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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七品芝麻官(上.下)[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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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2:43 |倒序瀏覽
七品芝麻官(上) 作者︰千尋

她意外穿越後低調在古代過完一生,不料咽氣後竟重新再來,
這回她不願順命當通房,決心靠著兩世經驗做一番大事業,
可她大業未成,就先被無良的官大人拐去當他的小書吏,
都怪她貪看審案外還律師職業病發,對案情侃侃而談,引起他注意,
不過為了當回良民還得經過他這官大人許可,只能無奈被他坑,
反正她一個女人在古代寸步難行,現下有人肯罩也是福氣,
加上可憐他這一心為民的窮縣令,於是她提供賺錢點子再由他出面經營,
五五分利也能讓他倆賺得金銀滿缽,且他從不在意她的奇怪言行,
讓她總在他面前暢所欲言,甚至認同她自立自強的抱負,
不惜用官威讓一群爺們聽她指揮,只為完成她籌劃商業區賺錢的理想,
而他不擅長浪漫,卻會為她買胭脂、作情詩,
還含笑問她是否願意與他簽下「終身契」?
他細水長流的陪伴,蠶食鯨吞掉她不再想愛的堅持,
可當他們兩情相悅,卻因事業做太大引起皇帝注意並召他上京,
他承諾回來後就與她成親,可歸期竟不斷延遲,更傳聞公主對他一見鐘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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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3:40
【楔子 兩世前塵如夢】

  午後,宋府的華園。

  院子裡,溫暖的陽光灑下,篩子似的綠葉篩落一地金黃,如點點金幣映綴在老婦身上,隨著輕輕搖晃的椅子,金黃圈圈在她身上前後移動,下垂的眼皮望著那面圍牆,嘴角翻出一抹若有似無的輕笑。

  那面牆並不算高,年輕時,以她的體能,攀著牆邊的老樹往上爬,爬不了幾步就能站到牆頭,身子一躍,便能翻過去。

  她想過千百次,想著牆那一頭有著什麼驚喜,要是真的翻過去了,會碰見怎樣的一番奇遇,可惜……她終究沒翻成,終究任由這堵牆,圈住自己的一生世。

  額頭冒出微微的汗水,夏季將至。

  不禁感嘆時間飛逝,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像輪子似地轉過,眨眼間數十個寒暑自指縫間滑過,她從嬌俏少女成了垂暮老嫗。

  好快,從現代穿越而來已經五十幾年,所有事都鮮明得好似昨天才剛發生,從初初穿越來時的恐慌,到措手不及地被夫人開臉、搖身一變成為通房丫頭的憤慨與怨懣,到被一個老男人壓在身下,幾次歡愛、自己從雞腿變成雞肋的無奈……漫長一輩子就這樣過去,她唏噓感嘆。

  曾經她是新世紀女性,她上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哄得了法官、查得出命案、綁得了凶手、翻得來舊案,她開得起好車、買得起新房、躺得起名床、坐得了頭等艙,雖然沒經驗,卻也確定自己鬥得過二奶、打得過小三。

  她從小到大一路順遂得意,一流小學到一流大學,出社會後立志當一流的律師、拿一流的薪資,穿一流的名牌、睡一流的男人……

  可是,噩耗降臨,一流的她得了一流的病,在她生命最輝煌的時候成了重症病人,聽說會得乳癌是因為反式脂肪吃太多,她得病不意外,誰讓她壓力一大就吃蛋糕蛋塔炸雞塊,然後,她連三年都沒熬過。

  她因器官衰竭而離世,再次醒來,所有的一流離她遠去,她成了下九流。

  十五歲的小丫頭,沒爹沒娘沒人愛,只能傍著夫人,安分地被迫啃著她不要的雞骨頭。

  為鞏固夫人的位置,被抬為通房的她,必須和一個漂亮卻讓人想把她砍成八段的江姨娘爭鬥,她的身體成為老爺短暫的新鮮品,可喜新厭舊是男人的天性,才上不了幾次腳,她便在最短的時間內成為舊鞋。

  在二十一世紀,她絕不打沒把握的仗,她會權衡利弊、計算成功機率後,才決定是否要進攻,然而穿越過來,她不想打仗都不行,她再也不是有權決定要不要攻擊的大將軍—— 穿越後的她,只有當炮灰的命。

  她曾想鬧的,想替自己鬧出一條活路,但稍稍研究過這時代的律法後,她很聰明地選擇冷靜適應。

  因為當逃奴只有一條路,叫做死,那麼不當逃奴呢?

  睡了奴婢,男人沒事;殺了奴婢,花兩百錢往亂葬崗一丟了事;打奴婢叫做練身體、罵奴婢叫做宣泄情緒,整得奴婢哭天不應、叫地不靈,叫做訓練腦力。

  奴婢向來就只是個東西,比起驕傲自尊,她更看重性命,死過一次的人知道死有多痛苦,於是她決定收斂聰明、隱藏智慧,小心翼翼、謹慎細心,專心一意效忠夫人。

  為什麼是效忠夫人不是效忠老爺?古代社會裡,男人的地位不是比女人更高、更有發言權嗎?

  話是沒錯,但樂意效忠老爺的女人一大把,而願意效忠荷爾蒙失調、情緒不穩定,動輒起肖、狂怒的夫人的人,還真不多見。

  就像初出社會時,選擇在大企業工作還是小企業忙活的心態一樣,前者薪資福利較齊全,但後者,因為員工人數不多,容易被老板看到並且重用。

  住同一處宅院,領的薪水一樣多,雖說讓老爺睡得神清氣爽,額外賞賜會比較豐富,但若哪天夫人月事不順、心情惱火,衝著你喊一句杖斃,到最後千辛萬苦累積下來的賞賜,還不是乖乖回到夫人口袋裡?所以錢重要,小命更重要。

  因此,她不光挑Boss,還挑對手。

  挑會對女人手下留情,幾個嗲聲嗲氣就會脾氣全無的短命老爺當對手,比與動不動就喊打喊殺的夫人為敵,來得聰明。

  做出選擇後,她決定安分守己。

  她這小通房立定志向,專心一意地以夫人的快樂為快樂、以夫人的幸福為幸福,她的人生以創造夫人的美滿前途為目標。

  她與老爺劃清界線,不爭寵、不諂媚,把忠心耿耿擺在臉上、身上。

  慢慢地,她的忠心為主贏得夫人的感激,她引導著夫人改變,尤其在老爺過世之後,兩個女人相扶相攜,創造出宋家子孫另一波奇蹟。

  她鼓勵夫人堅強勇敢,並插手老爺的事業,也勸說無子嗣的夫人把妾室的孩子抱到身邊養。

  抱來後誰養?當然是她養。要正妻扶養小三的孩子,孩子健康成長的機率不會比零高多少,於是小通房毛遂自薦,成為幾個少爺、小姐的養母。

  她雖然不懂琴棋書畫,但讀書一流、考試一流、腦子也一流,她又是個強調愛的教育,認定多誇獎孩子能減少教育時遇到問題的台灣新生代女性,依她這種態度要在古代教出幾個菁英分子,把他們養成自己的小棉襖、平安符,困難度並不高。

  果然,在她盡心盡力的教導之下,孩子們的心不向爹、不向娘、不向嫡母,向得是她這個身分卑賤的通房丫頭,他們對生產者沒有感情,對她這個培育者卻有著濃厚的孺慕之情。

  然後,接下來的工夫,就是熬了。

  熬死縱慾過度的老爺、熬死年輕美貌的侍妾,最後熬死夫人,她一步步向上攀登,成為府裡最尊榮的老太君。

  兒子媳婦在膝前承歡,孫子、曾孫天天來跟前請安,人人都說她是個有福的,還說她的八字本就益夫旺子,宋老爺收她當通房,是這輩子做過最正確的一件事。

  可……她真是有福嗎?

  就這樣讓一堵牆給圈住,當一輩子的幼稚園園長,養出一堆優秀傑出的新生代,然後,沒了。

  深深吸氣,說句真心話,她其實是不喜歡的。

  不喜歡奴顏婢色、奉承巴結,不喜歡小心翼翼、唯唯諾諾,不喜歡在生氣的時候還要笑,不喜歡別人一句話就能決定自己的生死,不喜歡穿越幾十年,從沒真正為自己做過一件事……她有無數的不喜歡,但她只能裝得很喜歡,而這種假裝令她厭煩。

  可沒辦法,她得活下去,一個身為奴婢的女子,能安然活到七十歲,能被贊一句有福之人,她並不容易。

  有時候,她也怨恨自己太明白、太聰明、太通透,她把所有情況都瞧得太清楚,以至於不敢越雷池一步,即便委屈、憋悶,卻只能時刻陪小心,逼自己當個稱職、無可挑剔的小通房。

  可到底……意難平吶,她心有不甘、有忿然,有著無數說不出口的憋屈。

  搖椅輕輕晃啊晃,多年的如履薄冰,深恐被人發現自己特殊的來歷,她謹言慎行,刻意隱瞞二十一世紀的見識與智慧,守本分安靜地當只小螻蟻,終於平平安安活到鶴發雞皮。

  只是驀然回首,生命缺少精彩事蹟,唯有寂寞空虛、唯有有志不能伸的哀戚。

  如果能選擇,A:當一世平安、福祿雙全的小通房;B:跳出牆,掙來一份自在愜意,卻壽年不永。

  她要選擇哪一個?

  搖頭、再嘆,視線又落回到那堵牆,第三百次、五百次……第一千次想著,當初如果勇敢一點翻過去,多好……

  「老太君,猜猜誰回來了?」徐嬤嬤快步走到她身邊,滿臉笑意盎然。

  徐嬤嬤剛來到她身邊時,只是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頭,長得很水靈,兩道細眉彎彎的,笑起來的時候,嘴邊的渦渦兒一跳一跳,可愛得很,要不是老爺已經不在了,恐怕她和自己一樣,會變成另一個小通房。

  徐嬤嬤的運氣比自己好,她挑對效忠對像,並且多年如一日的忠心。

  她不樂意身邊的人受委屈,於是作主徐嬤嬤的婚事,發還她和丈夫的賣身契,讓他們成了良民,她甚至讓徐嬤嬤的兒子進入宋家族學。現在人家兒子已是官身,徐嬤嬤老說:「這輩子,我值得!」

  再次證明,在古代挑對老板比挑對老公更重要。

  「誰回來了?」她問。

  「二老爺帶著二夫人、少爺、少奶奶還有小少爺、小小姐都回來了。」徐嬤嬤恭敬回道。

  這些日子,幾房老爺夫人、姑奶奶們陸續回到老家,整個府第熱鬧得快要翻過去,這些年宋家名聲大得很,泉州南開城裡,每個人提到宋家,都要豎起大拇指喊一聲贊。

  宋家子孫,兄友弟恭、父嚴母慈,幾個老爺在朝中為官,相互扶持、通氣連枝,生下孩子後,一個個都送回老家上族學。

  宋家族學因為出了四個二甲進士的老爺紅翻了天,可與京城塾學媲美,可老爺們心底明白得很,讀書其次,他們更想的是把孩子養在老太君膝下,希望這群堂兄弟、堂姊妹們,心能夠凝聚在一起,像他們自己一樣,彼此支持、相互扶持,唯有如此,家族才能繁盛百年。

  再過十數日便是老太君壽辰,幾個老爺們領著妻子、孩子們,風塵僕僕回到老家,親友們久未相見都分外熱情。

  老太君尚未回過神,二老爺宋幗容已領著妻兒過來拜見。

  她看著幗容,臉上笑意盎然,她與他,算得上有緣。她穿越那天,他的出生令老爺心情分外美好,難得地跨進夫人大院,而便是那天,滿肚子嫉妒的夫人開口,把她開了臉送給老爺嚐鮮。

  「母親。」

  宋幗容一進院子就奔到老太君身邊,往她膝前一跪,都五十幾歲當爺爺的人了,看見她還像個孩子似的,滿臉的孺慕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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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4:11
楔子二

  她只是個通房丫頭,幗容幾個本不該喊她母親,但他們都由她一手帶大,一個比一個更固執,不管她怎麼論理,待夫人一死,他們就全改了口,喊她母親。

  她拍拍幗容的肩膀,笑道:「怎不先回屋裡歇口氣?」

  「還不是媳婦想快點見到母親。」幗容向妻子覷上一眼,妻子笑著蹲到老太君身邊,握住她的手說:「娘,媳婦想您了,您想不想媳婦?先說了,可別想大嫂勝過我喔。」

  她呵呵笑著。「都這把歲數了,還同你大嫂爭寵啊。」

  「不爭不成啊,誰讓母親偏心。」

  她打心底明白,四個媳婦兒都是感激自己的,感激她從小灌輸老爺們的觀念—— 妾室實乃亂家之源,寧可晚點兒嫁娶,也得挑個合心合意、想過一輩子的對像,千萬別像他們的親爹,妾室姨娘一大堆,卻精盡人亡活不過三十五歲。

  從小灌輸的觀念,總是讓人印像深刻,因此到最後,「不迎妾、不納通房」成了宋家家訓。

  她感嘆道:「人生七十古來稀,見一次、少一次啦,看你們一個個都好好的,感覺心裡頭挺好。」

  「娘,您這是說什麼話,大哥還要給你請誥命呢。」宋幗容不滿道。

  這次回來,他們便是要商議此事,看看有沒有辦法將身分是通房丫頭的老太君扶為繼室、記入祠堂,受後代香火,因此他們連二叔、三叔都一並請回來了,若此事可成,他們便要上折子、請求皇上誥封。

  「千萬別,你們仕途正好,若我當上繼室夫人,死後,你們就得丁憂三年,連累幾個剛入朝廷的孫子輩也得跟著丁憂,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想再上位,不知道能不能如現在這般順利。」她站在現實面做考量,不認為這是個好作法。

  「這是我們唯一能為母親做的!」他堅持。

  「活著一碗飯,好過死後滿桌菜,人活著順心快意,強過死後香煙繚繞,入不入宋家祠堂我不在乎,但我相信舉頭三尺有神明,一輩子做過什麼事,好的、壞的,都有神仙眼睜睜看著、記著呢。人總要去地獄一遭,論清對錯是非,才能重入輪回,與其想著有沒有供奉,我寧可多想想這輩子自己做過多少好壞事兒。你們啊,要是真有孝順心,就好好照顧自己的身子,少應酬、少喝點酒,都是有年紀的人了,得好好養著。」

  「娘……」

  宋幗容眼底閃著感動,母親總是事事為他們著想,只想著他們好,從沒替自己爭些什麼,她越是這樣,兄弟幾個就越是想為母親做些事。

  那些年要不是她,說不定他們早被嫡母給害了,他們能夠平安長大、能夠好好念書、能夠記到嫡母名下成為嫡子女,都是她在嫡母面前好話說盡、道理論盡,才能得的結果。

  無論如何,他們都要讓母親入宋家祠堂!

  「娘,您生辰那日,二叔和三叔也會過來。」

  二叔、三叔?那兩個年幼時被趕出宋家大門的庶子?

  他們也是爭氣的,憑著自己的努力當上官,一級一級往上爬,直做到一品大員才退休,那可真不容易,雖然他們沒少過岳家相助,但寒門子弟這個苦啊……

  她沒見過宋懷青、宋懷豐,但兩人的事兒聽多了,人人都說宋家祖墳冒青煙,才得嘉子賢孫。她不知道宋家祖墳有沒有真的冒煙,但她很確定自家這一群,都不是天降英才,一個個都是她耗過心力、傾心教誨的,他們的成就全來自於教育啊!

  「你二叔、三叔年紀都大了,怎麼好勞煩他們跑這一趟。」

  當時的大老爺宋懷恩是嫡子,父親一死,就開祠堂將姨娘和庶弟給趕出去。他用的理由是:方姨娘不安分,背著老爺偷人,宋家血脈不容混淆。

  當時老宋死了,小宋和親生娘親想安個罪名謀害小姨娘有啥難的?瞧瞧小宋自己,他前腳才踩進棺材,夫人王氏便迫不及待收拾殘局,瞧瞧,後院裡那堆鶯鶯燕燕有誰得善終?那時,她又暗暗感激自己投對明主。

  這對兄弟對宋家有沒有怨恨,她不清楚,但幗晟、幗容幾個懂事,在進入朝堂後,開始和兩位叔叔恢復聯絡,後來還開祠堂,將他們的名字重入祖譜,只不過她身分低微進不得祠堂,沒參與上那場盛事。

  「二叔、三叔還健朗得很,前陣子三叔和堂弟們上京尋大哥,還在大哥家裡住上好一陣子。」

  「親戚們多走動走動不是壞事,你二嬸和三嬸都還好吧?」

  她記得宋二爺娶了谷尚書的獨生女,叫……什麼名字呢?谷、谷……谷什麼華的,年紀大了想不來,但她知道谷氏子嗣上艱難,終生無出,但宋二爺卻未納小妾,一心一意對待妻子。

  聽聞這個八卦,她想,在這個時代,他算得上奇葩了,可以作為當代痴情男子代表。他與她,定是真愛。

  「二嬸過世多年了,二叔膝下雖然無子,卻是性子豁達,致仕之後,到處游山玩水。」

  當男人真好啊,可憐她再能干,終究是女人,哪兒都去不成。

  她拍拍幗容和媳婦的手背說:「帶孩子先下去歇歇,晚上咱們全家好好吃一頓。」

  「是,娘。」

  徐嬤嬤送二老爺一家回屋,轉回老太君跟前,輕輕替她揉腿。

  人人都說量大福大,指的就是像老太君這樣的人,要是人死後真會到閻王跟前論斷是非,像她這樣的女子,下輩子一定會成佛成仙。

  仰起頭,她低聲道:「老太君,起風了,要不要進屋裡歇歇?」

  老太君揮揮手輕聲道:「我再坐一會兒,你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徐嬤嬤點頭,進屋裡取來一襲薄被,輕輕蓋在老太君身上,便安靜退下。

  只見老太君的腳輕輕一挑,搖椅晃了晃,那堵牆跟著在她眼前晃蕩,眼睛緩緩閉上,她有點累了。

  恍惚間,她回到那家醫院,點滴還吊著,手臂上留下一大片淤血,她的血管和她的生命一樣脆弱。

  「關關,很痛嗎?媽媽去請護士來給你打針。」母親話才出口,淚也跟著淌下。

  她知道自己快死了,她的病已經拖得太久,久到家人因她而心力交瘁,她知道自己若早點死去,親人就能解脫。

  她搖搖頭,拉住母親的手,望著她霜白的兩鬢,是操勞得連染頭發的心情都沒有嗎?她的媽媽是再愛漂亮不過的呀。

  「媽,你不是最喜歡看『宮鎖心玉』嗎?如果我不在了,你別當我死去,就當我是洛晴川,穿越到一個需要我的時代裡。」她淡淡笑著。

  母親也笑了,把她攬進懷裡。「那你穿越過去,可別太強勢囂張,把你當律師那套給我收起來,古代沒有人權,動不動就會把人給杖斃的。」

  「放心,吾愛真理,吾尤愛性命。」

  「嗯,你要好好吸取別人的經驗、累積自己的智慧,要是真穿越過去,得用你的火眼金睛,選對皇子,可別弄得自己要死不活。」

  「不,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要錢、本人自己賺。」

  「真驕傲。」

  她搖搖頭,笑著反駁,「是骨氣!」

  不論是驕傲還是骨氣,她都沒戰勝病魔。

  一個星期後,她進入彌留,弟弟來了,握住她的手說:「大姊,你是我最崇拜的女人,你走了,我找誰來當偶像?」愛耍酷的弟弟哽咽了。

  關關嘆氣,他真不會說話,什麼最崇拜的女人,明明就是最崇拜的人,她是他崇拜排行榜上,男人加上女人中的第一名,看在她幫他寫過那麼多作業的分上,誇獎怎麼能夠省一半?

  妹妹也來了,她哭得亂七八糟,老半天也聽不清楚她在說什麼,然後她衝出屋子,弟弟連忙追在她身後跑出去。

  辦公室裡的小菜鳥也來了,他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乾乾的,握起來很舒服,但他的口氣不大好。

  他說:「你總是不給我機會,你看不起我是新人,什麼都不讓我做,不讓我出庭、不讓我找證人、不讓我跟在你後面學,連……連讓我愛你的機會都不給,你真是個鐵石心腸的女人!」

  關關笑了,終於有男人對她告白,雖然圓不了睡一流男人的夢,但聊勝於無。

  可惜她已經沒有力氣對他說:我願意。

  累了,關關的五感突然間變得清晰,她竟聽見點滴從瓶子裡滴下來的聲音。

  累了,老太君的五感突然變得清晰,她感覺得到金黃色的點點陽光在皮膚上燃起一簇簇火苗,她想,她快死了,終於能體會一次壽終正寢的感覺。

  上輩子總認為自己命太短,許多夢想來不及完成,可這輩子她活得夠久了,卻連爬牆的夢想都完成不了。

  所以夢想這回事,與生命長短無關,與敢不敢豁出去比較有關啊……

  累了,關關的五感突然間變得清晰,她聞到小菜鳥身上的古龍水味道,那是HERM?S,一只小菜鳥居然用這麼昂貴的品牌,以後他一定會是個黑心律師,真可惜,沒有早點知道他對自己的愛慕,否則組成黑心律師情侶檔,他們肯定可以聯手締造不敗紀錄。

  累了,老太君的五感突然變得清晰,她聞到桂花飄來的淡淡香味,感覺咽進肚子裡的最後一口氣很甜,甜得有些膩人。

  累了,關關的五感突然間變得清晰,她沒有睜開眼睛,卻看見母親疾奔而來的身影,看見她泛紅的眼睛,看見她淚水裡的沉重……親愛的媽媽,保重……

  累了,老太君的五感突然變得清晰,她沒有睜開眼睛,卻看見幗晟、幗容、幗懷、幗堂齊齊朝自己飛奔的身影,看見他們臉上的哀凄,聽見他們沉重的心情……兒子們,保重……

  身子輕飄飄飛起,仰頭,天空很亮、日光很美,深吸氣,她將要投奔去另一個世界。這次會是哪裡?二十三世紀的太空城?還是到清朝去當洛晴川?不管去哪裡,這次她發誓,一定要盡情盡性,做盡冒險事。

  再深吸氣,她的身子有股說不出的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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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0-1 03:14:31
第一章

  關關被口水給嗆醒,接連咳上好幾聲後,她猛然張開眼睛。

  熟悉的床,熟悉的桌子,熟悉的櫃子、架子,一個……熟悉到讓人很鼻酸的窗景……這是宋府大丫頭的住處

  小心肝狠狠地顫上一顫,她迅速轉頭看看左、看看右,伸出十指、努力辨認這是哪個世紀的DNA,再用力一踢,把棉被踢翻,努力看清楚下面那兩根細小柔白的筊白筍,嗚……怎麼會……她……又回來了……

  不會、不會、不會,老天爺沒那麼殘忍,不會讓她再過無聊的數十年,她飛快跳下床,奔到架子旁,低下頭就著水盆往裡頭瞧。

  啪答一聲,兩顆眼淚墜落水面蕩出小漣漪,待水面再度平靜,裡頭的倒影清清楚楚,那是……邵翠芳的容貌。

  是穿越?不,是重生,她回到上次穿越到古代的同一天。

  這代表什麼?代表她生命的齒輪壞掉了?她必須一而再、再而三重復單調Boring的歲月,她必須每天面對著那堵牆,想像著牆外世界的美好,她必須當無數輩子的幼稚園園長?

  不要!她不要再當很有福氣的老太君,她要自由,她不要圈在宋府安享榮華富貴,她要睡好男人,不要被短命老爺睡。

  哀號一聲,她垂下脖子,無力地背靠牆壁緩慢滑坐到地上,背涼涼的,心更涼,身子蜷起,她把頭埋進膝間,欲哭無淚。

  在熟悉的景物、熟悉的容貌之後,熟悉的感覺一股腦兒湧了上來,像是有誰拿了管大針筒朝她太陽穴注射似地,腦袋突突地疼痛起來,那是……邵翠芳的記憶。

  她是受盡父母寵愛的獨生女,每天讀書寫字、做女紅,家裡不富裕卻算得上小康,幾畝田、幾間鋪子,日子過得舒舒爽爽,夫妻倆把女兒給疼進心坎裡,還商量著要給她招上門女婿。

  可惜她八歲喪母、十歲喪父,邵翠芳父母雙亡,被狠心的叔叔、嬸嬸謀奪了家產,賣予人牙子。

  最終她進了王府,那是宋老爺的正室夫人王月嬌的娘家,見她長得清麗美妍,老夫人特意把她挑到身邊,刻意栽培教養,她十三歲時,老夫人病重,臨終前把她送進宋家,目的是讓她去幫王月嬌固寵。

  邵翠芳百般不樂意,可身為奴婢,她只能回答,「是,主子。」

  收到這份娘家的禮物,王氏又惱又恨,她氣邵翠芳年輕貌美,和自己完全不是同一個等級;恨她滿腹才學,因為出口成章的女人恰恰是丈夫的心頭愛。

  她拿邵翠芳當大丫頭,遲遲不願意把人給宋老爺,但丈夫在幾個月前納了江姨娘,那是個勾欄院出身的賤女人,迷惑男人的手腕很不一般。

  王氏對上江姨娘屢戰屢敗、屢敗屢戰,到最後沒轍了,只好使出最後一張牌—— 給邵翠芳開臉。

  王氏火力全開,她准備用邵翠芳和江姨娘一較高下!

  邵翠芳不甘心,卻不能說不。一怒,她狠下心腸,托看守二門的周婆子買回一兩砒霜,化水喝掉。

  於是,邵翠芳死去,邵關關穿越。

  門突然打開,關關抬頭,看見與邵翠芳同住在一處的大丫頭珊瑚進屋,關關記得她是個實心眼、厚道的丫頭。

  下意識地,一個聲音鑽進她的腦海—— 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早上我怎麼推都叫你不醒,夫人那邊我找事兒給掩了過去,你快些打理打理,夫人急著要見你。

  珊瑚發現坐在牆角的關關,急急跑到她身邊,將人扶起,說道:「謝天謝地,你終於醒了,早上我怎麼推都叫你不醒,夫人那邊我找事兒給掩了過去,你快些打理打理,夫人急著要見你。」

  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表情、一模一樣的場景……一模一樣得教她怵目驚心,她越加害怕了。

  怎麼辦?又要重來一回?她不想、不要、不肯,她……現在就要去翻牆!

  甩開珊瑚的手臂,她一口氣往外衝,卻被珊瑚一把給拉住。

  「你做啥呀?你要去哪裡?」

  是啊,她能去哪裡?幾十年的經驗,難不成她還不曉得奴婢代表的定義?

  見她久久不發一語,珊瑚忍不住道:「別發愣了,快點拾掇妥當,夫人心情差著呢,李姨娘就快生了,夫人急得像無頭蒼蠅似地,還點起香拜佛,我可不信夫人是在求李姨娘順產。」

  語畢,她偷偷吐了舌頭,這般編排主子,被嬤嬤知道,可有她好看的。

  珊瑚的話提醒她,今天幗容要出生了,本來還不到日子的,可昨兒個李姨娘把張姨娘生的庶長子幗晟給推進池塘裡,張姨娘一怒之下告到主母處,夫人命人將李姨娘給綁來,想問個清楚。

  沒想到啥話都還沒開始問,人才剛跪下呢,就說動了胎氣,直喊肚子痛。

  偏偏老爺好死不死這個時候進到夫人房裡,一看情況,便直覺是老辣手在摧殘小白花,趕緊命人請產婆之余,還尋機會將夫人臭罵一通。

  王月嬌本是個直脾氣的,從小又被嬌慣著長大,一旦發起脾氣,身邊丫頭就得遭殃。剛被老爺修理過,她不尋個人來修理才有鬼,關關看一眼珊瑚左臉上那塊紅痕,明白她挨打了。

  低頭輕嘆,關關不樂意在此時湊到王氏跟前,但她不出現的話,接下來挨打的,肯定不是橘紅就是平兒。

  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很違反良知道德,而這時代的女人足不出戶,又沒有新光三越刷卡樂翻天,只能成天面對小妾們和無良夫君,不將怒氣發泄在打不能還手、罵不能還口的小婢女身上,又要發在誰身上?

  「我馬上過去。」關關話甫出口,又是一陣心驚膽顫的熟悉。

  她痛恨這個熟悉感!

  咬牙,伸頭一刀,縮頭亦是一刀,她飛快洗臉、換衣服,挽起發髻,行雲流水的動作,更是熟悉得讓她很想哭。

  她跟在珊瑚身後,她們快步走往王氏住的行雲樓。

  關關低著頭,每前進一步,心裡頭的叫囂就更嚴重!

  她不要重復、不要過相同的一輩子,她再也不要替別人養兒子,不要當色鬼老爺的玩物,她不要再用「熬」來等待雨過天青,她要想盡辦法脫離這裡……

  想到此,腦子像被什麼撞到似地,頓時清明。

  對,她必須脫離這裡,必須把壞掉的時空齒輪扳正。

  她前腳跨進屋子,裡頭服侍的平兒像是見到救星似地松了口氣,急忙出聲道:「夫人,翠芳來了。」

  王氏抬起頭,兩顆眼睛紅得發腫,熟悉的心酸在心裡頭腐蝕,那是翠芳的心情,她是個善良知禮的女子,被送到夫人身邊兩年,雖不喜歡這位主子,卻也同情她被環境一天磨過一天,磨成一個惡人。

  如果可以,沒有人願意尖酸刻薄,沒有人樂意喜怒不定,是那個無良老爺把好端端一個王府姑娘造就成今日這副德性。

  看見關關,王氏頓時板起臉,方才江姨娘到她跟前來,言裡言外把她狠狠羞辱一頓,還說道:「老爺心寒了呢,若夫人需要我在老爺跟前說說情,婢妾必當全力以赴。」

  她一個正室嫡妻,需要一個低三下四的女人說情?該死!凡是和她搶男人的女人都該死!

  她瞪住關關,胸口喘著大氣,好半晌才冷聲說道:「你過來。」

  關關明白,王氏做這個決定有千百個不甘,但除了往丈夫身邊送個新玩意兒之外,她已想不出其他方法撫平丈夫的憤慨。

  李姨娘早產,老爺怒發衝冠,他是再看重子嗣不過的男人,送李姨娘回屋生產時,老爺甚至撂下狠話,說要休妻。

  王氏無出,本就犯了七出之罪,光是這點,老爺想怎麼做都能隨心所欲,若不是她的娘家太強勢,而滿院子的姨娘除溫柔美貌之外,其他都放不上台面,不然說不定他真會替自己換個新夫人。

  關關乖順地走到夫人身邊,再次鼓勵自己說:你必須改變!

  主意打定,她緩緩吐口氣。

  瞬地,她溫柔了眉眼,直視王氏的臉,輕輕地伸出手,撫過她的臉龐。

  看見關關這個動作,珊瑚和平兒的皮倏地緊繃,她們看看左右、再看看詭異的關關和……正在為發狂做准備的夫人……

  兩人互使眼色,在狂風暴雨出現之前,她們畏首畏尾地溜出屋子,守在外面。

  王氏太生氣了,沒注意到開溜的那兩人,只是一雙怒目狠戾地瞪上關關。連小丫頭都沒把她放在眼裡了嗎?那是什麼表情、什麼目光,她需要一個下人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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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關關輕咳兩下,聲音裡帶著淡淡的滄桑,她不懼王氏臉上的凌厲,柔聲道:「我可憐的月兒,娘不在,辛苦你了。」

  這話……王氏心頭霍地一驚。

  她是娘?

  眼眶酸了,要是娘在,老爺再大膽,也不敢把什麼髒的臭的女人都往家裡帶;要是娘在,哥哥、嫂嫂哪會對她這般冷淡;要是娘在,她不會有苦無處訴、有冤無處申;要是娘在……

  然下一刻,她恢復神智。

  不!翠芳怎可能是娘,她在作假,連她也想來嘲弄自己!

  發現王氏的目光從溫柔和善變得冷刻堅硬,關關心知,她並不相信自己,即使王氏成天拜佛求神,迷信得讓人很跳腳,也不是輕易就能糊弄。

  她不給王氏說話機會,又道:「月兒,娘時間不多,閻王只給一個時辰,過了時辰就得離開,可看你這樣辛苦,娘走得不安心吶。

  「你聽娘說,再過沒多久,李姨娘將會生下兒子,母子均安。姑爺會往你這邊報喜,他將給那孩子取名幗容,說不定還要諷刺你一句:有容乃大。他是打心裡希望能把兒子掛在你名下的。」

  「想都甭想!」王氏氣極敗壞地狂怒道。

  上回也是這樣,張姨娘生下幗晟,老爺到她這裡來鬧,她打死不點頭,老爺便同她冷戰上大半年,讓她花了不少工夫,才慢慢把他的心給攏回來……

  等等,她在想什麼,怎信了這丫頭,她在娘跟前服侍了三年,要模仿娘說話的口氣有何困難?她可不能被騙!

  念頭尚未轉回,她又聽見關關開口。

  「月兒,別倔強,把姑爺給惹毛了,對你沒有半分好處,萬一他使狠手,謀害你的性命,再把兒子全往你名下掛,你能怎樣?

  「與其如此,不如你聰明點、主動開口,把孩子記到自己名下,再把孩子帶到身邊養。就拿李姨娘把幗晟推進池塘這件事來說嘴吧,對姑爺說:姨娘們爭寵,受害的是孩子……」

  關關還待再往下說,珊瑚的聲音就傳進屋裡。

  「給老爺請安。」

  老爺來了?關關覷了王氏一眼,低頭站到她身後垂手而立。

  宋老爺長相不壞,個頭高、身材標准,那張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稱得上泉州富商界的羅志祥。

  李姨娘平安產子,他已無方才的怒氣衝天,他望向王氏,臉上笑意迎人地說道:「李姨娘生了,是個兒子,我給他取名幗容,有容乃大。」

  宋老爺短短幾句話,把王氏驚得發不出半點聲音,她轉頭望向關關,難道她真是娘?

  如果不是她提醒,她怎麼都想不出老爺這句話是在諷刺自己!

  她攥緊拳頭逼自己放柔音調,「老爺,這名字……你什麼時候取的?」

  「就在踏進你屋子之前,腦子裡突然想起有容乃大這個詞兒,便替兒子取下這個名字,夫人覺得如何?」宋懷恩的口氣裡帶著淡淡嘲諷,篤定王氏聽不出來,卻沒想到這回王氏心頭清明。

  王氏心頭亂紛紛的,她自問:若她不是娘,怎能掐得准李姨娘的生產時辰?怎能把孩子的名字和老爺的諷刺說得清清楚楚?

  她不想相信,卻無法不相信。所以娘是不舍得自己吃苦,千求萬求,向閻王求得短短一個時辰的母女相聚?

  是啊、是啊……娘向來最疼她、也最放心不下她……王氏眼眶倏地翻紅。

  宋懷恩見狀,心中微微詫異,自己的妻子是什麼脾氣他還不曉得?她只會讓別人哭天搶地,怎可能讓自己掉金豆子?

  「你怎麼啦?」

  「有容乃大……老爺這是在諷刺妾身吧?」

  她居然能聽出來?宋懷恩有些詫異。

  心頭一悚,他可不想把話給說擰,自己都三十歲了還沒有個嫡子,這回錯在王氏,他便是拉下臉皮好話說盡,也要讓王氏把幗容給記在名下。

  王氏沒等他說話,續道:「這回老爺真真是誤會妾身了。妾身不是不顧李姨娘懷著身子,硬要她來行雲樓回話,實在是因為事情太大,才迫不得已……」

  話至此,宋懷恩也聽出不對勁,順口問道:「是什麼事,讓你非要把家裡鬧得雞飛狗跳?」

  明知道有問題還這般偏頗,到底是誰鬧得雞飛狗跳啊!王氏冷笑,這樣的男人教她怎能指望?

  心微涼,她壓下怒濤,婉言回道:「事情是這樣的,張姨娘哭著來告狀,說李姨娘動手把幗晟給推進池塘裡。聽聞此事,妾身心裡頭怕得很,萬一此事為實,幗晟可是老爺的長子啊!連少爺都敢下手,以後二少爺、三少爺甚至是老爺……誰曉得那心狠手辣的,還會使出什麼喪盡天良的手段!」一句句,王氏把李姨娘給罵狠了。

  「幗晟掉進池塘?他身邊的婆子丫頭做什麼去了?」宋懷恩大吃一驚。

  「她們指證歷歷,說李姨娘拿顆桃子給幗晟,把他給誘到湖邊。老爺明白的,李姨娘性子活潑俏皮,平日就喜歡和幗晟玩在一處,她和張姨娘交情也好得像姊妹似地,幗晟身邊的婆子丫頭,便是防誰也不會防她呀。

  「可此事妾身總不能偏信一面之詞,便令人去請李姨娘,沒想到李姨娘打死不肯來,而嬤嬤們怕她傷了自己,竟自作主張把李姨娘給綁了。

  「老爺不曉得,當時張姨娘嚇得披頭散發、六神無主的,妾身本想,若李姨娘好好把話說分明,就算是不小心失手,看在肚子裡那塊肉分上,我怎麼也不會罰她,哪裡曉得她竟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像滿屋子人全在欺負她似地。

  「妾身只好回頭安慰張姨娘,讓她暫時把事情給擱下,誰知道這樣恰巧,老爺居然在那時候進屋,什麼話都不說,便誤會上妾身……」她幽怨地嘆口氣,拿起帕子,輕輕按了按眼角。

  宋懷恩心頭一跳,是恰巧嗎?李姨娘要人去鋪子裡把自己給找回來,難道是想讓他看見正妻欺凌妾室這幕?

  王氏見他動容,趕緊再添把柴火。

  「其實妾身也不知道該相信誰又不信誰?張姨娘說李姨娘想要當長子的娘,才會起惡念想把幗晟給害死;李姨娘卻說張姨娘心腸太狠,演戲便罷,連自己的親生兒子也忍心糟蹋。

  「兩個人都在哭,哭得一個比一個可憐,兩方都要我作主狠狠罰對方一回,我心裡亂糟糟的,誰知道老爺一回來,李姨娘就直喊肚子疼……唉,這讓妾身怎麼說才好。」

  「可她確實是把兒子給生下來了。」

  「老爺,您這不是糊塗嗎,就算當時她沒發動,只要把人抬回屋裡,催產藥灌上兩碗,孩子不想生出來也不行吶,反正已經足月,差也差不了幾天。

  「假使此回真是李姨娘的手段,一來害死幗晟、除去張姨娘,二來幗容成為長子,這後院不是以她獨大?說不定連我這個沒兒子的正室還得靠邊站呢。」她酸酸地睨了丈夫一眼。

  宋懷恩沒理會她的酸,急問:「幗晟情況怎樣?」才兩歲的孩子,可別摔出個好歹。

  說他的愛妾歹毒,他就聽不下去了?

  王氏的心又往下涼了兩分,她努力克制激動緩聲回答,「老爺放心,您抱李姨娘回屋後,妾身這頭就請來大夫,給張姨娘和幗晟看病。早上那邊的下人過來回報,說幗晟沒事,倒是張姨娘受了好一通驚嚇,夜裡發高燒,不過灌了幾帖藥,高燒也慢慢退下了。」

  「那就好。」他松口氣。

  想起母親的話,王氏輕咬牙,言道:「老爺,這回的事兒,妾身可是驚壞了,昨兒個一整晚,我翻來覆去睡不著,認真想想……不管李姨娘是不是往我身上潑髒水,整件事兒就是妾身的錯。」

  王氏難得明理,宋懷恩又詫異地朝她望去,她怎可能把錯往自己身上攬?

  丈夫的驚詫讓她心底湧出一股莫名的成就感,她昂首道:「若不是妾身不懂事,忘記身為妻子的責任,沒將老爺的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唉,是妾身頭發長、見識短,這些孩子將來是要替咱們宋家光耀門楣的呀。

  「我早該把幗晟記到名下,幾個姨娘都是不識字的,我要是把他們帶在身邊好好教、好好養,五歲啟蒙之前,也能多少認些字、背點詩書,也省得讓姨娘們帶著,教出些不該有的心思,到最後鬧得兄弟鬩牆、一個家分崩離析。」

  王氏的話說動了宋懷恩,他不就是從小聽著娘的話,被教得恨透了兩個庶弟,以至於在爹死後,立刻把方姨娘和弟弟們給趕出府,現在外頭傳起這件事,總要批評他幾句,害得他沒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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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聽說弟弟很爭氣,好像還考上進士當了官,若當年沒鬧過那回事,現在他有個當官的弟弟罩著,生意豈不是能夠做得更順當些。

  關關悄悄地為王氏喝采。果然,宅鬥沒蠢人,就算是任性直脾氣的女人,被磨久了,也能演上一出好戲。

  「老爺,妾身這身子怕是不能為您生出嫡子了,不如讓姨娘們好好伺候老爺,給老爺開枝散葉。老爺外頭的事,妾身幫不了忙,但把後院掌理好,把孩子教養成才,這點妾身還能辦得到。」

  宋懷恩心有所感地摟摟王氏的腰,吃點老豆腐後說道:「你要是能早點想開,多好。」

  給三分顏色,立馬開起染房了?王氏心底忿忿,卻依舊裝出滿臉笑。

  她也是被唬怕了,萬一娘說的事成真,寵妾滅妻,娘家哥哥頂多把她的嫁妝討要回去,還能怎地?宋家可還沒把這點銀子給放在眼裡。

  「全是妾身的錯。」她低眉順眼,委婉細語。

  「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只盼著日後家宅平安。」宋懷恩滿意地捻起胡子來。

  「會的,妾身與姨娘們各司其職,定能把宋家後宅理得有條不紊。」王氏順著他的心思說話。

  「行了,我去看看張姨娘,把這件事情給她講講。」

  王氏起身道:「妾身送送老爺。」

  把老爺送到門口,王氏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頭苦著,那年的良人怎會成了今日這模樣?

  也曾經恩愛過,也曾經誓言無數,怎會新人一笑,舊人馬上不堪回首?

  宋懷恩離開行雲樓後,關關憋住的那口氣松開,不一樣了!夫人沒提通房的事,她順利逃過一劫。

  端正起神色,她還有戲得演。

  走到門邊,她輕拍王氏肩膀,像老夫人經常對王氏做的那樣,王氏轉過頭,心裡頭一陣委屈,忍不住輕聲啜泣。

  「娘……」

  關關點頭,把門鎖上,牽著王氏的手走到軟榻旁,她抱著她輕拍她的背,緩言說道:「你也別太傷心,再忍也就三年光景。」

  「三年?娘這是什麼意思?」

  她望向王氏嘆道:「三年後,姑爺納了個揚州痩馬,終日嬉樂,以至於英年早逝。」

  母親的話教王氏胸口一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是害怕府裡沒了男人?害怕自己成為寡婦?還是……倉皇無助?

  「娘,怎麼會?」

  「因果,有因、方有果,說不上是誰的錯。要不是姑爺買進江姨娘,他學不來床上萬般手段,以至於身子虧空得厲害,更不會翻著花樣買回揚州痩馬,天天在紅綃帳裡求溫暖,那是姑爺的選擇,誰也助不了他。」

  關關說得客氣,但她心中自有一篇吐槽版:都一把年紀的人了,還自覺驍勇善戰、金槍不倒、曰夜大戰三百回合不夠還補上延長賽,如果找良家的也就罷,好歹花樣有限,誰知他玩過姓江的專業人士之後,知道職業級和業余的差別在哪裡,竟弄來一個更高階的玩意兒,說不定還用了藥。早已掏空的身子,怎架得起時時天搖地動、日日九三,於是駕痩馬西歸,完結一世風流人生。

  見王氏久久不言,關關續道:「至於江姨娘,你不必對她生氣,不過是一個無福的薄命女罷了,她再會爭寵、再會耍心計,到頭來,也不過生下兩個女兒,大的那個活不過兩歲,小的甚至一落土便沒了性命。

  「後來姑爺從大夫口中知道,江姨娘是聽信江湖郎中的話,用猛藥企圖把肚子裡的孩子從女變男,卻不料用過這藥,懷上的孩子根本養不大。姑爺本是個喜新厭舊的,知道此事後,哪還肯同她一處?

  「說恩言愛,也不過短短兩年光陰,月兒與其浪費心思同她計較,不如好好想辦法,插手姑爺的生意。」

  「娘,我怎麼能?」

  「當然能,你把幗晟、幗容當成嫡子養於膝下,日後族人上門,你是有兒子的人、底氣足,誰敢動宋家財產的念頭?

  「在未來三年裡,你好生哄著姑爺,他愛美人,你就替他張羅美人;他愛青樓名妓,你就替他把人給買進門,他成日在女人堆裡鑽營,哪有心思放在生意上頭。

  「你便一天一點慢慢學起,多出門,多與那些伙計套關系,讓他們好生教導你生意上頭的事,待姑爺那日……一來,你心裡有底不至於慌亂手腳,二來,你把持生意,府裡的姨娘下人還得靠你養,那些女人誰敢給你添堵?」

  前世,宋懷恩一死,王氏除了哭之外,只會成天成夜求神拜佛。關關心裡頭又氣又急,求神有用,她家老爺怎會夜夜在不同女人身上流連?要不是被拴在同一艘船上,她早就跳水求生。

  那時的關關絞盡腦汁,一面催著王氏出面接管鋪面,一面攘外安內,平息府裡的紛爭,幸而王氏不至於蠢得太過分,在幾番勸慰後,她看清處境,接下場子極力振作,以至於後來宋家產業還能平安傳到四個孩子手中,沒教那些黑心肝的給吞走。

  見王氏不言不語,關關只好像前世那樣,再度發揮三寸不爛之舌。

  「娘明白,你心裡頭還是放不下。」

  「娘,沒辦法幫幫老爺,令他避開禍事嗎?」雖然心寒,終究是她的相公,她不想當寡婦。

  關關輕搖了搖頭道:「當年給你說這門親事時,姑爺哪是這副模樣?他認真向上、勤奮無比,身邊連個通房丫頭都沒有,我還記得那時,姑爺待你可好了,哪知道……唉,千金難買早知道。」

  「是女兒的錯,生不下兒子,總不能讓宋家斷了香火,那些女人……也是沒辦法……」

  「起初的確是沒辦法,才進門一年,你婆婆就心急火燎地給姑爺娶小妾,一個娶過一個,分走你的寵愛,也沒見到那些妾室生出個什麼,反害得你心頭煩躁,掉了個成形的男胎,大夫也說,只要把身子好好調養,日後還能生兒育女,可是……」這話是老夫人常在翠芳耳邊嘮叨的。

  王氏接過話:「可是他嘗過新人滋味,怎還肯同女兒……初一、十五,不過是應卯。」

  「所以娘說因果,有了前因方有後果,若姑爺肯守著當初與你的盟約,你們之間早就有嫡子,而他不至於因為女色掏空身子,與其怪你生不出孩子、怪你婆婆往他身邊塞女人,不如怪他自己把持不住,路越走越窄。

  「月兒,你好生聽為娘的話,趁這三年裡好好攏住姑爺的心,把權力給掌在手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若是你沒早做准備,三年後姑爺死了,留下一群幼子婦孺,族裡誰不想啃上幾口?

  「你得認命認分、把擔子給挑起來,日後才不會手忙腳亂,再者你好好養育庶子,不心存惡毒,人心是肉做的,你怎麼待他們,他們自然會怎麼回報你,日後還怕無人侍奉你終老?

  「都說大樹底下好乘涼,殊不知自栽自種自乘涼才是實在,你好好做,日後人人說起你,都得豎起大姆指,贊一聲若非宋家大媳婦,這一房早就倒了。

  「要是你著實吞不下這口氣,那現在便與姑爺和離吧,日後宋家有什麼糟心事兒,都招惹不到你頭上,往後,你便傍著你哥哥嫂嫂好好過日子,只是你那對哥嫂呵……」

  關關輕搖頭,停下話,靜靜望著王氏,而王氏已默默沉浸在自己思緒中。

  哥哥有了嫂嫂之後,對她的情分早不如過去那樣,這些年侄子念書有成,得了個秀才功名,連老爺都不太願意搭理,就怕被他們這些商家親戚壞了名頭。連商戶都看不起,怎能看得起一個被商戶給休棄的姑奶奶?說不准到最後,哥哥會挑間小廟,一輩子讓自己待在那裡。

  便是三十歲的待嫁女都尋不到親事,何況一個被離棄的婦人,而她,難不成還能指望另一樁好姻緣?

  苦嘆,王氏妥協的道:「娘,我聽你的。」

  聽聞她的回答,關關一顆心落了大半。

  「娘,你能告訴我,未來相公還有多少子女嗎?」

  「痴丫頭,你還在乎那些做什麼?」

  「女兒就是想知道,想讓心死透。」

  關關苦笑,再任性霸道囂張的女人,一旦進入婚姻,就難以移心,一生就這樣栽在一個男人手裡,這是古代女子最大的不幸。

  「因為幗晟落水,姑爺往張姨娘身邊多安慰幾回後,她便又懷上了,這次懷的還是兒子,取名幗堂。

  「李姨娘在幗容之後,又生下一女雅芳,那丫頭是個有福氣的,日後嫁給敬王爺為妾,生下三個兒子,一路苦熬,熬成側妃,對她的哥哥弟弟們的仕途多有幫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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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至於秋姨娘,兩個月後四月初六夜裡,她將生下庶三子幗懷,卻因為難產母死子存,幗懷那孩子身子骨弱,五歲以前,會讓人操碎了心,但長大後卻是最懂事體貼的一個,後來官拜三品、對兄弟多有提攜。

  「通房秦氏生下二丫頭雅婷,嫁給四品官,至於江姨娘……別人的孩子,你大可接到自己身邊養,獨獨那個江姨娘的孩子,你碰都別碰,否則到最後還會讓她倒打一耙,到時你反而得承擔孩子早夭的罪過。」

  關關回想,那次她差點死於棒下,在江姨娘的污蔑下,老爺認定雅雲的死是她動得手腳,幸好夫人極力保下她,她才幸免於難。回想當時哭天不應、哭地不靈的情景,她心裡依然害怕。

  「我明白了。」

  「姑爺那四個兒子都是聰明上進的,你得盡心教導,教他們兄友弟恭、相互扶持,要他們念著彼此從小一起長大的感情,謹記一榮倶榮、一枯倶枯的道理。

  「聘最好的師傅,讓他們把全副心力放在讀書上頭,待他們長大後,各個都會參加科考入朝為官,相信娘一句,他們都是知恩報恩的好孩子,你如此對待他們,他們自會心心念念你的恩情,竭盡心力替你爭個誥封。」

  想起死前幗容說的話,關關心裡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這群孩子。

  「四個都會入朝為官?」王氏不信,整個家族裡沒有人是官身,唯一有的那個,又讓老爺給逐出族譜。

  「是啊,你公公做生意沒有姑爺的好本事,可他幫助過的人多了,那些善報沒應在他身上,自然要應到子孫頭上。

  「至於那些姨娘通房,你也別讓她們在跟前伺候,免得看著堵心,就當她們是圈在後院的母雞,給她們吃好住好用好,讓她們卯起勁來用力下蛋,至於你,花點心思、好好孵蛋,定會給你孵出一窩鳳凰來。」

  關關的說詞逗樂了王氏,三十歲的婦人了,還靠在她這「母親」身上撒嬌,天下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塊寶吶。

  「月兒,你想辦法插手生意,珊瑚是個可靠的,你讓她幫你照料孩子,每天記得撥點時間同孩子親近,讓他們心裡只認你、不認後院那票親娘。」關關苦口婆心,就怕王氏三分熱度,耐不下心來待孩子好。

  「娘,珊瑚可靠,翠芳不可靠嗎?她可是你親手挑出來的人。」

  「這孩子的緣法不在這裡,你強留下她,雖能得她一把助力,可阻斷她的福分卻會傷了你二十年壽命,得不償失吶,放她出去吧,日後有緣分的話,你們自會再見。」

  這些話純粹胡謅,目的是讓王氏下定決心送走自己,她不知道成功率有多高,不能不替自己賭一把。

  接下來,「母親」抓緊時間、教導王氏不少事,教她怎麼將姨娘和孩子隔開,怎樣攏絡丈夫,如何利用正室身分,讓管事服從自己……

  她一點一點教,王氏學得很認真,過去聽不進耳裡的話,如今恍然大悟,她這才明白,母親說的全是為自己好,人都是要吃過苦頭,方知長輩不是叨念而是不放心。

  賴在母親懷裡,王氏叨叨絮絮地說著話,有些話,關關能接上,有些話她接不著,她盡其可能地耐心回答,直到王氏問,「娘,您記不記小時候我摔跤那回事?」

  額頭幾道黑線,王氏的母親也許會記得,但關關怎麼可能記得?

  於是,她閉上眼睛睡著了……待睡醒後,老夫人的靈魂已經回歸地府……

  母親的話一一靈驗。

  王氏把庶子幗晟、幗容記到名下,並安排好嬤嬤婢女,將孩子給帶到行雲樓裡養著。

  兒子被抱走後,張姨娘、李姨娘哭鬧不休,幾度到王氏跟前生事,擾得宋老爺心生厭煩。

  相對於她們的鬧騰,王氏對記名的讓步以及後來表現出的種種理智大方,讓宋老爺看在眼裡,感念在心底。

  幗晟的落水事件尚未查出原由,他怎敢讓姨娘們繼續養著兒子,宋懷恩本就不是糊塗人,否則怎能將生意經營得火紅?因而他對她們撒潑哭鬧視而不見。

  她們鬧得凶了,宋懷恩還會撂下狠話道:「家宅不寧,如何興旺?再鬧,就讓夫人把你們給打發出去。」

  老爺這話,讓兩人頓時安靜下來。

  當姨娘的就是沒保障,除非動心忍性,努力生產,盼望兒子有成,給自己一個美好的晚年生活,可現在王氏連這點盼頭都奪了去,這教人情何以堪?

  因此她們害怕孩子與自己生分了,一天往行雲樓請安三趟,只差沒搬到王氏跟前吃飯睡覺,王氏看這情形也不發話,只是莞爾一笑,不過是對付兩個姨娘,何況她有母親教的招數呢。

  這天,王氏正與老爺在屋子裡說話。

  「那李家閨女我是見過的,敦厚溫良,模樣好,又是個知書達禮的,可惜父母雙亡,又攤上那對兄嫂,竟想把她給賣到青樓妓戶……」王氏嘆息後,軟聲說道:「老爺,我知道你心有遺憾,要不是公公擔不起家業,需要你出手相幫,以你的才學涵養,定能走上仕途,光耀咱們宋家門楣。

  「如今老爺的生意越做越好,日後家業定能翻過數倍,可惜膝下只有兩個兒子,要是能多生幾個好好教導,有的考科舉、有的承擔家業,兄弟們分工合作,豈不更好?

  「老爺要是不反對的話,我想把李家閨女迎進門,一來,就當做功德,李家閨女能當妾室總比成日送往迎來好,區區幾十兩銀子,咱們家不是出不起。

  「二來,李家祖上還有人考上舉子的呢,我想,從李姑娘肚子裡爬出來的,定也會比旁的更聰明幾分,不知老爺意下如何?」

  那李家閨女宋懷恩是見過的,那模樣我見猶憐,香噴噴的嫩肉擺在嘴邊,他怎麼可能搖頭拒絕?後院的姨娘通房一、二十個,卻沒有任何一個……別說出身名門,就是識字念詩都不能,而李姑娘聽說學過書畫,有一手好丹青。

  至於科舉,本就是宋懷恩的心頭痛,他為什麼會聽從母親的話,那樣痛恨庶弟和方姨娘?

  還不就因為他嫉妒,那兩個庶弟腦子不知是什麼做的,聰穎到令人恨惱,明明是他在書房裡背書,兩個弟弟坐在門口玩耍,可他來回念過十幾次,還沒背起來,兩個弟弟卻像玩游戲似地把文章一句接過一句,給全背了出來,驚得師傅抱起兩人大喊:天生英才。

  這事兒說到父親跟前,他們得了父親的誇贊,而父親卻對著他搖頭晃腦道:「天生不是念書的料子,勉強也沒意思,再念個一兩年吧,要真是不行,就跟著我做生意去,好好供弟弟們念書。」

  為什麼要他掙錢供他們讀書?為什麼他們可以當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他只能當末流商戶,父親的話深深傷了他的心。

  可父親也沒說錯,對於念書,他確實是八竅通了七竅——一竅不通,他的蠢笨對比上兩個弟弟的慧穎,讓母親更加妒恨方姨娘,她天天在自己耳邊說姨娘、庶弟的壞話,令自己也越來越恨上弟弟們。

  父親一死,他和母親便迫不及待陷害方姨娘,將他們母子趕出家門,方姨娘是貴妾,當初嫁進宋家時是有嫁妝的,是以他半毛錢都不給。

  後來聽說方姨娘病亡,兩個弟弟葬下方姨娘後,賣掉方姨娘嫁妝裡的那片林子就進京趕考,聽說大弟仕途順利,但真實情況如何,他沒那個臉面去問。

  母親死後,他年紀漸長,方知自己年輕衝動,做事不妥當,要是他肯聽父親的話好好栽培兩個弟弟,現在許多生意上的事,就不必老往官老爺家裡送銀子,他搞了那麼多年,卻連鹽引也拿不下來。

  有錢難買早知道,待他想通時,他已經和弟弟們斷了情。

  王氏的話勾動宋懷恩的心思,想起會認字讀書的方姨娘……庶弟們那樣伶俐、會念書,肯定與方姨娘有關!

  宋老爺才想應下,就看見幗容的奶娘跌跌撞撞跑進屋子裡,像是後面有野狗在追似地,一看見王氏、她立馬撲跪在地,淚水刷刷直流、哭得不能自已。

  宋懷恩皺眉,怒問:「這家裡半點規矩都沒了嗎?」

  王氏悄悄揚起嘴角,倏地隱沒笑意,柔聲問道:「怎麼回事?好端端的哭哭啼啼做什麼?沒看見老爺在這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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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奶娘抬起頭,把臉上鮮紅的巴掌印朝老爺夫人眼前一撂,哽咽道:「平日裡,李姨娘便經常挑剔奴才,說奴才照顧二少爺不上心。二少爺胖了,就說我要把二少爺給養得痴肥;瘦了,就說我把奶給了別人。剛睡醒二少爺皮肉嫩,臉頰印上紅印子,李姨娘硬要賴奴才偷掐二少爺,諸多挑剔便罷,頂多忍著忍著也就過去。

  「卻沒想到今兒個張姨娘過來,她說要看看二少爺,我不過是個奴才,能不給看嗎?結果張姨娘一走,李姨娘進門,竟發現二少爺腿上真有個掐痕,立刻扯了奴才的頭發去撞牆,硬指著奴才說奴才要謀害二少爺,這誅心話……讓奴才怎麼活啊?」

  說完,她又哭哭啼啼、頻頻磕起頭來。

  王氏著人去喚幗晟的奶娘過來,她說得與幗容的奶娘大同小異,兩個人齊聲嘆道:「要不是家道困難,得靠咱們賺銀錢回去養大孩子,這份工……哪裡是人能接的?」

  這一鬧,宋老爺聽出蛛絲馬跡,將兩個奶娘打發出去後,神情凝重對王氏道:「我在外頭找幾個護院,日後,別讓姨娘來看孩子們了。」

  他心想,現在不過是掐腿捏胳臂,日後會不會下毒使惡計,誰知道?

  王氏得償所願,但仍擰起眉嘆道:「姨娘們沒弄清自己的身分,不曉得自己進門,目的是為宋家開枝散葉,只要她們安安分分,服侍老爺、生下孩子,宋家自然會好吃好穿供養她們到老,豈能虧待了?她們怎還是一心想著母憑子貴,想把兒子攏在身邊?

  「當娘的,怎麼樣也得替孩子考慮啊,假使少爺們眼底只認姨娘是母親,學著姨娘們互鬥互掐,時深日久的,心不正、形歪,長大後、兄弟間不和睦,成天爭吵鬩牆,如何能夠齊心合力將宋家門楣發揚光大?

  「真真是沒見識,眼皮子淺到如此程度,就沒人想過,要是宋家不好了,她們哪來的好日子過?難不成,她們想利用孩子、把宋家分成好幾份兒,跟著兒子出府當老夫人?」

  庶弟的事,讓宋懷恩頻頻被人戳脊梁骨,他怎麼可能讓兒子重蹈覆轍,王氏這樣一說,他更堅定起想法,定下家法,從今而後、後院的姨娘們不准靠近行雲樓,要見夫人老爺,只能命人來說話。

  王氏成功地把那些女人當成下蛋母雞,接下來,她要做的是好好孵蛋,就像母親所言,孵出一窩鳳凰,她日後才能有指望。

  至於宋家生意,未來幾年,她從開始的小幫小忙,到後來和宋老爺有商有量,到慢慢能出上主意,再到偶爾插手,她一步步慢慢前進,她再不傻得盼望丈夫的目光駐留,再不讓嫉妒占據生活。

  她知道丈夫的日子所剩無幾,她一心一意替自己盤算。

  兩個月後,幗懷出世,秋姨娘難產而亡,王氏對母親靈魂附身所做的預言,再無任何懷疑。

  王氏雖舍不得翠芳這個幫手,卻還是將她喚到跟前,將身契還給她,看著翠芳的臉,她真希望母親再附身一次。

  關關心裡明白王氏在想什麼,卻是裝出一副誠惶誠恐、奴顏婢色,王氏搖搖頭,失望苦笑道:「翠芳,你跟在我身邊兩年了。」

  「是,夫人。」關關垂眉斂目、小心翼翼,謹慎小心得像個百分百的奴婢,不教人懷疑她和過去有何相異。

  「你對主子的忠心,我全看在眼底,你是個好的。」她一面說一面從袖中拿出一份文書。

  聽著王氏充滿感情的開場白,瞄見那紙黃色的身契,關關低垂的臉龐勾起控制不住的笑意。

  來了,王氏終於肯放自己出去了!是秋姨娘的難產消除她最後一分疑慮的吧?那麼折損壽命二十年這句話,肯定能恐嚇到她。

  心跳得有些急,關關急著想縱情、想恣意、想再來一次,做回原來的自己。

  王氏道:「老夫人把你送到我身旁,原是想讓你幫我拉攏老爺的心,但你是個好丫頭,該有自己的人生,後院那些姨娘哪裡能同你相比?我相信你是有福氣的,不該當一輩子奴婢,應該過上好日子,我想了想,決定把身契還給你,待會兒,你到帳房上支五十兩銀子做盤纏,我記得你家裡還有個叔叔,去投奔他們吧,讓他們替你尋一門好親事,你這輩子就有依靠了。」

  投奔那對賣侄女的叔嬸?她又不是傻子!但關關沒頂嘴,只是低下頭,輕聲道:「是,夫人。」

  「把東西整理整理,明天就出府吧。」王氏有點疲憊,朝她揮揮手。

  「是,夫人。」關關屈膝為禮,臉上寫滿感激。

  兩輩子加起來,她朝王氏行過無數次禮,卻從沒有如這次般真心誠意。

  躬身從行雲樓退出來,關關露出燦爛笑靨,那是謹慎了一輩子的她沒有過的笑容,旁邊的珊瑚看花了眼,忍不住說道:「翠芳,你真漂亮。」

  關關點點頭,她知道自己的笑臉有多吸引人,常常勾得對方證人不小心吐出不該說的話,勾得對方律師莫名其妙輸掉官司……

  是的,邵翠芳的臉和邵關關長得一模一樣,她深信,自己不過是陷在亂了次序的輪回裡,前世、今生,邵翠芳和邵關關是相同的一縷靈魂。

  她走到珊瑚面前,握住她的手誠懇道:「你要盡心盡力、好好照顧小少爺們,將來少爺功成名就時,定會記住你的恩惠。」

  珊瑚失笑,回道:「奴婢伺候主子是理所當然的事,哪能想著主子惦記自己的恩惠。」

  關關沒與她爭辯,只是鄭重地交代她真心對待小少爺,最後才說了,「保重。」

  珊瑚用力點頭,眼眶有點濕,她回握關關的手,也鄭重交代起來,「你也要保重,可以的話,夫人賞賜的銀錢,千萬別交給你叔叔嬸嬸,防人之心不可無,不是所有的長輩都能讓人信任。」

  珊瑚是真心相待自己,關關明白,她點下頭,引來珊瑚不舍的淚水。

  關關嘆息,天下無不散的筵席,前輩子,榆州發大水,珊瑚陪著夫人巡視鋪子,主僕倆都被惡水衝走,離世時,珊瑚還不到三十歲。

  當時她放聲大哭,抱著珊瑚的衣服徹夜難眠,她是自己穿越後唯一的好姊妹。

  回到屋裡,她翻出箱籠,邵翠芳在這些年裡,存下十幾兩銀子和一些瑣碎首飾,當中有十兩銀票,她打開一個中空的銀鐲子,加上方才在帳房上支的,共六十兩銀票卷成細條,塞進鐲子裡。本想掛在腕間,想了想覺得不妥,便用帕子細細包好,縫在衣服內層,再把賣身契和剩下的銀子放進荷包裡收妥,最後才將幾身舊衣裳拾掇好。

  將包袱放在身側,關關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滿腦子想著,明天一早,她就要離開困住自己幾十年的地方,張開雙臂,她仰頭對著滿天星辰深吸氣,啊,真是好啊……

  隔天大清早,關關向府裡幾個交好的朋友告別後,准備離開宋府。

  她沿著小徑往大門處前行,但她突然停下腳步,轉身往華園走去。

  華園是上輩子她住過幾十年的老院子,比起王氏的行雲樓,小得有點可憐,王氏死後,幾個兒子不只一次要她搬進行雲樓,她拒絕了。在孩子們長大後,宋府擴建過兩回,而現在的華園很小,是兩、三個姨娘合住的地方。

  關關走進園子裡,張姨娘看見關關,立刻揚起笑臉迎上前,心想,她是王氏身邊的大丫頭,來這裡……是老爺夫人想見她嗎?

  一雙眼睛霎地發亮,自從上回鬧過,老爺已經很久沒來看她了。

  「翠芳姑娘,是不是夫人有什麼交代?」

  關關望見她急切的表情,明白她在想些什麼,她是怕孩子會與自己生分了。

  她定眼看著張姨娘,重生就是這點不好,老是會想起每個人的下場遭遇,臉上便忍不住浮上些許憐憫。

  但上輩子的關關接手孩子後,因為沒有正妻身分做後盾,一個小小通房居然能帶著小少爺們,她被嫉被恨,受過的委屈數都數不清,而這個張姨娘可不是個省事的,陷害栽贓、下毒、傳謠言,什麼手段都用過,好幾次若不是擅長查案子的關關找出蛛絲馬跡,替自己辯駁清白,她哪有本事捱到當老太君?

  討不討厭她?討厭!恨不恨她?恨吶!要不要報復她?

  笑了,她搖搖頭,張姨娘的下場凄涼,比起關關能用的法子,老天爺的手段更決絕凶殘。

  關關沒回答她,只是笑了笑,走到那片她坐在椅子上、看過幾十年卻沒有勇氣翻的圍牆前,深吸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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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把包袱甩在後背,她在張姨娘的瞠目結舌中,攀著牆邊老樹往上爬,小心翼翼地站到牆頭上,回身一望,帥帥地對張姨娘做個Kissbye,身子一躍,跳過牆!

  YA!她自由了!

  想了幾十年的事情終於做到,那個感覺真是……難以用筆墨形容的爽快!

  當兩條腿穩穩地落在地球表面時,她真心誠意愛上這副年輕的身軀,青春、輕盈、彈力十足,膠原蛋白滿滿地塞在每個細胞裡,她現在正是國中的年紀。

  國中的她在做什麼?她參加校隊,除了念書考第一之外,她還是演講冠軍、作文冠軍,對了,她還拿過三項鐵人冠軍。

  她啊她……呵呵,不是普通厲害。

  脫離宋府,她再不用擔心誰看出自己不是邵翠芳,再不用害怕行差踏錯,被人以妖怪視之。不當奴婢的她,不必害怕被逼著爬上老爺的床,不必在眾姨娘身邊周旋,不必成天到晚巴結夫人,不必竭盡心力壓抑自己一身通天本事。

  哇哈哈哈,她捧著肚子仰望天空,無聲大笑。

  哈!

  她聽見笑聲?!好看的眉毛瞬間扭成一股麻繩,她沒有那麼囂張啊,明明樂開懷也沒發出聲音,怎麼會……

  扭動頸子轉過頭,她發現背後站著一個男人,約莫二十二、三歲,模樣長得很不賴,斯斯文文的,但那雙眼睛很黑、很亮,很閃閃動人也很……老奸。

  他在笑,她卻不由自主地全身冒出雞皮小疙瘩,很像有人拿把鐵鏟在鐵皮上面磨刮著,害得她雞皮一層冒過一層,層出不窮的疙瘩爬滿全身。

  奇怪,他又沒帥過都敏俊,為什麼和他面對面,她的心跳會超過一百八?他又沒比羅志祥好看,為什麼視線一落在他身上,她就別不開眼?她又不是沒見識過比他英俊的菁英型男,沒道理一次、兩次的讓她挪不開眼!

  他很高,至少有一八五,在營養不充足的古代裡,他的身高可以算得上奇跡,她沒有一雙高跟鞋可以踩,但是……即使自尊阻止她別仰人鼻息,她依然控制不住地抬起頭,視線定格。

  很有壓迫感,不管是他的身高還是氣勢。

  很吸引人,不管是他的氣質或五官。

  很勾動人心,不管是他清淺的笑意或深邃的眼神。

  關關做出總結,這種男人的帥只是高標不在頂標,但勝在魅力,若在二十一世紀,他會是當紅的偶像明星,微微一笑就有富婆掏出幾百萬,只求與他共進一頓晚餐。

  他穿著一身簡單的青布衫,質料算不上頂好,只比平民百姓身上的粗棉布要好上幾分,身為大丫頭又差點兒被封為姨娘的關關,身上的衣服比他還好上一點點。所以……

  他並不富裕。

  對一個高富帥中少了最重要元素的男人,她干麼發花痴?

  斂起心神,關關拒絕當花痴女,才剛從宋老爺的床上虎口逃生,她可不想下了宋家床又轉往另一張小土炕。

  她用拔蘿蔔的力氣般,強逼自己把目光拔出來,擺出一種絕然的瀟灑姿態,調頭離開。

  眼下的重點工作是到府衙消了案記,把自己從奴隸變成良民,把捆在身上的最後一絲束縛給徹底剪除,而不是待在這裡對著一個帥男流口水。

  抬起兩條小短腿……好吧,她承認女人小心眼、愛比較,上上輩子、上輩子和這輩子加一加,加出上百年光陰歲月,她從沒嫌過自己腿短,甚至還誇獎它們比例完美、線條優雅,可剛剛與一個氣勢迫人的男子對視過,她開始嫌棄自己的腿長得不夠大方。

  唉!用力嘆出腹間怨氣,連基本的禮貌都不給,關關轉身走人。對待路人甲,她向來沒有多余禮貌,這是身為美女律師的特權。

  但是……在被他的身高和目光雙重壓迫之後,她又被他的聲音壓迫了。

  這次被壓迫的不是自尊而是心髒,夭壽,怎麼有男人的聲音可以好聽成這樣,當家主播比不上,費玉清的歌聲也及不了,低沉、醇厚、撼動人心……但說話的內容非常不怎樣!

  他說:「姑娘,你知不知道逃奴的下場是什麼?」

  逃奴?!多麼充滿鄙視的字眼,關關閉上眼睛、拉開嘴角、充分運氣三十秒……爭曲直、辯是非,是她的工作內容更是她的習性,但她已經把此習性徹底壓抑了幾十年光陰,她早已不爭強論勝,她早已成為婉約善良的好女人。

  可是,逃奴!

  他的話深深刺激了她的人權意識。

  猛地轉過身,關關走回他跟前,似笑非笑地望住他的眉眼,她的眼神堅定、態度驕傲,她是那種上場就要壓人一頭的猛獅型律師。

  「這位公子,你哪只眼睛看見我是逃奴了?是我臉上有刺字?我身上寫著逃奴?還是你認識我,知道我的祖宗十八代都是奴?在沒有任何證據之下,閣下就說本姑娘是奴,我可以告你妨礙名譽及信用,根據刑法第二十七章第三百一十條,意圖散布於眾,而指摘或傳述足以毀損他人名譽之事者,為誹謗罪,可處以一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罰金。」

  YES!六法全書沒忘,她果然有顆金頭腦,發現自己的腦子很爭氣,關關笑了,笑得春風得意,笑得令那男子看得雙眼發直。

  她本就是個美麗的女子,說起法律條文時,整個人更是發亮起來,眼底的狡黯躍出,頰邊的窩窩兒一動一動,美得令人心驚膽顫。

  不自覺地,他跟著她笑,真心笑開的他,少掉老奸成分,多了點實誠。

  「請問姑娘,你講的條文是哪個朝代、哪裡的律法,在下怎聽都沒聽過?」他虛心求教。

  關關心想,他要是聽過才有鬼,不過就算是這個時代的條文,他就全都明白嗎?

  她才不信,這年頭律法是屁,官字兩個口,縣官要怎麼說、怎麼判,全是自由心證,倘若判刑不公、犯人不服,幾板子挨下去,為了少點肉疼,多數人會選擇認罪,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何必非在這輩子受苦?

  相反的,如果官員的裁判讓多數人心服口服,很容易就能贏得一個青天大老爺的名號。

  所以律法……他懂?才怪!

  「不在豬面前討論肥胖,不在蜜蜂面前閬述勤勞的重要,這是禮貌,本姑娘別的不成,家教禮儀倒還不錯。」

  關關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決定熄滅戰火,她的一大篇已經把他說的逃奴二字殺得片甲不留!

  看著她的背影,方雲青想,她這是嘲諷他不懂律法?

  他果真不懂律法嗎?雲青咧開嘴巴、暢懷大笑,視線追逐著她窈窕的背影,心中暗道:沒關系,只要她還留在城裡,早晚會碰得到。

  關關拐個彎,他就看不見她了,雲青淡淡一笑也打算離開,卻在旋身時,發現圍牆邊的草叢裡有個粉色荷包,是她跳牆時不小心掉出來的嗎?

  彎下腰拾起,他打開一看,裡頭有些碎銀子以及一張文書,他打開文書,讀過兩行,確定那是張賣身契,而當邵翠芳三個字躍入眼簾時,他嘴邊的那個笑啊……笑得撼動人心。

  所以她是被宋府放出來的!

  好!太好了!真是想睡覺就有人送枕頭,他的運氣不是普通好。

  離開宋家牆邊,雲青背著手,回到剛賃下的屋宅。

  宅子很小,進門一個小院,五間屋子,正中是堂屋,用來招待客人、吃飯、聚會的所在,東邊兩間是妹妹方蕥兒和弟弟方雲豐的住處,西邊兩間屋,方雲青住一處、另一間辟成書房,宅子後面有一口井和三間小屋子——一間廚房、一間堆滿柴火的柴房,另一間則擺了些用不著的舊物,權充庫房。

  「大哥回來了!」

  蕥兒聽見開門聲音,從屋裡探出頭,揚起笑臉、放下手中繡件,快步跑到院子裡迎接哥哥,她勾起雲青的手臂,笑道:「大哥去哪裡?」

  她是個圓臉丫頭,十四歲了,臉上還帶著嬰兒肥,她屬於可愛型的,笑起來的時候,兩顆小虎牙跳出來,隱隱約約地,教人一看便心情大好。

  「很多年沒回來了,到處走走看看。你二哥呢?」

  「巧了,二哥也說同樣的話,我讓二哥帶上我,二哥說什麼都不肯,氣死我了。」

  她笑眼眯眯地望向雲青,這個家鄉就讓他們這麼想念?都離家多少年啦。

  「別氣,等安置好,讓雲豐陪你到處走走。」雲青微笑,丫頭年紀大了,該論門親事,可惜家裡沒個嫂嫂幫忙張羅……念頭一起,那個「不在豬面前討論肥胖」、「家教禮儀倒還不錯」的小姑娘突然跳進腦海裡,眉微彎、心微軟,雲青臉上的笑意加深加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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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蕥兒沒注意到大哥的不同,只是撅著嘴,嬌嗔道:「哪能啊,二哥明年要參加會試,怎肯陪我?」

  「別嘟嘴,都要吊油瓶了。」雲青笑話她。

  她左右晃了下頭,嬌笑問道:「大哥去過縣衙了嗎?」

  「還沒,聽說未時初要審一場官司,我打算過去看看。」

  「可不可以帶我去?」

  他們雖是小門小戶人家,但一個哥哥是官、一個是舉子,怎麼說都算得上是官家,身為妹妹的她,自然得端起身分,哪能隨意拋頭露面?所以沒有哥哥領著,她是絕對不出門的。

  「你當打官司是戲班子演戲嗎?湊什麼熱鬧。」他不苟同地覷她一眼。

  「知道了。」

  蕥兒走進堂屋,給方雲青倒杯水,水卻是涼的,春寒料峭,這樣的天哪能喝冷水?

  雲青皺眉問:「人牙子還沒來過嗎?」

  三年前雲青在南方就任,曾顧了個大嬸來幫忙家務,任滿後回京,大嬸不願離開家鄉,便辭了工。

  雲青政務辦得不壞,官聲良好,很快就得到新職前往泉州,本想一來一往才兩、三個月時間,便沒急著買下人,可他們來到泉州已經十數日,一賃到宅子,立刻找人牙子買婢僕,上次卻送來幾個拐瓜劣棗,他直接把人給退回去,結果到現在,遲遲未見新消息。

  「二哥已經去問過。聽說宋府正在給小少爺挑奴婢,人牙子全往那裡跑呢。」

  他們這種小戶,誰理會啊,要是大哥肯把自己的身分拿出來亮一亮,勢利的人牙子還不奔前忙後,盡快替他們尋人?

  雲豐從外頭回來,背上背著籮筐,手裡拎著一袋米糧。

  雲青見狀問道:「上街了?」

  「去看娘。」雲豐回答。

  雲豐比哥哥小三歲,身量卻是一般大小,兩個人眉目間有幾分相似,但比起雲青,雲豐多了幾分粗獷,他的皮膚略黑,下頷線條分明,不過他們都有一雙深邃清明的眼睛。

  雲豐衣服上沾了點草屑,他把背上的籮筐放下,裡面有肥肉、有菜還有一把鐮刀,他拜祭過母親後,順道買些東西回來,對於斤斤計較過生活,他比哥哥多上幾分本事。

  「娘那裡還好嗎?」

  「哥,我想把那片山地買下,把娘的墓地修一修。」

  當年他們窮,母親過世只能埋在山中,母親臨終前對他們說:沒有功成名就,別回來看我。

  他們兄弟還算不上功成名就,但至少身上都有了功名,而這次回鄉是朝廷的意思,他們可沒有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大禹情操。

  「我們身邊存的銀子不多,要買下人還要替蕥兒張羅親事,重要的是,明年你得進京赴考……」算來算去,哪裡都得用到錢,雖不至於捉襟見肘,卻也是不寬裕。

  都說七品官窮,雲青又沒有收受肥水的習慣,這些年辛辛苦苦、勤勤勉勉工作,也不過換得飽食三餐,能夠存下近百兩銀子,已是不容易的事,他不想輕易動用。

  「我問過裡正,那附近一畝山地不過二兩銀,咱們也不買多,就買個十來畝,明年進京,我可以省一點,坐驢車、睡大廟,了不起十天路程走個二十天,花不了幾個錢的。」

  雲豐急著給母親修墳,眼下土地是別人的,一個小土壟、幾顆石子壘成堆,連墓碑都沒有,主人家自然不會計較,就當積陰德了,但如果要修墳築墓、大動工匠,誰樂意自家土地讓人蓋墳場?

  蕥兒見雲豐態度堅決,急急接話。

  「我才不嫁呢,我就要賴在家裡一輩子,讓大哥、二哥養到老!大哥……你給二哥買地吧。」

  「你們……」他何嘗不想盡孝心?只是……他看著弟弟妹妹,眉心微動,輕哂。

  「知道了,等衙門那邊接手,我們一起去找裡正說說話。」

  見哥哥同意,雲豐兩道濃墨粗眉彎下,他鄭重道:「大哥,我會認真讀書,明年一定考上進士。」

  哥哥十五歲考上二甲進士,在地方為官六年,而他已經十八歲了,卻還只是個舉子,他對哥哥感到抱歉,若是自己能早點考上,哥哥就不必一個人承擔這麼重的責任。

  「努力是好事,但別把自己逼得太緊,得失心也別太重。」

  「我知道。」

  雲青拍拍雲豐的肩膀,雲豐把手迭在大哥手背上,兄弟倆對視一笑,他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蕥兒見狀湊上前去,一手勾住一個哥哥,巧笑倩兮地說道:「我可以繡花托人到外頭賣,攢了銀子給大哥、二哥買地。」她有一手好繡工,在南方時就經常靠這手藝賺點零錢花用。

  「你可別熬壞眼睛,繡花賺的銀子就留下來買點胭脂花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替我們招著好妹婿。」雲豐笑道。

  「討厭、討厭,都說過幾百次了,不嫁!一輩子都不嫁!就要賴你們養我,要是非嫁不可,我也只嫁大哥!」

  她氣得猛跺腳,可愛的模樣像鬧脾氣的小花貓,兩兄弟失笑不已。

  「哥,再等等我,等我考上了,你就不必這麼辛苦。」

  雲青笑道:「咱們是兄弟,說什麼辛苦不辛苦,何況你不傍著我要傍著誰?我年紀比你大,現在我撐著你,日後還得靠你養我。」

  「我會的。」雲豐點頭。

  兄妹三人進廚房,隨意張羅些吃食,用了午膳,他們本就吃得簡單,再加上沒有做菜理家的大嬸,三人手藝都……挺令人汗顏的,只能將就了。

  飯後雲青回屋裡取了文書印信,前往府衙,蕥兒送他出門,她靠在門邊細細凝視著大哥的背影,臉上揚起幸福笑意,她要求的不多,能夠這樣天天送大哥出門、迎他回家,就足夠了……


  關關還以為身為一個具有古代生存經驗的穿越人,已經能在這個時代駕輕就熟的生存下來,但事實不然……

  從跳出那堵圍牆到走到官衙前頭,短短的一段路讓關關恍然大悟,女子在這裡單獨生活安全堪虞,那個危險指數和林志玲單身游印度一樣高。

  路不長,她已經碰上三個想搭訕的男人,害她為躲避居心不良的色情男,狠狠繞上一大圈,然後……鏘鏘!她迷路了。

  半個時辰的路程,花掉將近兩個時辰,累得她兩條腿接近虛脫,關關這才明白,為什麼有人被主子放出去,不樂得拿三炷香感謝天地,反而哭鬧不已,因為當良民……著實艱難吶。

  她容易嗎她?孤身活在這個世界,身邊走來走去的都是古董級男女,沒有網路或電視機來告訴他們,什麼才是真正的一級美女,要是他們見識過韓國的整型男女,就不會盯著她,像蜜蜂看見蜜、蒼蠅遇見屎、蝴蝶邂逅香香公主。

  小說裡不是只有大家閨秀才會被惡人阻路?不是只有那種絕俗容顏、嬌艷明媚,有芙蓉般的清姿雅質女子,才會遭人覬覦?怎她一個小丫頭,還會被人上上下下盯著看?

  愛看便看,她也認啦,但看到情不自禁、流完口水再說一堆輕薄言語、透露出想把她領回家裡的意圖,就太過分了,那叫作公然猥褻,亦名性騷擾。

  你以為在路上遇到可愛無助的小狗狗,把它帶回家就沒事嗎?錯,那很可能犯上竊盜罪,就算是它自己跳上你的摩托車。

  狗都這樣了,何況是人。

  更強的是,明明就是啃不到骨頭的惡狗、明明是他們起色心,可你聽聽,旁的那些女人的嘴巴有多破,居然說她勾引男人?!她們是瞎了還是瘋了,如果不瞎不瘋肯定是腦殘,腦殘到看不清楚誰才是始作俑者。

  關關氣極,寡婦門前是非多,而獨身美女跟前,是非也少不了,本想利用六十兩買個小屋,耕地不行,尋點營生應該不難,了不起賣肉丸、筒仔米糕或安平豆花,台灣小吃難不倒她這吃貨,但依眼前情勢來看……沒有民主法治的時代對獨身美女的安全保障相當低吶。

  她好不容易來到官衙前,預備把身契的事辦妥,但此時她沒辦法進府衙裡辦事,因為明鏡高懸的縣太爺正在審理案件,她只能待在旁觀人群中耐心等候,不過有緣再見到訴訟場面,她的小心肝一跳一跳的,熱血沸騰。

  堂上跪著兩個婦人和一個男人、一個小孩。

  兩個女人,一個身量纖細、眼帶刻薄,一個身子粗壯厚實,個頭卻不高,兩人的容貌都很路人甲,但那個男人卻長得斯文,一襲青衫,很有些讀書人味道,而小男孩約莫八歲上下,他嚇得慘白了臉,緊緊偎在粗壯婦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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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3 19: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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