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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 豆子惹的禍 】搬山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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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雲武 於 2015-10-5 18:36 編輯








【小說書名】:搬山
【小說作者】:豆子惹的禍
【作者簡介】:無
【其他作品】:
【內容簡介】:
  梁辛本是罪戶出身,以為今生再無出頭之日,不料八歲那年,曾經侍奉在梁家先祖身邊的鬼僕,趕來向他效忠……
  修天悟道便要斬滅凡情,修士眼中只有天道,不為外物所動,沒有世間寵辱。
  道心,不是人心。
  梁辛卻是個例外,他有修為,卻沒有道心。
  看到親人享福,他便笑逐顏開;看到朋友生氣,他也憤憤不平;看到美貌女子從身邊經過,他更忍不住要用力嗅一嗅飄過的香風梟梟……
  因為這一顆凡心,所以梁辛是人,天下人間就是他的幸福家園。
  如果必須在「仙」與「人」之間做一個選擇的話,他毫不猶豫的決定:搬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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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不要貿然評價我 你只知道我的名字 卻不知道我的故事 你只聽過我的行為 卻不知道我經歷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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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牛肉滋味

大洪王朝統一天下三百余年,治律嚴苛,更有罪戶一說。

    罪大惡極者,全族連坐,子孫後世永為罪戶,女做婢,男徭役,除非為國立下不朽功勛,否則永無出頭之日。

    梁辛從一出生起就是個罪戶。沒資格吃葷腥,沒資格穿新衣,沒資格讀學堂,更沒資格走出衙門限定的罪戶大街,去看一眼花花人間。

    梁辛今年八歲,等到他年滿十四,就會被衙門分派,或者去戍邊、或者去采石、挖礦、闢荒……總之都是九死一生的苦差。按大洪律法,如果他能堅持到二十歲還不死,可以回來三年,討個罪戶之女,娶妻生子,之後則再被賦役六年……

    苦役六年、歇息三年,罪戶們的一生便如此往復,不過大部分人都沒那麼好運氣,堅持不過兩三個‘六年’,梁辛的爹就是在第二個六年,積勞成疾嘔血而亡。

    他們一家做了三百年的罪戶,早已經沒人知道梁家的先祖,究竟做過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連累著後世子孫受這樣的苦!

    梁辛現在已經隱隱明白自己未來的命運,可孩童心性里哪裝得下這麼沉的包袱,整天還都是樂呵呵的,每天晚上都坐在屋頂上,眼巴巴的瞪著夜空,一有流星劃過,就趕忙默念許願。

    他的願望從︰我要立上一件大功,和娘一起不再做罪戶。一路簡化簡化,最終變成︰立功。可流星總是一閃而過,出現的又毫無征兆,即便連這兩個字的願望,都許諾不及。

    這天夜里,梁辛照舊坐在屋頂苦等流星,突然從下面傳來了一個氣若游絲的聲音︰屋頂上的娃娃,你底下的這戶人家,可是姓梁?

    梁辛嚇了一跳,低頭一看,一個矮小的瘦子正站在不遠處,抬著頭怯生生的望著他。

    這個人大約四十來歲,滿臉的卑微相,身材更是又瘦又小,像個病癆鬼似的,臉上還有一塊巨大的金錢斑,看上去尤為扎眼。

    病癆鬼好像很緊張,眼神飄忽著,根本不敢和梁辛對視,偶爾看一眼就飛快的移開目光,再加上他面黃肌瘦、下頜上卻留著三撇狗油胡,顯得既可憐又可笑。

    梁辛挺納悶,這人他不認得,應該不是罪戶大街的人。可這里除了官兵老爺之外,根本不會有外人進來。他手腳麻利的從屋頂趴下來︰是姓梁,你找我家做什麼?

    這時候梁辛才發現,對方比著他還要矮上半頭。

    病癆鬼小心翼翼的回答︰我不找你家,我找姓梁的。

    梁辛忍不住咯咯的笑了︰三更半夜,我坐在梁家的屋頂上看星星,那我當然是梁家的人!

    病癆鬼愕然,眨巴著眼楮過了一會才恍然大悟︰有道理啊!說著,身子驀地向前一探,幾乎把臉貼到了梁辛的臉上,仔細打量著他的長相,那張愁苦的臉上有些猶豫︰仔細看的話,還是有點像來著……!

    鬼!梁辛只覺得頭發根發硬,怪叫著後退幾步,終于摔坐在地上。

    這個人是飄過來的,兩腳離地的那種飄……

    病癆鬼比梁辛還害怕,滿臉惶恐,雞爪子似的手拼命搖晃︰“莫怕莫怕,我不會害你,我也害不了你……再說你都這樣了,我又有什麼可害你的。”

    梁辛瞪著對方,吶吶的問︰你真是鬼?
   

病癆鬼賠笑著,小心翼翼的點點頭︰“你別怕,我法力低微,絕對打不過你,打不過你,更害不了你。

    說著,病癆鬼雙手一翻,變戲法般的托出了一個油紙包,悉悉索索的打開了。

    梁辛突然愣住,眼楮死死盯著病癆鬼手里的紙包,目光里盡是驚奇和貪婪︰“這是……這是肉?”油紙包飄蕩著一股出奇的香氣,讓他嘴巴里莫名其妙的多出許多口水,就連肚子都跟著咕咕咕的叫了起來!

    看著梁辛的神情,病癆鬼的眼神有些渾濁,柔聲道︰“這是肉。聚福樓的鹵牛肉,用來吃的,長力氣。”說著,把手里的鹵牛肉塞進了梁辛的小手里。

    梁辛驚呆了。

    吃肉,是罪戶們想也不敢想的事情,至于梁辛,從降生到現在,根本就沒見過肉的樣子。

    在小心翼翼的撕下一小條放進嘴巴之後,梁辛驀地驚叫一聲,捧著鹵牛肉轉身沖進了家里,用力搖醒經年勞累早已入睡的梁氏。

    病癆鬼飄進屋子的時候,娘倆甚至都忘了還有個小鬼客人,正傻笑著,一小條一小條的撕著那塊肉,拼命的往對方的嘴巴里塞著……

    病癆鬼長吸了一口氣,轉身出門而去,半晌之後再回來的時候變得鼻青臉腫,但是在背上扛了個不小的包袱。回到梁家後,他把手里的包袱往桌子上一攤︰燒雞、醬鴨、鹵蛋、羊雜、牛臉……

    梁氏長的極丑,目瞪口呆的盯著滿滿一桌子沒嘗過沒見過更沒想過的菜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梁辛還比較鎮靜,從桌上摸了個雞腿,小心翼翼的擋在了娘的身前︰“你的臉……”

    病癆鬼咧開嘴巴樂了,露出幾顆參差不齊的牙齒︰“我法力太弱,偷這些吃食的時候被人發現了。”

    病癆鬼只是個不入流的小鬼,如果現形的話便逃不過凡人的拳腳,可如果隱形的話,則根本無法拿起人間的任何東西。

    梁辛滿是感激的點點頭,問道︰“你到底是誰,找我們家做什麼……”跟著,他好像想到了什麼,小臉上霍然綻放出一份由衷的喜悅,瞪著病癆鬼大聲問︰“你是我爸爸?!”

    “不是!”梁氏和小鬼異口同聲,都嚇了一跳。

    “那你是誰?”梁辛倒不怎麼失望。

    病癆鬼忙不迭的回答︰“我是梁一二的貼身扈從,梁一二就是你家先祖。”

    梁辛回頭看了看他娘,梁氏則搖搖頭,她也不知道夫家還有這樣一位先人,更沒聽說過這個病癆鬼。

    病癆鬼的語氣總是那麼怯生生的,說話的時候也不敢看著對方的眼楮︰“三百多年前我含冤而死,因為怨念太深所以魂魄不散。仇人近在眼前可我卻無力報仇,只能憑著一點點法力,不停的捉弄對方,不料卻惹來了陰差的追殺,眼看就要魂飛魄散之際,梁大人恰巧經過,救下了我,還幫我問明冤情,手刃仇人 從此我便立誓永侍梁家,大人給我起了個名字叫風習習……”

    梁辛的眼楮越來越亮,一連串的問︰“梁大人?我家先祖是個大官?他還能打退鬼差?他是神仙?”

    小鬼風習習老實巴交的回答︰“梁大人是位大官,本事也很大,比起神仙我看也毫不遜色,不過他是凡人之體,終歸只有百十年的壽命……”

    “後來有一次梁大人遇到刺客,惡戰中我也受到波及,重傷之下從此一睡三百年。再醒來的時候梁大人已經化羽登仙,我費勁了周折,終于查出大人他後來得罪了皇上,被治罪問斬,後人永為罪戶,為了找你們我不知跑了多少地方,總算閻王爺開恩,讓我能來報恩啊。”風習習的語氣先郁郁難過,後來又變成了欣慰。

    梁辛有些急切的追問︰“那我家的先祖犯了什麼罪?”

    風習習搖了搖頭,滿是自責的回答︰“這個我查不出來,我法力太差,進不得衙門。”

    梁氏總算回過了神,神情從驚訝到猶豫,最終變成了決絕,突然拉著梁辛一起,對著小鬼屈膝跪倒,結結巴巴的說︰“你是鬼,一定還有其他的本事,請你、求你看在梁家先祖的份上,把孩子帶走吧……”

    風習習驚得鬼臉蒼白,立刻跪倒、對著梁辛母子拼命的磕頭︰“我、我沒那麼大的本事,我救不了你們,對不起,對不起!不過我永遠守著你們,給你們偷肉吃……少爺身體好了,就能挨過苦役。”

    “還有,還有!”風習習都快哭出來了︰“我去偷拳譜,讓少爺練功夫,有了本事,就有機會逃走了……”他活著的時候為人老實,做鬼之後更懂得忠心,時隔三百年後,又輾轉找到了梁一二的後世子孫來報恩……

    風習習只是個本領低微的小鬼,連凡人都打不過,更毋論帶著梁辛母子逃走,他也只敢在夜里現身,白天的陽光對他傷害極大。

    這一夜,八歲的梁辛第一次見鬼、第一次嘗肉滋味,第一次聽說自家祖上的事情……

    梁辛是個稚童,梁氏白天異常勞苦,到了後半夜娘倆就堅持不住,沉沉的睡去了。風習習則忙忙叨叨的,先把屋子收拾干淨,又縫補軍靴漿洗軍衣替梁氏分擔著苦役,直到天將黎明,才隱遁身形,消失不見。

    第二天醒來,梁辛糊糊的醒來,還有些不敢確定昨夜里的事情是不是美夢一場,睜開眼楮的時候卻發現,梁氏正坐在他身旁,憂心忡忡的看著他。

    梁辛趕忙做起來︰“娘,怎了?”

    梁氏也是罪戶之身,除了不停的干活之外,根本就沒和外界接觸過,更是沒有半點見識和主張,說話的時候語氣有些遲疑︰“風習習是個小鬼,找到你,我怕會不吉利……”

    梁辛咯咯的笑了,伸著懶腰說︰“還有什麼能比現在更不吉利的!”跟著又寬慰了梁氏幾句,下床洗臉張羅著幫母親干活去了……

    粗陋的午飯之後,梁辛就爬回到床上,一直睡到日落西山,養足了精神等著風習習再來。

    可這天,風習習卻未能如約而至,梁辛坐在房頂,一直等到天光大亮,才滿臉疲憊的回到自己的小床上,眼楮里盡是濃濃的失望。

    一連三天,風習習都沒再來過,梁辛每天夜里都不肯睡覺,就那麼苦苦等候,本就瘦小的娃娃更顯得憔悴可憐了。

    第四天,梁辛已經決定不再等了,可到了夜里,他還是忍不住爬上了屋頂…….

    時至子夜,梁辛半睡半醒里,突然感覺有人在輕輕的搖晃著他,睜開眼楮一看,風習習正小心翼翼的站在他身前!

    梁辛猛的從迷糊中清醒過來,目光里又是興奮又是委屈,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風習習就誠惶誠恐的說︰“讓少爺等我,累得少爺睡不好覺……”

    風習習還是上次見面時那副怯生生的樣子,神情里盡是自責。不過比起第一次見面,他的身子佝僂的更厲害了,而且還少了整整一條左臂!

    梁辛趕忙把小鬼帶到家里,一到屋中,風習習就忙不迭的從懷中取出了一只燒雞,跟著又拿出一個畫著人像的薄薄本子,滿臉都是笑容︰“這是拳譜!”

    梁辛從他手中接過沾了大塊油漬的拳譜,目光卻盯著風習習空蕩蕩的左臂︰“你這是怎麼了。”

    風習習笑的有些不好意思︰“拳譜要到習武的人那里去偷,可習武之人大都身體強壯、陽火旺盛,這個、我法力太差,偷起來有些吃力,這才來得遲了。結果還是被他們給發現了,為了脫身只好甩掉一條胳膊,不過拳譜總算偷到。”

    不等他說完,梁辛哇的一聲就哭了出來,剛剛醒來的梁氏也默默垂淚。

    風習習又復手忙腳亂,趕緊小聲勸慰著︰“那個、少爺,我是陰喪之身,斷條胳膊也就是疼痛上一陣,沒有大礙。”

    話音剛落,梁辛突然雙膝彎曲,認真的跪在了風習習面前︰“我不是少爺,我、我……”梁辛也不怎麼會說話,吭哧了半天也沒能‘我’出個所以然,最後也不知道哪來的靈光一現︰“你是我爹!那個干爹”。

    小鬼嚇得滿屋亂飄,一個勁的叫著使不得。

    一童一鬼爭持了半晌,最後總算各退一步,梁辛稱風習習為叔,風習習以後則直呼梁辛的名字。

    再站起來之後,梁辛滿心的歡喜,對著小鬼喊了聲︰“風叔!”

    風叔很有些尷尬的搓了搓手心︰“我不姓風,風習習這個名字是當年梁大人賜的,我是大人的鬼從,自然也承下了梁家的姓。”

    梁辛咧開嘴巴樂了︰“梁風習習,那就……老叔!”

    老叔大樂,干巴巴的臉都樂成了一朵花,忙不迭的點頭答應。

    從這天開始,風習習每天夜里都會來罪戶大街,懷里總是揣著些吃食。除了幫梁氏分擔那些苦役活計之外,還會教梁辛讀書、認字。

    有時,風習習還會采摘些草藥,從外面煎熬之後帶來給梁辛補身體,當然都不是什麼名貴藥材,但是對孩童成長倒也有些滋補的用處。

    梁辛的苦日子也一下子過的厚實了許多,除了睡覺、吃飯之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練拳、讀書上,閑暇之余就纏住風習習給他講些外面的故事。

    風習習生前是個普通人,只讀過幾年私塾,勉強能教梁辛認字。不過教拳就沒戲了,好在拳譜上有人像有批注,梁辛苦難出身,絲毫不怕辛苦,就照著拳譜猛練。

    那本拳譜也不是什麼高深的功法,是中土上最最普通的‘太祖長拳’。

    憑著風習習的本事,也只能偷來這樣的拳譜了。

    太祖長拳完全是硬橋硬馬直來直去的外家拳腳,苦練之下,雖然成不了什麼高手,但強身健體、機敏應變的效果總是有的,再加上‘老叔’每天都會弄來些肉,梁辛的身體成長的也康健茁壯,雖然不魁梧,但一身栗子肉,硬邦邦的挺結實。

    有時梁辛也會磨著風習習來說些三百年前他家先祖的事情,每到這時風習習都苦笑搖頭,不是他不說,而是他知道的實在也不多。

    風習習雖然是梁一二的鬼僕,不過法力低微,受不了衙門里的陽威,名義上雖是主僕,可他侍奉在旁的機會並不多。

    春秋交互、星斗輪轉,不知不覺里就過去了四年,梁辛也從一個八歲的娃娃,變成了十二歲的少年,長相上也沒什麼特別,皮膚挺黑,眼楮不大,看上去和普通的村戶少年沒太多區別,還透著些純樸與厚道。

    除了一點拳腳功夫之外,梁辛對外面的事情也了解了一些,還能歪歪斜斜的寫上一片讀書心得,哄得老叔和老娘大喜。

    這幾年里,風習習白天藏身亂墳冢之間,晚上就來教梁辛功課、幫梁氏干活,對外面的事情不聞不問,每天里都笑呵呵的。

    又是一天黎明破曉,片刻前風習習已經離去,梁辛練了一會拳,正想上床睡覺的時候,突然從外面的大街上響起了一片隆隆的馬蹄聲!

    馬上的騎者,都是衙門中的差役,一路自罪戶大街中奔馳而過,口中不停的大喊︰“聖旨下,征罪戶開山破煞,年滿十二歲者即刻應詔。天佑大洪!”

    跟著,大隊官兵在衙門捕快的帶領下開進罪戶大街,按照籍冊挨家挨戶的抓人,所有年滿十二歲的男孩都被帶走。

    罪戶大街一下子炸了窩,大洪開國以來三百多年的規矩,罪戶年滿十四歲才要服苦役,可這次卻變成了十二歲。

    罪戶大街與外界隔絕,根本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大事,更不曉得衙役口中的‘開山破煞’,究竟是什麼意思。

    可不用問大家也能明白,‘開山破煞’這四個字,比著挖礦、戍邊、采石這些十去九不回的苦差還要更可怕!

    馬嘶犬吠,兒啼母喚,此刻大洪治下九州三十一府,每一座城中的罪戶大街都亂作了一團!

    梁辛也同樣被官兵從娘的懷中拖走,梁氏拼命撲出,一個官兵橫眉立目剛剛抬起腳想踹,就被一位本府的捕頭揮拳攔住。

    捕頭冷冷的道︰“都是娘生爹養,這位兵爺也不用太橫了!”

    那個小兵不敢和捕頭對峙,訕訕的笑了兩聲轉身走了,捕頭則伸手攔住了還欲撲出的梁氏,依舊冷著臉︰“你拼命,娃娃也會拼命,那你們就都不用活了。”

    梁辛的叫聲從門外響起︰“娘,等我回來接你!”

    冷面捕頭破天荒的笑了一聲︰“好小子!”跟著大步踏出,指著梁辛對其他的衙役、官兵說︰“誰也不許打他!”

    騷亂僅僅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所有的罪戶大街,就盡數變作沉沉的死寂,十二歲以上的少年郎都被如狼似虎的官兵帶走了,容貌丑陋的娘親們呆傻若喪,一個個跌坐在街上,目光哀滯的看著街角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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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13:1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九龍青衣

梁辛和無數罪民娃娃,被官兵押解向著西而行,既不知道他們要去哪,也不知道去做什麼。。

    不過對于這些少年而言,在最初的慌亂、恐懼後,取而代之的是無限新鮮與好奇,他們生平第一次走出罪戶大街,領略天地!

    時值俏春,天地間紅綠交染,風柔雲清之際,到處都是一片好風光。

    路上,他們不停的與其他罪戶的隊伍合並,人越來越多……不過後來有一支罪戶隊伍趕來與他們匯合時,人數極少,而且幾乎人人帶傷。

    在好事者打聽之下,才弄清楚,這支隊伍趕路時,正好趕上兩撥修士斗法,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原本近千人的隊伍,最後只有百多人活了下來,其他人都被威力巨大的飛劍法寶、神通法術波及,死無葬身之地。

    梁辛聽的唏噓不已,無論修天之士,抑或妖魔鬼怪,都神通廣力高強,在他們眼中凡人不過只是螻蟻,爭斗中從不會有什麼顧忌。

    梁辛就混在罪戶中,一路前行,以前四年里他伙食好,又練拳,也幸虧現在他還是個少年,身體還沒有盡數展開,披在破衣爛衫之下,倒也不顯得太刺眼。

    也分不清是第十四天還是十五天,這天夜里梁辛正在睡覺,忽的耳邊傳來了一聲極輕的低喚︰“辛兒,醒來!我來了。”

    梁辛一驚而醒,繼而大喜過望,風習習終于趕來了。

    風習習小心翼翼的蹲坐在梁辛身邊,把聲音放得極低︰“我一聽說出事便趕來了,總算找到了你!你娘那里沒事,盡可放心。”

    梁辛打從心眼里長出了一口氣。

    風習習嘆了口氣,繼續向下說︰“一路上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不久前發生了件怪事,你們的徭役也和這件事有關。”

    梁辛更精神了,輕輕的坐起來︰“什麼事情?”

    風習習回答道︰“是苦乃山!”

    苦乃山,坐落中土西陲,綿延數千里,是傳說中的萬山之祖,把中土與蠻荒地牢牢的隔絕開來,大山東側水土豐饒沃野無邊,正是中土神州;大山西側是偏荒僻壤,凶山惡水。

    就在今年初,一隊軍卒沿著山腳巡邏,其中一人一不小心,被腳下的一塊小石子絆倒了,同伴們正想嘲笑兩句,那個跌倒的士兵驀地高聲慘嚎,身上的皮骨肉眼可見的枯萎下去。

    其他的士兵趕忙上前救治,不料所有踫到傷者之人,也慘叫著摔倒,沒一會的功夫,他們就都化作了一蓬枯骨!

    剩下的人還以為有妖怪為害,趕忙回報哨站。

    那里正好是一處邊防重地,駐守的長官不敢怠慢,立刻發兵沿山仔細搜索,最終卻發現,作祟的根本不是什麼妖怪,而是絆倒士兵的那枚小石頭︰無論人畜,只要輕輕一踫,就會立刻被抽干血肉、化作枯屍。

    只有木頭,才能夠隔絕石頭的凶性。

    而且這塊小石頭堅硬無比,哨站連‘大洪火雷’都用上了,也無法折損石頭的一絲一毫,倒是把周圍的泥土掀出了一個大坑。

    這下軍士們才發現,小石頭是有根基的,埋在土下,只斜刺里露出了地面一個小角。

    當地的長官指揮士兵小心挖掘,小石頭的根脈也漸漸顯露,就那麼斜橫著,一路延伸著進了大山,在挖掘過程中,又有幾十名士兵不小心觸踫到石頭的根脈,他們也無一例外被抽干成枯骨。

    一下子死了幾十個人,長官就算想瞞也瞞不住了,此事層層上報,一直傳入朝堂。

    從大洪開國第二代皇帝以來,各代君王都篤信神術,朝中奉養了無數修天得道之人,上行下效,民間的修天之風盛行,在中土各地,僧、道、俗……諸法入道,修天門宗林立。

    對于皇帝而言,死了幾十個士兵,其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事,可是當朝的兩位國師卻如臨大敵,親自趕往苦乃山,不久後回報聖上,能奪人性命的石脈,是煞域凶根的芽子!

    這幾年里,梁辛讀書認字,‘專攻’神話傳說來著,知道中土靈秀,明山秀水之間有數不清的修天教門,其中既有得道高人,也有嗜血妖魔,不過從來沒聽說過‘煞域凶根’,忍不住湊近風習習︰“這是什麼意思?”

    風習習苦笑搖頭︰“這是國師發明的新詞兒!”

    國師的意思,在苦乃山深處,藏著一個虐戾的根種,窮盡千萬年不停的生長,最終化作這條能吸人精血的石脈破土而出。若任由石脈生長、凶根成形,天下必然蒙遭大難,為今之計也只能沿著石脈一路挖掘,找到凶根並予以摧毀。

    挖掘凶根這種生死一線的苦差,自然落在罪戶頭上,不過現在成年罪戶大都身負徭役,或開河采礦,或在苦寒之地戍邊闢土,一時間難以抽調,所以皇帝這才頒下聖旨,加征十二歲以上的娃娃罪戶。

    最終一共湊出了兩萬勞丁,遠赴苦乃山‘破煞’。

    開山工程曠日良久,剛開始的時候,一下子擁過去百萬人也沒有用,先期調派兩萬人,前面幾年里怎麼也夠用了。

    苦乃山的怪事,早就在朝野上下傳的沸沸揚揚,只不過罪民們不知道罷了。

    梁辛聽的直吸溜涼氣,尋思了一會之後才繼續問道︰“凶煞根脈現身人間,那些匡扶人間正道的修士們怎麼不管?”

    風習習搖頭︰“這次是凶煞現世,又不是天材地寶,修士們才不會去管,呵呵,別說什麼修士匡扶人間的傻話了,我記得當年梁大人,就常常怒斥修士們不尊人間律法,實為禍害。”

    現在苦乃山已經變成天下人關注的焦點,除了各州府的徭役罪民源源不斷匯聚而至之外,為了防止有邪魔妖孽趁機作祟,兩位國師還請動了一個很有些名望的修真門宗︰朱離道場的十九位高手,結陣封守苦乃山開山之處。

    說到這里,風習習神情突然沮喪了起來,有修仙高手在苦乃山布防,小鬼就沒機會跟在梁辛身邊了。

    梁辛呵呵笑著低聲安慰︰“無妨的,不過就是挖土唄,只要不摸那條鬼石頭應該就沒事。”

    風習習黯然嘆了口氣,沒再說什麼,從懷里摸出了兩個早就涼透了的肉包子,塞進梁辛的手中。

    自古以來,開山采石都是辛苦無比、更危險之極的工作。何況這次還有個踫一踫就會吸人精血的可怕石脈,梁辛叔佷心知肚明此行的凶險,可也只能跟著無數罪戶,一路浩浩蕩蕩,向著苦乃山進發。

    就這樣,梁辛白天隨隊而行,風習習晚上悄悄來探營,依舊總是會帶些吃食。

    大洪疆域廣漠,梁辛從家里出發,一直走了四十多天,地勢終于漸漸高斜了起來,按照帶隊長官的計算,再有兩三天的路程,就到地方了。

    此時梁辛所在的罪民隊伍,已經匯聚了泱泱萬人,就在當天晚飯之後,押隊的官兵將萬余名罪民統統打亂,隨後每千人分做一隊。

    不久後,震耳的馬蹄聲從苦乃山方向傳來,一隊威風彪悍的騎兵飛馳而至,罪戶們都毫無見識,見到這些騎兵,也只是有些納悶他們為什麼不著盔甲,卻穿著墨色長袍。

    只有梁辛悄悄的吃了一驚,他這些年讀書認字,對大洪朝也多有了解,這一隊騎兵身穿墨魚袍、腰挎繡春刀,正是九龍司轄下的精兵,世稱九龍青衣。

    九龍司大洪朝的監國重衛,上監百官行止,下刺民論世情。司下自有監獄、自設衙門,有獨行專斷之權。九龍司單獨編制只奉皇帝之命,權力著實可怕。

    九龍青衣,除了弓馬嫻熟、武藝超群之外,長官大都還有些特殊的本領,不過這種本領不是修真的門道,而是凡人中的天賜神力。

    梁辛沒想到,九龍司的人也會到,不過繼而一想也就釋然了,九龍司身負監國重任,苦乃山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當然要出手。

    這隊九龍青衣有千人之眾,為首的千戶是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身材消瘦、樣貌英俊,除了隨身的長刀之外,背上還挎著一只黝黑的長弓。可他的神情舉止之間,都透著一股病色,看上去仄仄的,好像隨時都會從馬上摔下來。

    青衣一到,押運罪民的官兵長官立刻迎了上去,笑著對千戶大人小聲說話。

    片刻後,臉色蒼白的千戶抬起頭,目光掃過面前亂七八糟被分作一千人一隊的罪民,對著身後的手下無力的擺擺手。

    他手下的精兵立刻分作十隊,在百戶的統領之下,插進了罪民的隊伍,每一百名九龍青衣,負責一千名罪民。

    不過一會功夫,九龍青衣就把隊伍整肅完畢,千戶這才對著罪戶們淡淡的開口︰“七殺︰妄言惑眾殺,怠工脫逃殺,爭拳斗狠殺,夜游夢走殺,搶飯藏食殺,膽小啼哭殺,裝聾扮啞殺!”

    他的聲音也是有氣無力的,聽起來就好像毒蛇吐信的嘶嘶聲,雖然輕飄飄的,但每一個字都那麼清楚!

    “總之,”千戶最後做了個無可奈何的手勢︰“讓你們做甚便做甚,除此之外,你們另外幹什麼,都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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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開山破煞

小白臉千戶說過七殺嚴令,自己也帶著百名青衣催馬進入了隊伍,他也帶管一千個罪戶,剛好是梁辛這一隊。。

    那些普通士兵的長官把名冊、路牌等事務和青衣一一交接,確認無誤之後就此收隊離開。

    軍隊離開後,百戶們紛紛傳令︰“安營吧,天亮開拔。”

    而這時始終不再說話的小白臉千戶驀的發出了一聲冷笑,頭也不抬的說道︰“陰喪穢物,你可等在一旁很久了!”

    梁辛霍然大驚,全身不由自主的蓄力待發!

    平常這個時候,風習習早就該到了,應該是看到官兵未散不敢現身,悄悄的躲在一旁,沒想到小白臉千戶早就發現他了。

    小白臉千戶冷笑著,懶洋洋的伸出手指,向著西北方輕輕一點。

    他的指點毫無力道,只有風習習知道,人家已經明明白白的指到了自己的藏身之處。空氣一陣顫抖,風習習愁眉苦臉現身而出,躬著身子對千戶小聲的說︰“大人饒命,我、我……”

    千戶身後的九龍青衣一看果然有小鬼現身,抽出繡春刀就要上前,可小白臉在見到風習習臉上的金錢斑之後,不易察覺的挑了下眉毛,揮手制止住了手下,淡淡的對風習習道︰“本官肩負朝廷重托,不欲節外生枝,你速速離開!”

    說著,小白臉頓了一下,冷笑道︰“前面有諸多修道之人,你若再靠近幾里,只有魂飛魄散!”

    跟在小白臉身後的幾個九龍青衣悄悄對對望了一眼,目光里盡是疑惑,不明白自家大人怎麼變得這麼厚道了。

    風習習還想說什麼,可最終也只是不甘心的一跺腳,用眼角小心翼翼的掃了梁辛一下,轉身快步離開了……

    梁辛著實松了口氣,散去身上的力道,跟著其他的罪民一起,打樁扎帳篷去了。

    風習習走後,小白臉卻微微皺起眉頭。

    他身後走上來一個肥頭大耳的黑壯胖子,此人是曲青石的心腹手下,低聲說︰“大人,小鬼現身的時候,那個小子凝力欲擊來著。”,說著用手一指梁辛的背影

    小白臉一笑,道︰“我知道。這事不歸你管!”

    黑胖子青衣立刻躬身退下…...

    第二天一早,大隊人馬再次上路,趕路時有罪戶看監軍人少,以為能夠跑走。結果所有試圖逃跑之人盡數被無情斬殺,在死了上百人之後,罪戶們才真正明白了,這些青衣衛兵目若鷹隼、耳比狸貓,還人人都長著一只狗鼻子!

    兩天之後,梁辛終于隨著隊伍來到了那條怪石的所在之地,雖然心里早有準備,可還是忍不住長大嘴巴倒吸了一口涼氣,身邊的同伴們也無一例外,都和他一個動作,一時間吸溜吸溜的異響此起彼伏……遠遠一看,人人一臉圓圈。

    漫山遍野,密密麻麻的扎著青黑色的帳篷,無數衣衫襤褸的罪戶搬運土石,好像忙碌的螞蟻。

    地面上已經被挖開了一道猙獰巨大的口子,正中赫然躺著一根灰白交雜、顏色惡心的石脈。石脈成筍形,越往西延伸,就愈發粗大,一直蔓延到視線的盡頭,轉到了苦乃山的下面。已經挖出的石脈周圍,都被搭上了木頭架子,以防有人誤觸喪命。

    一隊隊九龍青衣在周圍巡邏,嚴防罪戶逃跑或者怠工;半空常常會有劍光閃過,這是朱離道場的修真高手御劍巡視,不看凡人,只探妖魔氣焰!

    轟!轟!轟!

    伴隨著大地震顫,驚天動地的巨響連珠,挖石脈的罪戶們在用火雷開山……

    梁辛費力的吞了口唾沫︰“這不會把山給震塌了吧?”

    小白臉千戶就在他們這一隊的隊首,距離梁辛不遠,聽到了他的喃喃驚嘆,回過頭破天荒的笑了起來︰“早就塌過多少次了!塌了之後就再挖、加固、再炸,然後再塌再挖……”

    梁辛不敢接話,閉上嘴巴心里琢磨著︰這算妄言惑眾不?

    不一會功夫,千戶的手下辦好了手續,還沒回過神來的梁辛等人,就被驅趕著開始干活了。

    每一千名罪戶,被一百名九龍青衣監押,這一千一百人就是一座‘開山破煞’的大營,此刻苦乃山里,一共有二十余個大營在辛苦勞作。

    ----------------------

    兩萬罪戶開山破煞,並不是所有人都來開鑿山根。

    平時常駐在凶煞石脈周圍的不停開鑿的,差不多有一萬人,其余那十來個大營都在周圍的山上,有的負責挖溝引泉,有的伐木造柴,都在周圍的山上忙碌……

    梁辛所在的大營,被留在了石脈旁,負責開山。

    罪民挖掘山根,先以烈火焚燒山岩,再用冷水潑灑,冷熱迅速交替之下,山岩會裂開,最後再一邊加固山岩,一邊以鋤鑿碎石,這樣做塌方的危險會小上不少。只有遇到極其堅硬、實在無法摧毀的岩石,才會動用火雷。

    挖掘工程進入山根地下之後,因為石脈傷人,所以在挖掘時,每前進一步,就要用木材鋪墊,隔絕石脈的凶性,以供罪民往來勞作。

    即便沒有塌方,每日里也有不少罪民喪命,他們本來就身體極差,在長途跋涉之後又背抗石塊,經常有人就那麼干著干著,突然兩眼一翻,一頭栽倒在地……

    估計著是治轄此處的長官覺得這麼死,早晚要沒人用,罪戶們的伙食被改善了不少,不僅吃上了大米飯,有時還能從菜葉間撿出一絲葷腥。

    時間一轉眼過了三四個月,每日里梁辛都在井下干活。

    日久之下,梁辛也漸漸習慣了現在的徭役,這條古怪石脈,除了不能觸踫之外,似乎也沒有那麼危險……小白臉千戶,也不像傳言中的九龍青衣那麼陰險狠毒,大多數時候只是臭著臉孔待在一旁,並不隨意打罵罪戶。

    工程進展的無比緩慢,可跬步千里,那根石脈越挖越長,越挖越粗,到現在為止挖出來的部分,長近千丈,盡頭處的石脈根基足足有兩百步寬!

    這天,梁辛所在的大營下井干活。在他們的前方,有兩個大營負責開鑿山岩,梁辛等人不停的向前面運送冷水和木柴,小白臉帶著手下也跟在隊伍里監工,有罪民不小心摔倒,青衣們倒也會勉為其難的扶上一下。

    正忙忙碌碌的時候,一個本來是前面開山大營中的青衣統領皺著眉頭,腳步匆匆的來找小白臉。

    小白臉是千戶,此刻在井下,就屬他的官職最高。

    統領的臉上,掛著一份古怪的神色︰“大人,前面出了件蹊蹺事情,兄弟們有些拿捏不好,想聽聽您怎麼說。”

    小白臉也不避諱身邊正干活的罪民們,徑自問︰“什麼事?”

    梁辛蹭著腳步趁機偷懶,支愣著耳朵聽故事。

    小白臉臉臭心不惡,假裝沒看見。

    前面兩個大營負責開鑿石壁,先用木柴灼燒石壁,再潑冷水讓山岩爆裂,本來和以往沒什麼不同,可挖著挖著,石壁突然爆出了一陣 里啪啦的碎響,看似堅硬的山石轉眼爬滿了細密的龜裂,壓住凶煞石脈的整整一座山壁,都變得好像蛛網似的斑駁殘破。

    龜裂的縫隙里,還隱隱有些光潤之色透了出來。

    工人們大是奇怪,在青衣的指揮下,小心翼翼的鋤掉碎石,原來挖到這里,石壁只剩下了巴掌厚的薄薄一層,水火夾攻之下,整座石壁都開始碎裂。

    小白臉眉毛一挑︰“這麼說,挖到頭了?”

    統領苦笑搖頭,心說要挖到頭了我還找你?早跑上去報功了。

    “碎石盡去、抹掉塵灰之後……攔在我們面前的,赫然是一座巨大的白潤玉璧!”統領還生怕別人不信,又加重了語氣︰“全無瑕疵,更無裂璺,整整一方玉璧擋在我們面前,凶煞石脈沒入玉璧之下!”

    嘶……

    周圍的眾人,無論青衣還是罪戶,都齊齊的吸了一口涼氣。

    現在已經挖好的山洞,高矮不提,單只寬度就有數百步,比著普通的江河也不遜色了。黃金有價玉無價,這麼大一方無暇整玉,恐怕傾盡大洪天下,也換不回來!

    統領看著小白臉驚訝的表情,似乎挺滿足,繼續道︰“這枚玉璧太大,也太貴重,我們不敢做主,現在已經停工了,派我來請示大人。”

    小白臉喃喃的嘟囔了一句︰“你們不敢做主,我就敢做主了?”跟著又恢復了常態,冷冰冰又問︰“那面玉璧,也是石脈的一部分?”

    那個統領搖頭︰“我們已經仔細查探過,玉璧和石脈應該不是同體共生,石脈從從玉璧之下經過,之間隔著一掌寬的縫隙,兩者之間並無接觸。”

    小白臉干脆也懶得問了︰“帶我過去看看……”

    不料他的話還沒說完,遽然 的一聲,礦井之下所有的明燈火把,毫無征兆的同時熄滅!

    梁辛只覺得眼前猛然黑了下來,失去視力的瞬間里,幾乎都有些站不穩腳步了,身邊的罪戶同伴們也爆發出一陣驚呼,眼看就要大亂。

    小白臉舌綻春雷,厲聲斷喝︰“所有人不得妄動妄言!青衣掌燈!”

    九龍青衣積威日久,大喝之下罪戶們立刻安靜了下來,跟著擦擦聲不迭,人群里的青衣紛紛取出火折子、火石,可無論如何努力,竟然連一個火星也敲不出來!

    梁辛情不自禁的向著小白臉靠近了些……

    在急促的敲打火石聲下,似乎還另外有一股異響,聽上去好像是什麼東西正在輕輕的靠近。

    小白臉的斷喝再度響起︰“噤聲,辨向,青衣聽令,如有異響近身立刻斬殺!”

    話音未落,突然一聲的驚呼從前面傳來!跟著整個礦洞中仿佛一下子炸了窩!

    怒喝、驚呼、慘叫,還有拔刀揮舞的破空聲,各種淒厲的聲音匯聚在一起,好像一頭看不見的怒龍,正在礦洞中一路咆哮,橫沖直撞!除此之外,還有一陣毛骨悚然的咀嚼聲,低微卻清晰的不停傳來,咯吱、咯吱、咯吱……

    梁辛只覺得身邊掠過一陣疾風,有什麼東西側面撲過來,情急之下想也不想,沉腰坐馬一拳就打了出去, ,悶響,梁辛繼續驚呼,他這一拳仿佛打在了石頭上,震得自己手腕都快折了。

    “哼,拳勁太差!”熟悉的聲音里,一抹飄渺的微光,從梁辛的身邊緩緩亮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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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項蟾蠻族

微光越來越亮,片刻之後已經變成了一輪燦燦金輪,把周圍的一切盡數照亮!

    小白臉千戶正站在梁辛的身邊,不知何時已經取下了背後的長弓,滿弓之下,一支比著頭發也粗不了多少的長箭搭載弓弦上,那一輪金光,正是從細箭的鋒簇上綻放而出的。.

    後面的一群九龍青衣快步搶出,護在了小白臉的身旁,連著把梁辛也一起給包圍了。

    光亮大作中,九龍青衣已經恢復了正常,躁動的罪戶們也隨之安靜下來,這個時候誰要再敢哭喊跑動,肯定會被青衣一刀砍死。

    梁辛徹底傻眼了……琢磨著自己剛剛出拳的位置,應該是打在小白臉的小白臉上了,心里更是不明白,你拉弓就拉弓唄,干啥要跑我到身邊來。

    小白臉神色威嚴,嘴里卻喃喃的念叨著︰“早知道,應該把青墨的燈帶下來……”語氣里聽上去,好像有些後悔。隨即他又長吸了一口氣,連串的喊著指揮青衣布陣的暗語︰“兔走鷹飛,三星做東,不理褡褳想著天!”

    他手下的九龍青衣立刻動了起來,十個一隊、八個一伙,看似雜亂卻又井井有條,小白臉的話說完,他們已經按照長官的命令結好了陣勢,無論哪個方向有人冒犯,一百只長刀都會化作滾滾刀陣,把敵人剿殺成肉餡。

    小白臉的面色鐵青,手挽長弓緩步向前,正要繼續傳令帶著手下一起去查探,忽的,那些剛剛熄滅的火炬又復燃亮,青衣手中的取火之物也盡數回復了正常。

    光明大作中,咀嚼聲也隨之消失,可洞子里的人不僅沒有稍稍放松,反而身體都在一瞬間里僵硬了!

    梁辛長大了嘴巴,愣愣的看著前方……在他面前百步之外,一個人都沒有了。

    本來在梁辛他們的前面,還有大批的罪戶忙碌著,最深處更有兩個正在開山卻因為發現玉璧而停工的大營,而此刻百步之外,只有一片空空蕩蕩!

    黑暗、騷亂前前後後不過只有一盞茶的功夫,靠在最前面的兩千多人,就全部被蒸發了!

    工具、刀劍、水壺……亂七八糟的擺在地面上……

    視線的盡頭,影影綽綽的立著一方巨大的玉璧,在火光的映襯下,神光流轉,讓人目眩神迷,可玉璧卻並不像青衣統領說的那樣無暇潤澤,其間斑斑點點好像瓖嵌著不少雜質。

    梁辛眯起眼楮仔細觀看,隨即大吃了一驚,瓖嵌在玉璧之內的哪是什麼雜質,分明是一片凌亂的衣衫!

    有罪戶們穿的土布衣褲,也有九龍青衣的墨魚繡袍!

    只有衣衫,不見主人,任誰都能明白,整整兩個大營,兩千余人,在黑暗中全被這塊鬼玉璧給吞吃掉了。

    小白臉的臉色不停變換,橫身攔住了想要沖上去拼命的統領,沉聲傳令︰“所有人退出去再做計較!退時不得亂,更不得推搡哄鬧!青衣押送罪戶,鬧事者殺。”

    罪戶們如逢大赦,誰也不想再這個鬼地方再多呆片刻,立刻扔掉手中的木材清水,轉身逃向了洞外。

    九龍青衣的小隊則穿插開來,把罪民大隊切碎,一帶著人向外走。

    小白臉親自斷後,手中的長弓不曾放松半分,箭簇始終盯住玉璧,一步一個腳印的緩緩後退。

    梁辛沒和其他人一起跑,而是跟在小白臉身邊一起緩緩退後。他剛打了這個煞星一拳頭,生怕一出洞子小白臉立刻把自己大卸八塊,現在慢點走來討好他。

    小白臉知道他想什麼,壓著聲音道︰“出去我就剝你的皮!保證剝皮後你七天不死!”

    梁辛一肚子機靈現在全都用不上,緊張空寂里嘴唇跟著一起打架,語無倫次的說︰“我剛才嚇傻了,一動也不敢動,沒…沒打人不打臉……大人那個對不起。恕罪……”

    小白臉好像樂了一下,斜忒他一眼︰“胡說什麼!出去之後,你要敢對別人說打了我一拳,我就要你的命。”

    梁辛大喜,忙不迭的點頭答應,小心翼翼的跟在小白臉身旁,亦步亦趨的向後退,直到那方玉璧徹底消失在視線盡頭,小白臉才收起長弓,隨手抹掉額頭上淋灕的汗水,也懶得和梁辛再廢話,身形縱躍向著井上急掠。

    梁辛突然發現,自己成了離井大軍中的最後一個,趕忙撒開雙腿,沒命價的也向外狂奔,不久之後,就已經遙遙的望見了出口。

    可就在梁辛大喜過望,正奮力奔跑的時候,一陣嘈雜的亂響突然從外面傳來。

    無數人驚呼、慘叫,還有嗚嗚的征伐鐵角……等片刻後他跑上地面,才赫然發現地面上已經變成了修羅屠場!

    梁辛一看之下,就忍不住低聲驚呼︰“項蟾蠻!”他腦子里亂成了一團,無論如何也想不明白,苦乃山里,怎麼可能有這種東西!

    項蟾蠻不是東西,而是一族蠻荒野人。他們身材堅硬刀槍難傷,爪牙鋒利力量更堪比野熊,不會奔跑只懂跳躍。行動時整個人都趴在地上,跟著後腿用力,就好像巨大凶猛的蛤蟆,一躍之下能有七八丈的距離。這樣的力量,就只一撞一般人也會吐血而亡。

    梁辛這四年里讀書認字,最愛看神鬼志異,知道項蟾蠻早在不知多少年前就消失不見了。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會在苦乃山出現,而且數量還如此巨大!

    數不清的項蟾蠻成群結隊,從四面八方撲進罪戶的營帳,所過之處只留下一片殘肢碎肉。

    在外圍巡弋的九龍青衣,封守怪石的朱離修真,先前既沒有揚聲示警,現在也沒有出手相助,想來都被蠻族悄無聲息的拔掉了。

    礦井周圍的人猝不及防,一下子被項蟾蠻殺得人仰馬翻,手無寸鐵的罪戶們四散奔逃,九龍青衣則在長官們的帶領下奮起反擊。

    可項蟾蠻的數量實在太多了,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他們縱躍的身影,一片一片的怪物拔地而起,幾乎遮天蔽日,青衣雖然訓練有素,但他們平日里練習的都是江湖狙殺之術,並不是兵陣戰法,現在又混在罪戶潮中被沖散了隊伍,根本就不是怪物們的對手!

    不知多殺人轉眼身首異處,有的青衣滿臉不甘,嘴里卻喊著胡話︰“找寡婦來……”可話還沒說完便死于非命。

    凡人一片一片的倒下,有一支小隊的九龍青衣組成刀陣,如雪刀光從項蟾蠻的身上滾過,卻爆出一陣叮叮當當的金鐵交擊之身,一個統領高聲疾呼︰“怪物們都是土石之身,刺眼……”

    話音未落,幾十個怪物從天而降,只一下子就砸踏了那支小隊,青衣空有一身本領,但對上銅澆鐵鑄的怪物,也只有被撕碎、碾殺的下場!

    那個統領眼看著手下轉眼喪命,氣的目眥盡裂,從喉嚨深處嘶吼了一聲︰“刀手,銳金盡斷!”一抹金光霍然從他的手上流轉,右手變得幾乎透明,揮掌掠過了一個項蟾蠻。

    身體堅硬、刀槍不入的野人慘嚎了一聲,巨大的身體好像一塊豆腐似的,被那個千戶一掌切成了斷……

    遠處,另一名青衣長官虎吼︰“獸尊,萬牲聽令!”跟著雙腿一盤坐倒在地,鼻子里哼哼著古怪的腔調,雙手 里啪啦的拍擊著地面,片刻後,燻人欲嘔的腥風刮起,幾十頭虎狼咆哮著從山林中撲出,在千戶的指揮下撲向怪物……

    煌煌斷喝不停,有的統領雙臂燃起熾焰;有的喚來在成群野蜂;有的血脈賁張體型大了三倍有余……

    中土錦繡,不僅無數修者追求天道,擁有大神通;凡人之中也有天生神力者,出生之時便得天眷,擁有可怕的力量。

    九龍青衣的統領之中,便不乏這種天眷神力之人,此刻面對強敵,紛紛喚請出了天生的本領!

    戰場里能殺傷項蟾蠻的,也只有那幾十位青衣中的高手了……

    項蟾蠻不通教化、茹毛飲血,但也不是無智的野獸,在被奮起神威的青衣好手們撂下數百具屍體之後,就集合起隊伍,浩浩蕩蕩的沖向了唯一能對他們產生威脅的統領們,而普通青衣也拼命趕到長官身邊,想要護住他們報仇的希望!

    血肉橫飛,慘嚎激烈,精鋼打造的繡春刀崩斷了,韌藤編成的停風盾撞碎了,便只剩下血肉之軀,筋骨之防。

    幾十位青衣高手,身邊的屬下、同伴、戰友、兄弟,就像一座座零落的孤島,沒能堅持片刻,便被淹沒在項蟾蠻的怒潮之下!

    ……

    突兀出現的項蟾蠻足有數千之眾,平日里留守在礦井的人,連青衣加罪民,一共也不過萬余人,雖然九龍青衣奮起反抗,也沒能支持太長時間。此刻只剩下幾十名九龍青衣,正聚在小白臉周圍,把礦井的入口處牢牢堵住。

    每有項蟾靠近,小白臉便縱身而至,只一腳便將壯碩、連鋼刀都難傷分毫的怪物踢成一灘肉泥!梁辛這才知道,這個神情倨傲的小白臉,竟然有這麼大的本領!

    梁辛從井下出來的最晚,現在正躲這隊青衣的身後,滿臉悲苦的向外張望著。

    眼看著自己人越來越少,小白臉的臉色無比難看,低聲對著身邊的手下吩咐幾句,立刻有二十余名青衣離開隊伍,也不管下面還有會吃人的玉璧,轉身跑入井下。

    同時小白臉對著留守的同伴們吩咐道︰“堅持片刻,我去去就回!”隨即身形如風,竟然向著不遠處的戰場撲了過去,幾個縱躍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大約一盞茶的功夫,隨著一連串的長嘯,小白臉又殺了回來,頭上臉上都披滿了粘稠的血漿,腰間卻多了一柄尺來長的銀首人俑燈。

    眼看著戰況慘烈,梁辛猶豫了一下,從地上撿起一把卷刃的繡春刀,走進了青衣的隊伍。青衣們也不驚訝,這個時候任誰都會拿起刀子來和他們並肩而戰了。

    小白臉又擊殺了幾頭怪物,回頭看著梁辛青筋暴露、咬牙切齒的激昂模樣,居然撲哧一聲笑了︰“你去把這些項蟾蠻殺光,我向朝廷報功,為你洗脫罪戶的身份!”

    梁辛手一哆嗦,刀子差點掉地上……剛提起來的那點勇氣基本上洩光了,大難臨頭之際也不顧什麼尊卑上下了,苦笑著搖頭︰“說點振作士氣的吧。”

    小白臉仰天打了個哈哈︰“好!殺光怪物,不光讓你洗脫罪戶之身,還提拔你做大官!”

    身邊的一眾青衣都笑了,還有個肥頭大耳的黑胖子,對著梁辛嬉皮笑臉的喊了句︰“卑職參見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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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大洪火雷
   
蠻人大獲全勝,青衣高手九成都已經戰死,只有礦井的入口小白臉千戶還帶領著幾十人,拼命的抵抗著。。

    片刻之後,剛剛深入礦井的那些青衣又折返回來,每個人的肩上都多了一只沉重的木箱。

    梁辛一見那些木箱,立刻嚇得魂飛天外,他到苦乃山已經四個月了,對這些木箱子再熟悉不過,它們的里面,裝的都是大洪火雷!

    幾個頭戴羽冠,身形尤其巨大的項蟾蠻首領,嘴里不停的發出尖銳的呼嘯,招呼著猶自四處追殺罪民的族人回到身旁,跟著揚起尖銳的爪子,指向礦井的入口!

    眼前的天日霍然暗了下來,不知道多少頭怪物一起跳起來,仿佛一個潑天的駭浪,狠狠的向著他們砸了下來。梁辛腦子里一片空白,嘴里  的怪叫著,勢若瘋魔把手里的刀子亂舞成一團,身邊的青衣們顧不上去應付蠻人,都忙不迭的先躲開他……

    就在這些群項蟾蠻自半空撲擊而至,堪堪就要砸進青衣陣列的時候,小白臉倏然引弓而射,同時口中暴喝︰“青絲,烈!”

    刺眼的金光炸起,一下子震碎了漫天蠻怪!

    粘稠的血雨和惡心的碎肉 里啪啦的從半空跌落,一箭之威,百余頭項蟾蠻粉身碎骨。

    一時間里,所有的項蟾蠻都被驚呆了,咧著巨大的嘴巴,眼膜滑開,高高凸起的眼楮里盡是駭然。

    小白臉翻手收起長弓,跟著一腳踢翻了還在耍大刀的梁辛,對身旁屬下低聲傳令︰“點引信,我們下去!”說完拎起梁辛,轉身沖向了井下。

    項蟾蠻首領不認得火雷,一看敵人逃跑,立刻回過神來,氣急敗壞的指揮手下追去……

    青衣留的引信不長,不過二十息之後,轟隆隆的巨響震顫山巒,碎石塵土裹雜著蠻人血肉噴天而起,大地搖晃間,礦井的入口盡數坍塌!

    劇烈的爆炸,不僅轟塌了入口,礦道中也巨石陷落,山壁倒砸,用來隔絕石脈凶性的木架也被掀翻了不少,嘎啦啦的悶響從四面八方不停的傳來,幾十名殘余的青衣衛,一面與追進洞子的項蟾廝殺,一面躲閃著大石……

    巨震揚起的狂風把洞里的燈火盡數撲滅,梁辛被小白臉千戶牢牢抓在手里,眼前一片漆黑,只覺得周遭的一切都在瘋狂的晃動,喘息、慘叫、斷喝、怒罵和兵刃交擊的聲音不停的傳來……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漸漸的安靜了下來,梁辛支著耳朵聽了半天,只有小白臉粗重的呼吸,忍不住小聲問了句︰“千戶,您還好?”

    小白臉沒回答,輕輕的把梁辛放到了身後,長弓橫在胸前,又仔細的傾聽了片刻,這才開口,淡淡的問︰“還有誰活著?”

    “卑職柳亦。”

    只有一個聲音回答了小白臉……

    小白臉又不甘心的等上了一會,最終輕輕的嘆了口氣,晃亮了火折子。梁辛忍不住長出了一口氣,心里琢磨著,幸虧礦洞里那位不讓點燈的玉璧怪物沒發難,否則他們還得請小白臉引箭借光。

    叫做柳亦的青衣,正是不久前和梁辛開玩笑的那個黑胖子,他曾深受曲青石的大恩,是他最心腹的手下,柳亦本領不凡,不僅搏殺狠辣,偏還用肥碩的身子練就一副隨風而飄、落地無聲的輕身絕技,這才在大劫中僥幸逃生。

    柳亦接過火折子,手腳麻利的扶正石壁上的火炬火燈、點燃,片刻後,礦洞漸漸亮了起來。

    原本方方正正的礦洞,都被震得扭曲變形,斑駁的裂璺猙獰的從各處劃過,洞頂歪歪斜斜,仿佛隨時都會掉下來。

    地面上也是一片狼藉,巨石與殘碎的屍體隨處可見,有的青衣被項蟾蠻撕成了碎片,有的與敵人糾纏著被巨石砸中,還有的陷入木板的縫隙踫上了凶煞石脈,只剩下了一具枯屍……

    大洪朝的開山采石工藝頗有造詣,挖掘凶煞石脈的工程,也進行的一絲不苟,礦洞上的支撐井、卸重井、通風井做的沒有絲毫馬虎,而且用的是層層斷進之法,每一段山洞都有獨立的加固支撐,也幸虧如此,爆炸之下礦洞才沒有整個的坍塌。

    小白臉帶著梁辛和柳亦在附近仔細檢查了一遍,發現了兩頭奄奄一息的項蟾,都被小白臉毫不留情的一腳踏碎了頭顱……

    過了一會,梁辛的心情稍復平靜,心里又拱出了無數個疑問,他不敢去攪和正滿臉殺氣的小白臉,輕輕的拽了拽和他一樣愁眉苦臉的柳亦,小聲問︰“那個火雷……怎麼這麼厲害?”

    這些日子梁辛沒少見過火雷,雖然威力不小,可十幾箱疊在一起,也不會產生這麼大的爆炸。

    柳亦雖然是九龍青衣,不過為人和氣,又在同患難的境地里,也不再擺大人的架子︰“一來,這些火雷是司里特別派發的,比著你們用來炸山的家伙要凌厲的多,二來,我們放置火雷的地方,是礦洞入口的主脊凝力所在,一炸之下最初那截礦洞必塌,這是早就設計好的了!”

    挖洞時就設計好一個爆破點,還提前備上特殊的火雷,梁辛微微一驚︰“這麼說,你們早就準備要炸掉礦洞?那、那還挖他干什麼?”

    一直背對著梁辛的小白臉轉過身,接下了他的問題︰“這條凶煞石脈來的詭異,怕會有邪魔外道用它來作祟,所以國師才請來朱離道場的高手來壓陣,至于炸礦洞的設計,只是再加上一道保險罷了,事先可沒人想到會用上它。”

    梁辛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突然看到了小白臉的臉,一下子就愣住了︰“你、你、你怎麼……”

    說著,梁辛用力揉了揉眼楮,小白臉眉眼容貌沒有絲毫的變化,可是比起原來老了許多,現在的他看上去,最少也要四十多歲,眼角額頭都爬出了細密的皺紋,眼神也變得渾濁了許多。

    “老了是麼?”小白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語氣里充斥著一股無奈,伸手拍了拍背上的長弓︰“這把弓有個名堂,叫做青絲、白發、不歸人!”

    小白臉的神情有些疲憊,找了塊石頭坐上去,對梁辛居然滿是耐心的解釋道︰“我只能用它來射出三箭,這三箭的威力固然強大,可主人要付出的代價也不小!”

    看小白臉的情況,梁辛隱隱明白了這把弓子的狀況,忍不住問道︰“要付出的是陽壽?”

    小白臉點頭道︰“不錯,正是壽數!第一射之後,弓子會奪去主人三分之一的壽數;第二射要奪去一半,到這時,主人如果還活著的話,還能有第三射,那便是剩下的全部壽數了。這把邪門的弓,就叫做‘陽壽’!剛剛是我第一次用它。因為我家傳有特殊的心法,所以能射出三箭,如果是旁人執弓,一箭之下便會化身枯骨。”

    說著,小白臉情不自禁的伸手,抹了抹眼角眉梢的皺紋,概嘆了一聲︰“果然是邪門的寶貝!”

    青絲、白發、不歸人,陽壽邪弓,畢生三箭!

    這三箭的威力,也是一箭比一箭更爆裂。

    梁辛這才明白,小白臉為什麼惜弓如命,在外面那麼惶急的情勢里,也只射出一箭。

    這時柳亦皺起了眉頭,看看梁辛,又看看千戶,嘴巴動了動,好像又什麼話想問。

    小白臉斜忒著柳亦︰“有什麼想問的就問,跟誰學的這麼吞吞吐吐!”

    柳亦一樂︰“我是覺得……大人對這個小子,有點太、太看重了,您救他性命、給他講解,就連這娃娃先前打您一拳,你都不計較……”

    梁辛和小白臉一起變色,異口同聲的說︰“沒打!”

    柳亦趕忙跟著搖頭︰“沒打,沒打……”

    小白臉再度望向梁辛,淡淡的問︰“你的那個鬼僕,叫做風習習吧?梁、風習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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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謀逆大罪

梁辛啊了一聲,驚訝問道︰“你怎麼知道?”

    “瘦骨嶙峋,獐頭鼠目,膽小怕事,唯唯諾諾”小白臉冷曬道︰“臉上還有那麼大的的一塊金錢斑,想認不出他都難。。”最早還在山外的時候,小白臉不僅認出了風習習,還看出梁辛就是小鬼的主人。

    小白臉也不等別人繼續發問,徑自向下說︰“風習習除了長個金錢斑,本來也沒什麼稀奇,天下間像這樣的小鬼數不勝數。不過這個風習習卻還有個身份,在三百年前,他曾經是梁一二大人的鬼僕。現在他又奉你為主,而你又姓梁,還是個罪戶,呵呵,我又怎會猜不到,你就是梁大人的後人。”

    “啊!”

    梁辛還沒說話,旁邊的青衣柳亦就先驚呼了起來,一連串的問道︰“梁一二?當年助太祖皇帝征伐天下的梁大人?一手創建九龍司的梁大人?最後以謀逆大罪被處鋸割極刑的梁大人?”

    柳亦的每一個字,都好像一聲炸雷,狠狠的回蕩在梁辛的耳朵里,他先前從風習習的口中得知自家祖上是個大官,可從未想過,梁一二先祖竟然還是為開國重臣。

    “不錯,就是咱們九龍司第一任指揮使,梁大人!”小白臉的面容整肅,點頭道︰“當年我曲氏先祖也曾追隨梁大人出生入死,深蒙他的大恩……可後來,天下太平了,這位梁大人的心腸也變黑了!你們可知,梁一二在成立了九龍司之後,辦的第一批案子是什麼?”

    他的話說著說著就不對味了,梁辛和柳亦都不敢接話。

    小白臉在嘴角掛起了一絲譏誚的冷笑︰“九龍司在成立之後,辦的第一批案子,便是糾察所有梁一二的老部下!這些人都是戎馬出身,幾十年里刀兵殺伐、攻城掠地,身家怎麼可能一清二白?一查之下人人有罪!全都被罷免了官職,趕回鄉下去種田了,嘿嘿,我家的祖上罪責尤重,被關進了九龍司的大牢!那時起先祖就立下毒誓,必殺梁一二。”

    梁辛徹底傻眼了,眼角余光開始踅摸,想找個逃命的出路……

    柳亦的臉則了一下,他就是九龍司的人,明白自己衙門的大牢,比著普通的牢獄不知要可怕多少倍。

    小白臉神色不變,繼續說︰“幾年之後梁一二謀反事發,被處極刑,我家先祖也得以沉冤昭雪,官復原職,從此我們曲家總算順風順水,一直到了今天。”

    柳亦吞了口口水,小聲迎合了一句︰“恭喜大人……”

    小白臉突然大笑了起來︰“不過姓曲的也不是傻子!到了梁大人被問斬時,我家先祖便恍然大悟!。九龍司成立之後,梁一二定是在圖謀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這件事如果敗了,所有和他有干系的人恐怕都要受到牽連,這才先找個由頭,把當年的老部下盡數轟走。這一樁苦肉計,可瞞過了所有人!那時我家先祖便立下毒誓,傾盡身家性命,也要為梁大人翻案,報答他這份苦心恩眷!”

    梁辛總算長出了一口氣,心里琢磨著,姓曲的這位先祖好像挺愛發毒誓的︰“我家先祖,他圖謀的是什麼大事?真的是謀反?又為何要反?”

    小白臉輕輕眯了下眼楮︰“如果他真的謀反,我們還查個什麼?憑著梁大人的武功謀略,他若想當皇帝,便絕不會等到大洪江山穩固之後再謀事!”

    梁辛聽的不是很懂,不過也能明白千戶的意思︰“風習習說他的本領很高,你又說他勢力很大,若真是冤案,即便打不過,難道還逃不得麼?”

    小白臉緩緩的搖頭,說道︰“這些事情是真正的皇家機密,當年的卷宗早已被銷毀,罪名是謀反,但究竟犯得什麼事,誰也不知道。”

    曲家世代,都在暗中調查著梁一二的案子,他們在朝中也有人脈,家里世代為官,先後任職都察院、大理寺、刑部,九龍司、翰林史館,甚至還有一位曲太老爺,在患病之後引刀自宮,進宮去做太監……可根本就什麼都查不到。

    曲千戶正說著,梁辛踏上了半步,上身挺直對著他認認真真的跪了下去,卻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對方像拎小雞似的拎了起來,呵呵笑道︰“當年你我兩家的先祖肝膽相照,現在咱們這些後人,也犯不著弄這些俗禮,實話實說,這些年姓曲的雖然辛苦,但也沒干成什麼大事。”

    曲千戶把梁辛放到身邊︰“我叫曲青石,以後你我便兄弟相稱!”跟著猶豫了一下,又對柳亦笑道︰“只有自己人的時候,你也別大人長千戶短的了。”

    梁辛和柳亦對望了一眼,神色里各自大喜。

    “另外,還有一件事情要對你說明白。”曲青石好像又有點後悔,沒等那哥倆喊出‘青石大哥’,就岔開了話題︰“這些年里,我家代代都在查案,卻沒怎麼去護著梁大人的後人,你可知為什麼?”

    梁辛黯然嘆氣︰“因為關注也沒用,梁家的罪太大,現在能是個普通罪戶已經是最好結果了。除了翻案之外沒別的法子讓我們脫罪,如果你們對我家太過關照,還會引起朝廷的注意,那時不僅自身難保,也會牽連到我家。”

    一旁的柳亦點頭笑道︰“梁指揮使的後人,總有幾分機靈勁的!”

    曲青石也放聲大笑︰“不錯!不過沒太關注,也不是不關注,我家早在三百年前,就在長平城留下一支後裔,雖然大事不行,小事上也總是有些關照的,這三百年里,給你們梁氏後人找罪戶女子配婚時,專挑好生養、子孫福相,總算保著梁家的血脈傳承……”

    梁辛眨巴著眼楮,有點不知道說啥了。

    “當然,那些事情不歸我管,我也不太了解。”曲青石又補充了一句︰“你的身份我原先是不知道的,後來見到風習習,又查了你的戶籍,這才一清二楚。”

    “大人……大哥……還是大人吧,這件事情還是有蹊蹺!”柳亦一邊琢磨著,一邊開口︰“罪戶之律雖然苛酷,但只是對那些殺人、劫掠、匪暴等這些民罪,梁大人的身份、資歷和勢力都是明擺著的,如果要治他的罪,應該斬草除根才對,怎麼會還要留下他的血脈?”

    曲青石哼了一聲︰“梁大人在朝野間聲望頗高,又是開國元勛,朝廷要留下他的一份血脈,一來昭示天恩寬宏;二來安撫人心!”

    礦洞中一時間沉默了下來,曲青石伸手拍了拍梁辛的肩膀︰“你現在想這些還早,先想辦法活著出去再說吧!”

    他的話還沒說完,礦洞中那些剛剛被點燃不久的火把油燈, 的一聲盡數熄滅了,梁辛和柳亦不約而同的一跺腳,同時道︰“又來!”

    跟著兩個人都挺自覺,不用吩咐就一左一右跳到了曲青石背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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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玉石雙煞

和上次一樣,又是一盞微光從曲青石的身前緩緩亮起,不過這次他沒引弓,光芒來自他腰間的銀首人俑燈。.這柄靈燈,是曲青石冒著項蟾蠻的狂攻,從自己的行囊中取來的。

    尺余長的銅燈,乍一看上去就是一個臉色痛苦的銀色人俑,在人俑的頭頂,頂著一枚赤紅色的火捻,在礦洞內黑暗驟降的時候,人俑燈無火自亮,悄無聲息的撐起了一蓬幽幽青光,把三個人盡數籠罩。

    梁辛大奇,沒想到曲青石手里還有這樣的寶貝。

    曲青石此刻也是一臉的竊喜,回過頭對著身後兩人低笑,雖然已經是四十多歲的中年模樣,可眉宇間那份少年人的得意卻醒目的很︰“這是青墨送我的寶貝,平時我都放在行囊中舍不得拿出來……你們干什麼?”

    梁辛和柳亦兩個人動作完全一致,也不顧得上下尊卑,情急之下一起伸手去捂他的嘴巴。

    曲青石不僅沒閉嘴,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這盞燈是青墨師門的寶貝,叫做‘幽冥不見’,光影籠罩之處,陰喪邪煞便察覺不到我們,放心說笑,無妨!”

    這下另外兩個人全都大大的放下了心,柳亦對著梁辛嘿嘿的笑道︰“青墨小姐是大人的親妹妹,自幼天資縱橫,被東海乾的仙長看中,收入門下。”

    東海乾指的是東海之濱的仙川乾山,乾山道是一個極富盛名的修真門宗。

    一提到妹妹,曲青石的臉上盡是暢快與自豪的神色,正想再得意幾句,倏地臉色一沉,同時對梁辛和柳亦也打出了噤聲的手勢。

    梁辛緊閉嘴巴,借著幽幽靈燈向四周望去,一望之下,只覺得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個毛孔都狠狠一顫,整個人都僵在了原地,再也不敢稍動!

    啪啦,啪啦……輕響里,礦洞里的碎石費力的翻滾了起來,先前死在礦洞中的人,無論是九龍青衣還是項蟾蠻人,都笨拙的站了起來,有的少了半邊腦袋,有的沒了一只肩膀,有的胸膛塌下出一個大洞……

    他們姿勢都無比怪異,垂著手、彎著腰、低著頭,頭發披散著耷拉下來,慢慢的從喪命之處,向著坑洞盡頭那方玉璧‘走’去。每‘人’的身後,都拖著一條渾濁的紅漿血線

    按照他們的姿勢,他們只能看見自己的膝蓋。兩只腳也不是在走,而是軟弱無力的蹭在地面上。

    梁辛覺得心髒都快從嗓子里跳出來了,這時曲青石倏地冷笑了一聲︰“不用怕,不是詐屍,是背屍!”

    琢磨著曲青石的話,再仔細看那些屍體,梁辛恍然大悟,每一具屍體的身下,都有一個佝僂小鬼抗著,不過這些小鬼的身體都是半幻之行。靈燈的光芒微弱,不仔細看的話不容易瞧出來。

    曲青石面色如霜,捧著靈燈緩緩跟在了一群背屍小鬼的身後,低聲喃喃自語︰“屍體也吃?看來是餓得緊了。”

    走得距離石壁近了些,就瞧得更清楚了,除了那些正背著屍體的,石壁前面還有大群的小鬼,正在面無表情四處亂轉。

    不過這些小鬼在游蕩時,也會避開地面中裸露的凶煞石脈。

    梁辛也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側頭問身邊的柳亦︰“先前兩個大營,都是被小鬼們拖進玉璧之後給吃掉了?”

    柳亦看著不遠處密密麻麻的鬼物,只覺得頭皮發麻,苦笑著回答︰“若非如此,還能怎樣?”

    走在最前的小鬼,抗著一具項蟾蠻的屍體靠近玉璧,玉璧光潤的表面,就好像變成了個肥皂泡似的,微微凝起一陣漣漪,沒發出一絲響聲,就把屍體吸了進去,那個小鬼卻留在外面,又繼續游蕩。

    梁辛吸溜了一口涼氣︰“不是小鬼吃人,是玉璧吃人……玉璧放出小鬼幫它找、找肉?”曲青石點點頭沒說話,而是仗著靈燈的掩護,悄悄走近一小群小鬼,梁辛心里惴惴不安,不明白他想要做什麼。

    在跟了片刻後,曲青石突然伸出腳用力一踢,嘩啦啦的碎響里,把身前兩三丈的墊腳木盡數掀飛,跟著拉起兩個同伴迅速後退。

    木板掀翻,凶煞石脈裸露出來,幾個小鬼猝不及防,一下子全都摔倒在石脈上,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來,就被吸干成一具皺巴巴的枯屍。

    其他的小鬼卻恍若未聞,繼續四處游走。

    梁辛這才明白了曲青石的意思,低聲道︰“玉璧和石脈,果然是兩回事!”小鬼是玉璧的‘手下’,可依舊會死在石脈上。

    曲青石點點頭,又躡手躡腳的領著兩個同伴,繼續去害小鬼。

    梁辛輕問︰“如果玉璧和石脈撞上了,哪個會贏?”

    曲青石瞪了他一眼,這個事太玄,沒人能說得清楚。

    時間不長,小鬼們再也找不到‘肉’,便紛紛鑽回了石壁中,礦洞里的燈火再度復燃,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曲青石一共害死了七八十頭小鬼,把腳下的木板面踢得坑坑窪窪,很有些意猶未盡的嘆了口氣,把靈燈再度掛回腰間,走向玉璧小心的探索起來。

    梁辛和柳亦兩個人對望一眼,急忙跟在他身旁。

    正如先前那個發現玉璧的青衣統領所說,玉璧和石脈之間,彼此並不相連。

    玉璧極大,眼前這個寬數百步的玉面,只是它的一部分,上、左、右三面都沒入了山體之中,唯獨下面,是懸空而立,距離罪民挖掘出地面有大約一尺的距離,看上去就像一面被架起的鏡子。

    凶煞石脈則是一路斜下,藏入地下深處,兩件絕世邪物之間,相隔一掌寬的距離。

    曲青石觀察的無比仔細,尤其是玉璧沒入山體的接縫處,看他的意思是在琢磨,能不能讓玉璧掉下來,和凶煞石脈踫撞一下,不過最後還是搖頭放棄了,想要玉璧落下,除非把周圍的山岩盡數打碎。

    倒是梁辛,看著玉璧和石脈之間的那道縫隙,總覺得好像有什麼事情,正在自己的腦海中飄來飄去,可卻偏偏抓不住關鍵,想的自己憋悶之極,不過看到曲青石和柳亦都已經不再去看石脈,他也就懶得再想了。

    這座巨大的玉石邪物,只有‘熄燈’之後才會吃東西,現在看上去、摸上去,都正常的很,除了玉中瓖嵌的那斑駁一片的凌亂衣衫……

    現在,梁辛已經從玉璧、蠻人和先祖往事這一連串的震愕中平靜了下來,抬頭看了看四周,黯然嘆了口氣︰“沒有出路,堅持不過幾天。”他心里開始格外想念風習習,還有風習習懷里那些好吃的。

    曲青石笑了笑︰“也不一定就會被困死。這座鬼玉璧如此邪門,在它後面也許另有天地呢。”

    說話之間,曲青石突然抽出佩刀,運足全力,向著玉璧狠狠一刀,斬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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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好自為之

當,一聲銳響,火星四濺。.

    曲青石手中的精鋼寶刀被甭卷了刃口,再看玉璧,連一抹刀痕都沒有。

    柳亦伸著舌頭嘆道︰“好結實!”憑著曲青石的力道和佩刀的鋒利,就算是個銅鼎,估計也能被他劈開,可玉璧卻毫發無傷。

    曲青石也苦笑搖頭︰“陽壽弓也未必能炸碎它,不過……”說著,他把目光飄向梁辛,示意他來接下話題,臉上盡是鼓勵的神色。

    梁辛用力思索,足足過了有一盞茶的功夫,才緩緩抬頭迎上了曲青石的目光︰“不過個啥?”

    曲青石立刻就洩了氣,沒好氣的回答︰“不過玉璧也有柔軟的時候!”

    柳亦也想到了這一層,從旁邊點點頭︰“不錯,小鬼抓人,只要往玉璧里輕輕一送,人就進去了,要對付玉璧,最好趁著它作祟、柔軟時……”

    曲青石恩了一聲︰“下次玉璧作祟,以陽壽弓擊之,但願能打碎這頭怪物!”

    梁辛低低的驚呼了一聲,柳亦也神色復雜,曲青石對他們用力一揮手︰“我意已決,多說無益!青絲烈之後,再來一次白發烈,我還承受的了,不會死人的!”

    跟著,曲青石把陽壽邪弓恭恭敬敬的擺在身前,盤膝坐倒閉目養神,不再說話了。柳亦帶著梁辛從礦洞里又轉了一圈,除了一些清水之外,也找不到其他有用的東西了,兩個人也坐在曲青石身後。

    梁辛對先祖心懷憧憬,對梁一二當年親手創建的九龍司更是好奇,柳亦現在也把他當成小兄弟,低聲給他講解︰“九龍司,分設天、地、人三院。其中,天字院負責皇室衛戍和皇家支脈的案子;地字院糾察百官、監視軍政;人字院分派各大州府刺聽民聲。”

    九龍司三院中,若論實力,自然是負責皇家衛戍的天字頭最雄厚,地字頭次之,人字頭再次之。

    這次負責開山破煞的,都是九龍司人字頭的青衣,曲青石則是九龍人字院中屈指可數的幾位高手之一,特意被指揮使調來壓陣。

    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低聲閑聊著,只等下一次玉璧再‘開飯’,其間梁辛還跳起來,把自己這四年里練得太祖長拳耍了一趟。

    練過拳之後梁辛就後悔了,現在玉璧還沒動靜,他先餓了……

    也許是一個時辰,也許是一天,梁辛也不知道究竟等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開始糊糊的睡著了,剛夢見風習習笑嘻嘻的把從懷里掏出個油紙包,還沒來得及打開,就被柳亦輕輕的搖醒。

    梁辛迷糊了一下,才想到自己境地,急忙爬了起來,再看周圍整個礦洞都沉陷在濃稠的黑暗里!

    柳亦手里捧著正散發著幽光的靈燈,輕輕的對梁辛說︰“玉璧又放小鬼們出來了。”

    話音剛落,身邊的曲青石爆發出一聲怒喝︰

    “白發,烈!”

    陽壽邪弓絞弦嗡顫,細若發絲的箭矢在空中劃出一道燦燦金弧,向著玉璧激射而去!

    可這如風疾火烈般的一箭,在勁銳的破空聲里,竟然毫無凝障的鑽入了玉璧,就此消失不見……

    神箭沒入了玉璧,沒有如想象中那樣凶狠的炸裂開來,玉璧也絲毫無礙,依舊聳立在眾人面前。

    倒是那些小鬼被這一箭驚到了,面目陡然猙獰了起來,盡數加快了腳步,在礦洞中來回亂跑亂跳,想要找出是誰發射冷箭。

    梁辛又等了片刻,手心里緊張的滿是冷汗,終于確認了,這奪去曲青石一半陽壽的一箭竟然沒有一點效果。

    曲青石已經變成了一個耄耋老者,原本清秀的面容被丑陋的皺紋遮掩,眼楮更是渾濁成了一片,在他的臉上赫然出現了一枚枚灰白惡心的老人斑,聲音也變得蒼老渾濁︰“玉璧放出小鬼的時候,會變得虛不受力,那一箭穿過去了,白射了。”

    開口之際,一股死氣沉沉的老人味緩緩彌漫,就連那口潔白的牙齒,現在也殘缺不全,焦黃難看了。

    梁辛的臉色連連變化,因為曲青石轉眼衰老而難過,也因為無法對付玉璧只有困死在此處而沮喪,情不自禁的伸手扶住了曲青石,輕聲勸道︰“沒事,再想其他辦法,你先坐下歇息……”

    曲青石老了。

    人也似乎遲鈍了起來,身體微微佝僂著,皺眉思索了片刻,突然伸手從懷中摸出了一塊紅色的泥巴,隨即悶喝了半聲,身上的衣衫盡數碎裂,露出滿是皺褶的衰老身體。

    梁辛不明所以,柳亦卻神色惶急,伸手拉住了曲青石的胳膊︰“大人,你……你要作甚!”

    曲青石肩臂輕擺,震開了柳亦的手,渾濁的笑道︰“玉璧是成精的邪物,不管它身體有什麼特殊之處,總會有顆血肉之心!碎之,妖物必死。我進去找,你們等著就好!”說著,用掌力化開紅泥,開始仔細的在身上塗抹起來。

    梁辛大吃了一驚,這才知道,曲青石見從外攻擊無效,竟然是要鑽進玉璧,去找妖物的那顆血肉之心!

    “我料這玉璧中,應該是無邊的戾氣傷人,”曲青石不等兩個同伴再開口,陡然加快了語速道︰“我有罡氣護體,再用紅泥封住人氣,在戾氣中也能堅持上一會,不必擔心,更不必搬出這副兒女之態!”

    別說梁辛現在還是個孩子,就連久歷生死的青衣柳亦心里都亂成了一片,兩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勸,只是忙不迭的叫著‘不可,不可!’,一左一右攔在曲青石的面前。

    曲青石把紅泥塗滿全身後,把用剩下的紅泥封住了耳鼻,語氣霍然變得冰冷無比︰“柳統領聽令!”

    柳亦雙目通紅,咬著牙沒吭聲。

    曲青石繼續道︰“按住梁辛,不許他妄動!待會若有了出路,你把他送到我家,對我爹言明一切!”言罷,把最後一抹紅泥抹在嘴巴上,反握陽壽邪弓,對著梁辛輕輕點頭,隨即縱躍而起,風一般掠向玉璧!

    梁辛目裂悶吼,身子卻被同樣表情猙獰的柳亦死死按住,不能稍動。

    曲青石身法極快,從大群的鬼怪間穿插而過,他沉息屏氣,又用紅泥封身,小鬼們對對他似有察覺,但又難以捕捉,一個個在原地轉圈,神色無比迷茫,不過一眨眼的功夫,曲青石便沒入了玉璧中,再沒了一絲聲息……

    梁辛只覺得心口憋悶到了極點,每過一霎,心髒便要沉上一份,等了一會之後,玉璧里毫無動靜,正想回頭去看柳亦,柳亦突然把嘴巴湊到了他的耳邊,低聲道︰“大人回不來,我去拼了,你好自為之。”

    跟著梁辛覺得脖頸上的大筋被人重重一捻,眼前一黑就昏了過去!

    當梁辛再度睜開眼楮的時候,正看到柳亦的身影一閃,沒入玉璧之中。

    在梁辛的身邊,那盞靈燈正散發著幽幽青芒,把他籠罩了起來,略一琢磨梁辛就明白了,柳亦雖然擊昏了自己,但也許是心思散亂,也許是怕傷到自己,這下出手沒能拿捏好力道,只讓他昏迷了片刻就又醒了過來。

    再仔細看看周圍,梁辛的心一下子涼透了……就這麼一會的功夫,小鬼們已經放棄了尋找食物,開始聚集著後退,緩緩回到了玉璧中!

    只怕再等上片刻,當小鬼們全都回到玉璧中,玉璧便會再度凝成實質,那時曲青石和柳亦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只有被堵死在其中。

    曲青石、柳亦,礦洞絕境,邪祟玉璧……還有那句‘我去拼了,你好自為之!’

    擎著靈燈搖搖晃晃的站起來,脖子上的大筋一跳一跳的,整個身體還在麻木里,梁辛卻恍恍惚惚的發現,就算想拼命他都沒資格,憑著自己的力氣只配送死。

    梁辛哇的一聲大哭,明白自己必死無疑之後,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同歸于盡!

    就在‘同歸于盡’這四個字從心底閃過的時候,梁辛打了個冷顫,剛剛在觀察玉璧與石脈縫隙時,腦子里那個模糊的念頭猛的清晰了起來。

    好自為之?

    不如同歸于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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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2 20:14:37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同歸于盡

梁辛握著靈燈也不管臉上的鼻涕眼淚,就那麼哇哇的大哭著,一路歪歪斜斜的沖向玉璧!

    小鬼們被靈燈遮眼,根本察覺不到他,徑自退回玉璧,梁辛也不知道這一路上究竟撞到了幾個鬼物,就那麼歪斜著沖到玉璧和石脈的縫隙間,扔掉銀首人俑燈,左右雙手,分別按向兩件亙古邪物!

    左手沒入玉璧,左耳霍然炸響了鬼哭狼嚎、陰雷轟蕩;

    右手扶住石根,右眼中卻看到了無盡墳塋、漫天冤魂。。

    梁辛的辦法簡單到了極點,同處在苦乃山下的玉璧與石脈,都是惡煞凶靈,彼此卻並不相交,平時各吃各的,井水不犯河水,可如果他們兩個連在一起呢?用自己把他們連在一起。

    果然,兩件邪物在被梁辛的身體連到一處之後,幾乎同時發出了一聲虐戾的嘶嗥,都躁動了起來,梁辛只覺得好像有無數輛裝滿巨石的大車,分別沿著自己的左右雙手,硬生生的擠進血脈,浩浩蕩蕩碾過五髒六腑,最終在自己胸膛一次又一次,轟然相撞!

    梁辛看自己‘奸計得逞’,即便身體難受的無法忍耐,還是忍不住心花怒放,咯咯的笑出了聲,滿口鮮血的說了一句︰“誰能贏?誰贏我就給誰吃!”

    就在兩件邪物滾滾相斗的同時,玉璧中蒸騰起一道青色的霧氣,而石脈中氤氳出一條灰黑的煙霞,就好像兩條蛟龍,在半空中略略停留之後,各自搖頭擺尾,彼此糾纏著,把梁辛層層圍裹,從遠處望去,梁辛仿佛置身在一個巨大的繭子之內。

    與體內張牙舞爪的巨力相反,無論是青霧還是黑煙,在掠過身體時,梁辛就感到一陣清涼,極大的抵消著身體欲裂的苦楚。

    梁辛覺得自己活不久矣,心里反倒踏實了,一邊感受著煙霞的撫慰,一邊挺有點納悶,在琢磨了片刻之後恍然大悟,這對邪物似乎是天生的對頭,不知多少年里近在咫尺卻無法相斗,現在終于有了機會一拼高下,生怕這個‘小戰場’會禁不住巨力灰飛煙滅,所以一邊廝殺,一邊還騰出些力量護住他的身體。

    最近這幾年里,梁辛經歷過的怪事不少,唯獨眼前這件最匪夷所思,不過此刻不能稍動,也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玉璧奈何不了石脈,漸漸變得焦躁起來,巨大的身體開始收縮、膨脹,就好像一只惡心的大胃囊,在顫抖中,突然爆發出了一陣驚天動地的干嘔,旋即,一片鋪天蓋地的血肉骨骼,猛的從玉璧中潑灑而出!

    淋灕的血漿、森森的白骨,其間還夾雜著一團團惡心的毛發,在落地後全都變成了呲牙咧嘴的小鬼,揮舞著利爪獠牙,嗷嗷嘶吼著砸碎腳下的木板,撲向裸露出來的凶煞石脈。

    小鬼一踫到石脈,便會化做枯屍,可小鬼們前僕後繼,看上去就像瘋狂的螞蟻,根本不理自己的死活,只求能咬上一口,撓上一爪!

    梁辛本來已經閉目等死,但是玉璧一開始‘嘔吐’,便立刻睜大了眼楮,死死的盯著不遠處的那些小鬼,果然,在玉璧第三次噴出血骨的時候,赤身的曲青石和柳亦,也被噴了出來,他們身上都塗著一層紅泥,站在青灰色的百鬼叢中異常醒目。

    兩個青衣現在變成了紅泥,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礦洞里擠滿了暴躁的小鬼,驚濤駭浪般一不停的撲向石脈,沒多少工夫,干枯的鬼屍就鋪滿了地面,而凶煞石脈終于有些堅持不住,猛的動了起來,好像被斬斷的壁虎尾巴,開始瘋狂的跳躍、甩動,所過之處山石崩裂,被抽中的小鬼四下亂飛,落地時已經盡數枯萎……

    根本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玉璧吐出的小鬼越來越少,石脈的掙扎也漸漸無力,護體的煙霧逐漸稀薄,體內彼此爭斗的力量也愈發渺小……終于,一切都安靜了下來,礦洞中只剩下無邊的漆黑。

     !悶響。

    身體中的壓力突然消散,梁辛身子一軟,摔倒在地昏睡了過去。

    ……

    咕咕咕咕,一陣古怪的響聲,輕輕的流進了耳鼓深處,梁辛醒了。

    腦子里昏昏沉沉的,過了一會梁辛才回想起剛剛經歷的生死大險,趕忙睜開了眼楮,沒想到一張大臉,正貼在自己的眼前,驚駭中純粹是本能的身體一挺,跳了起來。

    眼前那張大臉反應無比迅捷,電光火石之間躲開了他的頭槌。視線拉遠之後,梁辛恍然發現,大臉也沒那麼大……柳亦賊眼忒忒,正望著梁辛壞笑。

    柳亦身旁,老頭曲青石正襟危坐,臉孔一如既往的那麼臭,不過眼神里卻充滿了好奇,正上下打量著他。

    梁辛一看他倆還活著,巨大的喜悅霍然從心中升騰起來,從腳後跟到頭發,全身上下三萬六千只毛孔,都在興奮地開闔!

    從小到大,對他正眼相看的,只有四個人,丑母、風習習,再有便是不苟言笑的曲青石和賊眉鼠眼的柳亦,他們沒死,梁辛高興,更高興的是自己竟然也還活著。

    梁辛一跳起來,柳亦立刻向後退了兩步,擺著手笑道︰“你可別過來抱我……別、別……”話還沒說完,已經被梁辛一把抱住了。

    柳亦怕傷了他,不敢用力掙扎,苦笑著直搖頭。

    放開了大黑胖子之後,梁辛望向曲青石,後者嚇了一跳,趕忙抄起陽壽邪弓︰“別抱,成何體統!”

    梁辛才不管那套,雙臂大張著向他跑過去,可跑了兩步之後突然站住了腳步,眼神里盡是疑惑︰“你的褲子……”

    曲青石已經擦掉了身上的紅泥,著上身,穿著條破破爛爛的褲子,問題是這條褲子,梁辛看著眼熟。

    回頭再看柳亦,光著兩條腿,上身披著件瘦小的破衣衫,勒得身上肥肉都鼓鼓囊囊的,不過中土漢服上衣都頗為長大,剛好掩住了不雅之處……

    涼風習習,梁辛恍惚里覺得自己有點冷,情不自禁的伸手往身上一摸…...

    礦洞里猛的響起了一聲稚嫩的尖叫,梁辛氣急敗壞的指著兩個九龍青衣︰“你們、你們偷我衣服!”

    不久之前︰

    曲青石和柳亦幾乎同時甦醒,洞子里一片狼藉,鋪滿鬼怪的干屍,玉璧和石脈則化成了齏粉,一對孽物神形俱滅,梁辛在一旁呼呼大睡。

    兩個九龍青衣驚奇不已,在靜下心神之後,又都別扭起來——兩位青衣在塗紅泥的時候,都發狠似的把自己的衣服扯碎了,平時衣冠整齊的上下級現在相向,說不出的尷尬。

    哥倆扭捏了片刻之後,不約而同的把目光飄向了還在昏睡的梁辛……還是曲青石先開口︰“他還是個孩子,光著也正常。”

    柳亦點頭︰“是啊,孩子就應該光。”

    曲青石咳嗽半聲︰“我要褲子!”

    “謹遵大人號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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