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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唐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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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4: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0-17 18:27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唐朝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唐朝之歷史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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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5:55 |只看該作者
自序      


  昔石晉劉昫暨史官張昭遠等,纂成唐史二百卷,歷述唐朝二百九十年事,後人少之,謂其紀次無法,事實零落,於是宋仁宗慶歷年間,復出新編,都二百二十五卷,計十有七年而始成,主其事者為歐陽修宋祁。夫歐宋為北宋名儒,視劉昫張昭遠輩,文名較盛,又經十餘載之徵文考獻,凡五代時之未曾刊行者,至此已盡流傳,據以參證,應得精詳。況草創者難為力,潤色者易為功,得新掩舊,可不待言。然議者猶譏其用字奇澀,未免不文,刊削詔令,不無太略,甚矣作史之難也!
  顧作史固難,讀史亦難。《舊唐書》凡二百卷,《新唐書》且多至二百二十五卷,疇能一一盡窺,閱讀無遺?外此如孫甫之《唐史記》,趙瞻之《唐春秋》,陳彭年之《唐紀》,袁樞之《唐史紀事本末》,或百卷數十卷不等,即終日埋案披覽不輟,恐亦未能悉誦也。後生小子,學識有限,欲取唐史而盡讀之,匪惟不暇,抑病未能,乃轉而彩諸坊間諸舊小說,如所謂《隋唐演義》《說唐全傳》《薛家將》《征東》《征西》《羅通掃北》以及《西游記》《長生殿》《鏡花緣》《綠牡丹》諸書,日夕展覽,目為實跡,庸詎知其語出無稽,事多偽造,增人智識則不足,亂人心術且有餘耶!
  鄙人不敏,曾舉宋元明清諸史事,編為通俗演義,陸續印行,海內大雅,不譏弇陋,且謂可得通俗教育之助,爰再逆流而上,就唐事以為演述,共成百回,以正史為經,務求確鑿,以軼聞為緯,不尚虛誣。徐懋功未作軍師,李藥師何來仙術?羅藝叛死,烏有子孫,叔寶揚名,未及兒女。唐玄奘取經西竺,寧惹妖魔?薛仁貴立績天山,豈藉子婦?則天淫穢,不聞私產生男,玉環伏誅,怎得皈真圓耦?種種謬妄,瑣褻之談,辭而辟之,破世俗之迷信者在此,附史家之羽翼者亦在此。子虛烏有諸先生,諒無從竊笑於旁也。惟書成倉猝,未經重訂,亥豕魯魚,在所不免,匡我未逮,是所望於海內諸史學家!

        中華民國十有一年,歲次壬戍夏正重九之辰,古越蔡東帆自序於臨江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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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6: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溯龍興開編談將種 選蛾眉侍宴賺唐公



  桑麻無恙,雞犬不驚,村夫野老,散坐瓜棚豆架旁,笑談大唐遺事,什麼晉陽宮,什麼鳳凰山,什麼摩天嶺,什麼薛仁貴征東,什麼羅通掃北,什麼巴駱和,什麼宏碧緣,最出奇動人的,是蓋蘇文興妖作怪,樊梨花倒海移山,唐三藏八十一難,孫悟空七十二變,說得天花亂墜,神怪迷離﹔其實是半真半假,若有若無。咳!我想這班村夫野老,能識得幾個字?能讀過幾句書?無非藉神社戲劇、茶肆盲詞,灌輸了一些見聞,就借那閒著時候,說長論短,談古說今,自稱為大唐人,戲述那大唐事,究竟唐朝有若干皇帝?多少版圖?一古腦兒莫明其妙。甚且把神功妖法、子虛烏有等談,信為真有,看似與國無害,與家無損,哪知恰有絕大關係。二十年前的義和團、紅燈照,不曾說有齊天大聖附身、黃連聖母下世麼?京津一帶愚夫婦,腦中記著唐亂話、西狗屁,遂以為古今一律,仙人間出,迷信得甚麼相似,終弄到聯軍入境,京邑為墟。看官試想!有益呢?無益呢?有損呢?無損呢?談仙說怪諸書,多借唐事影射,故本編緣起,格外痛斥。
  小子就史論史,即唐敘唐,單把那一十四世的唐祚,二百九十年的唐史,興亡衰廢,約略演述,已不下數十萬言,看官恐已怕煩,要說甚神仙?談甚鬼怪?本回是一個開場白,理應將唐朝本末,總揭一段,譬如振衣提領、張網握綱一般。有了大關節目,然後按次敘下,有條有緒,自己覺得不是瞎說,旁人也識得不是亂言。說部之須有楔子,即本此意。曾記前人留一笑談云:「漢經學,晉清談,唐烏龜,宋鼻涕,清邋遢。」漢晉宋清諸朝,自有專書交代,不必向本編聲明,只「唐烏龜」三字,究作什麼解?相傳龜與蛇交,非偶相從,因此世間做丈夫的,縱妻外淫,往往被人喚做烏龜。唐朝開國的時候,曾把晉陽宮內的妃嬪,取作侍姬,恐隋主不甘負著龜名,要來問罪,沒奈何拚死興兵,議行大事,一番大僥倖,竟得隋江山,好容易登了大寶,剗盡群雄,收拾海內二百九十三州,作為李氏私產。所有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統是年年進貢,歲歲來朝,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這真是唐朝實事,並不是唐人虛談,就是大唐人的名目,從此傳聞海外,我中國人常以此自誇,相沿到今,不過天道好還,報應不爽,你要人家去做烏龜,人家亦要你的子孫去做烏龜。太宗高宗的時候,是唐朝極盛時代,宮闈裡面,已是不明不白。太宗奸污弟婦,是皇弟去做烏龜了。高宗皇后武則天,簡直是生性好淫,廣置面首,偉岸如懷義,俊美如昌宗,陸續召將進去,充作倖臣,是皇帝去做烏龜了。嗣是韋後恃寵,中宗點籌,玉環洗兒,祿山抓乳,綠頭巾成為家法,元緒公竟作秘傳,烏龜烏龜,數見不鮮。嗣是乃有倚勢的宦官,嗣是乃有挾權的藩鎮,內外交訌,就把那李氏的國脈,一日一日的斵喪下來。看官以為宦官藩鎮的禍祟,與女寵無與,誰知是因果相連,源流有自,不寵壽王妃,何來高力士?唐室宦官專政,自高力士始。不近大腹兒,何有三節度?安祿山兼領三鎮,為唐室藩鎮之所由始。龜奴龜子,玩弄朝綱,執掌兵政,於是此行彼效,你爭我賽,樂得依樣畫葫蘆,去挾制那烏龜皇帝。歷久相沿,積重難返,閹宦可以弒主,將弁可以逐帥,十軍阿父,勢燄薰天,指田令孜。三鎮大臣,兵戈犯闕。王行瑜,李茂貞,韓建。黃巢殺人八百萬,季述數君數十罪,南面稱尊的天子,逐朝與傀儡相似,今日被人幽,明日被人劫,又明日被人廢死。甚至大家夫婦,委身國賊,好一座錦繡江山,竟被那碭山無賴朱阿三,輕輕的移奪了去,說將起來,煞是可憐。但總由列祖列宗,貽謀未善,所以子子孫孫,累得吃苦,連烏龜都無暇做得,豈不是自作自受,近報在自身,遠報在兒孫麼?看官記著!這一部唐朝演義,好做了三段立論:第一段是女禍,第二段是閹禍,第三段是藩鎮禍,依次產出,終至滅亡。若從根本問題上解決起來,實自宮闈淫亂,造成種種的惡果。所以評斷唐史,用了最簡單的三字,叫做唐烏龜,這真所謂一言以蔽之呢。斬釘截鐵,掃除枝葉。
  宗旨既明,請看正傳!話說唐朝開國的始祖,姓李名淵,字叔德,系隴西成紀人氏,為西涼武昭王李暠七世孫。東晉時暠據秦涼,自稱為王,傳子李歆,為北涼所滅。歆生重耳,重耳生熙,熙生天錫,天錫生虎。虎仕西魏有功,賜姓大野氏,官至太尉。嗣與李弼等八人,佐周伐魏,號為八柱國,歿封唐國公。子闥仕隋,襲封唐公。闥妻獨孤氏,與隋文帝的獨孤皇后,是同胞姊妹,因此文帝與闥,名為君臣,實關姻亞。闥生子淵,體具三乳,日角龍庭,文帝嘗稱為不凡子,格外垂愛,獨孤姊妹俱貴,且各產皇帝,確是難得。命複姓李。闥歿,令淵襲爵,歷授譙隴二州刺史。煬帝嗣位,升任太守,又召為殿前少監衛尉少卿。及煬帝征遼東,遣淵督運兵糧,接濟軍士。會楚公楊玄感,即隋故相楊素子,起兵作亂,圍攻東都。淵飛書奏聞,煬帝慌忙引還,命淵為弘化留守,備御玄感。既而玄感敗死,淵留守如故,御下寬簡,頗得眾心。
  先是隋政荒暴,謠諑日繁,起初是喧傳市巷,後來竟傳入宮庭,連煬帝也常有所聞。看官道是何等謠言?一說是:「桃李子,有天下。」一說是:「楊氏將滅,李氏將興。」蒲山公李寬子密,即李弼曾孫。曾因餘廕入朝,授官左親侍,煬帝見密額銳角方,目分黑白,遂說他顧眄非常,即令罷職。玄感發難,密實與謀,兵敗後亡入瓦崗,往投翟讓,也想援據讖語,稱孤道寡,哪知真命天子,別有一李,不是他的李姓。也是漢劉歆之類。煬帝既逐去李密,復疑到郕公李渾身上,誣他謀反,殺身夷族。真是冤枉。一面添造龍舟,東巡西幸。旋聞李淵得將士心,因又疑忌起來,遣使至弘化,傳召李淵。淵因李渾被族,正懷著兔死狐悲的觀念,陡然奉召,料知煬帝不懷好意,不如托詞稱疾,裝著一副病容,接見來使,且把許多黃白物,作了程儀、浼他委婉覆命,但說是待病少痊,即當往朝行在。來使得了金銀,樂得做個人情,便唯唯如命的告別而去。錢可通靈。到了行在,當然將李淵病重,復旨了事。
  煬帝正恣意淫樂,也無心顧及李淵,便擱置了好幾月。
  會有淵甥王氏,在後宮充役,為煬帝所見,不由的記起前事,突問王氏道:「爾舅為什麼事情,好幾月不來見朕?」王氏忙答道:「恐怕是病尚未愈,所以遲延。」煬帝微笑道:「索性死了,倒也好了。」說畢自去。王氏懷舅心切,免不得寫了密書,寄與李淵。淵展書後,不瞧猶可,瞧畢數行,頓惹得驚魂不定,左思右想,無法脫禍,只好再仗那阿堵物,輸送煬帝倖臣,托他斡旋,自己縱酒韜晦,免人伺察。畢竟金錢可以買命,富貴又來逼人,李淵方懷懮慮,偏有詔命下來,加授山西河東慰撫大使,令討捕群盜。淵拜命乃發,進次龍門。適賊帥母端兒,率眾數千,來薄城下,經淵麾下數十騎,控弦出擊,連射皆中,賊前驅多僕,餘眾駭散。淵乘勝搜剿,連破餘賊敬盤陀柴保昌等,收降數萬人,威聲愈震。出手便已勝人。捷書馳報行宮,煬帝大悅,乃改擬北巡,啟蹕出雁門。冤冤相湊,來了一大隊突厥兵,頭目叫作始畢可汗,可汗,系突厥主子稱呼。竟欲攔途掩擊,劫奪乘輿。煬帝聞報,忙馳回雁門,據關自守。始畢可汗,竟調集番兵數十萬,把雁門關圍住,日夕攻撲,害得煬帝惶急萬分,傳檄天下,徧令勤王。
  屯衛將軍雲定興,應詔募兵,指日赴援,可巧有一將門種子,濟世英雄,竟到定興軍營,報名入伍,看官道是何人?便是撫慰大使李淵的次子李世民。唐室江山,全賴李世民造成,故先行提出。世民母竇氏,本是一個女中豪傑,他父名毅,曾仕周為上柱國,尚武帝姊襄陽長公主。竇女生時,發垂過頸,三歲發與身齊,授讀《女誡》《列女傳》等書,過目不忘。及隋高祖楊堅篡周,女自投牀下,慨然道:「恨我非男子,不能救舅家。」毅忙掩女口,命勿妄言,暗地裡卻很自驚異,嘗語公主道:「此女有奇相,且智識不凡,宜為她小心擇婿。」乃就屏間畫二孔雀,遇人求婚,先令試射,陰約中目,方將女許字。那時貴冑王孫,爭來角射,幾乎門限為穿。偏偏張弓發矢,都不能達到目的,只好敗興而去。獨李淵後至,連發二箭,一中左目,一中右目,因得成就了一段良緣。嗣生四男一女,長名建成,次子就是世民,又次名玄霸,又次名元吉,一女適臨汾人柴紹,詳情俱見後文。世民生時,有二龍戲躍門外,三日方去,途人相率稱奇,母亦料為異征,特加憐愛。越四年,有書生自稱善相,進謁李淵,甫見面,即語淵道:「公當大貴,且必有貴子。」淵乃召四子出見,書生獨指世民道:「龍鳳呈姿,天日露表,將來必居民上。公試記著!此兒年近二十,就能濟世安民,願公勿輕視哩。」淵聞言甚喜,書生即辭去。嗣由淵轉了一念,恐書生泄語他人,反致不妙,當即遣人追躡,不意四處找尋,並無下落,遂驚以為神。乃彩濟世安民一語,作為次子的定名。世民才閱十餘齡,已將古今兵法,揣摩純熟,復生成一副膽力,到處交遊,輕財仗義,端的是天縱英姿,不同凡品。至煬帝被圍雁門時,他年已十六歲了。敘入世民,即插入竇後一段故事,並將兄弟姊妹,亦隨手帶過,是絕好的銷納文字。
  雲定興見了世民,問過履歷,已知他是名家子,更因他相貌魁奇,格外加敬。世民即獻計道:「始畢傾國前來,圍攻天子,必謂我倉猝不能赴援,因敢猖獗至此。為我軍計,應大張軍容,布設旌旗數十里,連續不絕,就使到了夜間,亦必鳴鉦擊鼓,互相嘩應。始畢聞我大舉。必疑是援兵齊集,望風遁去了。」定興點首道:「這是一條疑兵計,今日正用得著哩。」就定興口中,敘出計名。當下依計行事,逐隊進行。果然始畢可汗墮入計中,即解圍自去。煬帝得安返東都。世民居定興營中,約有年餘,並不見有甚麼賞典,但聽得都下傳聞,車駕又南幸江都,殺死了好幾多諫官,遂不禁自歎道:「主昏若此,我在此何為?」遂辭別定興,仍然歸裡。會草澤英雄,乘著煬帝南幸,又復四起。李淵受詔為太原留守,世民即隨父至任。有賊帥甄翟兒,自號歷山飛,率悍目來攻太原。淵麾兵出擊,深入賊陣,為賊所圍,世民提弓躍馬,只領著健騎數十,突圍而入。賊眾前來攔阻,均被世民射退,陣勢漸亂。淵乘機殺出,復招集步兵,與世民夾擊賊眾,殺得屍橫遍野,血流盈渠。甄翟兒倉皇遁去,太原復安。
  轉瞬間又過一年,煬帝尚留駐江都,沉湎聲色,那四面八方的草頭王,陸續起來,竟把這浩蕩中原,變成了四分五裂的世界。自煬帝七年間起,至十三年止,各路揭竿起事,差不多有數十起,除楊玄感已見前文外,由小子臚述如左:
  劉武周起馬邑。 林士弘起豫章。 劉元進起晉安。 以上均自稱帝。 朱粲起南陽。自號楚帝。 李子通起海陵。自號楚王。 邵江海起岐州。自號新平王。 薛舉起金城。 自號西秦霸王。 郭子和起榆林。自號永樂王。 竇建德起河間。 自號長樂王。 王須拔起恒定。自號漫天王。 汪華起新安。杜伏威起淮南。以上均自號吳王。 李密起鞏。自號魏公。 王德仁起鄴。自號太公。 左才相起齊郡。自號博山公。 羅藝起幽州。 左難當起涇。 馮盎起高羅。以上均自號總管。 梁師都起朔方。自號大丞相。 孟海公起曹州。自號錄事。 周文舉起淮陽。自號柳葉軍。 高開道起北平。 張長憑起五原。 周洮起上洛。 楊士林起山南。 徐圓朗起豫州。 張善相起伊汝。 王要漢起汴州。 時德叡起尉氏。
  李義滿起平陵。 綦公順起青萊。 淳於難起文登。 徐師順起任城。 蔣弘度起東海。 王薄起齊郡。 蔣善合起鄆州。 田留安起章邱。 張青持起濟北。 臧君相起海州。 殷恭邃起舒州。 周法明起永安。 苗海潮起永嘉。 梅知岩起宣城。 鄧文進起廣州。 楊世略起循潮。 冉安昌起巴東。 寧長真起鬱林。 李軌起河西。自號涼王。 蕭銑起巴陵。自號梁王。
  這數十起草頭王,統是史冊上留有名目,可以錄述。此外尚有許多麼麼小丑,東劫西掠,騷擾民間,實屬紀不勝紀,史家總稱為群盜,小子也不敢捏造姓名。實事求是。那久駐江都的隋煬帝,還日坐迷樓,採集吳娃,鎮日裡花天酒地,醉死夢生。一班獻媚貢諛的楊家奴,又把各處的警報,匿不上聞,眼見得楊氏基業,是朝不保夕了。
  太原留守李淵,目擊時艱,時常愁歎,獨世民別具志趣,只管傾身下士,結識幾個眼前英雄,密圖大舉。晉陽令劉文靜,及宮監裴寂,嘗與世民往來。文靜器重世民,深自結納,寂尚不以為然。會寂與文靜同宿城樓,遙見境外烽火連天,不禁長歎道:「身為窮官,復遭亂離,如何圖存?」文靜反微笑道:「時事可知,我兩人果屬同心,怕甚麼貧窮呢?」寂即轉詰道:「劉大令有什麼高見?幸乞指教!」文靜道:「亂世出英雄,你不見李公子世民麼?」寂搖首道:「他雖有些才識,究竟是個少年,能成得甚麼大事?」文靜道:「此子雖屬少年,卻是個命世奇材,你休得看錯哩!」文靜眼力過人。寂仍似信非信。越宿,有江都使持詔到來,宣示李淵,略稱:「李密叛亂,劉文靜與密通婚,應該連坐,著即革職下獄」云云。淵不敢違慢,即將文靜拘入獄中。李世民聞文靜下獄,急往探望,獄吏見是李公子,當然放入,兩下相見,世民代為歎惜。文靜道:「今天下大亂,還有甚麼正當的賞罰?除非有漢高祖光武帝等,崛起世間,撥亂反正,或尚得善惡分明,沒有冤死的好人。」世民勃然道:「君亦未免失言,難道今世必無異才,只恐肉眼未識直人呢?我來此探君,正欲與君共圖大事,豈似尋常兒女子,看著親友下獄,束手無策,但知向他哭泣麼?」文靜鼓掌道:「好!好!我的眼力,究屬不弱。公子果具命世才,我當代籌良策。今天下大亂,群盜如毛,有真主出,正好收為己用,號令天下。即如太原百姓,俱避盜入城,一旦收集,可得十萬人,尊公麾下,復有數萬兵士,就此乘虛入關,傳檄四方,不出半年,就可成帝業了。」世民聞言,沈吟半晌,徐徐的答道:「君言確是良策,但恐家父不從,奈何?」文靜道:「這也不難。」說至此,即與世民附耳密談,寥寥數語,世民已經瞭解,便告別出獄,自去邀裴寂宴飲。寂頗使酒好博,世民既盛筵相待,復出私錢數萬緡,與寂作樗蒲戲,故意的輸錢與寂。寂因此興高采烈,日夕過從。自是兩情款洽,世民因以密謀相告,寂躊躇道:「尊公與我,原系舊友,但明言相勸,恐反見拒,看來只好暗渡陳倉哩。」世民道:「全仗大力。」寂答道:「現且不必明言,緩日自當報命。」文靜囑世民語,已用虛寫,及裴寂替世民划策,亦仍此法,好在用筆不同。世民喜謝,寂即辭出。
  隔了一日,設席晉陽宮,請李淵入宴。原來隋高祖初都長安,繼在長安城東,營一新城,名曰大興。煬帝更營都洛陽,號為東都。後來四處遊幸,各置行宮。晉陽宮就是行宮之一,宮中設有外監,正副各一人。解釋處,萬不可少,且隋都隋宮,亦俱得連類表明。李淵留守太原,兼領晉陽宮監,裴寂為副。此次寂請李淵入宴,淵以為責居監守,不妨赴席。寂慇懃迎接,入席坐定,當有美酒佳餚,依次獻奉。兩人對酌,歡然道故。淵即開懷暢飲,連盡數大觥,已含有五六分酒意。忽聽得門簾一動,環珮聲來,由淵定睛一瞧,竟走進兩個美人兒,都生得十分佳麗,彷彿如姊妹花一般。俗語說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兩美人婷婷嬝嬝,趨近席前,向淵參見。淵慌忙答禮,寂即指引兩美人,左右分坐,重行勸酒。淵已酒醉糊塗,也不問明來歷,一味兒的亂喝,喝到酩酊大醉,即由兩美人扶掖去睡,雖不及顛鸞倒鳳,已居然偎玉倚香。小子有詩歎道:
   開樽幸接舊相知,更遇名花索笑時。
   莫怪隋家浪天子,真人到此也迷離。  

  究竟李淵醒後,如何處置這兩美人,且看下回續表。首段總揭唐事,以女禍為第一條件,已將全唐二百九十年的大綱,籠括在內。入後敘李家父子,作兩段分寫,不致直捷無味。插敘四方亂事,出以簡括。眉目甚清﹔一覽了然。結末即接入晉陽宮事,標明女禍之開端。觀此一回,已見得妙手經營,自成杼柚。雖曰小說,恰具大文,閱者勿視為尋常筆墨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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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6:5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定秘計誘殺副留守 聯外助自號大將軍



  卻說李淵醉臥晉陽宮,由兩美人侍寢,淵此時已入夢境,還曉得什麼犯法。待酣睡多時,才覺有些醒悟,鼻中聞著一股異香,似蘭非蘭,似麝非麝,不由的奇異起來。當下揉開雙眼,左右一瞧,竟有兩美人陪著,禁不住咄咄稱怪。是否開肉弄堂?還是一對解語花,低聲柔氣,與他說明道:「唐公休怪!這是裴副監的主張。」淵又問她姓氏,一美人自稱姓尹,一美人自稱姓張。淵又問她里居,她兩人並稱是宮眷。淵即披衣躍起道:「宮闈貴人,哪得同枕共寢?這是我該死的了。」二美人忙勸慰道:「主上失德,南幸不回,各處已亂離得很,妾等非公保護,免不得遭人污戮,所以裴副監特囑妾等,早日托身,藉保生命。」屠戮雖或倖免,污辱是已夠了。淵頻頻搖首道:「這……這事豈可行得!」一面說,一面趨出寢門,復行數武,恰巧遇著裴寂,淵將寂一把扯住,復呼寂表字道:「玄真玄真!你莫非要害死我嗎?」寂笑道:「唐公!你為什麼這般膽小?收納一兩個宮人,很是小事,就是那隋室江山,亦可唾手取得。」淵忙答道:「你我都是楊氏臣子,奈何口出叛言,自惹滅門大禍。」寂復道:「識時務者為俊傑,今隋主無道,百姓窮困,四方已經逐鹿,連晉陽城外,差不多要作戰場。明公手握重兵,令郎陰儲士馬,何不乘時起義,弔民伐罪,經營帝業哩。」淵囁嚅道:「我世受國恩,不敢變志。」寂尚欲再言,忽有一卒入報道:「突厥兵到馬邑了,請留守大人,速回署發兵,截擊外寇!」淵聞報,匆匆走回。但見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等,已經待著,當由淵與兩人共議,決遣高君雅領兵萬人,出援馬邑,高君雅領命去訖。
  淵回憶晉陽宮事,好幾日寢食不安﹔旋接馬邑軍報,太守王仁恭,出戰不利,高君雅與戰亦敗,淵愈加著急,退入內室,獨呆呆的坐著。突有一少年馳入,開口白淵道:「大人不亟籌良策,尚待何時?」淵連忙審視,並非別人,乃是次子世民,便回問道:「你有何計?」世民悄語道:「天下大亂,朝不保暮,大人若再守小節,下有寇盜,上有嚴刑,禍至無日了。不若順民心,興義師,還可轉禍為福呢。」淵忿然道:「你怎得胡言!我當拿你自首,先告縣官,免得牽累。」世民道:「兒觀天時人事,已到這個地步,所以敢發此議。大人必欲將兒拿送,兒亦不敢辭死。」淵歎道:「我豈真沒有父子情,忍心告發,置你死地,但你慎勿輕言!」心已動了。世民乃趨出。越日,因寇警益急,世民復入室勸父道:「今盜賊日繁,幾遍天下,大人受詔討賊,試思賊可盡滅麼?賊不能盡,終難免罪。況世人盛傳李氏當興,致遭上忌,郕公李渾,並無罪孽,身誅族夷,大人果盡滅賊,恐功高不賞,益促危亡。兒輾轉籌思,只有昨日的計議,尚可救禍,願大人勿疑!」淵從容語道:「我昨夜細思,你言亦頗有理。今日破家亡軀,由你一人,化家為國,亦由你一人,我也不能自主了。但家屬尚在河東,此事不應速發,還當從緩為是。」世民道:「大人既已決定,家屬即著妥人去接便了。」淵點首示意。世民出室,自去著疊妥人,馳赴河東。
  正在悄地安排的時候,那江都復有消息傳來,嚇得李淵魂不附體。看官道是何因?原來煬帝因淵不能禦寇,特遣使至太原,逮淵問罪。淵此時不勝危急,乃召副宮監裴寂,及次子世民入商。寂即進言道:「我前日勸導明公,正防此禍,目下事已急迫,何待躊躇,古人有言:『先發制人,後發被人所制』請明公三思!」寂說到此句,世民便接口道:「今主昏國亂,盡忠無益,試想偏裨失律,遽罪主帥,這種國法,何時制定?上既亂法,下亦何必守法。」淵喟然道:「倘或弄巧反拙,為之奈何?」寂又應聲道:「這可無慮!晉陽士馬精強,公又蓄積巨萬,借此舉事,何患不成?就是代王侑留守關中,代王侑系隋煬帝之孫。年齡尚是幼衝,關隴豪傑,正思擇主而事,公若鼓行而西,撫有群豪,取關中正如拾芥,奈何甘受拘囚,自去就死呢?」淵尚遲疑未決,寂復逼進一層道:「前寂令宮人侍公,二公子已恐事覺並誅,時常戒備,今又為了寇警,拘公問罪。倘兩罪並發,寂死不足惜,公不要全族誅夷麼?」這一席話,說得李淵死心塌地,決計發難。俄聞欽使已到,他即推說重病,不能起牀,只著屬官邀使入廨,暫且居住。俟病稍瘥,開讀詔旨。來使因李淵手握兵權,不便違拗,只好忍氣待著。淵與世民等密行部署,意欲殺使祭旗,指日出發,適江都又傳到赦詔,仍令淵照舊供職,帶罪圖功。淵乃出接詔書,並款待前後使臣,厚贐去訖。前使不知為誰?總算幸保性命。
  淵稍稍放心,因復延宕了好幾日。李淵實在無用。
  裴寂及世民,隨時催促,乃復提議大事。世民保舉劉文靜,謂可參贊兵謀,因潛召文靜出獄。文靜見了李淵,獻上一計,乃是詐為制敕,令太原西河雁門馬邑人民,凡年二十以上,均應當兵,東征高麗。這道矯詔,發將下去,民心怨苦異常,恨不得隋朝皇帝,即日捽去,才消痛恨。既而劉武周進據汾陽宮,世民又入語淵道:「大人身為留守,乃令盜賊竊據離宮,不亟起事,大禍就要臨身了。」淵接口道:「正為家屬未到,尚在遲疑。」世民道:「家眷聞已啟程,想是即日可到。目下事在燃眉,須趕緊佈置方好哩。」淵皺眉道:「恐怕兵力未足,一時不能起事。」世民乃走近一步,與淵附耳數語。淵隨口稱善,計劃已定,即召集將佐議事。王威以下,統行到來。淵升帳宣詞道:「劉武周僭據汾陽宮,我輩不能往討,罪當族滅,如何是好?」王威等均再拜道:「惟留守命。」淵復道:「朝廷用兵,例須稟白節度,今賊在數百里內,江都在三千里外,遠不濟急,進退兩難,所以我也不能決議。」威等齊聲道:「公位兼親賢,應與國同休戚,若必俟奏報,恐誤事機,目前總以討賊為要策,一切舉措,何妨自專。但教賊燄能平,主上亦不至加罪。是要你等說此語。淵佯作沈吟,半晌方答道:「眾論一致,我也顧不得專擅了。但突厥未退,武周又來,兵分力少,應即添募為是。」威等復齊聲道:「這是今日第一要策。」淵又道:「劉文靜作令有年,應知此間豪士,我想今日募兵,非他不可,須暫時將他釋獄,令充此任,可好麼?」眾齊聲稱善。淵即飭人召入劉文靜,囑令開局募兵,隨令王威等暫退,靜待後命。
  威等退去,淵復命池陽人劉弘基,及洛陽人長孫順德,恊同文靜募兵。王威等聞了此令,不免疑議起來。看官聽著!這劉弘基曾做過右勛侍,長孫順德也做過右勛衛,他二人本在煬帝左右,只因煬帝出征遼東,二人不願隨行,竟亡命晉陽,暫作寓客。就中還有一段嫌疑,李世民的妻室,是故驍衛將軍長孫晟女兒,順德便是晟的族弟,此次令幫同募兵,顯有形跡可疑。世民妻長孫氏亦就此帶敘。且陸續募入的兵士,即歸他二人統帶,並不見派屬他將,王威越加疑忌,遂去問那行軍司鎧武士彟。士彟系文水人,本是李淵心腹,曾勸淵興兵舉義。威偏問及了他,士彟當然代辯。威復道:「他事不必論,惟順德弘基,是朝廷逃犯,奈何令他統兵?我意欲把他按治。」士彟道:「兩人皆唐公門下客,若把他按治,唐公必出來反對,豈不是自尋煩惱麼?」威聞言色沮,乃不敢生異。適高君雅回城乞援,威與君雅相見,密談疑竇。君雅亦謂事有可疑,應相機討淵。會晉陽遇旱,淵擬至晉祠禱雨,先數日下令齋戒。威以為時機已至,遂與君雅定計除淵,只因兵士多轄淵麾下,不能由彼驅遣,沒奈何囑令晉陽鄉長劉世龍,招集鄉兵,埋伏祠中,為刺淵計。世龍佯為依從,暗中恰先告李淵。淵召世民入議,世民道:「這兩人死期至了,兒正要除此兩人,他卻自來尋死,真正湊巧。」遂與淵定下密議,翌晨由淵至蒞事堂,邀同王威高君雅,共坐視事。忽有開陽府司馬劉政會,馳入告密,淵以目示王威,令取狀審視。威即命政會呈狀,政會抗聲道:「所告系副留守事,惟唐公可以取閱。」淵佯作驚訝道:「有這等事麼?」乃顧政會取狀。但見狀上寫著,乃是:「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潛引突厥入寇」等語。淵即遞示王威,惡極。威不待閱畢,便攘袂大詬道:「何等叛徒,敢來搆陷我兩人?」淵冷笑道:「叛徒不叛徒,問你兩人便知。」威與君雅知事不妙,即聯袂下堂﹔才經出門,外面已環繞兵士,有一束髮金冠的少年,戎服跨馬,指揮三吏,立將他二人拿下,送入獄中。看官道少年為誰?便是李世民。三吏為誰?便是劉文靜劉弘基長孫順德。好象縛雞的容易。
  又越兩日,突厥兵數萬人,果入寇晉陽。淵令裴寂等分頭埋伏,竟大開四面城門,洞澈內外。又是個計中計。突厥兵馳入外郭,見內城也是大啟,不由的相顧錯愕,嘩噪了好多時,竟出郭而去。淵於是將王威高君雅,縛至市曹,號令軍民道:「召寇攻城,即此兩人,爾等以為當斬否?」軍民信為實事,哪個不說是該斬。一聲號炮,兩個血淋淋的首級,墮落地上。想是命中注定,應該梟首,不然,政會告密原是李氏主使,胡後來竟弄假成真耶?已而突厥兵復來攻城,淵遣部將王康達等,率千餘騎出戰,全軍盡覆,城中恟懼。世民想了一計,夜遣將士潛行出城,待至天曉,卻張旗鳴鼓,喊吶前來。突厥兵疑為援兵,竟爾退走,城外居民,或被掠取,城內卻不損分毫,軍民相率歡慰,就是李氏父子,也自覺放下懮懷。
  還有一種可喜的事情,李氏家眷,統從河東到來。時竇夫人已歿,所有淵妾萬氏以下,及子建成元吉等,一並進謁﹔連女夫柴紹,也隨同入見。一堂聚首,相對言歡。只三子玄霸,在籍病夭,又有淵妾萬氏子智雲,途中失散,存亡未卜,歡聚中尚帶三分悲悼。淵問柴紹如何同至?紹答道:「小婿寄寓長安,備官千牛,刀名。隋東宮官佩刀,侍衛太子。因得二舅兄密書,促婿至此,婿所以奉召前來。途次適遇岳家眷屬,幸得隨行。」淵不待說畢,忙接問道:「我女可同來否?」紹答言未至,淵乃顧世民道:「你既召你姊夫,為何不邀你姊同來?」紹從旁代答道:「令媛謂不便同行,自有妙計脫禍。」柴紹平生履歷,及舍妻來晉之故,均由此敘明。淵又道:「這也罷了。但我子智雲,年僅十餘,此次失去,不知如何下落。」紹勸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世民即進議道:「家眷已至,大事待行,須速議出兵,掩人不備,遲恐有變。」淵乃召集劉文靜裴寂等,共議出兵方法。文靜道:「出兵不難,所慮突厥時來牽掣,今日要策,莫若先通好突厥,然後舉兵。」世民接入道:「這也是權宜辦法。」乃由文靜撰一草啟,略言:「目下欲舉義兵,遠迎主上,復與貴國和親,如文帝時故例。詳見下文。大汗肯發兵相應,助我南行,幸勿侵暴百姓。若但欲和親,坐受金帛,亦惟大汗是命」等語。草啟既成,復由淵親自錄寫,即遣文靜為使,馳赴突厥。文靜去尚未還,淵不便倉猝發兵,只好整軍以待。暇時即憶念智雲,屢遣人往河東,探聽下落。嗣接使人返報,智雲被官吏執送長安,為留守陰世師所害。淵不禁大慟,裴寂等統來勸解。淵含淚道:「玄霸幼慧,閱年十六,一病告終,這尚是命中注定,無可挽回。智雲頗善騎射,兼能書奕,年比玄霸尚小二歲,不意為吏所捕,慘遭殺戮,我志未遂,我兒先死,豈非一大痛事?」言下又垂淚不止。俗小說中謂玄霸為第一條好漢,後來拋錘擊雷,錘還擊頂,因致斃命,不知是說何所依據?無非隨筆捏造,不值一噱。獨於智雲略而不談,經此編黜虛崇實,方成信史。寂等也為唏噓。
  忽報劉文靜自突厥歸來,當即召入,問明情形。文靜道:「突厥主始畢可汗,謂請唐公自為天子,方出兵馬相助。」寂躍起道:「突厥且願唐公為帝,大事成了。」淵亦轉悲為喜。但口中卻再三推托,不敢自尊。寂復言:「時不可失,機宜亟乘。」文靜亦道:「今義兵雖集,戎馬尚少,胡兵非我急需,胡馬卻要待用,若稽延不報,恐突厥一有悔意,便失臂助。」淵又道:「諸君且更求次策。」寂復道:「必不得已,不若尊今上為太上皇,別立代王為帝,安定隋室,一面移檄郡縣,改易旗幟。陽示突厥有更新意,免他滋疑。」淵微哂道:「這乃所謂掩耳盜鈴呢。但事已至此,也顧不得許多了。」乃再令文靜往報,約與突厥共定京師,土地歸唐公。子女玉帛歸突厥。始畢可汗大喜,即先遣使至晉陽,饋馬千匹。淵很是欣慰,嗣後貽書突厥,竟至自稱外臣,雖是暫時卑屈,終不免一種國恥。大聲發聵。這且慢表。
  且說李淵既連結突厥,遂傳檄各處,自號義兵。西河郡丞高德儒,拒命不受,淵乃命建成世民率兵攻西河。世民與士卒同甘苦,所過令秋毫無犯,沿途菜果,非買不食,民皆感悅。至西河城下,高德儒閉門拒守,經世民督眾猛攻,自為前驅,冒險登城。建成繼進,即將全城攻陷,拿住高德儒,斬首示眾,外此不戮一人,令百姓各安舊業,遠邇稱頌。建成世民遂引兵還晉陽,往返只閱九日。淵大悅道:「如此行兵,雖橫行天下,亦不難了。」因決意入關,再行募兵,復開倉賑濟貧民,老弱領糧,丁壯入伍。裴寂等上淵尊號,稱為大將軍,開府置官,命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唐儉溫大雅為記室。大雅且與弟大有,共掌機密,武士彟為鎧曹,劉政會及崔善張道源為戶曹,姜謩為司功參軍,殷開山為府掾,長孫順德劉弘基竇琮,及王長諧姜寶誼陽屯為左右統軍。此外文武各屬,量才授任。授世子建成為隴西公,兼左領軍大都督,世民為敦煌公,兼右領軍大都督,均得辟置官屬。柴紹為右領軍府長史咨議,劉瞻領西河守。部署粗定,各有專司。長史裴寂,把晉陽宮內的積粟,移送大將軍府,得九百萬斛。又有雜彩五百匹,鎧鍪四十萬副,也一並移交。且將尹張兩美人以下,所有宮女五百名,盡遣至軍府內服役。從此唐公李淵,才得將如花似玉的兩麗姝,實地受用。(諷刺語,且為後文伏筆。)是年為隋煬帝大業十三年新秋,天氣初涼,金風拂暑,(百忙中敘入時景,看似閒文,實關史要。)李淵親率甲士三萬,出發太原,留子元吉守晉陽宮。建成世民等皆從行,誓眾移檄,統說是尊立代王,所以興師。行至中途,由前隊探卒來報。隋郎將宋老生,及將軍屈突通,奉代王侑命,分兵抗拒。屈突通留駐河東。宋老生已領兵到霍邑了。李淵要尊立代王,代王反遣將拒淵,真是兩不兜頭。李淵道:「且進兵霍邑,再作計較!」於是各軍奉令,揚鑣再進。小子有詩詠道:
  漢祖突興豐沛甲,唐公奮起晉陽戈。
  只因近邑兼臣虜,不及劉家天子多。
  欲知後來情形,容待下回再詳。  

  李淵發兵,非出本心,世民請之,裴寂劫之,強而後應,經作者依史敘述,疊用曲筆,寫出當時情事,益覺波瀾層出,趣味橫生。王威高君雅,本庸碌徒,誘而殺之,固屬易事。敘筆先虛後實,情跡離奇。劉文靜使突厥,外略內詳,繁簡得當。蓋小說之足動人目,全賴用筆曲折,不涉蕪衍,否則依事補敘,味同嚼蠟,亦何若返觀正史之為得乎?若文筆不足醒目,反憑虛臆造,假為勇力亂神之說以惑世,是尤為荒謬無稽,有乖正義,明眼人固不值一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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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7:20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攻霍邑陣斬宋老生 入長安擁立代王侑



  卻說晉陽兵士,奉命再進,行至賈胡堡,距霍邑約五十餘里,適值大雨滂沱,不便行軍,只得就賈胡堡駐紮。偏偏一雨數日,浸淫不止,眼見得大家坐食,無法進行。李淵恐軍糧食盡,特遣府佐沈叔安,還赴太原,再運一月糧濟師,叔安領命前去。淵日夜望晴,未見天霽,心中很是焦煩。忽由軍校呈入檄文,急忙取閱,但見文中首二句,是:「魏公李密,謹以大義佈告天下。」不由的失聲道:「李密也來起義麼?」再瞧將下去,是曆數煬帝十罪,後文有「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願擇有德以為天下君,仗義討賊,共安天下」等語。第述檄文中首尾等語,獨將煬帝十罪略去。因煬帝罪惡,應見《隋史》,本編不暇再述,故特從刪節,免致閱者眩目。再看文末署年月日,乃是永平元年五月日。復自語道:「好大的膽量!」語未畢,見世民趨入,乃將檄文遞示。世民覽畢,置檄案上,隨即稟白道:「兒聞李密略取河洛,由瓦崗寨盜翟讓等,奉他為主,自稱魏公,現在有眾數十萬,聲勢頗盛,為我軍計,不如暫與聯絡,免得東顧。」淵點首稱善,便令溫大雅作書約密,聯為同盟。書成後,遣使持去。未幾,即由去使齎還復書,淵立即披覽,略云:
  與兄派流雖異,根系本同。自維虛薄,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執子嬰於咸陽,殪商辛於牧野,豈不盛哉?
  淵閱至此,不禁微笑道:「狂妄極了!」又看將下去,乃是:
  兄果不棄,俯如所請,望即率步騎數千,親臨河內,面結盟約,共事征誅,則不勝幸甚!
  閱畢,復召世民入商,且與語道:「密妄自矜大,非折簡可以定約,我方有事關中,若遽與絕交,反至更生一敵,不如卑詞推獎,令他志驕氣盈,為我塞住河洛,牽綴隋兵,我得專意西征,俟關中平定,據險養威,看他鷸蚌相爭,坐收漁翁厚利,也不為遲呢?」世民喜道:「大人此計甚妙,就照此致復罷!」我亦謂是妙計,但李淵前日,並未聞出一策,此次得此良法,想是福至心靈。乃再令溫大雅復書道:
  淵雖庸劣,幸承餘緒,出為八使,入典六屯,顛而不扶,通賢所責,所以大會義兵,和親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老夫年逾知命,願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鱗附翼。唯弟早膺圖箓,以寧兆民,宗盟之長,屬籍見容,復封於唐,斯榮足矣。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執子嬰於咸陽,未敢聞命。汾晉左右,尚須安輯,盟津之會,未暇卜期。謹此致覆!
  大雅寫好復書,由淵與世民閱讀一周,共稱好不置,因復遣人持去。世民且道:「此書一去,李密必專意圖隋,我可無東顧懮了。」嗣得去使返報,果然李密得書,誇示將佐,淵愈覺放心。不意探騎突來急報,說是劉武周約同突厥,將乘虛襲擊晉陽。又是一波。淵忍不住長歎道:「看來時尚未至,只好趕緊北還。」乃與裴寂等商定行止。寂亦謂隋兵尚強,未易猝下,李密奸謀難測,劉武周惟利是圖,不如還救根本,再圖後舉。淵即議定翌日還軍。時世民正出外巡邏,忽聞有還軍消息,即返營問明,果有此事,忙入內問淵道:「大人何故還軍?」淵略述緣由,且言:「糧食將盡,勢難逗留。」世民勸阻道:「今禾菽徧野,何患乏糧?隋將宋老生,素性輕躁,一鼓可擒。李密顧戀洛口,無暇遠略。劉武周外附突厥,內實相猜,渠雖遠利太原,怎能近忘馬邑?況突厥新與我和,亦未必即日敗盟。此種傳聞,不應輕信。大人創興大義,有志救民,理應先入咸陽,號令天下,今遇小敵,即欲班師,恐從義諸徒,一朝懈體,大事從此去了。」是極。淵搖首道:「倘晉陽有失,豈不是無家可歸?我決意回去罷!」遂促令整裝。世民出見建成,擬邀同諫阻,建成道:「我意亦不欲速歸,但父親已有歸志,看來是不能中阻了。」世民見建成語帶支吾,料是無心入諫,復轉商諸裴寂等人。又皆謂不如歸去,惹得世民惱恨萬分,連夜餐亦不能下咽。輾轉圖維,擬再進諫,大踏步趨入後營,為李淵親卒阻住,只說大將軍已就寢了。世民悲憤填胸,忍不住痛哭起來。淵聞有哭聲,才召世民入問。世民嗚咽道:「兵以義動,有進無退,進即生,退即死,怎得不哭。」淵復問何為致死?世民道:「大人試想!行軍全仗銳氣,一旦退還,銳氣消滅,大家溃散,敵人得乘我後路,追擊過來,我已瓦解土崩,如何對仗?豈不是束手待斃麼?」理解甚明。淵自是亦頗悔悟,復歎道:「左軍已發,奈何?」世民道:「左軍雖去,想尚不遠,兒願往追回。」淵乃笑道:「成敗由汝,汝便去追回罷。」世民欣然趨出,即與建成帶領輕騎,夤夜追回左軍。
  
  越兩日,沈叔安運糧亦至,老天有意做人美,漸漸的霧散雲消,展開了一道日光,淵命軍士曝甲整械,就山麓繞行,避去泥潦,逕趨霍邑。宋老生固守不出,建成世民,先引數十騎至城下,揚鞭指麾後軍,作圍城狀﹔且令軍士辱罵老生。明是挑戰。老生忍耐不住,即驅兵三萬人,開城出戰。淵率百騎馳至,見老生出來對仗,亟令殷開山催召後軍。後軍如召而至,淵欲令軍士先食後戰。世民道:「敵軍已經出城,亟應掩擊過去。且滅此再食罷!」淵乃與建成列陣城東,世民列陣城南,城內隋兵,自東門馳出,淵率建成迎頭攔殺,隋兵恰也不弱,一擁而上,反將淵軍逼退數步。虧得柴紹躍出陣中,揮眾力戰,才得支持。宋老生又從南門出來,逕趨向城東,夾擊淵軍。世民正在南原觀戰,亟與軍頭段志玄,從高原馳下,衝擊老生背後,老生只好回馬交鋒,世民手握兩刀,爭先殺敵,左砍右劈,連斃數十人,漂血滿袖,兩刀皆缺﹔再灑袖易刀,躍馬向前。段志玄等緊隨馬後,拚命奮鬥,一當十,十當百,殺得隋軍旗靡轍亂,人仰馬翻。世民復令軍士傳呼道:「宋老生已擒住了!隋軍何不速降?」此時城東的隋軍,正與淵軍相持,未分勝負。猛聞主將被獲,忙即退兵回城。淵趁勢進逼。那隋兵似風捲殘雲,收入城中,竟將城闔住,單剩宋老生一支孤軍,進退無路,欲回入南門,被世民截住,欲轉入東門,被淵與建成截著。兩下裡圍裹攏來,老生自知窮蹙,下馬投濠,尋一死路。可巧劉弘基馳到,把刀一揮,將老生剁作兩段。老生部下,也都作了刀頭鬼,伏屍數里。一場戰事,寫得淋漓痛快。淵命軍士草草就食,食畢攻城,時已昏暮,大眾肉搏齊登,立即攻入,下令降者免死。城中兵吏,皆匍匐乞降,當下揭榜安民,並引見故吏,去留聽便。已降的兵弁,欲回關中,概授五品散官,即日遣歸。裴寂等謂授官太濫,淵笑道:「隋氏吝惜爵賞,因失人心,我奈何效尤哩?」這是欺人之言,看官莫被瞞過。
  過了兩天,淵即引軍趨臨汾,守吏開門迎降,慰撫如霍邑故例,復進攻絳郡。郡守陳叔達,系陳高宗子,素有才學,至是閉門拒守。淵一面撲城,一面招降。叔達先拒後從,迎淵入城,淵優禮相待,用為幕賓,再出兵抵龍門。適劉文靜引突厥兵五百人,馬二千匹,進謁軍營。淵慰勞有加,且語文靜道:「突厥兵少馬多,正慰我願,君可謂不辱使命呢。」文靜稱謝。正擬督軍進河東,往擊屈突通,忽有河東戶曹任瓖求見,淵即傳入,任瓖行過了禮,即向淵進言道:「關中豪傑,均翹首瞻望義兵,瓖在馮翊多年,所有豪士,多半知曉,若奉命往諭,必望風投誠,公可從梁山濟河,指韓城,逼郃陽,馮翊太守蕭造,系一文吏,當然畏服。就是關中積盜孫華等,亦必遠迎義師。然後鼓行直進,直據永豐倉,規取長安,關中可坐定了。」淵聞言大喜,即任瓖為銀青光祿大夫,令作書招致孫華,自督軍轉赴壺口。河濱人民,各獻舟待濟,淵指日渡河。巧值孫華過河見淵,淵握手與語,令他就坐,面授左光祿大夫武鄉縣公,兼領馮翊太守。徒黨亦以次授官,賞賜甚厚。華願為先驅,引軍渡河。淵遣偏師先濟,又命任瓖為招慰大使,勸撫河西郡邑。瓖本能言善辯,掉著三寸舌,下韓城,收馮翊,太守蕭造,果然奉表請降。將佐等復推淵領太尉,增置官屬,淵如言照行。
  隨即招眾會議,酌定所向,裴寂道:「屈突通擁著大兵,憑恃堅城,我若舍他西去,進攻長安,萬一不勝,退為河東所阻,腹背受敵,豈非危道?計不若先克河東,然後西上。長安恃通為援,通一失敗,長安聞風膽落,有甚麼難破呢?」此說亦頗有理。道言未絕,即由李世民駁斥道:「裴公說錯了!兵貴神速,我今日乘勝西行,正是出人不意的上計。長安人士,智不及謀,勇不及斷,我即可唾手取來。若圍攻河東,久留城下,長安得繕城固壘,以逸待勞,我虛縻時日,自沮軍心,乃是所謂危道呢。況關中豪傑蠭起,未有所屬,不亟招徠,轉失眾望,將來四面皆敵,雖悔何追。」也是一策。淵捻髯與語道:「兩說均有可取,我意擬分作兩軍,偏軍攻河東,正軍趨長安便了。」乃留兵圍河東,自率諸軍渡河西進。朝邑法曹靳孝謨,以蒲津中錍二城來降。華陰令李孝常,以永豐倉來歸。京兆諸縣,亦多遣人納款。淵乃命長子建成,司馬劉文靜,率王長諧等屯永豐倉,守潼關以控河東。慰撫使竇軌以下,概受節制。次子世民,率劉弘基等徇渭北,慰撫使殷開山以下,概受節制。兩軍分頭行事。
  淵自寓長春宮,冠氏長於志寧,安養尉顏師古,及世民婦兄長孫無忌,均來求見。淵一一接待,用志寧為記室,師古為朝散大夫,無忌為渭北行軍典簽。會由鄠縣使人入謁,呈上文書,由淵展覽一周便召柴紹入宮。笑語道:「吾女可謂智且勇了。」說著,即將文書遞閱。紹覽畢,亦歡慰非常。淵復道:「你可帶領騎士,前去迎她。」紹忙將文書邀還,三腳兩步的跑了出去。摹寫盡致。看官!你道為了什麼事情?原來紹赴太原時,曾語妻李氏道:「尊公舉兵,招我前去,我欲與卿同行,途中恐多不便,若留卿在此,不免及禍,此事將如何辦法?」李氏從容道:「君但速行!我一婦人,容易避禍。且我亦自有別計,請君勿懸念!」成竹在胸,不同常女。紹遂自往太原,李氏潛歸鄠縣別墅,散家貲,聚徒眾,適李淵從弟神通,也亡入鄠縣山中,與長安大俠史萬寶等,起兵應淵。李氏即與神通合兵,攻下鄠縣,又令家奴馬三寶,招致關中群盜,如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等,皆聯絡一氣,略取盩厔武功始平諸縣,有眾七萬。左親衛段綸,曾娶淵妾生女,亦聚徒藍田,得萬餘人,與李氏結為聲援。會聞淵已渡河,即由李氏致書稟淵,歷敘神通合兵,及群盜歸降始末。淵喜出望外,因囑柴紹往迎。紹正憶念得很,驟得這種喜報,不覺神情飛舞,當下一躍出門,招呼數百騎兵,歡迎佳偶去了。
  紹去後,神通及段綸,俱遣使迎淵,就是一班降盜,也都馳表輸誠。淵命神通為光祿大夫,段綸為金紫光祿大夫,又作書慰勞群盜,各授官階,令仍照舊居,聽敦煌公世民調遣。世民趨軍西進,沿途群盜趨附,幾不勝數。及至涇陽,連營數里,約得九萬人。隰城尉房玄齡,走謁軍門,世民一見如故,署官記室參軍,引為謀主。兩人互談軍事,娓娓忘倦,幾乎相知恨晚。可巧柴紹夫妻,亦引軍到來,世民欣然出迎。但見那姊氏首戴雉尾,身環獸甲,腰佩七星寶劍,足踏三寸蠻靴,端的是將門女子,巾幗英雄。極力誇獎。後面隨著柴紹,及兵士萬餘人,望將過去,統是糾糾武夫,無一羸弱,此時也不禁驚喜交集,眉宇生春,隨即向姊拱手道:「阿姊辛苦了!」李氏笑答道:「特來幫助兄弟!」世民稱謝。又與柴紹握敘數語,乃令來兵左右駐紮,自引二人入帳,詳敘多時,二人復出駐本營。紹居左,李氏居右,各置幕府。當時號李氏營為娘子軍。
  世民復進兵阿城,軍律嚴明,隊伍不亂。一面遣使稟淵,請會師同赴長安。淵已自長春宮出發,至永豐倉,發粟餉軍,進屯馮翊,命劉弘基殷開山等,分兵西略扶風。城中出兵迎戰,為弘基擊敗,向淵告捷。淵喜得捷音,又接到世民軍報,乃復啟節西行。所過離宮園苑,概令撤銷﹔遣歸宮女,各還親屬。想無尹張二人的美色。及抵長安,世民早已駐軍待著,兩下會師,共得二十餘萬。淵命各依壁壘,毋得侵掠民居,並遣使至城下,傳諭守吏,願擁立代王。代王侑系煬帝孫,故太子昭季子,太子早卒,遺子三人,長子倓封燕王,侗封越王,侑封代王。越王侗留守東都,代王侑留守西京,西京便是長安,由京兆內史衛文升等,輔侑守城。文升年已衰老,聞淵軍抵城下,懮悸成疾,不能視事。獨左翊衛將軍陰世師,郡丞骨儀,調兵守禦。淵遣人諭意,被他斥回,乃督諸軍攻城,並約將士入城後,毋得犯隋氏七廟及代王宗室,有敢違令,夷及三族!將士奉令攻撲,城上矢石交下。孫華冒險越濠,搖旗欲登,被流矢射中要害,竟致隕命。於是淵軍益憤,努力進攻,前仆後繼,連日不退。軍頭雷永吉,左執刀,右持盾,首先登城,餘眾隨上,殺散城頭守卒,逾城開門,迎納淵軍。陰世師骨儀等,尚率眾巷戰,先後為淵軍所擒。衛文升聞城已被陷,立即駭死。代王侑在東宮,當然是嚇做一團,左右逃命要緊,四處奔散。惟侍讀姚思廉,保護代王,從容侍側。淵軍鼓噪入殿,思廉厲聲呵止道:「唐公舉義兵到此,係為匡輔帝室起見,爾等何得無禮?」此人頗有膽氣。眾聞言,頗為愕然,還立庭下。淵下馬趨入,仍執臣禮見代王,並請代王遷居大興殿後廳。代王年僅十三,能有甚麼主意,且見他兵刃環庭,只是抖個不住。思廉到此,也屬沒法,乃扶代王至閣下,泣拜而去。淵退寓長樂宮,與民約法十二條,悉除隋苛禁,然後牽出陰世師骨儀等十餘人,責他貪婪苛酷,兼拒義兵,喝令斬首。可為妾子智雲復仇。所有囚犯,多令釋放。
  唯馬邑郡丞李靖,也在獄中,由淵問他犯罪情由。靖笑道:「我未嘗犯罪,聞公舉事,無從告變,所以自入囚車,令長官傳送江都,以便密告天子。不料到了長安,偏值公來圍城,城守未知我計,因將我暫行羈住。」淵聽這數語,便勃然大怒道:「你敢告發我麼?左右與我推出正法。」靖大呼道:「公興義兵,欲平天下暴亂,乃竟以私怨殺壯士麼?豪爽。淵不答,左右即上前擁出李靖,至外行刑,忽有一人入阻道:「殺不得!殺不得!」正是:
  他日應登名將錄,此時特遣救星來。
  畢竟何人來救李靖,下回再行報明。  

  李氏之旗開得勝,在霍邑一戰,李氏之馬到成功,在長安一役。淵軍初至賈胡堡,天雨連綿,久留不進,老生不能出城掩擊,其無勇可知。一戰而敗,隕首城濠,固其宜也。然李氏得此一勝,而軍心始堅,故本回敘霍邑戰事,有聲有色,較為奪目。長安為李唐根據地,據關中以定天下,勢如建瓴,非經李世民之定計長驅,則屯兵河東,成否尚未可必。故長安一役,為隋唐興亡之大關鍵,敘述自應從詳。中間插入娘子軍一段,格外摹神。蓋巾幗英雄,為歷史中僅見之事,不如此摹寫,未足以顯平陽公主之威名。淵有俠妻,有奇兒,有智女﹔此其所以終成帝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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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7:4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記豔聞李郎遇俠 禪帝位唐祚開基



  卻說李靖被軍士推出,將要行刑,忽有一人入阻,此人非別,就是敦煌公李世民。世民與靖,曾有一面交,素知他才勇兼全,所以急忙阻住。當即入內白淵道:「大人不記得韓擒虎遺言麼?擒虎曾謂靖可談將略,若收為我用,必能立功。請大人不念舊惡,赦罪授官!」淵半晌才說道:「我看他狀貌魁奇,將來恐不易駕馭。」世民道:「兒自有駕馭的法兒,請大人勿慮!」淵乃允諾。世民即出與解縛,好言撫慰。靖入謝後,由世民引置幕府,待若上賓。靖本京兆人氏,表字藥師,系隋初總管韓擒虎外甥,擒虎與談兵事,靖無不通曉,因此擒虎目為將才。
  還有一段意外豔事,小子得自傳聞,也正好就此敘明。隋煬帝初年,南幸江都,命司空楊素守西京。靖素負豪氣,昂然進謁,與素談論時事,英彩逼人。適有美妓執著紅拂,侍立素側,屢以目顧靖。及靖退出,紅拂妓竟暗囑門吏,問靖住址,靖據實以告。及晚宿旅舍,夜半聞叩門聲,靖起牀開戶,一少年持囊竟入,促靖閉門,解紫衣,脫皂帽,竟變成一個初及笄的麗人,靖大為驚異。那麗人答道:「公可識妾否?」靖審視良久,但說了「楊家」二字。麗人嫣然道:「妾果是楊家的執拂妓。」言已下拜。靖慌忙答禮,且問明來意。麗人道:「妾侍楊司空有年,閱人不少,今得見公,姿表絕倫,絲蘿不能獨生,願托喬木,是以來奔。」靖答道:「楊司空權重京師,倘被聞知,豈不惹禍?」麗人道:「他已是屍居餘氣,有何足畏?現侍兒等多半散去,他亦無心追逐,妾所以放膽前來,願公勿懼!」靖問及姓氏,答言姓張,排行居長。乃邀與俱坐,續談衷曲。吐屬俊雅,眉黛風流,遂令靖不忍舍割,留作伉儷。彷彿卓文君夜奔相如。
  嗣恐楊素追捕,同赴太原,投宿靈石旅邸。黎明即起,靖刷馬,張梳髻,突有一虯髯客,乘驢來前,至旅邸下驢,取枕欹臥,看張梳頭,靖不禁怒起,即欲呵斥。張氏忙搖手阻靖,匆匆梳竟,斂衽向前,問客姓名。客自稱張姓,張氏答道:「妾亦姓張。」客喜道:「今日幸逢一妹。」言已,躍然而起。張氏呼靖相見,彼此行過了禮,當由靖購取酒肉,環坐共飲。虯髯客道:「我觀李郎現在窮途,如何得此佳麗?」靖答道:「他人不便與言,如兄磊落光明,不妨實告。」遂具陳始末。虯髯客道:「今將何往?」靖答言將避地太原。客略略點頭,隨手取出一囊,笑顧靖道:「我也有下酒物,李郎能同食否?」靖謙言不敢。哪知囊內是一個人頭,一副心肝,由客取置杯前,用匕首切好薄片,大嚼而盡,且語靖道:「這是天下負心人,我已銜恨十年,今始被我殺死,可消宿恨。」全是俠客行逕。靖只唯唯連聲,不敢細詰。虯髯客又道:「看李郎儀容器宇,不愧丈夫,吾妹可謂得偶,但未知太原一帶,尚有異人否?」靖答道:「有一人與靖同姓,年方弱冠,龍表鳳姿,愚看他是個真主。此外不過與靖相伯仲了。」虯髯客道:「此人現作何事?」靖答言是將門子。客點首道:「是了是了。李郎可俾我一見否?」靖答道:「有友人劉文靜,與他友善,靖當托文靜作一介紹,但兄何故定要一見?」虯髯客道:「太原現有奇氣,想當應在此人身上,我所以定要一見。惟現在尚有瑣事,不便偕行,待至太原再會,李郎當候我汾陽橋,幸勿誤約!」靖願如客言。客駕驢逕去,疾行如飛,轉眼間便不知去向了。
  靖知是俠士,即與張氏啟行入太原,至汾陽橋待客。客果如約而來,相見甚喜,即同往劉文靜家。虯髯客自稱善相,願見李公子。文靜本賞識世民,聞客善相術,正欲證明確否,遂遣人迓世民過談。世民不衫不履,裼裘而來,神氣揚揚,貌與常異。虯髯客不覺變色,招靖密語道:「果是真天子,我已料定十分的八九,尚有道兄一人,令他見面,能料到十成,百無一失了。」靖轉告文靜,文靜允訂後會期,因即告別。屆期,虯髯客引一道士,與靖相見,復同謁文靜。文靜方弈棋,即邀道士入局對弈,又飛書邀世民觀棋。俄而世民到來,長揖就坐,顧盼不群。道士悵然,斂棋入匣道:「此局全輸,不必再弈了。」話中有話。遂罷弈請去。既出,語虯髯道:「此處已有人在,君不必強圖,可別謀他處罷。」言訖,飄然自去。虯髯客留語靖道:「李郎信人,妹尚棲身無所!我當為籌一安宅,今日便偕返西京,何如?」靖有難色。虯髯客道:「你怕楊素麼?他已死了。況有我同行,你怕甚麼?」靖乃挈同張氏,與虯髯再返京中,果然素已早死,另派代王侑留守,便放心馳入京城。虯髯客複語靖道:「今日暫別﹔明日可與妹同詣某坊小宅,我當佇候。」語畢,掉臂逕去。
  翌旦,靖與張氏同至某坊,果見一小板門,才叩一二聲,即有人出迎,延入重門,豁然開朗。室宇宏麗異常,奴婢數十人,導靖夫婦入東廳,廳內陳設,窮極珍奇。至虯髯出見,紗帽紫衫,迥殊前飾。後面隨一少婦,華服雍容,亦端莊,亦秀麗。靖料是虯髯妻室,即與張氏上前相見。虯髯客格外慇懃,導靖夫婦入中堂。四人甫經對坐,即有侍役搬入盛肴,開筵相待﹔並出女樂侑酒,列奏庭中,樂止酒酣,虯髯令蒼頭舁出寶箱,約二十具,分陳左右。因指告靖道:「此皆我歷年所積,今特贈君夫婦。我本欲在此建業,今既遇有真人,不應再留。太原李氏,真是英主,三五年內,當致太平。李郎具有長材,得輔真人,將來必位極人臣,妹獨具慧眼,得配君子,將來夫榮妻貴,亦足為兒女子生色。非妹不能識李郎,非李郎不能遇妹,虎嘯風生,龍騰雲合,原非偶然的際遇。李郎將我所贈,安心佐命,施功立業,努力前途,後此十數年,東南數千里外,傳有異聞,便是我得意時候。妹與李郎,可瀝酒相賀。」說至此,即將文簿匙鑰等,一並交出,並命家僮拜靖夫婦,且囑道:「兩人即你等主人,不得違慢!」靖與張氏,逡巡欲辭。那虯髯客已挈妻入內,須臾即戎裝出來,拱手告別,出門乘馬,也不多帶行囊,只有一奴隨著,揚鞭東去。奇極怪極!閱至此當浮一大白。靖夫婦送客出門,倏忽不見,乃惘然返室,檢點箱櫳,價值不貲。復遺有兵書數篋,內詳風角鳥占雲祲孤虛等術。靖乘暇揣摩,更有所得,因此料事如神。後至唐太宗貞觀年間,東南蠻奏稱海外番目,入扶餘國,殺主自立,國已大定。靖知虯髯成功,入告張氏,共瀝酒向東南拜賀,藉踐前約,世人稱為風塵三俠,便指李靖夫婦,及虯髯客三人。事有所本,不得謂為虛誣。這且不必絮表。
  
  單說李靖既得巨貲,格外豪放,到處交遊,官吏交相薦譽,遂得顯名仕籍,入朝為殿內直長,旋出任馬邑郡丞。聞李淵已起兵太原,料他必進攻長安,因借告變為名,自入檻車,解送長安,先行待著。果然長安被破,不出所料,至見了李淵,自知命未該死,樂得當面唐突,不願乞憐。世民曾與靖會面,且嘗聞韓擒虎遺言,自然有意憐才,竭力營救。嗣是靖留居世民幕中,遇事劻襄,無不效力。淵安民已畢,不再加戮,乃奉代王侑為皇帝,即位大興殿,改元義寧。遙尊煬帝為太上皇,淵自為大丞相,都督內外軍事,普封唐王,以武德殿為丞相府,設官治事。仍用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召前尚書左丞李綱為相府司錄,專掌選事,前考功郎中竇威為司錄參軍,使定禮儀,一面追諡祖父虎為景王,父闥為元王,夫人竇氏為穆妃,又命長子建成為世子,次子世民為京兆尹秦公,四子元吉為齊公。
  佈置已定,忽報西秦霸王薛舉僭稱秦帝,遣子仁杲入寇扶風,且謀取長安。世民自請出擊,淵因令率部眾前行,到了扶風境內,遇著仁杲,即大刀闊斧的殺將過去。仁杲抵擋不住,紛紛逃走。扶風太守竇璡,及河池太守蕭瑀,均迎謁世民。世民接見如禮,引二人還見乃父。淵命璡為工部尚書燕國公,瑀為禮部尚書宋國公,復遣使慰諭河東,招降屈突通。通正與劉文靜等,相持月餘,嘗遣牙將桑顯和,襲文靜營。文靜與段志玄等,盡力痛擊,斬馘無算。顯和只帶數騎逃回。通勢日蹙,留顯和遏潼關,自引兵東趨洛陽。顯和即率眾降文靜,文靜遣竇琮等,與顯和合軍追通,通結陣自固。琮遣通子壽勸父歸降,通見壽至陣前,大罵道:「此賊何來?前與汝為父子,今與汝作仇讎。」隨命左右用箭射壽,壽狼狽奔還。顯和出呼通眾道:「今京城已陷,汝等皆關中人,去將何往?不若趕緊投降,尚可歸見家屬。」通眾俱釋械願降。通自知不免,下馬東向,再拜痛哭道:「臣力屈至此,非敢負國,天地神祗,實所共鑒。」究欠一死。部眾也不與多言,竟擁通至文靜營。文靜送通至長安,淵再三慰諭,命為兵部尚書,賜爵蔣公,且遣至河東城下,招諭堯君素。君素登城見通,欷歔泣下。通亦垂淚沾襟,因呼君素道:「我軍已敗,義兵所指,莫不響應。事勢至此,君應早降!」君素正色道:「公為國大臣,主上以關中委公。代王以社稷托公,奈何負國降敵,且為他人作說客呢?」通歎道!「君素!我因力屈乃降。」君素道:「我力尚未屈,何用多言!」說至此,竟自下城。通也覺懷慚,返報李淵。淵因君素家屬,寓居長安,即命人將他家眷拘住,令君素妻致書勸降。君素仍然不答。淵調虞州刺史韋義節等,逼攻河東,令劉文靜東略弘農各郡,又遣從子孝恭等,撫慰山南山東。雲陽令詹俊等,往徇巴蜀,各地陸續投誠。
  至義寧二年,淵命建成為撫寧大將軍,世民為副,統兵七萬,出徇東都。元吉為鎮北將軍,都督太原十五郡軍事。三子受命渡河,東南分趨,忽由江都傳到急報,煬帝為宇文化及所弒,另立秦王浩為帝了。淵不禁慟哭道:「我北面事人,不能往救故主,敢忘哀痛麼?」未免做作。原來煬帝久駐江都,荒淫日甚。從幸諸臣,無論文武,俱有歸志。將作少監宇文智及,與郎將司馬德勘、直閤裴虔通等,推兄許公化及為主,謀弒煬帝,乃乘夜縱火,引兵入玄武門,直至東閤,把煬帝牽出,曆數過惡,將帝縊死。所有煬帝弟蜀王秀、子齊王暕、趙王杲,及長孫燕王倓以下,無論宗室外戚,一並梟首。又殺大臣虞世基裴蘊來護兒蕭巨許善心等十餘人。惟煬帝姪秦王浩,素與智及交好,智及乃轉告化及,立浩為帝,令居別宮,只許發詔畫敕,不得與聞政事。化及自為大丞相,總百揆,擁眾十餘萬,據有六宮妃嬪,連煬帝後蕭氏,也公然被他奸宿,宣淫無忌,一如煬帝。煬帝遇弒,詳見《隋史演義》,故此處特從簡筆。令弟智及為左僕射,士及為內史令,裴矩為右僕射,特錄士及裴矩兩人,為後文降唐張本。留左衛將軍陳稜守江都,自劫蕭後秦王浩等,出發江東,擬還長安。沿途儀衛甲仗,悉擬乘輿。奪江都人舟楫,取道彭城水路,陸續啟行。虎賁郎將麥孟才,虎牙郎錢杰,與折衝郎將沈光,謀誅化及,事泄被殺,既至彭城,水道不通,復奪百姓牛車,得二千輛,並載宮人珍寶,所有戈甲戎器,無車可載,統令軍士背負登途。道遠軍疲,相率嗟歎。司馬德勘復聯絡郎將趙行樞等,議殺化及,且遣人詣曹州,密結孟海公為外助。孟海公見首回。哪知化及惡貫,尚未滿盈。孟海公覆報未來,德勘等機謀已泄。化及佯擬出獵,召德勘等同行,帳下藏著伏兵,竟將德勘等拿下,一並處死。
  德勘有應死之罪,不得與麥孟才同例。
  那時魏公李密,屯兵鞏洛,阻住化及。吳興太守沈法興,又起據江表十餘郡,聲討化及。梁王蕭銑,因煬帝被弒,居然稱帝,徙都江陵。李淵連得外報,也躍躍欲動,召還建成世民,脅代王侑禪讓帝位。淵受隋禪,明是逼迫而來,故本編書法,概不為諱。看官!你想代王侑是一個庸雛,性命都懸諸淵手,無論淵什麼說,只好唯唯從命。一班攀龍附鳳的臣僚,當然代為擬詔,今日加唐王九錫,明日許唐王戴十二冕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至五月戊午日,宣告禪位,其詞云:
  天禍隋國,大行太上皇遇盜江都,酷甚望夷,釁深驪北,憫予小子,奄造不愆,哀號永感,心情糜溃。仰維荼毒,讎復靡申,形影相弔,罔知啟處。相國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東征西怨,致九合於諸侯,決百勝於千里。糾率夷夏,大庇甿黎,保■朕躬,繄王是賴。德侔造化,功極蒼旻,兆庶歸心,曆數斯在。屈為人臣,載違天命。在昔虞夏。揖讓相推,苟非重華,誰堪命禹?勉強附會。今九服崩離,三靈改卜,大運去矣,請避賢路。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廢,豈其如是?庶憑稽古之聖,以誅四凶,幸值維新之恩,預充三恪。雪冤恥於皇祖,守禋祀為孝孫,朝聞夕隕,及泉無恨。今遵故事,遜於舊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號。若釋重負,感泰兼懷。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濟濟多士,明知朕意!
  禪位詔下,即遣刑部尚書兼太保蕭造,司農少卿兼太尉裴之隱,奉皇帝璽綬,至唐王邸中。淵三揖三讓,才行受命,吾誰欺,欺天乎?乃改大興殿為太極殿,擇於甲子日登基。是日辰刻,先遣蕭造祭告南郊,然後即位。淵年逾五十,鬚眉斑白,因推五運為土德,服色尚黃,戴黃冕,著黃袍,由侍衛等擁登帝座。宗室貴戚及大臣,趨蹌入殿,列班朝賀,跪伏三呼,歷史上稱為唐高祖皇帝。乃頒詔改義寧二年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官吏各賜爵一級。義兵過處,給復三年。罷郡置州,改太守為刺史。退朝後賜百官宴,賞賚金帛有差。越日,授世民為尚書令,從子瑗為刑部侍郎,裴寂為右僕射,劉文靜為納言,蕭瑀竇威為內史令,李綱為禮部尚書,竇璡為戶部尚書,屈突通為兵部尚書,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殷開山以下,各晉授官秩。廢隋大業律令,另頒新格,即就都城立四親廟。追尊高祖熙為宣簡公,曾祖天錫為懿王,祖虎為景皇帝,廟號太祖。父闥為元皇帝,廟號世祖。祖妣及母皆稱後。追諡妃竇氏為太穆皇后,追封皇子玄霸為衛王。立世子建成為太子,封世民為秦王,元吉為齊王,又推恩宗室,凡從弟蜀公孝基以下,封王約得十人。獨降故隋帝侑為酅國公,給宅京師,追諡隋太上皇為煬皇帝。江都太守陳稜,因備天子儀衛,改葬煬帝於江都宮西吳公台下。被殺王公,俱列瘞煬帝墓側,隋朝自此了結。惟東都留守官段達王世充元文都等,得煬帝凶問,奉越王侗為皇帝,改元皇泰,與唐為敵。此外各據一方的草頭王,互相吞並,最強悍的數部,尚角逐中原,擾攘了好幾年。小子有詩歎道:
  歷年龍戰血玄黃,大統終教屬李唐!
  成即帝王敗即賊,繇來天道是無常。
  欲知各處戰爭情形,請看官續閱下回。  

  紅拂夜奔,虯髯讓室,事見張說所著《虯髯客傳》,而正史不錄,論者以為近誣。竊謂張說仕唐,距李靖不過數年,說以能文著名,詎屑以荒唐不經之語,留貽後世。且後世若以說為虛談,亦將置諸敝麓,何至流傳至今,播為豔聞?是可知紅拂虯髯,必有其人。曾見《隋唐演義》中,演述是事,且全載二人姓名。紅拂妓名出塵,虯髯客名仲堅,而說傳無之。張說猶未知其名,寧編《隋唐演義》者,顧獨能知之乎?故本編詳姓略名,存說傳之真也。煬帝被弒,化及驕淫,麥孟才司馬德勘等,先後敗事,而於孟才則書謀誅,於德勘則書謀殺,一字不苟,書法直追紫陽。及李氏受禪,名之曰脅,代王封公,名之曰降,書法謹嚴,尤足與綱目並傳,是固足以補正史之未逮,而不得徒目為小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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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8:03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李密敗績入關中 秦王出奇平隴右



  卻說越王侗既稱帝東都,命段達王世充為納言,元文都為內史令,共掌朝政。會聞宇文化及率眾西來,上下震懼,有士人蓋琮上書,請招諭李密,合拒化及。元文都等贊成琮議,即用琮為通直散騎常侍,齎敕賜密。先是密亡命入瓦崗,適東都法曹翟讓,逃獄至瓦崗寨,糾眾為盜。有單雄信徐世勣王當仁王伯當周文舉李公逸等,群起響應。密遂勸讓舉義,讓自謝不能。湊巧東都來一李玄英,入伙訪密,自述民間歌謠,有桃李章,共計五語。語云:「桃李子,皇后繞揚州,宛轉花園裡。勿浪語,誰道許。」玄英下一解釋,桃逃同音,李指李氏子,釋為李氏子逃亡。皇與後統言君主,宛轉花園,謂隋主在揚州,終無還日,將宛轉自斃園中。莫浪語誰道許兩語,暗藏一個密字,因此聞李密名,遂來尋訪。既與密遇,即將歌讖告密。密益覺自負,意欲藉讓起事。讓有軍師賈雄,素為讓所親信,密遂與雄相結,囑令說讓。雄乃語讓道:「李密系蒲山公後裔,將來必成大事。」讓謂密能自立,何必從我。雄復道:「將軍姓翟,翟有澤義,蒲非澤不生,故須倚賴將軍。」玄英所解已是附會,雄說更覺穿鑿。讓信以為真,與密情好日篤。密遂勸讓攻下滎陽諸縣,齊郡丞張須陁,驍勇善戰,奉調守滎陽,引兵擊讓。讓欲奔回瓦崗,密竭力勸阻,且為讓划策,用埋伏計掩擊須陁。須陁敗死,讓大喜,令密自立一營,號蒲山公營。密又與讓襲據興洛倉,連敗東都援兵。讓於是推密為主,號為魏公,改元永平,置長史以下官屬。讓為上柱國司徒東郡公,亦得置吏。單雄信徐世勣等,俱任大將軍,各領所部。祖君彥為記室,傳檄討隋。略取河南諸郡,與唐通書結好,就在此時。第三回第見大略,故本回再行補敘。凡趙魏以南,江淮以北,所有揭竿諸徒,多半歸附。
  讓奉密命,為行軍總管,夜率步騎襲東都,焚掠外郛。東都居民,悉數遷入宮城,由王世充等登陴固守。讓乃退去。鞏縣長柴孝和,監察御史鄭頲,及虎牢守將裴仁基,次第降密,密各授官職。又得秦叔寶名瓊以字著世。程咬金羅士信趙仁基等,均令統兵,聲勢大振。嗣是與東都將士,屢相攻擊,勝敗不一。武陽郡丞元寶藏,又舉郡降密,密封寶藏為上柱國武陽公。寶藏令門客魏征作啟謝密,征系巨鹿人,少貧好讀書,始為道士,由寶藏召為書記。密愛他文辭愜當,特召為參軍,兼掌記室。征後為太平宰相,故此處敘明履歷。寶藏更會同徐世勣軍,襲破黎陽倉,發粟賑民,選丁壯為兵。不到十日,得兵三十萬名。永安義陽弋陽齊郡,聞風趨附。連竇建德朱粲等,亦遣使附密。
  會王世充調兵十萬,來攻洛口,與密夾水列陣。密渡洛與戰,為世充所敗,奔還洛南,柴孝和等溺死。世充涉洛追擊,恰被密回軍擊退,敗竄石子河,再戰又敗,世充西走,於是密威益振。所有降附諸徒,且奉表勸進。密以東都未平,暫從緩議。偏翟讓兄弘,竟語讓道:「天子汝當自為,奈何與人?汝若不為,不妨與我。」讓司馬王儒信,亦勸讓自為冢宰,奪密大權。讓遲疑未決。總管崔世樞,左長史房彥藻,受讓責侮,潛以所聞告密,且勸密除讓。密尚未肯從。左司馬鄭頲道:「毒蛇螫手,壯士斷腕,公奈何顧戀私義,自誤大局?」導密賣友,不足為訓。密乃與數人定計。置酒召讓。讓與兄弘,及兄子摩侯,司馬王儒信,踐約入席,俱為所殺,密乃聲明讓罪,慰撫各營。讓本殘忍,身死後沒人銜哀。但因密忍心負友,也未免心懷顧忌,漸漸的疑貳起來。
  密進攻東都,復與王世充相持,越王侗且募兵益世充。偏世充屢戰不利,密得據金墉城,東都大震。唐撫寧大將軍李建成,副將軍世民,又率兵至東都,名為援師,實是略地。城中越加惶急。密軍乘勢攻城,建成麾兵阻密,密乃引退。既而建成等還歸長安,密再擬進攻,適值宇文化及,引兵至黎陽,密將徐世勣扼守倉城,忙遣人向密告急。密回駐清淇,與化及隔水遙語。密朗聲道:「汝本匈奴皂隸,投入中國,父兄子弟,世受隋恩,累世富貴,舉朝無比。主上失德,不能死諫,反行弒逆,不學諸葛瞻的忠誠,反效漢霍瑀的悖惡,天地不容,汝將何往?若速來歸我,還可饒汝性命。」化及瞪視良久道:「今日只可言戰,說甚麼書語?」密顧語左右道:「化及庸愚至此,還想自作帝王,一何可笑!雖折杖亦可驅他了。」乃深溝高壘,不與化及爭鋒,且寄語世勣,亦令他掘塹固守,俟化及糧盡退師,再擊未遲。化及大修攻具,進攻倉城,苦為城塹所阻,不能得手。世勣從塹下穿通地道,潛師出擊,縱火焚化及營。化及大敗,攻具多被毀去,惟尚未肯退兵。密正恐東都夾擊,巧值蓋琮齎書到來。以上俱是補敘前事。密乃將計就計,自草降表,願滅化及以贖罪。當下遣使齎表,與蓋琮同報越王。越王侗時已稱帝,再回顧一語以醒眉目。即冊拜密為太尉,兼封魏公,俟蕩平化及,入朝輔政。冊使既去,元文都等以密肯來降,天下可定,遂就上東門置酒作樂。未免太早。王世充獨正色道:「朝廷官爵,輕授賊人,敢問意欲何為?」文都聞言,很是不平,因說世充私通化及,不可不防。由是兩人有隙。既而化及糧盡退師,北趨魏縣,密追躡得勝,報捷東都。文都等相率稱賀,世充偏揚言道:「文都等系刀筆吏,看不透盜賊心腸,將來必為李密所擒。且我軍屢與密戰,殺他部下兵士,前後不可勝計,若密來執政,部眾必圖報復,我輩將無噍類了。」文都得知此語,轉告段達,欲乘世充入朝,伏甲除患。不料段達反通報世充,世充遂乘夜襲含嘉門。文都聞變,即奉隋主侗御乾陽殿,閉門拒守。世充進攻太陽門,斬關直入,令段達進執文都,亂刀處死,即遣部將代為宿衛,然後入見隋主,拜伏謝罪。隋主本無權力,怎好加責,只得引與共語。世充更披發為誓,詞淚俱下,說得隋主易疑為信,竟命世充為右僕射,總督內外諸軍事。嗣是大權盡屬世充,兄弟子姪,各掌重兵,隋主似傀儡一般,一切不能自主,只有南面拱手罷了。
  李密已逐去化及,擬入朝東都,聞變乃還,令開洛口倉。即上文興洛倉。賑民,不設限制,隨意取給。群盜競來就食,不下百萬口。東都兵民,亦多因丐食來降,粒米狼戾,隨散道旁。密喜語賈潤甫道:「這乃所謂足食呢。」潤甫道:「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今百姓襁負而來,無非為就食計,乃有司毫不愛惜,一任取攜,待至米盡民散,何人與公成大業呢?」言之有理。密乃令潤甫判司倉,參軍事。王世充攬權東都,陰圖取密,佯遣使與密講和,願以布易米。密軍多米乏衣,許與交易。東都兵民得食,遂無人出降。密方知墮世充計,絕不與交。哪知世充已挑選精兵,飽飼戰馬,張著永通字號的旗幟,悉銳來攻。密留王伯當守金墉,邴元真守洛口,自引兵出偃師北境,迎擊世充。裴仁基獻策道:「世充悉眾前來,東都必虛,此處可分兵扼守要路,不與他戰,另遣精兵三萬,繞道河西,逕襲東都,世充若去還援,我好前後夾攻,不患不勝了。」的是好計。密頗以為善。偏單雄信陳智略樊文超等,主張速戰,遂緻密亦有戰意。仁基苦勸不從,頓足歎道:「公將來必自悔呢!」魏征亦以為言,鄭頲目為迂論。密遂主張速戰。世充夜遣輕騎潛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兵士皆秣馬蓐食,待曉即發,突擊密軍。密新破宇文化及,士卒已疲,又藐視世充,毫不預防。至敵兵已至軍前,倉猝列陣,已是不及。那世充手下的士卒,統是江淮悍旅,拚死衝來,銳不可當。密軍尚勉強招架,忽伏兵乘高而下,馳壓密營,竟將密眾衝作數截。世充又索得一人,狀貌類密,把他兩手反,牽過陣前,佯呼道:「李密已擒住了!」軍士大呼萬歲。密軍已將敗退,怎禁得這番嘩亂,不由的誤認為真,頓時大溃。單雄信陳智略等,皆降世充。裴仁基鄭頲祖君彥等,統被世充手下擒去。
  密狼狽奔回洛口,誰知守將邴元真,已潛遣人迎世充,反為世充圖密。密自知力不能支,東奔虎牢。王伯當亦棄去金墉城,退保河陽。當下集眾會議,密尚欲南阻河北,北守太行,東連黎陽,再圖進取。諸將道:「兵新失利,眾心危懼,若更逗留,恐人盡叛亡,如何能進取呢?」密長歎道:「孤所恃惟眾,眾既不願,孤也沒法了。」已經一敗塗地,還要稱孤道寡,豈非增丑?說至此,欲拔劍自刎。伯當忙將密抱住,奪去密劍,且勸且泣。眾無不淚下。密乃語眾道:「諸君如不相棄,當共歸關中,密身雖無功,諸君必保富貴。」眾皆應命。密又語伯當道:「將軍室家重大,不應與密同行。」伯當道:「昔蕭何盡率子弟,隨從漢王,伯當豈因公失利,遂敢叛去。生願同行,死願同殉。」卒成死讖。左右統為感泣,從密入關,共二萬人。所有密遺下將帥,與據住州縣,多降東都。就是程咬金秦叔寶等,亦投入世充麾下。惟徐世勣尚守住黎陽,不願叛密。密既入關,語徒眾道:「我擁眾百萬,解甲歸唐,山東連城數百,知我在此,亦當同附,比諸漢時竇融,功亦不小,唐主念我有功,諒應以台司見處呢?」不脫驕態。伯當道:「誠如尊論。」及至長安,入謁唐主,但授密為光祿卿,賜爵邢國公,密大失所望。廷臣又多輕密,因此密復懷異心,這且待後再表。
  且說唐高祖李淵,既定都長安,便欲平定隴西。隴西為薛舉所據,有眾十數萬,聲勢頗盛。舉本隴西土豪,為金城府校尉。金城令郝瑗,命舉剿盜,舉反囚瑗僭號,初稱西秦霸王,繼且稱帝,立子仁杲為太子。仁杲善騎射,綽號萬人敵,所至皆捷,盡有隴西。惟扶風一戰,為世民所敗。應第四回。及武德元年六月,薛舉寇涇州,詔遣世民率八總管兵,出都拒戰。師至豳岐,世民患瘧,令長史納言劉文靜,及司馬殷開山,代掌兵事,且囑勿妄戰。開山與文靜,違世民誡,竟耀兵高墌,被舉潛師襲擊,大敗虧輸。總管慕容羅■李安遠等皆戰歿,士卒十亡五六。世民也只得引還。文靜等坐是罷官。越二月,舉復遣仁杲圍寧州,為刺史胡演擊退。未幾,舉即病死,仁杲嗣立。唐秦州總管竇軌,奉命征仁杲,敗績而還。仁杲復進圍涇州。驃騎將軍劉感,出城遇伏,為敵所擒,射死城下。長平王李叔良,率兵往援,入城固守,僅得自全。以上是補敘文字。高祖聞警,乃再授世民為西討元帥,出擊仁杲。兵至高墌,仁杲使驍將宗羅■,率眾抵禦。羅■自恃勇悍,逕至世民營前,耀武揚威,指名搦戰。世民佯若不聞,但命將士堅壁自守,不得妄動,違令立斬。仍然是一條老法子。偏羅■日來挑戰,且加嫚罵,惹得唐軍性起,個個摩拳擦掌,欲與死戰。只是軍令難違,不得不入帳請令。世民宣諭道:「我軍新敗,士氣沮喪,賊正恃勝而驕,輕視我軍,我宜閉壘自固,養足銳氣,彼驕我奮,乃可克敵了。諸君若違我軍令,休得後悔!」諸將半信半疑,只因權在他手,不好與他爭論,便耐著性子,退出帳外。今日不戰,明日又不戰,直至五六十日,仍然不戰,將士都憤悶得很。
  忽由敵營來了一將,帶著數百騎,詣營乞降。世民召入,問他姓名,叫作梁胡郎,自言營中乏食,不免就擒,所以率部來降。諸將慮他有詐,復入帳諫阻。世民叱道:「梁將軍是見機君子,休得多疑!」遂用好言勸慰,令居後營。一面遣行軍總管梁實,移營淺水原,誘敵來攻。反去挑敵,妙極。羅■大喜,盡銳攻梁實營。實據險不出。營中乏水,人馬數日不飲。羅■卻圍攻甚急。世民乃召語諸將道:「今日可出戰了。」右武侯大將軍龐玉,奮然願往。世民道:「龐將軍可出陣淺水原南,倘賊兵並力來攻,應與奮鬥,不得怯退!我自當引兵援應。」龐玉奉命帶領部眾,至淺水原南,擇地佈陣。陣方列就,那羅■已移兵來攻,仗著人多馬眾,包圍龐玉部軍,四面環擊。龐玉抖擻精神,督軍酣戰,怎奈敵眾層層進逼,恁你如何奮勇,總是殺他不退,反將部兵傷害若干名。龐玉大呼道:「元帥料敵如神,定有精兵來援,大眾幸勿畏縮,須要拚死殺敵!我也不願求生了。」部眾聞言,再接再厲,真個是血肉相搏,天地為愁。忽見羅■陣中,紛紛散竄,一大帥手持長矛,當先突入,後面隨著健將數人,奮勇進來,援應龐玉。玉見來帥不是別人,正是西討元帥秦王世民,不禁踴躍異常。軍士無不感奮,便與世民等合擊敵眾,外面又有唐軍接應,表裡夾攻,喊殺連天。羅■部卒已疲,禁不起這支生力軍﹔更兼前後受敵,眼見得抵擋不住,四散奔逃。世民麾軍追擊,斬首數千級,復提出健卒二千騎,親自帶領,一直窮追。
  竇軌系世民從舅,叩馬苦諫道:「仁杲尚據堅城,我軍雖破羅■,未可輕進。且收軍暫憩,再定進止!」世民道:「我已熟籌過了,今日戰勢,已如破竹,不可再失了。舅勿復言!」兵法所謂靜若處女,出若狡兔,便是此道。遂進攻仁杲所居的折摭城。仁杲列兵城外,與世民夾著涇水。兩陣相對,未及交鋒。仁杲驍將渾乾等數人,已渡水降世民軍。那時仁杲知不能戰,亟引兵退入城中。日已向暮,大軍繼至,合力圍城,到了夜半,守將多縋城投降,仁杲計窮力竭。沒奈何奉表投誠,開城納世民軍。世民入城後,收得精兵萬餘人,男女五萬口。諸將皆入賀世民,且問世民道:「大王一戰而勝,遽舍步兵,又無攻具,直趨城下。眾皆謂城未可取,乃不日即平,偏為大王所料。敢問大王憑何測度,得此奇功。」世民道:「羅■部下,統是隴外悍卒,我出其不意,將他擊破。他四處散溃,傷斃不多,我若緩追,他俱入城,再為仁杲收撫,復成勁旅,據城固守,勢必難圖。惟乘勝急攻,溃卒無城可歸,當然散歸隴外。折摭虛弱,仁杲破膽,無暇為謀,不降何待?我所以得告成功哩。」於是諸將皆羅拜道:「大王勝算,誠不易及。」世民道:「我用謀,諸將用力,均為國家建功,何分彼此?」眾益悅服。
  世民乃押送仁杲還長安,入朝獻俘。高祖諭世民道:「薛舉父子,多殺我士卒,必盡誅薛氏私黨,方可陰慰冤魂。」世民正欲奏阻,早有李密出班奏道:「薛舉殘殺無辜,所以致亡。陛下一視同仁,除仁杲外,既已降服,不可不撫。」密欲籠絡薛黨,故有是請,不應視為仁人之言。高祖乃命斬仁杲於市,並首謀數十人,餘皆赦罪不問。總計薛氏父子據隴西,五年而亡。仁杲已死,有部將旁仚地,已降復叛。仚地羌人,舉父子倚若長城,他自商洛出漢川,有眾數千,四處剽掠。大將龐玉往剿,反為所敗。仚地至始州,擄得王氏女,逼令野合。女有智謀,須仚地屏去部眾,方肯從命。至部眾去遠,復欲與仚地行合巹禮。仚地為色所迷,取酒同飲。女佯作媚態,勸仚地連飲數十觥,仚地頓時醉倒。女拔仚地佩刀,用力刺仚地喉,仚地立斃,乃梟首潛奔,送首梁州。梁州刺史以聞,詔封王氏女為崇義夫人。小子有詩詠道:
  悍盜翻為弱女誅,誥封應降大唐都。
  看她仗劍刺喉日,巾幗居然過丈夫。
  薛舉已平,忽報宇文化及弒秦王浩,自稱許帝,朱粲也自稱楚帝,取唐鄧州,殺死刺史呂子臧,及撫慰使馬元規。竇建德復改國號夏,紀元五鳳,免不得又有一番征討事情,容至下回依次敘明。  

  本回敘李密及薛舉父子事,前後劃清,兩不相混,看似尋常敘述,而詳略處頗費苦心。且隋唐之交,群雄並起,幾不勝舉,非經犀利之筆,依次表明,則梳櫛不清,易眩人目。尤難在事不同時,興亡夾出,總敘則失之混淆,分敘則失之間斷,此豈率爾操觚,所得成章乎,若論夫李密之敗,咎在驕盈,薛仁杲之亡,未始非驕盈所致。古人有言:「驕必敗。」密以才智稱,尚蹈此失,遑論仁杲耶?故必忍其乃有濟,使驕即不足觀,謂予不信,盍觀是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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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8:2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盛彥師設伏斃叛徒 竇建德興兵誅逆賊



  卻說宇文化及,及朱粲竇建德等,僭號稱尊,氣燄日盛。唐高祖欲依次往討,忽有一青年婦人,渾身縞素,踉蹌趨入,號啕大哭。高祖見了此婦,也不禁老淚潸潸。下筆奇突。看官道此婦是誰?原來是高祖第五女桂陽公主,自高祖受禪後,所有各女,無論嫡出庶出,俱封以公主名號。柴紹妻系是嫡出,特封平陽公主。此女佐父有功,且竇後所生,只此一女,故本文敘桂陽公主處,又附筆帶入。此外庶出各女,惟桂陽公主聰穎工詩,亦為高祖所愛,下嫁華州刺史趙慈景。慈景美丰姿,且有膂力,高祖因河東未下,刺史韋義節屢戰不利,乃命他為行軍總管,與工部尚書獨孤懷恩,再率兵往攻。懷恩兵至蒲坂,不設壁壘,驟為隋將堯君素所襲,倉猝敗走。獨趙慈景挺刃力戰,陷入敵陣,卒因力盡援絕,為君素所擒,梟首城外。警耗傳達長安,高祖方遣使持詔,詰責懷恩。那桂陽公主,已自聞知,遂易裝入見高祖,泣請添兵派將,往報大仇。高祖情關兒女,未免愴懷,不得已勸諭再三,令返家守喪。一面命秦王世民為陝東大行台,所有蒲州及河北兵馬,並受節制。世民促獨孤懷恩進兵圍蒲州,君素百計備御,終不能下。高祖屢遣降將招諭,且允賜鐵券,准令免死。君素始終不從。再令君素妻至城下,呼君素道:「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道:「天下名義,豈是婦女所能知曉?」兩語說出,接連是颼的一聲,那妻已被射倒,急由唐兵救回,已是半死半活了。世民聞君素不降,再調兵助攻。君素以死自誓,每語及國家,無不唏噓泣下。嘗語將士道:「我為國家大義,不得不死。若天已絕隋!別有他屬,我當自行斷首,付與君等,持取富貴。今城池尚固,倉儲甚豐,勝敗尚未可知,諸君幸勿懷異呢!」將士等一律感激,且因他平日馭下,嚴而有恩,因此遵囑靜守。既而倉粟告罄,人自相食,君素部下薛宗,竟刺殺君素,持首出降。隋室忠臣,只有君素一人。懷恩正欲進城,不料城門復閉,他將王行本,復約束兵民,乘城拒守。懷恩不能入,只得把君素首級,函解京師,再行攻撲。偏行本驍悍得很,竟招募死士,出搗懷恩。懷恩不及防備,竟被擊退。城內糧道復通,守備益固。這消息報入唐廷,當然下詔切責。懷恩為獨孤太后從子,自恃懿戚,負氣不下,因遂懷怨望,反與王行本連和,謀附劉武周,及武周為世民所敗,始悉懷恩奸狀,給令入覲,縛置諸法。另遣將軍秦武通攻蒲州,一鼓即下。行本出降,亦梟首以徇。這事已在武德三年,小子因事跡相連,所以一氣敘下。惟桂陽公主寂寂寡歡,時增悵觸,高祖恐她懮鬱成疾,索性勸她再醮,更嫁楊師道,竟得壽終,李唐家法,可見一斑。這且擱下不提。
  且說李密出降後,因未得台司,心甚不樂。高祖格外羈縻,常呼他為弟,並把舅女獨孤氏,給作妻室。無如狼子野心,不論什麼恩禮,總難滿他欲壑。王伯當任左武衛將軍,亦未如願,因此兩人時設秘謀,常有叛志。適遇大朝會,密列職光祿,應該進食。他卻甚以為辱,退語伯當。伯當遂勸密他去,密乃向高祖獻策道:「臣虛蒙恩寵,毫無報效,回憶山東人士,皆臣舊部,臣願自往收撫,去討東都,仰托陛下洪威,取世充當如拾芥呢。」高祖便道:「朕聞東都將士,多叛世充,本欲弟乘隙往討,弟卻自願效力,還有何言!」密復請與舊部王伯當賈閏甫同行,高祖悉從所請,且引密同升御榻,酹酒與誓。密再拜受命,即偕王賈二人啟行。群臣多進諫道:「李密狡滑好叛,今遣使東往,譬如投魚赴水,縱虎歸山,必一去不返了。」高祖笑道:「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就使叛去,也不足畏。今且令他二賊交鬥,我得坐收彼弊,亦未始非目前良策。」此語亦不免自誇。群臣乃默然俱退。密等既出關,長史張寶德獨上封章,言密必叛。高祖意乃中變,諭密單騎還闕,與商大計。密得諭,語閏甫道:「既遣我去,復召我還,想必朝中有人播弄。我若詣闕,恐無生理,不若襲破桃林,劫取兵糧,渡河而東,直達黎陽,然後可圖大事。君意以為何如?」閏甫道:「主上待公甚厚,不宜背德,況國家姓名,適應圖讖,天下終當一統,公既已委贄稱臣,復生異圖,就使得破桃林,急切亦無從集兵,一稱叛逆,何人相容?今為公計,不若且應朝命,示無貳心。主上見公恭順,必更遣往山東,此後再作計較便了。」金玉良言。密忿然道:「唐令我與絳灌同列,我如何受命?且彼姓李,我亦姓李,彼若應讖,我亦應讖,彼得關中,我得山東,天與不取,後且受殃。君系我故友,奈何不與我同意?」閏甫又泣諫道:「公姓雖雲應讖,但近觀天時人事,相去甚遠。自翟讓被殺後,人人都說公棄恩忘本,今日何人再肯助公?大福不再,請公三思!」實是苦口。密聽到此處,不由的怒氣上衝,竟拔出腰刀,欲殺閏甫。虧得伯當上前勸阻,才覺罷手。伯當亦婉諫道:「賈君所言,未始無見,請公審慎為是!」密瞋目道:「你亦來說此語麼?」伯當道:「義士為友盡忠,不以存亡易志。公必不見從,伯當願與公同死,但恐徒死無益呢?」伯當既知無益,何不自去?密竟殺朝廷使人,撕毀來詔。閏甫恐隨行惹禍,竟奔熊州。
  密也無暇追回,竟至桃林縣署,語縣吏道:「奉詔暫還京師,隨來家屬,請暫寄縣舍。」縣令自然允諾。遲至日暮,密挈婦女數十名,逕入縣舍。縣令復出迎密,不意那當先健婦,竟拔出利刃,砉然一刀,將縣令頭顱劈碎,倒斃地上。更可怪的,是婦女卸除裙飾,個個變成了赳赳武夫。當下焚庫劫倉,掠取糧械,並驅掠徒眾,直趨南山,乘險東行,遣人馳赴襄城,通告刺史張善相。善相系密舊將,因令發兵來迎,外面卻揚言赴洛。右翊衛將軍史萬寶,適鎮熊州,由賈閏甫報知變端,遂語行軍總管盛彥師道:「密系驍賊,又有王伯當相助,必為大患。」彥師笑道:「但用兵數千人,即可梟二賊首級。」萬寶道:「計將安出?」彥師道:「兵法尚詐,此時不便與公明言,俟彥師殺賊回來,再與公說明未遲。」胸有智珠。言已,即率兵五千人,逾熊耳山,南據要道,高處伏弓弩手,低處伏刀斧手,且下令道:「俟賊半度,同時並發。」有偏將問彥師道:「密欲向洛,公乃入山,是何用意?」彥師道:「密素狡詐,向洛乃是偽言,他實欲去走襄城,依張善相,我料他必經此道。若縱令入谷,山路崎嶇,但教一人斷後,我便不能為力,今我先得入谷,賊必為我擒了。」好詐者卒以詐敗。於是靜伏以待。果然密與伯當等,逾山而南,彥師早已瞧著,待他半度,麾伏出擊。密部下不過千人,更因首尾兩分,不能相救。上面箭似飛蝗,下面刀似削草,恁他如何刁狡,逃不出這張羅網。才經數刻,即將密眾殺盡。密與伯當,同時授首。彥師奏凱而回,即將兩人首級,函送長安。總計密自起兵至此,六年乃滅。彥師得授爵葛國公,拜武衛將軍,仍鎮熊州。
  時徐世勣尚據黎陽,未有所屬,高祖曾遣降臣魏征,征本隨李密入關,故雲降臣。招世勣降。世勣仍將版籍獻密,令他自呈。及密既受戮,高祖復傳首相示,世勣北面號慟,表請收葬。有詔許歸密屍。世勣舉軍縞素,葬密於黎陽山南。高祖因他不負故主,稱為純臣,特授黎州總管,封萊國公,賜姓李氏。他本籍隸曹州,以字成名,後人呼他為徐楙功,便是他的表字。俗小說中過譽楙功,說他算無遺策,實則未足取信。故本文倒戟而出,特別點明。高祖既除去李密,乃擬出師東征。忽由幽州遞到降表,乃是羅藝舉州來降。當下閱罷表文,立即頒詔,授為幽州總管。藝將薛萬徹萬均,各授官爵。還有黃門侍郎溫大雅弟大臨,曾在藝處為司馬,亦召入長安,命為中書侍郎。看官道羅藝是何等人物?藝本襄陽人,曾仕隋為虎賁郎,隨征遼東,留屯涿郡,剿盜屢有功。但素性好剛,為諸將所忌。藝因激動眾憤,捕殺郡丞,庫儲賜戰士,倉粟給窮人,境內大悅。柳城懷遠諸城,次第歸附,遂自稱幽州總管,雄長一隅。及宇文化及至山東,遣使招藝,藝慨然道:「我本隋臣,如何降賊?」因即將來使斬首,為煬帝發喪三日。既而竇建德高開道等,亦遣人招藝,藝謂屬將道:「建德等皆劇賊,不足與共功名,惟唐公起義關中,民望所歸,王業必成,我不如歸附唐公罷?」溫大臨極力贊成,藝便命大臨草表,齎送長安。至接受詔敕後,突聞竇建德率眾十萬,自冀州來寇幽州。藝欲出城逆戰,薛萬均獻議道:「敵眾我寡,出戰必敗,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列陣,一面由萬均帶領健騎,埋伏城旁,待他渡水來攻,將值半濟,出兵掩擊,定可得勝。」藝依計而行。建德果引兵渡水,甫至中流,伏兵猝發。萬均持槊躍馬,領著健騎數百人,截擊建德。建德知是中計,急忙退還,巴是傷亡無數。再分兵旁掠近邑,又被藝遣將擊退,建德乃返樂壽城。樂壽系建德根據地,號為金城宮,他本漳南農人,投入軍伍,以驍勇得充隊長,後因庇匿罪犯,為郡縣所側目。適張金稱聚眾河曲,高士達聚眾清河,四處剽掠,獨不入建德里門。郡縣益疑建德通盜,捕戮建德家人。建德獨奔赴士達,士達奇建德才,委以兵權。隋涿郡太守張絢,出師往討,被建德用計擊斃,威名益著。會隋太僕楊義臣討平張金稱,乘勝擊高士達,建德勸士達暫避兵鋒,士達不從,一戰畢命。建德獨率百騎亡去,俟義臣退軍,復還為士達發喪,招集舊部,勢復大振,自稱長樂王,據樂壽為都城,備置百官。尋有大鳥五頭,集建德宮。群鳥數萬相從,經日始去,建德以為祥瑞,改元五鳳。又得玄圭一方,目為天錫。竟以夏禹自擬,復改國號為夏。嗣是破隋將軍薛世雄,殺偽魏帝魏身兒,略取冀易定等州,有勝兵十餘萬人。惟與羅藝對仗,竟至敗還。隨筆敘出建德履歷,好為後文開局。
  建德懊悵異常,再欲簡選精兵,往攻幽州。可巧宇文化及到了魏縣,檄招建德,建德召群下會議,且與語道:「我本隋民,隋系我君,今宇文化及,敢行弒逆,就是我的大仇,我欲為天下誅逆,可好麼?」此語卻是有理。納言宋正本答道:「大王奮布衣,起漳南,所有隋室列城,陸續趨附,大都是慕義前來。化及本隋室姻戚,乃敢弒君篡國,真是仇不共天,大王應即日發兵,聲罪致討,方不愧為義師呢?」建德大喜,親自督兵,往攻化及。是時唐淮南王李神通,也奉高祖詔命,進擊魏縣。化及不能抵禦,東走聊城,魏縣為神通所拔,且追逼化及,化及自知勢孤,就將隋宮中所劫的珍寶,貽送海曲賊帥王薄,乞他援助。王薄貪了賄賂,遂帶領徒眾,來到聊城,與化及合力拒守,支撐了好多日。突聞竇建德亦督兵來攻,城中很是恐慌,更因糧食將盡,多有怨言。化及不得已投書唐營,情願出降。神通怒罵道:「弒君逆賊,尚想屈膝求生麼?」安撫副使崔世乾入諫道:「他願降,不妨允許。」神通復叱道:「我軍暴露已久,無非為誅逆起見,現逆賊已食盡計窮。旦夕可克,我當入城誅逆,藉示國威,且好取他玉帛,賞給戰士,若今日受降,試問師出何名?且將何物作賞哩?」神通未免太愚,豈降賊不應再誅,賊物不應再取耶?世乾又道:「今建德方至,化及未平,內外受敵,我軍必敗。目前功已垂成,不戰可下,奈何貪他玉帛,拒降不受呢?」神通大怒,竟將世乾囚住軍中。既而宇文士及從濟北運糧入城,化及軍又得食,遂復拒戰。貝州刺史趙君德,在神通麾下,奮勇登城。神通反鳴金收軍。君德孤掌難鳴,只好退下,回詰神通何故收軍?神通道:「建德兵已將到,不便攻城。」君德向東遙望,尚未見有兵卒到來,料知神通忌功,只好付諸一歎。過了一宵,才聞鉦鼓喧天,竇建德督眾馳至,神通見他勢盛,便引軍退去。
  名曰神通,實是不通。
  化及因唐軍已退,單敵建德,便放膽出兵,與建德交戰。不到數合,被建德殺得七零八落,紛紛敗回。化及先策馬入城,敗軍一擁而入,復閉門拒守。建德縱兵圍攻,由王薄等登陴防禦,相持至晚,幸還沒有疏虞。是夕,攻城益急,王薄自恐有失,忙遣人往請化及,同來捍守。至去使返報,化及已安寢了。想是自知必死,樂得與隋室後妃盡歡一宵。王薄憤憤道:「今夕何夕,還好安寢?想這等酒色狂徒,總難成事,我還顧他做什麼?」言已,即令部下大開城門,迎納夏軍。建德麾兵入城,搜捕化及,化及正與蕭後酣睡,獨斥蕭後,筆法嚴刻。猛聞外面喊殺連天,方才披衣起牀,走出寢門,向外亂闖。剛值建德兵到,一把抓住,捆縛起來。還有宇文智及楊士覽武元達許弘仁孟景等,或策馬狂奔,或持兵死鬥,結果是路窮力絕,均為所擒。建德既掃盡化及餘眾,即請蕭後出見。蕭後無可躲避,沒奈何靦顏出來。建德對著蕭後,卻恭恭敬敬的行了臣禮,對著淫婦,行什麼臣禮?建德見理不明,故終無結果。復立煬帝神位。素服發哀,然後把宇文智及楊士覽武元達許弘仁孟景五人,推到神主前,梟斬致祭。惟化及尚囚住檻車,並二子承基承趾,統行拘著。一面收集傳國御璽,及鹵簿儀仗,並蕭後以下等人,下令回國。既至樂壽,方將化及父子,一律磔死。
  建德性不漁色,妻曹氏不衣絝綺,婢妾只十餘人,得隋宮人數千,悉數遣歸,惟蕭後無從安頓,獨從宮中辟一別室,令她安居。蕭後華色未衰,不願寂處,怎奈建德性格,迥異化及,徒對著春花秋月,悶坐愴懷。湊巧隋義成公主,自突厥來迎蕭後。建德問蕭後願否出塞,蕭後滿口應承,乃遣人送蕭後前行。還有煬帝幼孫政道,系齊王暕遺腹子。未曾遭難,向來隨著蕭後,也令他一同前去。到了突厥,由義成公主接著,當然歡迎。突厥主處羅可汗,系始畢可汗弟,承襲兄位,頗也禮待蕭後,且立政道為隋主,令居定襄,蕭後方耐心住下。
  可與處羅作連牀夢否?
  看官!你道隋朝的義成公主,如何出居突厥?我亦要問。說來又是話長,由小子約略敘明:突厥本匈奴別種,向居漠北,後魏末年,部酋土門,自稱伊利可汗,號妻室為可敦,擁眾數萬,勢日強盛。傳子俟斤,號木桿可汗。復併吞鄰國,威行塞外。北齊北周,分後魏地,互相攻擊,各與突厥連姻,倚為外援。及隋文帝篡周自立,俟斤姪沙缽略可汗,欲為周復仇,屢次寇隋,反為隋軍所敗。隋又行反間計,令俟斤子阿波可汗,與沙缽略相攻,奪沙缽略地,自立為國,稱西突厥。沙缽略大恐,乃向隋乞和,歲修朝貢。沙缽略死,傳弟莫何可汗,莫何又傳沙缽略子都藍可汗,嗣因莫何子染乾,向隋求婚,文帝以宗女安義公主,嫁與為妻,禮賜特厚。都藍因猜忌染乾,舉兵襲擊。染乾敗走歸隋,隋封為啟民可汗,賜居夏勝二州間。安義公主病歿,復將宗女義成公主,給為繼室,啟民感激非常。尋聞突厥內亂,都藍被殺,啟民乃北歸,得主突厥,事隋益恭。啟民死,子始畢可汗立。胡俗,子可妻母,復以義成公主為可敦,始畢甚強,隋末群盜,多半臣附,就是唐高祖亦向他稱臣。始畢死後,傳弟處羅可汗,義成公主復與他配做夫妻。總算隨緣。因聞隋室已亡,蕭後等寄寓夏國,乃遣使來迎,這也算是鐘情骨肉,不忘母家呢。補敘處萬不可少。
  惟竇建德既遣送蕭後,復奉表東都,報明誅逆情形,隋主侗封建德為夏主,建德北面拜受,不意過了兩三月,那隋主侗竟被鴆身亡,小子敘述至此,不禁感喟起來,因隨記一絕句道:
  紛紛亂賊走中原,誰顧三綱及五常?
  追溯禍源非旦夕,祖宗造孽子孫當。
  欲知隋主侗被鴆緣由,容至下回再敘。  

  敘事文中,亦有借賓定主法。看本回敘事文,可分四截。前半回先述堯君素事,次述李密事,君素,隋之忠臣也。有君素之忠,以襯李密之詐,君素死且不朽,李密死且貽譏,故君素足為文中之賓,而李密可為文中之主。後半回因羅藝事,折入竇建德事,蓋羅藝事少,而建德事多,就時事之相因,連類敘及,是藝為賓而建德為主,宗旨與前半回不同,而文法則同。標目曰擊斃叛徒,又曰捕誅逆賊,特舉其大者言之。密既投唐,又欲作亂,是明明叛徒也。化及弒君,人人得誅,建德雖一劇盜,亦以誅逆之名畀之,作此書者固寓有史法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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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3 00:38:46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啖人肉烹食段欽使 討亂酋擊走劉武周



  卻說隋主侗稱帝東都,本是一個現成傀儡,毫無權力,王世充專掌朝政,起初尚佯作謙恭,後來擅殺元文都,及戰勝李密,侈然自大,漸露逆謀,到了皇泰隋主侗年號,已見上文。二年三月,竟自稱鄭王,加九錫。越月,竟將隋主幽禁殿中,自備法駕入宮,居然稱帝,改元開明,廢隋主為潞國公,立子玄應為太子,玄恕為漢王,餘如兄弟宗族等十九人皆為王。世充圖逆時,嘗使人獻印劍,又捏稱河清,且羅取雜鳥,書帛系頸,自言符命,縱鳥令去,為野人捕獻,各給厚賞,僚屬多知他虛誕,嘖有煩言。程咬金已改名知節,自李密敗後,與秦叔寶同降世充,至是語叔寶道:「王公器量淺狹,好作妄語,此種行為,彷彿似老巫嫗,難道好作撥亂主麼?我等須亟圖變計。」頗有識見。叔寶亦以為然,可巧唐驃騎將軍張孝珉等,來攻世充,世充率知節叔寶等,赴九曲城,迎戰唐兵。尚未交鋒,知節叔寶竟率數十騎西馳百步,復下馬遙拜世充道:「蒙公厚待,極思報效,只因公猜忌信讒,僕等不便托足,留恐有禍,因此告辭。」態度雍容,不同凡眾。世充望見,即飭人追還,哪知兩人早已上馬,揚鞭馳去,竟入唐營。害得世充瞠目結舌,轉恐部將效尤,不若返登大位,頒給賞爵,或可維繫軍心,乃收兵不戰,竟返東都,逼隋主侗下禪位詔,隋主不肯,因把隋主軟禁,外面仍托名受禪,也有三表陳讓,及敕書敦勸等情,其實統是他一手做成,隋主毫不與聞。
  裴仁基及子行儼,本李密部將,因為世充所擒,投降東都。仁基為尚書,行儼為大將軍,頗有威名。世充未免懷忌,二人亦心不自安,密與左丞宇文儒童等,謀殺世充,復立隋主,偏有人報知世充,立將二人殺斃,並夷三族,復想出了斬草除根的法兒,竟遣兄子仁則,及家奴梁百年,攜了毒酒,去鴆隋主。隋主侗幽禁含涼殿,不能自由行動,惟每日禱佛祈福。呆鳥。及為仁則等所逼,復布席禮佛道:「自今以後,願不復再生帝王家。」也屬可憐。乃硬著頭皮,飲了鴆酒,一時尚未絕命,被仁則用帛勒死。最可怪的是銅山西崩,洛鐘東應,潞國公侗被鄭所弒,酅國公侑病歿唐都,兩邊都追諡恭帝,不謀而合,豈非奇聞?了代王侑,暗寓刺唐之意。
  唐高祖因群雄未靖,剿撫兼施,忽淮安土豪楊士林,聚眾萬人,襲擊偽楚,自稱楚帝的朱粲,殘虐不仁,大失眾望,驟聞外兵攻入,部下多半駭散。粲引親卒赴淮源,與士林戰不多時,又復大溃,慌得粲連忙返奔,直至菊潭,手下已不過百騎,眼見得不能為帝,只好遣人入關,向唐乞降。唐命粲為顯州道行台,加封楚王,並遣散騎常侍段確,持節慰問。確至菊潭,與粲相見,粲置酒款待,頗極慇懃。這位段欽使素來嗜酒,對著這種杯中物,好似螞蟻遇羶,一杯未了,又是一杯,接連喝了數十杯,不覺喜極欲狂,隨口亂語,當下笑對朱粲道:「聞足下喜吃人肉,究竟人肉有甚滋味?」粲聽了此語,明知他有意嘲笑,也忍不住忿怒起來。原來粲前時剽掠淮漢,專擄婦女嬰孩,或烹或蒸,作為食品,嘗語徒眾道:「世間美味,無過人肉,但使他國有人,何懮饑餒。」想是老虎變的。因此每破州縣,不惜倉粟,往往焚去,至是聞段確相詰,遂勃然道:「人肉最美,吃醉人肉,越加適口,好似吃糟豬呢。」確怒罵道:「狂賊狂賊!你今日歸朝,不過一個唐家奴,你還想吃醉人肉麼?」粲此時亦含有酒意,便瞋目道:「吃你何妨!」說至此,即指麾左右,就座上拿確,確隨員只有數人,哪裡招架得住?都被他陸續捆住,一刀一個,盡行殺死,吩咐軍士洗刷烹調,供大家飽餐一頓,乘著果腹時候,索性將菊潭人民,屠戮垂盡,逕往東都投降王世充。世充令署龍驤大將軍。
  唐高祖聞段確被烹,頓時大憤,亟欲發兵討粲,旋接外廷軍報,粲已奔投王世充去了。高祖乃召群臣商議,群臣以世充方強,非旦夕可能剿滅,應先儲糧積粟,秣馬厲兵,俟軍實已足,然後出師,可期必勝。於是制定租庸調法,法以人丁為本,田有租,身有庸,戶有調,酌量定額,支配悉均,又編置十二軍,分屯關內諸府,皆取天星為名。每軍將副各一人,無事督耕,有事出戰,漸漸的兵精糧足,所向無前。興邦之本,故特表明。是時宇文士及,尚在濟北,伊妹曾入唐為昭儀,頗得高祖歡心,高祖又素善士及,遂召為上儀同。還有故隋臣封德彝,與士及同時入朝,高祖因他諂詐不忠,罷遣就舍,德彝揣摩迎合,挾策乾進,也得入拜內史舍人,尋且遷官侍郎。獨民部尚書劉文靜,初因佐命有功,甚邀主眷,至涇州一役,違令致敗,坐罪奪職。見第五回。後來隴西告平,仍復爵邑,列職尚書,文靜自恃材能,意尚未足,且因裴寂任右僕射,位在己上,功出己下,更覺憤憤不平。平時與寂論事,屢有齟齬,遂生嫌隙,會家中屢見怪物,文靜弟文起,召巫禳災,披發銜刀,誦咒鎮符。有文靜妾失寵銜怨,竟令兄上書告變,誣文靜兄弟為巫盅事。高祖遂令裴寂問狀,冤家碰著對頭,當然鍛鍊成獄,定了死刑。秦王世民固請道:「前在晉陽,文靜曾首建大計,乃告寂知。及入關以後,恩寵懸殊。文靜怨望,不可謂無,謀反事斷不致有,宜賜恩赦罪,矜全首功。」高祖尚是躊躇,偏裴寂又入奏道:「文靜才略過人,性實陰險,今天下未定,若留此人,必為後患。」睚眥之怨,一至於此。高祖點首稱善,即令拿下文靜兄弟,推出斬首。文靜臨刑長歎道:「高鳥盡,良弓藏,此語果不謬呢!」何不早學范大夫?用佞戮功,類志之,以見高祖之謬。文靜既死,裴寂益得上寵,忽由晉陽遞到急報,乃是劉武周屢攻並州,乞即濟師。高祖乃命寂為晉陽道行軍總管,助太原都督齊王元吉,拒守並州,寂奉命出都,適有一隊人馬,押著一個草頭王,入都獻俘。城闉內外,一出一入,正是戈鋋蔽日,旗纛摩空,說不盡威武氣象。看官道囚解進京的俘虜,究是何方草寇?小子於第一回中,敘及四方梟雄,曾有李軌起河西一語,軌系涼州豪民,喜賙人急,為鄉里所悅服,尋為武威司馬。自薛舉據有金城,軌亦欲乘勢稱雄,遂結豪民及諸胡,攻克內苑城,自稱涼王,薛舉遣將擊軌,反為軌兵所敗,軌因連拔張掖敦煌西平枹罕諸郡,盡有河西地。唐欲西討薛舉,曾遣使齎給璽書,稱為從弟,令他助征隴右,軌頗自喜,遣弟懋入朝,懋得受命為大將軍,與唐使張俟德還河西,冊軌為涼王,兼涼州總管。哪知軌已僭號稱帝,改元安樂,及俟德到來,居然南面召見,俟德面折廷爭,乃稍加禮貌,且私與群下會議道:「李氏已有天下,歷數所歸,我不如削去帝號,東向受封為是。」軌若抱定此旨,也不至懸首藁街。尚書右僕射曹珍道:「大涼奄有河右,已為帝國,奈何再受人冊封?必欲以小事大,請援蕭詧事魏故例,對梁稱帝,對魏稱臣。」軌點首道:「此策甚善。」因作表謝唐,遣左丞鄧曉,偕張俟德入朝奉表,高祖展覽表文,首二句是:「皇從弟大涼皇帝臣軌,奉表兄大唐皇帝陛下。」不由的氣忿道:「軌稱朕為兄,明明是不守臣禮呢!」當下拘曉入獄,貽書吐谷渾,吐讀如突,谷讀如欲。令起兵擊軌。吐谷渾為鮮卑支族,建牙西域,隨時叛服靡常,煬帝嘗遣將出征,部酋伏允,敗奔黨項,有子順曾入質隋朝,留居長安,隋末大亂,伏允收還故地,唐高祖與他連和,遣歸質子,伏允甚喜,願奉朝貢。至得高祖書,即發兵進逼河西,軌不得不出兵防禦,國內未免空虛。軌有屬將安修仁,受軌命為戶部尚書,與吏部尚書梁碩有隙,軌子仲琰,亦因碩傲不為禮,與修仁朋比譖碩,軌竟將碩鴆死。碩嘗助軌有功,自被鴆死後,群下多懷疑懼,陰生貳心。修仁兄安興貴,卻在唐為官,嘗與修仁通書,得知河西虛實,於是上書唐廷,願詣涼州招軌。高祖召問興貴道「軌據有河西,僭稱皇帝。豈汝口舌所能下?」興貴道:「臣家居涼州,頗有宿望,為民夷所附。弟修仁現在軌下,得軌信任,軌若聽臣,不必說了,否則臣伺隙以圖,亦無不濟。」高祖乃遣令西行,不數日已到涼州,由修仁替他先容,得進任左右衛大將軍。修仁因說軌道:「涼州偏僻,財力凋敝,雖有勝兵十萬,無險可扼,終難成事。且西北與戎狄為鄰,非我族類,必為我患。今唐室席據京師,略定中原,戰必勝,攻必取,混一區宇,便在目前,若舉河西地歸唐,唐必世予封爵,就是漢朝竇融,也未足比擬了。」軌遲疑半晌,方奮然道:「唐為東帝,我豈不得為西帝?汝今從東來,莫非為唐做說客麼?」興貴忙謝道:「古人有言,『富貴不歸故鄉,如衣錦夜行。』今同宗均蒙委任,何敢生異?不過愚見所及,略表區區,可行與否,仍候鈞裁!」軌乃無言。興貴退出,即與修仁暗結諸胡,裡應外合,踏破大涼城。軌戰敗被擒,由興貴兄弟,囚軌入都。高祖責他倔強,命斬西市,授興貴兄弟為左右武侯大將軍,各賜田宅及金帛,河西遂平,總計李軌興亡,只隔三年。鄧曉釋出獄中,入朝謝恩,舞蹈稱慶。高祖正色道:「汝非涼國使臣麼?國亡不慽,主死不悲,乃反欲取悅朕心,奸佞可知!汝事軌不忠,尚肯盡心事朕麼?」言畢,將曉斥退,可見馬屁亦不易拍。曉赧顏自去。
  高祖已無西顧懮,樂得銳圖東略,偏沈法興僭號毗陵,自稱梁王,李子通僭號江都,自稱吳帝,真個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劉武周又猖獗得很,屢寇並州,齊王元吉,力不能拒,添了一個行軍總管裴寂,總道他老成練達,決勝無疑,誰知他一敗塗地,反把那晉州以北的城鎮,盡行失去。那齊王元吉,聞敗驚心,夜攜妻妾奔還長安,好好一座太原城,平白地讓與劉武周,險些兒將河東一帶,拱手畀人,這豈非出人意外麼?看官欲知唐軍敗狀,且先說明劉武周來歷。折入劉武周,也不肯使一直筆。武周祖籍瀛州,隨父匡徙居馬邑,少善騎射,喜交豪傑,兄山伯嘗詈辱道:「汝擇交不慎,必覆吾宗。」武周竟赴洛陽,投入隋太僕楊義臣帳下,後隨煬帝征遼,得補校尉。未幾返至馬邑,太守王仁恭愛他驍勇,令統帳下親卒,隨侍左右,日久相狎,與仁恭侍兒有染,情好日深,他恐事發被誅,索性先下手為強,密結裡中惡少年,入殺仁恭,持首出徇郡中,無人敢動。姦淫好殺,怎得有好結果。當下開倉賑窮,收得徒眾萬餘人,自稱太守,雁門丞陳孝意,虎賁郎將王智辯,合兵往攻,被他擊敗,乘勝入汾陽宮,掠得宮人,獻與突厥。突厥報以良馬,並贈狼頭纛一面,立他為定揚可汗,他遂僭稱皇帝,改元天興。適易州賊帥宋金剛,有眾萬餘,與魏刀兒連結。刀兒為竇建德所滅,金剛往援,也為所敗,乃率殘眾投奔武周,武周大喜,封為宋王,委以兵事。金剛亦喜得知遇,願效馳驅。武周有妹及笄,尚未適人,此時正在擇婿,金剛獨出去故妻,做了自薦的毛遂,武周方有意籠絡,允把妹子嫁給了他。盜賊心腸,不謀而合。他遂勸武周進圖晉陽,南向爭天下。武周命為西南道大行台,統兵三萬入寇,破榆次,拔介州,進攻並州及太原。唐左武衛大將軍姜寶誼,及行軍總管李仲文,出師往剿,俱為所擄。寶誼被殺,仲文逃歸。齊王元吉一再告急,高祖乃遣裴寂往征。寂引軍至介休,駐營度索原,汲飲澗水。金剛遏住上流,寂軍無水可飲,移營他就。倉猝間為敵所乘,竟至全營溃亂,散亡略盡。寂一日一夜,奔回晉州。元吉大懼,召司馬劉德威入議,德威也無法可施,勉強說了一個「守」字。元吉佯囑德威道:「汝率老幼守城,我領強兵出戰。」德威唯唯而出。誰意元吉托詞出兵,夜間挈著妻妾,一溜煙的逃歸長安。補敘已完,下段是承接文字。於是宋金剛攻入晉州,劉武周攻入並州及太原。總管裴寂,日日退兵。寇鋒直逼絳州,陷入龍門,未幾又陷入澮州。澮州附近,為虞泰二州,當然吃緊。寂並不往防,但絡繹發使,促州吏收民入城,焚民積聚。民驚擾愁怨,群思為亂。夏縣民呂崇茂,乘勢聚眾,起應武周,自稱魏王,四出劫掠。寂連得警報,只好往剿崇茂,偏部下都不耐戰,一經對壘,便有退志。崇茂鼓眾殺來,眼見得寂軍倒退,紛紛溃散,寂也飛馬逃回,沒奈何拜本乞援。高祖令永安王李孝基,與陝州總管於筠,內史侍郎唐儉等,助剿崇茂,一面發出手敕,飭關中守將,嚴行堵御,所有河東一帶,暫行棄置。
  這敕一下,惱動了秦王世民,即奮然上表道:「太原為王業所基,乃是國家根本,河東殷實,京邑全仗資助,若因兵勢稍挫,遽爾輕棄,恐河東不保,必及關西,願假臣精兵三萬,出討武周,定能殄平劇賊,克復汾晉。」唐室只賴此人。高祖乃盡發關中將士。歸世民節制,令擊武周。世民即於武德二年十一月,引兵至龍門,巧值河冰方堅,揚鞭急渡,到了柏壁,前面駐有敵營,敵帥就是宋金剛,世民擇險駐軍,堅壁不戰,惟傳檄各郡,令他接濟軍需,各郡吏正相觀望,驟聞世民為帥,爭來趨附,陸續輸運糧食,解到軍前。是謂聲望服人。世民休兵秣馬,但命偏裨抄掠敵營,敵出即退,敵退復進,惹得金剛性起,率眾來攻。世民仍按兵不動,只用硬弓強矢,接連射去,一驍將應弦而倒,金剛乃退,世民照舊辦事。驀接夏縣敗報,永安王孝基等,全軍覆沒,連孝基以下,均被擄去,不由的大憤道:「賊勢有這般厲害嗎?待我自去督剿罷!」言未已,有二將軍入帳道:「此處不便移軍,但由末將等前去,即可破敵。」世民視之,乃是兵部尚書殷開山及行軍總管秦叔寶,便大喜道:「二將軍既願同往,勝似我行。惟賊已得勝,必然還軍,最好是中途邀擊,攻他無備,定可得勝。」二將領命前行,途次探得消息,系是武周部將尉遲恭字敬德。尋相,往助崇茂,夾攻唐軍,因致敗沒﹔現已擄得李孝基等,還相澮州,將至美良川了。敘明孝基被擄情由。當下兼程前進,馳至美良川,正值尉遲恭等率軍半渡,兩將麾軍急擊,任你尉遲恭如何驍勇,已是不能成軍。唐兵東劈西斲,前刺後戳,斬得敵首二千餘級,方才收軍。惟尉遲恭等遁去,孝基等亦不能奪回。兩將恐窮追有失,馳還大營。世民錄兩將功,仍然不戰。諸將屢請出搗敵營,世民道:「金剛懸軍深入,兵精將猛,利在速戰,我閉營養銳,靜挫寇鋒,待他糧盡,自當遁走,那時自可追擊哩。」自是兩軍相持,竟至逾年。已是武德三年。
  劉武周寇潞州,被唐將王行敏擊退,轉寇浩州,又被唐將李仲文張綸等擊走,接連喪師失律,軍威大挫。宋金剛銳氣亦衰,糧運不繼,只好回軍北走。世民督兵追逐,一晝夜行二百餘里,至高壁嶺,只有少許敵軍,不值唐兵一掃。將士請駐軍待糧,世民不從,忍饑疾馳,一直至雀鼠谷,始追及敵軍。金剛且戰且行,交鋒至八次,俱被世民殺敗,俘斬達數萬人,金剛落荒遁去。世民已三日不解甲。二日不進食,軍中止有一羊,乃命烹食,分給將士,稍稍療饑,復引兵趨介休。金剛已入介休城,尚有餘眾二萬,開門出戰,背城列陣,世民令前軍應敵,自率後軍繞出敵後,夾擊金剛。金剛大敗,輕騎復遁。世民追擊數十里,斬首三千級。尉遲恭尋相等,尚守介休,世民遣使招諭,兩人遂降。尉遲恭部下計八千人,世民令參入各營,且命恭為右府統軍。屈突通慮恭為變,屢諫世民。世民道:「我方喜得良將,請君勿言!」旋由陝州總管於筠,自敵營逃歸,報稱劉武周在並州,現已勢窮,有北遁意。世民即驅軍薄並州。到了城下,城門已是大開,劉武周早出城遁去了。世民平河東,與隴西相似,而筆下無複語,亦見苦心。小子有詩贊世民道:
  披襟獨具大王風,謀定應成百戰功。
  薛氏已亡劉亦滅,威名從此振西東。
  畢竟劉武周遁往何處?容至下回表明。  

  朱粲也,李軌也,劉武周也,皆據有一隅,悍然稱尊。粲勢最弱,性最不仁,禽獸猶不食其類,粲乃以人食人,何其殘忍乃爾?段確奉命慰諭,竟為所烹,雖確亦有自取之咎,而粲之惡益著矣。李軌喜賙人急,乃為鄉里所推,乘亂稱雄,較諸朱粲,毋乃霄壤,然小加大,疏間親,塞明蔽聰,不亡何待?武周逆亂背德,虐不若粲,而不義亦甚,所恃者一宋金剛,而金剛甘負糟糠,忍心害理,猶之一武周也。惟連陷汾晉,厥鋒甚銳,元吉遁,裴寂逃,孝基等且被擒,微秦王世民,其何自克復乎?本回依次敘述,俱有聲彩,其間插入立法用人一段,亦關緊要,不得視為閒筆,妙在隨勢曲折,穿插無痕,於另筆提入處,亦有鉤心斗角之工。首段承接前回,因越王侗事,遂連及代王侑,按諸唐史歲月,毫不紊亂,非熟讀史事,及筆性聰明,烏能有此巧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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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回     河朔修和還舊俘 鄭兵戰敗保孤城



  卻說武周聞金剛敗還,料唐軍必攻並州,即開城遁往突厥。世民入並州城,不戮一人,再進軍攻晉陽,守將楊伏念舉城迎降。侍郎唐儉,前與永安王孝基,同被擒禁,儉至此得釋,惟孝基已為武周所殺。孝基為世民從叔,屍骸暴露,由世民收屍殮葬,一面分兵收服餘郡,於是武周所得州縣,悉數歸唐。宋金剛收集殘眾,意欲回兵再戰,奈部眾聞一戰字,統是膽戰心驚,又復散去。金剛也只得北走突厥,已而自突厥走上谷,為突厥所追獲,腰斬以徇。武周居突厥數月,亦欲亡歸馬邑,偏被突厥聞知,也將他殺死。先是武周南寇,謀臣苑君璋進諫道:「唐以一州兵取三輔,三輔指關中言。所向披靡,此乃天命,非人力所可與爭。太原南多險阻,今懸軍深入,後無援應,一或失敗,盡隳前功,不如北結突厥,南結唐朝,南面稱孤,最為上策。」武周不聽,及敗奔突厥,方泣語君璋道:「不用公言,竟至如此。」嗟何及矣。君璋隨武周奔突厥,武周被殺,突厥命君璋為大行台,統領武周部曲,後來引突厥攻代州,為刺史王孝德擊退,唐屢遣人招降,一再抗命,且進擾馬邑及太原,至突厥漸衰,方率所部降唐,得拜安州都督,兼芮國公,竟得貴顯終身,這且擱過不提。
  且說世民既平定太原,上書報捷,靜待後命。高祖命李仲文為並州總管,唐儉為並州道安撫大使,留鎮晉陽,促世民班師回朝。世民奉詔還都,飲至受賞,不消細表。高祖召宴群臣,酒酣與語道:「今薛劉二寇,已皆剿滅,此外如王薄郭子和蔣弘度徐師順李義滿綦公順等,均次第來降,借高祖口中,敘入群盜,以省筆墨。惟竇建德王世充,負固恃強,屢寇邊境,建德且虜朕從弟淮安王及朕妹同安公主,朕決不與干休,現擬先討建德,後討世充。」世民獨進言道:「世充殘虐,神人共憤,臣意擬先行往討,一面與建德暫行議和,令歸我皇叔皇姑。俟世充平後,移軍北指,建德如肯投誠,不必說了,否則再剿未遲。」先討世充,名正言順。高祖道:「建德若肯歸我弟妹,自當先討世充了。」及宴飲已畢,乃派使赴洺州,與建德修好,索還淮安王神通及同安長公主。
  原來神通曾為山東安撫大使,防禦建德。建德竟連陷邢滄洺相等州,神通不能拒,往依黎陽李世勣,且令慰撫使張道源鎮守趙州。建德進薄趙州城下,道源與總管張志昂,登城拒守,禁不住敵軍猛撲,竟被攻入。兩張巷戰不支,一並成擒。建德叱令斬首,國子祭酒凌敬道:「人臣各為其主,彼堅守不下,實是忠臣。大王若將他殺死,奈何策勵臣下?」建德乃將二人釋縛,留居軍中,再引兵趨衛州,前隊過黎陽三十里,李世勣遣騎將邱孝剛,率二百騎偵探敵蹤,途中與建德相遇,孝剛素善馬槊,自恃驍勇,即突擊建德,建德敗走,後軍進援建德,孝剛寡不敵眾,竟至戰死,建德遷怒黎陽,引兵還攻,城中不及預防,突被攻陷。淮安王神通,竟被擄去,同安公主為高祖胞妹,本嫁隋刺史王裕,寓居黎陽,也為所擄。還有秘書丞魏征,曾奉高祖命招降世勣,羈留未返,事見第六回。至此亦作了俘囚,世勣倉猝走脫,連家屬都不及攜奔。建德拿住世勣父蓋,迫令招降,世勣得了父書,默想多時,方還見建德。建德令世勣為左驍衛將軍,仍守黎陽,惟留蓋為質,授魏征起居舍人,館待神通及公主,復自督兵攻滑州。滑州刺史王軌,正擬守城,驀為怨奴刺死,攜首獻建德軍前。建德問明原委,大怒道:「奴敢殺主,悖逆極了。」即令左右縛奴處斬,仍返軌首至滑州,囑令合屍以葬。建德頗知仁義。吏民感悅,即日請降。嗣是附近州縣,統望風輸款,並豫州盜徐圓朗,亦致書投誠。
  建德乃還都洺州。世勣仍欲歸唐,恐禍及乃父,謀諸故人郭孝恪。孝恪道:「君新附竇氏,動必見疑,計惟先為立功,俾他信任,然後可圖反正呢。」世勣乃襲破嘉縣,進擊新鄉,擄世充將劉黑闥,押獻建德。建德大喜,署黑闥為將軍,且嘉獎世勣。世勣復請取孟海公所據曹戴二州,建德遂遣妻兄曹旦,率眾五萬,往會世勣,並言將親自策應。世勣聞曹旦傳言,擬俟建德至營,掩殺了他,乘勢奪還父蓋,及建德土地歸唐,那知待了數日,並不見建德到來。曹旦又侵掠河南,人民交怨,世勣忍耐不住,率部眾襲曹旦營,偏曹旦預先防備,無隙可乘。自思不便再留,即與郭孝恪等數十騎奔唐。建德聞世勣西去,不過長歎數聲,群下請速誅徐蓋,建德道:「世勣唐臣,為我所虜,不忘本朝,也是忠臣的素志,我何忍罪及乃父呢?」竟釋蓋不誅。
  惟與羅藝一再交兵,始終不克。大將軍王伏寶,勇冠軍中,免不得侮弄諸將,諸將因此挾仇,誣稱他有叛志。建德信為真情,遽令處死。伏寶大呼道:「陛下奈何聽信讒言,自斬左右手呢?」建德仍以為誑語,竟把他梟首示眾。這是建德第一錯著。嗣是失一驍將,戰數不利。可巧唐使到來,貽書通好,建德恰也情願,許將淮安王神通及同安公主,偕唐使同歸,一面起兵二十萬,復攻幽州,仗著兵多將勇,四處緣梯,鼓噪登城,不意背後忽突入敵軍,悍鷙絕倫,銳不可當。建德部下,立腳不住,當然倒退。城內復殺出羅藝,自率精兵來攻建德,建德倉皇失措,不及收軍,慌忙返走﹔那踴躍登城的將士,也下城竄去,腳生得長的,還幸逃性命,稍遲一步,便做了無頭鬼,橫屍城下。看官道建德背後的敵軍,從何而來?其實就是城中二薛。薛萬均兄弟,因見建德大舉前來,自恐不能堅守,乃募敢死士百人,鑿通地道,潛行而出,掩至建德後面,一陣痛殺。又得羅藝出來夾攻,便將建德擊退,羅藝乘勝薄建德營,建德已招集全軍,填塹出戰,麾眾奮鬥,究竟藝兵寡力單,殺不過建德,只好敗回城中。建德復進兵圍城,藝與萬徹萬均等,勉力捍御,且遣使告急漁陽,求發援兵。漁陽為高開道所據,自稱燕王,他本滄州人氏,世業煎鹽,隋末朔方盜起,也糾眾作亂,始據北平,繼陷漁陽。適懷戎僧人高曇晟,戕官據縣,自號大乘皇帝,以尼靜宣為後,建元法綸,和尚配尼姑,確是相當。遣使與開道約為兄弟,開道引眾往從,留居三月,竟掩殺曇晟,並有懷戎部曲,尼姑皇后,如何發落?可惜史中不載。也居然改易正朔,署置百官。既接羅藝來書,樂得發兵揚威,自率二千騎馳救幽州。建德見援兵到來,恐再蹈覆轍,也即退還。羅藝出迎開道,入城宴敘,席間勸開道歸唐,開道也即照允,遂因藝遣使進表,願作唐藩。唐封藝為燕郡王,開道為北平郡王,均賜姓李氏,藝與開道,各受冊封,轄境如故。
  是時唐高祖因東和建德,弟妹來歸,即遣秦王世民,督諸軍討王世充。世充曾屢寇唐境,多不能下,反失去愛將羅士信。李君羨田留安,依次投唐。唐以士信驍勇,命為陝西道行軍總管,隨世民東征。世民即用為先鋒,進圍慈澗,王世充聞唐軍東下,派兄弟子姪等,防守各城,且恐群下叛亡,特立厲禁,一人失蹤,全家俱戮。即此一法,已足致亡。自將戰兵三萬,援慈澗城。世民親率輕騎,往偵世充,途中猝與相遇,眾寡不敵,竟為所圍,乃左右馳射,箭無虛發,射斃世充部下數十人。世充驍將燕琪,躍馬來刺世民,相去數步,但聽箭簇一響,已是應聲而倒,立被唐軍擒住。世充知不可取,引兵退去。世民馳還營中,翌日率步騎五萬,直抵慈澗,援應士信,守兵駭散,棄城歸洛。世民驅軍入城,因派遣諸將,分道進兵。行軍總管史萬寶,自宜陽南入龍門,將軍劉德威,自太行東圍河內,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斷敵餉道,懷州總管黃君漢,自河陰攻回洛城,四路偏師,奉令而去。世民自督大軍,連營北邙,步步進逼,且傳檄各郡,勸令速降。洧州長史張公謹與刺史崔樞,舉城歸附,鄧州土豪,也執世充所署刺史,獻俘軍前。總管黃君漢一軍,用舟師襲破回洛城,連下二十餘堡,世充子玄應,趨攻回洛,連日不克,於是世充自統銳卒,列陣青城宮,來敵世民。世民隔水置陣,與他相對。世充遙語世民道:「隋室傾覆,唐帝關中,鄭帝河南,世充未嘗西侵,王獨舉兵東來,是何用意?」世民令宇文士及應聲道:「四海以內,皆奉大唐正朔,獨公執迷不悟,為此前來問罪。」何不責他殺逆事,想是投鼠忌器,所以諱言。世充又道:「天下擾亂,已曆數年,長安洛陽,各有分地,若相與罷兵講好,豈不甚善?」世民又使士及回應道:「我只奉詔取東都,不聞令我講好,公若解甲歸降,當可保全富貴,否則決一勝負,不必多言!」世充乃默不複語。相持至暮,各自退歸。既而顯州總管田瓚,舉所部二十五州降唐。瓚系楊士林長史,士林擊敗朱粲,奉表唐廷,獻漢東四郡版籍,唐命為顯州道行台。士林陽受唐封,暗中卻南通蕭銑,北結世充。唐正欲遣將往討,士林已為瓚所殺,竟向世充處請降。世充令為顯州總管。至是瓚聞唐軍大舉,屢敗世充,乃復舉屬地歸唐。自是襄漢聲聞,與世充絕不相通。唐總管史萬寶,進攻甘泉宮,王君廓又進拔轘轅,河南大恐,各州縣相率來降。
  世民在軍,每夕必檢查將士,忽不見降將尋相,並前時河東降卒,亦多亡去。尋相與尉遲恭曾同時歸降世民,至尋相一逃,尉遲恭當然遭嫌。屈突通殷開山等,竟將尉遲恭拿下,入帳白世民道:「敬德注見前。驍勇絕倫,恐滋後患,不如趁早殺卻,借杜禍根。現已拿至帳下,聽候處決!」世民瞿然道:「二君以尋相叛去,遂疑及敬德麼?要知敬德若叛,必不落尋相後。今敬德尚存,顯見得無叛志呢。」說至此,即趨出帳外,親與釋縛,又引入臥室內,取金相贈道:「丈夫意氣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必欲他去,此金可作路資,聊表袍澤誼,我怎肯因讒害正呢?」尉遲恭聞言下拜,不禁涕泣道:「大王如此相待,恭非木石,寧不知感,誓為大王效死,厚贈實不敢受。」世民扶他起身道:「將軍果肯屈留,金不妨受。」尉遲恭仍然固辭,世民乃道:「留此以作後賞。」恭拜謝而退。世民真善於馭將。
  隔了一宿,世民率五百騎巡行戰地,猝遇王世充掩至,步騎不下萬餘,為首的乃是單雄信,手持長槊,來刺世民。世民忙拔刀招架,怎奈短不敵長,幾乎手忙腳亂,突來了一員大將,從刺斜裡橫戳雄信,雄信墜馬,由他部下救去。那來將護住世民,馳出戰線﹔再率騎兵還戰,出入世充陣中,左挑右撥,橫厲無前。屈突通復引大兵繼至,來援那將,一番酣鬥,斬首至千餘級。世充喪膽竄去,留冠軍大將軍陳智略斷後,那將追趕過去,趁手一槊,立將智略擊落馬下,由唐軍活捉而來,乃收兵回寨,進謁世民。世民起座迎勞道:「眾將疑公必叛,我謂公無他意,相報竟這般速麼?」遂賜他金銀一篋,那將方才拜受。究竟那將是誰?看官不必多猜,便可知是尉遲敬德。當下檢驗俘虜,除陳智略外,獲得排矟兵六十名,俱稱願降。世民安插已畢,復來了敵將張鎮周,亦入營投誠,均由世民推恩錄用。嗣是遠近聞風,爭相趨附。杜才幹以濮州降,楊慶以管州降,魏陸以滎州降,王雄以陽城降,王要漢以汴州降,徐毅以隨州降,接連是許亳十一州,都來請降。
  轉眼間已是武德四年,梁州總管程嘉會,亦率部眾來降。世民復招撫淮南杜伏威,助剿世充。伏威本齊州人,與同裡輔公祏,亡命為盜,出沒江淮,據有歷陽,自號吳王。及得世民招諭,乃輸款唐廷,受唐封冊,即遣部將陳正通徐紹宗率精兵二千,來助世民,攻下大梁。世民復挑選精騎十餘騎,均著皂衣玄甲,分為左右隊,令秦叔寶程知節尉遲恭翟長孫為偏帥,自為統帥,每戰即作為衝鋒,無堅不破。屈突通竇軌等,按視行營,為世充所襲,幾至敗衄。世民聞警,急率玄甲兵往救,馳入敵陣,好似蒼龍攪海,駭浪奔騰,殺得世充棄甲曳兵,逃歸洛陽。世充子玄應,因攻回洛城不下,移戍虎牢,至是聞世充敗歸,亦收運儲粟,拚命還洛。簡直是同去就死了。世民乃使宇文士及,馳還長安,奏請進圍東都。高祖准奏,並語士及道:「返語爾王,如得洛陽,乘輿法物,圖籍器械等,可收取來朝。子女玉帛,悉賜將士。」士及受命,還白世民。世民仍移軍青城宮,壁壘未立,王世充已率健卒二萬,出臨谷水,負險列陣,唐將皆有畏心。世民駐營北邙,登高遙望,下語諸將道:「賊勢窮了,悉眾前來。僥倖一戰,我今日若得破他,他自然不敢再出了。」此語寓激勵意,所以釋諸將之疑慮。遂召屈突通入帳,令率步卒五千,渡水挑戰,臨行時授以要語道:「如已交鋒,速即縱煙,我當親來接應。」通唯唯而去。
  世民令將士裹甲以待,自己專瞭望煙起,俄見隔岸有青煙一縷,飛入雲霄,因即一躍上馬,當先馳去。將士等魚貫而進,踴躍渡河,與通合軍力戰。世民欲知敵陣厚薄,獨率數十騎冒險突入,從陣前殺到陣後,眾皆披靡。驀見前面有長堤阻住,只好退轉,仍從敵陣中殺回。那時人自為戰,不能相顧,世民與從騎相失,隨身只一邱行恭,世充部下,有數騎來追,且用強箭射世民。世民身上,好似有神祗護衛,箭不能入,偏馬竟中箭欲踣,險些兒將世民掀翻,虧得世民先已跳下,才免傾跌,馬竟倒斃。世民專喜冒險,若非神助,恐亦難免。行恭忙回馬接箭,箭一到手,發無不中,接連射斃數人,追騎不敢逕前,乃下馬授世民轡,請他上馬,自在馬前步行,手執長刀,距躍大呼,砍死敵人複數名,始得突陣而出,返入大軍,再行督戰。世充亦麾眾死鬥,兩下裡鼓聲大震,又混戰了三四個時辰,忽散忽合,屢蕩屢決,世充才不能支持,引兵退去。世民乘勝追殺,直抵東都,事有湊巧,羅士信已屠滅千金堡,王君廓亦襲據虎牢城,各有捷報到來。世民喜道:「世充失去二險,差不多似甕中鱉、釜底魚了,洛陽雖堅,怕不為我所取麼?」遂四面圍攻,晝夜不息,城中守禦甚嚴,大炮飛石,足重五十斤,擲至二百步,強弩似車輻,硬簇似巨斧,射遠且至五百步。唐軍受著矢石,無不立倒,世民射書諭降,守將屢欲內應,均被世充察出,一律殺死。還有世充所署的御史鄭頲,自願削髮被緇,亦為世充所疑,斬首市曹。世民屢攻不下,又貽世充書,曉諭禍福,亦不見報。唐將士多疲敝思歸,總管劉弘基請班師,世民搖首道:「目今大舉前來,無非為一勞永逸起見,東方諸州,已望風款服,惟洛陽孤城,尚未能下,我料他亦不能久持,功在垂成,奈何棄去?」言之甚是。乃下令軍中道:「洛陽一日不破,大軍一日不還,敢言班師者斬!」諸將乃不敢復言。嗣接高祖密敕,亦令世民退軍,世民遣封德彝入朝,囑他面奏道:「世充只有一城,智盡力窮,旦暮可克,今若還師,賊勢復振,更相連結,將來轉勢大難圖了。」德彝受教而去,忽接到東方警報:竇建德起兵十萬眾,來援洛陽,管州被陷,刺史郭士安遭害,滎陽陽翟等縣,亦多失守﹔建德部眾,水陸並進,不日將到此地了。唐將士均相顧失色,連世民亦頗費躊躇,正疑慮間,有巡官入報道:「夏主竇建德遣使致書,現來使靜候營外。」世民道:
  「引他進來。」巡官去後,即引來使入見世民,正是:
  目擊危城如纍卵,笑看外使枉投轅。
  欲知來使如何致詞?且看下回敘明。  

  隋末群雄,鄭夏最強,然竇建德非王世充比也,建德起自漳南,投入戎伍,位不過百人長耳,與世充之居高官,食厚祿者,本不相同。及奉表皇泰,擒誅化及,為隋討逆,師出有名。且虜淮南王神通,暨同安公主,仍以賓禮相待,毫不侮辱。他如誅王軌奴,不殺李世勣父,其識量毋亦過人乎?唐與通和,即還舊俘,假令安居河朔,長此修睦,唐亦無隙可乘,何至遽滅?惜乎其志不堅定也。世充大逆不道,敢鴆嗣君,罪不亞於化及,秦王世民,決議東征,而夾水一語,未嘗聲討,得毋以掩耳盜鈴,內省不能無疚耶?但大兵一至,河內瓦解,不仁者寧能得國?其得苟延數年,猶幸事也。故本回敘述建德,不掩其長。所以原建德之猶善。至敘述世充,極言其敗,所以嫉世充之不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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