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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宋朝通俗演義(本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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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0-6 05:52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宋朝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宋朝(包括北宋與南宋)之歷史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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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6:41:54 |顯示全部樓層
第一回     河洛降神奇兒出世 弧矢見志游子離鄉



  「得國由小兒,失國由小兒。」這是元朝的伯顏,拒絕宋使的口頭語,本沒有甚麼秘讖,作為依據。但到事後追憶起來,卻似有絕大的因果,隱伏在內。宋室的江山,是從周主宗訓處奪來。宗訓衝齡踐阼,曉得甚麼保國保家的法兒?而且周主繼後符氏,又是初入宮中,才為國母,周世宗納符彥卿女為後,後殂,復納其妹,入宮才十日。所有宮廷大事,全然不曾接洽,陡然遇著大喪,整日裡把淚洗面,恨不隨世宗同去。可憐這青年嫠婦,黃口孤兒,煢煢孑立,形影相弔,那殿前都點檢趙匡胤,便乘此起了異心,暗地裡聯絡將弁,托詞北征﹔陳橋變起,黃袍加身,居然自做皇帝,擁兵還朝。看官!你想七歲的小周王,二十多歲的周太后,無拳無勇,如何抵敵得住?眼見得由他播弄,驅往西宮,好好的半壁江山,霎時間被趙氏奪去。還說是甚麼禪讓,甚麼曆數,甚麼保全故主,甚麼坐鎮太平,彼歌功,此頌德,差不多似舜、禹復出,湯、文再生。中國史官之不值一錢,便是此等諫頌所累。
  這時正當五季以降,亂臣賊子,搶攘數十年,得了一個逆取順守,彼善於此的主兒,百姓都快活得很,哪個去追究隱情?因此遠近歸附,好容易南收北撫,混一區夏,一番事情,兩番做成,這真叫作時來福輳,僥倖成功呢。偏是皇天有眼,看他傳到八九世,降下一個勁敵,把他河北一帶,先行奪去,仍然令他坐個小朝廷﹔康王南渡,又傳了八九世,元將伯顏,引兵渡江,勢如破竹,可巧南宋一線,剩了兩三個小孩子,今年立一個,明年被敵兵擄去,明年再立一個,不到兩年,又驚死了,遺下趙氏一塊肉,孤苦伶仃,流離海嶠,勉勉強強的過了一年,徒落得崖山覆沒,帝子銷沉,就是文、陸、張幾個忠臣,做到力竭計窮,終歸無益,先後畢命,一死謝責。可見得果報昭彰,天道不爽。憑你如何巧計安排,做成一番掀天揭地的事業,到了子孫手裡,也有人看那祖宗的樣子,不是巧取,便是強奪,悖入悖出,總歸是無可逃避呢。為世人作一棒喝,並非迷信之言。不過惡多善少,報應必速﹔善多惡少,報應較遲。試看朱溫、李存勗、石敬瑭、劉知遠、郭威等人,多半是淫兇暴虐,善不敵惡,自己雖然快志,子孫不免遭殃。忽而興,忽而亡,總計五季十三君,一古腦兒只四五十年,獨兩宋傳了十八主,共有三百二十年,這也由趙氏得國以後,頗有幾種深仁厚澤,維系人心,不似那五季君主,一味強暴,所以歷世尚久,比兩漢只短數十年,比唐朝且長數十年,等到山窮水盡,方致滅亡,這卻是天意好善,格外優待呢!
  小子閒覽宋史,每歎宋朝的善政,卻有數種:第一種,是整肅宮闈,沒有女禍﹔第二種,是抑制宦官,沒有奄禍﹔第三種,是睦好懿親,沒有宗室禍﹔第四種,是防閒戚裡,沒有外戚禍﹔第五種,是罷典禁兵,沒有強藩禍,不但漢、唐未能相比,就是夏、商、週三代,恐怕還遜他一籌。但也有兩大誤處:北宋抑兵太過,外乏良將,南宋任賢不專,內乏良相。遼、金、元三國,迭起北方,屢為邊患。當趙宋全盛的時候,還不能收復燕、雲十六州,後來國勢日衰,無人專閫,寇兵一入,如摧枯拉朽一般,今日失兩河,明日割三鎮,帝座一傾,主子被虜﹔到了南渡以後,殘喘苟延,已成弩末,稍稍出了幾員大將,又被那賊臣奸相,多方牽制,有力沒處使,有志沒處行,風波亭上,冤獄構成,西子湖邊,騎驢歸去,大家心灰意懶,坐聽敗亡,沒奈何迎敵乞降,沒奈何蹈海殉國。說也可憐,兩宋三百二十年間,始終被夷狄所制,終弄到舉國授虜,寸土全無,彼時懲前毖後的趙太祖,哪裡防得到這般收場?其實是人有千算,天教一算,若非冥冥中有此主宰,那篡竊得來的國家,反好長久永遠,千年不敗,咳!天下豈有是理嗎?總冒一段,仍歸到篡竊之罪,筆大如椽,心細似發。看官不要笑我饒舌,請看下文依次敘述,信而有徵,才知小子是核實陳詞,並非妄加褒貶哩。稗官野乘,一同俯首。
  且說後唐明宗天成二年,洛陽的夾馬營內,生下一個香孩兒,遠近傳為異聞。什麼叫作香孩兒呢?相傳是兒初生,赤光繞空,並有一股異香,圍裹兒體,經宿不散,因此叫作香孩兒。從異聞入手,下筆突兀。或謂後唐明宗李嗣源,繼阼以後,每夕在宮中焚香,向天拜祝,自言某本胡人,為眾所推,暫承唐統,願天早生聖人,為生民主,撥亂反正,混一中原。誰知他一片誠心,感格上蒼,誕生靈異,洛陽的香孩兒,便是將來的真命天子,生有異征,也是應有的預兆。香孩兒事見正史,雖或由史官諛頌,但崛起為帝,傳統三百年,當非凡人可比。究竟這香孩兒姓甚名誰?看官聽著!便是宋太祖趙匡胤。畫龍點睛。他祖籍涿州,本是世代為官,不同微賤。高祖名朓,曾受職唐朝,做過永清、文安、幽都的大令。曾祖名珽,曆官藩鎮,兼任御史中丞。祖名敬,又做過營、薊、涿三州刺史。父名弘殷,少驍勇,善騎射,後唐莊宗時,曾留典禁軍,娶妻杜氏,系定州安喜縣人,治家嚴毅,頗有禮法,第一胎便生一男,取名匡濟,不幸夭逝,第二胎復生一男,就是這個香孩兒。香孩兒體有金色,數日不變,難道是羅漢投胎?到了長大起來,容貌雄偉,性情豪爽,大家目為英器。乃父弘殷,歷後唐、後晉二朝,未嘗失職。香孩兒趙匡胤,出入營中,專喜騎馬,復好射箭,有時弘殷出征,匡胤侍母在家,無所事事,輒以騎射為戲。母杜氏勸他讀書,匡胤奮然道:「治世用文,亂世用武,現在世事擾亂,兵戈未靖,兒願嫻習武事,留待後用,他日有機可乘,得能安邦定國,才算出人頭地,不至虛過一生呢。」人生不可無志,請看宋太祖自負語。杜氏笑道:「但願兒能繼承祖業,毋玷門楣,便算幸事,還想甚麼大功名,大事業哩!」匡胤道:「唐太宗李世民,也不過一將門之子,為什麼化家為國,造成帝業?兒雖不才,亦想與他相似,轟轟烈烈做個大丈夫,母親以為可好麼?」杜氏怒道:「你不要信口胡說!世上說大話的人,往往後來沒用,我不願聽你瞎鬧,你還是讀書去罷!」匡胤見母親動怒,才不敢多嘴,默然退出。
  怎奈天性好動,不喜靜居,往往乘隙出遊,與鄰里少年,馳馬角射,大家多賽他不過,免不得有妒害的心思。一日,有少年某牽一惡馬,來訪匡胤,湊巧匡胤出來,見了少年,卻是平素往來,互相熟識,立談數語,便問他牽馬何事?少年答道:「這馬雄壯得很,只是沒人能騎,我想你有駕馭才,或尚能馳騁一番,所以特來請教。」匡胤將馬一瞧,黃鬃黑鬣,並沒有什麼奇異,不過馬身較肥,略覺高大,便微哂道:「天下沒有難騎的馬匹,越是怪馬,我越要騎他,但教駕馭有方,怕他倔強到哪裡去!」後來駕馭武臣,亦是此術。少年恰故意說道:「這也不可一概而論的。的盧馬常妨主人,也宜小心為是。」遣將不如激將,少年亦會使刁。匡胤笑道:「不能馭馬,何能馭人?你看我跑一回罷!」少年對他嘻笑,且道:「我去攜馬鞍等來,可好麼?」匡胤笑道:「要什麼馬鞍等物。」說至此,即從少年手中,取過馬鞭,奮身一躍,上馬而去。那馬也不待鞭策,向前急走,但看它展開四蹄,似風馳電掣一般,倏忽間跑了五六里。前面恰有一城,城闉不甚高大,行人頗多,匡胤恐飛馬入城,人不及避,或至撞損,不如阻住馬頭,仍從原路回來,偏這馬不聽約束,而且因沒有銜勒,令人無從羈絆,匡胤不覺焦急,正在馬上設法,俯首凝思,不料這馬跑得越快,三腳兩步,竟至城闉,至匡胤抬起頭來,湊巧左額與門楣相觸,似覺微痛,連忙向後一仰,好一個倒翻觔鬥,從馬後墜將下來。我為他捏一把冷汗。某少年在後追躡,遠遠的見他墜地,禁不住歡呼道:「匡胤!匡胤!你今朝也著了道兒,任你頭堅似鐵,恐也要撞得粉碎了。」正說著,驀見匡胤仍安立地上,只馬恰從斜道竄去,離了一箭多地,匡胤復搶步追馬,趕上一程,竟被追著,依然聳身騰上,揚鞭向馬頭一攔,馬卻隨鞭回頭,不似前次的倔強,順著原路,安然回來。少年在途次遇著,見匡胤面不改色,從容自若,不由的驚問道:「我正為你擔懮,總道你此次墜馬,定要受傷,偏你卻有這麼本領,仍然乘馬回來,但身上可有痛楚麼?」匡胤道:「我是毫不受傷,但這馬恰是性悍,非我見機翻下,好頭顱早已撞碎了。」言罷,下馬作別,竟自回去。某少年也牽馬歸家,無庸細表。
  惟匡胤聲名,從此漸盛,各少年多敬愛有加,不敢侮弄,就中與匡胤最稱莫逆,乃是韓令坤與慕容延钊兩人。令坤籍隸磁州,延钊籍隸太原,都是少年勇敢,倜儻不群,因聞匡胤盛名,特來拜訪,一見傾心,似舊相識。嗣是往來無間,聯成知己,除研究武備外,時或聯轡出遊,或校射,或縱獵,或蹴踘,或擊毬,或作樗蒲戲。某日,與韓令坤至土室中,六博為歡,正在呼麼喝盧的時候,突聞外面鳥雀聲喧,很是嘈雜,都不禁驚訝起來。匡胤道:「敢是有毒蟲猛獸,經過此間,所以驚起鳥雀,有此喧聲。好在我等各帶著弓箭,盡可出外一觀,射死幾個毒蟲,幾個猛獸,不但為鳥雀除害,並也為人民免患,韓兄以為何如?」令坤聽了,大喜道:「你言正合我意。」一主一將,應寓仁心。當下停了博局,挾了弓矢,一同出室,四處探望,並沒有毒蟲猛獸,只有一群喜雀,互相搏鬥,因此噪聲盈耳。韓令坤道:「雀本同類,猶爭鬧不休,古人所謂雀角相爭,便是此意。」匡胤道:「我等可有良法,替它解圍?」令坤道:「這有何難,一經驅逐,自然解散了。」匡胤道:「你我兩人,也算是一時好漢,為什麼效那兒童舉動,去趕鳥雀呢?」令坤道:「依你說來,該怎麼辦?」匡胤道:「兩造相爭,統是很戾的壞處,我與你挾著弓箭,正苦沒用,何妨彈死幾只暴雀,隱示懲戒。來!來!你射左,我射右,看哪個射得著哩!」令坤依言,便抽箭搭弓,向左射去。匡胤也用箭右射,颼颼的發了數箭,射中了好幾只,隨箭墮下,餘雀統已驚散,飛逃得無影無蹤了。除暴之法,均可作如是觀。兩人方櫜弓戢矢,忽又聽得一聲怪響,從背後過來,彷彿與地震相似,急忙返身後顧,那土室卻無緣無故,坍塌下來。令坤驚訝道:「好好一間土室,突然坍倒,正是出人意外,虧得我等都出外彈雀,否則壓死室中,沒處呼冤呢!」匡胤道:「這真是奇極了!想是你我命不該死,特借這雀噪的聲音,叫我出來,雀既救我的命,我還要它的命,這是大不應該的。現在悔已遲了,你我不如拾起死雀,一一掩埋才是。」無非仁術,令坤也即允諾,當將死雀盡行埋訖,然後分手自歸。
  會晉亡漢繼,中原一帶,多被遼主蹂躪,民不聊生。匡胤年逾弱冠,聞著這種消息,未免懮歎,恨不得立刻從軍,驅除大敵。既而遼主道歿,遼兵北去。事見五代史,故此處從略。匡胤父弘殷,已為匡胤聘定賀女,擇吉成婚,燕爾新歡,自在意中,免不得兒女情長,英雄氣短。到了漢乾祐中,隱帝時。弘殷出征鳳翔,戰敗王景,積功擢都指揮使,匡胤未曾隨征,在家閒著,又惹起一腔壯志,便欲辭母西行。乃母杜氏,不肯照允,他竟潛身外出,直往襄陽,在途寄信回家,勸慰母妻,那母妻才得知曉,但已無法挽留,只好聽他前去。匡胤初經遠遊,未識路徑,本擬向西從父,不意走錯了路,反繞道南行﹔及自知有誤,索性將錯便錯,順道行去。所苦隨身資斧,帶得不多,行至襄陽,一無所遇,反將川資一概用盡。關山失路,日暮途窮,那時進退維谷,不得已投宿僧寺。僧徒多半勢利,看他行李蕭條,衣履黯敝,已料到是落魄征夫,樂得白眼相對,當下嘩聲逐客,不容羈留。匡胤沒法,只好婉詞央告,借宿一宵,說至再三,仍不得僧徒允洽,頓時忍耐不住,便厲聲道:「你等禿奴,這般無情,休要惹我懊惱!」一僧隨口戲應道:「你又不是個皇帝,說要甚麼,便依你甚麼。我今朝偏不依你,看你使出什麼法兒!」道言未絕,那右足上已著了一腳,不知不覺的倒退幾步,跌倒地上。旁邊走過一僧,叱匡胤道:「你敢是強徒嗎?快吃我一拳!」說時遲,那時快,這僧拳已向匡胤胸前,猛擊過來。匡胤不慌不忙,輕輕的伸出右手,將他來拳接住,喝一聲去,那僧已退了丈許,撲塌一聲,也向地上睡倒了。還有幾個小沙彌,嚇得魂不附體,統向內飛奔,不一時走出了一個老僧,衲衣錫杖,款款前來,匡胤瞧將過去,卻是龐眉皓首,臞骨清顏,比初見的兩僧,大不相同,不由的躁釋矜平,竦然起敬。小子有詩詠那老僧道:
  莫言方外乏奇人,參透禪關悟夙因。
  願借片帆風送力,好教真主出迷津。
  欲知老僧如何對付,且至下回表明。
  看本回一段總冒,已將宋朝三百年事,包括在內。所謂振衣揭領,舉綱定綱,以視俗本小說,空空洞洞的說了幾句套話,固自大相逕庭矣。後半敘入宋太祖出身,都是依據正史,不涉虛誕,偏下筆獨有神采,令人刮目相看,是蓋具史家小說家之二長,故能雋妙若比。古人所謂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吾於作者亦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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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遇異僧幸示迷途 掃強敵連擒渠帥



  卻說寺中有一老僧,出見匡胤,匡胤知非常僧,向他拱手。老僧慌忙答禮,且道:「小徒無知,冒犯貴人,幸勿見怪!」匡胤道:「貴人兩字,僕不敢當,現擬投效戎行,路經貴地,無處住宿,特借寶剎暫寓一宵,哪知令徒不肯相容,並且惡語傷人,以至爭執,亦乞高僧原諒!」老僧道:「點檢作天子,已有定數,何必過謙。」匡胤聽了此語,莫明其妙,便問點檢為誰,老僧微笑道:「到了後來,自有分曉,此時不便饒舌。」埋伏後文。說畢,便把墜地的兩僧喚他起來,且呵責道:「你等肉眼,哪識聖人?快去將客房收拾好了,準備貴客休息。」兩僧無奈,應命起立。老僧復問及匡胤行囊,匡胤道:「只有箭囊、弓袋,餘無別物。」老僧又命兩徒攜往客房,自邀匡胤轉入客堂,請他坐下,並呼小沙彌獻茶。待茶已獻入,才旁坐相陪。匡胤問他姓名,老僧道:「老衲自幼出家,至今已將百年,姓氏已經失記了。」正史不載老僧姓氏,故借此略過。匡胤道:「總有一個法號。」老僧道:「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老僧嘗自署空空,別人因呼我為空空和尚。」匡胤道:「法師壽至期頤,道行定然高妙,弟子愚昧,未識將來結局,還乞法師指示。」老僧道:「不敢,不敢。夾馬營已呈異兆,香孩兒早現奇征,後福正不淺哩!」匡胤聽了,越覺驚異,不禁離座下拜。老僧忙即避開,且合掌道:「阿彌陀佛,這是要折殺老衲了。」匡胤道:「法師已知過去,定識未來,就使天機不可泄漏,但弟子此時,正當落魄,應從何路前行,方可得志?」老僧道:「再向北行,便得奇遇了。」匡胤沈吟不答,老僧道:「貴人不必疑慮,區區資斧,老衲當代籌辦。」有此奇僧,真正難得。匡胤道:「怎敢要法師破費?」老僧道:「結些香火緣,也是老衲分內事。今日在敝寺中荒宿一宵,明日即當送別,免得誤過機緣。」說至此,即呼小沙彌至前,囑咐道:「你引這位貴客,到客房暫憩,休得怠慢!」小沙彌遵了師訓,導匡胤出堂,老僧送出門外,向匡胤告辭,扶杖自去。
  匡胤隨至客房,見牀榻被褥等,都已整設,並且窗明几淨,饒有一種清氣,不覺欣慰異常。過了片刻,復由小沙彌搬入晚餐,野簌園蔬,清脆可賞。匡胤正饑腸轆轆,便龍吞虎飲了一番,吃到果腹,才行罷手。待殘肴撤去,自覺身體疲倦,便睡在牀上,向黑甜鄉去了。一枕初覺,日已當窗,忙披衣起牀,當有小沙彌入房,伺候盥洗,並進早餐。餐畢出外,老僧已扶杖佇候。兩下相見,行過了禮,復相偕至客堂,談了片刻,匡胤即欲告辭。老僧道:「且慢!老衲尚有薄酒三杯,權當餞行,且俟午後起程,尚為未晚。」匡胤乃復坐定,與老僧再談時局,並問何日可致太平。老僧道:「中原混一,便可太平,為期也不遠了。」匡胤道:「真人可曾出世?」老僧道:「遠在千里,近在眼前,但總要戒殺好生,方能統一中原。」趙氏得國之由,賴此一語。匡胤道:「這個自然。」兩下復縱論多時,但見日將亭午,由小沙彌搬進素肴,並熱酒一壺,陳列已定,老僧請匡胤上坐,匡胤謙不敢當,且語老僧道:「蒙法師待愛,分坐抗禮,叨惠已多,怎敢僭居上位哩?」老僧微哂道:「好!好!目下蛟龍失水,潛德韜光,老衲尚得叨居主位,貴客還未僭越,老衲倒反僭越了。」語中有刺。言畢,遂分賓主坐下。隨由老僧與匡胤斟酒,自己卻用杯茗相陪,並向匡胤道:「老衲戒酒除葷,已好幾十年了,只得用茶代酒,幸勿見罪!」匡胤復謙謝數語。飲了幾杯,即請止酌。老僧也不多勸,即命沙彌進飯。匡胤吃了個飽,老僧只吃飯半碗,當由匡胤動疑,問他何故少食?老僧道:「並無他奇,不過服氣一法。今日吃飯半碗,還是為客破戒哩。」匡胤道:「此法可學否?」老僧道:「這是禪門真訣,如貴客何用此法。」天子玉食萬方,何必辟谷。匡胤方不多言。老僧一面命沙彌撤肴,一面命僧徒取出白銀十兩,贈與匡胤。匡胤再三推辭,老僧道:「不必!不必!這也由施主給與敝寺,老衲特轉贈貴客,大約北行數日,便有棲枝,贐儀雖少,已足敷用了。」匡胤方才領謝。老僧復道:「老衲並有數言贈別。」匡胤道:「敬聽清誨!」老僧道:「『遇郭乃安,歷周始顯,兩日重光,囊木應讖。』這十六字,請貴客記取便了。」匡胤茫然不解,但也不好絮問,只得答了領教兩字。當下由僧徒送交箭囊弓袋,匡胤即起身拜別,並訂後約道:「此行倘得如願,定當相報。法師鑒察未來,何時再得重聚?」老僧道:「待到太平,自當聚首了。」太平二字,是隱伏太平年號。匡胤乃挾了箭囊,負了弓袋,徐步出寺,老僧送至寺門,道了「前途珍重」一語,便即入內。
  匡胤遵著僧囑,北向前進,在途飽看景色,縱觀形勢,恰也不甚寂寞。至渡過漢水,順流而上,見前面層山疊嶂,很是險峻,山後隱隱有一大營,依險駐紮,並有大旗一面,懸空蕩漾,燁燁生光,旗上有一大字,因被風吹著,急切看不清楚。再前行數十步,方認明是個「郭」字,當即觸動觀念,私下自忖道:「老僧說是『遇郭乃安』,莫非就應在此處麼?」回顧前文。便望著大營,搶步前趨。不到片刻,已抵營前。營外有守護兵立著,便向前問訊道:「貴營中的郭大帥,可曾在此麼?」兵士道:「在這裡。你是從何處來的?」匡胤道:「我離家多日了。現從襄陽到此。」兵士道:「你到此做甚麼?」匡胤道:「特來拜謁大帥,情願留營效力。」兵士道:「請道姓名來!」匡胤道:「我姓趙名匡胤,是涿州人氏,父現為都指揮使。」兵士伸舌道:「你父既為都指揮,何不在家享福,反來此投軍?」匡胤道:「亂世出英雄,不乘此圖些功業,尚待何時?」壯士聽者!兵士道:「你有這番大志,我與你通報便了。」看官!你道這座大營,是何人管領,原來就是後周太祖郭威。他此時尚未篡漢,仕漢為樞密副使,隱帝初立,河中、永興、鳳翔三鎮,相繼抗命。李守貞鎮守河中,尤稱桀驁,為三鎮盟主。郭威受命西征,特任招慰安撫使,所有西面各軍,統歸節制,此時正發兵前進,在途暫憩。湊巧匡胤遇著,便向前投效。至兵士代他通報,由郭威召入,見他面方耳大,狀貌魁梧,已是器重三分。當下問明籍貫,並及他祖父世系。匡胤應對詳明,聲音洪亮。郭威便道:「你父與我同寅,現方報績鳳翔,你如何不隨父前去,反到我處投效呢?」匡胤述及父母寵愛,不許從軍,並言潛身到此的情形。郭威乃向他說道:「將門出將,當非凡品,現且留我帳下,同往西征,俟立有功績,當為保薦便了。」郭雀兒恰也有識。匡胤拜謝。嗣是留住郭營,隨赴河中,披堅執銳,所向有功。至李守貞敗死,河中平定,郭移任鄴都留守,待遇匡胤,頗加優禮,惟始終不聞保薦,因此未得優敘。無非留為己用。
  既而郭威篡立,建國號周,匡胤得拔補東西班行首,並拜滑州副指揮。未幾復調任開封府馬直軍使。世宗嗣位,竟命他入典禁兵。歷周始顯,其言復驗。會北漢主劉崇,聞世宗新立,乘喪窺周,乃自率健卒三萬人,並聯結遼兵萬餘騎,入寇高平。世宗姓柴名榮,系郭威妻兄柴守禮子,為威義兒。威無子嗣,所以柴榮得立,廟號世宗。他年已逾壯,曉暢軍機,郭威在日,曾封他為晉王,兼職侍中,掌判內外兵馬事。既得北方警報,毫不慌忙,即親率禁軍,兼程北進。不兩日,便到高平。適值漢兵大至,勢如潮湧,人人勇壯,個個威風,並有朔方鐵騎,橫厲無前,差不多有滅此朝食的氣象。周世宗麾兵直前,兩陣對圓,也沒有什麼評論,便將對將,兵對兵,各持軍械戰鬥起來。不到數合,忽周兵陣內,竄出一支馬軍,向漢投降,解甲棄械,北向呼萬歲。還有步兵千餘人,跟了過去,也情願作為降虜。周主望將過去,看那甘心降漢的將弁,一個是樊愛能,一個是何徽,禁不住怒氣勃勃,突出陣前,麾兵直上,喊殺連天。漢主劉崇,見周主親自督戰,便令數百弓弩手,一齊放箭,攢射周主。周主麾下的親兵,用盾四蔽,雖把周主護住,麾蓋上已齊集箭鏃,約有好幾十枝。匡胤時在中軍,語同列道:「主懮臣辱,主危臣死,我等難道作壁上觀麼?」言甫畢,即挺馬躍出,手執一條通天棍,搗入敵陣。各將亦不甘退後,一擁齊出,任他箭如飛蝗,只是尋隙殺入。俗語嘗言道:「一夫拚命,萬夫莫當,」況有數十健將,數千銳卒,同心恊力的殺將進去,眼見得敵兵攪亂,紛紛倒退。是匡胤第一次大功。周主見漢兵敗走,更率軍士奮勇追趕,漢兵越逃越亂,周兵越追越緊。等到漢主退入河東,閉城固守,周主方擇地安營。樊愛能、何徽等軍,被漢主拒絕,不准入城,沒奈何仍回周營,束手待罪。周世宗立命斬首,全軍股栗。應該處斬。翌日,再驅兵攻城,城上矢石如雨。匡胤復身先士卒,用火焚城。城上越覺驚慌,所有箭鏃,一齊射下。那時防不勝防,匡胤左臂,竟被流矢射著,血流如注,他尚欲裹傷再攻,經周主瞧著,召令還營。且因頓兵城下,恐非久計,乃拔隊退還,仍返汴都。擢匡胤為都虞侯,領嚴州刺史。
  世宗三年,復下令親征淮南,淮南為李氏所據,國號南唐,主子叫作李璟,南唐源流,見五代史。他與周也是敵國。周主欲蕩平江、淮,所以發兵南下。匡胤自然從征,就是他父親弘殷,也隨周主南行。先鋒叫作李重進,官拜歸德節度使。到了正陽,南唐遣將劉彥貞,引兵抵敵,被重進殺了一陣,唐兵大敗,連彥貞的頭顱,也不知去向。匡胤繼進,遇著唐將何延錫,一場鏖鬥,又把他首級取了回來。這等首級,太屬鬆脆。南唐大震,忙遣節度皇甫暉、姚鳳等,領兵十餘萬,前來攔阻。兩人聞周兵勢盛,不敢前進,只駐守著清流關,擁眾自固。清流關在滁州西南,倚山負水,勢頗雄峻,更有十多萬唐兵把守,顯見是不易攻入。探馬報入周營,周主未免沈吟。匡胤挺身前奏道:「臣願得二萬人,去奪此關。」又是他來出頭。周主道:「卿雖忠勇,但聞關城堅固,皇甫暉、姚鳳也是南唐健將,恐一時攻不下哩。」匡胤答道:「暉、鳳兩人,如果勇悍,理應開關出戰,今乃逗留關內,明明畏怯不前,若我兵驟進,出其不意,一鼓便可奪關﹔且乘勢掩入,生擒二將,也是容易。臣雖不才,願當此任!」周主道:「要奪此關,除非掩襲一法,不能成功。朕聞卿言,已知卿定足勝任,明日命卿往攻便了。」世宗也是知人。匡胤道:「事不宜遲,就在今日。」周主大喜,即撥兵二萬名,令匡胤帶領了去。
  匡胤星夜前進,路上掩旗息鼓,寂無聲響,只命各隊魚貫進行。及距關十里,天色將曉,急命軍士疾進,到關已是黎明瞭。關上守兵,全然未知,尚是睡著。至雞聲催過數次,旭日已出東方,乃命偵騎出關,探察敵情。如此疏忽,安能不敗。不意關門一開,即來了一員大將,手起刀落,連斃偵騎數人。守卒知是不妙,急欲闔住關門,偏偏五指已被剁落,暈倒地上。那周兵一哄而入,大刀闊斧,殺將進去。皇甫暉、姚鳳兩人,方在起牀,驟聞周兵入關,嚇得手足無措,還是皇甫暉稍有主意,飛走出室,跨馬東奔。姚鳳也顧命要緊,隨著後塵,飛馬竄去。可憐這十多萬唐兵,只恨爹娘生得腳短,一時不及逃走,被周兵殺死無數。有一半僥倖逃生,都向滁州奔入。皇甫暉、姚鳳一口氣跑至滁城,回頭一望,但見塵氛滾滾,旗幟央央,那周兵已似旋風一般追殺過來,他倆不覺連聲叫苦,兩下計議,只有把城外吊橋,趕緊拆毀,還可阻住敵兵。當下傳令拆橋,橋板撤去,總道濠渠寬廣,急切不能飛越,誰知周兵追到濠邊,一聲吶喊,都投入水中,鳧水而至。最奇怪的是統帥趙匡胤,勒馬一躍,竟跳過七八丈的闊渠,絕不沾泥帶水,安安穩穩的立住了。這一驚非同小可,忙避入城中,閉門拒守。
  匡胤集眾猛攻,四面架起雲梯,將要督兵登城,忽城上有聲傳下道:「請周將答話!」匡胤應聲道:「有話快說!」言畢,即舉首仰望,但見城上傳話的人,並非別個,就是南唐節度使皇甫暉。他向匡胤拱手道:「來將莫非趙統帥?聽我道來!我與你沒甚大仇,不過各為其主,因此相爭。你既襲據我清流關,還要追到此地,未免逼人太甚!大丈夫明戰明勝,休要這般促狹。現在我與你約,請暫行停攻,容我成列出戰,與你決一勝負。若我再行敗衄,願把此城奉獻。」匡胤大笑道:「你無非是個緩兵計,我也不怕你使刁,限你半日,整軍出來,我與你廝殺一場,賭個你死我活,教你死而無怨。」皇甫暉當然允諾。自己還道好計,其實不如仍行前策,棄城了事,免得為人所擒。匡胤乃暫令停攻,列陣待著。約過半日,果然城門開處,擁出許多唐兵,皇甫暉、姚鳳並轡出城,正要上前搦戰,忽覺前隊大亂,一位盔甲鮮明的敵帥,帶著銳卒,衝入陣來。皇甫暉措手不及,被來帥奮擊一棍,正中左肩,頓時熬受不起,阿喲一聲,撞落馬下。姚鳳急來相救,不防刀槍齊至,馬先受傷,前蹄一蹷,也將姚鳳掀翻。周兵趁勢齊上,把皇甫暉、姚鳳兩人,都生擒活捉去了。這是匡胤第二次立功。小子有詩詠道:
  大業都成智勇來,偏師一出敵鋒摧。
  試看虜帥成擒日,畢竟奇功出異才。
  看官不必細猜,便可知這位敵帥是趙匡胤了。欲知以後情狀,請看官續閱下回。
  讀《宋太祖本紀》,載太祖舍襄陽僧寺,有老僧素善術數,勸之北往,並贈厚贐,太祖乃得啟行,獨老僧姓氏不傳,意者其黃石老人之流亞歟?一經本回演述,借老僧之口,為後文寫照,前台花發後台見,上界鐘聲下界聞。於此可以見呼應之注焉。至太祖事周以後,所立功績,莫如高平、清流關二役,著書人亦格外從詳,不肯少略,為山九仞,基於一簣,此即宋太祖肇基之始,表而出之,所以昭實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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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懮父病重托趙則平 肅軍威大敗李景達



  卻說皇甫暉、姚鳳,既被周兵擒住,唐兵自然大溃,滁州城不戰即下。匡胤入城安民,即遣使押解囚虜,向周主處報捷。周主受俘後,命翰林學士竇儀,至滁州籍取庫藏,由匡胤一一交付。既而匡胤復欲取庫中絹匹,儀出阻道:「公初入滁,就使將庫中寶藏,一律取去,亦屬無妨,今已籍為官物,應俟皇帝詔書,方可支付,請公勿怪!」匡胤聞言,毫無怒意,反婉顏謝道:「學士言是,我知錯了!」惟能知過,方期寡過。過了一天,復有軍事判官到來,與匡胤相見。兩下敘談,甚是投契。看官道是何人?乃是宋朝的開國元勛,歷相太祖、太宗二朝,晉爵太師魏國公,姓趙名普,字則平。太祖受禪,普實與謀,此處特別表明,寓有微意。竇儀亦宋太祖功臣,故上文亦曾提出。他祖籍幽、薊,因避亂遷居洛陽,匡胤本與相識,至是由周相范質薦舉,乃至滁州。舊雨重逢,倍增歡洽。會匡胤部下,受命清鄉,捕得鄉民百餘名,統共指為匪盜,例當棄市,趙普獨抗議道:「未曾審問明白,便將他一律殺死,倘或誣良為盜,豈非誤傷人命?」匡胤笑道:「書生所見,未免太迂,須知此地人民,本是俘虜,我將他一律赦罪,已是法外施仁,今復甘作盜匪,若非立正典刑,如何儆眾?」趙普道:「南唐雖系敵國,百姓究屬何辜?況明公素負大志,極思統一中原,奈何秦、越相視,自分畛域?王道不外行仁,還乞明公三思!」已陰目匡胤為天子。匡胤道:「你若不怕勞苦,煩你去審訊便了。」趙普即去訊鞫,一一按驗,多無佐證,遂稟白匡胤,除犯贓定罪外,一律釋放。鄉民大悅,爭頌匡胤慈明。匡胤益信趙普先見,凡有疑議,盡與籌商。趙普亦格外效忠,知無不言。
  適匡胤父弘殷,亦率兵到滁,父子聚首,當然欣慰。不料隔了數日,弘殷竟生起病來,匡胤日夕侍奉,自不消說。誰料揚州警報,紛紛前來,周主也有詔書頒達,命匡胤速趨六合,兼援揚州。原來滁州既下,南唐大震,唐主李璟,遣李德明乞和,願割地罷兵,周主不許。德明返唐,唐主遂挑選精銳,得六萬人,命弟齊王李景達為元帥,向江北進發,直抵揚州。揚州本南唐所據,與六合相距百餘里,同為江北要塞,是時正由匡胤父弘殷,受周主命,奪據揚州。弘殷西還入滁,留韓令坤居守。令坤聞唐兵大至,恐寡不敵眾,飛向滁州求援。周主又敦促匡胤出師,匡胤內奉君命,外迫友情,怎敢坐視不發?無如父病未痊,一時又不忍遠離,公義私恩,兩相感觸。不由的進退爇徨,驟難解決。當下與趙普熟商,趙普答道:「君命不可違,請公即日前行。若為尊翁起見,普願代盡子職。」匡胤道:「這事何敢煩君?」趙普道:「公姓趙,普亦姓趙,彼此本屬同宗。若不以名位為嫌,公父即我父,一切視寒問暖,及進奉藥餌等事,統由普一人負責,請公盡管放心!」後世如袁某等人,強認同姓為同宗,莫非就從此處學來?匡胤拜謝道:「既蒙顧全宗誼,此後當視同手足,誓不相負。」趙普慌忙答禮道:「普何人斯?敢當重禮!」於是匡胤留普居守,把公私各事,都托付與普,自選健卒二千名,即日東行。
  既至六合,聞揚州守將韓令坤,已棄城西走,不禁大憤道:「揚州是江北重鎮,若復被南唐奪回,大事去了。」便派兵駐紮衝道,阻住揚州溃軍,並下令道:「如有揚州兵過此,盡行刖足,不准私放。」一面遣書韓令坤,略言:「總角故交,素知兄勇,今聞怯退,殊出意料。兄如離揚州一步,上無以報主,下無以對友,昔日英名,而今安在」云云。韓令坤被他一激,竟督兵返旆,仍還揚州拒守。
  可巧南唐偏將陸孟俊,從泰州殺到,令坤誓師道:「今日敵兵到來,我當與他決一死戰,生與爾等同生,死與爾等同死。如或臨陣退縮,立殺無赦,莫謂我不預言!」兵士齊聲應命。令坤即命開城,自己一馬當先,躍出城外。各軍陸續隨上,統是努力向前,拚命突陣。唐將陸孟俊,即麾軍對仗,不防周兵盛氣前來,都似生龍活虎一般,見人便殺,逢馬便斲,沒一個攔阻得住,霎時間陣勢散亂,被周兵搗入中堅。孟俊知不可敵,回馬就逃,唐兵也各尋生路,棄了主帥,隨處亂竄。韓令坤如何肯捨,只管認著陸孟俊,緊緊追去,大約相距百步,由令坤取箭在手。搭住弓上,颼的一聲,將孟俊射落馬下。周兵爭先趕上,立將孟俊撳住,捆過來。令坤見敵將就擒,方掌得勝鼓回城。此功當歸趙匡胤。左右推上孟俊,令坤命縶入囚車,械送行在,正擬派員押解,忽由帳後閃出一婦人,帶哭帶語道:「請將軍為妾作主,臠割賊將,為妾報仇。」令坤視之,乃是新納簉室楊氏,便問道:「你與他有什麼大仇?」楊氏道:「妾系潭州人氏,往年賊將孟俊,攻入潭州,殺我家二百餘口,惟妾一人,為唐將馬希崇所匿,方得免死。今仇人當前,如何不報?」原來楊氏饒有姿色,唐將馬希崇,擄取為妾,至韓令坤攻克揚州,希崇遁去,楊氏為令坤所得,見她一貌如花,也即納為偏房,而且很加寵愛﹔此時聞楊氏言,即轉訊孟俊。孟俊也不抵賴,只求速死,令坤乃令軍士設起香案,上供楊氏父母牌位,爇燭焚香,命楊氏先行拜告,然後將孟俊洗剝停當,推至案前,由自己拔出腰刀,刺胸挖心,取祭楊家父母,再命左右將他細剮。霎時間將肉割盡,把屍骨拖出郊外,喂飼豬犬去了。為殘殺者鑒。這且按下不提。
  且說南唐元帥李景達,聞孟俊被擒,亟與部下商議進兵,左右道:「韓令坤雄踞揚州,不易攻取,大王不如西攻六合,六合得下,揚州路斷,也指日可取了。」不能取揚州,烏能取六合?唐人全是呆鳥。景達依計行事,乃向六合進發,距城二十里下寨,掘塹設柵,固守不出。匡胤也按兵勿動。兩下相持,約有數天。周將疑匡胤怯戰,入帳稟白道:「揚州大捷,唐元帥必然喪膽,我軍若乘勢往擊,定可得勝。」匡胤道:「諸將有所未知,我兵只有二千,若前去擊他,他見我兵寥寥,反且膽壯起來,不若待他來戰,我恰以逸待勞,不患不勝。」前時攻清流關,妙在速進,此時屯兵六合,又妙在靜待。諸將道:「倘他潛師回去,如何是好?」匡胤道:「唐帥景達,是唐主親弟,他受命為諸道兵馬元帥,儼然到此,怎好不戰而遁,自損威風?我料他再閱數日,必前來挑戰了。」諸將始不敢多言。又數日,果有探馬來報,敵帥李景達,已發兵前來了。匡胤即整軍出城,擺好陣勢,專待唐兵到來。不一時,果見唐兵搖旗吶喊,蜂擁而至,匡胤即指揮將士,上前奮鬥。兩下金鼓齊鳴,喧聲震地,這一邊是目無全虜,誓掃淮南,那一邊是志在保邦,爭雄江右。自巳牌殺到未牌,不分勝負,兩軍都有饑色,匡胤即鳴金收軍,李景達也不相逼,退回原寨去了。
  周兵聞金回城,由匡胤仔細檢點,傷亡不過數十名,恰也沒甚話說。既而令將士各呈皮笠,將士即奉笠獻上。匡胤親自閱畢,忽令數將士上前,瞋目語道:「你等為何不肯盡力?難道待敵人自斃麼?」言畢,即喝令親卒,把數將士縛住,推出斬首。眾將茫然不解,因念同袍舊誼,不忍見誅,乃各上前代求,籲請恩宥。匡胤道:「諸將道我冤誣他麼?今日臨陣,各戴皮笠,為何這數人笠上,留有劍痕?」言至此,即攜笠指示,一一無訛。眾將見了,愈覺不解。我亦不解。匡胤乃詳語道:「彼眾我寡,全仗人人效力,方可殺敵致功,我督戰時,曾見他們退縮不前,特用劍斲他皮笠,作為標記,若非將他正法,豈不要大家效尤,那時如何用兵?只好將這座城池,拱手讓敵了。」眾將聽到此言,嚇得面面相覷,伸舌而退。轉眼間已見有首級數顆,呈上帳前。軍令不得不嚴,並非匡胤殘忍。匡胤令傳示各營,才將屍首埋葬。翌日黎明,便即升帳,召集將士,當面誡諭道:「若要退敵,全在今日,爾等須各自為戰,不得後顧!果能人人奮勇,哪怕他兵多將廣,管教他一敗塗地哩。」諸將一一允諾。匡胤復召過牙將張瓊,溫顏與語道:「你前在壽春時,翼我過濠,城上強弩驟發,矢下如注,你能冒死不退,甚至箭鏃入骨,尚無懼色,確是忠勇過人。今日撥兵千名,令你統率。先從間道繞至江口,截住唐兵後路,倘若唐兵敗走,渡江南歸,你便可乘勢殺出,我亦當前來接應,先後夾攻,我料景達那廝,不遭殺死,也要溺死了。獨操勝算。壽春事,從匡胤口中敘出,可省一段文字。張瓊領命去訖。
  匡胤令將士飽食一餐,俟至辰牌時候,傳令出兵。將士等踴躍出城,甫行裡許,適見唐兵到來,大家爭先突陣,不管甚麼刀槍劍戟,越是敵兵多處,越要向前殺入。唐兵招架不住,只得倒退。景達自恃兵眾,命部下分作兩翼,包抄周軍,不意圍了這邊,那邊衝破﹔圍了那邊,這邊衝破。忽有一彪人馬,持著長矛,搠入中軍,竟將景達馬前的大纛旗鉤倒。景達大驚,忙勒馬退後,那周兵一哄前進,來取景達首級。虧得景達麾下,拚命攔截,才得放走景達,逃了性命。唐兵見大旗已倒,主帥驚逃,還有何心戀戰?頓時大溃,沿途棄甲拋戈,不計其數。匡胤下令軍中,不准拾取軍械,只准向前追敵。軍士不敢違慢,大都策馬疾追。可憐唐帥景達等,沒命亂跑,看看到了江邊,滿擬乘船飛渡,得脫虎口。驀聞號炮一響,鼓角齊鳴,斜刺裡閃出一支生力軍,截住去路。景達不知所措,險些兒跌下馬來。還是唐將岑樓景,稍有膽力,仗著一柄大刀,出來抵敵,兜頭碰著一員悍將,左手持盾,右手執刀,大呼:「來將休走!俺張瓊在此,快獻頭來!」張瓊出現。樓景大怒,掄刀躍馬,直取張瓊。張瓊持刀相迎,兩馬相交,戰到二十餘合,卻是棋逢敵手,戰遇良材,偏匡胤率軍追至,周將米信、李懷忠等,都來助戰,任你岑樓景力敵萬夫,也只可挑出圈外,拖刀敗走。這時候的李景達,早已跑到江濱,覓得一隻小舟,亂流逕渡。唐兵尚有萬人,急切尋不出大船,如何渡得過去?等到周兵追至,好似斲瓜切菜,一些兒不肯留情,眼見得屍橫遍野,血流成渠。有幾個善泅水的,解甲投江,鳧水逃生,有幾個不善泅水的,也想鳧水逃命,怎奈身入水中,手足不能自主,漩渦一繞,沉入江心。岑樓景等都跨著駿馬,到無可奈何的時節,加了一鞭,躍馬入水,半沉半浮,好容易過江去了。這是匡胤第三次立功。
  南唐經這次敗仗,精銳略盡,全國奪氣。獨周世宗自攻壽州,數月未克,正擬下令班師,忽接六合奏報,知匡胤已獲大勝,亟召宰相范質等入議,欲改從揚州進兵,與匡胤等聯絡一氣,下攻江南。范質奏道:「陛下自孟春出師,至今已入盛夏,兵力已疲,餉運未繼,恐非萬全之策。依臣愚見,不如回駕大梁,休息數月,等到兵精糧足,再圖江南未遲。」世宗道:「偌大的壽州城,攻了數月,尚未能下,反耗我許多兵餉,朕實於心不甘。」范質再欲進諫,帳下有一人獻議道:「陛下儘可還都,臣願在此攻城!」世宗瞧著,乃是都招討使李重進,便大喜道:「卿肯替朕任勞,尚有何說。」遂留兵萬人,隨李重進圍攻壽州,自率范質等還都﹔並因趙匡胤等在外久勞,亦飭令還朝,另遣別將駐守滁、揚。
  匡胤在六合聞命,引軍還滁,入城省父。見弘殷病已痊可,並由弘殷述及,全賴趙判官一人,日夕侍奉,才得漸愈。匡胤再拜謝趙普。至別將已來瓜代,即奉父弘殷,與趙普一同還汴。既至汴都,復隨父入朝。世宗慰勞有加,且語匡胤道:「朕親征南唐,曆數諸將,功勞無出卿右,就是卿父弘殷,亦未嘗無功足錄,朕當旌賞卿家父子,為諸臣勸。」匡胤叩首道:「此皆陛下恩威,諸將戮力,臣實無功,不敢邀賞。」何必客氣。世宗道:「賞功乃國家大典,卿勿過謙!」匡胤道:「判官趙普,具有大材,可以重用,幸陛下鑒察!」以德報德。世宗點首。退朝後,即封弘殷為檢校司徒,兼天水縣男﹔匡胤為定國節度使,兼殿前都指揮使﹔趙普為節度推官。三人上表謝恩,自是匡胤父子,分典禁兵,橋梓齊榮,一時無兩。相傳唐李淳風作推背圖,曾留有詩讖一首云:
  此子生身在冀州,開口張弓立左猷。
  自然穆穆乾坤上,敢將火鏡向心頭。近見推背圖中,此詩移置後文,聞由宋祖將圖文互易,眩亂人目,故不依原次。
  匡胤父子,生長涿郡,地當冀州,開口張弓,就是弘字,穆穆乾坤,就是得有天下,宋祖定國運,以火德王,所以稱作火鏡,還有梁寶志銅牌記,亦有「開口張弓左右邊,子子孫孫萬萬年」二語。南唐主璟,因名子為弘冀,吳越王亦嘗以弘字名子,統想符應圖讖,哪知適應在弘殷身上,這真是不由人料了。欲知匡胤如何得國,且看下回表明。
  宋太祖之婉謝竇儀,器重趙普,皆具有知人之明,而引為己用。至激責韓令坤數語,亦無一非用人之法。蓋駕馭文士,當以軟術牢籠之,駕馭武夫,當以威權驅使之,能剛能柔,而天下無難馭之材矣。若斲皮笠而誅惰軍,作士氣以挫強敵,皆駕馭武人之良策,要之不外剛柔相濟而已。觀此回,可以見宋太祖之智,並可以見宋太祖之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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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紫金山唐營盡覆 瓦橋關遼將出降



  卻說周世宗還都後,尚擬再征江南,因思水軍不及南唐,未免相形見絀,乃於城西汴水中,造了戰艦百艘,命唐降將督練水師,一面搜乘補卒,連日閱操,約期水陸大舉。適唐遣員外郎朱元,出兵江北,攻奪舒、和、蘄各州,兵鋒直至揚、滁。揚、滁守城諸周將,聞風遁走,轉入壽春,周主聞知,正是忿恨,只因水師尚未練就,不得不忍待時日,惟遙飭李重進,嚴行戒備,休為唐兵所乘。重進圍攻壽州,又閱半年,唐節度使劉仁贍,扼守壽州城,多方抵禦,無懈可擊,所以重進仍頓兵城下,不能攻入,自接奉周主詔命,格外小心,把步兵分為兩隊,一隊屯駐城下,專力圍攻,一隊遏守要衝,專防敵援,自己居中調度,日夕不怠。重進系周室忠臣,故敘筆亦較從詳。會唐將朱元、邊鎬、許文緽等率師數萬,來援壽州,各軍據住紫金山,共立十餘寨,與城中烽火相應。又南築甬道,輸糧入城,綿亙數十裡。重進乘夜襲擊,殺敗唐將,奪了數十車糧草,得勝回營。朱元等吃了敗仗,不敢逼攻,只守住紫金山,遙作聲援。
  周主聞唐兵援壽,恐重進有失,遂命王環為水軍統領,自己親督戰船,從閔河沿潁入淮,旌旗蔽空,舳艫橫江。這消息傳到唐營,朱元等不勝驚駭,飛向金陵乞援。唐主再遣齊王景達,及監軍使陳覺,率兵五萬,來援唐軍。過了數日,周主渡淮抵壽春城,朱元登山遙望,但見戰船如織,順流而來,縱橫出沒,無不如意,不禁大驚道:「嘗謂南人使船,北人使馬,誰料北人今日,也能乘船飛駛,反比我南人敏捷,這真是出人不料了。」事在人為,何分南北。既而復見一艨艟大艦,蔽江前來,正中坐著一位袞衣龍袍的大元帥,料知是周世宗,旁邊有一位威風凜凜相貌堂堂的大將,比周主還要威武,禁不住稱羨起來,便指問將校道:「他是何人?」將校有經過戰陣,認識周將,便道:「這便叫作趙匡胤。」作者注意在此,下筆特著神采。朱元歎息道:「我聞他智勇兼全,屢敗吾將,今日遙望丰儀,才知名不虛傳了。」後來傾寨降周,已伏於此。說著,周主已薄紫金山,號炮三聲,即飭軍士登岸。周主親環甲冑,率兵攻城。趙匡胤領著偏師,來攻紫金山唐寨,唐將邊鎬、許文緽,開寨搦戰,兩陣對圓,刀槍並舉。戰不多時,匡胤忽勒兵退去,邊鎬、許文緽不知有計,驅兵大進。匡胤且戰且走,行到壽州城南,突然翻身殺轉,各用長槍大戟,刺入唐陣。唐兵前隊,紛紛落馬。邊、許兩將,才知中計,正擬整隊奮鬥,忽左邊衝入一隊,乃是周將李懷忠的人馬,右邊又衝入一隊,又是周將張瓊人馬。兩隊周軍,搗入陣內,好似虎入羊群,大肆吞嚼,急得邊鎬、許文緽,無法攔阻,慌忙退還原路。哪知部兵已被橛數截,首尾不能相顧,連退避都來不及,只剩了數十騎,隨著邊、許,奔回紫金山。匡胤復率眾大呼:「降者免死!」於是進退兩難的唐兵,都下馬投甲,跪降道旁。是匡胤第四次立功。歷敘匡胤戰事,無一重複,是筆法矯變處。匡胤收了降軍,再逼紫金山下寨。邊鎬、許文緽已喪失全師,只望朱元寨中,出來救應,不防朱元寨內,已豎起降旗,輸款周軍。看官!試想這妙手空空的邊、許兩將,如何退敵?沒奈何卸甲改裝,潛越紫金山後,抱頭竄去。
  唐齊王景達,及監軍陳覺,正率兵入淮,巧遇周水師統領王環,迎頭痛擊,兩下裡正在酣鬥,那周主已經聞著,自率數百騎,夾岸督戰。水軍見周主親到,越戰越勇。還有趙匡胤一軍,也因紫金山已經蕩平,分兵相助。景達、陳覺尚未知邊、許敗耗,兀自勉強支持,及見周兵越來越多,不勝驚訝,方令弁目緣桅遙望。不瞧猶可,瞧將過去,那紫金山,已遍懸大周旗號了。當下報知景達,景達語陳覺道:「莫非紫金山各寨,已被周兵奪去?」陳覺道:「若不奪去,如何懸著周字旗號?看來我等只好回軍。再或不退,也要全軍覆沒哩。」正是鼠膽。景達遂傳令回軍。軍士接到此令,自然沒有鬥志,戰艦一動,被周軍乘勢追殺,奪去艦械無算,唐兵或乞降,或溺死,共失去二萬餘人。景達、陳覺都逃回金陵去了。
  壽州城內的劉仁贍,連年防守,已是鼓衰力竭,械盡食空,此次又聞援軍敗衄,急得疾病交乘,臥不能起。周主耀兵城下,且射入詔書,勸令速降,唐監軍使周廷構,與左騎都指揮使張全約議道:「主帥病重,不能理事,況又兵疲糧盡,如何保守此城?與其被敵陷入,致遭屠戮,不如見機迎降,尚望瓦全,君意以為何如?」全約連聲贊成,乃代仁贍草定降表,並舁仁贍出降。仁贍已不省人事,由周主仍令還城,傳諭仁贍家屬,安心侍奉,並封他為天平節度使,兼中書令。仁贍即日逝世,追賜爵為彭城郡王,仁贍實是忠唐。並改名清淮軍為忠正軍。
  壽州已下,周主還都,匡胤亦隨駕北歸,加拜義成軍節度使,晉封檢校太保。未幾,周主又出攻濠、泗,匡胤自請為前鋒,兵至十八里灘,見岸上唐營森列,周主擬用櫜駝濟師,匡胤獨躍馬入水,截流先渡,騎兵追隨恐後,霎時間盡登彼岸。唐營中不及防備,驟被匡胤搗入,害得腳忙手亂,紛紛溃散,營外泊有戰艦,艦內已虛無一人,匡胤乘勢下船,進薄泗州城下。泗州守將范再遇,驚慌的了不得,當即開城乞降。匡胤入城後,禁止擄掠,秋毫無犯,人民大悅,爭獻芻粟給軍。是匡胤第五次立功。周主聞泗州已定,移師攻濠,濠州團練使郭廷謂,自知力不能支,命參軍李延鄒草表降周。延鄒不允,被廷謂殺死,自作降表,舉城歸降。周主即遣郭廷謂徇天長,別派指揮使武守琦趨揚州,南唐守將,望風披靡,天長、揚州陸續平定,泰州、海州亦相率歸附。於是周主進攻楚州,楚州防禦使張彥卿,與都監鄭昭業,督兵登陴,誓死固守,周主猛攻不克。唐節度使陳承詔,復出兵清口,與城中連為犄角,互相呼應,因此楚城益固。周主愁煩得很,乃調趙匡胤助戰。總需此人出馬。
  匡胤即調集水師,泝淮北上,將到清口,已值黃昏時候,諸將請覓港寄泊,匡胤道:「清口聞有唐營,他不意我軍驟至,勢必無備,我正好乘夜掩襲,搗破唐營,奈何中流停泊呢?」言訖,即命揚帆疾駛,直達清口。是夕天色沉陰,淡月無光,唐營中雖有邏卒,巡至夜半,不見什麼動靜,便都回營安睡。匡胤正率兵駛至,悄悄登岸,爇起火炬,吶一聲喊,竟向唐營奔入。營兵方入睡鄉,及至驚醒,見營帳已是通明,連忙起牀,不及攜械,憑著赤手空拳,如何對敵?周兵已殺進寨門,順手亂剁,殺死唐兵數千名,屍如山積。匡胤踹入後帳,不見什麼陳承詔,料他先行逃走,遂帶著百騎,從帳後越出,向前追趕,約行五六里,已至山陽境內,方見前面有一黑影,隱約奔馳,當即加鞭疾驅,急行裡許,才得追著。這黑影正是陳承詔,他自夢中驚覺,孤身潛遁,好容易跑了若干裡,偏偏冤家路狹,不肯放手,沒奈何束手就擒,任他縛去。匡胤既擒住承詔,遂轉趨楚州,獻俘軍前。是匡胤第六次立功。周主大喜,便與匡胤並力攻城,城中勢孤援絕,哪裡抵擋得住?當被周兵攻入。張彥卿與鄭昭業,尚率眾巷戰,殺到矢盡刀缺,彥卿尚舉起繩牀,捨命抗拒,卒被亂軍殺死,鄭昭業拔劍自刎,守兵千餘人,一律鬥死,無一生降。周主不禁嗟歎,命將張、鄭兩人的屍首,棺殮安葬,隨即出示安民,休息數天,再行南下。
  唐主聞報大懼,寢食俱廢,若坐針氈。嗣聞周主復出揚州,乃遣陳覺奉表,願傳位太子弘冀,聽命中國,並獻庐、舒、蘄、黃四州地,畫江為界,哀懇息兵。周主道:「朕興師只取江北,今爾主舉國內附,尚有何求?」乃賜書唐主,通好罷兵。唐主自去帝號,奉周正朔,江北悉平,周主奏凱還朝,大小百官,依次行賞﹔賜賚匡胤,特別從優。既而唐主遣使至周,私貽匡胤書,並饋白金三千兩。匡胤笑道:「這明明是反間計,我難道為他所算麼?」遂將書函白金,悉行呈入,周主嘉他忠藎,溫言褒獎﹔嗣復改授忠武軍節度使,會弘殷舊疾復發,醫藥無效,竟至謝世。周主又厚賜賻儀,追贈太尉,並武清節度使官銜﹔封匡胤母杜氏為南陽郡太夫人。匡胤世受周恩,不為不厚,歷敘封贈,以著匡胤負周之罪。匡胤居喪守制,不聞政事。越年為周世宗顯德六年,周統終於是年,故特筆點醒。周主以北鄙未復,北漢嘗引遼入寇,屢為邊患,乃下詔親自征遼,當召匡胤入朝,命為水路都部署,另簡親軍都虞侯韓通,為陸路都部署。兩將先行出發,水陸並進,車駕自御龍舟,作為後應。
  匡胤帶領戰艦,剋日出發,順風順水,駛過瀛、莫各州,遼地兵民,毫不防備,驟見周兵到來,都心驚膽落,逃得不知去向。遼寧州刺史王洪,也接到周兵入境消息,正擬請兵守城,誰知遼兵尚沒有影響,周師已飛薄城河。王洪居守空城,自知不能抵敵,便即開城乞降。匡胤乃收降王洪,令為嚮導,進抵益津關。關中守將終廷輝,登關南望,但見河中敵艦,一字兒排著,旌旗招颭,戈戟森嚴,不覺大驚失色﹔正在徬徨失措,忽聞關下有人大叫道:「快快開關!」當下俯視來人,乃是寧州刺史王洪,便問道:「你來此何事?」王洪道:「我為關內生靈,單騎到此,特欲與君商議。」廷輝乃下關迎入。相見後,王洪便言:「周兵勢大,未易迎敵,不如降周為是。」廷輝躊躇半晌,想不出甚麼方法,只好依王洪言,隨他出降。匡胤好言撫慰,並問廷輝路徑。廷輝道:「此去到瓦橋關,不過數十里,但水路狹隘,不便行船,大帥若要前行,須捨舟登陸,方可前進。」匡胤乃即派遣裨將,與王洪返守寧州,並留兵數百,助廷輝守益津關﹔自思韓通未至,不應久待,索性乘勢前行,入搗瓦橋關,於是令軍士一齊登岸,鼓行而西。
  不一日,即至瓦橋關下,守將姚內斌,率著馬兵數千騎,出來截擊,不值匡胤一掃,內斌遁回關中。由匡胤攻撲一晝夜,未曾得手。翌日,韓通亦到,報稱莫州刺史劉楚信,瀛州刺史高彥暉,俱已降服了。韓通一路用虛寫法,因本書注重宋祖,故詳此略彼。匡胤大喜,便親至關下,召姚內斌答話。內斌在關上相見,匡胤朗聲道:「守將聽著!天軍到此,所有瀛、莫各州,及寧州益津關諸吏,都已望風降順,畏威懷德。獨你據住此關,不肯歸服,難道我不能搗破麼?但念南北生民,莫非赤子,若為你一人,害得玉石俱焚,你心何忍?不如早日投降,免致糜爛。」內斌道:「且待明日報命。」匡胤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若明日不降,管教你粉骨碎身,悔無可及。」言畢返營。巧值都指揮使李重進等,帶領禁軍,呼喝前來。匡胤知周主親到,便與韓通出營接駕,行櫜鞬禮。周主入營巡視,慰問勞苦,三軍無不欣躍。是夕,周主便留宿營中。到了次日,姚內斌親至營前,奉表請降。是匡胤第七次立功。匡胤引見周主,由內斌拜跪畢,周主亦嘉他效順,溫語褒獎。內斌復叩首謝恩﹔敘述各降將,亦無一條重複。隨起導周主入關。
  周主置酒大會,遍宴群臣,席間議進取幽州,諸將奏對道:「陛下離京,不過四十二日,兵不血刃,即得燕南各州,此正陛下威靈遠播,所以得此奇功。惟遼主聞失燕南,勢必大集虜騎,扼守幽州,還望陛下先機審慎,幸勿輕入。」周主默然不答。已露不悅之意。散宴後,便召先鋒都指揮使李重進入帳,與語道:「朕志在統一,削平南北,今已出兵到此,幸得燕南各州,難道就此罷手不成?你率兵萬人,明日出發,朕即統軍後至。不搗遼都,決不返師!」李重進唯唯而退。又傳諭散騎指揮孫行友,令帶騎卒五千,即日往攻易州。孫行友亦奉命去訖。
  越日,李重進發兵先行,到了固安,守吏已逃避一空,城門大開,一任周兵擁入,重進略命休息,轉眼間周主亦到,當下奉駕前進,行至固安縣北,只見一帶長河,流水潺潺,望將下去,深不可測﹔詢問土人,叫作安陽水,水中本有渡筏,因對岸遼人,聞有敵軍,將筏收藏,眼見得汪洋浩淼,不便輕涉。周主乃命各軍彩木作橋,限日告竣,自率親軍還宿瓦橋。不意夜間竟發寒疾,本是孟夏天氣,偏覺挾纊不溫,到了翌晨,尚未痊可,一臥兩日,孫行友捷報已至,並押獻遼刺史李在欽。周主抱病升帳,見左右入囚犯,便問他願降願死?在欽卻瞋目道:「要殺就殺,何必多言!」周主便喝令梟首。自覺頭暈目眩,急忙退入寢室。又越兩日,疾仍未瘳,諸將欲請駕還都,因恐觸動主怒,未敢請奏。匡胤獨奮然道:「主疾未愈,長此羈留,倘或遼兵大至,反為不美,待我入請還蹕便了。」乃逕入周主寢門,力請還駕。正是:
  雄主一生期掃虜,老臣片語足回天。
  未知周主曾否邀准,且看下回表明。
  周世宗為五季英主,而拓疆略地之功,多出匡胤之力,史家記載特詳,雖未免有溢美之辭,而後此受禪以後,除韓通諸人外,未聞與抗,是必其平日威望,足以制人,故取周祚如反掌耳。本回敘匡胤破紫金山,降瓦橋關,寫得聲容突兀,如火如荼,且妙在與前數回戰仗,敘筆不同,令閱者賞心豁目。至若舊小說中捏造杜撰,概不彩入,無征不信,著書人固不敢妄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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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6:43: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五回     陳橋驛定策立新君 崇元殿受禪登大位



  卻說趙匡胤入諫周主,至御榻前,先問了安,然後談及軍事。周主道:「本想乘此平遼,不意朕躬未安,延誤戎機,如何是好?」匡胤道:「天意尚未絕遼,所以聖躬未豫,不能指日蕩平。若陛下順天行事,暫釋勿問,臣意天必降福,聖躬自然康泰了。」援天為解,可謂獸諫。周主遲疑半晌,方道:「卿言亦是,朕且暫時回都,卿可調還各處兵馬,明日就啟鑾罷!」匡胤退出,即傳旨調回李重進、孫行友等,一面準備返蹕。到了次日,周主起牀升座,飭改瓦橋關為雄州,命韓令坤留守﹔益津關為霸州,命陳思讓留守,然後乘輿啟行。匡胤以下,均隨駕南歸。周主在道,病勢略痊,就從囊中取出文書,重行披閱。忽得直木一方,約長三尺,上有五個大字,不禁奇怪得很。看官道是何字?便是從前異僧所傳,「點檢作天子」一語。應第二回。當下把玩一回,仍收貯囊中。及還至大梁,便免都點檢張永德官。永德妻即郭威女。張與世宗有郎舅誼,世宗恐他暗蓄異圖,將仿石敬瑭故事,事見五代史。所以將他免職,改用趙匡胤為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傅。故意使錯,豈冥冥中果有主宰耶?匡胤威名,自是益盛。宰相范質等,因世宗病未痊癒,請立太子以正國本,世宗乃立子宗訓為梁王。宗訓年僅七齡,未諳國事,不過徒掛虛名罷了。是年世宗後符氏去世,改冊後妹為繼後。入宮未幾,世宗又復病劇。數日大漸,亟召范質等入受顧命,重言囑托,令他善輔儲君,且與語道:「翰林學士王著,系朕藩邸故人,朕若不起,當召他入相,幸勿忘懷!」既欲王著為相,何勿先時召人,必待身後乃用,殊為不解。質等應諾。既出宮門,大家私語道:「王著日在醉鄉,乃是一個酒徒,豈可入相?此必主子亂命,不便遵行,願彼此勿泄此言。」大家各點頭會意。是夜,周主崩於寢殿。范質等奉梁王宗訓即位,尊符後為皇太后,一切典禮,概從舊制,不必細表。
  惟匡胤改受歸德軍節度使,兼檢校太尉,仍任殿前都點檢,以慕容延钊為副都點檢。延钊與匡胤,夙稱莫逆,見第一回。至是復同直殿廷,格外親昵。平居往來密議,人不能知。著此二語,含有深意。光陰易過,又是殘年,轉眼間便是元旦,為幼帝宗訓紀元第一日,文武百官,朝賀如儀。過了數日,忽由鎮、定二州,飛報京都,說是:「北漢主劉鈞,約連遼兵入寇,聲勢甚盛,請速發大兵防邊!」幼主宗訓,只知嬉戲,曉得甚麼緊急事情。符太后聞報,亟召范質等商議。范質奏道:「都點檢趙匡胤,忠勇絕倫,可令作統帥,副都點檢慕容延钊,素稱驍悍,可令作先鋒﹔再命各鎮將會集北征,悉歸匡胤調遣。統一事權,定保無虞。」不過將周祚讓與他,此外原無他虞。符太后准奏,即命趙匡胤會師北征﹔慕容延钊帶著前軍,先行出發。延钊領命,簡選精銳,剋日起程。匡胤調集各處鎮帥,如石守信、王審琦、高懷德、張令鐸、張光翰、趙彥徽等,陸續到來,乃禡纛興師,逐隊出發。都下謠言甚盛,將冊點檢為天子,市民驚駭,相率逃匿。其實宮廷裡面,並沒有這般消息,不知何故出此新聞,真正令人莫測呢?若非有人暗中運動,哪有這等新聞?
  匡胤率著大軍,按驛前進,看看已到陳橋驛,天色漸晚,日影微昏,便令各軍就驛下營,寓宿一宵,翌晨再進。前部有散指揮使苗訓,獨在營外立著,仰望雲氣。旁邊走過一人,向他問訊道:「苗先生!你在此望什麼?」原來苗訓素習天文學,凡遇風雲雷雨,都能先時逆料,就是國家災祥,又往往談言微中,因此軍中呼他為苗先生。苗訓見過問的人,乃是匡胤麾下的親吏楚昭輔,便用手西指道:「你不見太陽下面,復有一太陽麼?」昭輔仔細遠眺,果見日下有日,互相摩蕩,熔成一片黑光。既而一日沉沒,一日獨現出陽光,格外明朗,日旁復有紫雲環繞,端的是祥光絢彩,乾德當陽,好一歇方才下山。昭輔很是驚異,問苗訓道:「這兆主何吉凶?」苗訓道:「你是點檢親人,不妨與你實說,這便叫作天命,先沒的日光,應驗在周,後現的日光,是應驗在點檢身上了。」昭輔道:「何日方見實驗?」苗訓道:「天象已現,就在眼前了。」天道遠,人道邇,恐苗先生亦借天惑人。說著,兩人相偕歸營。昭輔免不得轉告別人,頓時一傳十,十傳百,軍中都詫為異征。
  都指揮領江寧節度事高懷德,首先倡議道:「主上新立,況兼幼弱,我等身臨大敵,雖出死力,何人知曉?不如應天順人,先立點檢為天子,然後北征,未識從征諸公,以為何如?」眾將應聲道:「高公所言甚當,我等就依計速行。」都押衙李處耘道:「這事須稟明點檢,方可照行,但恐點檢未允,好在點檢親弟匡義,亦在軍中,且先與他說明底細,令他入白點檢,才望成功。」大眾齊聲稱善,便邀匡義入商。匡義道:「此事非同小可,且與趙書記計議,再行定奪。」看官閱過上文,可記得節度推官趙普麼?趙普此時,適任歸德掌書記,從匡胤出征,匡義即以此事語普。普答道:「主少國疑,怎能定眾?點檢威望素著,中外歸心,一入汴京,即可正位,乘今夜安排停當,明晨便可行事。」有志久了。匡義乃偕普出庭,部署諸將,環列待旦。看看天色將明,大眾齊逼匡胤寢所,爭呼萬歲。寢門傳卒,搖手禁止道:「點檢尚未起牀,諸公幸勿高聲!」大眾道:「今日策點檢為天子,難道你尚未知麼?」言未已,匡義排眾趨入。正值匡胤驚覺,起問何事?匡義略言諸將情形。匡胤道:「這、這事可行得麼!」匡義道:「曾聞兄長述及僧言,兩日重光,囊木應讖,這語已經表現,兄長不妨就為天子。」再應第二回。匡胤道:「且待我出諭諸將,再作計較。」言畢趨出。見眾校露刃環列,齊聲呼道:「諸軍無主,願奉太尉為皇帝。」匡胤尚未及答,那高懷德等已捧進黃袍,即披在匡胤身上,眾將校一律下拜,三呼萬歲。匡胤道:「事關重大,奈何倉猝舉行?況我曾世受國恩,亦豈可妄自尊大,擅行不義?」趙普即進言道:「天命攸歸,人心傾向,明公若再推讓,反至上違天命,下失人心。若為周家起見,但教禮遇幼主,優待故後,亦好算始終無負了。」只好自己解嘲。說至此,各將士已擁匡胤上馬。匡胤攬轡語諸將道:「我有號令,你等能從我否?」諸將齊稱聽令。匡胤道:「太后主上,我當北面事他,你等不得冒犯!京內大臣,與我並肩,你等不得欺凌,朝廷府庫,及士庶人家內,你等不得侵擾!如從我命,後當重賞,否則戮及妻孥,不能寬貸!」諸將聞令載拜,無不允諾。匡胤乃整軍還汴,當遣楚昭輔及客省使潘美,加鞭先行。
  潘美是先去授意宰輔,楚昭輔是先去安慰家人,兩人馳入汴都,都中方得消息。時值早朝,突聞此變,統嚇得不知所為。符太后召諭范質道:「卿等保舉匡胤,如何生出這般變端?」語至此,已將珠喉噎住,撲簌簌的流下淚來。婦女們只有此法。范質囁嚅道:「待臣出去勸諭便了。」這是脫身之策。符太后也不多說,灑淚還宮。范質退出朝門,握住右僕射王溥手道:「倉猝遣將,竟致此變,這都是我們過失,為之奈何?」你若能為周死節,還好末減。王溥噤不能對,忽口中呼出呻吟聲來。范質急忙釋手,哪知這指甲痕已掐入溥腕,幾乎出血。若輩不啻巾幗,應該有此柔荑。質正向他道歉。適值侍衛軍副都指揮使韓通,從禁中趨出,遇著范質、王溥等人,便道:「叛軍將到,二公何尚從容敘談?」范質道:「韓指揮有什麼良法?」韓通道:「火來水淹,兵來將擋,都中尚有禁軍,亟宜請旨調集登陴守御,一面傳檄各鎮,速令勤王,鎮帥不乏忠義,倘得他星夜前來,恊力討逆,何患亂賊不平?」雖是能說不能行,然忠義之概,躍然紙上。范質道:「緩不濟急,如何是好?」韓通道:「二公快去請旨。由通召集禁軍便了。」言畢,急忙馳去。質與溥尚躊躇未決,但見有家役馳報道:「叛軍前隊,已進城來了。相爺快回家去!」他兩人聽到這個急報,還管什麼請旨不請旨,都一溜煙跑到家中去了。只知身家,真是庸夫,這時匡胤前部都校王彥昇,果已帶著鐵騎,馳入城中,湊巧與韓通相遇,大聲道:「韓侍衛快去接駕!新天子到了。」通大怒道:「哪裡來的新天子?你等貪圖富貴,擅謀叛逆,還敢來此橫行麼?」說著,亟向家門馳回。彥昇素性殘忍,聞得通言,氣得三屍暴炸,七竅生煙,當下策馬急追,緊緊的隨著通後。通馳入家門,正想闔戶。不防彥昇已一躍下馬,持刀逕入,手起刀落,將韓通劈死門內﹔再闖將進去,索性把韓通妻子,盡行殺斃,然後出來迎接匡胤。通固後周忠臣,然前嘗臣漢臣唐,至是獨為周死節,當亦豫讓一流人物。
  匡胤領著大軍,從明德門入城,命將士一律歸營,自己退居公署。過了片刻,軍校羅彥瓌等,將范質、王溥諸人擁入署門。匡胤見了嗚咽流涕道:「我受世宗厚恩,被六軍逼迫至此,違負天地,怎不汗顏?」還要一味假惺惺,欺人乎?欺己乎?質等正欲答言,羅彥瓌厲聲道:「我輩無主,眾議立點檢為天子,哪個再有異言?如或不肯從命,我的寶劍,卻不肯容情哩。」言已,竟拔劍出鞘,挺刃相向。王溥面如土色,降階下拜。范質不得已亦拜。匡胤忙下階扶住兩人,賜他分坐,與議即位事宜。范質道:「明公既為天子,如何處置幼君?」趙普在旁進言道:「即請幼主法堯禪舜,他日待若虞賓,便是不負周室。」何堯、舜之多也?匡胤道:「太后幼主,我嘗北面臣事,已早下令軍中,誓不相犯。」總算你一片好意。范質道:「既如此,應召集文武百官,準備受禪。」匡胤道:「請二公替我召集,我決不忍薄待舊臣。」范質、王溥當即辭出,入朝宣召百僚。待至日晡,百官始齊集朝門,左右分立。少頃,見石守信、王審琦等,擁著一位太平天子,從容登殿。翰林承旨陶谷即從袖中取出禪位詔書,遞與兵部侍郎竇儀,由儀朗讀詔書道:
  天生烝民,樹之司牧。二帝推公而禪位,三王乘時而革命,其揆一也。惟予小子,遭家不造,人心已去,天命有歸,咨爾歸德軍節度使殿前都點檢,兼檢校太尉趙匡胤,稟天縱之姿,有神武之略,佐我高祖,格於皇天,逮事世宗,功存納麓,東征西討,厥績隆焉。天地鬼神,享於有德,謳歌訟獄,歸於至仁,應天順人,法堯禪舜,如釋重負,予其作賓。
  於戲欽哉,畏天之命!
  竇儀讀詔畢,宣徽使引匡胤退至北面,拜受制書,隨即掖匡胤登崇元殿,加上袞冕,即皇帝位,受文武百官朝賀。萬歲萬歲的聲音,響徹殿廡。無非一班趙家狗。禮成,即命范質等入內,脅遷幼主及符太后,改居西宮。可憐這二十多歲的嫠婦,七齡有奇的孤兒,只落得淒淒楚楚,嗚嗚咽咽,哭向西宮去了。唐虞時有此慘狀否?當下由群臣會議,取消周主尊號。改稱鄭王。符太后為周太后,命周宗正郭玘祀周陵廟,仍飭令歲時祭享。一面改定國號,因前領歸德軍在宋州,特稱宋朝,以火德王,色尚赤,紀元建隆,大赦天下。追贈韓通為中書令,厚禮收葬。首賞佐命元功,授石守信為歸德節度使,高懷德為義成軍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安軍節度使,王審琦為泰寧軍節度使,張光翰為江寧軍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軍節度使,並皆掌侍衛親軍。擢慕容延钊為殿前都點檢,所遺副都點檢一缺,令高懷德兼任。賜皇弟匡義為殿前都虞侯,改名光義。趙普為樞密直學士,周宰相范質,依前守司徒兼侍中。王溥守司空,兼門下侍郎。魏仁甫為尚書右僕射,兼中書侍郎,均同平章事。一班攀龍附鳳的人員,一並進爵加祿,不可殫述。從此,方面大耳的趙匡胤,遂安安穩穩的做了宋朝第一代祖宗,史稱為宋太祖皇帝。後人有詩歎道:
  周祚已移宋鼎新,首陽不食是何人?
  片言未合忙投拜,可惜韓通致殺身。
  還有一切典禮,依次舉行,容至下回續敘。
  陳橋兵變,黃袍加身,史家俱言非宋祖意,吾謂是皆為宋祖所欺耳。北漢既結遼為寇,何以不聞深入,其可疑一﹔都下甫事發兵,點檢作天子之謠,自何而來?其可疑二﹔諸將謀立新主,而匡義、趙普何以未曾入白,即部署諸將,詰朝行事?其可疑三﹔奉點檢為天子,而當局尚未承認,何來黃袍,即可加身?其可疑四﹔韓通為王彥昇所殺,並且戮及妻孥,而宋祖入都以後,何不加彥昇以擅殺之罪?其可疑五﹔既登大位,於尊祖崇母諸典,尚未舉行,何以首賞功臣,疊加寵命?其可疑六。種種疑竇,足見宋祖之處心積慮,固已有年,不過因周世宗在日,威武過人,憚不敢發耳。世宗殂而婦寡兒孤,取之正如拾芥,第借北征事瞞人耳目而已。吾誰欺?欺天乎?本回雖就事敘事,而微意已在言表,閱者可於夾縫中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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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6:44:32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六回     公主鐘情再婚志喜 孤臣敗死一炬成墟



  卻說宋太祖既登大位,追崇祖考,用兵部尚書張昭言,立四親廟,尊高祖眺為僖祖文獻皇帝,曾祖珽為順祖惠元皇帝,祖敬為翼祖簡恭皇帝,妣皆為皇后,父弘殷為宣祖昭武皇帝,每歲五享,朔望薦食薦新,三年一祫,五年一禘。廟祀既定,尊母杜氏為皇太后。先是楚昭輔入都,馳慰太祖家屬,杜氏聞報,驚語道:「我兒素有大志,今果然成功了。」杜氏此言,已將宋祖陰謀,和盤托出。及尊為太后,御殿受朝,太祖下拜,群臣皆行朝賀禮,杜氏並無喜色,反覺滿面愁容。左右進言道:「臣聞母以子貴,今子為天子,太后反有懮色,究為何事?」杜氏道:「先聖有言:『為君難。』天子置身民上,果能制治得宜,原可尊榮過去,倘或失道,恐將來欲做一匹夫,尚不可得,你等道可懮不可懮麼?」卻是名言。太祖聞言再拜道:「謹遵慈訓,不敢有違!」既退殿,宋祖又復臨朝,擬冊立夫人王氏為皇后。太祖元配賀氏,見第一回。生一子二女,子名德昭,顯德五年病歿﹔嗣聘彰德軍節度使王饒女為繼室,周世宗曾賜給冠帔,封瑯邪郡夫人,至是冊立為後,免不得又有一番典儀,這且毋庸細表。
  惟宋祖有妹二人,一已夭逝,追封為陳國長公主,一曾出嫁米福德,不幸夫亡,竟致寡居,太祖封她為燕國長公主。公主韶年守孀,寂寞蘭閨,時增傷感,對著春花秋月,尤覺悲從中來。自從宋祖為帝,及尊母冊後諸隆儀,陸續舉行,闔宮統是歡忭,獨公主勉強入賀,整日裡顰著雙眉,並不見有解頤的時候。太祖情篤同胞,瞧著這般情形,自然格外憐憫。可巧殿前副點檢高懷德,適賦悼亡,他遂想出一個移花接木的法兒,玉成兩美。這高懷德系真定郡人,父名行周,曾任周天平節度使。懷德生長將門,素有膂力,且生得一副好身材,虎臂猿軀,豹頭燕頷,此時正在壯年,理應速續鸞膠,再敦燕好。太祖遂與太后商議,擬將燕國長公主,嫁與懷德。杜太后遲疑道:「這事恐未便做得。」太祖道:「我妹華年,不過逾笄,怎忍令她長守空閨,終身抱恨?」阿兄既可負君,阿妹何妨變節!杜太后道:「且待問明女兒,再作計較。」太祖退出,太后即召入公主,與她密談。公主聽到再嫁二字,不禁兩頰微酡,俯首無語。春心已動。杜太后道,「為母的也不便教你變節,但你兄恰憐你寂寂寡歡,是以設此一法。」公主恰支吾對付道:「我兄貴為天子,無論宮廷內外,均應遵他命令,女兒怎好有違?」說到「違」字,臉上的桃花,愈現愈紅,自覺不好意思,即拜別出室去了。原來高懷德入直殿廷,公主曾窺他儀表過人,暗中歎羨,今承母兄意旨,欲與他結為夫婦,真是意外遭逢,三生有幸,也顧不得甚麼柏舟操、鬆筠節了。嫠婦失節,往往為此一念所誤。宋太祖聞妹有允意,即諭意趙普、竇儀,浼他們作伐。兩人欣然領命,即與懷德面商。懷德也嘗見過公主,姿色很是可人,況又是天子胞妹,娶為繼室,就是現成的皇親,樂得滿口應允,毫不支吾。有愧漢宋弘多矣。普、儀大喜,即去復旨。得喝媒酒,如何不喜。當飭太史擇定吉日,行合婚禮,並賜第興寧坊。藏嬌合築金屋。
  屆期這一日,高第備了全副儀仗,擁著鳳輿,由懷德乘馬親迎。到了宮門,下馬而入。司禮官引就甥館,當有詔書頒下,特拜為駙馬都尉。懷德北面叩謝,鹵簿使整備送親儀仗,陳列宮中。司禮官再引懷德出館,至內東門外,鞠躬西向,令隨員執雁敬呈,司禮官奉雁以進,至奠雁禮成,笙簧疊韻,琴瑟諧聲,但見這位燕國長公主,裝束與天仙相似,由宮娥彩女等簇擁出來,緩步登輿。懷德再拜,拜畢,司禮官即導出宮門,看懷德上馬,才行退去。懷德回至本第,下馬恭候,待鳳輿到來,向輿一揖,至公主下輿,乃三揖引入,升階登堂。公主東向,懷德西向,行相見禮。既而彼此易位,行交拜禮。禮成,導入寢室,洞房合巹,一一如儀。是時文武百官,相率趨賀,賓筵豐備,雅樂鏗鏘,說不盡的繁華,描不完的熱鬧。懷德出房陪賓,等到酒闌席散,方才歸寢。公主已易淺妝,和顏相迎,彼此在燈下窺視,一個是盛鬋丰容,倍增豔麗,一個是廣頤方額,綽有丰神,大家都是過來人,當即攜手入幃,同圓好夢。這一夜的枕席風光,比那第一次婚嫁時,更添幾倍,從此情天補恨,缺月重圓,好算是內無怨女,外無曠夫了。逐層寫來,語多諷刺。
  哪知麼弦方續,鼙鼓復興,一道詔書,傳入高第,竟令高懷德同討李筠,即日出師。燕國長公主又不免有陌頭春色之感,應暗怨阿兄太不解事。李筠,太原人,歷事唐、晉、漢三朝,累積戰功。至周擢檢校太尉,領昭義軍節度使,駐節潞州。正與宋祖比肩。宋祖受禪,加筠中書令,遣使賜冊。筠即欲拒命,因賓佐切諫,勉強拜受。及延使升階,張樂設宴,酒過數巡,忽命懸周太祖畫像,瞻望再三,涕泣不已。賓佐在旁惶駭,亟語使臣道:「令公被酒,致失常度,幸弗懷疑!」及罷宴後,使臣拜別還京,奏陳詳情,太祖尚擱置不提。會北漢主劉鈞,聞筠有拒宋意,遂遣人馳遞蠟書,約筠一同起兵。筠即欲舉事,長子守節進諫道:「潞州一隅,恐不足當大梁,還乞父親持重,幸勿暴舉!」筠怒道:「你曉得甚麼?趙匡胤欺弄孤寡,詐稱遼、漢犯邊,出兵陳橋,買囑將士歸己,回軍逼宮,廢少主,幽太后,大逆不道,我還好北面事他麼?今日為周討逆,就使不成,死亦甘心。」說一死字,已伏禍讖。守節復涕泣道:「父親即欲舉兵,亦須預策萬全,依兒想來,不如將北漢來書,寄上汴都,宋主見我效忠,當然不生疑忌,那時我可相機行事,襲他不備了。」筠答道:「這卻是條好計,我就遣你南去,齎遞北漢來書,一面窺伺宋廷舉動。倘遇故人,亦可預約內應。事關機密,你應慎行!」守節領了父命,即日南下。既至汴都,便入朝太祖,呈上北漢書信。太祖閱畢,便道:「你父有此忠誠,朕深嘉慰。你可在此為皇城使,朕當命使慰諭便了。」守節謝恩而出。太祖即親寫詔書,派使復往潞州。守節留仕汴中,見都下很是安穩,各鎮俱奉表歸誠,毫無異言,料知潞州不便竊發,乃作書寄父,勸父效順宋廷,勿生異圖。不意李筠不從,反將朝使羈住,不肯放歸。宋祖聞得此信,便召諭守節道:「你父逆跡已著,你應在此抵罪。」前留為皇城使,已是不懷好意。守節慌忙叩首道:「臣嘗泣諫臣父,勿生異心。」太祖道:「朕早知道了。留意已久,故無不察悉。朕特赦你,著你歸語你父,朕未為天子時,你父可自由行動,朕既為天子,奈何不守臣節哩?」守節復叩頭辭歸。返至潞州,入見李筠,備陳一切,且勸父切勿用兵,歸使謝罪。筠復怒道:「你既得歸來,還怕甚麼?」當下囑幕府草定檄文,曆數宋祖不忠不孝的罪狀,佈告天下,並執監軍周光遜等,押送北漢,求即濟師。一面遣驍將儋珪,往襲澤州。儋珪善馳馬,每日能行七百里,受遣後,帶兵數百,飛行至澤州。澤州刺史張福,尚未聞潞州變事,當即開城迎珪,未及開口,已被珪一刀殺死,珪即麾兵入城,據住澤州,馳書告捷,李筠大喜。從事閭丘仲卿獻議道:「公孤軍起事,勢甚危險,雖有河東援師,恐未必足恃。河東指北漢。大梁甲兵精銳,難與交鋒,不如西下太行,直抵懷孟,寨虎牢,據洛邑,東向爭天下,方為上計。」原是良策。筠毅然道:「我乃周朝宿將,與世宗義同兄弟,禁衛軍皆我舊部,聞我起兵討逆,勢必倒戈歸我,況有儋珪等驍悍絕倫,何愁不踏平汴梁哩?」慢著!仲卿見計議不用,默然退去。嗣聞北漢主劉鈞,率兵到來,筠即至太平驛迎謁,拜伏道旁。不願臣宋,胡甘拜漢。漢主即面封筠為平西王,賜馬三百匹,召入與語。筠略言:「受周厚恩,不敢愛死。」劉鈞默然不答。原來周、漢系是世仇,李筠提及周朝,反惹漢主疑忌,因此不願答言,反令宣徽使盧贊,監督筠軍。筠與贊偕返潞州,心甚不平,時與贊有齟齬。贊密報漢主,漢主復遣平章事衛融,替他和解。筠總是不樂。且見漢兵甚少,越加悔恨,怎奈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只好留守節居守,自率部眾南來。
  警報傳達宋廷,太祖即詔命石守信為統帥,高懷德為副,興師北征。懷德正在私第,與燕國長公主小飲,把酒言歡,驀聞詔書頒到,即忙出廳拜受,俟齎詔官已去,入語公主道:「北漢劉鈞,此次與李筠連兵,真來入寇了。」前借劉鈞口中,敘及宋祖詐謀,此復借高懷德言,以證實之。可見陳橋出師,並非真因防寇,故受禪後,全未提及寇警。公主聞言,不覺惹起情腸,含著三分懮色。極力揶揄,不肯放過一筆。懷德道:「公主休懮!區區小丑,有什麼難平?我軍一出,指日即可凱旋了。」公主含淚道:「但願馬到成功,免得深閨懸念。」懷德復勸慰數語,再與公主飲了數杯,便冠帶入朝。石守信既在朝聽訓,懷德搶步入殿,朝見禮畢,聞太祖宣諭道:「兩卿此行,慎勿縱李筠西下太行,須迅速進兵,扼住要隘,自可破敵,朕親為後應便了。」閭丘仲卿之計,宋祖也自防著。懷德與守信,叩頭領旨,退朝整軍,準備出發。
  瀕行時,懷德又回第別過公主,公主諄囑小心,送出門外,然後啟行。再添一筆。途次,復聞太祖詔命,遣慕容延钊、王全斌出兵東路,夾擊李筠,越覺放膽前進。行至長平,望見前面有敵營駐紮,當即列陣搦戰。李筠躍馬而出,望見石守信、高懷德,便大呼道:「石、高兩將軍,為何甘心附逆,快快倒戈,隨我殺入汴都,尚可悔罪補過!」石守信怒道:「李筠匹夫聽著!你是唐、晉舊臣,為什麼改事周室?唐、晉亡國,你卻坐視,目今大宋受禪,故君無恙,你反跋扈猖獗,是何道理?快快下馬受縛,免你一死!」無瑕者始可戮人,李筠亦未免失著。高懷德不待說畢,便挺槍出陣,麾兵大進。李筠也率兵抵敵,彼此鏖鬥一場。看看天色將晚,各自收軍。次日復戰,正殺得難解難分,忽見慕容延钊一軍殺到。突入李筠陣內。李筠部下,頓時散亂。石守信、高懷德等,乘勢掩殺,把筠軍衝作數截。李筠不敢戀戰,斜刺衝出,撥馬返奔。
  宋軍追了一程,方才退回。
  諸將紛紛獻功,呈上首級,共約三千餘顆,石守信一一記錄,復與慕容延钊、高懷德商議進兵。慕容延钊道:「王將軍全斌,已繞道進搗澤州,我等須前去接應為是。」石守信道:「這卻不宜遲緩,應即刻進行。」當下傳令拔營,三軍並進。約行數十里,已至大會寨。這寨倚山為固,勢甚扼要,李筠收集敗軍,在此把守,幾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形狀。宋軍鼓著銳氣,猛撲數次,都被矢石射回。高懷德大憤,擬親冒矢石,引兵攻寨。不念公主諄囑麼?延钊道:「且慢!王將軍若至澤州,寨內必有消息,待他軍心一亂,便容易攻入了。」於是擇地立營,休息一宵。次日再去進攻,仍不能下。又越日依然未克。石守信復語延钊道:「寨中堅守如故,並沒有內溃情狀,想是王將軍未到澤州呢。」延钊道:「這也未能臆料。且設法攻入此寨,再作計較。」守信道:「計將安出?」延钊遂與守信附耳數語,守信大喜,便依計而行。翌日,由延钊出馬,直至寨前,大呼李筠叛賊,快出寨來,與我鬥三百合。寨卒入報李筠,李筠忍耐不住,即出寨迎敵。兩下相見,也不答話,便掄刀酣鬥,戰了二十餘合,高懷德縱馬前來,大呼道:「待我來殺這叛賊罷!」延钊聞聲,就虛晃一刀,勒馬回陣。懷德挺槍出鬥,又是二三十合,故意的裝著力怯,倒退下來。延钊又復接戰,殺得李筠性起,高叫道:「任你一齊都來,我也不怕。」說著,舞動大刀,越戰越緊。寨內復趨出盧贊、衛融兩人,各執兵器,前來助陣,慕容延钊佯為失色,勒馬奔回。李筠見已得勢,步步緊逼,延钊、懷德,索性招兵退走,奔馳了五六里。筠與盧贊、衛融等,奮力追趕,驀聽得一聲炮響,石守信伏兵齊起,從旁突出,殺入筠軍。延钊、懷德,也即殺回。盧贊、衛融,料不能勝,竟返軍北走,此所謂勝不相讓,敗不相救。剩得李筠一支孤軍,如何支撐,慌忙返奔。那手下兵士,已傷亡無算,及奔至寨旁﹔但見寨外已豎起大宋赤幟,有一員金盔鐵甲的宋將,領著宋軍,從寨內殺出,嚇得李筠莫明其妙,只好大吼一聲,向西北角遁去。那將也不追趕,便迎接石守信等,一同入寨。看官道此將是誰?原來就是王全斌。敘筆突兀。全斌本欲潛往澤州,因看路上多山,崎嶇得很,恐孤軍有失,所以中途返轡,繞出大會寨,來會石守信、高懷德等軍。入寨後表明一切,彼此統是歡喜,忽有殿前侍衛到來,報稱御駕將至,石守信等忙出寨十里,恭迓御蹕。既與太祖相見,行過了禮,便擁護入寨,暫憩一宿。
  翌日即下令親征,途次山嶺複雜,亂石嵯峨,太祖親自下馬,先負數石,將校不敢少懈,爭將大石搬去,立刻平為大道。各隊陸續啟行,將近澤州,見敵寨據住要隘,阻兵前進。原來李筠向北遁去,與盧贊、衛融遇著,擇險扼守,紮下數營。太祖便令進攻,李筠、盧贊,並馬出來,慕容延钊、高懷德上前廝殺,李筠接住延钊,盧贊接住懷德,四匹馬攪做一團,盤旋了好幾合,但聽懷德叫聲「下去!」把盧贊刺落馬下。筠軍中一將趨出,大呼道:「懷德休得逞威!我來也。」懷德視之,乃是河陽節度范守圖,與李筠串同一氣,便道:「叛賊!你也來尋死麼?」隨即挺槍再戰。王金斌也舞槍撥馬,來助懷德,雙槍並舉,害得范守圖手忙腳亂,一個破綻,被懷德活擒過去。李筠見兩將失手,只好撇下延钊,與衛融一同回馬,跑入澤州。宋軍追至城下,四面圍攻,都校馬全義攻打南門,率敢死士數十人,攀堞登城,城中霎時火起,只見得黑煙遍地,烈燄沖天,小子有詩歎道:
  拚將一死效孤忠,臣力窮時恨不窮。
  厝火積薪甘燼骨,滿城煙霧可憐紅。
  畢竟城中何故火起,且看下回說明。
  宋史公主列傳,燕國長公主初適米福德,福德卒,再適高懷德,是公主再醮事,確有證據,且載明系建隆元年事。夫男得重聘,婦無再嫁,經義俱存,不容廢易,況宋祖初登帝位,禮樂制度,正待振興,顧可令寡妹再醮,有乖名節乎?本回敘述特詳,隱含譏刺,是所以垂戒後世,而為名教之樹防也。若李筠為周拒宋,涕泣興師,不得謂非義舉,但彼嘗臣事唐、晉、漢、週四朝矣,不為唐、晉、漢出死力,獨為郭氏表孤忠,是豈郭家以國士待之,乃以國士報乎?然不從閭丘仲卿之計,徒欲借北漢為後援,所倚非人,所為未善,徒付諸煨燼而已,可悲亦可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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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李重進闔家投火窟 宋太祖杯酒釋兵權



  卻說澤州城中,忽然火起,看官道火從何來?說來又是話長,小子只好大略敘明。原來李筠遁入澤州,即遣儋珪守城。珪見宋軍勢大,竟縋城遁去,本是善馳,不走何待?急得李筠倉皇失措。筠妾劉氏,隨至軍中,勸筠備馬夜遁,返保潞州,筠猶豫未決。或謂城門一發,部下或劫公出降,悔不可及,不如固守為是。筠乃決計死守。會宋將馬全義登城,城已被破,筠遂擬取薪自焚。劉妾亦欲從死,筠歎道:「我自問已無生理,所以甘心赴火,你肯從死,志節可嘉﹔但你方有娠,倘得生男,將來或可報仇,快自去逃生罷!」劉氏號泣而去。筠遂縱火焚死,火隨風猛,轉眼間紅光四映,照徹全城,守卒均已駭散。宋將馬全義下城開門,放入宋軍。王全斌首先殺入,正遇衛融匹馬奔逃,當即喝聲休走,衛融勉強抵敵,不到三合,便被全斌擒住。城內兵民,亦多被全斌殺斃。經太祖入城,先令人救滅了火,然後揭榜安民。軍士推上衛融,太祖勸他降順。衛融奮然道:「你敢負周﹔我不負漢!」痛快!這兩語惹動太祖怒意,命衛士用鐵撾猛擊中衛融額,血流滿面。融大呼道:「死不負主,死也值得了。」太祖見他語直氣壯,又不覺憐憫起來,並非不忍殺融,實由自己心虛。即令衛士罷手,將融釋縛,善言勸慰,使為太府卿。融乃願降。有始無終。
  越日,復進攻潞州,守節大驚,飛向漢主處求援。哪知漢主劉鈞,早已遁去,一時沒法擺佈,只好束手待斃。至太祖已到城下,諭令守節速降,免罪不究,守節乃出城迎駕,匍匐乞死。太祖道:「你父為逆,你卻知忠,朕豈不分善惡,專事孥戮麼?今特赦你,且授你為團練使,你好好乾盅,毋負朕恩!」守節叩謝。太祖入潞州城,安民已畢,遍宴從臣,並令守節預宴,賜他襲衣錦帶,銀鞍勒馬。守節感激萬分,匍伏地上,磕了好幾個響頭。如死父何。待至宋祖還蹕,方查訪父親劉氏。劉氏逃入民家,經守節尋還,後來果生一男。守節歷任單濟和三州團練使,才逾壯年,病歿無子,幸劉氏所生的男孩兒,得承李祀,不致絕後,這或是李筠孤忠的報應,亦未可知。意在勉人。
  話休敘煩,且說宋太祖既平潞州,班師還都。過了數日,有南唐使臣入朝,齎表賀捷,並附呈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密書,由太祖展閱,內云:
  周淮南節度使李重進,奉書南唐主麾下:重進,周室之懿親,藩鎮之舊臣,世受先帝深恩,不忍背負,今將舉兵入汴,乞大王援助一旅之師,聯鑣齊進,聲罪致討,若幸得成功,重進當拱手聽命,還爵朝廷,少效臣節於萬一,寧敢窮兵黷武為哉?惟大王垂諒焉!
  太祖覽畢,勃然道:「重進竟敢叛朕麼?我曾遣陳思誨前去,賜他鐵券,優旨撫慰,今思誨尚未回來,他卻潛結南唐,竟敢為逆,情殊可恨!」又語唐使道:「爾主竭誠事朕,朕心甚慰。爾可回去,轉告爾主,守住要隘,勿使叛兵侵入,朕即日發兵平淮便了。」唐使領命去訖。太祖即飭石守信、王審琦、李處耘、宋偓四將,分領禁兵,出征重進。此次不及高懷德,想是憐念胞妹。四將亦啟程去了。小子敘到此處,不得不將重進履歷,略行表明。重進系周太祖郭威甥,生長太原,歷事晉、漢、週三朝。週末任為淮南節度使,鎮守揚州。太祖禪位,加授中書令,命移鎮青州。重進本與太祖比肩事周,分握兵柄,至聞太祖受禪,恐為所忌,常不自安﹔及移鎮命下,心益怏怏。李筠舉兵,消息傳到揚州,重進特遣親吏翟守珣,往潞聯盟,定議南北夾攻,哪知守珣反潛至汴都,求見太祖。太祖問明底細,便語守珣道:「他無非防朕加罪,因蓄異圖,朕今賜他鐵券,誓不相負,他可能相信否?」守珣道:「臣見重進終有異志,願陛下先事預防!」太祖點首道:「朕與你相識有年,所以你特報朕,可謂不負故交了。但朕欲親征潞州,恐重進乘虛掩襲,多一掣肘,煩你歸勸重進,令他緩發,休使二凶並作,分我兵勢。待朕平潞後,再征重進,較易為力了。」守珣唯唯遵旨。太祖復厚賜守珣,命返揚州。守珣見了重進,說了一派謊語,止住重進發兵,重進乃按兵不動。誤了,誤了。至太祖北征,尚恐重進襲他後路,特遣六宅使宋初武職諸司,有六宅正副使,陳思誨,齎奉詔書,賜重進鐵券。重進留住思誨,只說待太祖還汴,一同入朝。既而太祖奏凱回來,重進頗有懼意,擬即整理行裝,隨思誨朝汴,偏部將向美、湛敬等,入阻重進道:「公是周室至親,總不免見忌宋主,若再入朝,適中他計,恐一去不得復還了。」重進道:「倘或宋主加責,奈何?」向美道:「古人有言:『寧我薄人,毋人薄我,』今當宋主平潞,兵力已疲,何不即日興兵,直搗汴京,這乃叫作先發制人呢。」重進道:「兵力不足,恐不濟事。」湛敬答道:「可拘住汴使,向唐乞援,若得唐兵相助,何愁大事不成?李筠乞師北漢,並未成功,豈湛敬獨未聞知麼?重進道:「事宋拒宋,始終難免一死,我就依你照辦罷!」又是一個死讖。當下拘住思誨,投書南唐,一面修城繕甲,準備戰守。
  轉瞬數日,忽有探卒來報,宋軍已南來了,重進大驚道:「唐兵未出,宋軍已至,如何是好?」向美、湛敬統不免有些驚惶,但此次兵禍,是由他兩人惹引出來,也只好硬著頭皮,請兵前往。重進發兵萬人,令他帶去對仗,自己在城居守,靜聽戰陣消息。誰知警報迭來,都是敗耗。嗣聞太祖又親自南征,更驚慌的了不得,正擬添募兵上,接應前敵,忽見湛敬狼狽逃回,報稱向美陣亡,兵士多半喪失了。揚州戰事,全用虛寫,蓋因重進兵力,不逮李筠,史家概從簡略,故本書亦用簡筆。重進經此一驚,更嚇得面色如土,驀聞城外喊聲大震,鼓角齊鳴,料知宋軍殺到,勉勉強強的登城一望,但見軍士如蟻,矛戟如林,迤邐行來,長約數里﹔最後擁著一位宋天子,全身甲冑,耀武揚威,端的是開國英君,不同凡主,當下長歎一聲,下城語眾道:「我本週室舊臣,理應一死報主,今將舉族自焚,你等可自往逃生罷!」左右請殺思誨,聊以泄恨。重進道:「我已將死,殺他何益?」言已,即令家人取薪舉火,先令妻子投入火中,然後奮身躍入,一道青煙,都化為焦骨了。想與李筠同事祝融去了。重進已死,全城大亂,還有何人防守?宋軍當即登城,魚貫而進,拿住湛敬等數百人。至太祖入城,查系逆黨,盡令梟首。復問及陳思誨,當有將士探報,已被逆黨殺斃,橫屍獄中,太祖很是歎惜,命厚禮殮葬。再訪翟守珣,好容易才得尋著,太祖慰諭道:「揚州已平,卿可隨朕同去!」守珣道:「臣恐重進懷疑,所以避死,今日復見陛下,不啻重逢天日。但臣事重進有年,不忍見他暴骨揚灰,還乞陛下特別開恩,許臣收拾燼餘,藁葬野外,臣雖死亦無恨了。」太祖道:「依卿所奏,朕不汝罪!」守珣乃自去拾骨,貯棺出埋,然後隨駕還朝。
  太祖將發揚州,唐主李景,原名璟,改名為景。遣使犒師,並遣子從鎰朝見,太祖慰勞有加。忽有唐臣杜著、薛良二人,投奔軍前,獻平南策。太祖怒道:「唐主事朕甚謹,你乃欲賣主求榮,良心何在!」隨喝左右道:「快與我拿下!」全是權術。衛士將兩人縛住,由太祖當面定刑,命將杜著斬首,薛良戍邊。其實他兩人本得罪南唐,乘間逃來,意欲脫罪圖功,不料弄巧反拙,一殺一戍,徒落得身名兩喪,悔已無及,這也所謂自作孽,不可逭哩。為賣主求榮者,作一殷鑒。
  且說揚州已平,太祖還汴,飲至受賞,不消細說。惟翟守珣得補官殿直,未幾即為供奉官,有時且命守珣等,隨駕微行。守珣進諫道:「陛下幸得天下,人心未安,今乘輿輕出,倘有不測,為之奈何?」太祖笑道:「帝王創業,自有天命,不能強求,亦不能強拒。從前周世宗在日,見有方面大耳的將士,時常殺死,朕終日侍側,未嘗遭害,可見得天命所歸,斷不至被人暗算呢。」這也是聰明人語,看官莫被瞞過。一日,又微行至趙普第,趙普慌忙出迎,導入廳中,拜謁已畢,亦勸太祖慎自珍重。太祖復笑語道:「如有人應得天命,任他所為,朕亦不去禁止呢。」普又答道:「陛下原是聖明,但必謂普天之下,人人悅服,無一與陛下為難,臣卻不敢斷言。就是典兵諸將帥,亦豈個個可恃?萬一乘間竊發,禍起蕭牆,那時措手不及,後悔難追。所以為陛下計,總請自重為是!」太祖道:「似石守信、王審琦等,俱朕故人,想必不致生變,卿亦太覺多慮。」趙普道:「臣亦未嘗疑他不忠,但熟觀諸人,皆非統馭才,恐不能制服部下,倘或軍伍中脅令生變,他亦不得不唯眾是從了。」太祖不禁點首,尋複語普道:「朕未嘗耽情花酒,何必出外微行,正因國家初定,人心是否歸向,尚未可料,所以私行察訪,未敢少怠哩。」原來為此。趙普道:「但教權歸天子,他人不敢覬覦,自然太平無事了。」太祖復談論數語,隨即回宮。
  一日復一日,又是建隆二年,內外各將帥,依然如故,並沒有變動消息。趙普私下著急,但又不便時常進言,觸怒武夫,沒奈何隱忍過去。到了閏三月間,方調任慕容延钊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撤銷殿前都點檢一職,不復除授。拔去一釘。嗣是過了兩三月,又毫無動靜,直至夏秋交界,太祖召趙普入便殿,開閣乘涼,從容座談。旁無別人,太祖喟然道:「自從唐季至今,數十年來,八姓十二君,篡竊相繼,變亂不休,朕欲息兵安民,定一個長久計策,卿以為如何而可?」普起對道:「陛下提及此言,正是人民的幸福。依臣愚見,五季變亂,統由方鎮太重,君弱臣強,若將他兵權撤銷,稍示裁制,何患天下不安?臣去歲也曾啟奏過了。」太祖道:「卿勿復言,朕自有處置。」普乃退出。
  次日,太祖晚朝,命有司設宴便殿,召石守信、王審琦、張令鐸、趙彥徽等入宴。酒至半酣,太祖屏退左右,乃語眾將道:「朕非卿等不及此。但身為天子,實屬大難,不若為節度使時,尚得逍遙自在。朕自受禪以來,已是一年有餘,何從有一夕安枕哩。」守信等離座起對道:「陛下還有甚麼懮慮?」太祖微笑道:「朕與卿等統是故交,何妨直告。這皇帝寶位,哪個不想就座呢。」守信等伏地叩首道:「陛下奈何出此一諭?目今天下已定,何人敢生異心?」太祖道:「卿等原無此心,倘麾下貪圖富貴,暗中慫慂,一旦變起,將黃袍加汝身上,汝等雖欲不為,也變做騎虎難下了。」推己及人。守信等泣謝道:「臣等愚不及此,乞陛下哀矜,指示生路!」太祖道:「卿等且起!朕卻有數語,與卿等熟商。」守信等遵旨起來,太祖道:「人生如白駒過隙,忽壯忽老忽死。總沒有幾百年壽數,所以縈情富貴,無非欲多積金銀,厚自娛樂,令子孫不至窮苦罷了。朕為卿等打算,不如釋去兵權,出守大藩,揀擇良好田園,購置數頃,為子孫立些長業,自己多買歌童舞女,日夕歡飲,借終天年,朕且與卿等約為婚姻,世世親睦,上下相安,君臣無忌,豈不是一條上策麼?」守信等又拜謝道:「陛下憐念臣等,一至於此,真所謂生死肉骨了。」是日盡歡乃散。越日均上表稱疾,乞罷典兵,太祖遂命石守信為天平節度使,王審琦為忠正節度使,張令鐸為鎮寧節度使,趙彥徽為武信節度使,皆罷宿衛就鎮。就是駙馬都尉高懷德,也出為歸德節度使,撤去殿前副都點檢。防之耶?抑借之以解嘲耶?諸將先後辭行,太祖又特加賜賚,都歡歡喜喜的去了。從此安享天年,不再出現。
  過了數年,太祖欲召天雄軍節度使符彥卿,入典禁兵。這彥卿系宛邱人,父名存審,曾任後唐宣武軍節度。彥卿幼擅騎射,壯益驍勇,歷晉、漢兩朝,已累鎮外藩﹔周祖即位,授天雄軍節度使,晉封衛王。世宗迭冊彥卿兩女為後,就是光義的繼室,也是彥卿第六女。所以周世宗加封彥卿為太傅,宋太祖更加封他為太師。至此因將帥多已就鎮,乃欲召彥卿入值。趙普聞知消息,忙進諫道:「彥卿位極人臣,豈可再給兵柄?」太祖道:「朕待彥卿素厚,諒他不至負朕。」妹夫尚令他就鎮,難道姻長獨可靠麼?趙普突然道:「陛下奈何負周世宗?」兜心一拳。太祖默然,因即罷議。既而永興軍節度使王彥超,安遠軍節度使武行德,護國軍節度使郭從義,定國軍節度使白重贊,保大軍節度使楊廷璋等,同時入朝,太祖與宴後苑,從容與語道:「卿等均國家舊臣,久臨劇鎮,王事鞅掌,殊非朕優禮賢臣的本意。」說至此,彥超即避席跪奏道:「臣素乏功勞,忝膺榮寵,今年已衰朽了,幸乞賜骸骨,歸老田園!」太祖亦離座親扶,且嘉慰道:「卿可謂謙謙君子了。」武行德等不知上意,反歷陳平昔戰功,及履歷勞苦。太祖冷笑道:「這是前代故事,也不值再談呢。」行德等碰這釘子,實是笨伯。至散席後,侍臣已料有他詔,果然次日下旨,將武行德等俱罷節鎮,惟王彥超留鎮如故。小子有詩歎道:
  尾大原成不掉懮,日尋禍亂幾時休?
  誰知杯酒成良策,盡有兵權一旦收。
  宿衛藩鎮,先後裁制,太祖方高枕無懮,誰知國事粗安,大喪又屆,究竟何人歸天,俟至下回分解。
  李重進為周室懿親,如果效忠周室,理應於宋祖受禪之日,即起義師,北向討逆,雖或不成,安得謂為非忠?至於李筠起事,始遣翟守珣往潞議約,晚矣。然使與筠同時並舉,南北夾攻,則宋祖且跋前疐後,事之成敗,尚未可知也,乃遲回不決,直至潞州已平,乃思發難,昧時失機,莫此為甚。且令後世目為宋之叛臣,不得與韓通、李筠相比,謂非死有餘憾乎?趙普懲前毖後,力勸宋祖裁抑武夫,百年積弊,一旦革除,讀史者多豔稱之。顧亦由宋祖智勇,素出諸將右,石守信輩憚其雄威,不敢立異,乃能由彼操縱耳。不然,區區杯酒,寥寥數言,寧能使若輩帖服耶?然後世子孫,庸弱不振,卒受制於夷狄,未始非由此成之。內寧即有外懮,此方正學之所以作深慮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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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9-29 16:45:20 |顯示全部樓層
第八回     遣師南下戡定荊湘 冒雪宵來商征巴蜀



  卻說建隆二年夏六月,杜太后寢疾,宋祖日夕侍奉,不離左右,奈病勢日重一日,未幾痰喘交作,勢且垂危。太后自知不起,乃召集子孫,並樞密使趙普,同至榻前,先語太祖道:「你身登大寶,已一年有餘,可知得國的緣由麼?」太祖答道:「統是祖考及太后餘慶,所以得此幸遇。」太后道:「你錯想了!周世宗使幼兒主天下,所以你得至此。你百年後,帝位當先傳光義,光義傳光美,光美傳德昭,國有長君,乃是社稷幸福,你須記著!」太祖泣道:「敢不遵教!」太后復顧趙普道:「你隨主有年,差不多似家人骨肉,我的遺言,煩你亦留心記著,不得有違!」趙普受命,就於榻前寫立誓書,先書太后遺囑,末後更連帶署名,寫了臣趙普謹記五字,即收藏金匱中,著妥當宮人掌管,總道是開國成規,世世勿替了。為後文背誓張本。原來杜太后生五子,長匡濟,次即太祖,三匡義,四匡美,五匡贊。匡濟、匡贊早亡,太祖即位,為了避諱的緣故,將所有兄弟原名,統改匡為光,所以太後遺囑中,也稱光義、光美。德昭乃太祖子,即元配賀夫人所出,前已敘過,想看官亦應接洽了。事關國祚,不嫌復筆。自金匱立誓後,不到兩日,太后即崩於滋德殿,年六十,諡曰明憲。乾德二年,復改諡昭憲,合袝安陵,這且擱下不提。
  且說太祖用趙普計,既盡收宿將兵柄,及藩鎮重權,乃選擇將帥,分部守邊,命趙贊屯延州,姚內斌守慶州,董遵誨屯環州,王彥昇守原州,馮繼業鎮靈武,控扼西陲。李漢超屯關南,馬仁瑀守瀛州,韓令坤鎮常山,賀維忠守易州,何繼筠領棣州,防禦北狄。又令郭進鎮西山,武守琪戍晉州,李謙溥守隰州,李繼勛鎮昭義,駐紮太原。諸將家族,留居京師,撫養甚厚。所有在鎮軍務,盡許便宜行事。每屆入朝,必召對命坐,賜宴賚金,因此諸將多盡死力,西北得以無虞。羈留家屬以防其叛,優加賜賚以買其歡,馭將之道,無逾於此。惟關南汛地,忽有人民來京控訴,吁稱李漢超強佔己女,及貸錢不償事。太祖召語道:「汝女可適何人?」該民答道:「不過農家。」太祖又問道:「漢超未到關南時,遼人曾來侵擾否?」該民道:「年年入寇,苦累不堪。」太祖道:「今日若何?」該民答言沒有。宋祖怫然道:「漢超系朕貴臣,汝女畀他為妾,比出嫁農家,應較榮寵。且使關南沒有漢超,你的子女,你的家資,能保得全否?區區小事,便值得來此控訴麼?下次再來刁訟,決不寬貸!」言畢,喝左右將該民逐出,此種言動,全是權術,不足與言盛王之治。該民涕泣回鄉。太祖卻遣一密使,傳諭漢超道:「你亟還民女,並清償貸款,朕暫從寬典,此後慎勿再為!如果入不敷出,盡可告朕,何必向民借貸哩!」錢財可向你乞濟,妻妾不肯令之蒞任,奈何?漢超聞言,感激涕零,即遵旨將人財歸還,並上表謝罪。嗣是益修政治,吏民大悅。
  還有環州守將董遵誨,系高懷德外甥,父名宗本,曾仕漢為隨州刺史。太祖微時,嘗客游漢東,至宗本署中。宗本頗器重太祖,留住數日,獨遵誨瞧他不起,常多侮慢。一夕,語太祖道:「我嘗見城上紫雲如蓋,又夢登高台,遇一黑蛇,約長百尺,忽飛騰上天,化龍竟去,這是何故?」太祖微笑不答。越數日,又與太祖談論兵事,遵誨理屈詞窮,反惱羞成怒,竟奮袂起座,欲與太祖角力。太祖匆匆避出,遂向宗本處辭別,自行去訖。至週末宋初,遵誨已任驍武指揮使,太祖在便殿召見,遵誨惶恐得很,伏地請死。太祖令左右扶起,因慰諭道:「卿尚記從前紫雲化龍的事情麼?」遵誨復再拜道:「臣當日愚騃,不識真主,今蒙赦罪,當銜環報德。」驕子失勢,往往如是。太祖大笑。俄而遵誨部下,有軍卒擊鼓鳴冤,控告不法事數十件。遵誨益惶恐待罪。太祖復召諭道:「朕方赦過賞功,何忍復念舊惡,卿勿復懮!但教此後自新,朕且破格重用。」遵誨又叩首謝恩。遵誨父宗本,世籍范陽,舊隸遼降將趙延壽部下。及延壽被執,乃挈子南奔,惟妻妾陷入幽州,太祖因令人納賂邊民,贖歸遵誨生母,送與遵誨。遵誨更加感激,誓以死報。太祖特授為通遠軍使,鎮守環夏。遵誨至鎮,召諸族酋長,宣諭朝廷威德,眾皆悅服。未幾復來擾邊,由遵誨發兵深入,斬獲無算,邊境乃寧。虎狼非不可用,在用之得其道耳。太祖復令文臣知州事,置諸州通判,設諸路轉運使,選諸道兵入補禁衛,無非是裁制鎮帥,集權中央,於是五代藩鎮的積弊,一掃而空了。煞費苦心,方得百年保守。
  會太祖復改元乾德,以建隆四年為乾德元年,百官朝賀,適武乎節度使周保權,遣使告急。保權系周行逢子,行逢當周世宗時,因平定湖南,受封為朗州大都督,兼武平軍節度使,管轄湖南全境。宋初任職如故,且加授中書令。行逢在鎮,頗盡心圖治,惟境內一切處置,概仍方鎮舊態,行動自由。太祖初定中原,不遑過問,行逢得坐鎮七年,安享寵榮。既而病重將死,召囑將校道:「我子保權,才十一歲,全仗諸公保護,所有境內各官屬,大都恭順,當無異圖。惟衡州刺史張文表,素性兇悍,我死後,他必為亂,幸諸公善佐吾兒,無失土宇,萬不得已,寧可舉族歸朝,無令陷入虎口,這還不失為中策哩。」言訖遂逝,保權嗣位,果然訃至衡州,文表悍然道:「我與行逢俱起家微賤,同立功名,今日行逢已歿,不把節鎮屬我,乃教我北面事小兒,何太欺人!」當下帶領軍士,襲據潭州,殺留後廖簡,又聲言將進取朗州,盡滅周氏。朗州大震。保權遣楊師璠往討,並遣使至宋廷乞援。荊南節度使高繼衝,亦拜表上聞。繼衝系高保勛姪兒,保勛祖季興,唐末為荊南節度使,歷梁及後唐,晉封南平王。季興死後,子從誨襲爵。從誨傳子保融,保融傳弟保勛,保勛復傳姪繼衝,世鎮江陵。荊南與湖南毗連,繼衝恐文表侵入,所以馳奏宋廷。太祖聞報,先下詔荊南,令發水師數千名,往討潭州。已寓深意。然後令慕容延钊為都部署,李處耘為都監,率兵南下。臨行時,面諭二將道:「江陵南逼長沙,東距建康,西迫巴、蜀,北近大梁,乃是最要的區域。現聞他四分五裂,正好乘勢收歸,卿等可向他假道,伺隙入城,豈不是一舉兩得麼?」這便是假道滅虞之計。二將領命而去。到了襄州,即遣闔門使丁德裕,先赴江陵,向他假道。高繼衝正遣水軍三千人,令親校李景威統率,出發潭州。已墮宋祖計中。至丁德裕到來,說明假道情形,乃即召僚屬會議。部將孫光憲進言道:「中國自周世宗,已有統一天下的志向,今宋主規模闊大,比周世宗還要雄武,江陵地狹民貧,萬難與宋主爭衡,不若早歸疆土,還可免禍。就是明公的富貴,當也不至全失哩。」知機之言。繼衝躊躇未決,再與叔父保寅密商。保寅道:「且準備牛酒,借犒師為名,往覘強弱,再作計較。」繼衝道:「即請叔父前往便了。」保寅乃彩選肥牛數十頭,美酒百甕,往荊門犒師。既至軍前,由李處耘接待,很是慇懃,保寅大喜。次日復由慕容延钊召保寅入帳,置酒與宴,相對甚歡。保寅已遣隨卒飛報繼衝,令他安慰,哪知李處耘即帶領健卒,夤夜前進,竟達江陵。繼衝正待保寅回來,忽聞大兵掩至,急得束手無策,只得出城相迎,北行十餘里,正與處耘遇著。處耘揖繼衝入寨,令待延钊,自率親軍入江陵城。及繼衝得還,見宋軍已分據要衝,越覺惶懼,不得已繳出版籍,將全境三州十六縣,盡獻宋廷,當遣客將王昭濟,奉表齎納。太祖自然欣慰,遂遣王仁贍為荊南都巡檢使,仍令齎衣服玉帶,器幣鞍勒,賞給繼衝,並授為馬步都指揮使,仍官荊南節度如故。且因孫光憲勸使歸朝,命為黃州刺史。荊南自高季興據守,傳襲三世五帥,凡四十餘年,至是納土歸宋,繼衝尋改任武寧節度使,至開寶六年病歿,總算富貴終身,了卻一世。應了孫光憲之言。
  惟慕容延钊、李處耘,既襲據江陵,遂進圖潭州。是時湖南將校楊師璠,已在平津亭大破敵軍,擒住張文表,臠割而食。也太殘忍。潭州城守空虛,延钊等乘虛掩入,不費兵刃,即得潭州,復率兵進攻朗州。保權尚屬衝年,毫無主見,牙將張從富道:「目下我兵得勝,氣勢方盛,不妨與宋軍決一勝負。且此處城郭堅完,就使不能戰勝,尚可據城固守,待他食盡,自然退去,何足深慮!」以張文表目宋軍,擬於不倫。諸將亦多半贊同,遂整繕兵甲,決計抗命。慕容延钊,令丁德裕先往宣撫,勸朗州獻土投誠。德裕率從騎數百人,直抵朗州城下,呼令開門。張從富在城上應聲道:「來將為誰?」丁德裕道:「我是閤門使丁德裕,特來傳達朝旨,宣諭德意!」從富冷笑道:「有甚麼德意?無非欲竊據朗州。汝去歸語宋天子,我處封土,本是世襲,張文表已經蕩平,不勞汝軍入境,彼此各守境界,毋傷和氣!」德裕怒道:「你敢反抗王師麼?」從富道:「朗州不比江陵,休得小覷!若要強來佔據,我也不怕,請看此箭!」言已,即將一箭射下。德裕乃退,返報延钊。延钊即日奏聞,太祖又遣中使往諭道:「汝本請師救援,所以出發大軍,來拯汝厄。今妖孽既平,汝等反以怨報德,抗拒王師,究是何意?」從富又拒而不納,反盡撤境內橋樑,沉船沮河,伐樹塞路,一意與宋軍為難。延钊、處耘乃陸續進兵。處耘先到澧江,遙見對岸擺著敵陣,旗幟飄揚,恰也嚴整得很。處耘陽欲渡江,暗中卻分兵繞出上游,潛行南渡。那朗州牙將張從富,只知防著處耘,不料刺斜裡殺到一枝宋軍,衝入陣內,慌忙麾兵對仗,戰不數合,那對岸宋軍,又復渡江殺來,害得手足無措,只好逃回朗州。大言無益。宋軍俘獲甚眾,至處耘前報功。處耘檢閱俘虜,視有肥壯的人,割肉作糜,分啖左右。又擇少壯數名,黥字面上,縱還朗州。被黥的逃入城中,報稱宋軍好啖人肉,頓時全城驚駭,紛紛逃避。朗州軍曾吃過張文表的肉,奈何聞宋軍食人,乃驚溃至此?及處耘進抵城南,城中愈亂,張從富自知不支,遁往西山,別將汪端,護出周保權,及周氏家屬,避匿江南岸僧寺中。處耘一鼓入城,待延钊兵到,復出搜逃虜,尋至西山下,巧值從富出來,意欲再往別處,冤冤相湊,與宋軍遇著,眼見得是束手成擒,身首異處了。再探訪至僧寺,又將保權獲住,周氏家眷,亦盡做俘囚,只汪端被逃,擁眾四掠,復經宋軍追剿,把他擊死,湖南乃平。保權解至京師,上章待罪,太祖令釋縛入朝,一個十一二歲的小孩子,驟睹天威,嚇得殺雞似的亂抖,連「萬歲」兩字,都模模糊糊的叫不清楚。彷彿劉盆子。太祖不禁憐惜,便優旨特赦,授右千牛衛上將軍,葺京城舊邸院,令與家屬同居。後來保權年長,累遷右羽林統軍,並出知並州,也與高繼衝同一善終,這未始非宋祖厚恩呢。
  荊、襄既平,太祖復擬蕩平南北,因恐兵力過勞,暫令休養。忽軍校史珪、石漢卿,入白太祖,誣稱殿前都虞侯張瓊,擁兵自盜,擅作威福等情,太祖召瓊入殿,面訊一切。瓊未肯認罪,反挺撞了幾句,引起太祖怒意,喝令掌嘴。那時走過了石漢卿,用鐵檛猛擊瓊首,頓時血流如注,暈厥過去。漢卿並將他曳出,錮置獄中,及瓊已酥醒,自覺傷重,痛不可忍,乃泣呼道:「我在壽春時,身中數矢,當日即死,倒也完名全節,今反死得不明不白,煞是可恨!」應第三回。言畢,遂解下所繫腰帶,托獄吏寄家遺母,自己咬著牙齒,把頭向牆上撞去,創破腦裂,霎時斃命。太祖既聞瓊言,復探得瓊家毫無餘財,未免自悔,命有司厚恤瓊家,且嚴責石漢卿粗莽,便即了案。張瓊死讒,咎在宋祖,故特赦之以表其冤。
  乾德二年,范質、王溥、魏仁浦三相並罷,用趙普同平章事。宋初官制,多仍唐舊,同平章事一職,在唐時已有此官,就是宰相的代名。太祖既相趙普,復擬置一副相,苦無名稱,問諸翰林承旨陶谷。陶谷謂唐有參知政事,比宰相稍降一級。太祖乃命樞密,直學士薛居正,兵部侍郎呂餘慶,並以本官參知政事,敕尾署銜,隨宰相後,月俸雜給,視宰相減半,自是垂為定例。惟趙普入相,任職獨專,太祖也格外信任,遇有國事,無不咨商。有時在朝未決,到了夜間,太祖且親至普宅,商及要政,所以普雖退朝,尚恐太祖親到,未敢驟易衣冠。一日大雪,輦轂蕭條,普退朝後,吃過晚膳,語門客道:「主上今日,想必不來了。」門客答道:「今夜寒甚,就是尋常百姓,尚不願出門,況貴為天子,豈肯輕出?丞相盡可早寢了。」普乃易去冠服,退入內室,閒坐片時,將要就寢,忽聞叩門有聲,正在動疑,司閽已馳入報道:「聖上到了。」普不及冠服,匆匆趨出,見太祖立風雪中,慌忙迎拜,且雲臣普接駕過遲,且衣冠未整,應該待罪。太祖笑道:「今夜大雪,怪不得卿未及防,何足言罪?」一面說著,一面既扶起趙普,趨入普宅。太祖復道:「已約定光義同來,渠尚未到麼?」趙普正待回答,光義已經馳至。君臣骨肉,齊集一堂,太祖戲問趙普道:「羊羔美酒,可以消寒,卿家可有預備否?」普答言有備。太祖大喜,且命普就地設裀,閉門共坐。普一一領旨,即就堂中熾炭燒肉,喚出妻室林氏,令司酒炙。林氏登堂,叩見太祖,並謁光義,太祖呼林氏道:「賢嫂!今日多勞你了。」趙普代為謙謝。須臾,肉熟酒熱,由林氏供奉上來。普斟酒侍飲,酒至半酣,太祖語普道:「朕因外患未寧,寢不安枕,他處或可緩征,惟太原一路,時來侵擾,朕意將先下太原,然後削平他國,卿意以為何如?」普答道:「太原當西北二面,我軍若下太原,便與契丹接壤,邊患要我當衝了。臣意不如先征他國,待諸國削平,區區彈丸黑子,哪裡保守得住?當然歸入版圖呢。」老成有識,不愧良相。太祖微笑道:「朕意也是這般,前言不過試卿,但今日欲平他國,當先從何處入手?」普答道:「莫如蜀地。」太祖點首,嗣復議及伐蜀計策,又談論了一兩時,夜色已闌,太祖兄弟,方起身辭去,普送出門外而別。小子有詩詠道:
  風雪漫天帝駕來,重裀坐飲相臣陪。
  興酣商畫平西策,三峽煙雲付酒杯。
  西征議定,戰鼓重鳴,宋廷上面,又要遣將調兵,向西出發了。欲知征蜀勝負,請看下回便知。  
  荊、襄兩處,唇齒相依,即並力拒宋,亦恐不逮,況外交未善,內亂相尋,寧能不相與淪亡乎?宋太祖欲收荊、湖,何妨以堂堂之師,正正之旗,平定兩境,而必師假虞伐虢之故智,襲據荊南,次及湖南,是毋乃所謂雜霸之術,未足與語王道者。且觀其羈縻李漢超,籠絡董遵誨,無一非噢咻小惠之為。至於擊死張瓊,信讒忘勞,而真態見矣。厚恤家屬,亦胡益哉?迨觀其雪夜微行,至趙普家,定南征北討之計,後人方侈為美談,夫征伐大事也,不議諸大廷,乃議諸私第,鬼鬼祟祟,君子所勿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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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破川軍孱王歸命 受蜀俘美婦承恩



  卻說蜀主孟昶,系兩川節度使孟知祥子,後唐明宗封他為蜀王,歷史上叫作後蜀,詳見五代史。唐末僭稱蜀帝,未幾病歿,子仁贊嗣立,改名為昶。昶荒淫無度,濫任臣僚,所用王昭遠、伊審征、韓保正、趙崇韜等,均不稱職。昶母李氏,本唐莊宗嬪御,賜給孟知祥,嘗語昶道:「我見莊宗及爾父,滅梁定蜀,當時統兵將帥,必須量功授職,所以士卒畏服。今王昭遠本給事小臣,韓保正等又絝袴子弟,素不知兵,一旦有警,如何勝任?」昶母頗有見識。昶不肯從。及宋平荊湖,蜀相李昊又進諫道:「臣觀宋氏啟運,不類漢周,將來必統一海內,為我國計,不如遣使朝貢,免啟戎機。」昶頗以為是,商諸昭遠。昭遠道:「蜀道險阻,外扼三峽,豈宋兵所得飛越?主上盡可安心,何必稱臣納貢,轉受宋廷節制呢。」昶乃罷朝貢議,並增兵水陸,防守要隘。既而昭遠從張廷偉言,勸昶通好北漢,夾攻汴梁。昶乃遣部校趙彥韜等,齎送蠟書,令由間道馳往太原。偏彥韜陽奉陰違,竟入汴都,奏聞太祖,太祖展書略閱,但見上面寫著:
  早歲曾奉尺書,遠達睿聽,丹素備陳於翰墨,歡盟已保於金蘭,洎傳弔伐之嘉音,實動輔車之喜色。尋於褒漢添駐師徒,只待靈旗之濟河,便遣前鋒而出境。
  太祖覽書至此,不禁微笑道:「朕正擬發兵西征,偏他先來尋釁,益令朕師出有名了。」遂把原書擲下,安排選將,命忠武軍節度王全斌,為西川行營都部署,都指揮使劉光義、崔彥進為副,樞密副使王仁贍,樞密承旨曹彬為都監,率部兵六萬人,分道入蜀。全斌等入朝辭行,太祖面諭道:「卿以為西川可取否?」全斌道:「臣等仰仗天威,謹遵廟算,想必剋日可取哩。」右廂都校史延德前奏道:「西川一方,倘在天上,人不能到,原是無法可取。若在地上,難道如許兵力,尚不能平定一隅麼?」太祖喜道:「卿等勇敢如此,朕復何懮!但若攻克城寨,所得財帛,盡可分給將士,朕止欲得他土地,此外無所求了。」恐尚有一意中人。全斌等叩首受訓。太祖又道:「朕已為蜀主治第汴濱,共計五百餘間,供帳什物,一切具備,倘或蜀主出降,所有家屬,無論大小男婦,概不准侵犯一人,好好的送他入都,來見朕躬,朕當令他安居新第哩。」言中有意,請看下文。全斌等領旨而出,遂分兩路進兵。全斌及彥進等,由鳳州進,光義及曹彬等,由歸州進,浩浩蕩蕩,殺奔西川。
  蜀主昶聞得警報,亟命王昭遠為都統,趙崇韜為都監,韓保正為招討使,李進為副,率兵拒宋,且令左僕射李昊,在郊外餞行。昭遠酒酣起座,攘臂大言道:「我此行不止克敵,就是進取中原,也容易得很,好似反手一般哩。」李昊暗暗笑著,口中只好敷衍數語,隨即告別。昭遠率兵啟行,手執鐵如意,指揮軍事,自比諸葛亮。我說他可比王衍。到了羅川,聞宋帥王全斌等,已攻克萬仞、燕子二寨,進拔興州,乃亟派韓保正、李進率軍五千,前往拒敵。韓、李二人,行至三泉寨,正值宋軍先鋒史延德,帶著前隊,驟馬衝來。李進舞戟出迎,戰未數合,被延德用槍撥戟,輕舒左臂,將李進活擒過去。保正大怒,掄刀出戰,延德毫不懼怯,挺槍接鬥,又戰了十餘合,殺得保正氣喘吁吁,正想回馬逃奔,不防延德的槍鋒,正向中心刺來,慌忙用刀遮攔,那槍枝便縮了回去,保正向前一撲,又被延德活捉去了。正是絝袴子弟,不堪一戰。延德驅兵大進,亂殺一陣,可憐這班蜀兵,多做了無頭之鬼。還有三十萬石糧米,也由宋軍搬去,一粒不留。王昭遠聞著敗信,遂列陣羅川,準備拒敵。延德也不敢輕進,在途次暫憩,靜待後軍。至崔彥進率兵到來,方會同前進,遙見蜀兵依江為營,橋樑未斷。彥進前行張萬友,大呼道:「不乘此搶過浮橋,更待何時?」道言未絕,他已飛馬突出,馳上浮橋。蜀兵忙來攔阻,擋不住萬友神力,左一槊,右一刀,都把他殺落水中。宋軍一齊隨上,霎時間馳過橋西,王昭遠見宋軍驍勇,不禁失色,便率兵退走,回保漫天寨。未戰先怯,豈諸葛軍師的驕兵計耶?一面調集各處精銳,並力守禦。
  崔彥進分兵三路,同時進擊,自與史延德為中路,先抵漫天寨下。寨在山上,勢極高峻,彥進知不易仰攻,只令兵士在山下辱罵,引他出來。昭遠仗著兵眾,傾寨出戰,彥進率軍迎敵,約略交鋒,就一齊退去。昭遠麾軍力追,鐵如意用得著了。看看趕了十餘里,自覺離寨太遠,擬鳴金收軍,遲了。偏偏左右兩面,殺到兩路宋軍,左路是宋將康延澤,右路便是張萬友,彥進、延德又領軍殺回,三路夾擊蜀軍,任你指揮如意的王昭遠,到此也心慌意亂,沒奈何驅馬奔歸,蜀兵隨即大溃,宋軍乘勝追趕,馳至寨下,憑著一股銳氣,踴躍登山。昭遠料難保守,復棄寨西奔。宋軍掩入寨中,奪得器甲芻糧,不可勝數,待王全斌馳到,再派崔彥進等進兵,王昭遠收集溃卒,復來拒敵,三戰三北,乃西渡桔柏江,焚去橋梁,退守劍門。
  全斌因劍門險峻,恐急切難下,且探聽劉光義等消息,再定行止。未幾得光義來書,已攻克夔州,進定峽中了。原來夔州地扼三峽,為西蜀江防第一重門戶,劉光義、曹彬等,自歸州進兵,正要向夔州攻入,蜀寧江制置使高彥儔,與監軍武守謙,率兵扼守,就在夔州城外的鏁江上面,築起浮橋,上設敵柵三重,夾江列炮,專防敵船。劉光義等出發汴京,已由太祖指示地圖,令他水陸夾攻,方可取勝,至是光義等鏁江入蜀,距鏁江三十里,即捨舟步進,夤夜襲擊。蜀兵只管江防,不管陸防,驟被宋軍自陸攻入,立即溃散。光義等既奪浮梁,進薄城下,蜀監軍武守謙擬開城搦戰,高彥儔出阻道:「北軍跋涉前來,利在速戰,不如堅壁固守,休與交鋒,待他師老糧盡,士無鬥志,那時彼竭我盈,一鼓便足退敵了。」以逸待勞,莫如此策。守謙不從,獨領麾下千餘騎,大開城門,躍馬出戰。正值光義騎將張廷翰,挺槍過來,兩馬相交,雙槍並舉,戰到一兩個時辰,廷翰槍法越緊,守謙抵敵不住,虛幌一槍,馳回城中。說是遲,那時快,廷翰緊追守謙,也縱馬入城,守卒亟欲閉門,被廷翰戳斃數人,門不及閉。宋軍一擁而進,曹彬、劉光義先後馳入,高彥儔忙來攔阻,已是招架不住。守謙遁去,彥儔身中數十創,奔歸府第,整衣及冠,望西北再拜,自焚而亡。算是後蜀忠臣。光義等既克夔州,安撫百姓,禮葬彥儔遺骸,再向西北進兵,所過披靡。如萬、施、開、忠等州,次第收降,峽中郡縣悉定,乃馳書報知全斌。全斌聞東路大捷,即進次益光,途次獲得蜀中偵卒,厚賜酒食,勸他降順,並問入蜀路徑。該卒言:「益光江東,越大山數重,有一狹逕,地名來蘇,由此逕通過,即可繞出劍門南面,與官道會合,前途沒甚險阻了。」全斌大喜,遂依降卒言,自來蘇逕趨青疆,一面分兵與史延德,潛襲劍門。果然王昭遠聞警,令偏將在劍門居守,自引眾至漢源坡,來阻全斌。誰料全斌尚未遇著,劍門失守的信息,已經報到,嚇得昭遠魂不附體,舉措失常。既而塵頭大起,號炮連聲,全斌、崔彥進自青疆殺到,昭遠僵臥胡牀,好象死去,鐵如意拿不動麼?還是都監趙崇韜,佈陣出戰。看官!你想這時候的蜀軍,統已膽戰心寒,哪裡還敢對仗?一經接手,略有幾人受傷,就一哄兒逃散了。崇韜還想支持,偏坐騎也象膽小,只向後倒退下去,累得崇韜坐不安穩,平白地翻落馬下,部下沒人顧著,活活的被宋軍縛住。力避詞復,故筆下特開生面。全斌本是個殺星,但教兵士砍殺過去,好似刀劈西瓜,滾滾落地,差不多有萬餘顆頭顱。有幾個敗兵,僥倖逃脫,奔回寨中,忙將昭遠掖坐馬上,加鞭疾奔,逃至東川,下馬匿倉舍中,悲嗟流涕,兩目盡腫。何不設空城計?俄而追騎四至,入舍搜尋,見昭遠縮做一團,也不管什麼都統不都統,把他鐵索上頭,似猢猻般牽將去了。涉筆成趣。
  蜀主孟昶,正與愛妃花蕊夫人,點出尤物,飲酒取樂,突然接到敗報,把酒都嚇醒了一半,忙出金帛募兵,令太子玄喆為統帥,李廷珪、張惠安等為副將,出赴劍門,援應前軍。玄喆素不習武,但好聲歌,當出發成都時,尚帶著好幾個美女,好幾十個伶人,笙簫管笛,沿途吹唱,並不象行軍情形。大約是出去迎親。廷珪、惠安又皆庸懦無識,行到綿州,得知劍門失守,竟遁還東川。孟昶惶駭,亟向左右問計,老將石斌獻議道:「宋師遠來,勢不能久,請深溝高壘,嚴拒敵軍。」蜀主歎道:「我父子推衣解食,養士至四十年,及大敵當前,不能為我殺一將士,今欲固壘拒敵,敢問何人為我效命?」言已,淚下如雨。忽丞相李昊入報道:「不好了!宋帥全斌,已入魏城,不日要到成都了。」孟昶失聲道:「這且奈何?」李昊道:「宋軍入蜀,無人可當,諒成都亦難保守,不如見機納土,尚可自全。」孟昶想了一會,方道:「罷罷!我也顧不得什麼了,卿為我草表便是。」李昊乃立刻修表,表既繕成,由孟昶遣通奏伊審征,齎送宋軍。全斌許諾,乃令馬軍都監康延澤,領著百騎,隨審征入成都,宣諭恩信,盡封府庫乃還。越日,全斌率大軍入城,劉光義等亦引兵來會,孟昶迎謁馬前,全斌下馬撫慰,待遇頗優。昶復遣弟仁贄詣闕上表,略云:
  先臣受命唐室,建牙蜀川,因時勢之變遷,為人心之擁迫。先臣即世,臣方丱年,猥以童昏,謬承餘緒。乖以小事大之禮,闕稱藩奉國之誠,染習媮安,因循積歲。所以上煩宸算,遠發王師,勢甚疾雷,功如破竹。顧惟懦卒,焉敢當鋒?尋束手以雲歸,上傾心而俟命。當於今月十九日,已領親男諸弟,納降禮於軍門,至於老母諸孫,延殘喘於私第。陛下至仁廣覆,大德好生,顧臣假息於數年,所望全軀於此日。今蒙元戎慰恤,監護撫安,若非天地之重慈,安見軍民之受賜?臣亦自量過咎,謹遣親弟詣闕奉表,待罪以聞!
  這篇表文,相傳亦李昊手筆。昊本前蜀舊臣,前蜀亡時,降表亦出昊手。蜀人夜書昊門,有「世修降表李家」六字,這也是一段趣聞。總計後蜀自孟知祥至昶,凡二世,共三十二年。宋太祖接得降表,便簡授呂餘慶知成都府,並命蜀主昶速率家屬,來京授職。無非念著妙人兒。孟昶不敢怠慢,便挈族屬啟程,由峽江而下,逕詣汴京,待罪闕下。太祖御崇元殿,備禮見昶。昶叩拜畢,由太祖賜坐賜宴,面封昶為檢校太師兼中書令,授爵秦國公,所有昶母以下,凡子弟妻妾及官屬,均賜齎有差。就是王昭遠一班俘虜,也盡行釋放。
  看官!你道太祖何故這般厚恩?他聞昶妾花蕊夫人,豔麗無雙,極思一見顏色,借慰渴念,但一時不便特召,只好借著這種金帛,遍為賞賜,不怕她不進來謝恩。昶母李氏,因即帶著孟昶妻妾,入宮拜謝,花蕊夫人,當然在列。太祖一一傳見,挨到花蕊夫人拜謁,才至座前,便覺有一種香澤,撲入鼻中,仔細端詳,果然是國色天姿,不同凡豔,及折腰下拜,幾似迎風楊柳,嬝娜輕盈,嗣復聽嬌語道:「臣妾徐氏見駕,願皇上聖壽無疆!」或雲花蕊夫人姓費,未知孰是?這兩句雖是普通說話,但出自花蕊夫人徐氏口中,偏覺得珠喉宛轉,嚦嚦可聽。當下傳旨令起,且命與昶母李氏,一同旁坐。昶母請入謁六宮,當有宮娥引導前去,花蕊夫人等,也即隨往。太祖尚自待著,好一歇見數人出來,謝恩告別。太祖呼昶母為國母,並教她隨時入宮,不拘形跡,醉翁之意不在酒。昶母唯唯而退。太祖轉著雙眸,釘住花蕊夫人面上,夫人亦似覺著,瞧了太祖一眼,乃回首出去。為這秋波一轉,累得這位英明仁武的宋天子,心猿意馬,幾乎忘寢廢餐。且因繼後王氏,於乾德元年崩逝,六宮雖有妃嬪,都不過尋常姿色,王皇后之歿,就從此處帶過。此時正在擇後,偏遇這傾國傾城的美人兒,怎肯輕輕放過?無如羅敷有夫,未便強奪,躊躇了好幾天,想出一個無上的法兒來。
  一夕,召孟昶入宴,飲至夜半,昶才告歸。越宿昶竟患疾,胸間似有食物塞住,不能下咽,迭經醫治,終屬無效。奄臥數日,竟爾畢命,年四十七歲。太祖廢朝五日,居然素服發哀,賻贈布帛千匹,葬費盡由官給,追封昶為楚王。好一種做作。昶母李氏,本奉旨特賜肩輿,時常入宮,每與太祖相見,輒有悲容。太祖嘗語道:「國母應自愛,毋常戚戚,如嫌在京未便,他日當送母歸。」李氏問道:「使妾歸至何處?」太祖答言歸蜀。李氏道:「妾本太原人氏,倘得歸老並州,乃是妾的素願,妾當感恩不淺了。」太祖欣然道:「並州被北漢佔據,待朕平定劉鈞,定當如母所願。」李氏拜謝而出。及孟昶病終,李氏並不號哭,但用酒酬地道:「汝不能死殉社稷,貪生至此,我亦為汝尚存,所以不忍遽死。今汝死了,我生何為?」遂絕粒數日,也是嗚呼哀哉,伏惟尚饗。太祖命賻贈加等,令鴻臚卿范禹偁護理喪事,與昶俱葬洛陽。葬事粗畢,孟昶的家屬,仍回至汴都,免不得入宮謝恩。太祖見了花蕊夫人,滿身縞素,愈顯得丰神楚楚,玉骨姍姍,是夕竟留住宮中,迫她侍宴。花蕊夫人也身不由主,只好惟命是從。飲至數杯,紅雲上臉,太祖越瞧越愛,越愛越貪,索性擁她入幃,同上陽台,永夕歡娛,不消細述。次日即冊立為妃。這花蕊夫人,系徐匡璋女,綽號花蕊,無非因狀態嬌柔,彷彿與花蕊相似,嫩蕊嬌香,難禁癡蝶,奈何?她本與孟昶很是親愛,此次被迫主威,勉承雨露,惟心中總憶著孟昶,遂親手繪著昶像,早夕供奉,只托言是虔奉張仙,對他禱祝,可卜宜男。宮中一班嬪御,巴不得生男抱子,都照樣求繪,香花頂禮去了。俗稱張仙送子,便由這花蕊夫人捏造出來。小子有詩詠花蕊夫人道:
  供靈詭說是張仙,如此牽情也可憐。
  千古艱難惟一死,桃花移贈舊詩篇。
  花蕊夫人入宮後,宋太祖非常鍾愛,欲知以後情事,容至下回表明。
  蜀主孟昶,嬖幸寵妃,信任庸材,已有速亡之咎,乃反欲勾通北漢,自啟戰釁,雖欲不亡,其可得乎?王昭遠以侍從小臣,謬任統帥,反以諸葛自比,可嗤孰甚!宋祖算無遺策,其視蜀主孟昶,已如籠中之鳥,釜底之魚,其所以預築新第,特別優待者,無非欲買動花蕊夫人之歡心耳。正史於孟氏世家,載明孟昶入汴,受爵秦國公,數日即卒,而於花蕊夫人事,略而不詳,此由《宋史》實錄,為君諱惡,後人無從證實,乃特付闕如耳。然稗官野乘,已遍錄軼聞,卒之無從掩跡。且昶年僅四十有餘,而入汴以後,胡竟暴卒?大明殿之賜宴,明載史傳,蛛絲馬跡,確有可尋,著書人非無端誣古,揭而出之,微特足補正史之闕,益以見欲蓋彌彰者之終難文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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