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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 豆子惹的禍 】活色生梟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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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火影鳴人 於 2015-10-6 15:10 編輯




       五月初七,當朝國師夜觀天象,斷言妖星墜世轉生,長大將亂世禍國。密令自京師傳遍天下,當夜所有降生的嬰兒盡遭屠戮……除了宋陽。
    這是個概率問題。數萬嬰孩,宋陽只有幾萬分之一的可能是那顆『妖星』,可現在,整座大燕國五月初七夜裡降生之人,就只剩下他一個了。
    對這個幾乎是強加給自己的『妖星』頭銜,剛剛穿越到小小嬰兒身上的宋陽很不習慣,最最直接的想法就是:封建迷信害死人。
    宋陽從不覺得自己是什麼『妖星』,但在不知不覺中,整座天地已經被他攪動得風起雲湧……
    ---------------------------
    真正梟雄,任性且善謀;凶狠卻多情。



  看書之餘請按下感謝作者~感恩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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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一章 百歲

第一百天……一百天了。五月初七夜裡降生,今天八月十六,剛好『百歲』。

    心中默默計算著日子,宋陽躺在木盆中,四腳朝天的樂。

    上一世突遭巨變,大好人生夭折,可宋陽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穿越來不存於國史的古代,附魂到一個剛降生的嬰兒身上。宋陽已經『來』了三個多月,還不會說話、不能走動,但他聽得清楚看得明白,這一家姓付,在他之上還有三個哥哥,真正的大戶人家!

    府邸雕樑畫棟、園中清溪假山,門口常設健卒,府內家兵巡邏……這還遠遠不算,就在自己『降生』的第二天上午,竟有聖旨傳來,給他冊封了一個什麼頭銜。

    還不會說話就做了皇帝欽點的公務員。宋陽當然明白自己有這樣的待遇究竟說明什麼:這一世的爹,是天子近前的重臣。

    如他所料,付大人官拜大燕國丞相,統領百官,按照宋陽上一世的說法,自己是托生在『總理』家裡了。生在這樣的權勢之家,還能有什麼煩惱?宋陽已經看見,一段燦爛的『闊少』生涯正在向自己招手。

    現在他正在木盆裡,被乳娘和兩個丫鬟小心呵護著洗澡。少女的指尖、手掌輕輕搓拭身體,說不出的酥癢、說不出的舒服,宋陽手腳亂揮,濺起一片片的水花,中秋已到但鄒城所在的江南之地還炎熱得很,丫鬟身著錦繡羅裙,沾水則透……洗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木盆裡的水倒有一少半都被宋陽潑出去了,兩個俊俏丫鬟身上濕透,咯咯笑個不停。

    丫鬟笑,宋陽也跟著笑。他心裡清楚,今天是自己『百歲』的大好日子,大官父親要在府中筵宴,宴請同僚。

    --------------------

    丞相大人家中有喜,大小官員哪個敢不捧場,午時過後,相府門前就熱鬧了起來,貴賓陸續登門,唱禮聲、賀喜聲、同僚相見的歡笑聲響成一片,府內僕從精神抖擻,引著賓客落座奉茶;付大人更是滿面榮光,全不見丞相威嚴,只有主人家的親切,在眾多同僚中不停走動,來回應酬。

    轉眼天將黃昏,丫鬟們開始忙碌著掌燈,丞相府中高朋滿座,京中官員到了九成,可付大人眉宇之間,不知何時悄然多出了一絲疑惑:官員來得雖多,但是最重要的三個人裡,還有兩個不曾到場……

    大燕國景泰皇帝駕前,有四大重臣。皇帝曾經笑言:朕有一文、一武、一仙、一蛇,這四根擎天大柱不倒,我大燕便不會有事。

    『文』,就是付大人自己了;『武』則是三朝元老,鎮國公譚歸德,他早就來了,正和一群大員說笑著。仙,指的是當朝國師;而那條蛇,姓謝。

    謝大人官拜散騎常侍,正三品,官職比起『文、武』兩人要差得遠了,但他是監國重器『常廷衛』的主官,上到監察百官、下至刺探民間,全由姓謝的一人掌管,權力極大。

    丞相心裡明白得很,自己府中不知道有多少『常廷衛』的密探,僕從?管家?或者是第七房妾室……

    一仙、一蛇未到。國師平時神神秘秘、行止古怪,不來也就算了,可老謝心思精明、處事圓滑,又怎麼會不到?

    正疑惑時,大門前迎賓的管家高聲高聲唱禮:「太醫令,尤離尤大人到!」太醫令只是從七品的小官,別說付丞相,就連宋陽現在都比他官大,不過太醫令主管所有太醫,專司藥石之事,既是皇帝身邊的近臣,同時也是京官們的『救命菩薩』,官做得再大也難保不生病,哪個也不敢慢待了他們。

    隨著唱禮聲,尤太醫邁步進門。別人來賀喜,都托辦重禮,生怕簡慢半分,唯獨尤太醫兩手空空,干帶著一張嘴來吃酒。

    此人身材奇高,一生癡迷醫道,據說每天至多只睡一個時辰,眼眶永遠是黑得好像剛挨了打,為人也是一副書獃子的性情,傲氣得很,說話直來直去,不知得罪了多少權貴,但他醫術確實了得,其他人也就不和他計較什麼了

    付丞相笑呵呵地迎上去了,尤太醫草草見禮,之後也不說恭喜賀喜之類的客氣話,直接說道:「本想從太醫署拿幾根人參來做賀禮,沒想到今天剛好是那個和我有仇的的侍衛主官當值,帶不出來了。」

    付丞相嚇了一跳,幾根人參算不得大事,但太醫署裡的藥材,都是皇家採辦,自然也都是皇帝的東西,尤太醫竟然想偷皇帝的人參來給自己做賀禮……丞相大人搖頭笑道:「太醫說笑了、說笑了。」

    「沒說笑,是真的。」尤太醫較真:「空手來總有些不合適,這樣吧,我去看看四公子,給他留下一副滋身長氣的方子,讓小娃兒長得茁長些,就算賀禮了。」

    付丞相大喜,和其他賓客告了聲罪,親自引著尤太醫走向內院。

    宋陽早就洗完了澡、吃飽了奶汁,心滿意足地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之際,吱呀一聲門軸響動,轉目一看,大官父親引著個『瘦竹竿』走了進來。

    從三言兩語之間,宋陽就明白了『瘦竹竿』的身份,心裡不當回事,自己大口喝奶、成天大睡,身體又哪用調養。

    尤太醫還是那副不死不活的神氣,先來掌脈,又伸出鬼爪子似的雙手,在宋陽週身上下按個不停,開始還沒什麼,可當他按到宋陽胸口時候,臉上神情猛地一怔,始終半睜半閉的雙眼一下子瞪得溜圓。

    很快,尤太醫的目光,從驚訝、愕然,變成了濃濃的歡喜、濃濃的貪婪,同時口中喃喃,輕輕地念叨著什麼……

    太醫背對旁人,付丞相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宋陽卻瞧了個一清二楚。

    眼看著對方神情古怪,宋陽明白事情有異,可自己現在就是個剛滿百天的娃娃,除了尿他一身之外全無別的辦法,當下唯一能做的只有集中全副精神,仔細去聽尤太醫的『喃喃自語』,同時用力盯住對方的口型。

    十足費力,宋陽總算搞清楚,尤太醫嘟囔的應該是兩個字……有心?

    宋陽大奇,『有心』也值得大驚小怪?『沒心』才是駭人聽聞吧。

    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尤太醫才一驚而醒,弄清楚了現在的情形,臉上的喜色與貪婪消散不見,換而沉沉地失落,彷彿一件絕世珍寶落在了別人手中,自己再怎麼羨慕也沒用。尤太醫目光閃爍,把雙手收回袖中,片刻之後右手又復伸出,輕輕一揚、飛快掠過了宋陽的鼻端。

    宋陽只覺得一股辛辣味道直衝鼻孔,當即打了個噴嚏,而後又驚又怒,不知這個妖人給自己下了什麼藥,立刻『哇』地一聲大哭出來,同時手足亂舞,臉上擺出滿滿地痛苦,提醒自己的丞相老爹。

    因為尤太醫背身相對,付丞相並未看到他的動作,但娃娃哭得好像死了爹似的,他也皺起眉頭:「太醫,犬子……」

    尤太醫應道:「放心,我故意讓他哭,就是為了聽聽他的哭聲,好得很,沒問題!」說著,他站起身離開,穿堂過院,回到前院找地方一坐,就再也不說話了。

    付丞相隨著太醫一起返回前院,表面上笑呵呵的全看不出什麼,不過他已在暗中吩咐下人,請來府中常駐的醫生,來給宋陽檢查一下。

    這個時候,相府官家快步走來,提醒家主酉時已到,是時候開宴了。

    『一仙』、『一蛇』未至,讓付丞相心思微亂,可滿園賓朋當前,又哪容他去仔細思量,吩咐一聲『開宴,請諸位大人入座』,說著,臉上又換上笑容,邁步走入同僚之間,寒暄大笑。

    外面飲宴的歡笑聲、絲竹聲隱隱傳來,宋陽躺在床上,被相府中的醫生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全無異常,剛剛被藥粉抹進了鼻子,之後倒也沒什麼症狀,宋陽放心不少,但是那個尤太醫的行止太反常,不由得他不仔細琢磨。

    有心、有心…宋陽反覆咀嚼著尤太醫的古怪自語,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兩個字究竟是什麼意思。心中思量著,白白胖胖的小手也不自禁地按住了自己的心口。本來只是個下意識的動作,他卻猛地一驚:左胸,心口……可自己的心口下,卻沒有砰砰的心跳感覺!

    正常人是感覺不到自己心臟的,宋陽足月而生,又被眾多僕從小心呵護,奶汁多到吃不了,小小的身體再健康不過,是以他從未發覺異常,又哪會想到自己胸中無心。

    這個『大發現』,著實把宋陽嚇出了一身冷汗,兩世為人已經夠妖孽的了,再沒有心,那可真成惡鬼了。不過很快,當宋陽把手又按在自己右胸上的時候,他就踏實了,自己不是沒心,而是與常人相反,心臟長在了右邊。在上一世,宋陽曾在網上見過資料,心臟長在右邊的不是沒有,只是極為罕見罷了,而右心位也不會影響健康。

    同時宋陽也恍然大悟,病癆鬼太醫說的不是『有心』,而是『右心』。只是尤太醫當時的樣子,『右心』之人,對他很重要麼?

    相府花園中熱鬧選填,杯籌交錯,不知不覺間飲宴已經過半,而門口處唱禮聲再度響起,讓丞相大人久等的那一條『蛇』、謝大人終於到了!

    謝大人身體肥胖,與尤太醫臉上永遠都有一對烏黑眼圈一樣,他的臉上永遠都掛著面團團地和善笑容,一進門就連聲告罪:「來晚了,來晚了,臨時遇到了些棘手事情,丞相大人恕罪,列位大人恕罪。」一邊說著,一邊轉著圈作揖不停,笑臉上帶了些赧然,赧然中還透著些惶恐,彷彿真心害怕眾人怪罪,哪像一條連皮帶骨吞人的毒蛇。

    此人一到,付丞相心中的疑慮就掃清了大半,快步迎了上去,笑道:「怎麼請罪就是假的,只有罰酒才是真的!」

    老謝也隨聲大笑:「丞相大人發話,別說罰酒,就是罰辣椒油我也絕無二話…不過,辣椒油先放一放,先要跟你說件事情。」說著,從懷中摸出一張紅紙,遞到付丞相手中:「四公子百歲之喜,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能拿得出手的禮物,乾脆就送你這個了!」

    紅紙上,當頭是一個人名:謝孜淖。而後則是生辰八字。

    付丞相微微愣了一下,他知道紅紙上的孜淖是老謝的小女兒,去年春天降生,當然也能明白老謝意思,是要訂一場娃娃親,這份絕大的心意自不必說了,可事情不應該是這麼辦的……

    官員之間,子女聯姻本來是平常事,可自己也好、老謝也罷,地位實在太重,要是再做親家,這個『結黨之嫌』就坐定了,非惹來皇帝的猜忌不可,以老謝的心思,怎麼會去犯這個忌諱;另外,訂親之事,就算雙方都有意,也總要慢慢商議,先批過雙方的八字,看看是否相合相配,但老謝此舉,乾脆是把自己的姑娘直接當成禮物送過來了。

    這份禮物,貴重到了極點、同時沉重到了極點。而謝大人此舉,也古怪到了極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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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43: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將進酒 第二章 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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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謝已經出手,在酒席宴中、在百官面前,又哪容得丞相不接。眾官在弄清楚這份『禮物』是什麼之後,無論心中怎麼想,臉上都做大喜之態,口中盡起恭賀之言,本就熱鬧的場面,又更加熾烈起來。

    酉時開始的酒宴,直到亥時過半才結束,眾官告辭而去,少不了又是一陣寒暄,別人都沒什麼,唯獨尤太醫,走時一步三回頭,回望宋陽所在的方向,滿臉戀戀不捨……

    等一切都安穩下來,已經將近子時了,不過老謝卻沒走,始終耐心等在一旁,見付丞相終於忙活完了,他才走上前,並不以官職相稱,也不去拐彎抹角的措辭,直接道:「付老哥,我找你有事。」

    「剛好,我也有件事想和你說,跟我來。」丞相拉起老謝的腕子,一路走向內堂,直接來到了宋陽的屋中,才繼續笑道:「本來想請你做這小子的乾爹,他的字還沒取,就是一直等你來,沒想到你要當他的老丈人…哈哈,也好,不過他的字,還是要你來貫,這便請吧。」

    中土習俗,男子二十成年,是稱弱冠,才會貫字,不過倒不妨提前把『字』擬好。

    宋陽被說話聲吵醒了,睜眼一看,前陣走了個瘦子,現在又來了個胖子。丞相老爹的話也讓他心裡也著實有些納悶,自己倒的確沒有貫字,但是他以前聽『家長』閒聊時,就知道丞相老爹早都給自己擬出了七八個『字』,不過是還沒確定下到底要用哪一個。

    『等胖子來貫字』根本無從說起。

    丞相有自己的心思,姓謝的毒蛇性子,他再明白不過,而娃娃親的事情,也實在有些蹊蹺,他看不透眼前的事情,能做的就只有先用兒子來把雙方的關係再拉近些,這才有『貫字』之事。

    跟著,丞相又望向幼子,也不管百日娃娃能不能聽懂自己的話,繼續笑道:「你小子好福氣,做了大燕國有名的武學大家的女婿。將來學個一招半式,剛好來抵一抵咱們付家的酸文朽氣。」

    老謝呵呵一笑:「就我那兩下粗淺把式,您老還是別笑話我了!」很快,下人呈上筆墨的時候,他已經想好了宋陽的『字』,大筆一揮,在紙上寫下了兩個字。

    丞相本來在笑著,但一看胖子擬出的字,神情當即一變,口中輕輕念道:「弭人?」

    消弭之弭。

    消弭之人。

    自己的四子,是不該活的人。

    宋陽只聽聲,看不到字,心裡還在嘀咕著:宋陽宋迷人?這個字……胖子有文化麼?

    老謝放下筆:「有件機密事,出得我的口,就只能進老哥的耳中。」

    丞相會意,輕輕地咳嗽了一聲。窗外、門口,幾道人影一閃而過……永遠隱在暗處的丞相近衛退散。

    老謝並不意外,神情依舊誠懇:「五月初七,國師夜觀天象,有『天煞妖星』墜入燕國世間,轉世成人,長大後此人會誤世、亂國。當天夜裡聖上召我入宮覲見。」

    說著,老謝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低沉:「聖上問我:若今夜沒有嬰孩降生,它又如何轉世?」

    能做到丞相高位之人,從不會把人命放在眼裡,可即便如此,在聽到老謝的轉述後,付大人的背脊上還是乍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當夜無人降生?殺盡當夜降生的嬰孩才對吧。

    大燕人口無數,一夜中添出的娃娃要以十萬計……

    老謝聲音不停:「聖上把這件重差交給了我。另外還要我謹記八個字:大燕皇帝,愛民如子!」

    一場屠戮,殺盡當夜降生的所有嬰孩,雖然駭人聽聞,但也不是什麼難事,真正麻煩的地方只又兩處:一個不漏;另則不能宣揚,不能去調運州府官差。

    朝廷屠殺嬰兒,這件事情一旦洩露出去,非引起民變不可。

    而謝大人掌管的常廷衛有監國之責,下至村鄉縣鎮,上到京都朝堂,到處都有他們的暗探,這件『當夜無人降生』的差事,既是他們的權責範圍,也只有他們才能辦得圓滿。

    殺戮在秘密中進行,若非姓謝的親口相告,即便丞相也不知道。

    謝大人挪開了目光,不再看丞相,而是盯住了桌子上的燭火:「五月初七當夜,聖上限我百日辦差……今天是最後一天,四公子則是最後一個。」

    付丞相神情平靜,看不出什麼反應,床上的宋陽可嚇了個魂飛魄散。天煞妖星、五月初七、最後一個……老謝的話他聽得一字不落,當然明白對方要做什麼。

    「老哥的酒宴,我來得這麼晚,是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辦。」說到這裡,老謝突地話鋒一轉:「明天我會把小女送到府上,四公子在或不在,她都是付家的媳婦、付家的人。」

    付丞相緩而又緩地歎了一口氣,總算明白了老謝『訂親』的意思。

    論起勢力、地位,付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即便是老謝這條『蛇』,也不敢妄動他的眷屬。可皇命難為,相爺的四公子生在五月初七夜裡,此事滿朝皆知,就算老謝想偷偷放『宋陽』一馬都不成。

    老謝不想因為『皇命』得罪丞相,就把自己的小女兒『送』給付家,這是來換、來還四公子的小命的。

    要殺宋陽的是皇帝;可老謝還是把自己的姑娘賠了過來。這一番安排滴水不漏,於公於私,丞相都只有領情的份,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

    老謝的目光終於從燭台上挪移開來,望向躺在床上的宋陽:「這是個好孩子,你看他,好像聽得懂大人說話……眼睛這麼亮,來回看著你我。」

    丞相一笑:「若真能聽得懂,他早該哇哇大哭了。」

    宋陽沒哭。

    丞相是他『親』爹、是他活命的指望,所以就要扮可憐博同情?

    宋陽明白得很,那樣做沒用。『斬殺妖星』這件事,往大處說,影響社稷安危;歸結到自己身上,就關乎付丞相對天子、對朝堂的忠心。做到丞相高位之人,哪會不懂得進退取捨,哪會為了一個剛剛百天的四兒子,去觸怒當今天子。

    大官父親不會保下自己,而憑著現在這副嬰兒身體,宋陽也什麼都做不了。

    穿越重生之後,只過了一百天的好日子,斗大一個『死』字就再度擺在眼前。命該如此、既然如此,又何必哭鬧。

    果然,事關幼子生死,付大人也只是淡淡道了句:「天下為重。」而後,又對老謝拱手一揖:「有勞了。」說完,都沒再去多看宋陽一眼,邁步離開。也許是『虎毒不食子』,也許是怕惹來猜忌所以要避嫌,他把宋陽留給了老謝。

    可付丞相沒想到,他才剛剛走到門口,老謝突然滿是驚訝地『咦』了一聲,跟著說道:「丞相請留步。」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指向了床上的宋陽。

    順著老謝的指點,付丞相回頭一看,也著實吃了一驚:剛剛還目光盎然、生機滿滿的幼子,此刻面色青灰,皮膚上光澤全無……四公子死了。

    老謝雙手一探,沉聲搖頭:「我還沒動手。」

    饒是兩位大人見多識廣,心思也都有些微亂,事情未免來得太古怪了些。片刻之後,付丞相面露苦笑:「天意吧,果然是個好孩子,生怕自己會讓父親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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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 17:4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將進酒 第三章 新涼

老謝對著丞相告了聲『得罪』,搶上兩步,伸手先後探索宋陽的脈搏、鼻息,很快就確定娃娃生機斷滅,死透了。但事情太突兀、也太蹊蹺,即便他能確定四公子已死,仍是不敢有絲毫大意,藉著檢查屍體的機會,大袖輕輕一抖,將一支長針悄然扎入宋陽的左胸心窩。

    不管怎樣,心臟中針,這最後一個『妖星』都死定了。

    老謝是當世武學大家,袖中銀針刺出、收回,都在瞬間完成,而付丞相只是個文人,根本看不出他的手段……

    只有宋陽自己知道,現在他還沒死,他也迷糊得很。

    本來他已經在閉目等死,沒想到還不等胖子老謝動手,一股陰冷感覺就從胸腹間升騰開來,轉眼瀰漫到四肢百骸。

    陰寒所侵,身體變得麻木、僵硬,再無法稍動半分。或許是穿越、附魂的關係,宋陽能夠清晰『辨識』自己的身體狀況。他明明白白的感覺到,雖然麻木不堪,但自己還活著,只不過從心臟跳動、血液流動到呼吸都變得極其緩慢,外人根本無從察覺。

    還活著,是假死,足以瞞過所有人的假死。

    身體變得麻木了,但腦筋依舊清晰,宋陽還能『想』,思前想後,自己會突然『假死』就只有一個原因——尤太醫。

    『假死』之事,正如宋陽所料。

    尤太醫『看上了』了宋陽,打定主意要偷走這個娃娃。

    太醫要的是活娃娃,但是要從相府偷走一個歡蹦亂跳的四公子又談何容易?由此,他給宋陽下了一味『假死』的奇藥。之前尤太醫來時,抹在宋陽鼻端的藥粉,喚作『新涼』。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新涼。不死過一次又怎麼知『新涼』。

    『新涼』循著呼吸入肺,潛伏三個時辰後藥性發作,中者陷入假死之態。龜吸續命、心跳異常微弱,與死人幾乎全無分別……偷四公子難,但是四公子『死』了,會在三天內入土,到時候要盜掘一具屍體,事情也就容易得多了。

    酉時之前,宋陽吸入『新涼』;到現在子時將近,剛好三個時辰。

    因為『右心位』,尤太醫要偷四公子,全沒想藥效發作的時間恰到好處,救了宋陽一命;還是因為『右心位』,老謝為了確保萬無一失而刺出的袖裡針,也僅只傷到宋陽的肺葉,沒能要了他的性命。

    老謝走了,離開前低聲說了句『明日我會將小女送過來,大人節哀』。

    宋丞相也並未多待,在床頭坐了少頃,揚手抹過眼角,口中發出沉沉一歎後起身離開……

    相爺的四公子死了,可宋陽還活著。事關『天煞妖星』,付家不敢把四子風光大葬,更沒讓他入祖墳,連夜辦了棺木,只在家停棺一天,就從城外選了一塊風水還算不錯的地方,草草下葬。

    『新涼』神奇,能讓身體的代謝也變得極為緩慢,龜吸中存活的時間也大大延長,雖然娃娃的身體脆弱,左胸又被長針刺穿,宋陽還是勉強堅持了下來。

    藥效仍在,宋陽無法稍動,連眼皮都睜不開,只能躺在自己的墳中,靜靜的聽著,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終於有了動靜。

    先是簌簌的鏟土聲音,再是『咯吱咯吱』撬動棺木的聲音……尤太醫。

    病癆鬼來了,『妖星』這一道生死關總算跨過去了。不多時,啪的一聲脆響傳來,尤太醫撬開了棺木,將娃娃抱在了懷中,轉身跑向停在不遠處的馬車。

    或許是第一次做偷屍賊,所以緊張;或許是終於找到了右心位的娃娃,所以太興奮,瘦竹竿剛跑了兩步,就一腳踢在石頭上,哇呀一聲連大帶小一起摔了出去。

    幾乎就在他摔飛的同時,原本坐在十餘丈外馬車上的車伕,身形倏然躍起如風欺近,趕在尤太醫落地前穩穩將其扶住。尤太醫卻毫不領情,跳腳怒道:「蠢人!我摔不死,你該去接娃娃!」口中罵著,快步趕上前把宋陽又撿了回來。

    尤太醫滿眼滿臉都是心疼,看上去,在他心裡,娃娃可比著他自己的眼珠還要更珍貴。宋陽被摔了個鼻青臉腫,不過他生生死死過來這一回,也真不在乎再挨這一下子了。宋陽更關心的,是這個瘦竹竿千辛萬苦偷自己來做什麼?

    那個身懷出色武功、好心幫忙卻挨了惡罵的車伕,也只是微微一笑,不存絲毫怨恨,護送著尤太醫和宋陽上車後翻身躍回座位,揚鞭打馬,趁著月色趕車急行。

    從外面看上去平常無奇的馬車,行駛起來異常平穩,內飾也豪華、舒適,在內廂兩壁還懸著兩盞青玉琉璃燈,燈內置放的是一團團的磷藻,全不受行駛途中車子晃動的影響,光線柔和但並不暗淡,堪比火燭。

    藉著燈光,尤太醫胡亂解開娃娃身上的裝裹,準備驅散新涼藥力,可很快尤太醫就愣住了……宋陽左胸上的針孔雖不明顯,但還是逃不過一代名醫的目光。

    尤太醫伸手摘下車燈,湊近針孔仔細地端詳,片刻後乾巴巴的臉上又顯出了笑意:「謝胖子的袖裡針?他不是把閨女送給你做媳婦了,怎麼又要殺你?你老子得罪他了?嘖嘖,官做得越大,是非就越多呵。傷得不輕,不過不用擔心,有我在你死不了。嘿,我可捨不得你死。」一邊說著,尤太醫取出針灸、藥石,忙碌了起來……

    「莫急、也莫哭……我把你偷來,雖有自己的圖算,但也不會害你,相反,還有莫大的好處給你嘞。」

    「能遇到你這個天生有心的娃娃,是我的造化;可你遇到我,對你而言又何嘗不是前世修來的福氣!小子,你可知道,我的煉血之術,是天下第一等的神奇本事。」

    「奪了你的富貴身份,將來我會送你一副了不起的身骨,也算對得起你了。」

    「十八年後,你得了第一等的身體,我只從你手指頭上擠幾滴血就好了,大家就各不相欠,從此分道揚鑣……十八年說短不短,說長可也不長,晃幾晃就過去了。」

    ……

    尤太醫有個毛病——自言自語。

    在施針用藥,替宋陽解除『新涼』、治療左胸傷勢的時候,尤太醫嘴巴不停,一直在喃喃自語,他又哪會知道,自己甘冒奇險偷來的娃娃,是個兩世為人、有著一顆成熟靈魂的『妖怪』,他嘟囔的這些話,統統都被宋陽聽進了耳中。

    到了現在,宋陽終於能夠放鬆些了,雖然還不明白『煉血』兩字的意思,但至少能確定,眼前這個古怪太醫,並無傷自己性命的心思。

    從子夜一直忙碌到破曉,馬車始終不停,尤太醫終於施針完畢、用藥妥當,把宋陽重新包裹好,正想長舒一口氣,忽然想起了什麼,臉色驟變,從座位上直接跳起來,打開前窗對車伕喊道:「快、快回去,昨晚上光想著挖墳,忘了填了……」

    不等他說完,車伕回頭應道:「太醫放心,我早已吩咐阿泰去善後了,不會有破綻。」

    尤太醫臉色一鬆,嘿嘿嘿地傻笑了幾聲,說道:「那就好、還是你們這些人做事周到…我已經不是太醫了,喊我老尤就成。」說完略略停頓片刻,又擺了擺手:「無所謂了,反正分別在即,以後再無相見之日,喊什麼都成!」

    車伕笑了笑,沒應聲……

    大燕景泰四年,中秋剛過,燕國京師鄒城中接連發生了兩件怪事:

    當朝丞相四子,在百歲時突患怪病,暴斃當夜;

    太醫令尤大人辭官而去,和誰也沒打一聲招呼,從此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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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四章 仵作


  中土遼闊,當世四大國傲立。大燕雄踞東方,漢人疆域,繁榮昌盛;燕北為戎狄,把持草原,逐水草遊牧,民風凶狠彪悍;燕西則是重重高原,有大國吐蕃,國民篤信密宗佛陀;另外還有強國回鶻,位於戎狄之西、吐蕃北方,與大燕並不接壤。

    相比之下,南理就差得遠了,巴掌大的小國,舉國上下所有人、老幼婦孺全都加在一起,比起燕國的軍人也未必更多。

    而且南理地處中土西南,多山多荒、數不清的山林沼澤,雖也是漢統,但治下漢、白、苗、瑤、壯等多族共處,常有紛爭。在深山密林中還有大批蠻族和生番,全不受朝廷統轄、甚至都不承認南理這個『國』,著實混亂得可以。所幸最近幾朝南理皇帝施政得體,對其他各族大力安撫,漸漸有了成效,這幾年國家安定了許多……

    南理小鎮,燕子坪。

    破曉時分,牛毛雨,日出的微光穿不透雨雲,陰沉沉地天空並不顯壓抑,反而更趁出了燕子坪的寧靜。

    天色尚早,居民大都還在熟睡,青石板鋪就的道路安安靜靜地躺在小鎮中,獨自享受著這場細雨。忽然,有兩人並肩急行、沿著長街快步跑來。腰挎橫刀,黑靴黑袍黑帽,帽上斜插孔雀翎,都做捕快打扮,其中一個年過四十,身體發福;另個皮膚黑得幾乎都看不出長相了,不過從他那份瘦小的身形來看,應該還是個少年。

    兩個差官直跑到街尾的一戶院落前才站住腳步,中年人伸手一指,對手下道:「就是這裡。」

    小捕快立刻搶上幾步,全不顧及旁人的美夢,運足全力啪啪打門!隨即,只聽『哄』地一聲——院門沒開,但院子裡算是徹底『炸』了窩,最少三十隻狗、二十隻鴨、十五隻雞同時叫了起來,其間還夾雜著雞鴨拍翅膀的啪啪聲、貓狗竄跳中碰到瓦盆的響動……少年捕快嚇了一跳,差點就要拔刀,他上司早就見怪不怪了,搖頭笑道:「你新來不知道,尤仵作家裡,貓狗雞鴨,養了百多隻畜生,他這人性子古怪,等會你說話注意些。」

    小捕快瞪起了眼睛:「養這麼多家畜,不怕滋擾鄉里麼?」

    這個時候,院落中響起了一個聲音,語氣帶笑,回應道:「論起滋擾鄉里,貓貓狗狗又哪比得上帶刀的差官。」與此同時吱呀呀地門軸響動,院門打開了,現出一個青衫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眉清目秀,目光明亮。

    開門的少年打量了小捕快兩眼,繼續說道:「以前沒見過你,新來的?」

    小捕快未脫孩子心性,先前被對方挪揄了句,此刻撇著嘴不理他,假裝沒聽見。

    中年人咳了聲,望向青衫少年:「陽伢子,你舅舅呢,有差,趕快讓他起來跟我們走。」

    陽伢子就是宋陽了……尤太醫找到了『右心之人』,乾脆離開了大燕國境,帶著宋陽進入南理,最終落戶於此,深居簡出過起了半隱居的日子。

    燕子坪遠離燕國,尤太醫並沒有改名換姓,但再不露醫術。落戶不久,他到衙門謀了份仵作的差事,反正他是大夫,原來日日給活人診病,現在偶爾幫死者驗屍,做得游刃有餘。

    兩人之間以舅甥相稱,尤太醫甚至從來都沒想過給宋陽起個名字,平時裡都喊他『小寶』,每次都把他喊出一身雞皮疙瘩,還是宋陽在五歲的時候,走到『舅舅』跟前,『自薦』道:「我覺得『宋陽』這個名字不錯。」尤太醫當時正在後院小花窖打理著幾位自種的藥材,心不在焉地點點頭:「成,那以後你就叫宋陽了,小寶,把花鋤給我拿來。」

    一晃十五年,當年一張臭臉甩遍大燕國滿朝文武的尤太醫,變成了偏僻小鎮上的驗屍官;而宋陽也從襁褓中的嬰兒,長成了少年。

    宋陽關上了院門,趁著背身之際把一根不起眼的草葉插在鎖間,然後對中年捕快說:「我跟你去吧。」以往尤太醫出去驗屍大都會帶上宋陽,後者對這一行似乎也很有天分,學習得飛快,到了最近這一兩年,等閒的案子已經不用『舅舅』出馬,宋陽一個人去勘驗就足夠了。而小鎮太平,幾十年裡就從沒有過『不等閒』的案子,所有的性命事都是生老病死、正常而亡,仵作也只是出到現場去核實下就是了,輕鬆得很。

    說著,宋陽對兩個捕快做了個『請引路』的手勢。

    不料這次中年捕快卻皺起了眉頭:「陽伢子,還是喊起你舅舅吧,這次的案子不一般,死了不少人。」

    宋陽微微愣了下:「死的是鄉里街坊?」見捕快搖頭否認,宋陽神情一鬆,才繼續道:「不是舅舅不捨得起床,是他不在家。兩天前出門了,現在還沒回來。」

    話音剛落,小捕快就叱道:「仵作也是差官,豈可不向衙門報備就擅離轄地!」說話時一震腰間的橫刀,恨不得立刻把玩忽職守的尤仵作捉拿歸案似的。

    宋陽立刻用力點頭,表情認真:「是是,你說得對,等他回來我說他。」說完,轉頭望向中年捕快:「盤頭兒,走吧。」

    中年差官是燕子坪三班衙役之首,姓盤。盤字不是漢姓,而是瑤人的姓氏,不用問,盤頭兒也是個瑤人。

    燕子坪坐落南理偏西,以漢、瑤為主,不過這裡的瑤民都是『平地瑤』,性情溫和,與漢人混居了十幾代,早就融為一體,和睦相處。

    舅舅不在家,再怎麼著急也沒用,就只有請外甥出馬,盤頭兒不再廢話,帶上宋陽向案發地趕去,小捕快緊跟在宋陽身後,急行了一陣又好奇問他:「你怎麼不問問,到底是什麼案子?」

    宋陽如實回答:「待會一看就知道了,何必急著問。何況現在問了,免不了先入為主,會影響判斷。」

    小捕快沒想到他還有自己的道理,嘴角一抽:「說得似模似樣,待會別手忙腳亂才好!」

    宋陽懶得理他,沒應聲。小捕快卻不依不饒,老氣橫秋地教訓個不停:「這次案情重大,由不得你胡鬧,等到了地方你放聰明些,能驗就驗,驗不了也閃到一旁去,別粗手笨腳得毀了證物,不幫忙反倒添亂!你要不成就直接說,我會請大人向州府求援,派遣能員下來,就是怕一來一去耽誤了時間,這才著你先去看看……」

    宋陽被他煩得不行,側頭盯住了對方,跟著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目光裡帶了幾分詫異:「你的臉……」

    小捕快一驚:「我的臉怎了?」

    「被雨水沖了一陣,現在你的臉好像不如剛才那麼黑了。」宋陽雙手一攤,聲音明顯低了下來,好像嘟囔自語,但恰好能被小捕快聽清楚:「臉也會掉色麼?第一次見到。別再是染的吧?這叫啥來著…易容?」

    小捕快的神情變了,有些心虛,也有些惱怒,不過總算閉上了嘴巴,悶哼了一聲,不再搭理宋陽。

    ------------------

    長呼一口氣,到這章,屬於宋陽的故事才正經開始,前面那三章嚴格講只能算楔子……一個引序被我寫了三章、快一萬字,豆子也算奇葩了。不過說真的,就我個人來講,還是非常喜歡前三章的,當真花了大力氣寫的,我自己很滿意,否則也不會拿出來見你們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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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五章 客棧

宋陽可沒想到,跑了小半個時辰,居然還沒到案發之地。

    從小鎮一直跑到郊外,足有二十多里路了,盤頭兒還沒有停步的意思,宋陽忍不住問了句:「還沒到麼?」

    「還有十里路,大人和三班兄弟已經一早趕去了,咱們也得快點。」盤頭兒一邊喘著大氣一邊應道。

    宋陽咋舌:「這麼遠?」

    盤頭兒滿臉懊惱:「誰說不是嘞!那些人再向南死三里,就不是咱們的地頭了,哪還會有這趟苦差。」

    跑到現在,盤頭兒氣喘吁吁刀歪帽斜,宋陽也滿頭大汗叫苦不迭。唯獨那個小捕快,臉色如常呼吸悠長,腳步輕盈每一跨步就是一丈距離,看樣子要不是因為兩個『累贅』,他還能跑得更快些。

    雖然毫無疲憊之意,小捕快還是向著盤頭兒納悶問道:「馬呢?衙門裡的馬都哪去了?」他兩天前才剛剛調來任職,對本地衙門的情形還模糊得很。

    盤頭兒伸出三根手指頭:「小衙門,一共就三匹馬,一匹被大老爺騎走了,一匹由老四騎著趕往州府送信,最後一匹……比我也小不了幾歲,它自己站著都晃。誰要存心『損毀公物』,就去騎它吧。」

    宋陽聽得呵呵笑,小捕快卻沉下了臉:「燕子坪只有三匹官馬?南理律上寫得明白,鎮、縣一級的衙門至少配馬九匹,另外那六匹馬呢?」

    盤頭兒嘴角一抽,沒理會他,只說了句:「抓緊趕路吧,別讓大人久等。」

    再跑十里農田不見,三個人置身於荒郊野嶺中,再翻過一座山梁後,盤頭兒伸手遙指遠處一座客棧模樣的房子:「就是那裡了!」

    小捕快先前說的煞有介事,其實他和宋陽一樣,被人從被窩裡喊起、趕來,只知出事但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此刻望到前面的房子,瞇起了眼睛:「荒郊野外的,幾乎沒有人煙,還有人把客棧開在這裡…非奸即盜,我看更像賊窩。」

    宋陽笑了笑:「就是家客棧,沒有賊,錯不了的。我小時候還來過幾次。不過這家店子不是給活人住的,它是座陰家棧,趕屍匠用來落腳的地方。」南理有『山溪蠻』,擅趕屍,晝伏夜行,每到日出都會找地方落腳,在深山密林中,常常都會有這樣的陰家客棧,不做活人生意,只為屍體供『方便』。

    盤頭兒接口道:「說來也巧,昨晚有個外鄉人路過,還道這裡是客棧,稀里糊塗地進去投宿,結果當場嚇了個半死,連夜跑到鎮上報官……已經問過話了,他進客棧時,案子應該剛出不久,地上的血還未凝固,四處流淌。」

    說話的功夫,三個人快跑幾步,來到陰家棧跟前。燕子坪的縣太爺早就趕來了。

    縣太爺姓周,全無才幹可言,是個徹頭徹尾地糊塗官,但他也有一樣好處:平時都沒什麼官威。掙著朝廷的俸祿,有機會再剋扣些公款,優哉游哉地混日子,平日裡也總是笑瞇瞇的。可是這次轄區出了大案子,他再也笑不出來了,瞪著宋陽責問:「你舅舅呢?為何不到?」

    「出門去了,還沒回來。」

    「大膽尤離!本官非治他擅離職守之罪不可。」周太爺氣急敗壞,怒罵了幾句才算消氣,又伸手拍了拍宋陽的肩膀:「你進去驗吧。仔細地驗、好好的驗,真要能找出有用線索、幫助破案的話,本官就算你們將功折罪,饒了你舅舅。」

    「別,一件歸一件,大老爺還是算清楚些更好,我要真能立功,您就賞我,至於舅舅,您老該罰他就罰他。」宋陽笑得輕鬆,轉身走向房子。

    陰家棧佈局特殊,分作前後兩進。第一進空空蕩蕩,只用來做祭靈之處,並不住人、停屍,第二進分作上下兩層,上層就是普通的大屋,有床有案,是趕屍匠休息的地方;下層則是個鋪滿香灰的地窖,專門用來存放屍體。

    宋陽跨步走入陰家棧第一進,此間乾乾淨淨,並無受害之人,但祭靈的香燭、淡淡的屍臭、濃濃的血腥,各種味道混雜在一起,衝鼻而來!跟在宋陽身後、一直咄咄逼人的小捕快,一踏進來就『哎喲』驚呼一聲,好像中箭的鵪鶉,轉頭逃出去嘔吐了。

    宋陽從腰間挎著的小皮囊中摸出一盒綠色藥膏拋給了小捕快:「在鼻下抹一些,祛除屍臭。」小捕快依言使用,只覺得一股清涼順著鼻息迅速遊走,陰家棧中的怪味立刻被衝散了不少,從頭腦到心肺都清爽起來。

    小捕快重新走入陰家棧,把藥膏還給宋陽,道了句謝,而後又納悶問道:「你自己不用麼?」

    宋陽回答:「普通的差事,用些倒無妨。這樣的大案,我的鼻子或許有用,不能被藥膏的味道擒住。」一邊說,兩人穿過前堂,跨入第二進,才一進屋兩個人同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即便他們都知道這裡發生了血腥案子,心裡早有準備,可還是呆住了。

    諾大一間石屋,觸目驚心地暗紅。

    地板、四壁、屋頂,儘是潑濺的血漿。屋子裡沒有屍體,只有斷骨、碎肉……數不清的屍塊都只有拳頭大小,亂七八糟的散落各處,分不清是什麼部位什麼器官,也看不出有多少人殉難。

    宋陽眸子轉動,在大屋裡來回巡視,片刻後挽起褲腿、袖口,邁步走到大屋角落,掀開通往存屍地窖的木板,向下看了看。

    地窖中空空如也,不存一物。

    趕屍匠死了一屋子,但他們帶著的屍體卻不在此處……宋陽皺了皺眉,回到大屋中央,自囊中取出一副黑色的鱗皮手套戴好,蹲下來開始歸攏屍塊。小捕快強忍著噁心,問道:「你做啥?」

    「把碎屍拼起來,驗明正身,另外總得知道,這到底是多少人『混』在一起吧。」宋陽語氣平靜:「仵作就是幹這個的。」

    小捕快眼角跳個不停,咬牙又咬牙,最終一狠心,也走進現場,手軟腳顫地要幫宋陽一起『拼圖』,宋陽呵呵笑著搖頭:「不用幫忙,這種事一個人方便些,倆人反倒容易弄得更亂,你在外面等就好了。」

    其實上至周大老爺、盤頭兒,下到普通衙役,沒有一個願意在這間屋子裡多耗片刻,都打著『尋找兇手線索』的旗號,在陰家棧外面待著。小捕快出去也不會有人指責,不過他性子倔強,責任心也強,聞言搖了搖頭,住手不再幫宋陽挑揀屍塊,但也不肯出去。

    過了個把時辰,其他差役把陰家棧四周搜了個遍,什麼發現也沒有。宋陽那頭做的是個細緻功夫,一時三刻也出不來結果,縣太爺等得不耐煩,又實在不願意在這個倒霉地方再耽擱下去,說了句『鎮上還有諸多公急待本官處理』,要先行回去。

    眾多衙役留在這裡也沒啥意義,隨著大老爺一起打道回府,不過至少得留下個差官陪著宋陽,盤頭兒正躊躇著留下誰好,小捕快自告奮勇,倒讓盤頭兒省心不少。

    亂哄哄地喧鬧了一陣,縣太爺唉聲歎氣地帶隊回燕子坪了。

    按照官署禮節,小捕快送走一眾同僚,再回到發案大屋時滿臉不屑:「不明白大老爺愁個什麼,這種案子沒頭沒腦、也避無可避,和治理地方的成效毫無關聯。朝廷在考量地方官政績的時候,也不會把這種案子算進來的。」

    宋陽手上幹活並不耽誤說話,隨口搭腔:「事關『山溪蠻』,大老爺不發愁才怪。」

    小捕快不解:「怎麼說?」

    放眼天下,就只有『山溪蠻』精通趕屍之道。所有的趕屍匠都是他們的族人,而且會這門秘術的蠻子,在族中地位不低。

    『山溪蠻』這一族性情凶悍,嗜血好戰極度排外,曾一度視漢人為妖魔,雙方殺伐不斷,以往百多年裡,南理朝廷多次派兵圍剿,無奈『山溪蠻』驍勇異常、又盤踞深山,始終奈何不得。直到最近這些年,朝廷改剿為撫,他們才不再鬧事了。

    大概介紹了幾句,宋陽稍作停頓,繼續道:「死在這裡的趕屍匠,粗略看看總有十幾個…這麼多族人慘死,山溪蠻肯定要鬧事的。無頭兇案不列入政績考量,但蠻族安撫不利,是一定會壞了縣太爺的前程。何況…」說著,他的語氣稍稍加重:「要是找不到、交不出兇手,山溪蠻第一個就不會放過燕子坪。」

    小捕快雙眼一翻:「他們敢!打就打,我堂堂南理,還能怕了一夥蠻子麼!」他的膚色、長相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但眸子卻異常靈動,目光昂然。

    宋陽曬了下,沒理會這種沒味道的話。

    小捕快瞪著遠處的莽莽大山說了幾句狠話,大有『若蠻子來犯,我一個人就夠了』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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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六章 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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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整一個白天。

    一直到黃昏時分,宋陽終於站起了身體。

    在他面前,擺放著一堆一堆被囫圇拼湊起的屍體,遇害之人一共十二個。

    拼湊完整後,隱約可見屍身背上的刺青,圖案古拙猙獰,正是山溪蠻的標記;每個人的左手食指根上,都磨出老繭,趕屍匠用這根手指來掛陰魂鑼,久而久之,自然出繭。

    驗明正身,慘死於此的都是山溪蠻的趕屍匠。而且僅僅是趕屍匠,碎屍之中,並無他們所帶的屍體。在『拼圖』的時候宋陽仔細看過,碎屍的皮肉都是『新鮮』的。新喪的屍體和被藥物封鎮的老屍,區別大得很,對他來說不難辨別。

    宋陽抱著雙臂,站在屍體前,垂目凝思……不久之後,他苦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這片血腥之地,回到前堂。小捕快抱著腰刀蜷縮在角落裡,已經睡了一個下午了。宋陽上前搖他肩膀,小捕快驚醒,目光迷糊睡眼惺忪,還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居然可憐巴巴地對宋陽說:「我餓。」

    宋陽笑:「餓了?這裡只有香燭,怕你吃不慣。」

    小捕快迷糊了下,嘟囔著『香燭?』,這才真正回過神來,橫了宋陽一眼,伸手指向裡面:「完事了?我去看看!」跟著從地上一躍而起。

    宋陽點頭:「看過後你就先回去,我……」話沒說完,他忽地閉上了嘴巴。不知何時,外面淅淅瀝瀝地小雨變成了滂沱暴雨。之前宋陽一直在專心幹活,就未察覺天色變化。

    出乎意料的大雨,宋陽的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小捕快從凶屋裡轉了兩圈,再回來時,眼睛裡滿滿都是敬佩之意:「你這個人油嘴滑舌,看不出做事情還挺仔細,居然真把屍體都拼出來了。」說到這裡,微微停頓,細細打量了宋陽一番,又繼續道:「更難得的,你的衣衫上都沒沾到血跡。我做不來,佩服之至。」

    宋陽笑著應道:「你也不一般,在這個地方還能睡得這麼香、還會覺得餓,我做不來,一樣佩服之至。」小捕快喜歡較真,但不會計較這種這種玩笑話,呵呵笑著說:「我天生就有這個毛病,困意一上來就非睡不可,肚子一餓……唔,不說這個,一說起來胃口就像著了火似的難受。」

    閒聊之中,小捕快找出幾根蠻子留在此處的香燭,點燃火光,又跑到宋陽跟前,伸手拉起他回到凶屋:指著現場問道:「忙了一個白天,有啥發現沒?」

    宋陽剛要開口,不料小捕快又伸手制止了他:「先別忙說,我先來猜猜看。」一邊說著,小捕快深蹲、雙手抱頭眉心緊皺,做出一副痛苦模樣。

    宋陽失聲而笑:「也不用這麼誇張吧?」

    小捕快回了句『你不懂』,就不再理他,開始冥思苦想,半晌之後猛一抬頭:「是蠻子內訌!」說出結論,他的神情恢復正常。

    「這就完了?總得有個原因、說道吧?」宋陽反問。

    「呃…原因自然是有的,你聽我說…」小捕快目光閃爍,左顧右盼了一陣,終於想到了什麼:「殺了人還不夠,還要碎屍萬段、真正的碎屍萬段啊!就算真有深仇,要分屍洩憤,也不會分得這麼勻稱,屍塊大小都差不多。」

    小捕快越說越精神:「看上去,倒更像個『儀式』,或許是他們山溪蠻懲罰叛徒的手段呢。再說也只有茹毛飲血的蠻子才會有這麼殘忍的手段,咱們漢人可做不出這種事。」

    這些趕屍匠死狀太慘,遠遠超出普通的仇殺、劫殺,把現場看成是一個蠻族的血腥儀式,倒也合情合理。只不過小捕快的斷案方式完全是顛倒的,別人查案,都是根據線索來推測結果;他則是直接『蒙』出個結果,然後再來找證據支持。

    小捕快說完,目光得意,望向宋陽:「案子雖然還沒破,但你大可放心了,是他們內訌,與咱們無關,蠻子不會鬧事,更不會來找燕子坪的麻煩了。」

    「我倒真盼著事情是你說的樣子。」宋陽苦笑:「可惜…兇手九成九是漢人,這次燕子坪麻煩不小!」

    不容小捕快反駁、追問,宋陽就繼續道:「先看屋子裡的血跡,從屋頂到四壁,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人死之後再被碎屍,血液絕沒那麼大的力量會噴到屋頂上。」

    跟著,宋陽一指地上一堆堆屍體:「你再仔細看看他們,不覺得彆扭麼?」

    小捕快應道:「我本來也在納悶,你怎麼把屍體都拼著這種怪模樣。」十二『堆』屍體,並不是『老老實實』的躺臥在地,都是四肢大張、腿歪肩斜,姿勢古怪得很。

    宋陽搖著頭說:「不是我把他們拼成這樣,而是他們死前瞬間,大概就是這樣的姿勢,那時候他們什麼樣,我拼出來就會是什麼樣……現在他們躺下了,看上去異常彆扭,但是在死前,他們可不一定都是躺著的。」

    小捕快不解,但暫時沒有多問,而是舉臂橫腿,模仿著跟前那具屍體的姿勢,片刻之後恍然大悟:「這是撲躍的姿勢!」

    宋陽一點頭,又伸手指向房門正對的那面石牆:「你仔細看,那面牆上有什麼?」小捕快小心避開地板上的屍堆,走到牆壁跟前,這才勉強看清,牆面上橫七豎八,一道一道儘是尺餘長的刀痕,細數之下不下數百道。

    刀痕極細、薄如蟬翼,陰家棧裡光線昏暗,再加之牆壁上濺滿血漿,先前小捕快從未注意到這面牆上的痕跡。

    宋陽站在門口,並沒跟小捕快一起走上前,他在這間屋子裡待了整整一個白天,所有的情形都以瞭然於胸:「石碴泛白,都是新痕……死前的撲躍姿勢、死時噴濺的鮮血,死後石牆上留下的刀痕,當時的情形也不難猜測了。」

    跟著宋陽長吸了一口氣,逕自說出了自己的論斷:「千刀齊發,亂刃分屍!」

    而後宋陽聲音不停,一股腦地向下說道:「十二趕屍匠齊聚於此,突遇強敵,同時起身撲向敵人,對方卻一舉打出千百道利刃……這些趕屍匠還撲在半空時,就像一排注滿水的大缸,被人徹底擊碎,這才有了這樣一個血腥的現場。」

    「幾百道利刃瞬間割碎這群趕屍匠,餘力未消,又打在了牆上,留下了這些刀痕。不過,你再仔細看看,所有刀痕的深淺都差不多…這就古怪了,就算真有絕頂厲害的高手,能同時打出數百枚暗器,也不可能把力量平均分配到每一枚暗器上,留在牆上的痕跡,應該深淺不一才對。」

    「我猜測,兇手手上,應該會有一件威力奇大的機括凶器,能在剎那釋放出幾百把只蟬翼快刀。也只有機括、繃簧、絞弦的力量才會分配得如此平均、留下深淺一致的刀痕;也是因為機括的緣故,射出的每一盞蟬翼快刀的間距相等,這才削出了一樣大小的屍塊。十二個趕屍匠,就死在這件凶器上了。殺人之後,兇手又把射出的利刃一一撿回,這才從容離開。」

    「山溪蠻體格強健、天上巨力,他們族中也有古怪技擊流傳,極難對付。何況趕屍匠又都是蠻子中的強者,如果不是靠著這樣一件厲害凶器,想要一舉狙殺十二個趕屍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宋陽不是怪物,也一樣不願在凶屋裡多耽擱,一番話說完,轉身返回前堂,這才繼續對小捕快說道:「薄如蟬翼,卻鋒利到割肉如豆腐的利刃,蠻子的鐵匠可鍛不出來;那種能同時綻放大批利刀的機括,不用問更是複雜到了極點,蠻子的木匠估計也沒那麼高的水平……這件殺人利器,一定是漢人的。先前說過,山溪蠻排外、斥漢,漢人的東西再好,他們也絕不會用的。由此也就能大概斷定了,兇手是漢人。」

    一番長篇大論,小捕快聽得津津有味,目光锃亮不停點頭,見宋陽收聲他急忙追問:「還有呢,接著說啊。」

    宋陽眨了眨眼睛:「還有什麼?」

    「案子啊,你看出死者是山溪蠻趕屍匠;斷出兇手是漢人;猜出凶器是一件霸道機括。還有沒有其他發現?」小捕快意猶未盡,應該是覺得這故事挺好聽的,打算接著往下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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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七章 搭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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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陽咳了一聲:「我能想到的也就這麼多,剩下的我也想不通,說了也沒用。」

    小捕快一下子來了精神:「就是想不通才更要說出來,沒準我能想出來呢,快些說,等回到鎮上我請你吃麵!」

    宋陽呵呵一笑:「那敢情好。」

    暴雨封路,回不去鎮裡,反正都是靠閒聊打發時間,說說案子倒也無妨,宋陽沒矯情什麼,繼續開口:「我最想不通的有兩個,第一個是…趕屍匠太多了些吧?」趕屍不是放牛牧馬,趕屍匠幹活大都是單獨行動,至多兩三人湊一起,從沒聽說過一群趕屍匠同時行動的,這裡又不是樞紐地段,而這一座陰家棧裡聚集了十幾個,開會麼?

    「另個不解之處,趕屍匠死在這裡了,他們帶著的屍體哪去了?」

    小捕快手一揮,大包大攬:「說不定只有趕屍匠呢。這次他們出來就沒帶屍體,約定好在客棧碰頭…結果出事了。」

    宋陽搖頭:「你當陰家棧是什麼好地方麼。趕屍匠會來此投宿,純粹是為了停屍。明白了?除非是幹活時迫不得已,如果沒帶屍體,趕屍匠自己行路,寧可露宿荒野,也不會住進這種陰氣極重的地方。」

    小捕快聽明白了:「就是說這些趕屍匠,肯定都是趕著屍來的,結果他們全死了,屍體卻不見了。十二個趕屍匠,最少也會帶著十二具屍體……屍體去哪了?」

    話剛問完,他自己就恍然大悟:「屍體肯定是被兇手帶走了,這麼說的話,這樁案子是、是樁劫案?!兇手殺人是就是為了搶屍體?搶屍體做啥?」

    「嗯,你問我啊?」宋陽笑。

    小捕快也笑了,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沒再去提案子,而是喜滋滋地望著宋陽,好像找到了寶貝似的:「剛才說你做事細緻,原來還讚得少了,不光做事仔細,心思也挺明白。看事情一條一條的,不錯!」

    「線索一條條地擺著,把他們串起來就成了。」宋陽挺客氣:「你是外地人,對山溪蠻和趕屍匠不瞭解,所以才看不清楚。」

    小捕快聳了聳單薄的肩膀,沒心沒肺地說了句:「就是瞭解他們我也串不起那些線索。」說著,上身前傾,靠近宋陽:「這樣吧,以後咱倆搭檔,你來幫我。」

    宋陽擺手笑道:「我這次是被抓來頂缸的,我不是仵作,我舅舅才是,你找他去搭檔吧。」

    小捕快滿不在乎:「不是仵作,就去衙門謀個仵作的差事唄,憑你還不是手到擒來。以後咱倆並肩,你做事仔細心思銳利,我天賦…我、我也有了不起的本事,什麼樣的大案到了咱們手裡也不算事,嘿嘿,幾年之後我就是南理第一神捕,你就是當朝第一仵作……」

    不等他說完,宋陽就哈哈大笑:「看得出來,你是餓壞了。」

    「別提『餓』,受不了……」小捕快剛才還眉飛色舞,聽到『餓』字馬上又變得愁眉苦臉,同時對宋陽不肯『入伙』也不甘心:「別的不提,就說武功,我可是一身好功夫,從鎮上到這裡三十里路跑下來,你見我喘過一口粗氣麼?那還是我收著手腳呢。你心思再怎麼好、就算把賊人放到眼前,你抓不住也沒用不是,查案抓賊,一文一武,剛剛好。」

    宋陽不理會小捕快的『雄心壯志』,不管對方怎麼說,他都笑著搖頭。

    小捕快勸到口乾舌燥,見宋陽就是不答應,心裡老大的不高興,還以為宋陽看不起自己,撇嘴道:「你別小瞧人,論起查案子的本事,我也有獨到之處。」說完,停了片刻,又不甘心地加重語氣:「就今天這案子,我肯定有說對的地方,不信就走著瞧,等案子破了的時候,你再回看印證!」

    宋陽啼笑皆非:「從頭到尾,有關這樁案子的,你可就說過一句『蠻子內訌』,其他的還有什麼?」

    小捕快『哼』了一聲,一甩頭,發脾氣不理他了。

    宋陽哪會計較這些,頭枕雙臂舒舒服服地躺了下來,過了一陣,忽然神色一喜,『哈』的一聲笑了起來。小捕快被他嚇了一跳,怒道:「發什麼瘋。」

    宋陽翻身從地上跳起來:「雨聲歇了,雨停了。」說著,邁步來到客棧門口。

    一場暴雨終於停歇,漫天陰雲消散無形,露出璀璨星月。宋陽顯得異常開心,回頭對小捕快說:「請你辛苦一趟,即刻啟程返回燕子坪,把案情呈報大人。」

    跟著宋陽的語氣沉重下來:「蠻子隨時都會出山鬧事,要趕快通知大老爺,請他上書州官、調遣兵馬駐防燕子坪。」

    小捕快整靴束帶,準備出發,同時問道:「那你呢?不和我一起回去?」

    宋陽搖頭:「你武功好、腳程快,我跟你一起反倒是個累贅,何況現場也不能沒人看管,我留下來。」說完,又不忘囑咐道:「夜路難行、再加上雨後路滑,你趕路多小心。別只顧著貪腳程,記得,事急人不急。」

    小捕快咧嘴一笑,快步而去,幾個縱躍之後身影消失不見。

    宋陽露出一個輕鬆笑容,盤膝坐倒,開始閉目養神……

    可他沒想到,半個多時辰後,陰家棧門口腳步聲響,小捕快又回來了。人還沒進門小捕快就大聲嚷嚷道:「暴雨引動山洪,封了道路回不去了!你是本地人,知不知道還有旁的路麼?」

    宋陽也沒料到事情會這樣,先是一愣,隨即搖頭:「沒有別的路,只能等水退了。」

    小捕快自覺重任在身,焦急異常:「那怎麼行,請調兵馬的事情耽擱不得。咳……」

    宋陽看著小捕快在自己跟前急得來回踱步,他伸出了三根手指頭,突兀說道:「三件事。」

    小捕快不明所以:「什麼三件事?」

    「第一個,山洪封路,你過不去,蠻子自然也過不去,至少大水退去前燕子坪不會有事;第二個,這樁慘案,是咱們先發現的,蠻子還沒來過,否則不會不給趕屍匠收屍,這便是說,蠻子們現在還不知道這事,鬧個啥?何況從這裡到蠻子的老巢,足足三天路程,即便昨夜有趕屍匠倖存、逃回去喊人,來去也得六天功夫;第三件事,咱們的縣太爺雖然不太…不太那個聰明,但這麼大的事他還不至疏漏,說不定現在州府兵馬已經駐紮在鎮上了,你就甭著急了。」

    聽完這三件事,小捕快不著急了,但翻臉了。對宋陽獰眉瞪眼地問道:「要我連夜趕回去送信的是你,說沒事的也是你,很好玩麼?消遣人麼?想打架麼?咱倆出去,別弄壞了現場,我讓你一隻手!你起來,放心,我不打你臉!」

    宋陽笑了:「是我錯,消消氣消消氣,越生氣就越餓。我是想支開你,但不是消遣你。」

    聽到『餓』字,小捕快眼睛都紅了:「到底為啥,你說。」

    宋陽站起來走到門口,抬頭看了看天色:「等子時,我打算試著做一件事情,本想自己去的。」

    小捕快翻著眼睛看他:「什麼事?」

    宋陽沒急著回答,而是岔開話題:「在咱們南理深山裡,有一位『子淫封』的草藥,就只有山溪蠻懂得如何去炒制、煉化它。這味藥有個古怪之處,另外還有兩重奇妙功效。」小捕快既不懂也不感興趣藥石門道,想要皺眉搖頭,但是看宋陽煞有介事,他耐著性子聽了下去。

    子淫盤的古怪之處在於,經過蠻人秘製後,每到子時都會散出一股淡淡氣息,聞上去好像草木灰燼的味道,等到天明又會消失。

    而它的兩重功效之一,落在『淫』字上。它的味道男人嗅了全無異常,但女子嗅得時間稍長就會血脈躁動、全身無力、春心無可抑制。

    忽然提及淫藥,小捕快臉色沒變化,但目光裡卻顯出了幾分惱怒,幾分羞赧,皺眉道:「好端端的,說這種下作的藥物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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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八章 夜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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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明天中午該發的稿子提前發下(只是臨時變動下,以後還會是午飯、晚飯兩更),週一的下一更還是在下午六點半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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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藥物就是藥物,哪有高尚、下作之分。」宋陽繼續道:「子淫封第二重功效,則是那個『封』字,它能祛濕鎮腐,山溪蠻煉化這味藥,就是拿它來鎮屍用的。到了這個案子上,『子淫封』被研磨成粉塗滿屍身。兇手搶了屍體離開,沿途……」

    說到這裡小捕快已經明白了:「等到子時,『子淫封』會散發怪味,循著味道就有機會追兇?」

    小捕快精神大振,可很快又反應了過來:「咱沒狗啊,怎麼追?何況下了一天的雨,還能留下什麼味道。」

    「狗倒不必,我就行。」話說完,宋陽也自己也覺得挺彆扭,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的嗅感奇強,遠勝常人。而且子淫盤的味道特殊,很容易被我追到。但是今天這場大雨下得不是時候,只能試試看了。」

    小捕快大是好奇,目光在宋陽的鼻尖上停留半晌:「你的鼻子比得上狗鼻子?狗能聞到的,你都能聞得到?」

    宋陽不矯情,大方道:「就這麼說吧,我聞不到的,狗也沒戲。」

    小捕快的脾氣和山裡的雨雲一樣,來得兇猛但散得更快,一邊笑著一邊嘖嘖稱奇,笑了一陣後轉回正題:「你把我支開,是打算自己去追兇?你這人不厚道,想要獨吞這麼大的功勞。嗯,還有些自不量力,能一舉擊殺十二個趕屍匠的兇手,你追上去了還不是送死?」

    宋陽沒去和他爭辯,只是說道:「等子時吧,先看看還有沒有味道殘留、能不能追,能追的話再看能不能追的上,有什麼事情,也等真的追到兇手再說。本來我打算自己去,沒成想你又折返回來。」

    小捕快得意洋洋:「想甩開我哪有那麼容易,老天爺都幫我……」他正說著,忽然想起了什麼,眼神一下子慌亂了,神情也變得窘迫難堪,嘴唇嗡動,好像要說什麼,可偏偏又說不出口。

    小捕快扭扭捏捏,任誰都會皺眉納悶,不明白他怎麼了,但宋陽卻是一副『瞭然於胸』的神情,呵呵呵地笑了起來:「你總算琢磨出來了…子淫封的氣味女人聞不得,你怎麼和我一起去追兇?這座陰家棧不知有過多少屍體進出,沾染得子淫封藥粉得按斤去算,到了子時你更待不得。現在明白了,我為啥要把你支走。」

    小捕快大吃一驚:「你、你怎麼知道我是女子?」

    宋陽略顯不耐煩:「剛剛說過我鼻嗅敏銳,初見面時就聞到你身上帶著的花粉香氣了。何況男人和女子的味道,本來就有些差別。不過你易容、幻聲的手段還真不錯,幾乎沒破綻。」

    小捕快愕立原地,完全不知該說點啥,宋陽伸手自懷中摸出一隻針囊、打開,從長長短短數十根銀針中仔細挑選出幾支,擺好備用,對她招手笑道:「過來。」

    小捕快如臨大敵:「幹嗎?」

    「暫時封住你的嗅感。聞不到味道,子淫封自然對你無效。待會你隨我一起去追兇。」

    「你還會針灸、還有這本事?」小捕快喜滋滋地跳過來。銀針輕捻,宋陽出手不快,但異常穩健……在受針的同時,小捕快還不忘嘴硬幾句:「其實我有內功護身,勁力運轉時足能化解子淫封的藥力,不過還是這樣穩妥些,有備無患總是好的嘛。」

    「越是內勁了得,它發作的就越兇猛,這才是這味蠻藥厲害的地方。」宋陽無意辯解,只是隨口說清藥理。不長的功夫,他收回銀針,笑道:「成了。今夜過後,我會再幫你解通嗅覺。不過要拜託你,我會針石之術的事情不要和旁人說起。」

    小捕快痛快答應:「我的女子身份,你也要守口如瓶!」再說話的時候,她已經是重傷風時才會有的聲音,鼻息被完全阻塞,什麼味道都嗅不出,連喘氣都只能靠嘴巴了。隨即她又想起一件事:「這裡這麼臭…你的鼻子又特別的靈,豈不是更、更受煎熬?」

    宋陽雙手一攤,還是那句:「沒辦法,仵作就是幹這個的。」

    諸事妥當,只待子時,小捕快等得百無聊賴之際,宋陽驀地躍起掐滅燭火,低聲道:「外面有動靜。」說著,靠近門口側耳凝神。

    小捕快緩緩抽出腰刀,斜壓在身後,以防刀子反光會被來人發現……深山中、深夜中,會來陰家棧的,也只有山溪蠻趕屍匠。

    蠻漢不兩立,這家『客棧』又變成了兇案現場,趕屍匠又哪會和他們講道理。不過她跟在宋陽身後,運足了耳力卻只聽到夜蟲歡鳴。小捕快不知道,宋陽強的不止是嗅覺,他是五感明銳。

    片刻之後,宋陽的神情漸漸從警惕變成了疑惑,來人不斷靠近,腳步聲、馬蹄聲、說話聲……漢話。山路崎嶇,對方在牽馬步行。但是趕屍匠走夜路從不帶馬,也從不出聲,更不會說漢話。

    又過一陣,來人帶出的動靜更加清晰了,連小捕快也能聽得一清二楚,她就更迷糊了,望著宋陽低聲道:「漢人?」

    這個時候外面的人也看到了陰家棧,一個人語氣驚訝:「荒郊野外的,居然還有座客棧?」說著,他又冷笑了幾聲,應該是覺得這種地方的客棧,不會是什麼好門路。

    另外一個聲音隨之笑道:「黑店也是店,能生火烤衣服,有床鋪能睡覺!」

    很快,一行三人牽馬來到陰家棧跟前,前面兩個都是青年,普通的行腳商人打扮,但走路時步伐穩健,眸子內精光四溢,背上都斜挎著一個長條包袱,非刀即劍。最後則是個胖墩墩的中年人,雖然身體發福,但步履輕快舉止從容,在泥濘山路上行走著,倒彷彿在自家花園散步似的。即便小捕快涉世不深,在看到這三人的樣子後,也能明白他們為何明知是『黑店』還敢過來歇腳了。

    不過三個外鄉人要是知道這裡不是黑店而是『屍棧』,不知道還會不會靠過來。

    不管怎麼說,來的不是山溪蠻,宋陽和小捕快都悄然鬆了口氣,點燃火燭迎了出去,倒是對方,突然見到『黑店』裡迎出來個官差,神情都是一愕。小捕快似模似樣,揚手亮出腰牌:「差官辦案,你們是什麼人?」

    喝問之下,兩個青年都露出不屑笑意,倒是那個胖子中年客氣上前,拱手道:「見過差官大人,小人姓榮,榮友全,我們都是行商之人,從燕國而來,三天前在前面的青陽州交辦了貨物。辦完正事後,順路過來探訪老友。」說著,伸手入懷:「我身上還帶著前陣通關用的文書,可供大人查驗。」

    這個時候,宋陽忽然提起鼻息長長地吸了一口氣,而後望著姓榮的笑了笑。

    小捕快現在滿心眼裡想得都是『子時追兇』,不欲節外生枝,擺手道:「算了,不用看。這裡剛剛出了人命大案,你等速速離去,不可耽誤了官家查案。」

    姓榮的好說話,聞言立刻點頭:「我們這便離開,有件事還請差官大人指點,燕子坪還有多遠?」站在旁邊笑呵呵不說話的宋陽,聞言心中微微一愕。他自幼從燕子坪長大,東家門口閒聊西家院裡睡覺,情況再熟悉不過,從未聽說誰家在大燕還有親戚朋友,倒是他和尤太醫,在大燕的『熟人』不少……

    宋陽接過了話題,並未直接去問對方要找誰,而是伸手指向小鎮方向:「不遠,向南三十里便是。但不巧得很,大雨引發山洪,阻斷了道路,你們今晚過不去了。」

    榮友全微微皺眉,宋陽又安慰道:「山裡的水,漲得快去得也快,只要不再下雨,明天中午過後就差不多退了。到時候咱們同路而回。」

    榮友全點了點頭:「同路而回?這麼說你們就是燕子坪的差官。這可好的很,我要去探望的那位老友,已經多年沒再聯繫過了,剛好向兩位打聽一下。」他的話是向著小捕快問的,畢竟小捕快一身官差打扮,應該更可信些。

    小捕快聳了聳肩膀,轉頭望向了宋陽。她才剛到燕子坪,連衙門裡有幾匹馬都不知道,沒法幫忙找人。可榮友全卻會錯了意,還道小捕快故意刁難,了然一笑中大袖微擺,把一錠銀子塞了過來:「還請公差大人行個方便」。

    南理各州縣衙門的差役、捕快,都是地方上私募的,並不列入公職,也沒有餉酬,一年下來就只有十兩的『工食銀』。姓榮的遞過來的這一錠銀子,已經抵得上普通捕快一年的收入了,要是盤頭兒或者差官,此刻早就換上笑臉了,可眼前這位小捕快不吃這套,揚聲叱喝:「大膽,行賄公差,不知有罪麼?」

    說著,她還真想動手拿人,可惜這次出來的匆忙,沒帶鐵鎖鏈,要綁人只能用腰帶,一時間還真有些躊躇。

    從大燕遠道而來,把黑店當成個笑話的夜行客,又哪會在乎一個小小捕快,不過榮友全還有事情要辦,不想節外生枝,改口而笑:「大人誤會了,這銀子是我剛才在來路上撿到的,尋不到失主,只能向你交公。」

    話音剛落,旁邊就有個聲音響起:「我丟的,我丟的,這是我的銀子,找了好幾天了。」說話中,宋陽快步上前,把銀子拿到了手裡,笑得開心無比……

    小捕快又欲發作,宋陽才不給她機會說話,問榮友全:「幾位要找的人叫什麼?鎮子小,家家戶戶我都再熟悉不過,只要人在燕子坪,我就一定知道。」

    榮友全並未去提及姓名:「我那位老友,長得又高又瘦,脾氣不好不太會說話,最好認的是,他中氣虛弱、睡眠不足,長年掛著兩隻青黑的眼袋。」

    三個燕國武者來找尤太醫,他們沒想到尤太醫隱居卻未改名,是以只說特徵不提姓名。

    小捕快全不知道他們說得是誰,滿目茫然,宋陽則是一副瞭然於胸的樣子,笑道:「個子高高、身材瘦瘦,臭脾氣黑眼袋,曉得了,你們說的是郭德綱啊。他本來是外鄉人,十幾年前才落戶這裡,一直到現在。」

    榮友全聽說尤太醫果然住在燕子坪,神情一喜:「不錯,就是這個郭德綱!」

    宋陽收了錢,此刻『知無不言』,也不用等對方再發問,就繼續說道:「郭德綱不是一個人,他身邊還有個外甥,聽說還在襁褓的時候,被郭德綱抱著一起定居到燕子坪,今年也十五歲了,不過他外甥先天不足,這裡不太好……」說著,宋陽伸手指了指腦子。

    提及『傻外甥』,榮友全眼中精光一現而逝,暫時沒去理會宋陽,而是轉回頭望向了自己的兩個手下,沉聲而笑:「果然,很好!」

    宋陽也在笑,眸子晶亮,心裡說了句:我就是郭德綱的傻外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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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幾章大家應該也能看出來,相府百歲宴、宋陽右心、老謝殺妖星、太醫偷娃娃,各種因果糾纏到一起,才有了宋陽後來的命運;小鎮邊緣的血案裡,也是線索交雜的,除了案子本身的蹊蹺之外,還會牽扯到蠻人對小鎮的攻擊,另外小捕快的加入、宋陽的成長交代、甚至最簡單的『陰家棧』也是仔細琢磨的,因為要有客棧才引來夜客投宿……所有這些都要反覆的去琢磨、設計,可光有了設計還遠遠不夠,怎麼把它們交代清楚,同時更得把故事寫得好看。豆子的確很吃力,說一句煞費苦心也不為過。

    現在寫的我很滿意,甚至還有些自豪。至少,我希望看書的人都能明白,這是個很用心的故事;至少,我能對你們有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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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將進酒 第九章 殺掉

宋陽的大官老爹仍是大燕當朝丞相,表面上風光依舊,但是丞相大人自己清楚,似乎……好日子不多了。

鎮國公譚歸德七年前去宮中覲見皇帝,回來後就突生惡疾,至今無法起身下床,耗到現在活著和死了沒什麼區別,掌舵之人「形同虛設」,家中子孫內斗激烈,譚家四分五裂;常廷衛指揮使謝胖子離奇暴斃,隨後連續兩任繼任者都被指貪贓枉法、牽連無數,最終朝廷撤除常廷衛,新建「武夷衛」取而代之。

兩大勢力先後崩塌,主使之人,除了景泰皇帝還有哪個。

付丞相搖頭暗歎,果然相由心生,自家這位萬歲爺刀入眉峰,胸中的那份狠戾當真不輕。

當年的文、武、仙、蛇只剩其二,而武、蛇之後,就是他這個「文」了。朝廷近年大力提拔新人,從京師到地方,付家的門生被層層頂替,丞相手中大權被皇帝一點一點收了回去。就只有那個「仙」,依舊穩坐國師寶座,從未受到過朝廷的任何打擊。

付大人又如何不明白,自己再耗下去,也會是譚、謝那樣的下場,心中萌生退意,開始緩緩抽身。

但是他做了快二十年的丞相,不是想退就能立刻退開的。除了眼前皇帝的手中刀外,在他身後還有大大小小數不清的漩渦,它們吞不掉在位時的大燕丞相,卻足以讓請辭後的付大人粉身碎骨。至少,撫平這些漩渦之前,他還不能請辭告老。

老謝死後他的家眷從京師中搬走後,彷彿蒸發了一般,再沒了任何消息,沒人敢打聽。但是老謝當年送過來的「兒媳婦」,一直在付家長大。每次看都這個丫頭,付大人都會想到百歲暴斃的四子。

三年前,宋陽十二歲。按照大燕曆法來算,已是景泰十六年。「妖星」之事過去多年,早已經風平浪靜,畢竟父子連心,付大人吩咐心腹去啟出四子屍骨,秘密將其歸於祖墳,但他萬萬沒想到,棺中空空如也。

接到心腹密報時,付大人的手微微一抖,點頭道:「知道了,下去吧。」而後閉上雙目,再不言語了。直到一個時辰之後,他才睜開眼睛,起身來到相府的花園中,看鳥。

付大人喜歡養鳥,這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在他家中專門有一座小小的百鳥園。可是這一次他不只看,還打開了一隻籠子,取出其中那只純白色的鵲子,輕輕摸了摸它的翎毛,抬手向著高空一擲,白鵲展開雙翅,轉眼消失在視線盡頭。

當天夜裡,付丞相坐在書房中,屏退下人,連燈燭都不點,就一個人靜靜待在黑暗中……三更時分,書房的門忽然被推開,清涼夜風趁勢而入,一個老者悄然出現在付丞相面前:「你找我?」老者身材瘦小,雙手對揣在袖中,行進時不留一絲聲息,彷彿他只是一個影子,被風吹進來的影子。

付丞相點了點頭:「還記得我的四子麼?」

老者側頭,思索:「有印像,那個天煞妖星。他的事你以前和我說過。」

「今天才發現,他的棺中沒有屍骨,可能……還活著。」

老者全無反應,靜靜地站著。

付丞相繼續道:「此事或許和一個叫做尤離的離職太醫令有關。」那場「百歲宴」已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但付大人能做到丞相高位,腦筋自有過人之處,一個下午裡,把當時的事情盡數回憶了起來,思來想去,最終把疑竇落在了尤太醫身上。

「我府中的人,做不了也不方便做這件事,拜托你了,找出尤離,看看老四到底還在不在。」

「只是找?只是看看?」老者笑了笑:「道理你懂,這件事情說不清的。」

付大人沉默了片刻,又說了兩個字:「殺掉。」

當年皇帝一聲令下,景泰四年五月初七夜中降生的嬰兒被盡數殺光。唯獨付家四子生死不明……正如老者所言,「這件事情說不清」。

百歲當夜連串變故,陰錯陽差宋陽僥幸活了下來,但就算付丞相把其中所有的關竅都弄清楚、講出來,也不會有人信他。任誰來看這件事,也只會有一個判斷:當年付大人瞞天過海、想辦法保下了自己的兒子。

欺君,謀反。

特別是現在,景泰皇帝已經開始著手打壓丞相勢力的節骨眼上。

說句心裡話,付丞相不相信當年謝胖子真的殺光了所有「妖星」,怎麼可能一個都不漏?但其他的娃娃都和他沒有半點關系,他用不著也全不想去了解,是否還有其他妖星活了下來,他真正「在意」的,只有宋陽。

當務之急,決不能讓外人知道付家四子未死,否則滅門大禍頃刻降臨。

而放任尤太醫帶著四子在外面不理,卻是極大的隱患,付家不去招惹他們,不代表他們就不會自己暴露身份,也許明天尤離就帶著四子出現在京城找上門來認祖歸宗;也許昨天姓尤的被官府欺負、氣不過之下,已經在公堂上指著身邊的少年、對州官大聲咆哮:他就是當朝丞相的四公子,你們哪個敢動……

最穩妥的辦法,就是付丞相口中的那兩字:殺掉。

已經放棄的兒子,再放棄一次也無妨。四子不能活。

老者笑:「我去查,總會找到的。還有事麼?」

付丞相語氣平靜得很:「我身邊有個叫宋超的親隨,是他發現四子棺中並無屍骨的。」

老者點了點頭:「知道了。」說完轉身離去,走到門口的時候,身形又微微一頓,留下一句:「你的氣色不太好,注意休息。」

從現身到離開,瘦小老者雙手始終揣在袖中,從未拿出來過。

第二天,宋超失足落入深井溺亡,不止如此,在前一天裡與他有過接觸的人,或莫名失蹤、或意外身亡,事關相府,刑部不敢掉以輕心,著力追查了一陣,但每一樁案子都全無可疑之處,最終不了了之。

再過三年,老者傳訊付大人,終於找到尤離的下落,已經派人趕去……

燕子坪北三十裡,陰家棧門口,以有心算無心,宋陽輕鬆探出了榮友全要找的人就是自己。百歲時的那場生死劫數,如今還歷歷在目。宋陽沒去當真、但也絕不會忘記自己還有個「天煞妖星」的身份,當然也能明白這三個燕國武士,萬里迢迢地來做什麼。

宋陽在心中歎了口氣,十五年的平靜日子,到今天為止。

宋陽岔開了話題:「榮老爺和兩位貴屬器宇軒昂,應該都有一身好本領、一副好見識。晚輩有件事,想要向行家請教。」

山洪封路,榮友全沒法連夜辦差,也就不再急著趕路,應道:「我這兩個子侄,以前學過些拳腳棍棒,從大燕到南理萬里迢迢,把他們帶在身邊,心裡會踏實些。功夫上的事情,他們或多或少會了解些,小兄弟有什麼想問的盡管說。」

宋陽搖頭:「不是功夫上,而是武器上的事情。諸位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機括利器,可以在眨眼間射出數百道尺余長的利刃,且近距離下勁力十足,足能把人亂刃分屍。」

三個燕人都是一副啼笑皆非的表情,其中一個乾脆笑出了聲:「一扣繃簧,幾百把刀子射出來?天底下要真有這樣的厲害玩意,學武練功還有個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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