祇得取些銀子,另束做三封,送與柴榮張光遠羅彥威三人,作為路費,餘的收了進去。三人不好推辭,祇得拜受。張員外又在懷中取出一件寶物來,送與匡胤。祇因這一物,有分教──形動時,任爾劍戟刀槍都遜志。鋒過處,憑你魑魅魍魎盡藏身。正是:
  靈儀常伴蒼顏老,異物終歸命世英。
不知贈的甚麼寶物,須看下回便見分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6:2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七回     柴榮販傘登古道 匡胤割稅鬧金橋



  詞曰:
  風塵滾滾,雨雪霏霏,途路鬱孤淒。綠水流溪,青山靉靆,烏兔奔東西。
  豺狼忽地佔街衢,虎嘯復猿啼。磊落知希,掃清塵翳,端的奠皇基。
        右調《少年遊》
  話說張員外見趙匡胤不肯把盤費全收,祇得命童兒拿了進去。遂在懷中取出一個小小的錦袱包兒,將手解開,裏面裹著一條黃金錦織成的鸞帶,遞與匡胤道:「賢婿,當日有位仙長雲遊到此,與老朽化齋,因老朽生平最敬的僧道二種,為此盛設相待。他臨去之時,賜我這件無價至寶,為贈答之物,名曰神煞棍棒。老朽不知就裏,細問根由。他說此寶乃仙家製煉,非同凡品,必須非常之人,方可得此非常之物。凡是無事之時,束在腰間,是一條帶子。若遇了衝鋒之際,解落他來,祇消口內念聲黃龍舒展,順手兒迎風一縱,這帶就變成了一條棍棒。拿在手中,輕如鴻毛,打在人身,重若泰山。憑你刀槍劍戟,俱不能傷害其身。若遇了邪術妖法,有了此寶防護,便可心神不亂,勘滅妖邪。如不用時,口中念那神棍歸原四個字,將手一抖,那棍依然是條帶子。真的運用如神,變化莫測。老朽藏之已久,終無用處。今見賢婿這等英雄豪俊,故此相贈,做件防身兵器,一則免得提了這蟠龍棍行走不便,二則權當此物作一點繫念之心。」匡胤接過手來,睜睛一看,果然晶瑩射目,閃爍驚心。即便依了員外的言語,口中念了一聲黃龍舒展,迎風一縱,真乃仙家妙物,秘處難言,這帶早已變成了一條棍棒。有《西江月》詞一首,單贊這寶的好處:
  此寶剛柔並濟,宛如勒甲鸞絛。隨身防護束腰間,變化無窮玄妙。臨陣即時光閃,衝鋒刀劍難牢。仙傳精器助天朝,打就江山永保。
  匡胤即時分開門路,就將那棍法施展起來,把那勾、彈、封、逼、擄、擠、抽、挪諸般等勢,上下盤旋,舞了一回。復念了一聲神棍歸原,將手一抖,依然是條黃金錦帶。心下十分歡喜,將來束在腰間。柴榮等三人,各各贊嘆不已。匡胤遂撤了蟠龍棍,便道:「承岳父厚賜,小婿與眾朋友就此告別。」員外見他去心甚急,不好再留,遂即分付安童,將酒席排在當廳,與眾人餞行。弟兄四人飲了一番,起身拜別。員外送至莊門之外,各人灑淚而別。正是:
  別酒一斟人便醉,離歌三疊馬先行。
員外送別了眾人,淒淒楚楚,獨自回莊。按下不提。
  單說柴榮推動了車子,匡胤負著行囊,正欲上前行路,祇見張光遠羅彥威雙雙走上前來,對了匡胤說道:「二位仁兄,小弟等本欲陪行,同上關西纔是。怎奈前日來時,祇為訪尋兄長,添助盤纏,尚未稟明父母,不敢遠遊。意欲暫轉東京,通個音信,待他日稟過了父母,然後再到關西相會。不知二位仁兄,可肯允否?」匡胤道:「二位賢弟,這是人子的正理,愚兄怎好阻擋,祇為愚兄一時不明,做下了這樣大事,以致離親棄室,誠為不孝之人。賢弟回去得暇,望祈報知雙親,免得日常挂念。」張羅二人聽了言語,遂把行李打開,取了五十兩銀子,遞與匡胤道:「些須路用,望祈笑留。」匡胤道:「愚兄的資用盡有,不必費心,請自收回,容圖後會。」羅彥威道:「二哥既不肯受,可送與大哥,聊助生意之本,以表我二人之心。」匡胤道:「說得有理。」遂將銀子接過手來,裝在柴榮的行囊之內。柴榮再三推辭,匡胤祇是不許。張羅二人即時拜別,乘馬而去。正是:
  贈鏹祇為尋舊約,乘車端在羨新盟。
  不說張羅二人回轉東京。單說趙匡胤見柴榮推著車子,行車不快,便把行李放在車上,將絆繩擱著肩頭,拉了前行。柴榮後面推著,便覺輕鬆,趕著大路而來。那匡胤於路不覺觸景生情,感物動念,口中不住的短嘆長吁,低頭悶走。柴榮見了,慌忙問道:「賢弟為何這般浩嘆,莫非這傘車兒累得你慌了麼?」匡胤道:「非也,小弟祇因睹此景物,不免思念家鄉,懷想父母,承歡既廢,骨肉多疏,自覺心戚神傷,故而作此故態,望兄勿罪。」柴榮道:「賢弟,你偶爾寄跡他鄉,但當襟懷瀟灑,意氣悠揚,須效那大丈夫之行藏,何必作平常人之況,少不得天倫聚首,自是有期,切勿徒增憂思,自貽伊戚,前面就是銷金橋了,待愚兄到彼,交過了稅,尋上一個酒肆,沽飲幾杯,與賢弟散悶則個。」匡胤聽著交稅兩字,便把離鄉思念的話頭擱開不論,即時慌忙問道:「兄長,這銷金橋有甚官長,在那裏抽取往來客商的稅息?」柴榮道:「此地係通衢大道,那有官長。」匡胤道:「既然不設官長,這稅從何而納,莫不空掉了不成?」柴榮道:「雖然沒有官員,卻有一個坐地虎光棍人兒,名叫董達,手下有百十個的勇力家人,日夜輪流把守這座橋口。但凡商客經過此地,憑你值十兩的貨物,他要抽一兩的稅銀,值百兩的資本,須交他十兩的土稅,分毫釐忽不可缺少。若遇了不省人事的,略有一些兒得罪了他,輕則將胳膊腿腳打斷,重者性命不存。因此人人害怕,個個帖服,誰敢道個不是,賢弟到彼,亦宜柔聲下氣,便可無礙。」
  匡胤聽了這番言語,祇氣得腹中火發,口內煙生,把車繩放下道:「兄長,請暫停一回,小弟有話商量。」柴榮聽言,當真的把車兒歇下,說道:「賢弟有何商量,便請一說。」匡胤道:「兄長,這車兒上的傘,有多少本錢,脫去了有幾何利息?」柴榮道:「本有二十兩。到了關西發去了時,就有三十餘兩。」匡胤道:「這等算來,祇有十兩利息,除了盤纏,去了納稅,所剩有限。兄長往來跋涉,不幾白受了這場辛苦,這樣生理,做他有甚妙處,依小弟之見,如今銷金橋的稅銀,不必交他,竟自過去。」柴榮極是膽小的人,聽見了這番言語,心下驚慌起來,把話阻住道:「這二兩銀子不值甚麼,賢弟休要惹禍,況他手下人多,賢弟雖則勇猛,恐眾寡不敵,一時失手與他,反遭荼毒,豈非畫虎不成,反類其狗。賢弟祇宜忍耐為妙,及早兒趕路罷。」
  匡胤越然發怒道:「兄長怎的這般膽怯,小弟在汴梁時,專好興災作禍,打抱不平。昔日在城隍廟戲騎泥馬,發配大名,怒打了韓通,回家醉鬧勾欄院,怒殺了女樂,闖出汴梁,降伏了昆明山二寇,纔在張家莊相遇仁兄,結成手足。自古惺惺惜惺惺,好漢惜好漢,若無半點兒本領,怎敢在兄長跟前夸口,況且小弟生來的性兒不耐,最不肯受那強暴的鳥氣,遇著了不合人情的,憑他三頭六臂,虎力熊心,也都不怕,總要與他拼著一遭,見個高下,怎麼遇了這個不遵王化私抽土稅的強賊,就肯束手待斃起來,這是小弟實實不服。」柴榮道:「賢弟英名,愚兄固已欽服。但到了前面,他若要時,便如何與他講論,這個還要賢弟主意定了,好上前去,莫要胸無成算,孟浪而行,那時臨時局促,倒被那廝行凶,反為不美。」匡胤道:「小弟已有計策在此,兄長推起車兒,當先過去,他那裏若不阻擋,這就罷了,他若稍有攔阻,兄長祇說新合了一個伙計,銀兩物件,都在他身邊帶著,生的甚麼相貌,穿的甚麼衣服,他便隨後就來交稅的,他們聽了兄長之言,必然先放過去。那時小弟上來,就好與他講話了。」柴榮此時雖然懼怕,卻也無奈,祇得硬著頭皮,強打精神,推上前去。匡胤隨後而行。離橋不遠,祇見路旁有株老大的楊樹,樹下堆著些吹落的敗葉。匡胤道:「兄長,你先行過去,小弟略停片時,隨後就到。」說罷,遂在敗葉堆上歇息打睡。
  柴榮推至橋邊,早見那些抽稅的人一齊高叫道:「柴蠻子來了,柴蠻子來了。你行下的舊規,早早兒完了,好放你過去。」柴榮不慌不忙,放下了車兒,滿面堆笑道:「列位,我如今不比往常了,新合著一個伙計,銀子是他掌管,待他到來,自然交納。且先放我過橋,好去吃了飯趕路。」眾人道:「你的伙計在那裏,怎麼不與你同來?」柴榮把手一指道:「兀的那綠楊樹下,穿青袍的這個紅臉漢子,就是我的伙計,因趕得路上辛苦,權在那裏歇息片時,列位略略等些,他就來交稅的。」眾人道:「柴蠻子他從來至誠老實,不曾撒謊,那邊的伙計諒是真的。且放他過了橋去,好歹自有他的伙計在此,怕他漏了稅,飛去了不成?」柴榮說聲:「承情了。」遂把傘車兒推動,一竟過橋去了。有詩為證:
  貪婪從來無預防,祇圖肥己把財藏。
  誰知已中蟬聯計,枉自身家眼下亡。
  眾人見柴榮去了,等候多時,看那紅臉大漢,兀是掙著在樹下打盹,不見起來交稅。內中就有幾個性急的說道:「朋友們,這個紅面的不來,我們一時不當心,卻不要被他走了過去麼,俺們何不走將過去,和他要了稅銀,憑著他睡上一年,也不關我們的干係,卻不是好?」眾人道:「說得有理。」遂一齊走到跟前,瞧了一瞧,見果是個紅臉大漢,即便高聲叫道:「紅臉的伙計醒醒兒,快把那柴蠻子的稅銀交了出來,請你慢慢的再睡罷。」匡胤明明聽見,故意不去應他。眾人那裏耐得,大家七手八腳的來推匡胤。匡胤把腳伸了一伸,口中吶吶的罵道:「好大膽的狗頭!怎敢這般無禮,前來驚動老爺?」眾人聽了,盡皆大怒道:「紅臉的賊徒!裝甚麼憨,做甚麼勢,快快打開了銀包,稱出稅銀,好放你過橋去,逍遙走路,直往西天。」匡胤立起身來,說道:「你們這班死囚!我老爺好好的在這裏打睡,卻要甚麼的稅銀!」眾人道:「你難道不知道麼,你的伙計柴榮,想已告訴你了,我們要的是個過橋稅銀,你休推睡裏夢裏,假做不知。」匡胤道:「你們要的原來是這項銀子,我正要問你,你們在此抽稅,係是奉著那一個衙門的明文,那一位官長的鈞旨?」眾人道:「你新來戶兒,不知路頭。我這裏銷金橋,乃是一位董大爺獨霸此方,專抽往來商稅,憑你值十兩的貨物,要抽一兩稅銀,有百兩的本錢,須交十兩土稅,這是分毫不可缺少的。你的伙計,向來是一車子傘,該交二兩稅銀。你管甚麼明文不明文,鈞旨不鈞旨,祇要足足的稱了出來,萬事全休,若有半個不字,叫你立走無常,陰司裏去打睡。」
  匡胤聽言,心中火發,大喝道:「好死囚!甚麼叫做立走無常,陰司打睡。」說罷,掄開了拳頭,上前就打。眾人見匡胤動手,發一聲喊,各各奔上前來,圍住了匡胤,齊舉拳頭亂打。匡胤見了,那裏放在心上,祇把這兩個拳頭望著西面打將轉來,不消數刻,早已打倒了十餘個。拳勢恁般沉重,倒下來時,一個個多在那綠楊樹下掙命。不曾著手的,各自要顧性命,哄的一聲,往四下裏逃生去了。匡胤見眾人已散,即便邁步走上了銷金橋。舉眼一看,這橋環跨長河,十分高大,那橋頂半旁,搭著一座席篷遮蓋的稅棚,阻住往來,監察抽稅。棚內放著一隻銀櫃,櫃上擺著那些天平、戥子、算盤、夾剪等物。此時管棚的人,卻已隻影全無。匡胤暗想道:「這清平世界,朗蕩乾坤,怎容得這土豪惡棍攔阻官道,私稅肥身,情實可恨。但我趙匡胤不來剪除這廝,與那受累的良民雪怨,還有誰人敢來施展!」想罷,即將那座席棚打折,並那什物等件,撂在橋心。復又想著柴榮在前,猶恐有人阻攔,即忙緊步下橋,如飛的趕來。約有一里多路,卻是一座集場,人煙稠密,擁擠不開。舉眼四望,不見傘車的蹤跡。祇見東首有座酒樓,即便進去,上樓飲酒,手扶窗檻,四下張望,並無蹤跡,祇得呆呆的望著。按下慢提。
  單說那些逃脫的眾人,得了性命,如飛的跑至家中報信。不道這日董達不在家中,卻往親戚人家飲酒未回,眾人祇得返身。回轉半路之間,祇見那邊董達策馬揚鞭,醺醺然緩地行來,眾人一齊迎將上去,哭訴道:「大爺,不好了,那販傘的柴榮,勾引了一個紅臉大漢,違拗了我們橋梁上的規例,又把我們眾人打壞了大半。我等逃得快,脫了性命,特來報知大爺。乞大爺作速前去,拿住這個紅臉凶徒,一來與我眾人們報讎,二來不使後邊交稅的人看樣。」那董達一聞此言,心下大怒道:「有這等事麼,諒那柴榮有多大的本領,擅敢糾合凶徒,前來破我的規例?」即忙把馬加鞭,如飛追趕。眾人跟在後面,假虎張威。當時趕過了銷金橋,望西一路而走。隨路有那許多趕集的人,見了董達一行人眾,惡狠狠蜂擁而來,那個敢阻塞行蹤,礙他去路,都是一個個閃在旁邊,讓他過去。那董達舉眼看時,正見柴榮的傘車在前推走,即忙一馬當先,趕至背後,喝聲:「柴囚,你漏稅行凶,傷我牙爪,待往那裏走!」一手舉起了馬鞭子,照著頭上便打。柴榮心下慌張,口內祇是叫苦,推著車兒死命的奔走。董達拍馬趕來。人走得慢,馬奔得快,追到酒樓之下,攔著柴榮,提起馬鞭,如雨點般亂打,柴榮祇是挨著。卻值匡胤正在樓上,獨自飲酒,聽得樓下沸沸揚揚,一派的馬鞭聲響,即時探身往樓下一看,不覺的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
  原來柴榮把傘車推下橋來,到那集場上,但見人山人海,擠個不了。把車兒挨在一邊,等人少時,方好推動。那匡胤過橋來時,又是望前緊走,那裏在人叢之中留心觀望,所以兩下裏都錯了路頭。及至柴榮捉空兒把傘車推出集場,正待行走,卻好董達背後趕來,直追至酒樓之下,把馬鞭亂打。匡胤見了,心中大怒,諒那馬上的必是董達,等不得下樓,就從樓窗上一縱,躥將下來,高聲大罵道:「強橫賊徒,你怎敢這般無禮。」趕上前去,將手揪住了襟子,祇一按,掀下鞍來。董達見匡胤來勢甚凶,知是勁敵,即便使個鯽魚跳水勢,立將起來,睜圓二目,又使一個餓虎撲食勢,思量要拿匡胤。那匡胤閃過一步,讓他奔到跟前,乘勢用腳一撩,就把董達撂翻在地。即便提起拳頭,望著董達亂打,像在大名府打韓通一般,將他周身上下,著力奉承。那董達跟隨的眾人,一齊發喊,各拾了磚頭石塊,望了匡胤,如星飛電閃的打來。匡胤見了,哈哈大笑道:「來得好,來得好,叫你這班毛賊都是死數。」遂捨了董達,退後幾步,向腰間解下寶帶,迎風一捋,變成了一條神煞棍棒,分開門戶,望前亂打,不一時,早把幾個打翻在地。眾人招架不住,又發聲喊,搶了董達,扶上了馬,一齊往正南上逃走。匡胤提著棍棒,隨後追趕。柴榮在房檐下高聲叫道:「賢弟休要莽撞,入他牢籠。我們既已得勝,趁早兒趕路罷。」匡胤把手亂搖道:「兄長,你且奔走前途,祇在黃土坡略停等我。小弟趕上前去,務要除了此方大害,然後來會。」說罷,迅步而追。那董達在馬上,回頭看見匡胤來追,心下十分暗喜,道:「我祇愁他不追,他既來追,管叫你來時有路,去時無門。待我引他到九曲十八灣中,喚我那結義兄弟出來,就好與他算帳。」正是:
  枉自用心機,人欺天不欺。
  莫言路險阻,自反失便宜。
  不說董達暗暗算計,引誘匡胤來追。且說又有一位好漢,乃按上界黑虎財神星臨凡,姓鄭,名恩,字子明,祖貫山西應州喬山縣人氏。年長一十八歲,生得形容醜陋,力大無窮。最異的那雙尊目,生來左小右大,善識妖邪。自幼父母雙亡,流落江湖,挑賣香油度日。曾在上回書中敘過,在張家莊上現了原形。因為這日出來趕集,忘記帶了這賣油的梆子在那平定州的酒店裏面,所以特地回去找尋,尋了半晌,並無蹤跡。誰知這位老爺,生來的性格,恁般急躁,也是個有我無你的人。當時在那店中尋不出來,強要這店家賠他。那店家雖是怕他性發,實不曾見他的油梆,那裏肯賠,鄭恩見拂了他性兒,登時喧鬧起來,動手亂打,臺桌椅凳翻身,碗盞壺瓶滿地,好不使性。正在店中喧鬧,祇見外邊來了一位先生,口稱相面。祇因這一人來,有分教──截路貪夫,雖免目前喪命。盤山嘯賊,難逃眼下亡身。正是:
  不經指點清塵霧,怎得聲名遍夏區。
不知來的何人,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發表於 2015-7-25 06:26: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回     算油梆苗訓留詞 拔棗樹鄭恩救駕



  詩曰:
  伍員吹簫市,韓信垂釣臺。
  昔賢曾混跡,之子亦多才。
  落月搖鄉樹,清淮上酒杯。
  誅茅三徑在,高詠日悠哉。

  臂上黑雕弧,腰間金僕姑。
  突騎五花馬,射殺千年狐。
        右錄竹垞古體
  話說鄭恩不見了梆子,正在店中使性,祇見那邊來了一位先生,口中吆喝道:「相面,貧道乃天下聞名的苗光義,得受異人傳授,能知禍福窮通,如有要觀尊相的,前來會我,一經相斷,無有不準。」說著,就望店中走進,看見鄭恩在那裏喧鬧,把他上下一看,心下早已了然,暗自忖道:「原來是黑虎星官流落在此,待我指點他前程,勿使錯誤。」遂叫一聲:「黑臉的朋友,為著甚麼事情,在此爭鬧?」鄭恩回頭一看,見是個算命先生,沒好氣的一聲喝道:「你祇管去算你的命,管甚麼閑事?」苗光義道:「朋友,你莫要使性,或者失了甚麼財帛,說與我知,我與你推算一番,自然曉得。」鄭恩聽言,說道:「失了甚麼財帛,祇為不見了一個賣油的梆子,樂子在此氣鬧。」光義道:「原來如此,你且報個時辰來,我與你算。」鄭恩遂報了個戌時。光義屈指尋爻,算了一回,道:「戌者狗也,五行屬土,那油梆是木刻成的,以木克土,這梆子不是土掩,必定被看家黃犬銜去,你且在狗窠裏去尋,包管尋著。」鄭恩聞言,扯了店家,一同來到狗窠邊一看,祇見這梆子果然橫著在窠裏。鄭恩拿了出來,歡天喜地道:「果然好個口靈的先生,樂子生長多年,從來沒有看見,你替樂子相一相面看,看後來的造化可是好麼?」苗光義道:「你既要相面,可跟我出城,細細說與你知道。」鄭恩聽罷,挑了油擔,跟著光義離了店家,出平定州而來。正是:
  喜他推算如影響,便要搜尋指後來。
二人行夠多時,到了平原曠野之處,鄭恩把油擔放下,說道:「口靈的先生,如今已出了城了,你可替樂子相一相,樂子必然謝你。」
  光義道:「相面不難,先問尊姓大名,何處人氏,貧道然後送相,不取酬儀。」鄭恩道:「樂子是山西喬山縣人氏,姓鄭名恩,號叫子明。」苗光義道:「子明兄,我看你尊相,目今尚在平平。待過幾年,交了鴻運,然後時來福至,建立功名。他日玉帶垂腰,身居王位,其福不可限量。我有個柬帖兒在此,還有八個銅錢,交付與你,你可緊緊收藏,萬勿遺失。從今為始,每日生意,切不可往別處流連,祇在銷金橋左右而行。謹記九月重陽,好去勤王救駕,若遇了紅面英雄,便是真主,你的功名,就在這人身上。可把這錢與柬帖交與此人。我有幾句要言,你可牢記:
  「黃土坡前結義,下山虎保雙龍。
  木鈴離合有定,悲歡情意無窮。
  若問先生名姓,光義苗姓真宗。
  今朝在此分手,禪州聚義相逢。」
  光義說罷,拱手徜徉而去。鄭恩聽了這一席話,欲待不信,這賣油梆子現在,是他掐算出來的,似乎有根有據,怎麼不信,欲待信他,一時那得玉帶垂腰,高封王位,想了一回,忽然道:「也罷,我如今且去賣油,到那重陽日,再作商量。」遂把油擔挑了就走,往各處去賣。
  不覺過了二十餘日,這一日正遇了重陽日,鄭恩出來生意,卻從銷金橋過,祇見橋上稅棚拆倒,那些戥子、夾剪、算盤等物,撂在橋旁,抽稅的人,一個不見。原來這些眾人,平日見了鄭恩,都是懼怕,非惟不敢與他要稅,反把好酒好肉,常常請他。倘有一毫怠慢之處,便要吃他羅皂,所以董達自己也不好奈何他。當時鄭恩上得橋來,看見人影全無,恐怕沒有酒吃,心下早有幾分不快,口內吶吶的罵道:「這些驢球入的,怎麼一個也不見,想是撞著了吃生米飯的,將他的道路壞了,故此這樣光景。我且休要管他,且把這些物件拿去,換些酒呷,也是好的,祇當是天公報應罷了。」遂即放下油擔,將算盤、戥、剪等物拾將起來,夾在腰間,挑了擔子,下橋而走。來至一座酒店,進內叫道:「掌櫃的,樂子有幾件東西在此,與你換幾壺酒來呷呷。」店家聽言,把眼一看,說聲:「啊喲!我的黑爺,你又來惹禍了,這是稅棚裏的東西,董大爺因此在那裏費氣,誰敢收他的物件,你若沒有錢時,且吃了去,改日有錢,然後還我,倒可使得。」那店家說罷,遂把酒食送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將酒食暢吃了一回,抖撒肚子,將身立起,說道:「掌櫃的,你且記著個日子,改日樂子有了錢,好來還你。」店家道:「今日是九月重陽,你祇要記得明白就是了。」
  鄭恩聽了日期,猛可的想起苗光義的言語,道:「他叫我九月重陽節等候救駕,如今駕在那裏,看起來多是說謊,莫要信他。」把油擔挑在肩頭,又將算盤、戥、剪等物依舊夾在腰間,出了店門,順著河沿向南而走。忽然想道:「樂子油已賣完,祇這兩隻油簍,用了多時,裏面積下許多泥垢,今日空閑在此,何不把他洗洗,也得乾淨些。」遂把擔子歇下,解落繩兒,將算盤、戥、剪等物捆縛好,也放在岸旁。然後將兩隻油簍浸在水中,彎著腰兒,晃來晃去,祇在水面上浮晃,晃了半日,並無一些水兒泄進。鄭恩心中十分急躁,狠命的用力往下一按,誰想用力太猛,威得水勢望上一攻,把那油簍歪在一旁,順著水性,如風帆的一般,竟往正南上淌去了。鄭恩祇急得拍手躑腳,無法奈何,祇得脫下衣服鞋襪,放在河灘,跳下水來,也不顧自己的物件,也不管拾來的東西,鳧在水面,望著正南上喊叫追趕,指望撈著了油簍,方纔罷休。正是:
  構難無由遇,盤桓在水央。
  皇天能曲誘,借此往南方。
按下鄭恩追趕油簍不提。
  卻說董達領著手下家丁,把匡胤誘進了九曲十八灣中。內中有兩個好漢,哥哥叫做魏青,兄弟名喚魏明。他弟兄兩個,力氣驍勇,武藝高強,手下聚集得五六百嘍囉,虎踞著這座山頭,打家劫舍,放火殺人,真的無所不為,官兵莫能剿除。因此,董達與他結為兄弟,彼此濟惡,聲勢相依。當日董達飛奔的進了山口,早逢著了巡山嘍卒,叫他報知了這個消息。二魏聽報,即忙點起嘍囉,各騎了馬,都拿樂器,一齊迎下山來,卻好遇著。即便放過了董達,阻住山邊,等待廝殺。那匡胤正趕之間,猛聽得一棒鑼聲,山凹裏衝出兩個強人,領了無數嘍囉,搖旗吶喊,奔上前來,把匡胤團團圍住,狠攻惡戰。那董達復又取了兵器,也來助戰。這一場相殺,真個龍爭虎鬥,十分利害。但見:
  征煙繞嶺,殺氣漫山。戰鼓聲喧,誤聽雷霆空谷震。槍刀光閃,錯觀霜電額頭飛。天庭帝子似遊龍,怒沖沖浩氣凌雲,直教斗牛坍半壁。草莽山王如哮虎,惡狠狠神威貫日,勢如江漢阻長流。鸞帶縱橫,結就虹霓布舞。戈矛指點,栽成荊棘交加。正是強爭惡戰勢難休,專待英雄來救護。
  匡胤雖然勇猛,棍棒精通,怎奈起初追趕,已是步行疲乏,今又遇了生力人馬,戰夠多時,極力維持,終難取勝。一時急躁,狠命相拼,怒氣一升,早把泥丸宮掙開,現出這條赤鬚火龍,起在空中,張牙舞爪。正是:
  龍游淺水遭蝦笑,虎落平陽被犬欺。
  當下匡胤被眾人圍住廝殺,不覺驚動了護駕神祗,在著空中十分慌亂,四下觀望,尋取救駕之人。祇見那邊黑虎星官,在於河中趕撈油簍,即忙大聲叫道:「鄭子明,你此時不來救駕,等待何時?」鄭恩正在水中,猛聽得有人叫他,舉首一看,四下無人,心中不信,罵一聲:「驢球入的,誰敢來捋虎鬚戲著樂子?」一面口內叫罵,一面順著性兒,鳧水追趕。那神祗急了,祇得又叫一聲道:「黑娃子快去救駕,不可遲延。」鄭恩復又聽得有人叫他的乳名,正要發作,驀地裏聽得喊殺之聲,抬頭一看,祇見正南上煙塵陡起,殺霧遮天,那半空中現出一條赤龍,隨雲伸展。鄭恩在水中見了,暗自忖道:「樂子常聽人說,真龍出現,定是真命天子,想來此人必定就是聖駕,樂子的造化穩穩的了,這油簍事小,救駕事大,待樂子走上前去,便見明白。」遂即撤了油簍,鳧至河灘,走上岸來,赤著身子,往正南而行。一路上復又想道:「那相面的口靈先生,叫我重陽時節救駕,今日正是九月九日,卻遇這真龍出現,恁般湊巧,他說的話,豈不句句多應了。但樂子此去,果遇真主,就與他八拜為交,結個患難相扶的朋友,博得日後封個親王鐵券,卻不是好,祇是吃虧了樂子手中沒有甚麼兵器,怎好上前去衝鋒廝殺。」正在兩難之際,抬頭看見那路旁種著數十株棗樹,大小不均,叢叢茂密,心下歡喜道:「有了,這酸棗樹倒也沉重,何不拔他一株,當當兵器,強似精著拳頭,抵當不便。」連忙走至跟前,逐株相了一遭,祇揀大大的一株,走近數步,探著身子,將兩手擒住了樹身,把兩腿一蹬,身體望後用力一掙,祇聽得轟的一聲響處,早把那株大樹連根帶土,拔了起來。遂又磕去了泥根,扯弔了枝葉,約有百餘斤沉重,橫擔肩頭,祇望那塵起處奔走。看看走進了九曲十八灣,祇見那邊有許多人馬打塊兒吶喊廝殺,鄭恩便大吼一聲道:「驢球入的,快快閃開,讓樂子來救駕哩!」祇這一聲,好似:
  舌尖上起個霹靂,牙縫裏放出春雷。
  鄭恩這一聲大吼,把眾人嚇得大驚不止。卻有董達手下的家人回頭一看道:「這是慣賣香油,不交稅銀的鄭恩,俺們常常請他吃酒吃肉,有往無來的硬漢,想必今日前來與我們出力,報答我們平日間的好處哩。」遂齊聲高叫道:「鄭哥,你是好漢子,可往這裏來幫助我們。你若拿得住這漏稅的紅臉賊,便算你頭功,不但日日相請你酒肉如心,我們還要稟明俺大爺,把這銷金橋的稅銀,每年分送你一股,決不虧的。」鄭恩聽著紅臉兩字,心下更加歡喜,暗暗喝采道:「好一個口靈的苗先生,真的陰陽有準,算得不差,這裏面果有紅臉的人,諒來真是聖駕了。樂子不可當面錯過。」遂叫聲:「驢球入的,樂子要來勤王救駕,博這一條玉帶的,怎肯希罕那些臭物,幫助你們。」說罷,舉起了這株棗樹,大步衝將進去,不顧好歹,望著賊兵如耕田鋤地的一般,排頭兒亂築。那些賊兵雖眾,無奈這棗樹來得利害,不覺的搠著即死,遇著即亡。匡胤圍在裏面,見外邊有人接應,一時膽壯力添,也便使動神煞棍棒,衝殺出來。二人內外夾攻,把這些賊兵,三停之中打死了二停。那魏青攻殺之間,當不得鄭恩這般神力,一時措手不及,承情了一棗樹,祇打得腦漿迸裂,嗚呼哀哉。這魏明見哥哥已死,心下慌張,正待落荒而走,不道冤家路窄,性命該休,又被鄭恩趕上前來,竭力奉承了一棗樹,也打得筋斷骨折,伏惟尚饗。可憐二魏平日千般凶惡,萬種強梁,今日雙雙俱遭鄭恩之手,了命歸陰。正是: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善惡必報,遲速有期。
  董達見魏氏兄弟已死,料不能勝,發喊一聲,脫身逃走去了。正所謂多一日不生,少一日不死,董達不該死於此地,所以逃脫。那餘剩的大小賊兵,見主死亡,也各自要顧性命,一哄的四散而逃,走個罄盡。
  鄭恩既獲全勝,把這雌雄二目,望著匡胤一看,果是個紅臉大漢,滿心歡喜,肩著棗樹,大叫一聲道:「樂子特來救駕。」匡胤聞言,定睛一看,見他雖然粗魯,真是一條好漢,但見他生得:
  相貌猙獰古怪,行如虎豹奔馳,周身上下黑如泥。濃眉分長短,神眼定雌雄。棗樹權為兵器,輪環運動威風,天主英傑佐明君。旗開俱得勝,馬到盡成功。
  匡胤見他豪傑,心下先有幾分愛惜,暗暗想道:「這黑大漢與我素不相識,便肯赤身露體,拔刀相助,果是世上無雙,人間少有,但不知何處英雄,這般義氣。」遂叫聲:「壯士,小弟得蒙相救,萍水情高,敢問尊姓大名,仙居何處。」鄭恩把手亂搖道:「且休講,且休講哩,樂子殺了半日,這肚子裏有些餓了,實是難當,且出去吃些東西,再講未遲。」匡胤心中也是記挂柴榮,巴不得即刻會面,便說道:「壯士說得有理,既然肚中飢了,且到黃土坡自當相待。」說罷,同了鄭恩,一齊舉步。
  出了山凹,看見外邊路上來往有人,匡胤便問道:「壯士,你的衣服在於何處,為甚露體而行,甚覺不雅,快去取來穿了,方好行路。」鄭恩把嘴一努道:「樂子救駕的心急,故把渾身上下的衣服,都落在水裏流去了,祇剩下這個收錢的油布兜肚,遮遮這話兒罷了,還要尋他怎麼。」匡胤道:「早知如此,方纔該把那打死的賊人衣服剝下幾件,穿穿也好。」鄭恩道:「不要說了,快快走罷。」匡胤道:「這官塘大路,來往人多,旁觀不雅,待小弟將這青袍,權與壯士遮體罷了。」便把外面的這領青緞袍脫了下來,遞與鄭恩。鄭恩也不推辭,接過手來,穿在身上,倒也可體。匡胤又把鸞帶與他腰中束了。鄭恩道:「樂子拴了帶兒,倒累你光著身子不成。」匡胤道:「不妨,小弟有帶在此。」說罷,把神煞棍棒迎風一抖,口念真言,頃刻變作金光鸞帶,束在腰間。把個鄭恩喜得手舞足蹈,說道:「樂子生長多年,沒有見棍兒會變帶的,真是希奇寶貝,妙極,妙極!」匡胤笑道:「壯士,你出口成章,真乃文武全才,小弟委實心愛。」鄭恩把小眼兒一挺道:「你休要取笑,樂子生來老實,不會裝頭做面,講那好看話頭,騙人歡喜的。我們祇管走路,真是肚中餓得慌了,快著到黃土坡去吃飯要緊。」匡胤聽了,微笑點頭,二人帶說而行。
  來至黃土坡前,抬頭一看,祇見這輪傘車,卻不見那位盟友。匡胤心下大驚,把眼四下觀望。祇因這一番,有分教──荊棘叢中,豪俠頻添氣象。煙塵界裏,英雄偏長威儀。正是:
  莫道他山無蘭禊,須知萍水有桃園。
畢竟柴榮躲在何處,且看下回分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3-29 00:5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