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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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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楊挹殿]清康熙永慶升平前後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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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1 07:53:3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回     小姜玉怒打墨龍 白氏女尋夫遇害



詩曰:古友尊三益,今人重萬金。
  乾坤無管鮑,何處是知心?
  眾問官吩咐把吳聯頭髮分開,頂心果有一個頂記,吳聯也沒有話說了,自己閉口無言。
  張三爺回了哈大人的住宅,那大爺先到了外書房,見了三爺請安,說:「哥哥,小弟自分手之後,時常想念,不知兄長在何處去了。小弟時常派人各處尋找,並不知你在哪裡。今日相見,真是三生有幸!」正說之際,姜玉自裡邊出來,說:「三叔,你老人家還好啊?我在這裡給你老人家請安啦!大人與太太俱在裡邊坐著,叫我出來請你老人家。我今天才知道三叔作了官啦。」那大爺說:「三哥,咱們走吧。」廣太說:「姜玉,我今天瞧見你,我甚喜悅。來吧,先到裡邊去就了。」說著,到內院,一進上房,大人與太太甚是喜歡。」哈公說:「廣太,你的心胸甚好。四太太說:「廣太,你得有今日,我也喜歡。」說著,吩咐來人擺酒。三爺與那丹珠、大人與太太在一個桌上吃酒,說別後之事。三爺又叫姜玉說與報喜之人:「來這宅內報喜,不必去到河西務家內去。」大人又問廣太說:「你在上海跟我三年,你的餘資還有多少?」三爺說:「多蒙大人各處掛名,所有的進項俱皆未用。」哈公說:「我再給你五千銀子。」四太太說:「我給你一千銀子就是。」廣太叩謝。直吃到月上花梢,方才停杯罷盞,撤去殘桌,大家回歸自己屋內安歇。次日,大人帶廣太遞請訓折子,方才與他寫車僱跟人。天至平夕,外邊門上來報:「倭侯爺來拜張大人。」三爺出去一瞧,是顧煥章,說:「裡邊坐吧。」只因刑部堂官與派審之人,俱皆奏明瞭聖上,康熙佛爺降旨:把吳聯在萊市口凌遲示眾。顧煥章與國分懮,欽賜倭剋金布靖遠侯爵。
  倭侯爺謝恩,回到了達摩肅王府,一見王爺請安,提起張廣太在刑部之事,「我去拜拜,他是在哪裡住?」派下人去打聽在哪裡住。少時,回來稟報說:「住在史家衚衕哈宅。」吩咐外邊人把車套上,要去拜張廣太。
  到了哈宅門首,張廣太迎接出來,讓到裡邊書房落座。倭侯爺說:「我這一場官司,若非賢弟,含冤泉下矣!今朝我雖蒙聖恩,升為侯爵,也是老弟之功。」張三爺說:「我在外邊常聽說有一賽報應顧煥章,並不知為人何如;今天得遇兄台,此乃三生有幸!」顧煥章說:「我蒙聖恩賞賜我靖遠侯,賜姓倭剋金布,我總感念弟台之恩。吾還有兩個拜弟,不知你知道不知?一名山東馬成龍,一名瘦馬馬夢太,俱在大將軍處隨營聽差。」三爺說:「這兩個我都認得。瘦馬是我師兄,山東馬是我的恩人,在大營內救過我,是我的口盟拜兄。倭侯爺說:「論起來,是自己弟兄了。張三兄弟,你不必外道,劣兄知道你是個英雄。你回家辦喜事,我還到你家中去哪。」說著,喝了幾碗茶,也就告辭。張廣太留吃晚飯,請那大爺作陪。三人喝的高興,煥章倭侯爺與三爺廣太二人口盟金蘭之好,情投意合,天晚侯爺回王府去了。
  次日,廣太由部內庫上領了二千兩銀子,在都中拜了兩天客,起身到通州潞河驛站。有本汛守備胡忠孝早預備好了公館,留廣太住宿,一來是奉旨指婚的嬌容新親,二則胡爺要會會這位三爺。廣太留在公館,連二十多輛車,並帶姜玉等下人三十餘名,俱在通州住宿。
  次日天明,胡爺陪著用了早飯,問:「三大人是坐車走?是坐船走?旱路八十里,水路二百路程。」廣太說:「我走旱路吧,一則一天就到;二則省得卸車裝船,往返奔馳。」遂吩咐外邊人預備起程。胡爺送出南門,就不送了。張三爺在路上想起離家當年之事,叫姜玉離河西務五六里打店。姜小爺頭前先下打店去了,眾人隨後行走。至日色西斜,離河西務六里之遙,大路上村莊有一個大店,請三大人入店歇息歇息。廣太用完了晚飯,吩咐姜玉找一身破衣服,自己明天訪兄長張廣聚,看他有手足情義無有。一夜無話。次日,三爺改扮,叫姜玉附耳,如此如此,自己穿一身破爛衣服,帶著有二百銅錢,直奔河西務去。方一進西村口,只見村中就不似先前樣式了,也有倒塌的房屋,也有新蓋起來的。正是:去日兒童皆長大,昔年親友半凋零。
  人俱不認識了,真是:狐眠敗,兔走荒郊,盡是當年歌舞之地;露冷黃花,煙迷碧草,無非舊日征戰之場。榮辱何常,強弱安在?令人所思,好不灰心!迷則苦海如樂境,如水凝冰;悟則樂境如苦海,如冰水。世事如潭中之雲影,月下之簫聲,風中之柳態,草際之煙光,半真半幻。是君子,對青天而懼,聞雷閃而不驚,遇平地而恐,涉風波而不畏。
  閒言少敘。單表三爺順著大街望東而走,方到十字街,只見路東有一個茶館,南邊路東大門,北邊有天棚。自北邊來了一個挑青草之人,廣太細瞧,是他二哥張廣財。三爺心中一楞,暗想:「我自離家八九年的光景,家內也不知是如何的景況。」
  書中再言,自廣太走後,他母親也是常問廣聚,大惡賊在老太太的跟前說:「我托人上北京城去找。」又說:「托人去在天津去找。」一天天的支日子,花費了些銀錢。逢年過節,老太太時常想念,不過是兒行千里母擔懮。後來過了有一年之久,張廣聚就起了謀奪家產之心,年節算帳以來,他在家中說:「賠了無數成本。」又過了一年,他說:「老太太,這事真不好辦,我給你老人家與二兄弟五百兩銀子,別跟著我受罪啦,死活我一個人抵帳。此時把家產盡絕,也不夠人家的。」
  老太太與二爺搬家,在村北後買了草房三間,甚是整齊。無奈,二爺帶著自己之妻,搬在背後街,度這寒苦光陰。一年之後,所有的家中餘資,俱皆用完,一貧如洗。雖有二奶奶娘家,也是平常,父母死去,兄嫂雖說周濟,也不濟於事。到了臘月天,瑞雪紛紛,天寒地冷,屋內四壁皆空,一無所有。老太太說:「廣財,你去到你大哥那裡,望他要幾十弔錢、幾十斤麵、幾斗米來,就說是老身我說的。」二爺一聽,也就出離了門首,直奔廣聚糧店。見張廣聚在那裡坐著,身穿青布皮襖,藍綢皮馬褂,緞棉鞋,口中叼著長桿煙袋,一見廣財進來,心中甚是不願意,說:「你作什麼來了?」二爺說:「我來是奉老太太之命,來叫你送幾十兩銀子、幾十斤麵、幾十斤米。」說著,眼淚汪汪,冷的渾身抖戰。張廣聚說:「你把老太太的錢都花了,你今天又來找我來了?這買賣是別人家的,我是給人家僱工,我家裡還有人口哪!一月間,我能掙多少錢?你還時常找我作什麼?今天你來了,我也不能空使你去,我給你二百錢吧,從此不許找我!」說著,叫徒弟拿二百錢,遞給廣財。廣財將錢拋於就地。張廣聚說:「好,你從此不許上門!自己要秉心胸,立志氣,發財致富,就對得起哥哥。」
  張廣財氣衝衝回家,一見老太太放聲痛哭,與老太太細說此事,母子二人甚是悲慘。此時老太太已知廣太那年八月節由家中走的事,想:「到如今,信息不通,不知生死存亡。」想到廣太這裡,不由放聲痛哭。正悲慘之際,只聽院中嚷道說:「老太太不要著急,我來也!」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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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1 07:54:1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一回     于家圍四莊主見色起意 河西務大英雄入都逢凶



詩曰:春郊一望碧迢迢,幾日前頭女伴邀。
  山似濃妝花欲笑,叫人焉得不魂銷。
  外面說話的是張廣太的大拜兄李貴、二拜兄鄒忠。哥倆今天在酒館中吃酒,吃得高興,外邊下起一天大雪,弟兄會完酒帳,出離酒館。但見彤雲密布,寒風陣陣,瑞雪霏霏,天地一色。二人走至北後街,見柴扉半掩,雞犬無聲,只聽得裡面哭聲震耳。李貴說:「老弟,這是誰家的人?為什麼大雪天哭,是何緣故?」鄒忠說:「兄長,你不知道啊?這是咱們拜弟張廣太的二哥搬在這裡住。」又把張廣聚謀奪家產用意、分出張廣財來之事說了一遍,「咱們哥倆進去瞧瞧,就勢再問問三弟的事情。」
  二人進了上房,給老太太行禮問好,又問了幾句張廣太走後的事,然後說:「二弟,你不會告他去?」廣財說:「我怕見官。家也分了,買賣是賠了,告他也無名。我打算要做個小買賣,又沒有本錢。」李貴、鄒忠說:「我們哥倆給你本錢三百弔,足夠你作小買賣用的了。」說罷,拿出錢票子來,交給廣財,二人告辭去了。二爺買了幾件棉衣服,再一過年,想作小本經營,自己把錢也用完了。過了新年,李貴、鄒忠二人來拜年,還時常周濟,送錢、送米、送衣服。
  今年時逢秋景,日月實在難過,朋友親戚雖則周濟,自己也不能去找了。今天清晨起來,先去打一挑青草,在街上去賣了錢好用飯,家內老太太與二奶奶還等他哪。天有巳正,方到十字街,正遇廣太。此時廣太可認識他二哥,他兄長不認得廣太,這是為何?廣太離家之時,年才十六歲,還是學生哪,身材未長成了,麵皮也白;此時年歲也大了,身材也高了,模樣也改了,就不似先前的樣子了,故此不認識。
  廣太在那裡站著瞧,也不言語。見他二哥挑著一挑青草,在那飯鋪門首放下,說:「掌櫃的,你要青草不要?要青草,我給你們挑進去。」從裡邊出來了一人,年約二十多歲,身穿一件藍布半大褂,白襪青布雙臉鞋,出來說:「張老二,我們昨天買了你一挑草,馬吃了拉稀,驢吃了上渴,你快挑了別處去賣吧。」說的好些個不在行的話。自裡邊出來了一人,年約三十有餘,身穿青洋縐大衫,青縐綢中衣,薄底青緞快靴,手拿平金一百單八將扇子。三爺一瞧,認是二爺鄒忠,站在那裡說:「二弟,你把那青草擱在那裡,咱們哥倆去到裡邊坐著說話。」二爺把草挑兒放下,跟著進裡邊去了。三爺也跟著進去了,到裡邊找了一個座,把一個破草帽兒望旁邊一放。又一瞧,大哥李貴在那邊與他二人坐在一處,要酒要菜。又要了幾樣菜,與家中老太太送去。
  李大爺又問起廣太的下落,廣財說:「自那年八月十五日晚上走,我也不知道。後來我們家裡的說,是他與我大嫂子二人把他放走了,直到如今八年有餘,並不知下落。」鄒二爺說:「你不會告你大哥去嗎?何必受這個窮困!衙門內都有我哪,你二哥在縣署當差,還給你托不了一個人情?再者說,廣太三兄弟也不知是死是活。」
  三爺聽到這裡,慌忙過去說:「三位哥哥,小弟張廣太有禮!」大爺李貴一瞧,廣太身穿白布破汗褂,舊藍布中衣,破襪子、舊鞋,一臉灰法,窮窮氣氣的樣子。鄒二爺說:「三弟,你這幾年往哪裡去了?我與大哥時常想念於你。」三爺說:「小弟自由家中走後,到了天津,受了困,拉了幾年船纖。今年我由通州前來,想要回家,又沒衣服。方才在這裡喝茶,聽見你們哥兒幾個說話,我方過來。一則我問問我母親生死,二則我打聽家中事情如何。」李貴說:「賢弟,你早就該回來,我這裡鬥秤兩行的管帳之人,俱是外請的,要有賢弟,何必另用別人?」又把張廣聚謀奪家產之事細說一遍,然後說:「三弟,你喝酒吧,喝完了先去到我家裡,叫剃頭的剃剃頭,洗洗澡,換好了幾件新衣服,然後我邀些個人,與你二哥跟著你找他分家去。如要好好的說理便罷,他如要是不說理,咱們就拆他,拆完了咱們就先告他去。到了那時節,我們自有道理。」廣太說:「二位兄長,小弟也不用換衣裳,也不必剃頭,我就是這樣去找他去,看他跟我如何。如要是念弟兄的情義,我有主意。」又望他二哥說:「哥哥,老太太當時跟著你,在背後街住哪?你先回去稟明老太太,我隨後先去找大哥,問問他為什麼沒有手足弟兄之心,不奉養老太太?然後我再問他祖父的遺業,也得平分,不能你說賠了就完了。我今天與他算算帳就是。」說罷,站起身來,往外就走。李大爺說:「我二人去邀人去,廣聚糧店再見。」他二哥廣財還攔著三爺,不叫他去。
  廣太出門,直撲糧店而來。方一到糧店門首,裡邊是六間門面,三爺一上台階,裡邊有一個伙計說:「我們這裡是不給錢,有閘鋪的!」廣太說:「我不是要小錢的,我找你們掌櫃的。」說著,望裡邊走。裡邊有一個老伙計姓韓的說:「三東家來了?裡邊坐著。眾位,這是咱們大東家的親兄弟張三爺。我方才仔細一瞧,方認出來是你。」即讓三爺裡邊房內落座,徒弟倒過茶來。廣太問說:「我哥哥哪?」韓掌櫃的說:「有人請吃飯,少時就來。」正說之間,張廣聚自外面進來。三爺過去行禮,然後在旁邊一站。張廣聚一瞧,這一驚不小,連聲說:「打鬼!打鬼!」三爺說:「大哥,小弟廣太並非是鬼。」張廣聚說:「眾位,你們瞧的見他嗎?」大家笑啦,說:「大掌櫃的喝醉啦,明明白白的一個人,哪裡有鬼哪!」三爺又說:「當年八月中秋之事,那是咱們家中的白犬。」張廣聚楞了半天,方說:「三弟,你也不必說啦,自己穿著這樣的衣服,還有臉家來哪?河裡死不了,那井裡跳不下去?你還有臉活著!趁此出去,別招我生氣!」三爺一聽,心中說:「見面並無弟兄情義,也不問我是在外面作何事業。」想著,不由己把臉一沉,說:「好哇!祖父的遺業,不能叫你一人作主,這買賣也得分開才成哪!」大惡賊一聽,怒氣衝衝,說:「好你這不要臉的東西,楞敢望我分家來啦!我把你打出去就是了,永不准你進我這糧店門兒!」說著,照著廣太臉上就是一掌打去,三爺用手一擋。只聽他哥哥說:「好你這個不要臉的東西!來人!給我打他,把他捆上,我送他就是!」後邊過來好幾個徒弟,就要捆三爺廣太,被三爺一掌一個,打得紛紛倒退,東倒西歪,把茶壺也摔了,碗也摔啦。張廣聚直嚷說:「好大膽的奴才!」正嚷之際,外面一陣大亂,來了無數人,闖進糧店。不知是淮,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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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8-31 07:54:4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回     張廣太奉旨交部問 顧煥章私訪于家圍



詩曰:蓬島瀛州漫較量,郭郎鮑老最排場。
  十年說破虛無理,月有清影花有香。
  張廣太正與眾人打在一處,外邊有李貴、鄒忠帶著二三十個人,方要幫著動手。張廣聚一瞧這事不好,連忙就說:「三弟不可這樣無禮!哥哥我是管你,叫你好。我說完了你,我吃飯還叫你瞧著不成嗎?你自己想不開。別人的話,你不可聽。走吧,我的車在外邊哪,上車吧,咱們到家裡去,有話自管說。」拉著三爺出來上車。外邊鄒、李二人就不敢去攔他了,派人跟著,後面打聽,二人回到局子等信不表。
  且說廣太跟他大哥到了家,下車進裡邊,三爺明知故問說:「老太太在哪裡哪?我給他老人家磕頭去。」說著,到了上房。大奶奶一見,先說:「三兄弟來了,好哇!你自哪裡來呀?」三爺正要問話,只見大奶奶說:「屋裡來吧。」使喚人大家俱來給三爺行禮、倒茶。廣太不見他大哥廣聚進來,三爺心中甚是疑惑。
  正思量之際,聽得外邊門上人進來說:「三爺,外邊有人在門外等著你老人家說話哪。」三爺方才到了外邊一瞧,見是四個公差,手拿著鐵鏈,說:「你就是張廣太?你哥哥把你給告下來啦,我們老爺派我們來傳你過堂去。」說著,把鎖子一扔,把三爺鎖上了,拉著望前就走。到了巡檢司,衙門裡頭早坐了堂了,見他大哥廣聚把頭自己也拍破了。這位老爺是吏員出身,姓牛,名必,字受川,是愛財如命的極惡的小人,原與廣聚有舊交。今天張廣聚自己打算要把他兄弟給治死,故此自己先把頭拍破了,到巡檢司署喊控,老爺派人傳到廣太。牛必坐在堂上等著,見四個公差前來,帶著張三爺到了公堂之上,他坐在那裡發威說:「你這個無禮的奴才,見了本司,因何不跪?不但你目無長兄,而且你膽敢目無本司,咆哮公堂!」吩咐左右:「拉下去,給我重責四十板子再問!」張三爺一聽,說:「你且慢著!我身犯何罪?你不可這樣無故作威害人!」正問之際,只見門外有李貴、鄒忠在那衙門門首大罵說:「張廣聚,你真是骨肉無情!來吧,咱們爺倆算算帳!」巡檢司一瞧,吩咐:「給我拿人!先給我打這張廣太!」
  只聽得人聲一片,自外邊進來五騎馬,頭前有一個人,年約二十以外,身穿一件藍綢長衫,青緞薄底快靴,手托著個大包袱,上邊有帽盒一個,到了廣太跟前請安,說:「請大人上馬。」那邊巡檢司一楞,說:「這是何人?」姜玉說:「是奉旨回家張三大人!」唬的巡檢司渾身直戰,說:「我不知道是大人。」連忙跪倒,過來行禮,說:「卑職不知是大人。」吩咐左右撤去鐵鏈,慇懃奉勸三爺,少生嗔怪。旁邊嚇壞了張廣聚,捻手捻腳的溜去。衙門巡檢吩咐:「看淨面水來!內書房請大人更換衣襟。」三爺說:「我打攪貴司了,休要見怪。你我都是有緣之人。」張三大人換好衣服,淨面吃茶,吩咐外面伺候。巡檢說了好些個好話。張三爺告辭,出了巡檢司衙門,牛大老爺送到外邊。
  張三大人騎上馬,帶著四五個跟人,出了衙門,要上背後街給老母請安,然後再找大哥張廣聚算帳。方才走著,瞧看之人不少。先前在糧店見與他大哥廣聚打架,一個個的說:「這樣不要強的東西,由自幼兒我就瞧他不成器,到如今還是不成器!」這又瞧見三爺戴花翎三品頂戴,身穿官服,四五個跟人,一個個的甚是威風,便又換過嘴來說:「我當初瞧著他是一個好人,必要作官,由自幼兒就不俗。如今作了官了,我知道必要成名的!」這就是人嘴兩片皮,由著他說,大漢非奸則傻,矮人心內三把刀,怎麼說怎麼有理。閒言少敘。廣太到了背後街自家門首,下馬進裡邊,見老太太磕頭行禮,然後給二嫂子施禮。老太太哭了會子,說了半天別後的事情。外邊他大嫂子周氏進來,說:「三弟,你過來,今日個當著老太太,你哥哥所做的事,我從中勸他不聽。就是老太太這裡,我也時常來送些錢來,無奈我能有多少錢呢!你哥哥我就不能說他了,他在外邊也不敢進來,叫我來說人情。我料想賢弟不能不賞給我一個臉兒。」說著,給老太太行禮。
  老太太張母是一個好人,心地慈善,連忙說:「兒媳起來,把廣聚叫來,我瞧瞧他。」只聽外邊大惡賊張廣聚說:「母親,孩兒原有心把你老人家早就接回去,不想如今我三弟來得巧,什麼話也不必說,總是我的不好。賢弟,大哥錯了!」說著行禮,請老太太上車回家去。老太太不去,夫妻跪著求了多時,連廣太瞧著大賢人當初救命之恩,早過意不去啦,叫二哥請老太太先到外邊上車,叫下人回來搬家。又派姜玉把自己車輛、箱子俱皆搬取到家,然後又忙了一天。
  次日拜街坊,是河西務大小人家、買賣鋪戶全拜。拜到李貴門首,裡邊這李大爺正同鄒爺在書房吃茶,告訴那使喚老媽說:「如有張廣太來拜,就說我沒在家。」正說哪,外邊有叫門之聲。老媽忙出去開門,見張三爺衣冠齊整,帶著跟班的,三爺說:「我來給我大哥請安來了。你進去就說張廣太來拜!」老媽是鄉下人,不會說話,也說:「張三大人,我們大爺說啦,『沒在家』。」三爺一聽,也笑咧。那個老媽自知說錯了,也就不言語了。廣太一想:「必是那天我沒告訴他實話,他惱了吧。我與大哥孩童在一處,知己之交,我硬進去也無妨。」想罷,邁步望裡走,帶著跟班之人,來到了內宅書房。老媽說:「大爺,張三大人他一定要進來了。」李貴說:「他已然作了官,還認得哥哥作什麼哪?」廣太過去請了安,說:「大哥別記恨我。」又給二哥鄒忠行禮,三人落座,談別後得功名之事。
  廣太請二位幫辦喜事,回家擇日,行茶過禮,搬娶過門。洞房花燭之期,來了那丹珠、倭侯爺、哈四太太、都中眾親友。焉想到美中不足,洞房花燭鬧出一場是非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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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回     假道士巧得真消息 真邪教誤信假神仙



詩曰:休將世態苦研求,大界悲歡靜裡收。
  淚盡謝道心意冷,愁添潘岳夢魂休。
  孟嘗勢敗誰雞狗,莊子才高亦馬牛。
  追思令危鶴化羽,每逢荒陪神遊。
  張廣太在家中娶親過門,拜罷天地入洞房,喝交杯酒,吃子孫餑餑、長壽面。張三爺夜晚與煥章、那大爺、眾家親友,在一處划拳行令,鬥寶奪標,直吃到三更時分,方才罷盞。三爺回歸洞房,將官帽擱在帽架上,花翎放在翎筒裡,黃馬褂脫下交給侍奉婆,搭在衣架上。新人在上坐著,眾人出去。三爺坐在椅子上,今天洞房花燭之期,想起當初之事,在天津受困之時,不想有今日;又想一生所遇悲歡離別之事,不由己扶幾而臥,越想越煩,昏沉沉睡去。
  不知不覺,天色大亮,外邊都起來了。廣太忙要穿上官衣服,自己出去酬客,一瞧不見了翎筒與黃馬褂兒,開開門,叫人進來找,又叫侍奉婆在各處尋找,並皆不見。只見硯台底下押著一個紅單帖,上寫有四句話。寫的是:寒風一陣逞英雄,紅人是我把刀釘。
  玉美無瑕誰能見?盜去馬褂大花翎。
  看罷,正想之際,猛抬頭又見那邊門上邊門斗上寄柬留刀。三爺過去一瞧,知道是一個飛賊從這裡進來的,連那把刀並字柬取下來一瞧。那字柬上寫:韓信英名四野揚,紅袍擋雁姓字香。
  玉笛吹散三千將,苦死烏江楚霸王。
  張廣太不解其中緣故,反覆看了半天。
  正在心中愁煩之際,外邊姜玉進來說:「三叔,我給你老人家道喜!外邊那大爺套車要走,那倭侯爺也要走。」廣太出去,先把遠客送了走,然後與倭侯爺、那大爺說失盜之事。倭侯爺說:「三弟,你的氣色很暗,有百天牢獄之災,須要謹慎。此時印堂露出一道喜煞,必有順事。你暫時不可著急,我把話說了,你不可不信。」那至近的親友大家紛紛猜疑,也有猜說是與廣太有仇的,也有說與他戲耍的,等等不一。
  李貴、鄒忠帶著姜玉出去尋找,各分東西南北。李貴一直望東,按處訪問蹤跡,並不知下落。自己又望南走,正遇鄒忠,方要問他,鄒爺說:「大哥,我沒有找著。你可曾找著下落來沒有?」李貴說:「沒有。」二人望回走到三爺家中,不見姜玉回來,心中甚著急。
  天約正午,只聽外邊姜小爺跳跳躥躥進來,說:「三叔不必著急,我方才出去訪著下落了。」姜玉自出離了門首,到了十字街,牆上邊貼著一個紅貼兒,寫的是:「村北桃柳林,寄賣黃馬褂、大花翎。」順著道兒,一直的到了村北一里之遙,但則見有十數棵樹,栽種幾樣野花、一棵柳樹、一株桃樹,名為「桃柳爭春」。樹林子東邊又有一個花牆子門樓,黑油漆門,一帶白牆。裡邊上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門旁邊牆上貼著一個帖兒,上寫「本宅寄賣黃馬褂、大花翎」。姜玉叩門,從裡邊出來了一個年青的使女,品貌醜陋。怎見得?有贊為證:但則見前頂禿把頭皮兒露;無寶纂,中間叩;雁尾歪,天然舊。耳挖長,拴石榴;腦袋小,黑又瘦。鬥雞眉,眼歐摳;塌鼻樑兒,鼻定流。大麻子似絳縐,多虧他把粉搽的厚。被風兒吹,吹裂了口,水芸梅的臉蛋好不風流。
  藍布衫,花挽袖;印花邊,黃銅鈕。紅中衣,襠兒瘦。小金蓮,鉤九六;裡高底,實難受,一步一歪一嘎游。
  姜玉看罷,方要問話,只聽那個丑丫頭說:「幹什麼的?你打門來啦嗎?」姜玉說:「你這門首貼著帖,『寄賣黃馬褂、大花翎』,我來買那個。」丑丫頭說:「張三大人那裡有人來買,才賣哪。」姜玉說:「我就是張三大人那裡的,你進去說與你家主人,我名姜玉,是張三大人的親信之人。」丑丫頭進去不多時,笑嘻嘻說:「這有一封書子,你拿去交給張三大人,叫他自己來取。」姜玉接書子在手,也不敢造次,轉身回到家中,將前項事說了一遍,又把書子呈上。
  張廣太接過來一看,上寫:「內函祈呈張三大人文啟,名內詳。」廣太拆開一看,裡邊兩張八行書:身違芝顏,時經八載,遐想起居佳善,為慰為念。憶昔青樓得晤足下,實乃三後深幸!辱承厚愛,結綰同心,不啻海誓山盟。豈料好事多差,喜反為懮。臨歧一別,實深懮想。臨風自泣,對月長歎。紅顏薄命,妾復何言?近聞榮歸府第,妾心不勝雀躍。誰知足下又卜鸞交,新婚宴爾,樂也何如!回憶當年,心盟在邇,能不神傷?一縷柔腸,幾乎寸斷。今不避恥辱,特將花翎、馬褂暫取妾處收存。君其智者,雖不念昔日恩情,亦必看物之重,諒必惠然肯來,則妾與君相逢有日,談心有時矣。書至於此,淚隨筆下。欲言不盡,餘望心照。胡笳動處玉關秋,驚醒癡人夢裡愁。不敢笑他年少婦,從今我亦悔封侯。
  看罷書字,不由落下幾點英雄淚來,想起當年之故耳。
  原來是韓紅玉自與廣太二人在煙花院中山盟海誓,張廣太走後,鴇兒說:「姑娘,自你到我家之後,吃穿日用不少,我們行院中指著買個人接客吃飯,養活我。你自到我家,我也不敢強叫你接客。你打算著是什麼主意哪?」韓紅玉說:「大概我家中兩個哥哥,不久必來救我,你不可這樣,我自有報答你之時。」
  這一日,有紅鬍子馬杰由滄州來到煙花院中,用三百銀子把紅玉贖身出去,要帶回滄州家中,給他找一個婆家。紅玉哭訴一回,把遇張廣太之事說了一番。馬杰在河西務村北,給賃了一所房子,僱了兩個女下人、一名使喚丫頭,留下幾百兩銀子,時常前來送銀子,每逢節年必要前來。韓紅玉這裡暗暗在外邊打聽廣太的下落。今年韓紅玉聽說傳言,張廣太奉旨回家祭祖,心中甚喜,自己也不能叫人前去。這日聽得說,張廣太娶妻是通州守備胡忠孝的妹妹,他是心中真有氣啦,夜晚帶著鋼刀,前去刺殺他二人。天有三更以後,由房上下來,把門斗兒摘下來,到屋內舉刀要殺廣太,一想:「他也許不知道我在哪裡,我何不拿他點東西!」伸手把花翎、黃馬褂兩件,包在一處,一旁有文房四寶,題詩兩首,寄柬留刀。
  他回到家中,寫了幾個字帖兒。派人貼在十字街,自家門首也貼一張。
  姜玉至此,才給他一封書字。張廣太一瞧,把這封書字擱在一旁,又把自己先前的事說了一遍。倭侯爺顧煥章說:「三弟,劣兄跟你前去。」吩咐外邊馬,叫姜玉帶路。
  三個人出門上馬,至背後街村北韓紅玉的門首,下馬叫門。自裡邊出來了一個老英雄,身穿青縐綢大衫,白襪青緞子鞋;年約六十有餘,赤紅臉,紅鬍子。顧煥章一瞧,認得是拜兄馬杰,慌忙行禮,說:「唔呀!原來是馬大哥。小弟顧煥章有禮!」又叫廣太說:「三弟,這是馬杰馬大哥。」三大人過來行禮,說:「久仰大名,今幸得會,也是三生有幸!」馬杰說:「山野村夫,多蒙大人台愛,請裡邊坐著。」姜小爺拉著馬,在門外站著,等候廣太進去。到了書房之內,是東廂房三間,裡邊倒也乾淨。落了座,馬杰說:「顧賢弟,你的事情我也知道。今天這一段事,你我二人為媒就是了。」說著進裡邊,去把三爺的黃馬褂、大花翎拿出來,交與三爺。廣太拿回去,定吉日搬娶過門。
  那日親友還不少,那大爺也去了,倭侯爺也去了。李貴請人修墳地,與白狗栽鬆樹,立石碣,然後寫了兩台戲,對台唱戲。請三爺大上白狗墳,在四外村莊親友前來聽戲。是日,眾人齊集,戲早開台,焉想到惹出一端是非來。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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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顧煥章假充神仙 神力王調兵剿賊



詩曰:蓮花池畔倚迴廊,一見蓮花一恨郎。
  郎意擬同荷上露,藕絲不斷是奴腸。
  三爺祭奠白狗,手舉香,口中說:「白狗,白狗!你先前替我一死,但願你早早托生人世,與我作為兄弟,常常相守。」行完了禮,然後他母親過來,拈了箍香,叩頭說:「白狗,你當初替我兒一死,救主雖不為奇,替死甚是不易。但願你早早托生人世。」李貴、鄒忠也磕下頭去,說:「白狗,你要是有靈有應,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張廣聚在一旁站著,甚是不樂,自己過去也燒了香,然後同著眾人說:「我當初本是管教我兄弟,弄假成真。我要真有害我三弟之心,當時就有個報應!」
  未了,只見從外邊跑進了一個血淋淋的婦人來,把張廣聚嚇了一個筋斗,不能起去。早有眾人把他扶起來,聽那婦人說:「三大人救命呀!」跪在大人的面前,哭說:「眾位大人救命!」後邊有一彪形大漢,手執木棍說:「這婦人,我家莊主花費了好些個銀錢買的你。你今逃走,我奉莊主之命來追你,叫我把你打死!」說著,舉棍就打。嚇得那婦人躲在張廣太背後。姜玉過去說:「你們是怎麼回事?說說我聽聽再打。」那個婦人淚汪汪的說:「眾位要問,聽我慢慢的說。」
  原來這個婦人住在河西務西頭,娘家姓白,嫁與劉四為妻,夫妻二人甚是和美,可稱天作良緣。劉四他趕車為業,在于家圍於珍四莊主那裡。劉四時常家來囑咐他妻,怕的是年輕的小媳婦惹是非。這一日,白氏女子正在門前站,瞧見了一伙子打圍的人兒直撲正南。為首騎著一匹花斑豹的馬,相貌形容實是威風。到了白氏跟前,把馬勒住。那人年約四十來歲,麵皮兒微黑,長眉大眼,身穿二藍洋縐大衫,薄底靴子,帶著二十多人,扛著槍,架著鷹,拉著狗,一瞧白氏娘子長得十分美貌。那個為首之人,就是于家圍的四莊主於珍。其人最好色,一見美婦人,他就動心,兩隻眼睛不住的望著白氏身上瞧。本來這白氏女長的面如傅粉,柳眉杏眼,準頭端正,櫻桃小口;身穿著一件白夏布女汗衫,鑲沿著各樣緞邊,品藍綢子中衣;足下一對蓮鉤不盈三寸,穿著南紅緞子花鞋,上紮挑梁四季花;手拿一把捶金小扇,杏眼含情,香腮帶笑。四莊主一瞧,他心中一動:「這個婦人是誰家的女花容?」旁邊家人盧欠堂答了話,說:「莊主爺,你不用說,這是咱們那裡的趕車的劉四他媳婦。」於珍一聽,不由心中甚喜,連忙下馬,說:「你等跟我來!」直奔白氏四姐而來,說:「美人,我是于家圍的四莊主於珍。你不必害怕,我有話說。你家當家人在我那裡趕車,我到你家中坐坐。」嚇的白氏四姐回身進了大門,把門插上,連聲嚷叫:「街坊救人!有人來搶我來了!」登著柴火垛,跳過牆去。眾人把門踢開,進屋內尋找,並不見有人,無奈大家回去。眾鄰里街坊齊來觀看,把白氏送回家去。過了三兩天,不見自己丈夫回來,心中直跳,坐不安神。
  這一天,僱了一頭驢騎上,托親戚看家,自己奔于家圍。月色平西,到了於珍住宅門首下驢,坐在石頭上。自裡邊出來一人,白氏說:「勞駕,裡邊有一個趕車的劉四,把他叫出來,就說家中有人來找他來了。」那個人說:「我進去叫他出來就是。」見那個人進去了多時,不見出來。有兩人老媽自裡邊出來,要買絨線,問白氏是作什麼的。白氏說:「我來找我當家人劉四,煩二位姐姐進去帶個信兒。」那兩個老媽說:「你跟我進去,到裡邊坐著吧。」白氏一想:「既然我到這裡,何不進去到裡邊坐坐?」站起身來,跟那兩個老媽進去。
  走了四五層院落,裡邊正房五間,東西廂房各三間,院中天棚、魚缸、石榴樹,還有那各樣花草。北邊放著一張桌子,上邊放著茶壺、茶碗,後邊放著一把椅子,上邊坐著一人,正是四莊主於珍。一見白氏,心中甚喜,說:「美人,我自從那一天見了你一面,回家來與你丈夫劉四說,我給他二百兩銀子,叫他再娶一個,把你送給我,省得跟著他受罪。到了我家,使奴喚婢,成箱子穿衣裳,整匣子戴首飾,好不好?他不依從我,叫我把他打死了,埋在後院井內。你來甚好。來吧,咱們喝會酒,然後再入洞房。」說著,笑嘻嘻的過來,要拉白氏的手。這婦人乃是一個烈性之人,一聽賊人這話,就知自己男人受害;又見他過來要拉自己,直氣的蛾眉直豎,杏眼圓睜,照著於珍臉上就是一掌,又抓了他兩把。於珍吩咐:「來人!給我打!」過來了十數個賊人,把白氏踢倒在地,被於珍踢了兩腳。大家一打,直打得白氏登時身死。吩咐左右:「拉到了馬號裡去,黑夜再埋了他吧。」眾人拉著死屍,到了外邊馬號,扔在一旁。
  天有二鼓時分,白氏甦醒過來,睜眼一瞧,慌忙站起來,渾身疼痛,自己把門開放出去,想著要先回家,然後再替丈夫報仇,鳴冤告狀。恰巧有一個由京都沙鍋門來的一匹驢,望下走,白氏僱了它,騎上望下走。天有日初之時,到了河西務家中,給了驢錢,進門放聲痛哭。給他看家的親戚正勸解他,外邊有于家圍的家人墨龍,奉四莊主於珍之命,先在馬號一找死屍,不見下落,號門已開,慌忙稟明瞭莊主。於珍吩咐大都管墨龍:「帶二十人追至河西務他家中,把他打死。」眾惡奴也各帶兵刃,追到了白氏門前叫門。裡邊白氏一聽,嚇得跳牆從街坊院中跑出去了。眾賊隨後追趕,正跑到白狗墳上,見那邊唱戲,有張三大人戴著官帽,他過來求三大人救命。管家墨龍舉棍要打,只見姜小爺過來,把賊人的棍擋開,上頭用手一擋,他底下一腿踢倒在地,又連著幾腳,當時身死。唬得眾餘黨一個個望後倒退,不敢上前,俱都跑回于家圍,稟四莊主知道。
  張三爺一見,楞夠多時,叫把戲止住,然後叫地面官人,先去稟知本縣知道。姜玉說:「三叔,殺人的償命,欠債的還錢。我去打官司去!」張三大人說:「胡說!用不著你,總是我該打官司去。你先把這白氏交給巡檢司,送武清縣打質對。」李貴說:「賢弟,你不必著急,這一場官司,我替你打了就是。不必害怕著急,我也給他抵不了償,你在外邊再托個人情。」廣太說:「有這個婦人在,這場官司就好打。」派兩個人看著他的死屍,眾人回家商議。胡忠孝說:「我正回通州任上,明天一早,我與妹夫入都去托人情。那四莊主於珍也不是好惹的,就先叫李大爺到案,他那裡也相熟。」先叫李貴去武清縣打這場官司。次日,二人上馬,離了河西務,日色平西,到了齊化門,從橋底下跳上一人,手持鋼刀,照著廣太就剁,口中說:「張廣太,望哪裡走!」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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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張副將升任蘇州 顧煥章奉旨查黃河



詩曰:大江東去日西流,百感茫茫不可收。
  萬里一身長作客,五年三渡此登樓。
  凌空便去誰如鶴,小立玄飛我似鷗。
  碌碌恐防仙子笑,題詩焉敢姓名留。
  張廣太方要騎馬上大橋,只見對面來了一人,把馬抓住,說:「張廣太,你可來了?我今天與你算算帳,你好好的把我銀子還我,萬事皆休!」張廣太一瞧,並不認識他是何人,只見那個人年約三十有餘,紫面目,身穿紫花布褲褂,紫花布襪子,青布鞋;一臉橫肉,二目圓睜,舉刀就剁。旁邊過來一個人,也有二十多歲,穿著一身藍布褲褂,白襪青鞋,青須須臉膛兒,先把那人的膀臂抓住,說:「劉六,你別訛人哪,我來與你說理!」奪過那個姓劉的刀來,照著劉六就是一刀,砍倒在地。劉六直嚷說:「好哇!張廣太,你砍了我啦!」張三大人與胡忠孝齊說道:「我們都沒有下馬,又怎麼拿刀砍人?」那個砍人的說:「張廣太,你就不必走啦,你把人砍了,你還走嗎?我姓朱,排行在五,我給你們勸架,你等不知自愛!」說著,把那把刀扔在就地。過來了本地面官人,把四個人圍住,說:「你們打官司吧!」帶著四個人,到了官廳。
  胡忠孝常出入齊化門,認得本處該班陳老爺,說:「把這兩個人交送提督衙門,都有我們哪。奉托兄台偏勞!」陳老爺說:「胡老爺,那位是誰?」胡爺說:「我的妹夫,兵定畫石嶺、暢春園引見、副將張三大人。我們一同入都有事,再未想遇見這兩個訛詐之人,自行砍傷,攔路行兇。煩兄長把他交提督衙門。我二人先進城,到史家衚衕哈宅,明天我們到衙門去就是。」說罷,二人告辭進城了。
  到了哈四大人住宅,門上通稟進去。大人命那大爺出來請進去,到了書房廣太先道了謝,請了安,又給胡爺引見,然後與大人把家中上白狗墳與方才的齊化門外之事細說一遍。哈大人說:「我給你一封信,派人送去,交九門提督陶明陶大人那裡,明天你去投案,到那裡自有照應。」先吩咐擺上酒,大家喝了些酒,安歇睡覺。
  次日天明,大人上了衙門了,那大爺陪著用完了早飯。廣太問那大爺,說:「昨天信給送了去沒有?」那大爺說:「送了去啦。」三爺說:「我要去到衙門去。」就是胡忠孝跟著,出門僱了一輛車,到了衙門裡邊,正遇見昨天河陽汛的差人,說:「二位老爺來了,裡邊眾位老爺正坐堂,請二位到裡邊去。」張三爺與胡爺齊到了堂上,給問官請了安,往旁邊一站。把兩個賊人朱五、劉六帶上來一問,劉六說:「眾位老爺,你們不必細問。我被張廣太欠債不歸,反行用刀把我剁了。朱五在那邊勸架為憑。」又問張廣太:「是所因何故」胡忠孝與張廣太二人,又把昨天在齊化門外所遇的實話說了一遍。眾位問官把兩個賊人拉下去,動刑勘問。叫廣太與胡爺二人先回去,問明知道在哈四大人那裡住,眾問官回明瞭提督陶大人。陶明接了哈公的書信,又見眾問官回稟,兩個賊人並無承招訛詐作傷之事。陶大人遞了一個折子,奏交刑部,大概是土匪惡棍攔路訛詐,自行作傷。
  康熙聖主覽奏,龍顏大怒,說:「真有這等樣事!」傳旨意:把張廣太與胡忠孝交刑部,嚴刑審問私通天地會之事。
  旨意一下,眾文武不知所因何故,一個個有與張廣太有交情的,俱皆擔心害怕:把張、胡二人傳交刑部,這是為什麼哪 ?
  只因昨夜晚上,聖駕由長壽宮回寢宮,行至半路,輦前一片火光,聖主傳旨住輦,一瞧地下落了紙灰,皆成字樣。頭一句:大清國王,仁明皇帝,可以為君,不虧群黎天地大亂,盜賊起,廣太歸降,詐降之計。
  後邊有一行小字,上寫「張廣太昨無入都,聚會賊人,要起叛逆之心」。聖主看罷回宮,用筆記上此事,半信半疑,想:「張廣太已回家,大概此事多有奇怪。」聖主次日一見這折子,上有張廣太與胡忠孝入都之事,龍心大怒,下旨意,將他二人交刑部審問私通天地會賊之事。
  這旨意一下,唬的哈四大人不知所因何故,連忙給河西務廣太家中捎去一封信。姜玉上來先給哈大人請安,問了一回張三爺的事。大人不知細情,然後去見倭侯爺,把這一段事細說一番。侯爺說:「姜玉,我給你三叔托了人情,到了刑部,大概不要緊。我要改扮行裝,穿道服,帶百寶囊。」叫張榮、李昌二人過來,吩咐如此如此。二人點頭去了。又叫姜玉在這府中等候,叫人給他預備飯。
  次日,倭侯爺改扮出離了侯府,一直奔廣渠門外,順大路到了于家圍西村頭,路北有一個小店兒,倭侯爺進去,是北房三間,上房裡邊有一個大土炕,柴鍋內煮著小雞兒,香氣噴鼻。有一個老頭兒,年約五十多歲,身穿月白布汗褂,藍布中衣,白布襪子,青鞋;黃淡淡的臉膛兒,黃眉毛,圓眼,微有幾根黃鬍子,一見侯爺顧煥章進來,說道:「爺,你來了嗎?天早哪,住店嗎?」侯爺說:「我來歇歇。今天在這村莊內化緣,晚半天住在你這裡就是。」說著,坐在炕上,問:「掌櫃的貴姓?」那個人說:「我姓劉,行五。你歇歇,不必在村莊化緣,怕沒有人施捨。」侯爺說:「那是小事,我歇歇就是。」自己躺在炕上,說:「吾先睡一覺就是了。」
  方才要合眼,不多時,只聽得外邊進來了一個人,說:「劉五哥,雞肉熟了沒有?」小店掌櫃的說:「熟了,你來喝酒吧。」那個人說:「我才聽見人說,六哥的傷倒好了些,這場官司倒打好了,咱們四莊主大概也有個人情。」劉五說:「你少說話就結啦,何必你多嘴多舌的,多管閒事!」說著,二人喝了幾盅酒。倭侯爺起來說:「唔呀!好睏哉,好睏哉!掌櫃的,我要走了,晚上見吧。」劉五說:「道爺走哇?」
  倭侯爺出了店門,一直的往東走,到了街當中一瞧,路北裡有一個大門,外邊左右有兩塊上馬石,裡邊有兩條大板凳,上邊坐著六七個彪形大漢,在那裡說閒話兒。倭侯爺一聽,必是於莊主的住宅,他站在那裡,口中說:「吾乃梅花山梅花嶺梅花道人,正在洞中打坐,心血來潮,掐指一算,知道有紫微星君真龍天子降世,落在這裡。要有真龍天子,我這寶劍不動,自己出匣。」聽:「嘩啷」一響,寶劍出匣有一寸。倭侯爺他又照樣說了一遍,然後說:「吾善觀氣色,能知過去未來之事,能指迷人歸正路。來,來,那個過來,我送給你們一相。」
  自那邊來了一個人,年約二十多歲,像個跟官的樣式,說:「求先生給我瞧瞧吧。」倭侯爺一瞧,說:「你臉上氣色不好,有人命牽連。你快去奔正東,不到三里之遙,有一座樹林,必有機緣相遇。」那個人說:「我有一個朋友,姓李,名昌,我叫他去上通州緞店裡給我去取銀子去了,五天也不見回來。他家望我要人,說我把他們的人給害了。我到通州一天也沒找著,我今日回來,到這裡遇見道爺。來吧,求你老人家給我瞧瞧就是。」煥章說:「我告訴你,望東樹林內去找去就是,越快越好!」那個人去了多時,門裡邊的家人一瞧,都過來了,圍著瞧熱鬧了。倭侯爺又給別人送了幾句,只見先前那個人同著一個少年人回來了,說道:「你真是神仙!我這個朋友方才上吊來的,他在通州把我的錢輸了,也不敢回來見我,他要尋死,多蒙道爺指引。來吧,我送給你幾兩銀。」說罷,拿出五兩銀子,交給倭侯爺,二人揚長而去。侯爺故意說:「吾不要銀子,吾不要銀子!」正說之際,只聽裡邊說:「好哇!哪裡來的妖人,敢在我這裡妖言惑眾!」聲音洪亮,過來一把手抓住侯爺,拉著就走。不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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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回     欽差願捨命盡忠 龍王夢指拿六寇



詩曰:廣平賦裡說梅花,陶令閒情句最華。
  別有風流微韻事,珠仍無玷玉無瑕。
  倭侯爺正在給眾人相面之間,早有門上人進裡邊稟報四莊主於珍知道。於珍聽此話,半信半疑,心中想:「必是私訪之人前來,替張廣太訪事。也罷,我出去見機而作就是。」自己離了內邊房,到了大門以內,眾家人都站起來了,說:「莊主出來了。」倭侯爺故意吃驚:「唔呀,好哉!吾正訪察著真龍天子,不想今天在此處相遇。」說罷,跪倒磕頭行禮,說:「吾皇萬歲!萬萬歲!吾涉水登山,各處訪察,不想今天在此相遇。」
  於珍他本是個八卦教主,天地會他有三個哥哥,俱是天地會的會總,他也是個邪教匪賊的小會總兒。這于家圍並無一個好人,都是天地會的餘黨。他本來就是個妄想之人,今天聽了倭侯爺言語,半信半疑,拉著倭侯爺,說:「你跟我走吧,不可這樣信口妖言!」拉著方一進二門,那裡拴著一條達子狗,渾身漆黑毛兒,項短脖粗,雄壯可怕,用手把顧煥章望前一推,料想他必叫狗咬著。他這個狗永遠不叫生人進門,試試他是個神仙不是?那個狗一見倭侯爺,心中惱了,「」的一聲奔過來。倭侯爺一見,用蠅甩一指,那個狗「汪」的一聲,就望那邊跑。於珍一瞧,認著侯爺是真正神仙哪,一個狗被他一指,他就怕了。於珍不知其中詳細。原來倭爺那把蠅甩兒,裡邊有消息袖箭,安著十個梅花針,他一捏簧,「咯」一聲,那個梅花針望外一躥,正在那個黑狗的嘴裡,他「汪」的一聲,跑在那邊臥著,連用爪望外撓,在叫喚。
  於珍認著是道人的法術,帶他到了外書房,是北上房五間,東西各有廂房。倭侯爺落座,一瞧那於珍,身高九尺,膀闊腰圓,黑紫面目;身穿青洋縐夾襖,項短脖粗,腦袋大,雄如瘟神,猛似太歲。於珍說:「道友,你暫且落座。你說哪個是紫微星君降了世?真龍天子又臨凡?」倭侯爺說:「你就是紫微降世,必有天分。久以後必要開基創業,得江山社稷。吾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善曉過去未來之事。」於珍說:「也罷,我去到裡邊叫出來,你瞧瞧哪個是我的原配之妻?你要是瞧的出來,我便信服你是真神仙;你要瞧不出來,休想出我這宅院!」說罷,吩咐:「來人!看著他。我進裡邊去,少時就來。」顧爺心中甚是為難。
  少時間,自裡邊出來了一群婦人,俱是一樣的打扮,都在二十多歲。有十數個人,濃妝豔抹,品貌美麗,齊站在南邊。於珍說:「神仙,你瞧瞧這十數個,哪一個是我的原配?」顧爺一聽,心中一想,說:「這可把我給難住了。」楞夠多時,說:「唔呀!你等來看,那正宮娘娘頭上有一道紅線!」那些個使妾齊望那四莊主的原配之妻頭上看。煥章這是生意話--詐唬;用手望那婦人頭上一指,說:「好哇!我一看這就是正宮國母。」連忙行禮。於珍一瞧,心中甚喜,說:「神仙,你真是一個活神仙!我要得了地,必封你為護國仙師!」倭侯爺說:「謝主龍恩!」起來了,於珍先叫那些個婦人進後邊去,讓煥章說:「仙長爺,書房內有話說。」
  二人進了書房落痤,於珍說:「我本是一個八卦教的小會總,就是得了天下,也不應該是我的。」倭侯爺說:「那不能!當初漢高祖乃是一亭長,提三尺劍,斬白蛇起義,久受霸王之困,後來得了漢室江山四百年。主公用心求賢,久以後必成大事。我山人會呼風喚雨,書符念咒,撒豆成兵。」於珍一聽,說:「國師,你可用葷用素?」倭侯爺說:「葷素都可。」吩咐:「外邊備酒。」少時,杯盤齊集,菜也豐滿,二人開懷暢飲,直吃到天晚。於珍趁著酒興,說:「仙長爺,你今天在後邊花園內高搭法台,你請個神仙來我瞧瞧。還求仙長把我的仇人張廣太給我害了,就除了我胸中一塊大病了。我此時可把他治了,交了刑部啦,不知後來該當如何問罪。他的朋友甚多,求仙長占算占算,他死的了死不了?」倭侯爺說:「我到花園中請下神仙來,再作道理。」
  天有二更時分,花園中法台搭好了,眾人齊不信倭侯爺他是神仙,都要瞧瞧是怎麼樣請。於珍帶著四十多個人,暗中吩咐說:「如是分真請下來神仙便罷;如要是造妖言,那時你等各舉號火,把那座法台燒了,就勢連他燒死。」眾人點頭會意,同著顧煥章到了後邊花園之內。四處也有廳房、暖閣、涼亭、月牙河、小芙蓉架,各樣的鮮花。
  煥章來到了法台前說:「於莊主,我要上去,你等大家都要跪下磕頭。
  請下神仙來,不必害怕,你等用白面一塊,捏成三個小人,上寫你仇人的名字。用油鍋放在一旁,我念咒,就勢擱在油鍋一炸,不消三天,他必死。」於珍說:「頭一名是張廣太,第二名是伊哩布,三名是白將軍,俱是我們教中之人的對頭冤家。」下邊大家預備好了,倭侯爺說:「我先念咒,然後在台上請神仙就是了。」有人把油鍋扇著,倭侯爺把面人放在鍋內,口中說一句「無量壽佛」,扔在鍋裡一個,又念了一句,扔在鍋裡一個,一連扔了三個,然後躥上法台,坐在當中,叫人把那油鍋內的物件拿出來。眾人用銅笊籬撈出來,剩下兩個面人了;大家一楞,齊聲說道:「神仙爺,剩下了兩個啦!」倭侯爺說:「唔呀,不好!張廣太大概跑了。」吩咐眾人:「地下掘坑,就連油一並都灌在地下,就勢埋上,不准開坑偷看。過了百日,定有奇驗。」原來倭侯爺他早先預備下一人白蠟做成的人兒。放在鍋裡,換出那個面人掖在囊中,叫人埋在地下,怕涼了凍上,瞧出來是蠟的。眾人埋好了,齊跪下說:「仙長,你請神仙吧。」只見倭侯爺拉出了寶劍,口中說:「我要請二郎楊前來,下降來臨。」說著,燒了一道符,口中說:「二郎楊不到,等待何時!」並無動作,心中說:「只要刮一陣風,可有一個旋風,我就好造妖言了,說你等都是俗子凡夫肉眼,看不見就成了。」自己想罷,又將二道符一扔,口中咕噥了半天,說:「二郎楊不到,等待何時!」並無一點動靜。四莊主於珍也不跪著啦,心中說:「好哇!這老道分明他是來假充神仙,訪察事情,大概心是一個私訪的。」必內說:「我看他這三道符,如不靈,我派人連台帶人一並燒了就是。」
  正想之際,只聽他台上又畫了三道靈符,口內說:「二郎楊不到,等待何時!」倭侯爺是真急了,見台下邊群賊都起來了,心中就知不好。方把那符扔下去,只聽上邊半天空中說:「吾神來也!」跳下來一個人,站在台上,身軀矮小,花面紅須,唬得倭侯爺戰戰兢兢,自己無法,說:「來者莫非是二郎楊嗎?」那個人說:「正是吾神!不知差我哪邊使用?」煥章一聽他說話,仔細一瞧,戴著一個假紅鬍子,心中才明白。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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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馬成龍定計拿巡撫 王千層赴宴入牢籠



詩曰:胡笳動處玉關秋,驚醒癡人夢裡愁。
  不敢笑他年少婦,如今我亦悔封侯。
  倭侯爺細瞧他臉上戴著牛皮鬼臉、假紅鬍子,聽他的聲音是姜玉,故意地說:「原來是二郎楊。無事不敢勞動尊神,我這裡有書信一紙,煩你轉達上帝天王那裡,去請得天兵天將,時常保護。」說罷,用筆寫了幾句。上寫:義子倭剋金布謹稟父王台前:我私訪于家圍,有邪教於珍,原系叛逆之賊,訪得確實。父王奏請大兵剿滅邪教,一則可以解張廣太之危,二則可以與國除害。書不盡言,惟望鑒察。
  義男倭剋金布書寫完,交與姜玉拿去。姜小爺說:「尊法旨!」拿了那封書字去了。倭侯爺下了法台,站在花園當中,說:「於莊主,你可瞧見了?」嚇得眾人一陣發楞,然後請倭侯爺到了內書房,預備臥具,請仙長安歇睡覺。倭侯爺也不敢睡著。
  次日天明,起來淨面吃酒。於珍說:「仙師,我這于家圍住戶,都是我們教中人,在此住居,並無一個外人。明天夜晚,聚會合村之人,請仙師度脫,傳授幾個徒弟,好不好?」倭侯爺說:「很好。」喝完了酒,天有正午,只見外邊有人來報,說:「神力王帶大隊將于家圍圍住,請莊主定奪!」於珍說:「仙師,這是為何緣故?算一算!」倭侯爺一聽,就知是姜玉把書信送到,王爺奏明瞭聖上,必是奉旨前來拿賊。倭侯爺想罷,說:「唔呀莊主,不好!必是欽天監奏明瞭皇上,調兵前來剿滅來吧。快把眼閉上,跟我駕雲躲避吧。」於珍說:「我的家眷應該如何?」倭侯爺說:「有我安排就是。你快把眼閉上,先救你逃走!」
  只聽外邊殺聲一片,不知有多少官兵前來。於珍把眼閉上,侯爺把他扛起來,到了外邊,望地上一摔。早過來幾個官兵把他捆上。於珍睜眼一瞧,說:「好一個神仙,原來你是私訪的,前來拿我。我也不想有今日,受你這樣的巧計。好個小輩妖道,好大膽量,楞敢把我送給官兵!」侯爺說:「吾姓顧,名煥章,聖上恩賜倭剋金布,賞賜靖遠倭侯。我特意前來拿你!」神力王吩咐:「把賊人拿獲!派官兵放火燒這于家圍,不准放一人漏網逃走!」一聲令下,烈燄騰空。怎見得?有贊為證:幾點星星之火,勾出離部無情。隨風使浪顯威能,烈燄騰空勢猛。
  只聽呼呼聲響,重窗窗戶煙生,漫天遍地赤通紅,畫閣雕樑無影。
  這一陣大火把于家圍人等俱皆燒死,連一個人也沒有逃走。後來住居之人,都是新搬了去的。
  閒言少敘。王爺帶著官兵,押著那個於珍,派人交了刑部,然後遞折子奏明瞭天子。聖主派了刑部正堂田文忠、都察院右副都御史張海澄、大理寺卿劉元太,嚴刑勘問,審明白了於珍。原因墨龍死後,他買出朱五、劉六二人,在齊化門等候,派人探聽,知道廣太他那一天入都。他有一個娘舅姓曹,在御前當內監的差事,他會使水火符兒,用鹽寫了字,用袢褡子拿火燒了,有鹽拿著他不能散,故作幾句話,在聖主的跟前接牆告狀。今天在部裡都招認了明白,然後奏明聖上,康熙老佛爺傳旨意:把於珍凌遲處死,曹太監發往黑龍江,胡忠孝入都置辦軍器,同張廣太入都謝親,無故受人誣害。江蘇水師營副將員缺,著張廣太去補授;張家灣都司員缺,著胡忠孝去補授;墨龍的屍身,交本地面官掩埋;白氏聽其自便。旨意一下,張廣太回家,李貴也從武清縣衙門出來了,部文到了,帶著家眷兩個夫人與二位拜兄鄒忠、李貴,上任去了。倭侯爺,聖上賞賜押馬大臣、閱兵大臣、前引大臣、專操大臣。
  臘盡春歸,又到了四月間。又接了伊大人的折子,參淮陽道任永杰、河道總督盧定河,縱使家丁偷工減料等情。聖上旨意:欽派倭剋金布查辦黃河事務,任永杰革職留任,摘去頂戴;河道總督盧定河降三級留任。倭侯爺仍在王府,帶了二十多個人,坐著紫韁大鞍車,請了訓起程,在路非止一日。那一日,離高家堰不遠,早有人報與伊大人知道。總辦黃河堤工的司員眾人,齊接侯爺。伊大人派二馬出去迎接倭侯爺。有人傳報侯爺住伊大人的公館。馬夢太一想:「我們當初是拜兄弟,不知如今他作了侯爺啦,還認得我們不認得?也罷,我過去給他請個安,見機而作就是。」只聽那邊炮響,侯爺帶著好些個人,換了騎馬啦。夢太過去請了一個安。侯爺下了馬,說:「老兄弟,你的差事好哇?」馬夢太說:「托哥哥的福!」二人攜手正望前走,山東馬說:「顧大哥在上,小弟馬成龍有禮!」倭侯爺故作聽不見,一直望裡邊去了。山東馬一想,說:「沒瞧見?不能沒瞧見,為何不與我說話,是怎麼回事?我再進去,偏要見見他,看他還念故人之交不念?他如要是不念故人之交,那時我永遠不與他說話!」說著,到了裡邊上房。
  伊大人正與倭侯爺說話,二人謙恭多時,還是伊大人上座。侯爺總算跟著大人打剪子峪得的功名,就算是大人的門生了。方才說著話,成龍又進來了。侯爺早瞧見他了,知道他的脾氣是最愛玩笑,當著好些個下人,他要說出玩笑話來,急不的,惱不的,故此在外邊故作沒瞧見他。又見他氣昂昂的說:「顧大哥,你得了第,就不認得我了?」侯爺一瞧,說:「唔呀!我的賢弟,我正要問你哪,你好哇?我真想你,你坐下吧。」成龍說:「我方才聽見哥哥你來,心中甚喜。」大家落座吃茶。
  侯爺說:「我奉旨前來,是幫著大人辦理黃河堤工事務,不知此時工程怎樣?水勢如何?」大人說:「耗費帑銀六十萬,也沒打上黃河的堤工。不知怎樣,是派人當時打了七天,無奈打上了開啦。子午相衝,卯酉必破,連辦好了的都被水沖了。如今大概這就打上了。」說著話,人報合龍門就在明天,侯爺放賞點名。
  大家至次日天明,齊集黃河岸驗看。伊大人心中不樂,就要跳下河去,與國家盡忠。自己也是沒臉,跪在就地磕了一個頭,方要望下跳,早被侯爺一把抓住,說:「大人不可如此!我自有主意。工程眼前告竣,何不等把龍門合上,然後在土壩之上搭一座席棚,你我二人在那裡坐等。要是天上垂佑,那時口子不能開了;如要是不垂佑,你我死在此處,也算報答君王俸餉之德。不知大人意下如何?」伊大人點頭,回歸公館之內。
  天有正午,人報:「龍門合上了!請大人上香祭奠。」倭侯爺說:「搭兩個席棚兒,我與大人俱在那裡等候,口子一開,就算完了。」山東馬說:「我與馬夢太兩個人也去。」瘦馬馬夢太真不願意,無奈勉強答應。外邊眾跟人一聽說這個信兒,齊放聲痛哭,說:「再未想到咱們今天死在此處,實在可慘!」那一個跟倭侯爺的說:「好哇!我家中父母、兄嫂、妻子,實指望我出來跟官發財,再未想到今天跟著侯爺死在此處。」那邊有伊大人的跟班的說:「罷了,我是真知道這一開口子,咱們大家俱被水沖去了。可憐孤孤單單,冷冷清清,大廟裡不收,小廟裡不留,也沒有一個伴兒。」那邊有一個說:「我有一個主意,管保成功。咱們大家把辮子拴在一處,你想好不好?」那邊有給侯爺趕車的說:「結了,我是一個禿子,不能拴在一處。」正說著,成龍進屋內說:「列位,不必著急,我有主意,把辮子給他系在耳朵上就成啦。」內中有一個家人說:「咱們大家求他個人情吧,他與侯爺是拜兄弟,你等大家還不磕頭嗎?」眾家人齊求成龍說個人情,別帶了他們去才好。山東馬說:「這可是你們願意的,大人侯爺要問,你等可就說實是你們自己願意托的我就是。」說著,成龍入內見大人,說:「侯爺與大人要在口子上守著,等候口子開,都是為國盡忠,不知這些跟人還是帶了去,還是不帶了去?」大人說:「不能帶了去。」成龍說:「那就不是了,他們大家都是願意與大人同去。大人不信,叫他們進來一問便知。」伊大人與侯爺說:「叫他們進來吧,我問問他們。」只見從外邊進來了一伙人,齊站在大人跟前,侯爺問說:「你們是托馬成龍來的沒有?」大家自打算成龍給說了人情,不帶了他們去哪,齊說:「不錯!我們托他來的。」大人說:「你等果然是願意托他來的?」大家說:「我等是都願意托他來的。」大人說:「既然如此,我全把你們帶了去就是。」大家也不敢言語,自己暗中怨恨成龍不表。
  大人帶著眾人,齊來至新堤岸上席棚內,只聽水聲響如牛吼。不知眾位性命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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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回     三杰暗訪百花山 英雄被害隱仙觀



歌曰:獨佔鼇頭,本是男兒得意秋。金印懸如鬥,聲勢非長久。錦繡滿胸頭,何須誇口。生死臨頭,半字難相救,因此上蓋世文章一筆勾。
  伊欽差帶著跟人在河岸席棚之內,有倭侯爺與那二馬,一連三個席棚。大人在頭一個,侯爺在第二個席棚,成龍、夢太在三座席棚,眾跟人在四座席棚。山東馬喝了一個大醉,辮子挽著一個髻兒,喝了個酩酊大醉,手拿瓦刀,來至大人跟前,說:「欽差大人,這黃河口子今天不開了。」大人說:「你怎麼知道?」老馬說:「我問了王八了。」大人說:「胡說!出去!」山東馬迷迷糊糊到了外面,來到自己席棚之內,扒在地下,大肚子在濕沙土上一冰,竟自睡著。
  大人心中煩悶,也就伏幾而臥,曲肱而枕之,昏昏沉沉,渺渺茫茫。方一合眼,彷彿身在河岸之上,站立一瞧,水都凝冰,心中想道:「這水都凍成冰了,難道說還能開口子嗎?」正思想之際,只見水聲大震,從裡邊出來十二對燈籠,上寫「水府」二字。隨後出來金瓜鉞斧、朝天鐙,全副金執事。
  頭前有一個文官,頭戴展翅烏紗,身穿大紅官服,腰繫玉帶,方底靴,手拿牙笏;白面,五綹長髯。後面有一人。腳登分水輪,頭戴五龍盤珠冠,龍頭朝前,龍尾朝後,上嵌八寶雲羅傘蓋,花貫魚腸;身穿杏黃袍,上繡龍翻身、蟒探爪、躥五雲把海水鬧、富貴高升一件杏黃袍;足下登摸泥姣,時樣好,細篆薄底把氈包,壽山永固,一雙方頭。身背後跟著一人,懷抱一桿大旗,卷著並未舒開。頭前那個戴烏紗帽的,朝著伊大人說話,說:「星君請了!我等是奉佛祖的牒文、玉皇懿旨,黎民該遭塗炭之苦,百姓受輪回之災。星君即速回去,不可逆天而行。」伊大人說:「我也是奉聖上的旨意,難道說這黃河就不能打上了?」那邊龍王答說:「星君要打黃河,你望身後那桿旗子上看。」只見那桿旗子「唰啦啦」一展,伊大人仔細一看,上寫:人可丁黨一橫奪,惡獸頭上生一角。
  大人回京朝聖主,千層蘆葉擋黃河。
  三三寇在乾坤聚,斬首流血龍門合。
  策謨不出細參悟,一驥騰空便明白。
  看罷,只聽那龍王說:「星君急速回高家堰,再多一個時辰,口子就開了。」說完,水花一開,俱皆不見。大人正遲疑之際,只見從裡邊出來一個巡江夜叉,手拿九耳八環刀,說:「何人窺探水府?」舉刀照著大人就剁,伊大人唬得一身冷汗。
  睜眼一看,桌上殘燈猶明,只聽高家堰正交三鼓,連忙叫:「來人!」有眾人與倭侯爺、馬夢太等齊到。大人說:「我適才偶得一夢,夢見水府龍王指示。」大人細將夢中之事對眾人說了一遍,問說:「何人能圓此夢?我必有重賞。」眾人猜了半天,俱不合情理。馬夢太心中一動,說:「我何不去叫醒了馬成龍,他最精明,善能圓夢。我喚醒了他,就說我做了一個夢,叫他給我圓圓;他如要說對了,我去對大人說,就說是我想起來的,也算是一件奇功。」出離帳房,來到自己席棚之內。
  見馬成龍赤著上身,躺在就地,肚腹朝下。馬夢太方要叫他,只見山東馬一翻身爬起來,口中說:「好傢伙,這還了得!」原來是馬成龍喝的大醉,正躺在就地濕沙土上,有兩個蟄蟲鑽入他肚臍眼內爭窩,把老馬給咬醒了。用手把蟲兒拈死,說:「好傢伙!」夢太說:「大哥,你先叫嚷,我做了一個夢,你給我圓圓。」山東馬說:「你做的什麼夢?告訴我,我給你圓圓。」夢太說:「我夢見方才在河沿上站定,有水府龍王現身說話。」他把大人做的那個夢,照樣又細說了一遍。山東馬一聽,只是搖頭,說:「你做這個夢,你怎麼配哪?這明明是欽差大人所做之夢,問你來的,你不知道,你故意把我叫醒,說是你做的夢,叫我給你圓夢。如圓對了之時,你在大人台前獻功,就不提起我山東馬來了。我說的對不對?」問的馬夢太閉口無言。山東馬又說:「你跟我去見大人去吧,這個夢我能圓。」馬夢太說:「你真是精明強乾之人,果然是大人做的夢。你跟我去見大人,細圓此夢就是。」
  二人到了大人帳房之內,馬夢太先說:「馬成龍能圓此夢。」大人說:「好,我正與侯爺這裡胡猜,析解不開。成龍,你說說我聽,如要對時,必要記你奇功一件。」山東馬說:「法不傳六耳。」大人叫從人出去,就剩了倭侯爺、馬夢太站在一旁。大人說:「你說吧,這也沒有別人了。」山東馬說:「大人,我說『法不傳六耳。』四個人,不是八個耳朵麼?「侯爺說:「你這個人混帳!我同馬夢太出去,你跟大人說就是了。」二人出去。大人又問說:「成龍,你說吧。」山東馬說:「大人,我說的『法不傳六耳』。」大人說:「這帳房內就是你我,我出去你告訴誰?」山東馬說:「侯爺大哥,馬老兄弟,你們進來,我跟你們鬧著玩呢。」侯爺同夢太復反到帳房落座。山東馬說:「大人把那首詩寫出來,我瞧瞧。」大人提筆,將詩底寫出來。山東馬一瞧,說:「頭一句,我就知道了。『人可丁黨一橫奪』,『人可』,是一個『何』字,『丁黨一黃奪,是三個人,是何丁、何擋、何橫。『惡獸頭上生一角』,大概是獨角龍馬凱。『大人回京朝聖主』,那是一句吉祥話兒。『千層蘆葉擋黃河』,這一句有干係大事。山西巡撫是王千層,河道總督是姓盧,大概他這兩個許是天地會八卦教的賊人。『三三寇在乾坤聚』,『乾』者為天,『坤』者為地,『聚』者會也。『三三』是六,說的是這何丁、何擋、何橫、馬凱、王千層、盧定河,他六個人必是獲罪於河神,作惡甚大。到如今龍王指示,這也是一段好事,大人拿住那六個賊人斬了,也就合上龍門啦。你要信我的話,那時間自有應驗。此是我的愚見,不知大人、侯爺怎樣?」大人說:「那四個賊人我都知道,可以訪拿。王千層乃是一個封疆大臣,盧定河是一個總督。慢說這夢中之事不足為憑,連問他也不敢問。就讓他真是天地會八卦教,也不成呀。」成龍說:「我有一計,明天請盧、王二位大人在公館之內喝酒,擺上了酒席,我與馬夢太那裡站著就是了。還有一件事,大人先說話,看他的動作是怎麼樣;他如要是臉上一帶形跡,那時間大人說:『如今天地會八卦教匪徒甚多,天下各處連作官的人都有。』他那時間要不言語,我就說:「大人說這話,我先明明心。』我把帽子一摘,把頭髮一分,讓他等瞧瞧有頂記沒有。瞧完了,然後說:『眾位大人,我是當小差事的,咱們大家都要瞧瞧。』侯爺與大人頭上必然是沒有頂記,看他叫瞧不叫瞧?」侯爺說:「他如要是不叫瞧,該當怎樣?」山東馬說:「我在他身背後一站,說:『小輩,你這不要臉的東西!』罵完了,一把掌把他官帽打去,把他腦袋望肋下一夾,瞧瞧他怎麼樣。他頭上如有頂記,當時把他拿住;他如沒有頂記,」伊大人說:「你一個小小的武職,毆辱大臣,你擔得起嗎?」山東馬說:「那時間,你就說我瘋了。」侯爺說:「你要有這個膽子,我這個侯爵不要了,萬不能叫他把你殺了。你聽見了沒有?」馬成龍說:「好!」只聽外邊水聲鼎沸,巨浪直衝,翻花水勢高可過岸,激得直響,可不開口子。侯爺說:「大人不可如此,咱們回去吧,那時再作道理。」遂吩咐眾人回高家堰公館之內。大家到公館,方才落座,只聽山崩地裂之聲,口子又開了。那些個家人唬的戰戰兢兢。
  次日天明,請盧定河、王千層。去不多時,外邊喝道之聲,王巡撫進了公館,大人迎入上房,問:「盧大人為何不來?」王千層說:「二十里鋪又有本汛之官來報又開了口子,他去查驗去了。」說著話,吃茶擺酒,三人落座。二馬在一旁站立,眾跟人齊伺候。
  三人吃酒,王巡撫問:「大人喚我有何吩咐?」欽差伊大人歎了一口氣,說:「這如今天下的事,新出來些攻乎異端、怪力亂神之事,作官之人竟歸天地會八卦教,這事真乃怪道!不知他是所因何故?」王巡撫說:「這也是迷人不醒其端。」山東馬說:「大人說話也奇了,我這腦袋上可沒有頂記,不信你瞧瞧,大家都明明心。」王千層把臉一沉,說:「我與侯爺大人議論軍機大事,你一個微末的前程,何必多講?還不給我下去!」成龍退在背後,站在他那身後,心中說:「我給他一巴掌,要是有頂記,算是奇功一件;要是沒有頂記,我這個亂兒也就惹大了。」又一想:「膽小焉得將軍作!我就給他一巴掌,把他腦袋夾在肋下,我倒瞧瞧是有頂記沒有?」想罷,把眼一瞪,掄起巴掌,照著王巡撫就是一掌,把他腦袋望肋下一夾,分開他的頭髮。不知果有頂記沒有,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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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回     賽純陽甜言哄英雄 雙刀將奮力殺賊人



詩曰:人生名譽最為先,過眼浮雲似箭穿。
  苦敘皆因奇見惹,多艱為望故人還。
  關心花酒將十載,留意詩書只數年。
  堪愧芸窗荒怠久,故將佳句寫鸞箋。
  馬成龍一瞧王千層的頭頂之上,並不見有頂記;仔細分開發髻,見當中有錢大的一個疤,說:「來人!把他給我捆上。」眾人齊過來捆上了。伊大人來到裡間屋內,說:「把他給我帶上來!」說:「王大人,你乃是封疆大臣,為何歸順天地會八卦教?你要實說就是。」王千層說:「伊大人,我到如今也不得不說了,你也不必細問。我當年作知府之時,與盧定河二人是同鄉的朋友。他原來由幼小入了天地會八卦教,勸我入教。我問他有什麼好處,他說能修煉長生不老,益壽延年,我故此也就與他等入了天地會。到如今我才知道是叛逆,我也無法了。封我二人為鎮北侯之爵,如得了大清江山社稷之時,我等都凌煙閣上標名,開疆展土的功臣,裂土分茅的大將。
  今天盧定河他知道侯爺又來了,故意假報二十里鋪黃河開了口子啦,他帶人去扒開,叫大人與侯爺首尾不能相顧,他好下手辦理,把所有的帑銀給八卦教中送了三十萬兩。今天他叫我來探聽大人這裡與侯爺是怎麼樣情節,這是實話。求大人不必多問,已然我頭上有了頂記了。」侯爺說:「先把他捆在空房之內,吾出去叫人把他的跟人給送走了。」吩咐李玉:「去到外邊說與王千層的跟人,就說他們大人與侯爺、伊大人有緊急大事,先叫你們回去了,明天早晨來接大人。」遂把王巡撫捆在空房之內。
  侯爺說:「馬老兄弟,你跟我去到二十里鋪去拿盧定河去。」馬成龍說:「我也跟著你去?」侯爺說:「咱們是改扮私行,到那裡見機而作才是。」眾家人伺候三個人換了衣服,然後三位英雄辭別大人,暗帶著兵刃,出離公館。
  走了有二里之遙,山東馬走的慢,馬夢太性急,聽見那邊倭侯爺說:「你們哥兩個頭前走,我告便。」夢太說:「我也告告便,馬大哥,你先走吧。」山東馬說:「我走的慢,要先走了就是。」倭侯爺解完了手,只見夢太在一旁站著,說:「侯爺大哥,咱們兩個人帶著山東馬去作什麼?要走他多咱才到了呢?我有一個主意:少時咱們追上成龍之時,你問我一天能走多少里路程,我說一天能走一千里路程,你就不信,我偏說能走。咱們兩個一賽腿就是了。我一跑,你就追,少時就把他落下了。」倭侯爺也想:「要同他走,什麼時候才到?」二人正想,到了前邊,與成龍說了兩句閒話。
  侯爺問夢太說:「你兩頭見太陽,能走多遠?」馬夢太說:「能走一千里路程。」侯爺說:「我就不信。你走走,看我追的上追不上就是了。」山東馬說:「馬夢太,你就不必與大哥爭論,我就不信你走得了一千里路程。」夢太說:「你不必管,咱們倒走走看,成不成?」說罷,一伏身望前就跑。倭侯爺隨後就追,幾步就趕過馬夢太。山東馬一想,說:「是了,這明明是馬夢太出的主意,他二人一賽腿就把我落下了,我追不上他們,我會嚷。」想罷,說:「列位,頭前跑的是倭侯爺顧煥章,後邊那個是瘦馬馬夢太。」這二人一聽,也不敢跑了,站在那裡等著。只見山東馬來到,夢太說:「你嚷的是什麼?」成龍說:「你跑的是什麼?」馬夢太說:「我們不願與你在一處走。你瞧瞧,你穿著那一件藍布大褂,高襪子,山東鞋,戴著你那個草帽兒,你像幹什麼的?你瞧瞧,你手裡拿著桑皮紙的折扇,誰一瞧,你就像一個老米碓房的掌櫃的,怯勺!你要跟我們去,所到之處,你裝啞巴別說話,我自然有主意。該吃給你吃,該喝給你喝,該拿賊的時節,你過去動手就是了。」馬成龍答應說:「就是那麼辦就結了,你可不須耍笑我。」說著,三個人到了二十里鋪東村頭。
  這裡是一個鄉鎮,也沒有人在那裡講究開口子的事。三人一問,並無此事,也不知道總督盧大人的下落。見路北有一個大天棚,四外花帳兒,裡面有正北房一通連五間,坐北朝南門兒,外邊天棚上掛著「雨前、毛尖、雀舌、六安」的幌子。又有「家常便飯、應時小賣」各樣的幌子。裡面靠西邊,有六個八仙桌兒,兩邊都是板凳。東邊照樣六張八仙桌,當中三張,四個過賣,倒也清雅。
  倭侯爺進去,到裡邊一看,倒也乾淨。西邊第四張桌兒閒著沒人,用手一衝,拍著山東馬說:「你在這裡坐著。」馬成龍點了點頭兒。然後又說:「夢太,咱們兩個在北邊頭一個座兒落座。」馬夢太說:「給他拿兩包茶葉,給我們那位沏上茶,給我們也來兩包茶葉。」倒上茶,三人喝了多時。天有巳正,三個人還沒有用早飯哪,拿茶一衝就餓了。馬夢太故意說:「給我們那一位再續一包茶葉。」跑堂的又給成龍續了一包。夢太暗中說:「給我們兩壺酒,要一個拌肚絲、一個鹵牲口、一個醋溜魚片、一個拌雞絲」說完了,又叫人給馬成龍去拿了一包茶葉,放在壺內。他與侯爺在一處,喝一個不亦樂乎。馬成龍先前認著是好哪,後來一瞧夢太與侯爺喝上了,他就急啦,招手兒叫跑堂的,用手指伸了兩個,然後往嘴裡一比;又用兩隻手比了一個圈兒,彷彿像碟子似的;又伸了兩個指頭比比,好像要兩個碟子菜樣兒似的。跑堂的故作不知道,說:「你還要兩包茶葉呀?」旁邊有一個老頭兒說:「你與他作什麼假裝不知道!他比著是要酒兩壺、菜兩個。」跑堂的說:「好哇,你老人家不知道,他不是要菜,明明的是要茶葉。」山東馬比划了多時,拿茶也衝的餓了,逗的大家只樂,都說跑堂的不是。
  馬成龍急啦,說:「我要喝酒!」大家說:「你把啞巴急的說出話來了。」跑堂的也樂了,說:「眾位有所不知,他一進來我就知道他不是啞巴。我與他說話,他點頭兒,故此我與他戲耍。」說著,擺上了酒菜。山東馬自斟自飲,喝的甚是高興,也不去讓馬夢太與侯爺。他越喝越高興,又要了幾壺酒,直吃得大醉。馬夢太知道馬成龍出門永遠不帶錢,故意說:「馬大哥,今天這飯錢誰給呀?」山東馬說:「我給他錢就是。拿過去,該著多少錢,我給啦。」跑堂的說:「共合錢五弔二百八十文。」山東馬說:「我去到櫃上叫他給我寫筆帳。」跑堂的說:「我看大爺也像一個做買賣的,到櫃上去就是。」山東馬說完,站起身來,到櫃上說:「眾位掌櫃的,給我記一筆帳吧。」櫃上說:「貴姓啊?」成龍說:「我姓馬,在衛輝府城裡住,開冷酒鋪兒,字號是『福海居造化館』。」櫃上有一個劉掌櫃的,是衛輝府的人,問說:「在府衙的哪邊?」山東馬本是瞎說,他信口說:「在南邊」劉掌櫃的一想,想不起來,說:「油鹽店的哪邊?」山東馬說:「南邊。」劉掌櫃的說:「糧店西邊?」山東馬說:「北邊。」劉掌櫃的說:「北邊是水一片,並無一個人哪。再望北,是一個大坑。」馬夢太直樂,說:「眾位掌櫃的,不必懮心,這乃是小事。我這一個哥哥是半瘋兒,我給錢就是了。」拿出來二兩銀子,說:「剩下給小菜錢就是了。」
  三個人坐在一處談閒話。只聽那一邊大喊一聲,口中說:「山東馬,你原來是一個忘八,在水內住著。」三個人一聽,回頭一看,只見那花帳兒以內靠著東邊有一人:年紀約在十七八歲,身穿著藍洋縐短汗衫,雪青官紗中衣,漂白襪子,厚底藍寧綢鑲四框的鞋,桌上擱著一件銀灰洋縐的大衫;面如傅粉,五短身材,五官俊秀,品貌不俗,身材凜凜,齒白唇紅,笑嘻嘻的在那裡說:「山東馬,你是一個忘八呀?」馬成龍一瞧,說:「好!」走到那少年跟前,用手一摸人家的臉兒,說:「小如意兒,你怎麼與我玩笑?我瞧你就是一個『龍陽生』!」那個少年男子說:「順心嗎?別玩笑啦,我瞧你也是一個『龍陽生』。」
  二人正在玩笑之際,又聽得馬夢太一瞧,說:「山東馬,還認識這些人哪!好,我瞧他像個唱花旦戲的,必是一個私房。我用話一詐他,就知道了。」遂說:「好哇!你真有的,見了老太爺在這裡,也不過來請安?大模大樣的,連一句話也不說嗎?過來陪著我們喝兩盅酒吧!」那少年之人說:「你這個馬壽兒,好大膽子,口出不遜。來,來,來!咱們去到外邊去,分個高低上下、勝敗輸贏!」說罷,用手一扶桌子,躥在花帳兒以外。馬夢太跟隨出去,二人站在那裡動手。不知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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