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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楊挹殿]清康熙永慶升平前後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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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9 08:57: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1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9-3 10:17 編輯

書名:
清康熙永慶升平前後傳

版本:
前傳為清光緒十八(1892)壬辰年寶文堂刊本。十二卷九十七回。後傳為清光緒二十(1894)年北京本立堂刊本。十二卷一百回。前後傳合計一百九十七回。

作者:
題“都門貪夢道人撰”。貪夢道人,楊挹殿,福建人。

內容:
描述清康熙年間江湖英雄馬成龍、馬夢太等人協助朝廷搜剿肅清天地會八卦教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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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9 08:58: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康熙爺覽奏私訪 胡忠孝異鄉受困



《西江月》:
  終日懮愁何益,不消短歎長吁。簞食瓢飲樂三餘,方是寒儒雅趣。
  不求名登雁塔,惟願沽酒題詩。高歌對月誦新詩,即展胸中志氣。

  我朝大清定鼎,由吳三桂請清兵入關以來,順治佛爺登基,真乃是風調雨順,萬民樂業。
  傳至康熙聖主四十八年,這一日早朝,有署步軍統領伊哩布奏言:「前三門外土教匪徒甚多,理應清淨地面。」聖上覽本並未降旨,傳達摩肅王,午正在三橋接駕。
  散朝用膳後,傳四值庫首領張成預備便服更換,傳御馬圈一字墨驤駝骨獸,在東華門外等候。此驢乃山西亢百萬所進,每日能行千里,週身黑色,並無雜毛,其性最靈,能知人意
  。聖上穿便衣來至東華門外,御馬圈首領王坤慌忙將驢拉過,聖上騎驢接鞭在手,打驢出東安門,順皇城根一直往南,至正陽門外。見橋頭上有大鞍車紫韁,此車乃係達摩肅王乘坐,帶領隨事從人,俱穿官衣在此等候接駕。
  眾人遙見聖上穿便衣騎驢前來,肅王爺將要更衣接駕,直見聖駕騎驢進西河沿往西去了,王爺隨在後追趕。
  聖上在驢上,心中暗想說:「我前次私訪,獲五虎莊的惡霸。今日覽奏,不知前三門外土教匪徒在於何處?」正思想間,已至順治門大街。
  忽聽紛紛傳言:「興順鏢店亮鏢!」
  聖上不知亮鏢是何緣故,心中暗想:「必是人吃的胖,要亮亮膘頭兒,朕不免前去一看。」隨跟眾人一直往南,見大街南頭路東人煙稠密。舉目一看,有一高大席棚,懸掛花紅甚多。也有書寫「陶朱事業」及「本固枝榮」等字,下款俱是士、農、工、商有名之人。大門上有泥金匾一塊,雙插金花,上寫「興順鏢店」四字,乃係名人之筆。
  聖上看罷下驢,將驢拴在隔壁糧店門口,手拿鞭子,分開眾人往裡行走,進了大門,坐在大板凳上觀看。
  只見以東為上,上房五間,前出廊,後出廈,滿窗戶玻璃,照耀眼目。南邊雪白的院牆,當中有綠屏門四扇,上寫「齋莊中正」。南邊還有院落,北房五間,直通北後院,門裡的影壁尚未修齊。
  有一個禿瓦匠,身穿白棉綢褲褂,漂白襪子,青緞子實納幫鞋;年有四十來歲,細眉圓眼,手拿瓦刀,在那裡抹灰。又有小工一個,身軀胖大,穿的是繭綢褲褂,山東鞋;身高八尺,面如紫玉,掃帚眉,大環眼,平腦瓜頂兒,手拿九斤十二兩大瓦刀,在那裡煮灰。褲腰帶上頭,帶著荸薺扁的咂壺一個。又見天棚底下擺著刀槍架子兩個,兩邊有十八般兵器,件件皆精。北房前有八仙桌兒三張,上鋪猩猩紅氈,擺定元寶無數。
  聖上看畢,並不知裡面是何等買賣,只聽南院內划拳行令之聲,十分熱鬧。
  從東上房走出一人,年約二十有餘,身穿白雞皮縐小褂,青洋縐中衣,紫花布襪子,青緞子雙臉鞋;腰繫青洋縐褡包,上繡團鶴鬥蜜蜂兒;黃尖尖的頭髮,小緊辮;甜漿粥的臉蛋,垂糖麻花的鼻子;兩道楊眉,一雙馬眼,配著兩個糖耳朵;手拿小藤子鞭,橫眉立目,來至聖上面前,說:「老頭兒走開吧,別在這坐著!」
  聖上抬頭一看,這小子就打了一個冷戰,倒抽一口涼氣。見聖上身穿寧綢古銅色齊袖大衫,篆底官靴;長眉闊目,準頭豐滿,一部銀髯,天武神威,氣相不俗,必非平等之人。
  看罷,忙帶笑開言:「我當是誰,原來是老爺子。我叫小秦椒胡老大,你不知道我吧?裡邊坐著。」聖上並不答言。
  那小子轉身方才要走,忽聽外面有人說:「老爺行好,有剩飯無有?賞給我兄妹兩個一碗半碗。」
  聖上回頭一看,見來了一男一女:那男子約有二十有餘,面帶病形;女子低頭不語,五官倒也端正,釵荊裙布,窄小弓鞋,雖無傾國傾城之貌,亦有羞花閉月之容。
  聖上看罷,心中暗想:「各省大吏,年年進奏『五穀豐收』,我輦轂之下,誰知也有乞討之人!看這二人之貌,並非久作乞丐,其中必有緣故。我朕出來,可惜未帶銀兩,若帶銀兩,必以問明周濟周濟他二人。」
  正想之間,見看門的小秦椒胡大,手舉一藤鞭,照那乞丐劈頭就打。那人還手,一拳將小秦椒打倒在地。小秦椒一陣賤笑,說:「你還會把勢嗎?你念一個喜歌兒,我給你一百錢。」
  那人說:「我不會念喜歌,休得胡說!」
  這小子望那人身背後一瞧,見一女子十分美貌,秀髮青絲,面如芙蓉,鼻如懸膽,口似櫻桃。便說:「朋友,瞧你這樣不像要飯的,你姓什麼?哪裡人?告訴我,我周濟周濟你。」
  那人長歎一聲,說:「老爺若問,聽我慢慢說來。我乃河南衛輝府新鄉縣連三莊人氏,姓胡,名忠孝,自幼習武。父原任開州守備,已故,母親教養兄妹二人。妹名賽花,針線女工,一概俱佳,又兼武藝精通。我有一姑父在京作守備,在京營菜市汛,歷任有年。有個表弟郝玉春,十七歲中的武舉人,有意將妹子賽花給他為妻,一同入京,前來投親」
  原來這兄妹坐了二套車一輛,隨帶行裝衣包等物,辭別老母,兄妹起程,在路饑餐渴飲。那天進彰儀門,日色已落,暫且入店歇息,意欲明天再去尋見姑夫、姑母。至路南廣成店下車,入上房。
  店中小伙計慌忙打淨面水、泡茶、擦桌子、擺小菜碟,問:「吃什麼飯食?」
  忠孝說:「叫車夫將衣包搬進來。」
  小二說:「趕車的已趕車走了。我問他,他說你坐的是代腳車,此時早走遠了。」
  忠孝一聞此言,大驚失色,說:「賊子,坑了我了!」
  這一個車夫原是他朋友薦的,名叫王順,在他家已然二年有餘,諸事誠實,原籍三河縣人。今日住店,他見忠孝兄妹二人入店,他想道:「他車上行李足值五六百銀,這兩個騾子也值三百餘兩。莫若我將他拐了一走,可以發財回家。」隨手執鞭子,將梢子一領,出廣成店,往正東去了。
  忠孝聽店小二一說,慌忙出店觀看,四顧並無車輛,無奈轉回上房,悶悶不樂。
  姑娘說:「哥哥不必發愁,明天到姑夫那裡稟官再拿他,大概也不晚。」
  忠孝點頭,要菜吃飯;吃飯已畢,撤去殘桌,安歇睡覺,一夜無詞。
  次日天明,淨面吃茶,用罷早飯,自己出店,叫賽花在店中等候,直奔菜市口汛守備衙門來了。見一當兵頭目,素日認識忠孝是郝老爺的內姪,說:「少爺,你好,從哪裡來?」
  忠孝說:「自家中來,王頭兒你好。」
  那人說:「郝老爺隨新放查辦外洋欽差朱大人上東洋去了。」
  忠孝一聽,說:「家眷曾在這裡?」
  那人說:「他一同出京。」
  忠孝長歎一聲,無奈回歸店內,心中煩悶,叫小二備酒遣悶。遂與賽花說明姑夫出差外洋之事,兄妹歎息,無計可施。忠孝酒醉,蒙頭便睡,醒來覺四肢發軟,頭痛眼黑,口乾舌燥,不能起;連急帶氣,被困異鄉,有心要走,病又不能起,幸虧妹妹頭上有簪環首飾,拿去典當,但典當已空。
  一月有餘,病體雖好,衣履早為罄盡;店內有不教住之意,手無分文,無奈買瓦罐,兄妹意欲討飯歸家;來至菜市口,見街東人煙稠密,上掛花紅,知是鋪戶開張,意欲上前討飯,正遇小秦椒胡大相問,遂說明來歷。
  聖上在旁聽的明明白白,只見小秦椒說:「當家子,你等著,我見見我們東家,周濟周濟你回家。」說罷,走進東上房去了。片刻由屋內出來,站在台階上,招手叫忠孝說:「你這裡來,見見我家少東家,要行個禮兒,必周濟你回家。」
  忠孝隨同他進東上房北裡間屋內,屋中陳設甚多,牆上掛著線槍五條,路東八仙桌一張,是花梨的。南邊椅子上坐一少年人,約有二十上下,面黃,身穿藍綢褲褂,漂白襪子,鑲緞雙臉鞋,散著褲腳,手內托著銀水煙袋一支。
  忠孝慌忙躬身施禮,說:「大爺,你好。」
  那少年掌櫃的把臉一揚,嘴一歪,說:「不必行禮,你是哪裡的人?」
  忠孝說:「河南衛輝府人氏。」
  少掌櫃的說:「你回家可用多少銀子?」
  忠孝說:「多少不拘。」
  少掌櫃的說:「我給你五十兩銀子,行不行?」
  忠孝一聽,心中暗想說:「還是北京城天子腳底下大邦之地,真有這樣仗義疏財之人!」趕緊道謝,見此人由那邊箱子拿元寶一個,說:「給你吧。」
  忠孝接銀在手,說:「大爺,我兄妹如回家之後,多則一年,少則半載,必要前來登門叩謝!不知大爺貴姓?」
  小秦椒說:「我們大爺姓,別號人稱百萬。」說:「你去吧。」忠孝轉身往外就走。
  只聽得裡面說:「胡大,你望他說明白了,也不用立個字兒,就把人留下麼。」
  小秦椒說:「我去向他說明。」出來至外間屋,說:「你別走。」叫忠孝至南裡間屋內坐下。說:「我們大爺為什麼給你銀子?」
  忠孝說:「周濟我。」
  胡大說:「呸,別不要臉,你聽我告訴你:我們大爺見你妹妹長的好看,給你這五十兩銀子,將你妹妹留下,作我大爺的侍妾。」
  忠孝一聞此言,怒從心上起,氣向膽邊生。將元寶向胡大扔去,站起身往外就走。
  只聽北屋裡說:「別放他走!叫打手拿傢伙,搶他這個女子!」
  小秦椒跳上台階,說:「我們大爺周濟了你,你還敢偷東西!」一聲喊嚷,南院出來二十多名打手,俱是紫花布的褲褂,青緞子抓地虎的靴子,俱是二十多歲,手拿把打棍,將胡忠孝圍在院中要打。
  聖上在那裡心中說道:「看此人不像作賊的模樣,其中必有緣故。」
  突聽得門外喊嚷說:「別打,我來也!」只見躥進一人。
  聖上睜眼看,見此人年有二十上下,身高七尺,細腰窄背:身穿藍春綢長衫一件,足登三鑲抓地虎靴子一雙;麵皮微黃,細眉大眼,精神百倍;手架平果青一個,來至眾打手面前,說:「不准打!打外鄉人,為什麼?」
  忠孝言道:「我在此討飯,他要買我妹妹,我不願依從他,他叫打手要打我。」
  此人大喊一聲說:「你們這些個東西膽大,楞敢搶人!來,來!」拉住忠孝就要走。
  此人住家在安定門裡國子監,姓馬,雙名夢太,自幼家中學練藝業。達摩肅王府中比過武,摔過大牻牛,踢過二牯牛,前門外頭打過四霸天;後來在地壇跟老山海學過藝,練過彈腿、地趟拳、十八滾、十八翻,橫推八匹馬,倒拽九牛回,油錘貫頂,兩太陽砸磚,有恨地無環之力。
  今天給義弟鐵頭孫兆英慶賀廣慶茶園新張之喜,邀請四方九城人物字號,在廣慶茶園等候四霸天打架。今天是來至菜市口找朋友,偶遇此事,走進鏢店,自道名姓。
  康熙爺在那裡聽的明白,心中說道:「朕今日出宮,未帶保駕之人,要帶保駕之人,將一干賊人俱皆拿獲!」
  夢太帶忠孝分開眾人,方才要走,只聽東上房少東人說:「小秦椒胡大,連這個拉馬的一齊打!」外面打手一聲喊嚷,手使棍棒,將二人圍住,小秦椒帶人來搶姑娘賽花。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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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29 08:59:50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病二郎鏢店遇友 王河龍救駕拿賊



詞曰:游手好閒有損,專心務本無虧。賭博場中抖雄威,金寶銀錢俱費。多少英雄落魄,也教富貴成灰。勸君及早把頭回,免受饑寒之累。

  小秦椒來至姑娘面前,笑嘻嘻的。他欺侮姑娘是個女子,過去伸手就拉,打算帶到上房見少東家,前去獻功。誰知道姑娘全身武藝,正見群賊圍住哥哥,有心過去幫著動手,自己又是個女子。正在進退兩難之際,只見小秦椒來至面前,姑娘蛾眉直立,杏眼圓睜,舉手一掌,正打在賊人臉上,遂奪賊人兵刃,過去幫助他哥哥動手。
  忠孝說:「賽花留神!」胡賽花站在板凳上,面向正東,觀看賊人動手。
  只聽到上房屋內少東人說:「請教師爺帶一百名打手,關上店門,給我打!」早有人往北院中去了。不大的時刻,有二位英雄,帶打手一百名,俱是短衣裳,小打扮,手使殺威棒,從北院中出來。望天棚底下觀看,瞧見天棚架上插著平果青鳥兒,有一少年幫著忠孝兄妹動手。
  二教師口中說道:「忠孝大哥,為何來至此處,落得這般光景?賢妹亦在此處,不知所因何故?說明來歷,弟等替你作主!」
  忠孝抬頭一看,這位教師,身高八尺,面黃肌瘦,微帶病形;手拿三尖兩刃刀,身穿藍綢褲褂,薄底兜根窄腰快靴。此人姓李,名慶龍,別號人稱病二郎。後跟一人,身高七尺,白面模兒,手持雙,此人姓薛,名叫應龍,別號人稱小丙靈。
  俱是衛輝府連三莊的人,一個住李家堡,一個住薛家莊,與忠孝自幼同師學藝,總角相交,一處長大成人,結義兄弟。忠孝居長,慶龍次之,應龍行三,情投意合,異姓有情非異姓,同胞無義枉同胞。
  這二人因在家中賭錢,被人用假寶暗算,現錢輸淨,欠下帳目。有心要還,家中財帛俱有老人家作主,不由二人經管。二人難見債主,遂帶盤費來至北京,住西河沿天成店。盤費用盡,當賣已空,在店中發愁。
  小二見二人素日相待甚好,今見二人為難,說:「你們二位不是會把勢嗎?何不上天橋前去賣藝?」二人遂帶自己單刀、花槍出店,順大街到珠市口南邊空寬之所,開了一塊場子。當中一站,走了一趟彈腿,耍了一趟單刀,然後自己將拳腳拉開。拳似流星眼似電,腰似蛇行腿似鑽;拳打南山斑斕虎,腳踢北海混江龍。
  練罷拳腳要錢。眾人說:「好俊武藝!」大家稱贊,望裡扔錢。頭一天掙銅制錢十弔有餘。二人回店甚是喜悅,還了所欠的飯帳,用飯安歇。次日天明,薛應龍說:「哥哥,咱們天天賣藝倒也不錯,以濟燃眉之急。」正是:君子身可大可小,丈夫志能屈能伸。
  二人出店,又去賣藝,一連半月有餘。
  這一日,正練之間,天約正午,從外面鑽進一人。身高六尺有餘,面黃,細眉圓眼,嘴唇發薄,兩耳發削;身穿藍綢中衣,白雞皮縐短汗衫,足登青緞快靴一雙。
  這人把雙手環胸一抱,滿臉不屑地道:「朋友,你這算那門子?來這裡現眼!」
  李慶龍把眼一瞪,過去一腿將來人踢倒,罵道:「混帳東西,來在爺爺跟前討打!」只聽後面有人喊嚷說:「好兩個賣藝的膽大,敢踢弟子老師!我今天務必將你等趕開!」。
  只見一位黑花臉老人,拉開被踢的少年,對二人說:「你兩個姓什麼?在哪裡住?」
  李慶龍道:「我住在西河沿天成店,別號人稱病二郎李慶龍的便是。他是吾的義弟,小丙靈薛應龍。」通罷名姓,那老人並不回答,竟自去了。
  旁邊有看熱鬧之人說:「你兩個快走吧,惹下禍了!方才那老人名叫鬼臉太歲起亮,被踢的少年是他兒子德英,在前門外開鏢店為生。現今又在菜市口蓋房,又要開鏢局子,手下英雄最多,無人敢惹。這一回去必定帶人前來找你,決不善罷甘休。」
  二人聞聽,說:「你不必多管閒事,我二人在此等候於他。」那人默默不語。正是:無益言語休開口,不干己事少出頭。
  二人等至日色已落,並不見有人來找。二人無奈回店,忿忿不平,在店中晚飯飲酒,心中煩悶,天將二鼓,撤去殘桌安歇。
  次日天明,方才起來淨面,只見小二進來報道:「外面有人來請你們二位,」
  慶龍想到:「異鄉之地,並無親故,何人來請?叫他進來,問明便知。」
  小二帶此人來至屋內,只見手拿大紅請帖一張,雙手送將過來,笑吟吟說:「我們主人打發奴才來請二位教師爺來了。」
  慶龍見帖上書寫:「特請老師傅賜教。」下書:「起亮頓首拜。」
  原來昨日起亮回家想:「這兩個賣藝的必是英雄,何不將他請在我家,傳教吾兒?」想罷,自己寫帖一個,次日遣人至店中聘請。
  二人看罷來帖,不知是何緣故,一想:「跟他前去,一見便知端底。」遂同來人至米市衚衕路西大門,到門房等候。
  這人進去通稟,只見那花面老人出來迎接,請二人至上房,擺酒款待。
  老人說明本意,每年修金各三百兩。遂帶他兒子德英拜見兩位師傅,就是昨天被踢之人。帶至西後院外,有打手一百名,也隨學練拳腳、棍棒。
  二人遂在此處安住,著人到店內搬取行李,算還店帳。二人即在宅教練拳棒、各樣武藝,三月有餘。見東人處夜聚無數老少人等,聽說俱是異樣之事,暗問徒弟德英,方知是天地會八卦教之賊。二人不勝驚異,就有退縮之心,豈奈無由可退。
  這日正教練徒弟,忽有人來說:「今天興順鏢店開張,少東人與人打架,請教師爺帶打手人等前往。」二人來至店的後門,進裡面從北院出來,只見打手帶傷,當中圍著二男一女,內有義兄胡忠孝、義妹賽花,另一少年並不認識。
  李慶龍一見,說:「你們這店內真好大膽,敢打我的朋友!我二人不與你善罷甘休!」說罷,把三尖兩刃刀掄起來,幫著胡忠孝打店內的打手。薛應龍也來動手,二人各通名姓。
  眾打手齊聲喊嚷說:「二位教師爺反向著外人!」
  少東人在上房連連跺腳,說:「吃著我,喝著我,還打我的人!叫人快去請老東人與五路達官來!」
  正喊鬧之間,只見眾英雄各攜槍刀兵刃,從南院出來,一齊動手。
  馬夢太正打之間,心中想到:「我今天本來有事,在廣慶茶園約請朋友,等候四霸天。今天在此我並不認識這個姓胡的,何必多管閒事!我看這事越鬧越大,我不如趁此走了吧。」想罷,自己拔下平果青,跳出圈外,竟自出大門去了。
  康熙聖上在板凳上站著,口中說道:「可惜!此人虎頭蛇尾,終無大用!」
  聖上見忠孝等四人被眾人圍住,甚是可憐,心中想:「我的保駕之人又未帶來一個。」口中說道:「胡忠孝、李慶龍、薛應龍,你等自管打,打死自有我,朕與你作主!」聖主雖然說話,人多口雜,聲音一片,胡、李等並未聽見。
  五路達官個個英雄,有南路鏢頭貪花浪子小蝴蝶侯瑞,飛行太保侯芳,神刀無敵李猛。眾人將四個人困在當中,忠孝帶傷,薛應龍吁吁帶喘,李慶龍堪堪不行。
  正在危急之間,忽聽外面說:「哥哥,就是這裡麼?」從外面來了二人:一個身高貫字身體,穿藍縐綢長衫,白襪雲履;面如紫玉,濃眉闊目,鼻直口方。後面一人身高七尺有餘,身穿青縐綢長衫,足登青緞薄底兜根窄腰快靴;面如晚霞,眉分八彩,目如朗星;左手架鷂子一個。
  二人分開眾人,進大門而來。聖主回頭一看,原來是我的跟班的來了,口中傳旨,吩咐二人:「進順興鏢店,幫著忠孝等拿賊!」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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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馬成龍窮困投母舅 柳金鐸大義贈多金



詞曰:可歎中年運拙,世人把我顛奪。布衣焉能把體遮,時常見受饑餓。
  舊親漸漸疏退,自己輾轉思跎。一家骨肉兩看著,世態炎涼不錯。
  任他桃柳爭春,俺這裡獨守松柏。蛟龍被困凍冰河,單等春雷一過。
  前頭穿藍綢長衫的姓王,河間府獻縣人,乾清門花翎二等侍衛,名河龍;穿青綢衫的,姓龍,名恩,正紅旗滿洲頭甲喇人,當大宮門頭等侍衛。今天早起,從他家西四牌樓驢肉衚衕起身,上平則門宮門口找王河龍。王河龍有豆腐坊一個,是他叔父、嬸母開的,在宮門口多年,鋪中伙計十數個人。他叔父、嬸母已然回家,王河龍就在此豆腐鋪居住。鋪中之事,另有掌櫃趙成管理。
  龍恩來至豆腐坊門首,見眾伙友俱將鋪蓋搬出要走,龍老爺說:「你等如此為何?」遂拉趙成至櫃房,見王河龍怒氣衝衝,不知所因何故。
  龍老爺是常往這裡來,與王河龍是至好的朋友,今天不能不管,問:「趙成,所因何故?」
  王河龍說:「大哥,不必管,讓他等去吧!」
  趙成說:「龍老爺,我們東家後院子有單耳子技勇石一塊,重有三百八十斤,他天天練拿這一塊石頭,老沒有拿起來,夜晚他在櫃房上安歇,我在下搭鋪,睡至三更以後,見我東家由上跳將下來,一手將我脖頸掐住,一手將我大腿攝住,將我舉將起來,雙手一扔,摔在就地,他上竟自睡了,幸虧沒有拿我耍大刀,若要拿我耍大刀,我就摔壞了。早起我問他,他羞惱變成怒,他說:『你等不必找邪岔,全給我去!』就是為這個事。」
  龍老爺說:「兄弟,你別鬧了。」趕緊將此事說合完畢,大家合好,趙成依舊照料豆腐坊的事務。
  龍恩說:「賢弟,明天一早,咱們哥兒兩個在平則門外路南羊肉館那裡見。」說罷,龍老爺回家。
  王河龍一天無事,只等到第二天早晨起來,換好衣服,出離豆腐坊,至城外羊肉館,見龍老爺早在那裡等候。二人落座,吃茶要飯,吃完算還飯帳,出離飯館。
  龍老爺說:「賢弟,咱們逛逛青兒,順城根往南,奔西便門。」
  四月天氣,甚是炎熱,即至西便門,一直往東走。王河龍本吃的又多,天熱一走就渴了,想要喝茶。龍老爺說:「兄弟,使不得!你吃好些個硬頭東西,一喝水,摞惈一崩就壞了。」
  王爺渴極了,見那邊有一人挑著一挑水,他從後面也不言語,端起後邊水桶,前頭的就灑了。
  那人把眼一瞪,說:「喝就喝,你可把我的桶給摔壞了!」王河龍並不答言,端起就喝,喝完,將水桶扔在就地。
  龍爺說:「你吃一肚子葷東西,你又喝涼水,又把人家的桶也給摔了。」龍老爺拿小票兒兩千,給這挑水之人,叫他收拾桶去。
  二人來至順治門,王河龍腹中直響,想要出恭。龍爺故意說道:「咱們作官的茅房,在菜市口掛紅的地方。」
  王河龍是外鄉人,初當侍衛,在京日子不多,聽龍恩所說,信以為真,順大街往南就走,來至鏢店門首,見上掛花紅,認作是茅房,往裡就走,見眾人圍著,不知是何緣故。自己說道:「此處人真不開眼,拉屎的瞧個什麼勁!」自己腹中大便甚急,分開眾人往裡就走。
  見天棚底下無數人圍著一個男子、一個女子,在那裡打架;康熙爺在板凳上站著。二人一見,立刻跪倒叩頭。
  聖主吩咐二人幫助胡忠孝等拿賊,說:「不准放賊人逃走,將開店之人拿獲!」
  二侍衛奪了賊人木棍,與賊人打在一起。起亮在那裡指揮保鏢、達官動手,見有一老頭兒在那裡站在板凳上,手拿絲鞭,口中嚷打,自己想:「見此人五官端正,大概並非俗等之人。常聽人傳言,康熙爺常常私訪,不知這老頭是誰?」自己到屋內牆上摘下線槍,轉身來至南邊,面向西,手拿火繩,照定聖上點火就放。只聽「當」的一聲,直撲聖上而來。
  聖上一回頭,砂子從旁邊過去,正在那禿瓦匠迎面頭上打了一個穿堂兒,反身栽倒就地,立時身死。只見那小工把眼睛一瞪,說:「好一個肏進的,打死我白大哥了!」手拿九斤十二兩大瓦刀,直撲群賊。
  此人乃山東登州府文登縣馬家莊人,姓馬,名成龍,字德海。自幼讀書,文章全篇,下場一次並未取中,改學弓箭。爺母雙亡,輕財仗義,頗有孟嘗君好友之名。家業一敗如洗,只剩孤身一人,親朋俱皆賤之。
  此人素有大志,無奈時運未通,當初有錢之時,呼兄喚弟,朋友不少;及至一窮,俱皆遠離。君子之友,見面常常周濟,無奈不能濟事,只顧燃眉之急;小人見面遠避,背談:「成龍當初有錢自大,如今該當現眼!」正是:立志不交無義友,存心當報有恩人。
  這一年,時逢冬月,天氣寒冷,大雪紛紛。成龍身穿單褲褂一身,在村背後人家場院房內居住。由早晨水米未進,身上無衣,不由長歎一聲,想起有錢之時,何等快樂,朋友成群,高樓賞雪,暖閣吟詩;到如今,朋友又在哪裡?正是:時來誰不來,時不來誰來?
  自己思前想後,不由掉下幾點英雄淚來,想:「自己父母早喪,又無兄弟,又無姐妹,孤苦零丁,並無一個知疼著熱之人。只有母舅,遠在寧夏貿易,音信阻隔,道路遙遠,缺少盤費,不能投奔。」
  越想越慘,不由大放悲聲。自己一想:「生不如死。」正悲慘之際,狂風甚大,冷氣侵人。睜眼望外一看,好一陣大雪,遍地灑了瓊瑤,舞舞長空蝶翅飄。
  成龍看罷:「我今日莫若一死,我雖然沒有兒子,倒是百草穿孝。」自己拿繩子一根,拴在門檻上,將套兒拴好,伸脖子就要上吊。
  只見從外面來了一位老人,口中說:「成龍在這裡嗎?我昨天才回來,這一年有餘,你我未見,我聽說你窮困至此,我特冒雪而來,給你送幾兩銀子,以濟燃眉之急。」
  成龍睜眼一看,原來是老師柳金鐸先生,從他親戚那裡方才回來,望成龍至厚,雖則師生,卻是患難之交。成龍羞慘滿面,將繩兒解下來,慌忙施禮,說:「老師,你好!從哪裡來?」
  那先生一瞧成龍身穿單衣,面帶淚容,不似當初的那等模樣,長吁一聲,由懷中掏出白銀五十兩,交與成龍,又將皮馬褂兒脫下給成龍穿上。二人談心,敘話多時,雪已住了,拉著成龍至村頭酒館之內吃酒,問成龍意欲何為。
  成龍將要投奔母舅的緣故細說一遍,柳先生說:「好,我有白銀五十兩送你作路費,你何時起身?」成龍說:「有了銀子,明日就走。」二人說至天晚方散。
  第二天,成龍置辦衣服,辭別柳金鐸,離馬家莊,順陽關大道,投奔寧夏去了。一路饑食渴飲,夜住曉行,非止一日,臘盡春來,時逢新春,瞬息至四月十五日,至寧夏府城內蘇州街路南太山泉黃酒糟坊,進裡面落座。
  酒保兒過來問:「吃什麼酒,要什麼菜?」
  成龍說:「我不喝酒,我跟你打聽一個人。」
  跑堂的說:「你打聽哪個?」
  成龍說:「有個苗掌櫃的在這裡嗎?」
  伙計說:「不錯,在這裡。你姓什麼?」成龍說明來歷。
  跑堂的說:「我們掌櫃的,是山東登州府文登縣苗家集的人,並無當家,又無兒女,猶有一個親外甥在馬家莊住,莫非你就是馬家莊的嗎?」
  成龍說:「不錯。」
  伙計又道:「我們苗掌櫃的病要至死,正望親人,你來了甚好。」說著,倒過一碗茶來,說:「你喝茶,我到後邊給你說一聲。」笑嘻嘻的往後邊去了。
  成龍在那裡吃茶,心裡說:「我舅舅拿我們家一千兩銀子來作買賣,三四年並無信息,雖說是親戚,我也是東家,見了我必不能錯了。」
  正想之際,小跑堂的出來說:「馬爺,你跟我到後邊去,苗掌櫃的這陣明白點,你們爺兩個見面說兩句話吧。」
  成龍隨此人往後就走,一進後院,一直往西口拐,穿過八角月亮門,繞影壁進西院,北房三間,高台階,東西各有廂房三間。隨同進上房,在東裡間靠北牆大一張,他舅舅頭西腳東,鋪著厚褥子,蓋著被窩,面如黃紙,兩腮無肉,微有氣息。
  見成龍來,睜眼細看,想起舊日的模樣,認得是外甥成龍。
  成龍跪倒磕頭說:「舅舅,你好!你老人家什麼病?」他舅舅剛要說話,心中一鬧,自己搖頭,先叫成龍外邊吃飯,然後有話再講。
  成龍來至外邊,跑堂的燙酒要菜,擺在桌上,讓成龍喝酒。
  成龍說:「伙計,你貴姓?」
  跑堂說:「我姓劉,排行在六,有個『笑話劉六』就是我。」
  成龍說:「你喝一盅酒。」
  劉六說:「我不喝。」成龍直讓,劉六無奈,端起酒盅喝了幾口,說:「馬爺,不是我不喝,我有個賤毛病,喝了酒,肚子裡有什麼話,全要告訴人。你猜你舅舅這病是怎麼得的?」
  成龍說:「我不知道,你說說我聽聽。」
  劉六說:「我們這寧夏府西門外,有一座馬家寨,為首的有兩個莊主,一名活閻羅馬剛,一名鐵面判官馬強。二人手下有三百多人,明為團練,暗為賊盜,常來城內蘇州街黃酒館吃酒,寫帳永不還錢。那天活閻羅又來吃酒,手持鋼刀一把,望苗掌櫃借白銀五百兩,當時就要,苗掌櫃方說一個『沒有』,他一把抓住,就按在地下,將刀放在脖子頸上,說:『你今天沒有銀子不行!當初你拿我的銀子開的買賣。』我們大家無法,過去解勸,應十天交還銀子。他本是訛詐,他說:『定望你們這舖子裡要銀!』苗掌櫃的是加氣傷寒,有心要望他打官司,他又有勢力,又有銀錢;有心望他打架,自己又沒有人,故此一病不起,服藥無效,這就是你舅舅得病的根由。」
  大英雄吃酒,一聽概不由己,氣的三屍神暴跳,五靈豪氣騰空,說:「氣死我也!伙計,酒我也不喝了,你把那通條給我拿過來,你帶著我,咱上馬家寨!」說罷,站起就走。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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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山東馬大鬧蘇州街 活閻羅氣走馬家寨



詞曰:金烏玉兔西墜,江河綠水東流。人生哪有幾千秋?萬里山川依舊。壽天窮通是命,富貴榮華自修。看看白了少年頭,生死誰知先後。
  成龍方才要走,跑堂的劉六一把手拉住,說:「馬爺,不可這樣粗魯。你暫且落座,聽我慢慢告訴你說。你一個人能有多大膂力,焉是眾人對手?再者說,老掌櫃的病體沉重,等到後日,活閻羅必來討要銀子,你就見他再作道理。」
  成龍一想:「此乃片面之言,眼見之事猶然假,耳聽之言未必真。」自己轉身遂往上房,且見舅舅便知端詳,若果是真,絕不與賊人善罷甘休!至上房見舅舅躺在那裡,微睜二目,成龍說:「你老人家是什麼病?我給你評評脈就知道了。」
  他舅舅說:「你還會看病嗎?」說著,伸過手去。
  成龍說:「我摸脖頸就知道了。」用手一摸,說:「你老人家的病我知道了。我先說說病源你聽。這寧夏西門外有一座馬家寨,內中有個活閻羅馬剛,鐵面判官馬強,常常到這裡來吃飯,吃完了飯並不還錢。那一日,活閻羅又帶人來吃飯,他手持鋼刀,望你借白銀五百兩,硬行訛詐。你說一個沒有,他將你按倒在地,手持鋼刀放在脖頸之上,說:『你有銀子便罷,若沒有銀子,就要結果你的性命!』眾伙計前來解勸,應十日後給他銀子。你是加氣傷寒,病體沉重。我說的對不對?」
  他舅舅一聞此言,說:「你真是由脈裡知道的嗎?」
  成龍說:「不是,這是劉六告訴我的。」
  他舅舅說:「你不可惹事,初到此處,地理風俗不通。我也不久於人世,這買賣當初是拿你家錢立的,我死之後就歸你自己經理。你又沒有學過買賣,諸事留心,小心謹慎為是。」
  成龍說:「不成,我非得找這個東西,與他拼命!」
  他舅舅一聽,胸中一急,一口濁痰堵住咽喉,立時身死。
  成龍放聲痛哭,置辦棺槨、衣食等物,一概齊備,叫伙計劉六將幌子取下,暫且辦理白事,擇日再為開市。眾伙友依言照舊辦理,著人抬了棺木入殮,借興隆寺停靈,給方丈白銀數兩,以作停靈賃屋之費。諸事已畢,回轉鋪內。
  成龍吩咐伙計:「明天開市,等候活閻羅前來,好向他打架。」眾伙計依言,一宿晚景無話。
  次日清晨,早起開門,成龍吩咐伙計:「將面鍋添滿,開了之時,以好等著煮賊。將通條給我燒上,我到後邊暫且坐坐,賊人來要銀子,叫我出來見他。」吩咐已畢,自己入後院上房,悶坐等候。
  天將正午,只見活閻羅帶領二十多名餘黨,有一人扛著一口袋銀子,約四五百兩之數,放在桌上。活閻羅馬剛大搖大擺帶領眾人至後堂落座,說:「你等眾人快將老苗給我叫出來,拿出銀子萬事皆休;如若不然,將你這買賣盡皆拆毀,不准在此開設!」笑話劉六帶笑過來說:「馬大爺不可如此,我們換了東家了。這個東家甚是厲害,依我說你不必在太歲頭上動土!」馬剛一聞此言,氣往上衝,眼睛一瞪,說:「你給我叫他出來,我見見他是何等人物!」劉六轉身至後面屋內,見成龍伏幾而臥,趕緊說:「小東家,活閻羅馬剛來了。」成龍說:「我去見他。」
  出上房至前邊,見東邊八仙桌子後邊椅子上坐著一人:身高約有九尺,面如刃鐵,兩道掃帚眉,一雙三角眼,高顴骨,頷下無須,正在二十以外年歲;身穿青洋縐一長衫,足登三鑲抓地虎靴子,手拿海東青扇子一把,坐在那裡洋洋得意。成龍說:「你就是活閻羅馬剛?你把我舅舅氣死了,我正要找你去,你還要什麼銀子?」馬剛睜眼一看,見成龍儀表非俗,就吃一驚,剛要與他說話,見他那邊爐內拉出火線相似通條一根,直撲自己而來,馬剛方要動手,成龍已到跟前,通條打在腿上,翻身栽倒在地。成龍用腳踏在他身上,說:「你這些個肏進的過來嚇!」馬剛說:「來人!」眾餘黨方才要動手,鋪中伙計各執器械,見東家將賊人打倒,聽得成龍那裡說:「將他銀子留下,別放走了他們!」劉六將銀子口袋扛起就往櫃房裡走,放下出來。成龍說:「你們給我滾吧,別在這裡裝著玩了!」一抬腳踢了馬剛一溜滾,群賊唬的望外就走。成龍手執通條追至門外,說:「從此不准到這裡來!」說罷,轉身回在鋪內,哈哈大笑。眾伙計說:「你這個禍惹大了,明天必帶領群賊至此打架。」成龍說:「不要緊,天塌了有地接著,腦袋掉下來碗大疤拉。」那眾人一個個提心吊膽,一夜無詞。
  次日,大家準備防備賊人前來打架,等至正午,不見有人到來,一天無話。又至次日,早飯後,只見有一人探頭望裡觀看,說:「昨天與會總爺打架,就是這個姓馬的嗎?」成龍打算是打架的前來,拉通條躥出門外,要與群賊拼命。來至門首以外,見有百十多個人,各穿長大衣服,鼓樂喧天,後面有人抬著匾一塊,上寫「除暴安良」四字。上款是「成龍馬老先生」,下款是「蘇州街眾鋪戶公立。」成龍不知所因何故。內中過來一人,年有半百,品貌端方,衣冠齊正,說:「馬兄台,弟趙煥章系開設緞店為生,你我對門街坊,路北德昌便是。前日閣下將活閻羅馬剛打走,我等料想他第二日必來,我等合街有守望相助,公議練勇,怕的是賊人趁時打搶造反。我等大家防範前去哨探,見馬家寨並不見有一人在內,大約活閻羅全家逃走。我等連夜趕辦匾一塊,公送兄台,以彰吾兄之德,傳留萬古,以表兄台英名。」成龍聞聽,趕緊道謝,說道:「眾位賞臉賜光!」大家吹打奏樂,將匾掛上,給成龍道喜,盡歡而散。
  成龍就在此處作買賣,兩月有餘,常常到他舅舅靈前哭弔,說:「外甥發財,日後必將你老人家靈柩帶回故里。」雖則在鋪內無事,自己一想:「光陰似箭,人生幾何?春花秋月,每傷虛度。男子漢大丈夫必要轟轟烈烈做一場事業,方不辜負此身,亦不辜負此生,上能光宗耀祖,下能顯達門庭,封妻蔭子,方算英雄。」成龍想罷,「以上各事,方入我老馬的心懷,不若將此糟坊賣去,再將舅舅靈柩送回原籍,與舅母合葬,以算完全一件大事。然後再到北京尋找門路,以求顯姓揚名。」想罷諸事,即叫管帳的景先生另覓財東管業,惟要白銀一千二百兩。此鋪論值二千餘金,因老馬急速要走,是以減價出售。此信一出,即有買主立契交銀。隨後成龍將舅舅之靈起回原籍,與其舅母合葬已畢,除去使費,還有白銀六百餘兩,隨帶起身。
  在道路之上行走,已非一日,一路濟困扶危。來至保定府,方才入店,焉想到有一場橫禍來臨!正是:好花偏逢三更雨,明月忽來萬里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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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郭廣瑞店內施仁 馬成龍途中受困



詞曰:財乃世路牛馬,愚人何必弄懸。東崩西騙顧眼前,那管十方血汗。
  口債焉能空想,錢債終究要還。無功受祿寢食安,何如安分自便!
  馬成龍來至保定府西關路北瑞升客店,進店占上房。一路除去盤費之外,尚有白銀二百餘兩。小二打淨面水、倒茶。成龍一想:「此去到北京城有三百餘里地,盤費富足,可以不必發愁,尚可方便,到了京城再作道理。」想罷,要菜吃酒,吃罷晚飯,行路勞乏,打開行李安歇睡覺。屋中甚陰,天氣又在新秋,夜晚是涼的。
  第二日起來,覺著頭疼,四肢發軟,氣悶不通,不能起身上路,叫小二請一個醫家前來看病。小二出去,將本街住的一個不精通醫道、全憑藥性賦、不曉王叔和脈案的一位甘草先生請來看病。正是:送歸地府憑三指,請到無常只一方。
  這位先生來至上房,成龍本是停食感冒,他按著三陽在內的傷寒給他治了,發汗之藥又用的是麻黃。這一治倒重了,第二日更不能起。
  成龍由這一日起,請來醫家無數,約有二十餘天,銀子早為用盡,衣服典當已空。時光已過中秋節後,天氣寒涼,身上只穿舊繭綢單褲褂一身,欠下房飯店帳十數餘弔,小二就不像當初有錢之時那般慇懃小心伺候了,叫之不應,呼之不靈。倒是本店東家郭掌櫃,名喚廣瑞,為人忠厚和平,深明大義。見成龍在此店住了四十餘天,病體方才見好,隨來在上房,見成龍窮苦的這樣,甚為可憐,說:「客人,你的病好了嗎?」成龍說:「好了。」掌櫃道:「天氣將要涼了,明天我給你制錢二千,你起身走吧。你欠我的帳目,我不要了。」成龍說:「謝謝你老人家。我明日歇息一天,後日我就到北京城找朋友去了。」說罷,郭掌櫃回到櫃房,叫伙計給他送飯。
  次日就起陰天,下起雨來了。一連三天未晴,又不能起身,只好在店內吃這一碗無意思閒飯。郭掌櫃的雖好,無奈小二終日閒言閒語,甚是難聽,自己遇著秋雨連綿,不能起身,衣裳又單,夜晚甚冷。成龍長歎一聲,說道:詩曰:一夜涼風吹夜雨,英雄受困無知己。
  平生運蹇有誰知?惟有一聲長歎矣。
  幸喜次日天晴,掌櫃的送過盤費錢,二弔成龍叩謝起身,出保定府北門。秋風陣陣,敗葉凋零,對此悽慘景況,思前想後,想起當初有錢之時何等豪爽,即至今日無錢,在店內受小二的閒氣,多虧店中東人周濟我。正是:看破時事須睜眼,滲透機關暗點頭。
  正想之間,已至漕河。病體方好,四肢發軟,不能行走,僱了一頭毛驢,頭一天走了八十里,至顧城鎮下店安歇,一宿晚景無語。次日早起,僱蕩子車到北河吃早飯,順大路道往北,行至高碑店,尋店住宿。是日,除去店飯錢,分文皆無。次日起身,並未吃早飯,日色平西已到涿州,沒錢不敢進店,在街上歇息片時,又往前連夜行走。直到次日早晨,來到蘆溝橋,一日一夜,並未用過飯食,直餓得肚內咕嚕咕嚕響。見那邊擺著一個切糕架子,熱氣騰騰。旁邊有一人手拿刀,切的一塊一塊的,口中高聲說:「六個錢一塊。」成龍餓急了,來至架子旁邊,假裝不認得,說:「這是什麼東西?」那人說:「是切糕,黃米麵同棗兒、豆兒蒸的。」成龍說:「你給我一塊嚐嚐,我可沒有錢。」那人說:「不成。」成龍又說道:「你不給我嚐嚐,你舍給我一塊吧。」那人說:「我捨不起,你去找有錢的去要吧。」成龍是餓急了,眼睜睜瞧著吃不到嘴裡。正是:饑咽糟糠真如蜜,飽飫烹宰也不香。
  自己萬般無奈,「我搶他的就得了。」想罷,說:「賣切糕的,那邊有人來搶你的切糕來了!」那人一回頭,成龍扛起切糕架子往東就跑。那人說:「不好了,搶了我了!與我截住他!」成龍跑著一想,說:「我成了什麼人?君子固窮才是!人家是個小買賣人,我把人家的本錢搶去,人家豈不餓死嗎?我自己受罪怨命,絕不連累別人。」想罷,將架子放下,笑著說:「我與你鬧著玩呢!」那人又說:「你嚇壞了我了。」
  正說之際,從那邊來了一少年,約二十多歲,手拿百靈籠子一個,說:「朋友,你是哪裡的?」成龍說:「我是山東登州府文登縣馬家莊人氏。」那少年說:「沒進過城吧?」成龍說:「沒有。」那個人說:「我瞧你像沒吃飯的樣子,是不是?」成龍說:「可不是,一天一夜沒吃飯呢。」那人說:「我們北京城內的規矩,飯鋪開張,舍飯三天。今日彰儀門裡,路北新開一個大貨鋪『井泉館』,頭一天舍飯,年歲大的人到那裡,給一個大份,吃完給錢四百。大份是兩張大餅、兩個大碗麵、兩碟包子、兩碟黃窩窩。小孩照樣給一半。你快點去吧,正趕上了。」成龍說:「多蒙指示,我就快去了。」一直過大井小井,直到彰儀門進城,見路北有一個飯鋪,遍插金花,字號是「井泉館」,裡邊吃飯人無數,外邊還有站著吃的,成龍在旁邊等著。有一個人在那裡吃飯,是個賣菜的,先在櫃上存錢五百六十文,吃了一百六十錢的飯帳,說:「剩下你給我拿過來吧。」跑堂的從櫃上拿過四百錢,給了那個人,說:「清帳。」成龍瞧著,打算此人吃的是大份,心中說:「北京城真有這樣的事。這一開張,得用多少錢賠?」那個賣菜的站起來,成龍隨就坐下了,說:「給我來個大份。」跑堂說:「什麼叫大份?」成龍說:「你瞧我是白帽盔,你當我不知道!我說給你聽聽:大份,每人是兩張大餅、兩個大碗麵、兩碟包子、兩碟黃窩窩,並沒別的了,這就是大份。」跑堂的一笑,說:「也不管你要大份、小份,給你拿來你吃就是了。」端在桌上,放在成龍面前,說:「你吃罷,吃完了再說。」
  成龍正是餓急了的,一見拿過來,風捲殘雲,吃了一個乾淨。吃完了說:「你給我拿過大份錢來。」跑堂的說:「你吃了一百六十八個錢,你給錢吧,沒有那麼些說的!」成龍說:「你們這不是新開張麼?」伙計說:「是。」成龍說:「既是新開張,城裡規矩,不是舍飯三天嗎?」伙計說:「走開吧!我們沒有這些錢舍。」成龍說:「那麼,我沒有錢給你。」伙計說:「無錢就剝你的衣裳。」成龍說:「什麼?你剝我?你過來,我給你錢!」伙計望前一進身,成龍站起來,用手一拎,底下一抬腿,將伙計踢倒在地;一伏身,將伙計抓起來,成龍說:「你姓什麼?」伙計說:「我姓宋,名剛。」成龍說:「好!」將他抓住,往裡面水缸就扔,「撲通」一聲響亮,伙計早掉在缸裡。成龍說:「你叫宋剛,我沒把你送在罈子裡,我就對的起你了!」別的伙計說:「吃完了飯不給錢,還要打架!」先將宋剛從缸裡撈出來,說:「伙計們,拿傢伙來,給我打!」成龍說:「要打架?」環眉直立,二目圓睜,將板凳踢倒,將腿兒劈下。只見大貨鋪無數人等出來,將成龍圍住就要打。正是:龍游淺水遭蝦戲,虎離深山被犬欺。
  大眾方才要打,從裡面出來一人說:「別打!」成龍一見,羞得面紅耳赤,將板凳腿扔在舊地,趕緊上前行禮。正是:十年久旱逢甘雨,萬里他鄉遇故知。
  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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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行惡反招惡報 欺人終被人欺



詞曰:你會使乖,別人也不呆。你愛錢財,前生須帶來。我命非你擺,自有天公在。時來運來,人來還你債。時衰運衰,你被他人賣。常言作善可消災,怕無福難擔待,一任桑田變滄海。
  從飯鋪出來這人,姓孫,名起廣,乃山東文登縣馬家莊人,與成龍自幼同窗好友,知己之交,足稱莫逆,少年結為金蘭之契。成龍在有錢之時,孫起廣要入都去作買賣,借成龍白銀五百兩,已在京都十數餘年,並未回家,曾使成龍之銀在崇文門外花兒市開設大貨鋪一個,生意興隆,連年在東西南北城開了二葷鋪十數餘個,今年又在此開設井泉館。
  開張之日,孫起廣是以今日在此照料,聞聽外面打人,出去一看,見是成龍,說:「別打!是我的朋友。」趕緊過去拉著成龍,進裡邊櫃房落座,說:「賢弟,因何至此?」成龍將別後之事細說一番。孫起廣說:「賢弟,我的事情倒也甚好。」亦將諸事細說,問:「吃了飯嗎?」即叫伙計帶成龍上澡堂子去洗澡,並將自己裌衣裳帶去給成龍更換。晚半天成龍回來,二人在櫃房吃酒談心。孫起廣說:「賢弟,這鋪內帳上正在無人之際,你就管理帳目是了。」成龍點頭,從此就在這裡作買賣。起廣白天到各鋪照料,晚間仍回此處與成龍談話。
  光陰荏苒,日月如梭,殘冬已過,臘去春回,時逢新王正月。這一日,成龍從櫃上拿了兩弔錢,說:「孫大哥,我上街散悶走走。」孫起廣說:「甚好。」成龍至前門大街,見街道寬闊,買賣繁華,人煙稠密,真是帝都之所,與別處風俗大不相同。天橋以北,無非是醫卜星相、三教九流之輩,大凡多是爭名奪利之人。在碎葫蘆都一處,吃了半天酒。
  天晚回歸鋪內,見孫起廣唉聲歎氣,不知所為何事。成龍趕緊問道:「大哥,為什麼如此?」孫起廣說:「我有一個表弟王三,去歲春天從家中來找我,未能見面,投在南橫街瓦匠白德。此人是個禿子,專訛外省新來之人。王三去歲沒找著我,就在白瓦匠那裡去做小工活,一去時節沒有活做,住了二十餘天才上工,只做了一年多的活,也沒使著幾弔錢。白德說他是我的表弟,找著我這裡了,他二人一算帳,他倒說我表弟還欠他五十弔錢,硬行訛詐,將王三送在我這裡要錢。我認著是真欠他的呢,問表弟王三,他也說不清,道不明,我就給了他了。他走之後,我才問明白,是他訛詐我。正氣惱之際,你就回來了,你說可氣不可氣?」成龍聞聽,說:「是了,既往不咎就是了。」天色已晚,大家安歇。
  次日天明,成龍換好衣服,出了井泉館,並未說給孫起廣知道,直奔南橫街,來找瓦匠白德。見是南北小衚衕路東的門,清水戟的門樓的門上,貼著對聯,書寫是:太平真富貴春色大文章成龍用手打門,從裡面出來一個人,甚是齊正:身穿青洋縐棉袍,足下青緞鞋,漂白襪子;身高七尺,面如薑黃,頭上少發,細眉圓眼;腰繫藍洋縐褡包,帶著青緞子跟頭褡褳,上紮著「白」字,是「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此人彷彿剛起來的樣子。成龍過去說:「借光!這裡有個白師傅在哪裡住?」那人說:「找他做什麼?」成龍說:「我是山東人,上北京來找朋友,沒找著。我來找小工活做,有沒有?」那人說:「我就姓白,名德。你跟我到茶館,有話再說。」
  成龍同此人出北口,至大街路南泰興軒茶館。他二人進去,喝茶之人站起來的不少,這個嚷說「白大爺」,那個也說「白大哥」,全站起說:「才來!」方至後堂,見西邊有八仙桌一張,一邊有幾凳一個,上邊放有磁茶壺一把,兩個細白磁茶盅兒。跑堂的有二十來歲,身穿半大藍布褂,白布襪子,青布的雙臉鞋,青布油裙,上鑲著五福捧壽,手拿銅壺,先倒半碗漱口水。白德在北邊幾凳上坐下,跑堂說:「白大爺,你來了?」白禿子說:「來了。」掏出茶葉放在桌上,跑堂的趕緊拿起打開,放在壺裡泡上,將壺蓋兒蓋上。成龍在白德身後站立,如同跟班似的。白德說:「你坐下說話。」成龍故意裝起傻來說:「有白大爺在此,我不敢坐。」白德說:「你坐下就是了。」成龍在南邊板凳上坐下,跑堂拿了一個蓋碗,又給成龍泡上一碗茶。白德說:「你喝完了茶,你就吃飯吧。」成龍說:「我沒有錢。」白德說:「我給吧。」成龍喝了兩碗茶,叫跑堂的說:「你給我要菜。」跑堂說:「你要什麼?」成龍說:「白大爺,咱一同吃就是了。」白德說:「我早呢。」成龍說:「你給我來一個溜丸子、炸丸子、丸子、四喜丸子、三仙丸子、燜丸子、葵花丸子、南煎丸子,你給我來碟光頭餑餑。」白德一聽,把眼一瞪,自己心中大大的不願意。成龍說:「你給我來兩壺白乾。」跑堂的端菜送酒。成龍自己痛痛快快的一喝,吃喝完了,說:「給我算帳。」跑堂拿過一算,說:「兩千八百八十文。」成龍說:「給三弔錢就是了。」說罷,對著白德說:「白頭,我吃了三弔整,你給吧。」白德說:「我不管!你吃了三弔錢,你給他三弔錢。」成龍說:「什麼?我給三弔?你說你給,你叫我給!」白德說:「你吃斤餅斤麵,我給錢行了;你要丸子、炸丸子的,你混鬧排場,我不管!」成龍說:「你不管,好辦!」說罷,站將起來,來至白德面前,伸開手將胳臂一掄,照定白德頭頂之上就是一掌。白德從椅子上就是一出溜,躺在就地,昏迷不醒。大眾說:「打死人了!別叫兇手跑了!」成龍說:「我不跑,死了我給他抵償!」
  呆了半天,白德還醒過來,自己爬起坐在板凳上發楞。成龍說:「白頭兒,我吃了三弔錢,你是給不給吧?」伸著手又要打。白德害怕,趕緊打裡頭褡褳裡掏出票子來,一查並沒有三弔的,拿了一張四弔票,遞給跑堂的,拿到櫃上找回一弔現錢來,往桌上一放。成龍伸手拿過來,揣在懷裡,說:「白頭,你有活沒有?有活,我跟你做活去;沒活,我走了,明日早晨在這裡見。我在彰儀門裡頭井泉館那裡住。你要打官司,你就告我去;你要打架,晚上我在家裡等你。」說罷,大搖大擺竟自走了。
  在大街逛了一天,天晚回在鋪內。起廣說:「你往哪裡去了?你也沒在館中吃飯,你在哪裡吃的?」成龍說:「我吃了朋友了。」起廣說:「你望哪個是朋友?誰請你吃的?」成龍說:「南橫街白德瓦匠請我吃的。」將自己吃白德緣故說了一遍。孫起廣說:「了不得了!他不是好惹的,今日你應早回來才是。今日晚上,他必前來找你打架,咱們這裡快些預備人。」成龍說:「不要緊,都有我呢!他晚半天來,也不過三二十個人,我一個人足把他們打跑了。」自己將通條放在手底下,專候打架之人。
  天至定更,只聽那邊喊嚷怪叫,口中說道:「姓馬的,你走出來吧,別在我們北京城裡叫字號。不行,你急速出來,我等特意前來找你!」原來是白德約會盟兄盟弟前來打架,各拿木棍鐵尺前來,至井泉館叫罵。成龍趕緊拿著通條往外就迎,並不答言,自己想道:「來者不過狐群狗黨,自負己能,一陣可以將他等趕跑。」想罷,舉通條就打。只聽「乒乓」聲響,群賊紛紛倒退。白德身倒在地,還有他兩個朋友亦帶重傷,俱叫伙計拉在屋內。
  成龍說:「白德,你也是時常訛人家的,外鄉人來這裡,投親不遇,給你做了小工活,你不給錢,你還說人家短欠你的。你今日,你也給我寫一張借字。」白德大罵說:「你將大太爺打死就是了,我也不含糊,絕不與你寫字!你訛我不行!」成龍從那邊將通條拿將過來,往白德的耳朵上一烙,白德不由的疼痛難忍,說:「我給你寫字就是,你不要這樣非刑。我可不會寫,你叫別人寫,我畫押就是了。」成龍說:「孫大哥,你給代筆。」鋪紙一張,起廣遂代寫道:立字人白德,因手乏,借到馬成龍名下紋銀一百兩整。言明每月照三分利息,一年之期歸還,按月交利,空口無憑,立此借券為證。康熙 年 月 日。立借字人白德 押代筆人孫起廣 押寫完了字,叫白德畫押,將繩扣鬆開。成龍說:「你要打官司,營城司坊、大宛兩縣、順天府都察院、南北衙門,隨便去告,候你就是。明天我還是去找你要銀子去。」說罷,又說:「你三個滾蛋!」三個人抱頭鼠躥,出了井泉館。白德說:「我非得報仇不可!你哥倆回去,我到家自有道理。」那兩個人默默無言,盡自去了。正是:湛湛青天不可欺,未從舉意神先知。
  善惡到頭終有報,只爭來早與來遲。
  白德來到家中,對自己之妻要刀,說:「我買的那把夾把子刀給我。」
  洪氏說:「做什麼?」白德就將白天之事細說一遍。洪氏說:「你常訛山東人,傷天害理,那必是山東的皇上來了。」白德說:「胡說!山東那有皇上?滿嘴內胡說!」拿刀在手,磨了半天,放在旁邊,單等成龍前來要銀子。次日天明,吃茶、淨面之際,聽的外面要銀子的來了,高叫:「白德,出來還帳!馬成龍在此等候多時。」白德一聞此言,手執鋼刀出了上房,開街門舉刀就剁。成龍自鋪內一早起來淨面之後,出離井泉館,來至南橫街小衚衕路東白德門首,說:「白德,我來了,要銀子來了。」正叫之際,直見白瓦匠手舉鋼刀,從裡面出來就剁。成龍往南邊一避,刀落空了,趁勢一腿,踢倒在地,口中罵道:「肏進子,不要臉!」說罷,拾起刀來,將賊人按在地下,說:「你跟著我走吧,上昨天那個飯鋪就是了。」拉了白德就往前走。至大興軒茶館,聽見裡面無數人談論白德昨天打架之事。正談論時,成龍同白德進去,至後邊落座,說:「給我們拿茶來!」白德也不言語,自己心內想:「打群架也不行,拼命也不行,我實在沒了主意了。」正想之際,只聽成龍要酒要菜,又是溜丸子、炸丸子、丸子、四喜丸子、三仙丸子、南煎丸子、燜丸子,照昨天一樣,要了一桌子,就自己吃起來了。吃完說:「白德兒,你給他三弔錢就是了。」偏巧白德還是昨天一樣的票子,沒有三弔一張的票兒,又給了四弔一張。跑堂的拿到櫃上,找了一弔錢,放在桌上。白德方才要拿,只見成龍伸手拿起來,說:「白德,明天再見!我走了。」說罷,大搖大擺的走了。大眾吃茶之人,一個個紛紛議論,說:「白德今日可遇了霸王了,吃了一個飽,還拿著錢走了。」正是:草怕嚴霜霜怕日,惡人自有惡人磨。
  白德無奈,自己回家去了。次日,成龍又來,一連個月有餘,還常往白德要錢。
  這一天,成龍到白德門首叫門,那白德在裡面戰戰兢兢說:「有心出去見他,手中又無有錢;有心不見他,又不行。」無奈望自己妻子洪氏說道:「這都是我惹的禍!打官司也打不過他,打架也打不過。他常常來找我要錢,你看此事應該如何辦理?有心要搬家,不幾天將要開工做活,所有主顧家人都知道我在此處住了多年。今天手內又一文錢都無,他又在外叫門,前來找尋,如何是好?」洪氏娘子說:「你先出去將他請進來,我自有道理。」白德無奈,出上房開街門,要將成龍讓進來,說:「馬大爺,你請進裡邊,我有話說。」成龍說:「你裡邊安藏著人要打我,我也不怕,我就進去!」說著,往裡就走。
  進院至上房,見院內並無一人,四壁皆空,見白德之妻跪倒在地叩頭,說道:「馬大爺,我家現在要什麼沒有什麼,望求開恩,將我們饒了吧!」成龍說:「敢情你家窮到如此光景!」說:「白大哥,皆因你前者愛做惡事,欺負外鄉人,我才出來找你。我今天看來,你也是個窮苦人,從此你要改過自新。我前者所要你的錢,我亦都換成票子,帶在身上,我今俱皆如數給你。我現今也在朋友鋪中住著,我要從你學學瓦匠活。我每日所得之錢俱歸你使用,只要有我吃飯喝酒的錢就得了。」白德說:「明天我在菜市口包了一所房子工程,開工方能領價,現在正愁沒錢。今天有你給我這筆錢,明天開工足以行了。」說罷,出去買菜打酒,留成龍吃便飯。二人談來談去,甚是投機,遂口盟結為異姓兄弟,又請洪氏嫂嫂出來拜見。從此,成龍回井泉館,與孫起廣說明,要去學做瓦匠活,以好時常散悶;又在鐵鋪定打瓦刀一把,重九斤十二兩。白天同白頭做活,晚上仍回井泉館睡覺。孫起廣隨其自便,也不管他。
  光陰似箭,眼看工程已完,還剩影壁一個。白德同成龍是日二人在此趕做,在天棚底下甚是涼爽。見鏢店開張,又瞧些個熱鬧,成龍見眾人打架,心中早已十分有氣,要上前幫著,打個抱不平。只見那邊一響槍,將白德打死,成龍跳將出去,撲奔鬼臉太歲起亮前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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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9 09:03 編輯

第七回     五英雄救駕興順店 四霸天大鬧廣慶園



《西江月》:萬事皆由天定,人生自有安排。善惡到頭有興衰,參透須當等耐。草木雖枯有本,遇春自有時來。一朝運轉赴瑤台,也得清閒自在。
  成龍手拿瓦刀至起亮面前,兜頭就打,起亮用線槍相迎。成龍罵道:「好個混帳東西,將我白大哥打死!我今日非把你打死,給我白大哥償命不可!」康熙聖主起先見起亮的槍響,衝自己放來,正在衝衝大怒,幸虧一槍未打著。見胡忠孝、李慶龍、薛應龍、龍恩、王河龍與胡賽花,被群賊圍在當中;只聽馬成龍自通名姓,甚是奮勇;無奈是店中賊多,忠孝等人少。見成龍將起亮打跑,竟奔群賊當中,將群賊打的紛紛倒退,死的甚多,地下東倒西橫。聖主見成龍這等威猛,心中甚是喜悅,說:「真乃臨敵無懼、勇冠三軍,真虎將也!」正贊美之際,直聽外面一陣喧嚷,有無數官兵來至興順鏢店門首,九門嘎爾噠伊哩布伊提督來到。
  提督不知聖上因何來至此處。因早晨遞折子並未降旨,下朝回家至交民巷宅內下轎,吃茶用飯已畢,方要看書,外面家人進來稟報說:「是有御馬圈王老爺有緊要機密事,前來見大人。」伊大人說:「請。」從外面進來王坤說:「大人,你還在這裡看書呢,聖上用早膳後更換便衣,傳咱家一字墨蹇駝骨獸至東安門外,出前門去了。你還不快去保駕嗎?」伊大人一聞此言,慌忙站身吩咐馬,說道:「多虧兄台來此,你我知己好友,我不能奉陪,我要前去追趕聖駕!」說罷,出外面上馬,帶從人。一出門就有地面堆兒兵喝道,書手、箭手相隨,出正陽門外。傳河陽汛的千總,帶官兵跟隨尋找聖駕。各處派人前去打探,並不見聖上的下落。至順治門大街,有人瞧見聖駕的黑驢,趕緊稟明大人,帶官兵至興順店。
  提督下馬進店,見聖駕磕頭,稱「奴才來遲。」聖駕見提督至此,口傳旨意說:「伊哩布,將興順鏢店一伙賊人交你衙門,審明回奏。胡忠孝、馬成龍等,俱皆交衙門訊問。將此女子帶回私宅,聽旨發落。」說完,吩咐:「帶我的駝骨獸!」大人過去拉驢,請聖駕上驢。聖主接絲鞭在手,說:「閒人不准跟隨我。」望南順菜市口大街,望東至前門大街。見各路牆上貼大黃報子,上寫「廣慶茶園今日准演,特請豫親王弟子班,准演《奪錦標》」。聖主心中暗怒:「朕哪知親王竟自登台演戲!我不知此戲園在哪裡?」
  正怒之際,聽得頭前有人說道:「咱們哥倆去聽廣慶茶園子弟班去。」
  聖主隨跟此二人,來至廣慶茶園門首,見裡面擺著彩場。方要下驢,見從裡面出來一個禿子,身穿藍綢褲褂,白襪,青緞子鞋,手拿芝麻雕的扇子。見聖駕一表非俗,甚是端嚴,說:「老爺子,你聽戲嗎?」聖主點點頭,下驢說:「將驢交給你吧。」那禿子說:「行了。」趕緊叫:「來人!將驢拉著蹓蹓去。」從裡面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人。說:「四太爺,我去。」接過驢,望東蹓去了。
  那禿子說:「老爺子,跟我走。你是樓上聽?樓下聽?」聖主說:「樓上。」此人帶路,至正面樓。聖上落座,禿子拿了一個茶壺與茶碗放在桌上,說:「老爺子,你這裡坐著吧。」聖上說:「禿子,今日豫親王唱什麼戲?」禿子說:「你老人家說話可笑,王爺不唱戲,是他府裡排的弟子班,我朋友給我請的,唱的好著哪!昆弋亂彈,有一個好武生,才十五歲,今天《奪錦標》,是他唱。這弟子班數著他紅,王爺最喜歡他。」聖上說:「禿子,豫親王來不來?」禿子說:「老爺子,你怎麼管我叫禿子?人都有個名兒,樹都有個影兒。我叫鐵頭孫兆英,又叫孫四。」聖上說:「你是土匪,你有綽號了?」孫四說:「老爺子說的好哇,我可不是土匪,這前三門外頭有四個著名的土匪,是我替人家打架來的。這個廣慶茶園的東家是孤兒寡母,被這四個惡霸霸著,不給人家東家錢,我是氣忿不平,替東家來找四霸天。我這身上練過油錘貫頂,兩太陽砸磚。這四霸天與我打賭:開水澆頭,披刀貫頂。四霸天嚇走,我給東家照料這個買賣。今天有我拜兄給我請的子弟班開賀。提起此人,大大有名:九城官私兩面、五城十五坊、南北衙門、大宛兩縣、順天府都察院,常管閒事。此人住家在安定門裡國子監,姓馬,排行在末,名叫夢太。」
  聖上說:「這些話倒不提,我且問你,這四霸天姓甚名誰?怎麼叫著四霸天呢?」孫四說:「南霸天姓宋,排行在四,前門外頭大小堂名、男女下處,很有幾叉桿,手下餘黨不少。營城司坊也有幾個朋友,吃過寶局,很真說得去。北霸天雖在前門外常住,乃是德勝門外的人,姓桂,名翔,號叫鳳甫,專在南北衙門走動官事,包攬詞訟。東霸天姓李,名榮,別號人稱花斑豹,在東九倉上,很算站得起來的人物。西霸天姓石,名俊德,別號人稱小諸葛,在戶部三庫的庫兵身後治事。這四個人,手下俱有餘黨,無所不為,無事不作。正是:閒將冷眼觀螃蟹,看他橫行到幾時?
  我聽說這四個人,約聚餘黨,今天要來找我打架。我這裡回頭也有朋友前來相助,巧遇你老人家,還許瞧的見熱鬧哪!」聖主口中說道:「難道地面巡城御史還不辦他們嗎?」孫四說:「咄!你老人家偌大年紀,還不通世路嗎?有官就有私,有水就有魚。他等俱有幾個朋友護庇。」
  正說之間,只聽樓梯響,上來九門提督伊哩布,將興順鏢店一干人犯,俱交手下當差人等送歸衙門,交司員嚴刑審問。自己換便衣,隨後追趕聖駕。有報事的人說:「聖上已在廣慶茶園聽戲。」遂來至樓上,見聖上已在那裡坐定,與一個禿子說話兒呢,趕緊磕頭,在旁邊一站,不敢落座。孫四一瞧,見伊大人一表非俗,說:「你來了,為什麼給這個老爺子磕頭?」大人擺手,說:「你不必多問!」此時樓下已有二百餘人,樓上尚未上座,只有聖上及伊大人二人在此。孫四又說:「你坐下呀,為何盡站著,也不怕腿疼?」大人說:「少管閒事!」正說之間,見達摩肅王來到,身穿便衣。自見聖駕騎驢過去,趕緊脫去官服,換好便衣,派人前去尋找聖駕,自己也望各處尋找。眼看天將正午,見有從人來報說:「奴才碰見一個趕驢的,是聖駕騎的那頭驢,奴才問他,是廣慶茶園有聽戲的叫他趕的,大概聖駕許在那裡。也何妨上那裡找找,萬一在那裡,也未可定。」王爺一想有理,遂說:「手下人,你們都回去吧,回頭我若找不著聖駕,我自僱一輛車也就回去了。」說罷,自己遂順大街來至廣慶茶園門首,邁步就望裡走。樓下找遍並不見有聖上,趕緊上樓,見伊哩布同聖駕在那裡,旁邊還站著一個禿子,在那裡說話。隨過去請安,也在旁邊一站。
  方要說話,直聽下邊一陣大亂,口中直嚷道:「鐵頭孫四,你出來!我見見你有多大本事!」孫四慌忙下樓,見樓下池子內站住兩個人:一個人有二十多歲,身高在七尺上下,青須須的臉膛,兩道八字眉,一雙蛇眼,薄片嘴,微有幾個麻子;身穿土灰色布褲褂,足登青布抓地虎靴子,盤著辮子,挑眉立目,此人別號人稱耗子皮賈虎。身背後跟他站著又一個人,身穿紫花布汗褂,青縐綢底衣,足登三廂窄腰快靴;麵皮微黑,亦在二十有餘年歲,說:「孫四,你前者奪廣慶茶園,你也很算是英雄!我叫一塊土黃七。今天我們哥倆特來會會你,瞧你有多大能耐!」說著,轉身一抬腿,腳蹬板凳,坐在桌上。
  這二人一樣大嚷大叫,鐵頭孫四叫:「來人!把他們兩人看上!」孫四說:「姓黃的,姓賈的,你這兩個小輩,膽子不小,今天四太爺讓你們瞧瞧我的能耐,回頭再說。」說罷,自己到櫃房穿上象皮渾吞,自己上得戲樓,站在台口說:「眾位親友,今天來著了,唱戲的子弟爺台未到,今有四霸天餘黨前來找我,我當場練練功夫,給諸位瞧瞧。回頭也叫那兩個小輩照著我這樣練,練的上來,我拜他為師。」即叫伙計將刀拿上來。
  有一個小伙計拿著三把鋼刀,送在孫四面前。這刀都有一尺七八長,把上釘釘,背厚刃薄,光閃閃、冷森森的,甚是鋒利。孫四拿刀在手,說:「眾位,我這腦袋是肉的,將這刀剁在我這頭上,你們瞧瞧。」說罷,拿刀照自己一剁,剁了一溜勾,少時又復舊如初。一連剁了三刀,又換一把,照舊把三把刀用完。叫伙計拿開水壺一把,照腦袋澆。澆完了,樓下之人齊聲叫好。樓上聖駕與達摩肅王、伊哩布俱皆看見。
  孫四練完,下樓來至櫃房,換好了衣裳,來在後面一瞧,耗子皮並一塊土亦盡皆不見,趕緊問看他的人說:「這兩個小子哪裡去了?」看他兩個的人用手一指,說:「桌底下蹲著呢!」這兩小子見孫四爺真有功夫,嚇的鑽在桌兒底下。黃七說:「耗子皮,我說別來,你偏不服。今天你瞧這個厲害不厲害?」賈虎說:「那不能怨我。咱們兩人已經到此,回頭必叫孫四把咱們打一頓。我有一個主意,你依著我說,我管保平安無事。」正說之際,見孫四站在面前,耗子皮由桌子底下鑽出來,跪倒在地,笑吟吟說:「四太爺,你老人家別生氣。我們兩個天膽也不敢來罵你老人家,這裡有個緣故:是安定門裡頭國子監瘦馬老太爺叫我們來的,試試你老人家有膽子沒有。」孫四說:「我不信,我的朋友萬不能支使你這兩個王八蛋前來擾我。我的朋友少時就來,問明白再放你們。要真是他叫你們來的,我就找他去算帳。」
  正說之際,馬夢太同著一干朋友自外進來,說:「老哥,子弟們來了沒有?」孫四說:「沒有。」這兩個小子一瞧,說:「不好!」孫四一見,說:「老哥,你叫他們來找我?」馬夢太一瞧,說:「老四,你認識他們嗎?這兩個是南霸天宋四的餘黨,大概是四霸天叫他們來的。像這兩個小輩,打他還怕髒了手呢!你這兩個小輩回去,見四霸天就說,老太爺在此等候他,官私兩面由他挑!」說罷,照著賊人就是一腳,將賊人踢了一溜滾。這兩個賊人抱頭鼠竄,出了門首,竟自跑了。馬夢太說:「老四,你這就是胡鬧,我能夠與賊人合伙嗎?你我兄弟暫且聽戲,等候賊人前來,再作道理。」
  一干眾人方才落座,只聽外面有人喊嚷,直奔廣慶茶園而來。鐵頭孫四與瘦馬老太爺無名火起,說:「大概必是四霸天前來,你我弟兄到門首一看,便知分曉。」二人轉身往外就走。從外面進來一人,一把手將孫四抓住。正是:強中自有強中手,英雄背後出英雄。
  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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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8-29 09:04 編輯

第八回     馬夢太幫助義弟 顧煥章氣走天涯



詩曰:細推今古事堪愁,貴賤同歸土一丘。
  漢武玉堂人豈在?石金穴水空流。
  光陰自初還將暮,草木從春又至秋。
  閒時忙時俱不了,且將身作醉鄉游。
  抓住孫四這個人,身高四尺,五短身材;頭帶青緞子道冠,身穿灰色貴州綢的道袍,高腰襪子,青緞子雲履;白生生的臉面,目如朗星,雙眉帶秀,鼻如梁柱,四方口,微有沿口髭須。孫四一瞧,認得此人,趕緊說道:「爺裡邊請坐。」
  這個人原籍江蘇省城東門外雙旗竿巷丁家堡的人,姓顧,名煥章。他家先輩開繡花作,及至生養他年長九歲,父母雙亡,跟著舅舅丁家居住。七歲入學,九歲在舅舅家仍請先生讀書。其人天生聰敏,諸子百家、各種詩文無一不好。至十四歲,心好練武,自己在後院預備沙板磚五十塊,立在地下,從上面每日跑幾趟,腿上帶著沙子,半載之後,每只腿上足可以帶一斤沙子。又練上房的能耐,平地挖坑一個,深二尺,長兩丈,每日帶著沙子從裡面望上跳。每月多望深裡挖五寸坑,長來長去,此坑深有一丈,要從平地上房並不費事。這一天正練之際,他舅舅丁沛然看見,心中大大不樂,說:「你這孩子真沒出息,放著書不念,練這作賊的能耐作什麼?從此改過,若要不然,我將你趕出門去!」煥章一聞此言,口中雖則不語,心中甚不願意。至十八歲,自己在後邊還是時常的去練,上牆上房甚是容易。
  這一天正練,又被他舅舅看見,說:「你這孩子還是不改,這是飽暖生閒事,餓兩天就好了。你要是再練,就不必在我家住著了!」煥章聽他舅舅說,他默默不語,自己心中怒道:「我父母早喪,又無至親骨肉,甚是孤苦。雖說舅舅、舅母待我不錯,要比起自己父母就不大相同了。我在這裡讀書,雖則年幼,這下邊的使喚人等,我並不敢得罪一個。他二位老人家跟前,連一句話也不能說,雖有自己不願意的事情,也無處訴委屈,只可自己肚內傷感。」正是:不如意事長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
  「今天所說之話,分明是要叫我走。男子漢大丈夫,立志於四方,何必受制於人家!」想罷,自己落下幾點淒涼眼淚。自己出門信步前行,也不知哪裡是安身立命之地。
  自己出離蘇州省城,走了四五十里路,天色已晚,有心住店,手內無錢。前面有小小一山莊,村東路北有破廟一座,煥章是從東望西走來,至破廟門首,望裡一看,鐘樓裂壞,殿宇歪斜,荒草盈階。煥章自己信步來至殿內,撢了撢塵土,自己落座,見上面供的是三官聖帝,神像敗朽,煥章長歎一聲,說:「神聖也有時來時不來,何況人乎?我觀看此廟,工程浩大,當初必是興旺廟宇;如今這淒涼的景況與我一樣,不知何年時來運轉,方遂英雄之志?」自己愁思之際,靠著那供桌兒,昏昏沉沉竟自睡去。正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事不遂心困睡多。
  睡至三鼓以後,覺著身上一冷,睜眼一看,破壁透出月色光輝。遂站起身來,來至外面,仰面一看,皓月當空,清光似水,好一派的光華。怎見得?有贊為證:疏影落銀河,顯清光,映碧波,一鉤斜掛水輪柁。到黃昏望著,到中秋賞他,江湖常伴漁翁臥。問嫦娥,分明似鏡,誰下苦工磨。
  顧煥章看罷,說:「我久後倘要得第,必要重修三官廟。」自己看罷多時,出廟一直望西。
  少時,天色大亮,腹中饑餓,前面有一座集鎮甚是熱鬧,無奈脫下一件小汗褂,去當錢四百文,暫吃早飯,找了一個小飯鋪坐下,要了一壺酒,要了一個菜,自己喝完,吃了點飯,自己在鎮店上觀看熱鬧。錢也花完了,即至天晚,不能住店,圍著當鋪繞了一個彎。
  天至二鼓,翻身上房,望四下一看,並無一人,正是:飽暖生淫欲,饑寒起盜心。
  跳在人家院裡,用手將鎖擰開,慢慢推門進去,尋找東西。只聽得上房房上有人大嚷說:「當鋪伙計聽真:號房有賊,急速快將他拿住!」只聽外面一聲嚷,就將他堵在屋內,煥章甚是著急。當鋪中眾更夫大家堵住門口,不敢進去;煥章手中無刀,將號房內衣裳卷了一捆,照定門口外一扔,說:「我去!」眾人往兩旁一閃,只打算是賊人出來。煥章趁勢往外一躥,翻身上房。只見北邊站定一人,說:「你跟我來!」煥章追趕此人,出了這一個鎮店,來至村口以外,見那人站住,煥章臨近一看:身高八尺,麵皮微黃,環眉闊目,年約半百;身穿青縐綢裌褲夾襖,足下薄底快靴;手持金背刀,在那裡站定,口中說道:「朋友,你貴姓?」煥章說:「我姓顧,名煥章,蘇州人。今天是頭一天作賊,被窮所迫。」此人說:「我瞧兄弟你是個『力奔』,還是很難為你。我姓盧,名文龍,綽號人稱黃面太歲,住家就在大名府內黃縣盧家莊。我是來到此處尋找朋友,你家中還有什麼人?為什麼乾這個呢?」煥章長歎一聲,把家中之事細說一遍,孤身一人無依無靠。盧文龍說:「你跟我走吧,到我家中,我把武藝傳授傳授你。你我一見如故,甚是投緣。」二人撮土為香,結為兄弟;帶著煥章奔回家中。
  非止一日,那一日到了盧家莊,家中甚是富麗,使喚人等不少,至家中拜見嫂嫂,姪兒盧杰,四歲童子。煥章在這裡一住,跟盧文龍學藝,五載的光景,練好了一身武藝,就比當初的能耐大多了。自己一想:「在此住著,雖說是豐衣足食,究竟討攪朋友,莫若告辭。有武藝在身,海角天涯,一則開開眼,二則見見世面。」遂說:「大哥,我要走。」盧文龍說:「哪裡去?」煥章說:「聞聽西都長安甚是有名,乃古帝王建都之所,弟要前去遊玩遊玩。」黃面太歲說:「既然賢弟要去,這有盤費銀二十兩,帶著也好作為路費之用。」煥章接銀在手,並不推辭,說:「大哥,青山不改,綠水長流,他年相見,後會有期!」遂拱手作別。盧文龍送至村莊以外,說:「賢弟,如外邊事不得意,即早回來。家裡八頃田地,夠你我弟兄度晚年之樂。」煥章說:「弟蒙兄台厚恩,教會武藝,在此居住五載。我此一去,但能得一步地位,必有信前來,叫吾兄得知。」盧文龍說:「一路平安。賢弟,你我就此分手吧。」煥章遂順一路往前行走,也有濟困扶危的時候,也有剪惡安良、殺死惡賊人。夜晚所偷之財,白晝全都濟貧,遂在陝西地面三載,綠林賊人聞名喪膽,江湖盜寇望影皆驚。故此人送外號,稱為賽報應。
  那一日,來至一所山莊,樹木森森,山青水秀,道路平坦,碧水長流,甚是清雅。怎見得?有贊為證。贊曰:青山四五層,茅屋兩三家。依水柴門小,臨溪石逕斜。老鬆蟠作壁,新竹織成芭。雞犬鳴深巷,牛羊臥淺沙。一村多水石,十畝足煙霞。
  門垂陶令柳,畦種邵平瓜。東渚魚可釣,西鄰酒可賒。山翁與溪友,向對話桑麻。
  煥章看罷,甚是贊賞。村東頭有野茶館一個,坐北朝南,房屋三間,天棚一座,周圍有花障兒,甚是幽雅。
  時逢夏令光景,見裡面坐定一老道人,身穿破衲棉襖,頭戴舊道冠,面如古月,神清氣爽,在那裡舍錢。無數的窮人圍繞,也有給二百的,也有給一百的。只聽那道人口中說道:「明天早來,我在此加倍施捨。」大眾一哄而散。那老道站起身就走,自己口中說道:「我家中的銀子都沒地方存了,早早施捨完了,就結了。」賽報應一聽,心中暗想:「此人甚是古怪。我跟著他,看他在哪住。若果有銀子,我偷他的,替他施捨施捨。」遂暗跟老道往前行走。
  行有五六里路,見山坡上有一座古廟,山門上橫寫「遇仙觀」三個大字。老道推門而入。煥章探得了道,等候天晚,進廟偷銀子。少時,太陽已下西山,至黃昏時候,翻身上牆,跳在廟的院內,望北一看,東廂房黑暗,西廂房點著燈,正殿無人。煥章來至西房簾子以外,見裡面那老道人坐在椅子上,面向著東,八仙桌上放著無數元寶。老道自言自語的說:「今夜晚上要有賊來偷,送給他兩個。」煥章在外聽著,也不言語,只等老道睡著,好進去偷他。
  等至二鼓以後,見老道精神倍長,並不睡覺。煥章心裡想:「這事真怪,怎麼天到這般時候,他還不睡覺呢?真是好叫我著急!」等來等去,已至三更時候。那道人在裡面鼓掌大笑,說:「賊,你好無道理,真當我睡著了,你進來偷就是了。」煥章進得屋內,說:「你老人家必是俠客,若要不然,如何知道我來?」老道說:「你也不必問我是誰。你有什麼能耐,也敢來在我廟裡作賊?我在這裡坐著,你用刀剁我,我也不站起來,只要你剁著我,我這銀子你就拿了去。」煥章聽那道人之言,說:「我也是個英雄,這老道明明是說大話欺我,我就剁他,看他如何躲避?」想罷,舉刀照老道就是一刀。方離道人頭頂不遠,覺得脈門疼痛,將刀扔在就地,暗暗點頭,說:「老俠客真是英雄!你收我作個徒弟,我雖會些武藝,也是不得真傳,難以贏得行家。正是妙言不過三兩句,不授真傳枉勞心。今天得遇師傅,此乃三生有幸!得遇名師,收我作個徒弟就是了。」說著,跪在地下不起來。
  那老道說:「也罷!你且起來,有話問你。你是哪裡的人?你叫什麼?」賽報應說:「姓顧,名煥章,蘇州東門外人。父母雙亡,孤身一人,跟著拜兄學會了點武藝,在綠林中不敢說是行俠作義,所作之事並無奸盜邪淫,不過偷不義之財,濟貧寒之家。飄蕩四海,到處為家。今朝得遇高人,望求收弟子就是了。」道人說:「我收你就是了。你要學什麼哪?」煥章說:「你老人家教弟子什麼,弟子就學什麼。」說著叩頭,問那道人姓名。那道人說:「你要問我,聽我慢慢說來。」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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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義士訂盟分南北 英雄訪友走西東



《結交行》:古人結交為結心,此心好比石與金。金石易銷心不易,百年合好共於今。今人結交為結口,往來歡娛等酌酒。只因小事失相酬,從此相嗔便分手。嗟呼,大丈夫!貪財忘義非吾徒,陳雷、管鮑莫再得,結交輕薄不如無。水底魚,天邊雁,高可射至低可釣,萬丈深潭終有底,惟有人心不可量。虎熟不可騎,人心隔肚皮,休將心腹事,說與小人知,翻面無情日,反成大是非。這段詩說的是五倫之內朋友。這五倫乃人之常情,凡人生在世,沒有不交朋友的。大概取之於心,以忠信為本,長遠之交,君子淡淡如水,日久足成莫逆。小人蜜裡調油,轉眼成仇。惟取之友直、友諒、友多聞,便是君子之友。正是:古友尊三益,今人重萬金。
  乾坤無管鮑,何處是知心?
  閒言少敘。說說顧煥章問那道人名姓,老道複姓歐陽,雙名山真,別號人稱聾啞子,住在四明山清妙觀。「此處是我居住的小廟場,你既要跟我練,也好,我明天自有道理。」說罷,叫煥章安歇。從此就在此廟中學藝,練鷹爪力重手法、一力混元氣、達摩老祖易筋經、分筋挫骨法、點穴的功夫,練會趕棒一條、短刀一把。過一年之後,又收了一個師弟,姓王,名天寵,別號人稱小白龍,也在此處一同學藝。此人乃涿州人氏,在此處學藝二年有餘。這一日,道人說:「你二人今天該走了。煥章,你改變道裝,此一去以賣卜為生,某年某月某日,在五虎莊前去救駕,救駕之後,不准作官。這裡有錦囊一個,是日打開,照柬帖而行。」說罷,二人不忍分手,見師傅諄諄囑咐,無奈,叩頭說道:「老師,我師弟王天寵,日久以後能作官不能作官?」老道說:「不必多問,你二人去吧。」二人遂站起身,出離廟門,竟自去了。這二人老在一處,並不分手,在黃河灣教顧煥章練水,一載之後,煥章水性頗通。王天寵得病,多虧煥章日夜扶侍,病好之後,王天寵十分恩感。煥章說:「賢弟,我也該上北邊去了,你我兄弟分手。如日久以後誰要得勢,必要送信,榮祿共之,有福同享。」說罷,二人灑淚而別。
  顧煥章至北方順天府城西五虎莊,正趕康熙老佛爺私訪,叫賊人困住。
  顧煥章將皇上背出來,正遇官兵前來,將聖駕交與官兵,竟自去了。聖駕回宮,要這顧煥章,各處尋訪,並不知哪裡去了。
  這一日,正在三橋隱名瞞姓賣卜,見達摩肅王在正陽門外下車更衣,天有正午,見達摩肅王撲奔廣慶茶園,自己隨後追趕。方進廣慶茶園門首,見鐵頭孫四與馬夢太敘話,他「唔呀唔呀」的亂嚷怪叫的,將孫四抓住說:「掌櫃的,吾來聽戲來了。」孫四一瞧,認得是相面的從善先生,說:「是先生來了,好說。我正要你們哥倆引見引見,這是我老哥馬夢太。」煥章抬頭一瞧,見夢太一表非俗,趕緊過來說:「久仰大名!」夢太說:「聞聽道爺,人稱神相,煩勞給我相相。」煥章說:「五官端正,二眉帶彩,眼有守睛,鼻如梁柱,三山得配。你這相貌所好者,就是準頭豐隆。神相書上有四句:準頭端正要豐隆,鼻如梁柱作三公。上歪下尖中坍陷,一生貧賤受孤窮。你是木行格局,應該瘦中帶神。木瘦金方水主肥,土行格局背如圭,上尖下闊名曰火,五行格局仔細推。」夢太說:「你看我後來可是正印好?偏印好?」煥章說:「大概可奔正途,定非池中之物,必要顯達雲程。」夢太心中甚是喜悅,說:「勞駕先生!」
  孫四旁邊聽了半天,說:「人稱先生神相,今朝果如前言。我今天早半天有一件事:方要上座之時,來了一個老頭兒,我看此人相貌不俗;後來又來兩個,還給他磕頭。據我一瞧,必是公伯王侯前來私訪。老哥與先生跟我上樓瞧瞧去,看這三個像幹什麼的。」遂帶二人上樓。馬夢太先自吃驚說:「老四,了不得了!你瞧:東邊站著那個,是達摩肅王;西邊站著那個,是九門提督伊大人;當中那個老頭兒,大概是皇上。如果說是皇上,你我今天那個亂可就大了,必有驚駕之罪,此事該當如何?」
  正說之間,只聽下面亂嚷怪叫。四霸天帶無數的英雄,來找馬夢太與孫四。三人轉身下樓,夢太迎住眾人說:「你等真要打架?咱們是文打,是武打?」南霸天宋四說:「是文打怎麼樣?是武打怎麼樣?」此時唱戲的方要開台演戲,見下面一陣大亂,正是四霸天跟馬夢太那裡說話。瞧熱鬧之人甚多,遇有膽小之人俱皆走了,膽大之人還在這裡瞧熱鬧。四霸天有南霸天宋四說:「當初奪廣慶茶園之事,是鐵頭孫四開水澆頭,披刀貫頂,練的甚為出奇,無人敢與他對手,故此我等俱皆去了。今天我同了一個朋友來,家住東海,郎口人氏,姓鄧,名芳,人稱別號八背膀、飛行太保、九杰鄧芳,也在此處練一樣能耐;咱們這也不是打群架。」說:「賢弟過來,見見他等眾人。」見人叢中出來一人,一表非俗,身高八尺,面如白玉,環眉闊目,鼻直口方;身穿藍綢褲褂,薄底快靴;年有三十以外,站當中說:「我是助拳的,你等可不必罵我,可謂了事。哪位姓馬?哪位姓孫?」馬夢太二人回言說:「我等就是。你練什麼?你說吧!」鄧芳說:「我姓鄧,名芳。我練這樣能耐是天下第一,如你二人或你的朋友能照我這樣練,我等就走,永不上廣慶茶園來擾鬧;如若練不上來,你等就此出去,那叫我的朋友在此。」馬夢太說:「你練吧,我瞧瞧是什麼出乎其類的本事!」鄧芳說:「把我的東西拿過來。」
  只見有一人拿過五根竹竿,高有六尺,其粗與大核桃相似,就在地下埋有五寸深,離三步遠埋一根,一連五根,俱皆如此。埋好了,見鄧芳說:「我先別練,我先說說,你們聽聽,如有能練的,前來只管練。我從平地躥上這一根竹竿,在那上頭站著,一點不動,這竹竿一倒,就算我輸了;歪了也不行,偏了也不行,站不住也不行。」說罷,眾觀眾一怔,連馬夢太也是不信,心裡說:「我倒看他練練,看他行不行,簡直的他是竟吹,拿大話嚇唬我。我看他練得了練不了。」說罷,見鄧芳就一撤步,「颼」的一聲,躥上了竹竿,端端正正站在那裡,一點也不動。馬夢太甚是稱奇。又見他從頭一根竹竿上往第二根竹竿上一縱,站在那根上,仍然不動。馬夢太心中說:「不但練之難,看之就不容易,勁兒大了也不行,勁兒小了也不行,真是第一絕妙的功夫!看起來,天下英雄甚多,從此我不可自滿。古語說的不錯,正是:泰山高矣,泰山之上還有天;滄海深矣,滄海之下還有地。」
  正想之間,見鄧芳一縱一縱,一連五根,俱是照樣。大家齊聲喝采。跳將下來,氣不湧出,面不改色,一陣的狂笑,說:「瘦馬馬夢太與鐵頭孫四,你二人可以前來當場練練!」這兩個人默默無言,有心要去練,又不行;有心不練,又當著好些個人。俗語說的不錯:當場不讓故,舉手不留情。
  這兩句話是我們說評書說的,要到了鼓兒詞大鼓書,他還混批呢!他說:「當堂不讓父。」這麼要說將起來,連他父親,他都不讓,於禮不通,情理更不通。要是他父親將他送下來,他還要走動人情,將他父親押起來,所以鼓兒詞、野史,乃齊東野人之語也。若要評書這麼著說,就不行了。當場不讓故,是故舊之交,遇同人在場面之上,有事說話,誰也不讓誰。
  閒言少敘,書歸正傳。馬夢太正在游移之際,見鄧芳洋洋得意,大聲說道:「慢說是你等,就是天底下地上頭,有照我這樣練的,他就算是我的師傅了。大概除了姓鄧的,沒有第二個,他連我練的這個名目都叫不上來。」說著,搖頭晃腦的笑嘻嘻在那裡洋洋得意。
  正在口出狂言大話,見從北邊樓上跳下了一個老頭兒:身穿青洋縐大褂,漂白襪子,青緞子雙臉鞋;手裡揉著一對核桃;年約七旬以外,面似鍋鐵,重眉大眼,一部銀髯,說:「鄧芳,你說這話也大了,你這功夫沒有練到頭,方會半截,就敢這樣口吐狂言。你練的這個叫『草上飛』,乃是踏雪無陷的功夫。你只會正著練,不會倒著練。我要上去練,不能照著你那樣練法。」鄧芳說:「你還有什麼出奇的本事?你練練我瞧瞧,你再誇口。你別說了回頭不會練!」那位老英雄說:「你這竹竿是東西一溜兒擺著,我從西邊上去,照你那樣練完,我再背著身子往回跳,如果照樣跳回,那才算功夫。倘或倒背身望回一跳,竹竿若是倒了,或者將我摔倒在地,那是我經師不到,學藝不高,我當著大官眾給你磕頭,就算是我輸了。」還有一節,我要練完了,你也照著我這樣練一練,我就給你磕頭,也算你贏了。說罷,這位老英雄將長衫一脫,連核桃放在桌上,翻身上竹竿上,照他所說俱皆練完,下來將衣服穿好,把四霸天一眾賊人俱皆嚇怔。馬夢太說:「這位老英雄高姓大名?」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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