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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靈異] [十四闕]七夜談[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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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27:39 |倒序瀏覽 | x 3
七夜談 作者:十四闕

內容簡介】:

      本系列由七個故事構成,全是不嚇人的古代鬼故事。

  也許,我們所最終期盼著幸福的終結模式,不過是和心愛的人長廂廝守,朝朝夕夕。

  滴水成冰的戰場上,一衣之恩,便足以令我銘記千年。

  可是誰知,原來我早該遇見你,在我最風光也最悲傷的時候。

  有狐綏綏,在彼淇梁。心之憂矣,之子無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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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3:11
卷一‧朝夕

  我尋了你千年,陪了你百年,卻從不想讓你記得我。

  你帶著我的絲帶,卻記不起我們的過往。我寧願你從此依舊渾噩,也不願你想起。

  到最後,依然抵不過命運。往後我陪著你,一世又一世,尋覓、相遇、相戀、相守。

  也許,我們所最終期盼著幸福的終結模式,不過是和心愛的人長廂廝守,朝朝夕夕。

  ——題記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老爺年輕時曾歷牢獄之災,因此把膝下唯一的女兒柳夕送到他的至交好友——當朝左臣相沈芻那寄養。

  左相家有兩位公子,大公子叫沈諾,二公子叫沈言。

  待十年後老爺從牢裡出來時,小姐已經十七歲了。

  沈柳兩家的交情經久彌珍,決定要親上加親。因此,左相朝皇上討來聖旨,親自為他的長子沈諾與小姐指婚。

  三月初七,便是大喜之日。

  這門親事傳遍了京城所有的大街小巷,可算是這年裡最受關注的大事件。

  然而,未等三月初七花轎抬到,三月初六,一場大火燒毀了小姐所住的彤樓,同時被燒毀了的,還有放在樓裡所有的聘禮嫁妝,以及……

  小姐的性命。

  沒錯,我的小姐柳夕,在三月初六時,用一把火結束了自己年僅十七歲的生命。

  柳府一夜間,由紅妝更換了白妝,由喜事變成了喪事。

  而我,在一片身穿喪服的下人中,默默站立,凝望著靈堂中央停放著的棺木,恍如置身夢中。

  老爺極愛小姐,因此選用的棺木亦是紫檀雕成,描金繡鳳,好不精緻。他坐在棺旁,想著白髮人送黑髮人,哭的痛不欲生。

  一批批客人走過來,上香,施禮,勸慰,看入我眼,全是清一色的麻木虛假。

  他們根本不認識小姐,甚至,在小姐生前,那些個詆毀她的話,都曾從他們嘴巴裡流過。

  他們說,柳家的那個小姐,作風不怎麼端正呢……

  他們說,有人看見柳小姐在上香時跟個男人勾勾搭搭,而那個男人,就是沈二公子……

  他們說,老大娶了柳小姐,其實就是戴了老二的綠帽子呢……

  他們說,聽說沈大公子非常討厭她,但被左相逼著娶,左相既然那麼喜歡柳家的小姐,幹嗎不自己娶了得了……

  他們說他們說,他們說的那些個混帳話,終於逼死了小姐,而今,卻還有臉來給小姐上香!老爺,你為什麼還要謝他們?是他們逼死了小姐啊!是這些人不負責任的道聽途說誇大其辭,最終,害死了你最愛的女兒……

  我心中像被什麼東西滑過,冰涼冰涼。

  而就在那時,人群裡起了一陣竊竊私語聲,我抬起頭,便看見沈二公子從大門外走了進來,一步一步,臉色蒼白,失魂落魄。

  他非常非常俊美。

  左相家的二公子雖然體弱,但容貌之美,名揚京城,堪稱帝都首秀。

  而且才情出眾,詩畫雙絕,比之那個號稱混世魔王的哥哥,不知強出多少倍。

  可是、可是、可是……若非是這樣的他,又怎會傳出那樣不堪的流言?

  他走到堂前,點香,三拜,插於爐上。卻不走,站在棺前時間長長。底下裡議論紛紛,他也只當完全聽不到,霜露明珠般的臉上,有著深深深深的一種絕望。

  最後,轉身,跪倒在老爺面前。

  老爺大驚:“你這是做甚?”

  “是小侄害死夕兒,傷情所至,痛不欲生!”

  此言一出,眾人一片嘩然,臉上紛紛露出“這二人果然有私情”的表情。而老爺更是驚慌,顫聲道:“你……你……”

  “世伯,”他抬起霧濛濛的眼睛,眉似遠山目如秋波,美至極致,也哀至及致,“為什麼你和我爹,都在夕兒的婚事上,沒有考慮我?”

  是啊,他和小姐,才是真正意義上的青梅竹馬。

  他和他的哥哥完全不一樣:沈諾頑劣淘氣,沈言乖巧斯文;沈諾吃喝嫖賭樣樣都會,沈言琴棋詩畫件件精通;沈諾仗勢欺人是京城有名的浪蕩少爺,沈言溫文正直是首屈一指的翰林才子……

  最最重要的是,他對小姐從小關愛倍至呵護有加,而不像他哥哥,跟小姐三天鬥嘴兩天打架,彼此都看對方不順眼。

  他才應該是小姐的良人啊!

  但是,老爺,你和左相,卻都只想把小姐嫁給沈諾。

  老爺臉上有著悔不當初的痛苦表情,顫悸著將他扶起來,哽咽說:“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麼用呢……”

  是啊,如今再說,再求,都晚了。

  沈二公子從懷中取出一疊詩稿,低聲道:“這些都是昔日我和夕兒一起寫的,如今燒了給她,好讓她在黃泉路上,不太寂寞。”

  他將文稿一張張丟入火盆中點燃,火光跳躥,映得他的臉,亦明明滅滅。

  當年,寒梅映雪,小小書齋,三小人一同上學。

  沈言文采最好,深得夫子讚許,因此,小姐望向他時,眼裡總是充滿了崇拜。當他們兩個探討詩文時,沈諾就在一旁趴於案上呼呼大睡,偶爾翻身碰倒了硯台,手掌沾墨而不自覺,待得醒來一抹臉,就全涂在了臉上。

  每到那時,小姐就取笑沈諾:“言哥哥讀書你也讀書,言哥哥墨在胸中,而你倒好,墨在臉上,真是另闢新徑啊!”

  沈諾怒,張開手道:“新徑麼?給你也辟一個好了!”

  小姐尖叫一聲,連忙躲到沈言身後,其結果就是啪啪兩聲,沈言臉上印出了兩個墨掌印……

  從小,沈二公子就是這樣保護小姐的,無論闖了多大的禍,只要往他身後一躲,小姐就知道再也不會有事,她信任他,如信賴第二個父母。

  偏偏……有緣無分。

  詩稿在盆中燃盡,沈二公子俯腰輕泣,老爺輓道:“賢侄,起來吧。有你這份心意,夕兒在天上也瞑目了。”

  二公子不肯起,一雙手臂忽然伸來,握住他臂,他抬眼看見來人,驚呼出聲:“爹。”

  老爺亦在一旁同喚:“沈兄。”

  來人一襲紫袍,國士無雙,正是當朝左相沈芻。

  左相扶起沈言,轉向老爺,低聲道:“我……對不起你。子先,我對不住你,更對不住夕兒……若非我太想讓她當我的兒媳,逼她嫁給我的兒子,她也不會……”

  他垂首,面容蕭疏,黯淡無光。

  可他原本,是一個風華絕世,被先帝稱之為“人中璧玉”的男子。

  左相非常非常喜歡小姐,對她的寵溺程度,甚至超過了兩個兒子。從小,小姐和沈諾吵架,只要到他面前一說,他絕對會嚴懲沈諾替小姐出氣。

  有次,小姐和沈諾比賽釣魚,小姐技不如人,眼見得要輸,她一腳踢翻沈諾的魚桶,魚兒順水流出,掉回湖內,小姐拍手道:“你的魚全沒了,看你怎麼贏我!”

  沈諾怒,撲過去也想踢掉小姐的魚桶,小姐卻早有準備連忙護在身後,口中笑道:“你踢不著你踢不著,我有三條而你一條都沒有,臭沈諾你輸了!”

  兩小人拉扯間,小姐腳下一滑,連人帶桶一起掉進湖裡。嚇得府內下人魂飛魄散。

  左相知道後,根本不細問原由,就把沈諾打了一頓,並罰他跪在堂前,整整一夜不準吃飯……

  是了,無論錯的是誰,左相都會維護小姐。因為,小姐長得很像他少時仰慕的女子,而那名女子,後來嫁給了老爺。

  這成了他一輩子永遠的遺憾。所以,他才會那麼寵愛小姐,仿若第二個父親。

  我垂下眼睫,在心中嘆息,耳中聽左相哽咽道:“若早知承我恩寵會導致這樣的結局,我寧可再不看這孩子一眼,離她永遠遠遠的……子先,對不起。”

  老爺相對抹淚道:“是夕兒自己福薄壽淺,與沈兄何關?而她性格太過剛烈,鑽了牛角尖就不肯出來,竟用那樣的方式報復我們……”聲音一轉,轉為哀嚎,“不,她是在報復我,只是報復我一個人……”

  小姐一直以為她娘是難產死的,十五歲時才知道,夫人是自殺。

  老爺和左相是好朋友,在得知自己的妾室就是至交好友尋找了十年的心上人時,就想把夫人讓給左相,甚至寫好了休書準備放她自由。卻不想,夫人全心全意愛的,只有老爺。夫人羞憤悲苦之下,用一把火燒死了自己,用那樣決絕的方式,宣告了自己的忠貞。

  因此,這一次小姐,用同樣的方式,給老爺多年未愈一直流血的傷口上,灑了沉沉一把鹽。

  老爺抱棺痛哭:“夕兒啊,是我害了你啊,是爹對不起你啊……我的夕兒,若你能活回來,爹什麼都答應你,什麼都由著你啊……爹給你賠罪,爹重修你娘的墳,爹取消你跟沈諾的婚事,爹……”

  “岳父大人,您在說什麼呢?”

  清悠飛揚的語音,仿佛來自天邊,又仿佛來自地獄。

  我的心徒然一跳——時近黃昏,終於教我等到了主角。

  大開著的府門口,出現了一道人影,火紅火紅,幾灼燒人眼。定睛看去,卻是沈諾,穿著新郎的吉服,一步步,走了進來。

  大紅色錦緞上用金線繡著龍鳳呈祥,寬大的廣袖與下擺水一般地拖曳在地,他走過來,長髮飛揚,帶著三分的癲,七分的狂。

  是了,這個穿著吉服闖靈堂的男子,就是沈諾。

  小姐的未婚夫沈諾。

  小姐的命中剋星沈諾。

  小姐生前……最討厭的沈諾。

  府內三百餘人,無一不是面色凝重神帶悲傷,更有老爺左相和沈言哭的肝腸寸斷,然而,只有他,依舊脣角上揚,竟是在笑。

  他沈諾,竟敢穿著吉服笑著進靈堂!

  左相先自色變,驚起道:“諾兒,你來做什麼?”

  “做什麼?”沈諾微微的笑,懶懶的答,每一步,都走的好輕佻,“當然是來拜祭我那未過門就死了的媳婦啊。”

  老爺沉下臉:“這裡不歡迎你,你走吧。”

  沈諾挑眉:“奇了,同是沈家人,爹爹來得弟弟來得,為何獨獨我來不得?”

  “你還有臉說!”老爺氣的跳腳,伸指指他道,“若非你行多不義惡習累累,更與紅袖樓的小月亮糾纏不清,夕兒怎會不肯嫁你,若不是不想嫁給你,她又怎麼會以死拒婚……”

  沈諾的目光膠凝在牌位之上,然後眉毛一跳嘴角一翹,又笑了:“這話說的更是有趣,我行多不義惡習累累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你們先前不說,倒現在反來怪我。岳父大人,當初執意要把你女兒嫁給我的,可是您哪。”

  “你你你……”眼看老爺就要發火,左相輕輕攔住他道:“子先,你先別生氣,看在我這張老臉上,就讓諾兒拜拜夕兒吧,不管怎麼說,他們也有媒妁在身啊……”

  老爺看了左相一眼,頹然而嘆。

  有下人將香送到沈諾面前,卻被他一把推開:“要這勞什子玩意做什麼,來人,給我拿酒來。”隨著這一句話,十二名青衣人列隊直入,每人手上都捧著一壇酒。這些人我認識,都是沈諾的跟班。

  老爺震驚道:“你要幹嗎?”

  沈諾沒有理他,徑自取過第一人手裡的酒,掀去蓋子,仰頭喝了一大口,再揮袖抹嘴道:“好酒!不愧是十七年的女兒紅!”

  “你你你究竟要幹嗎?”

  沈諾還是不理他,望著牌位道:“醜丫頭,我知道,你一向最討厭我喝酒。小時候我偷偷的在酒窖裡喝酒,你就去我爹那告狀,害我挨我爹打,我喝一次你告一次我爹就打我一次,加起來大概不下於一百次吧。從那時起我就跟自己說,沒關係,總有一天,我所挨的扳子我都會討回來,也總有一天,你再也管不著我喝酒。這一天可總算是來了啊,我這就喝給你看,這可是你陪嫁的十二壇酒,是你出生時就埋於地下的佳釀。哈哈,柳夕啊柳夕,你有本事繼續告我的狀啊!”說著,他舉起罈子開始豪飲,直把周遭一干人等全都看的瞠目結舌。

  沈大公子的酒量,是京城出了名的千杯不醉。他日日喝夜夜喝病得咳嗽了也照喝不誤,每每被小姐看見了,小姐就會咒他:“你幹脆喝死得了!”結果,他還沒喝死,小姐卻先死了。

  還有一次,沈諾從紅袖樓喝的醉醺醺地回來,在花園裡遇見小姐,呆呆地盯著她看。小姐惱了,說:“你看什麼?”沈諾喃喃道:“真美……你是這麼這麼的美,美的遙不可及,美的讓我心痛……”

  小姐和他一起長大,朝夕十年,他從沒誇過小姐一句好話,還一直叫她醜丫頭醜丫頭,這還是頭一回誇她美麗,小姐整張臉都紅了,正在顫悸時,卻聽沈諾又道:“小月亮,你果然是我的小月亮啊!”

  小姐這才知道他將自己當成了名妓小月亮,再加上他撲過來抱住了就要親,至此怒火哪還能熄,啪啪兩耳光扇過去不算,更狠狠踹了他一腳,直將他踹倒在地。然後奔去找左相哭,說大公子醉了羞辱她,結果可想而知,沈諾被禁足了整整三個月,才準他再出房門。

  兩人積怨如此之深,卻被誤指成了鴛鴦,如何能怪小姐會想不開,尋了短見?

  那邊沈諾喝的極快,沒多會,一壇酒就見了底,他用力往堂前一擲,缸裂瓦碎,殘酒肆流,老爺和左相的臉,都變得很難看。

  而他長臂一伸,僕人立刻將新酒奉上,依舊是撕掉蓋子,仰頭狂飲。一壇、兩壇、三壇……

  沈公子嗜酒,路人皆知,但喝的如此不要命,我卻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個樣子哪是喝酒,根本就是在倒酒。

  當他喝到第十一壇時,左相終於忍不住上前道:“夠了,別再喝了!”

  沈諾不聽。左相將他手裡的酒打翻在地,暴怒道:“我說,不許再喝了,聽見沒有?”

  沈諾被那一打,踉蹌向後退了兩步,停下來時,目光凌亂,似是醉了。

  左相沉聲道:“來人,送大公子回去!”

  僕人上前正要攙扶,卻被沈諾一把推開,眼神再次轉為清冽,啞聲道:“把最後一壇拿來。”

  最後一個捧酒者望望左相又望望他,顫顫地將酒遞上。

  沈諾接過後,擋開左相前來攔阻的手,對著紫棺道:“醜丫頭,這一壇,我不喝,給你喝。”

  他將酒慢慢地灑在地上,然後拎著空壇轉身,搖搖擺擺的貌似離開,但是才走三步,身形突然一頓,只聽噗的一聲,血花飛濺,落得他身前的地面,一片嫣紅。

  “大公子吐血了!”有僕人驚呼,想上前攙扶,卻再度被他推開。沈諾一手捂胸,一手提著那個空酒壇,轉頭看向靈位,淡淡一笑:“如你所言,我真的喝死了……我喝死了,你可就滿意了?”

  他的眼中忽然有了淚光,伸指點點紫棺,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醜丫頭,你果然一直是我的災星啊……死了,也是。”

  話音剛落,他就啪地倒了下去。

  吉服如爛泥般攤在地上,映著四周清一色的黑紗與白花,咄咄逼人的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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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3:49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自從小姐死後,彤樓變成了廢墟,柳老爺睹景傷情,最後一把鐵鎖封了西園。從此,再也沒有人進來。

  只有我,日復一日的住在這裡,看著枯葉殘花,回想著小姐生前的繁華景象,不甚哀傷。

  春雨又復綿綿。

  小姐生性喜動,待得春至,就一定要外出踏青。通常都是沈言陪著,惟獨一次,沈言臨時被皇帝傳見,左相便喚住宿醉在外剛剛回府的沈諾,讓他陪小姐去。

  小姐不悅,剛待拒絕,沈諾邊打酒嗝邊道:“弟有事兄代其勞,醜丫頭,你就認命吧,誰叫你爭的過天爭的過地,卻爭不過皇上呢。”說罷,將她強行推上馬車。

  路上小姐生氣,故意不同他講話。沈諾卻笑笑的看著她,忽搖頭嘆道:“你看看你都胖成什麼樣子了,上個冬天光顧著吃了吧?連小肚子都出來了,嘖嘖嘖……”

  小姐驚羞,連忙取毯遮住自己的肚子。

  “你再看看你的臉,居然有這麼大的黑眼圈,哎呀呀,連皺紋都有了,老得還真是快呢……”

  小姐以帕遮臉。

  “還有你的手,這要不知道的人看見了,還以為你在我們沈家為奴為婢,盡乾粗活了……”

  小姐展袖遮手。

  如此遮無可遮,正在提心吊膽的擔慮,聽聞沈諾哈哈大笑,這才知道自己又上了他的當。小姐怒,去掐他胳膊,沈諾邊笑邊躲,車身突然一個巨震,兩人頓時倒在了一起。

  近在咫尺間。

  彼此都能感應到對方的鼻息,如此四目相對,肢體纏繞,他覆在她的身上,眼眸微沉。

  然後,低下頭。吻了小姐。

  我不知道小姐為什麼沒有躲開。

  也許是當時沈諾的眼神太過懾人,仿若勾魂奪魄的鉤,鉤住小姐動彈不得;

  也許是當時馬車顛簸的太過悸亂,天昏地轉間根本不知身在何處;

  也許是當時車內的氛圍太過怪異,沉甸甸地壓住呼吸,亦壓住了思緒……

  總之,小姐沒有躲,而沈諾吻到一半,忽放開她,舔脣笑:“真是……青澀呢……”

  小姐臉上的血色在剎那間轉成了蒼白。

  沈諾目光如星,星光卻可燎原:“二弟怎麼沒調教好你?還是說,你跟二弟之間,到現在都還沒有……”

  他的話沒能說完。

  因為小姐突然跳起,什麼話都沒說一把打開車門就跳了下去。

  車在急馳中。

  沈諾大驚,連忙伸手去抓,於是,兩人一同摔下車,沿著坡道翻滾,他用手抱著小姐的頭,緊緊抱住,一直一直沒有鬆手。

  轉眼夏雷震震。

  那場意外,令小姐的額頭破了相,留下一道一寸長的小疤,卻令沈諾摔斷了一條腿,足足在床上躺了四個月。

  小姐不肯去看,許是拉不下臉許是前怒未消許是其他原因,總之,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不肯出門。

  最後,還是沈言來勸,說五月廿一是沈諾的生日,這會他躺床上肯定是沒法好好過了,就帶點禮物去探望他,順便幫他慶生。

  勸說半天,小姐終於心動,從床底下翻出個匣子來,帶著一塊跟沈言去了。

  剛走到沈諾房門前,就聽裡面一陣說笑聲,鶯聲燕語,好不熱鬧。

  透過大開著的窗子,小姐看見一個女人坐在榻旁,喂沈諾吃東西,光一個側影,便令人神授魂消。

  耳中聽沈諾笑道:“幸好你來看我,這段時間來他們盡讓我吃稀粥淡飯,苦死我了,想起你做的麻婆豆腐和豆瓣魚就口水直流……”

  那女人掩脣笑:“這話說的,左相家的大公子什麼沒見過,如今反而來讒我窮人家的夥食。”

  “還真別瞧不起窮人家的夥食,白菜豆腐那要做的好,可比鮑魚魚翅難多了。而小月亮你的廚藝,無疑已經登峰造極。”

  我這才知道,原來那個女人就是小月亮,一直以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京都名妓小月亮。

  小姐聽了那名字,卻是出乎尋常的沉默。沈言察顏觀色,連忙掀簾而入道:“哥,我跟夕兒來看你了。”

  緯簾輕揚,令得簾內的沈諾,和簾外的小姐,就那樣直直的照了個對面。

  小姐低眉斂目,表情靜靜,一言不發。

  沈諾眸光閃爍,若有所思,但也最終沒說話。

  而一旁的小月亮,轉過身來,對著兩人盈盈施禮:“月亮見過沈二公子和柳小姐。”

  沈言遲疑道:“姑娘怎會來此?”

  小月亮還未回答,沈諾接話道:“是我讓她來的。請個老朋友來探望一下病中的我——怎麼?不行麼?”

  沈言連忙擺手:“不不,我沒那個意思。只是……”他沒有說下去。無論如何,妓女出入相門,傳將出去,終歸不妥。

  沈諾瞥二人一眼,轉向小月亮,繼續笑:“別管他們,這道魚羹真好吃,我還要吃。”

  小月亮連忙勺起碗裡魚羹繼續喂,小姐終於開口:“傷筋斷骨,飲食不易辛辣。”

  那碗魚羹紅紅的,全是辣椒,一看就很辣。

  沈諾抬眉,朝她深深一笑,眸光流轉間有種逼人的銳利,“真想不到,柳小姐也會關心區區在下,也不想想我這腿是怎麼斷的,而且我躺了這麼多天,你都不來看我一眼,這會兒,裝什麼好心啊?”

  小姐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整個人都在顫抖,氣的不輕,最後將匣子往沈言手中一遞,“這個給他,我走了!”

  說罷轉身便走,不顧人喚,匆匆離開。

  沈諾凝望著她的背影,眼眸更加幽沉,沈言打開匣子,遞到他面前,嘆道:“哥你幹嗎又氣夕兒?你看看她為你準備的生日賀禮。”

  匣內,靜靜地躺著一隻琉璃瓶,瓶內的液體在日照下折光粼粼,剔透幽藍。

  那是稀世難求的極品名釀。

  秋葉緩緩凋零。

  沈諾的傷好了,小姐卻病了。

  她整夜整夜咳嗽,所有的大夫都瞧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是感染風寒,要潛心靜養。

  左相心疼的不知如何是好,沈言更是長陪榻前,端茶喂藥,惟獨沈諾,一次也沒來看。

  深秋後,小姐的病愈發重,痰中帶血,嚇壞眾人。更有多舌者偷偷議論,說柳家的這個小姐福短命薄,怕是就會這樣的去了。

  小姐昏昏沉沉,那些話,有的聽見了,有的沒聽見。

  她在夢中依稀看見有人靠近,以為是沈言,便喚了句:“言哥哥,水。”

  那人倒過水來,扶起她的頭,慢慢湊到她脣邊。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

  小姐喝了水,說了句“謝謝言哥哥”,便又沉沉睡去。

  如此好幾夜,那個人,總是在需要的時候出現,身上有她熟悉的味道,不知為何,她聞見那種味道,就會覺得很安心。

  小姐病得最重的那夜,在闔眼間,又感覺到那個人,於是說:“言哥哥,我快不行了,我要是死了,你可千萬不要哭,叫伯父也別難過,如果有來世,我就投胎你們家,當他真正的女兒。”

  有溫熱的液體滴到她額頭,那種觸覺經由肌膚的顫動,一直傳遞到心間,滾燙滾燙。她甚至能分辨出有雙溫暖的手,掌心柔軟,指節修長,慢慢攏上她的臉龐,最後,覆蓋住她的眼睛。

  “對不起……”那人的聲音像是沉在水底,浮起來時,就扭曲變了形,“對不起。對不起。”

  一句句,尾音長長。

  窗外的月光,映著他和她,又是清冷,又是凄涼。

  而小姐終於逃過了那個劫。

  在度過那個最糟糕的夜晚後,她開始慢慢的康復。待得冬雪飄揚時,老爺獲釋提前出獄了,當夜就派人來接小姐回家。

  柳府的下人來的很快,左相和沈二公子全都沒有心理準備,小姐聽聞了這個消息後,只說了一句話:“讓我收拾一下東西,明日清晨再啟程。”

  她回到房中,遣開婢女,親自收拾行囊,從酉時一直收拾到寅時,燭光方熄。第一縷陽光落到窗欞上時,她打開房門,對柳府的下人們說可以走了,下人們躬身進去抬行李,卻發現每件物什都放在它原來的位置上,絲毫未動。

  小姐說:“帶我走就行了。”

  下人們面面相覷了一會兒,不敢異議,便擁她上車。

  車輪碾碎冰雪,馳出長街,對面馳來另一輛車。而那輛車上,徹夜不歸的沈諾歪在座上宿醉未醒。

  兩輛車就這樣逐漸靠近,然後彼此擦肩,一奔柳宅,一回相府。

  而那一夜,小姐和沈諾終歸無緣說聲再見。

  除夕之夜,老爺把小姐叫到書房,對她說沈柳兩家決定聯姻,小姐大驚,問:“那將我嫁給哪個?”

  老爺道:“根據我朝律例,為弟者不可先兄而娶,你當然是嫁給諾兒。”

  小姐的臉由白復青,最後又重歸蒼白,慘然一笑:“天意,真是天意!”

  老爺道,你可願意?

  小姐答,願意,我有什麼不願意的?

  於是這門親事便轟轟烈烈的訂了下來。街頭巷尾,蜚語流長。

  而那個幸運的新郎,依舊夜夜笙歌,聲色犬馬。

  然後便是三月初六,小姐用一把火燒了嫁衣,燒了閨樓,以及……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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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4:02


  我的名字叫小朝。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我住在這片斷壁殘垣裡,給小姐守靈。

  她死了整整一年了,西園已成廢墟,被所有人遺忘。

  我掃著庭中落葉,外面春雨凄綿,天漸漸的暗下去,沒有人來點燈,西園一片昏黑。

  在那樣的昏黑中,前方卻出現了一點光亮,走近了,原來是有人提著燈籠,從斷墻處進來。

  我定定地看著來人,他的面容在陰影中看不清晰,只有掌燈的一隻手,修美如玉。他身上傳來一種久違了的熟悉的味道,那味道讓人很安心。

  他走到我面前,吃了一驚,似乎也沒想到,此地還會有人。然後問我:“你是誰?”

  “我的名字叫小朝。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

  “你是柳家的丫鬟?”來人更為震驚,一把將我攥到燈前,細細打量。我抬頭,看見他的一雙眸子,在黯淡的陰影裡亮如晨星。

  “你怎麼會在這裡?”

  “給小姐守靈。”

  “怎麼可能……”那人喃喃,復咄咄,“柳家一年前就舉家遷往杭州了,連帶著夕……的棺木一起,怎麼可能還留下一人在這裡守什麼所謂的靈?”

  我大吃一驚,大腦頃刻空白,眼前的一切就像盪漾在水裡的影子,巨石落下,漣漪驟起,紊亂成一片——

  難怪這麼久來,我一個人都看不見……

  難怪沒有人給我送飯送水,沒有人對我噓寒問暖……

  難怪廊前塵灰,怎麼掃也掃不完……

  我再轉身,看著破敗殘缺的屋梁,看著野蔓橫生的庭院,看著這個沒有燭火也沒有食物的廢墟,怔怔地想著我這麼久來都是如何生活的,這樣的地方,怎麼可能住人?

  那人再攥我手,逼問道:“你究竟是誰?”

  “我的名字叫小朝,我是船王世家柳家的丫鬟,我在這給小姐守靈……”我想我就快哭出來了,也許已經哭出來了,因為我的聲音抖的那麼厲害,連自己聽了都害怕。身體再也承受不了那種撕心裂肺般的壓力,我一把推開來人,將他的燈籠打翻在地,然後衝出去。

  我開始拼命奔跑。

  想著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裡,又為什麼會對小姐的事情如此清晰。身後腳步聲緊隨而至,那人不肯放過我,跟了上來。

  最後,濕漉漉的雙手將我緊緊扣在身前,有一個聲音,仿佛從很遙遠的地底升起來,念著一個我聽了千萬回、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名字——

  “柳夕……”

  混沌世界,仿佛因這兩個字而逐漸清明,朗朗乾坤因這兩個字而重歸正位,我在一雙亮的能照出世間萬物的眼瞳中,看見了自己——

  梳的很整齊很細緻的頭髮,上面簪滿了紅色珠花,身上,衣裙鮮紅,用金線繡著龍鳳呈詳,我的眼睛很大,鼻子很高,嘴巴很小……卻是,一片焦黑。

  我伸出顫抖的手指,撫摩自己的臉,摸的很輕也很慢。

  眼睛的主人低低一笑,恍若嘆息,“醜丫頭,真的是你。”

  “你是誰……”

  這個藏在暗影裡看不清楚的人究竟是誰?

  這個身上有我熟悉的味道的人究竟是誰?

  這個用我最忌諱的稱呼在呼喚我的人,究竟是誰?

  是誰?是誰?你是誰?

  “你不認識我了?真的不認識我了?”他重新點起燈籠,將燈舉到臉旁,明黃色的光映著他的臉,他的眉太濃,他的眼太厲,他的鼻太高,他的脣太薄,他的輪廓太過深邃他的氣質太過狂野——

  他從來都不及沈言美。

  可是,可是,可是啊……

  我怔怔地望著這張臉,卻淚流滿面。

  我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

  那個名字,在三月初六那天,從另一人口中說出來,用一種絕對執著的語氣。

  那個人說:“我懷了沈諾的孩子,所以,柳小姐,請你行行好,把沈諾讓給我。求你了……”

  名動京都的絕色名妓,跪在我面前,揪住我的裙擺泣道:“柳小姐,你和沈二公子才是般配的一對璧人,為什麼你不嫁他,偏偏要嫁沈諾?難道你不知道嗎,沈諾不願娶你……”

  沈諾不願娶你。

  六個字,透心之涼。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根本是從齒縫間逼出去的:“你如何知道他不願娶我?”

  小月亮笑,笑容裡有刮骨剔刀般的殘忍,“他若喜歡你,又怎會與我相交,並讓我有了孩子?”

  我看見那把刀將我的血肉割開,看見鮮血淋漓,看見滿目瘡痍,看見我和他的一十七年……並最終,看見了我的結局。

  那一夜,我看見滿室鮮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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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4:21


  我的名字叫柳夕。

  是船王世家柳家的小姐。

  一年前我在出嫁的前一晚用大火燒死自己,一如我娘的結局。

  一年裡我流連生前住所,徘徊不去,不知自己已成孤魂野鬼。

  一年後我再遇沈諾,看著燈下的他,想起前塵舊事,恍如夢境。

  “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他沈諾為什麼要來這片荒廢了一年的園子?

  “你為什麼看的見我?”凡眼肉胎,他為何會看得見我?

  他凝望著我,眼中浮翠流丹,明明滅滅,最後,化為一笑:“我來找你。”

  “找我?”我身體僵直,目光呆滯,有太多太多的不明白。

  他將燈籠緩緩落下,燈光亦搖曳而下,滑下他的臉,掠上他的衣,長袍隨風展開,襯得他仿佛隨時都會離去。

  雪白色的衣袍上,點點黃,點點紅。

  我終於知道那種我所熟悉的味道是什麼了。

  是酒。

  他身上永遠有酒的芬芳。

  而此刻,酒滓染在襟上,連帶鮮血一起,點點黃,點點紅。

  “你喝死算了!”多少年前的詛咒聲,仿佛還迴盪在耳邊。他穿著吉服在靈堂前飲酒咳血的模樣,也依舊曆歷在目。

  “你也……死了?”我的手指劃過衣上的那些黃點紅點。

  “嗯。”

  “為什麼?”

  “知道你寂寞,所以來陪你。”

  “為什麼?”我悸顫,哽咽難抑,明明不喜歡我的,明明有了小月亮,明明還有了孩子,為什麼,又為什麼要為我身亡,為我尋覓,為我……來到了這裡?

  “小月亮說謊,我與她清清白白,始終以禮相待。”

  “那你為何一直宿醉在外?”

  “因為……”他的眼中,有非常深沉的一種痛苦,“言兒喜歡你。”

  我想起了小時候的事。

  夫子出了卷子,兩人同時寫完,夫子先看沈言的,誇他寫的好,沈諾就在一旁將卷子揉爛,笑笑答道,哎呀呀,真是抱歉,我什麼都沒寫呢;

  左相出上聯,沈言先答,左相賞他物什,再問沈諾,他總是說自己不會;

  皇上召見兩人,沈諾表現愚鈍,更顯沈言聰慧……

  一直一直以來,他在沈言身邊有若遁形,永遠沒有光彩。

  一直一直以來,他什麼都讓給了弟弟。

  “我小時淘氣,在井邊玩耍,一頭掉下去。當時二娘懷著言兒,大腹便便,正巧路過,連忙甩繩救我。最後,我雖然得救,但她卻動到胎氣,不但嬰兒提前出世,她更是虛脫而死。”

  “言兒的娘是為了救我死的,所以我對自己發過誓,終其一生,都要保護弟弟,不讓他再遭遇不幸,再受絲毫委屈。”

  “我知道言兒喜歡你,所以我就一直對你壞,避著你。我想我是那麼糟糕,我夜夜留宿青樓,喝的爛醉,我這麼一個無可救藥的大爛人,你是不會喜歡我的。”

  “可是,一時情動,在馬車上卻吻了你。我吻了你,我非常非常後悔,於是我選擇繼續逃。”

  “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最後爹和你爹,在你的婚事上竟然都選了我而沒有選言兒。看著言兒痛苦的樣子,我對自己說,我不能搶他心愛的東西。”

  “所以我請小月亮幫我演了一齣戲,我想讓你對我死心。”

  “只是我沒想到,反而害死了你。”

  “對不起,我害了你。所以,我把命抵給你。”

  他屈膝,在我面前緩緩跪下,將臉埋入我手中,“對不起,夕,但我活著一日,就不能忘記二娘對我的恩情,是我害言兒失去母親,是我害他早產出世從小體弱多病,所以,我根本沒有辦法娶他所喜歡的你。對不起,請原諒我,原諒我……”

  杜鵑泣血,病蝕一年。這一年,他是怎麼過的,我已不敢想象。

  “現在,”他抬起頭,望著我,一字一字道,“請讓我陪你。生前不願看你,不能喚你,不捨憐你,不敢愛你,現在,請讓我一一補回來。”

  我靜靜地站了很久很久,最後,伸出手,撫上他發,“傻瓜。”

  我和他,原來都是傻瓜。





  我生前的名字叫柳夕,死後叫小朝。

  我和另一隻鬼,一起住在西園裡。

  如此,年年歲歲,朝朝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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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破城



  我在城門前久久徘徊。

  太陽一點點地沉了下去,黃昏的餘暉映得五丈高的城門呈現出破敗的暗紅,殘痕累累,而把守的士兵也大多神情麻木、滿面倦容。

  這座坐落在邊關重鎮的燕城,在被氏國大軍圍困了整整兩個月後,終被擊破。

  氏國三皇子顏爍接手此地,以安撫為主,下令休養生息。

  而我卻在城門前,望著一墻之隔的故土,淚濕衣襟。

  城破了,家毀了,我,回不去了……

  我看見父親的頭顱,在城墻上掛了七天七夜,因為他率領將士拼死抵抗,因為他誓死不肯投降,因此,氏軍在破城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割下他的頭顱,以儆效尤。

  我看見母親的鮮血在城門上流淌,將原本木色的大門染成猩紅,父親一死,她便以身殉節,追隨夫君仙去。

  我還看見我的哥哥,顫抖地舉著降書跪在顏爍馬前,他的懦弱毀了他自己也毀了全家,百年童氏,成了國之罪人。

  宛大的天地,而今,只剩下了我一人。

  我徘徊在城門之外,想著怎麼才能進去,在此過程中,我問了一個又一個路人:“可不可以帶我進城?”

  他們大多都沒有理睬我,徑自從我身邊走過。偶有兩三個停下腳步,卻是看著我搖頭輕嘆。

  世情冷暖如斯。

  我正在黯然神傷,有一道影子覆了過來,抬眸,看見一個男人。

  白衣,黑髮,黑瞳。

  無比簡單的色彩,卻在他身上構築成難言的一種優雅。

  他望著我所在的方向,眼眸中有淡淡的唏噓,然後看見我,微微一愕。

  我問,可不可以帶我進城。

  他沉吟片刻,點頭道:“跟我來。”

  於是我便跟著他進了城。

  他背著一把豎琴,琴弦在黯淡的夜幕中散髮著淺淺銀輝,像月光一樣。

  守城的士兵本欲攔阻,但在看見這把豎琴後面色頓變,恭敬而拘謹地讓路放行。

  我搶在他前,踉蹌先行,一路過去,滿目瘡痍。

  這座原本地屬西國、素有明珠之稱的燕城,被戰火摧毀了的,不僅僅只是城墻,殉難了的,不僅僅只是六千名士兵,還有千年文化,百年富足,和廿年祥寧。

  且看家家掛白紗,戶戶添新墳,多少妻離子散,多少家破人亡……就為了成全幾個人的權力野心、千秋霸業。

  氏國,不報此仇,我不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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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5:03


  長街的盡頭是我家。

  白玉石階層層疊上,兩具銅製人首司晨靈獸屹立在朱門前,門上匾額更是以整塊的琉璃雕刻而成,由先帝親筆御書,恩賜定國之名。

  我的父親,便是定國將軍童靖,受封燕城。

  童氏滿族風光一時無人可及,又有誰知,最後竟落得這般下場……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門上牌匾已煥然一新,金漆大字在華燈初起中格外分明——顏府。

  我怔怔地望著那個顏字,感到一種深深的絕望。

  身後,白衣人道:“你……要找的地方就是這裡?”

  我點頭,復又搖頭。

  他打量著我若有所思。便在這時,府門突開,一管家匆匆奔出,對著他躬身行禮,“先生可算來了,快請進!”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的目的地也是這裡,他是誰?

  管家邊領路邊道:“三殿下已經等了很久,吩咐說只要先生一到,就立刻去見他。”

  “殿下現在如何了?”

  “殿下的傷始終不見好轉,這幾日更是咳嗽不止,請了好些個大夫來,全都束手無策。”

  “飲食如何?”

  “每日僅能喝三兩白粥,已經瘦的不成人形,把我們都給擔心壞了……先生,這邊請。”管家繞進拱門,我的心頓時為之收緊。

  臨湖水榭,掩映在碧樹瓊花間,紅欄綠板,曲廊迴旋,好一派神仙住所。

  扶欄上掛著八十一顆鈴鐺,窗欞上繡著七十二朵卷心蓮……我對此地是如此熟悉,卻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香閨變成了敵主的行宮!

  管家打開房門,通稟道:“殿下,先生到了。”

  一陣咳嗽聲回應了他的話,管家連忙轉身請我們入內。

  進得門去,但見屋內擺設如舊,絲毫未有變動,我不禁微微詫異。而描龍繡鳳的象牙榻上,靜靜地坐躺著一個人。

  雖是初見,但我知道,他便是顏爍。

  以驍勇善戰、鐵血無情名揚四國的顏爍。

  被認為是氏國最有可能繼承皇位的三皇子顏爍。

  以及……害我父親戰死害我母親自盡害我兄長成了眾人笑柄的顏爍!

  此刻,他離我只有五步之遙,臉色蒼白,氣息荏弱。若我撲將上前,是否能在護衛趕到前掐死他?

  我想我的表情肯定變得很可怕,因為白衣人突然轉過頭來,驚詫地看了我一眼。

  我連忙垂下眉睫,時機未到,不可輕舉妄動,機會只有一次,須一擊必中才行。

  白衣人走至榻前,為顏爍搭脈,又翻起他的眼皮看了片刻。管家道:“先生,如何?”

  白衣人沉吟半晌,起身道:“我雖有心相救,奈何殿下不肯配合。”

  管家大驚,“什麼?先生的意思是,是殿下自己不想好起來?”

  “我開一方子,你先讓他服下,靜觀幾天,再做打算。”白衣人走到書案旁,不見紙筆,我忍不住道:“在第三個抽屜中。”

  他打開抽屜,雞矩筆、無心散卓筆與竹絲筆排放地整整齊齊,更有象牙蓮藕筆舔,乍一取出,映得整張書桌都為之一亮。

  白衣人贊道:“好筆!好硯!”

  “童家的小姐自小才名遠揚,寫得一手好字,童靖寵她有如至寶,什麼好的都搜來給她。”管家說的輕巧,我卻心中一酸。

  白衣人未加置評,提筆開了藥方。管家喚進幾名家僕,命她們去煎藥,又為他安置客房。不知為何,他們對於我的出現隻字不提,似乎完全將我看成了白衣人的家眷,也不為我另闢房間。

  “先生的房間已經準備好了,請跟我來。”管家開門帶路,我跟著白衣人走出去,剛跨過門檻,忽聽一聲音自後傳來:“童童……”

  我大駭,轉身驚望,卻是顏爍在夢中囈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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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5:15


  我的名字叫童童。

  母親說,意喻她和父親同年同月同日死之願。

  一語成讖。

  只要閉上眼睛,就能回想起破城那日的情形:父親身中數箭,自馬上墜落,被敵軍一桿長槍穿透了身軀;而眼睜睜地目睹父親殉難的母親,也趁人不備一頭撞上了城墻……

  而今,我站在曲廊前,望著庭院中一株已經枯死的婆娑梅,回想起過往種種,不甚哀傷。

  “你究竟是誰?”白衣人靠在門旁,如此問我,“你似乎對這裡的一切都很熟悉。”

  “那麼你呢,你又是誰?”

  他沉默。

  “我不問你的身份來歷,你也莫問我的好麼?”

  他轉身離去。

  我順著曲廊一路往前,看到了仙龜潭。母親一度病危,夢中見烏龜駝了杯酒給她,她喝下酒後,醒來果然好轉,再在屋子裡一找,竟真被她找到一隻烏龜,自那以後飼養潭中,日日喂以對蝦金鯉,好不矜貴。

  我走到潭邊,那隻烏龜仍在。烏龜啊烏龜,你救得了我母親一次,為何不救她第二次?正在傷感,一連串腳步聲由遠而近,我連忙躲於樹後,見幾名婢女擁著一位珠環翠繞的婦人朝這邊走來。

  婦人的臉在夜色中看不清晰,只覺衣飾華貴,想必是顏爍的家眷。

  一婢女道:“夫人,這隻烏龜真有那麼神嗎?聽說以前的童夫人把它當鎮府之寶供奉,是不是真的?”

  另一名婢女掩嘴嗤笑,“若真那麼靈驗,怎麼不見它保佑童家呢?”

  婦人輕叱道:“住口,不得胡言。”聲音極為熟悉,似乎是在哪裡聽過,我凝眸相望,卻只看見她的一截衣袖,袖口繡著蘭花,頗是雅致。

  婢女們自食盒中取出金鯉,婦人親自用足踩至半死,才投下湖去。一婢女拍手道:“吃了吃了,真的吃了耶!原來要這樣喂啊,難怪前幾天怎麼喂都不吃。”

  我卻心頭暗驚——這是母親喂龜的不二之法,此人究竟是誰,為何會知道?

  仿佛是為了開解我的疑惑,一陣風來,婦人的長髮為風吹亂,她側過臉來輓了一輓,燈籠裡的燈光正好映著她的眉眼,我吃驚的差點叫出聲。

  這個人!這個豐容盛飾看起來好不高貴的貴婦人,竟是我以前的貼身丫鬟小蘭!

  她沒有死?她竟還留在這府裡?而且搖身一變,竟成了主子?她是誰的主子?又是誰的夫人?

  婢女道:“夫人,既然已經喂好了,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你有了身孕,最怕吹風著涼。”

  “是啊是啊,三殿下交代過一定要好生照看夫人,若您有個什麼閃失,我們這些做下人的就要遭殃啦。”

  “放心,三殿下最寵夫人啦,到時候只要夫人在三殿下面前替我們說幾句好話,殿下就舍不得罰了……”

  笑聲中,一行人漸行漸遠,而我,立在樹後,失魂落魄。只覺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我的丫鬟,我從小一起長大親如姐妹的小蘭,竟成了顏爍的妾室!

  城破不過一個月,她這會就有了身孕,可見早在破城前就與顏爍有染,這個——賤人!

  枉我一直那麼疼她,但凡我有都分她一半,沒想到她不但委身仇敵,還早就暗通款曲,沒準城裡的情報都是她給泄露出去的,她背叛了我,也背叛了童家,賤人!

  怒火躥天而起,當即什麼都不顧地衝過去,一心只想抓住那個賤人痛打一頓,不料半途伸出了一隻手,拖住我臂道:“你做什麼?”

  我回頭,從琉璃般剔透的黑眸中看見了自己的模樣——雙目赤紅,形似瘋癲。

  這個認知猶如一盆冷水,嘩啦啦地澆下來,將我從頭冷卻到腳,我捂住雙眼,忍不住痛哭出聲。

  為什麼要讓我看見這一切?

  為什麼要繼父親慘死,母親自刎,哥哥屈降之後,又看見小蘭倒戈?為什麼?為什麼?

  白衣人走過來,輕輕撫摸著我的頭,“你太累了,我彈只曲子給你聽。”

  他席地而坐,立起豎琴開始彈奏。

  清麗空靈的旋律像跳躍在玉器上的水珠一樣自他指尖流淌,我聽著那樣的曲子,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朦朧,萬物仿佛離我越來越是遙遠,我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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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5:29


  我叫童童。

  是定國將軍童靖的獨女,自小父母珍愛如明珠。我在深閨中養到十二歲,有次踏青時誤將詩稿落下,被太學府的先生撿到,驚為天人,自那以後才名遠揚。

  十五歲時我認識了青子,他是馬夫從外面揀來的孤兒,跟著馬夫幫我喂馬,他很聰明,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情,一邊教我騎馬一邊說給我聽。

  風輕輕的吹,馬慢慢的走,陽光灑在他淺茶色的頭髮上,像緞子一樣柔軟。

  我愛上那個頭髮柔軟的少年,為此父親大發雷霆,母親看著我抹淚,“門不當戶不對的,怎麼行呢?”

  我不管。我對母親說,若是你們不肯,我就跟他私奔去,到時候傳了出去,你們說說看,究竟是招個窮小子當入門女婿難聽,還是女兒跟個野小子私奔了難聽?

  我是從小嬌寵慣了的公主,說一不二,而且父母向來對我百依百順,我以為鬧一鬧,嚇一嚇,這次也會有求必應的……

  我一直一直那麼堅信著,直到有一天,我發現再也看不見青子。

  他去哪了?

  為什麼不見了?

  馬廝內,紅馬依舊,但那個幫我牽馬喂馬的少年,去哪了?

  我找啊找,怎麼找都找不到,直到無意中路過嫂嫂的房間,聽見她對哥哥說:“公公把青子給打死了,若是童童知道了,該有多傷心啊。”

  哥哥不以為然,“她也就是一時的小姐脾性,不讓她要,她非要,放心吧,童童不可能真喜歡那小子的,等時間過去了,興趣也就淡了。”

  我在門外猶如五雷轟頂,一時間天旋地轉,看不清風景。後面的話就再也沒聽到。我呆呆的走回自己房間,呆呆的躺到床上,又呆呆的閉上眼睛。

  整個過程裡,沒有聲音,沒有想法,更沒有眼淚。

  我以為我會大哭大鬧,衝到父親面前問他為什麼要那麼殘忍,我以為我會痛不欲生,後來才知道,原來,我也可以那麼麻木,麻木到,裝作從來不知道那件事情,也從沒認識過一個叫青子的少年,繼續行屍走肉般的活下去。

  而此刻,青子的臉在半空中浮現,豐潤的嘴脣開開合合,一聲聲,喚的都是——

  童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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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匿名  發表於 2015-9-7 15:35:46


  等我再醒過來時,人已在客房的床上。

  淡淡的陽光從窗欞外照進來,原來我昏迷了一夜。

  白衣人背對著我,坐在窗下,依舊彈著豎琴,琴音非常非常好聽,寧靜又溫暖。

  他道:“你醒了?”

  我嗯了一聲。

  他道:“我要去為三殿下診脈了,你,要不要一起來?”

  我點頭。

  去,當然去,我為什麼不去?

  我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回到這裡的唯一目的就是要報仇,這麼好的機會怎麼可能錯過?

  他收起豎琴,打開房門先我而行,不知是不是錯覺,我好像聽見了他在輕輕地嘆息,嘆息裡,有著濃濃的惋惜。

  到得水榭,顏爍依舊氣息荏弱。白衣人親自取過一旁的藥碗喂他,他的睫毛顫了幾下,忽然抓住白衣人的手喊:“我看見了!”

  “冷靜。”

  “我真的看見了!”

  “我知道,但是,請你冷靜!”白衣人的袖子在顏爍面上輕輕一拂,他便重新陷入昏迷,在昏迷中喃喃喊著一個名字。

  白衣人轉身對我道:“我們回去吧。”

  我見旁邊站著四名婢女,看來這次也沒希望殺掉顏爍,因此只得作罷,跟著白衣人離開。

  屋外鳥語花香,人間三月,湖面波光粼粼,像是要把人一生的記憶都閃爍出來。白衣人凝望著碧藍色的湖水,忽道:“你知不知道三殿下為什麼要執意住在這裡?”

  因為這裡的風景最美。

  “你知不知道他為何久留燕城不肯回國?”

  因為他要鞏固疆土收買人心。

  “你知不知道他為何一病不起命在旦夕?”

  因為他在戰役中受了傷。

  白衣人回過頭來,目光複雜,讓人覺得哀傷。他一字字道:“那你總該聽見,他剛才呼喚的,是誰的名字。”

  我渾身一震,仿佛再次看見先前夢中那朝我張張合合的嘴脣,以及烙印在記憶深處的少年的臉。一股悲傷自腳底伸起,潮水般將我浸沒。

  “童童……童童……”

  顏爍喊的,也是這兩個字。

  可他為什麼要喊我?為什麼要住在我的住所?為什麼不回他的氏國?又為什麼久病不愈?

  白衣人的聲音在耳邊輕飄,仿佛來自天邊,又仿佛發自心底:“你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一曲《前世鏡》,仍沒有讓你想起來嗎?”

  前世鏡?原來他昨夜彈的曲子,叫這個名字嗎?可我應該想起什麼?除了青子,我什麼都沒想起來。

  白衣人垂眉嘆息:“那麼,入夢去吧!”他的指尖在我額頭輕輕一點,我便整個人都飄了起來,飛過碧湖,飛過屋宇,飛到一片桃花林中。

  “小姐!”清甜的嗓音自前方來,我凝眸望去,看見了小蘭。

  她依舊頭梳雙髻,穿著我送的衣裳,回到十五六歲時的模樣。

  “小姐,那個無賴又派人來啦!啊呀小姐你別再盪鞦韆了,快想想辦法啊,那無賴幾次三番的送禮物來提親,你怎麼半點都不著急呢?”

  “急什麼?”我看見鞦韆上坐著一個人,背對著我,仿佛是我,又仿佛不是我,“反正這門婚事爹爹是不會同意的,讓他提個夠好了。”

  “那可不一定哦小姐,不管怎麼說,他好歹是堂堂氏國的三皇子呢。小姐如果嫁過去,就是王妃,將來說不定還能做皇后!”小蘭神情雀躍,看起來非常興奮。

  “呸!”鞦韆上的少女啐了一聲,聲音裡滿滿的不以為然,“誰要當王妃,誰要做皇后?再說氏國和咱們不合已久,就算爹爹同意,皇上也不會同意的。”

  “如果皇上也同意呢?”清風拂過珠簾般的華麗聲音遠遠傳來,輕袍緩帶的男子從樹林那頭走過來,風中桃花翻飛,落了一地緋紅。

  他的五官在我視線中逐漸清晰,秀挺的眉,明亮的眼,無比俊美的一張臉——不再是我所看過的那個樣子了。

  我看過的他,面無血色,憔悴不堪,眼眸也毫無生氣。可又怎料,他原本竟可以如此英姿颯爽,意興風發?

  小蘭啊了一聲,連忙躲到少女身後,“小姐,他他他竟然親自來了!”

  少女從鞦韆上跳下,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就是顏爍?你為什麼非要娶我?”

  那人微笑,“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更何況小姐高才,天下皆知。也只有你,夠資格做我的王妃。”

  少女忽然笑了,“原來如此。我的確夠資格做三皇子的妻子,只可惜……”

  “可惜什麼?”

  少女朝他勾手,他依命靠近,少女突然跳起,狠狠給了他一巴掌,顏爍武藝高強,竟未躲避,硬生生的挨了這一下。

  “只可惜,你不夠資格做我童童的夫君。人貴自重,皇子請回吧!”冷冷說完這句話後,少女揮袖便走,剩下小蘭,睜著不安的眼睛,看看她又看看他。

  顏爍站立許久,抬手摸摸被打中的右頰,然後抬眉對小蘭一笑:“你家小姐真有個性,不過,我好像更喜歡了。”

  小蘭咬了咬嘴脣,低聲道:“小姐心裡有人了,不會喜歡你的,你還是趁早放棄吧!”

  顏爍挑眉。不得不承認,他真的是得了幅好皮相的不少便宜。因為小蘭接下去就說:“小姐喜歡的那個人其實已經死了,但是大家都瞞著她,不讓她知道,所以她還在痴痴地等,任何男子都入不了她眼,你,還是回去吧。”

  顏爍的眼眸由淺轉濃,沒有說話。場景突然拉遠,我再次飄了起來,回到湖邊,定下來時,白衣人猶在身前。

  “你看見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仍沉浸在剛才那一幕的震撼裡,訥訥難言。

  “顏爍自從看過你的詩稿後便對你仰慕已久,不顧兩國不合,執意要娶你為妻。他一共提了12次親,你父親就拒絕了他12次。但是在此過程裡,他漸漸博取了你的芳心,你終於被他打動……”

  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已尖叫起來:“你胡說!不可能!怎麼可能!我喜歡的是青子!只有青子!永是青子!我不可能變心!你胡說……”

  “青子……已經死了。”他的目光深沉如海,不知為何,我突然害怕。

  為了掩飾那種害怕,我喊的更加尖銳:“就算死了又怎麼樣?我只喜歡他,其他人再好,也統統不要,更別說是顏爍!他之所以想娶我,不過是為了虛榮心,覺得天下第一才女才配得起他那高貴的身份,更何況他還、還還跟我的婢女有一腿,這種花心無心的男人,怎麼比的過青子!青子……青子……”

  我想起了那個少年柔軟的發梢,想起他在陽光下無限亮澤的長髮,想起他牽著紅馬站在我面前溫柔的喊我童童,想起婆娑梅下,他俯過身來吻我,身上有青草的芳香……

  他的一絲一毫都在我腦海里深深印記,這麼多年從未相忘……這樣的我,怎麼可能變心?你胡說!你胡說!

  遠遠的,小蘭走了過來。

  依舊是霧鬢廣袖,依舊是侍婢成群。

  她在陽光下看起來無限高貴,哪還有昔日當丫鬟時的影子。

  “三殿下見到夫人,情緒就會好轉,所以夫人更應該多去看看三殿下才是。”

  “夫人真是好命呢,今生得遇三殿下,真不是我們自誇,幾位皇子裡,就屬我們家殿下最好啦。相貌出眾文武雙全還很上進,更重要的是,對夫人一心一意。夫人可是他的第一個侍妾,等趕明兒回了國,扶正那是指日可待的事呢……”

  “是啊是啊,我們就先給夫人賀喜了……”

  我轉身,不願再聽下去。

  而這一回,白衣人沒有再叫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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