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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小黑明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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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南北朝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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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8 04:33: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回     狎姑姊宣淫鸞掖 辱諸父戲宰豬王



  卻說宋主駿憶念寵妃,悲悼不已,後宮佳麗雖多,共產二十八男。但自殷淑儀死後,反覺得此外妃嬪,無一當意,也做了傷神的郭奉倩,即魏郭嘉。悼亡的潘安仁,即晉潘岳。漸漸的情思昏迷,不親政事。挨到大明八年夏季,生了一病,不消幾日,便即歸天。在位共十一年,年只三十五歲。遺詔命太子子業嗣位,加太宰義恭為中書監,仍錄尚書事,驃騎大將軍柳元景,領尚書令,事無大小,悉白二公。遇有大事,與始興公沈慶之參決,軍政悉委慶之,尚書中事委僕射顏師伯﹔
  外監所統,委領軍王玄謨。
  子業即位柩前,年方十六,尚書蔡興宗親捧璽綬,呈與子業。子業受璽,毫無慼容,興宗趨出告人道:「昔魯昭不戚,叔孫料他不終,是春秋時事。今復遇此,恐不免禍及國家了!」不幸多言而中。
  既而追崇先帝駿為孝武皇帝,廟號世祖,尊皇太后路氏為太皇太后,皇后王氏為皇太后。子業系王氏所出,王太后居喪三月,亦患重疾。子業整日淫狎,不遑問安,及太后病篤,使宮人往召子業,子業搖首道:「病人房間多鬼,如何可往?」奇語。宮人返報太后,太后憤憤道:「汝與我快取刀來!」宮人問作何用?太后道:「取刀來剖我腹,哪得生寧馨兒!」也是奇語。宮人慌忙勸慰,怒始少平,未幾即歿,與世祖同葬景寧陵。
  是時戴法興、巢尚之等仍然在朝,參預國事。義恭前輔世祖,嘗恐罹禍,及世祖病殂,方私自慶賀道:「今日始免橫死了!」慢著。但話雖如此,始終未敢放膽,此番受遺輔政,仍然引身避事。法興等得專制朝權,詔敕皆歸掌握。蔡興宗因職掌銓衡,常勸義恭登賢進士,義恭不知所從。至興宗奏陳薦牘,又輒為法興、尚之等所易,興宗遂語義恭及顏師伯道:「主上諒闇,未親萬機,偏選舉例奏,多被竄改,且又非二公手筆,莫非有二天子不成?」義恭、師伯,愧不能答,反轉告法興,法興遂向義恭讒構興宗,黜為新昌太守。義恭漸有悔意,乃留興宗仍住都中。同官袁粲,改除御史中丞,粲辭官不拜。領軍將軍王玄謨,亦為法興所嫉,左遷南徐州刺史,另授湘東王彧為領軍將軍,越年改元永光,又黜彧為南豫州刺史,命建安王休仁為領軍將軍。已而雍州刺史宗慤,病歿任所,乃復調彧往鎮雍州。
  子業嗣位逾年,也欲收攬大權,親裁庶政。偏戴法興從旁掣肘,不令有為。子業當然銜恨,閹人華願兒,亦怨法興裁減例賜,密白子業道:「道路爭傳,法興為真天子,官家為假天子﹔況且官家靜居深宮,與人罕接,法興與太宰顏、柳,串同一氣,內外畏服,恐此座非復官家有了!」子業被他一嚇,即親書詔敕,賜法興死,並免巢尚之官。顏師伯本聯絡戴巢,權傾內外,驀聞詔由上出,不禁大驚。才閱數日,又有一詔傳下,命師伯為尚書左僕射,進吏部尚書王彧為右僕射,所有尚書中事,令兩人分職辦理﹔且將師伯舊領兼職,盡行撤銷。師伯由驚生懼,即與元景密謀廢立,議久不決。需者事之賊。
  先是子業為太子時,恒多過失,屢遭乃父詬責,當時已欲易儲,另立愛子新安王子鸞。還是侍中袁顗,竭力保護,屢稱太子改過自新,方得安位。及入承大統,臨喪不哀,專與宦官官妾,混作一淘,縱情取樂。華願兒等欲攫大權,所以抬出這位新天子來,教他顯些威勢,好做一塊當風牌。
  元景師伯即欲聲明主惡,請出太皇太后命令,廢去子業,改立義恭。當下商諸沈慶之,慶之與義恭未恊,又恨師伯平時專斷,素未與商,乃佯為應允,密表宮廷。子業聞報,遂親率羽林兵,圍義恭第,麾眾突入,殺死義恭,斷肢體,裂腸胃,挑取眼睛,用蜜為漬,叫作鬼目粽,並殺義恭四子。宋武諸子至此殆盡。另遣詔使召柳元景,用兵後隨。元景知已遇禍,入辭老母,整肅衣冠,乘車應召。弟叔仁為車騎司馬,欲興甲抗命,元景不從,急馳出巷,巷外禁兵林立,挾刃相向。元景即下車受戮,容色恬然。元景有六弟八子,相繼駢戮,諸姪亦從死數十人。顏師伯聞變出走,在道被獲,當即殺斃,六子尚幼,一體就誅。師伯該死,義恭、元景未免含冤。
  子業復改元景和,受百官朝賀,文武各進位二等,進沈慶之為太尉,兼官侍中,袁顗為吏部尚書,賜爵縣子,尚書左丞徐爰,夙善逢迎,至是亦徼功獲賞,並得子爵。自是子業狂暴昏淫,毫無忌憚,有姊山陰公主,閨名楚玉,與子業同出一母,已嫁駙馬都尉何戢為妻,子業獨召入宮中,留住不遣,同餐同宿,居然與夫婦相似。父淫從妹,子何不可與女兄宣淫。有時又同輦出遊,命沈慶之為驂乘,沈公年垂白首,何苦如此?徐顗為後隨。
  山陰公主很是淫蕩,單與親弟交歡,意尚未足,為問伊母王氏,哪得此寧馨兒?嘗語子業道:「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妾止駙馬一人,事太不均,還請陛下體恤!」子業道:「這有何難?」遂選得面首三十人,令侍公主。面前,即美貌男子,面謂貌美,首謂發黑,公主得許多面首,輪流取樂,興味盎然。忽見吏部侍郎褚淵,身長面白,氣宇絕倫,復面白子業,乞令入侍,子業也即允許,令淵往侍公主。哪知淵不識風情,到了公主私第中,似癡似呆,隨她多方挑逗,百般逼迫,他竟守身如玉,好似魯男子一般,見色不亂,一住十日,竟與公主毫不沾染,惹得公主動怒,把他驅逐出來。恰是難得,只辜負了公主美意。
  子業且封姊為會稽長公主,秩視郡王。不過因公主已得面首,自己轉不免向隅。故妃何氏頗有姿色,奈已去世,只好追冊為後,不能再起圖歡。繼妃路氏,系太皇太后姪女,輩分亦不相符。年雖髫秀,貌未妖淫,子業未能滿意。此外後宮妾媵,亦無甚可彩,猛憶著寧朔將軍何邁妻房,為太祖第十女新蔡公主,生得杏臉桃顋,千嬌百媚,此時華色未衰,何妨召入後廷,一逞肉慾。中使立發,彼美旋來,人面重逢,丰姿依舊,子業此時,也顧不得姑姪名分了,順手牽扯,擁入牀幃。婦人家有何膽力,只得由他擺佈,任所欲為,流連了好幾夕。恩愛越深,連新蔡公主的性情,也坐被熔化,情願做了子業的嬪御,不欲出宮。子業更不必說,但如何對付何邁?無策中想了一策,偽言公主暴卒,舁棺出去。這棺材裡面,卻也有一個屍骸,看官道是何人?乃是硬行藥死的宮婢,充做公主,送往邁第殯葬。一面冊新蔡公主為貴嬪,詐稱謝氏,令宮人呼她為謝娘娘。可謂肖子。一日與謝貴嬪同往太廟,見廟中只有神主,並無繪像,便傳召畫工進來,把高祖以下的遺容,一一照繪。畫工當然遵旨,待繪竣後,又由子業入廟親覽,先用手指高祖像道:「渠好算是大英雄,能活擒數天子!」繼指太祖像道:「渠容貌恰也不惡,可惜到了晚年,被兒子斲去頭顱!」又次指世祖像道:「渠鼻上有齄,奈何不繪?」齄音楂,鼻上疱也。立召畫工添繪齄鼻,乃欣然還宮。新安王子鸞,因丁懮還都,未曾還鎮。子業記起前嫌,想著當年儲位,幾乎被他奪去,此時正好報復。便勒令自盡。子鸞年方十歲,臨死語左右道:「願後身不再生帝王家!」子鸞同母弟南海王子師,及同母妹一人,亦被殺死。並掘發殷貴妃墓,毀去碑石,怪不得先聖有言,喪欲速貧,死欲速朽。甚且欲毀景寧陵。即世祖陵見前。
  還是太史上言,說與嗣主不利,才命罷議。
  義陽王昶系子業第九個叔父,見前回。時為徐州刺史,素性褊急,不滿人口,當時有一種訛言,謂昶將造反,子業正想用兵,出些風頭,可巧昶遣使求朝,子業語來使蘧法生道:「義陽曾與太宰通謀,我正思發兵往討,他倒自請還朝,甚好甚好!快叫他前來便了。」法生聞言,即忙退去,奔還彭城,據實白昶。昶募兵傳檄,無人應命,急得不知所為。驀聞子業督兵渡江,命沈慶之統率諸軍,將薄城下,那時急不暇擇,夤夜北走,連母妻俱不暇顧,只挈得愛妾一人,令作男子裝,騎馬相隨,奔投北魏。在道賦詩寄慨,佳句頗多。魏主濬時已去世,太子弘承接魏阼,聞昶博學能文,頗加器重,使尚公主,賜爵丹陽王。昶母謝容華等還都,還算子業特別開恩,不復加罪。
  吏部尚書袁顗,本為子業所寵任,俄而失旨,待遇頓衰。顗因求外調,出為雍州刺史,顗舅就是蔡興宗,頗知天文,謂襄陽星惡,不宜前往。顗答道:「白刃交前,不救流矢,甥但願生出虎口呢!」適有詔令興宗出守南郡,興宗上表乞辭,顗複語興宗道:「朝廷形勢,人所共知,在內大臣,朝不保夕,舅今出居南郡,據江上流,顗在襄淝,與舅甚近,水陸交通,一旦朝廷有事,可共立桓、文齊桓晉文。功業,奈何可行不行,自陷羅網呢!」興宗微笑道:「汝欲出外求全,我欲居中免禍,彼此各行已志罷了。」看到後來畢竟興宗智高一籌。顗匆匆辭行,星夜登途,馳至尋陽,方喜語道:「我今始得免禍了!」未必。興宗卻得承乏,復任吏部尚書。
  東陽太守王藻,系子業母舅,尚太祖第六女臨川公主。公主妒悍,因藻另有嬖妾,很為不平,遂入宮進讒,逮藻下獄,藻竟憤死,公主與王氏離婚,留居宮中。豈亦效新蔡公主耶?新蔡公主,既充做了謝貴嬪,尋且加封夫人,坐鸞輅,戴龍旗,出警入蹕,不亞皇后。只駙馬都尉何邁,平白地把結髮妻房,讓與子業,心中很覺得委屈,且慚且憤,暗中蓄養死士,將俟子業出遊,拿住了他,另立世祖第三子晉安王子勛。偏偏有人報知子業,子業即帶了禁軍,掩入邁宅。邁雖有力,究竟雙手不敵四拳,眼見是丟了性命。有豔福者,每受奇禍。
  沈慶之見子業所為,種種不法,也覺看不過去。有時從旁規諫,非但子業不從,反碰了許多釘子,因此灰心斂跡,杜門謝客。遲了!遲了!吏部尚書蔡興宗,嘗往謁慶之,慶之不見,但遣親吏范羨,至興宗處請命。興宗道:「沈公閉門絕客,無非為避人請托起見,我並不欲非法相干,何故見拒!」羨乃返白慶之,慶之復遣羨謝過,並邀興宗敘談。興宗又往見慶之,請慶之屏去左右,附耳密談道:「主上瀆倫傷化,失德已甚,舉朝惶惶,危如朝露。公功足震主,望實孚民,投袂指揮,誰不響應?倘再猶豫不斷,坐觀成敗,恐不止禍在目前,並且四海重責,歸公一身!僕素蒙眷愛,始敢盡言,願公速籌良策,幸勿自誤!」慶之掀須徐答道:「我亦知今日懮危,不能自保,但始終欲盡忠報國,不敢自貳,況且老退私門,兵權已解,就使有志遠圖,恐亦無成!」屍居暮氣。興宗又道:「當今懷謀思奮,大有人在,並非欲徵功求賞,不過為免死起見﹔若一人倡首,萬眾起應,指顧間就可成事﹔況公係累朝宿將,舊日部曲,悉布宮廷,公家子弟,亦多居朝右,何患不從?僕忝職尚書,聞公起義,即當首率百僚,援照前朝故事,更簡賢明,入承社稷,天下事更不難立定了,公今不決,人將疑公隱逢君惡,有人先公起行,禍必及公,百口難解!公若慮兵力不足,實亦不必需兵,車駕屢幸貴第,酣醉淹留,又嘗不帶隨從,獨入閤內,這是萬世一時,決不可失呢!」慶之終不願從,慢慢兒答道:「感君至言,當不輕泄﹔但如此大事,總非僕所能行,一旦禍至,抱忠沒世罷了!」死了!
  死了!興宗知不可勸,怏怏別去。
  慶之從子沈文秀受命為青州刺史,啟行時亦勸慶之廢立,甚至再三泣諫,總不見聽,只好辭行。果然不到數日,大禍臨門。原來子業既殺何邁,並欲立謝貴嬪為後,恐慶之進諫,先堵青溪諸橋,杜絕往來。慶之懷著愚忠,心終未死,仍入朝進諫。及見橋路已斷,始悵然折回。是夕即由直閣將軍沈攸之,齎到毒酒,說是奉旨賜死。慶之不肯遽飲,攸之系慶之從子,專知君命,不顧從叔,竟用被掩死慶之,返報子業。子業詐稱慶之病死,贈恤甚厚,諡曰忠武。慶之系宋室良將,與柳元景齊名,元景河東解縣人,慶之吳興武康人,異籍同聲,時稱沈、柳。兩人以武功見稱,故並詳籍貫。
  慶之死時,年已八十,長子文叔,曾為侍中,語弟文季道:「我能死,爾能報!」遂飲慶之未飲的藥酒,毒發而死。文季揮刀躍馬,出門逕去,恰也無人往追,幸得馳免。文叔弟昭明,投繯自盡,至子業被弒後,沈、柳俱得昭雪,所遺子孫,仍使襲封,這且慢表。
  且說慶之已死,老成殆盡,子業益無忌憚,即欲冊謝貴嬪為正宮。謝貴嬪自覺懷慚,當面固辭,乃冊路妃為後,四廂奏樂,備極奢華。子業又恐諸父在外,不免反抗,索性一並召還,均拘住殿中,毆捶陵曳,無復人理。湘東王彧,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並皆肥壯,年又較長,最為子業所忌。子業號彧為豬王,休仁為殺王,休祐為賊王,嘗掘地為坑,和水及泥,褫彧衣冠,裸置坑中,另用木槽盛飯,攪入雜菜,使彧就槽餂食,似牧豬狀,作為笑謔。且屢次欲殺害三王。虧得休仁多智,談笑取悅,才得倖全。東海王禕,姿性愚陋,子業稱為驢王,不甚見猜。桂陽王休范,巴陵王休若,尚在少年,故得自由。自彧以下,均見前回。
  少府劉鬯妾懷孕臨月,子業迎入後宮,俟她生男,當立為太子。湘東王彧,不願做豬,未免怨悵,子業令左右縛彧手足,赤身露體,中貫以杖,使人舁付御廚,說是今日屠豬。休仁在旁佯笑道:「豬未應死!」子業問是何故?休仁道:「待皇太子生日,殺豬取肝肺。」子業不待說畢,便大笑道:「好!好!且付廷尉去,緩日殺豬。」越宿,由休仁申請,但言豬應豢養,不宜久拘,乃將彧釋出。及曚妾生男,名曰皇子,頒詔大赦,竟將屠豬事失記。這也是湘東王彧,後來應做八年天子,所以九死一生。
  晉安王子勛,系子業第三弟,五歲封王,八歲出任江州刺史,幼年出鎮,都是宋武遺傳。子業因祖考嗣祚,統是排行第三,太祖義隆為宋武第三子,世祖駿為太祖第三子。恐子勛亦應三數,意欲趁早除去。又聞何邁曾謀立子勛,越加疑忌,遂遣侍臣朱景雲,齎藥賜子勛死。景雲行至湓口,停留不進,子勛典簽謝道邁,聞風馳告長史鄧琬,琬遂稱子勛教令,立命戒嚴。且導子勛戎服出廳,召集僚佐,使軍將潘欣之,宣諭部眾,大略謂嗣主淫凶,將危社稷,今當督眾入都,與群公卿士,廢昏立明,願大家努力云云。眾聞言尚未及對,參軍陶亮,躍然起座,願為先驅。於是眾皆奉令,即授陶亮為咨議中兵,總統軍事,長史張悅為司馬,功曹張沈為咨議參軍,南陽太守沈懷寶,岷山太守薛常寶,彭澤令陳紹宗等,傳檄遠近,旬日得五千人,出屯大雷。
  那子業尚未聞知,整日宣淫,又召諸王妃公主等,出聚一室,令左右倖臣,脫去衣裳,各嬲妃主,妃主等當然驚惶。子業又縱使左右,強褫妃主下衣,迫令行淫。南平王鑠妃江氏,抵死不從,子業怒道:「汝若不依我命,當殺汝三子!」江氏仍然不依,子業益怒,命鞭江氏百下,且使人至江氏第中,殺死江氏三子敬深、敬猷、敬先。鑠已早死,竟爾絕嗣。淫惡如此,自古罕聞。子業因江氏敗興,忿尚未平,另召後宮婢妾,及左右嬖幸,往游華林園竹林堂。堂宇寬敞,又令男女裸體,與左右互相嬲逐,或使數女淫一男,或使數男淫一女,甚且想入非非,使宮女與羝羊猴犬交,並縛馬仰地,迫令宮女與馬交媾,一宮女不肯裸衣從淫,立刻斬首。諸女大懼,只好勉強遵命,可憐紅粉嬌娃,竟供犬馬蹂躪,有幾個毀裂下體,竟遭枉死。子業反得意洋洋,至日暮方才還宮。夜間就寢,恍惚見一女子突入,渾身血污,戟指痛詈道:「汝悖逆不道,看你得到明年否?」子業一驚而醒,回憶夢境,猶在目前。翌日早起,即向宮中巡閱,適有一宮女面貌,與夢中女子相似,復命處斬。是夜又夢見所殺宮女,披發前來,厲色相詬道:「我已訴諸上帝,便當殺汝!」說至此,竟捧頭顱,擲擊子業,子業大叫一聲,竟爾暈去。小子有詩詠道:

  反常尚且致妖興,淫暴何能免咎征﹔
  兩度冤魂頻作厲,莫言幻夢本無憑。
  畢竟子業曾否擊死,試看下卷便知。
  自古淫昏之主,莫如桀、紂﹔然桀在位五十二歲,紂在位三十二祀,歷年已久,昏德始彰,未有若宋子業之即位逾年,而淫凶狂暴,若是其甚者也!伊尹放太甲,霍光廢昌邑王賀,太甲昌邑王,亦不子業若,而後世以伊尹為聖,霍光為賢,國君危社稷則變置,古訓昭然,無足怪也。沈慶之以累朝元老,不能行伊、霍事,反害義恭及柳元景,尋亦被殺,愚忠若此,何足道焉!閱此回幾令人作三日嘔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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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09:12: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回     戕暴主湘東正位 討宿孽江右鏖兵



  卻說子業被女鬼一擊,竟致暈去。看官不要疑他真死,他是在睡夢中受一驚嚇。還道是暈死了事,哪知反因此暈死,竟得醒悟。仔細一想,尚覺可怕,於是要想出除鬼的法子來了。
  還是被鬼擊死,免得刀頭痛苦。
  先是子業殺死諸王,恐群下不服,或致反動,遂召入宗越、譚金、童太一、沈攸之等,令為直閤將軍,作為護衛。四子皆號驍勇,又肯與子業效力,所以俱蒙寵幸,賞賜美人金帛,幾不勝計。子業恃有護符,恣為不道,中外騷然。左右衛士,皆有異志,但因宗越等出入警蹕,憚不敢發。湘東王彧,屢次瀕危,朝不保夕,乃密與主衣阮佃夫,內監王道隆,學官令李道兒,直閤將軍柳光世等,共謀殺主,覷隙行事。子業素嫉主衣壽寂之,常加呵斥,寂之又與阮佃夫等連合,並串通子業左右,如淳於文祖、朱幼、王南、姜產之、王敬則、戴明寶諸人,同伺子業行動,候便開刀。
  子業不務防人,反欲防鬼,竟帶了男女巫覡,及采女數百人,往華林園中的竹林堂,備著弓箭,與鬼從事。鬼豈畏射,真是妄想!會稽長公主也同隨往,建安王休仁,山陽王休祐,受命前導,獨湘東王彧尚軟禁秘書省中,不使同行。當時民間訛言,湘中將出天子,子業欲南巡厭勝,令宗越等先期出閤,部署各軍,暗中謀殺湘東王,然後啟程。會因兩次夢鬼,猝擬往射,總道是鬼不勝力,且有巫覡為衛,不必召入宗越等人,所以左右扈駕,無一勇士。
  當下到了竹林堂,時已黃昏,先由巫覡作法,作召鬼狀,然後由子業親發三箭,再命侍從依次遞射。平白地亂了一陣,巫覡等齊拜御前,說是鬼已盡死,喧呼萬歲。真是搗鬼。子業大喜,便命張筵奏樂,慶鬼蕩平。
  正要入座飲酒,驀見有一群人,持刀直入,為首的是壽寂之,次為姜產之,又次為淳於文祖,此外不及細認。但覺他來勢兇猛,料知有變,慌忙引弓搭箭,向寂之射去。偏偏一箭落空,寂之仍然不退,反向前趨進。不能射人,專能射鬼。那時腳忙手亂,不遑再射,只好向後逃走。休仁、休祐等已早奔出,巫覡采女等亦皆四竄。子業且走且呼,口中叫了寂寂數聲,已被寂之追及,一刀刺入背中,再一刀斷送性命。寂之即齊聲道:「我等奉太皇太后密命,來除狂主,今已了事,餘眾無罪,不必驚慌!」話雖如此,那竹林堂中,除寂之等外,已闃如無人了。
  休仁奔至景陽山,未知竹林堂消息,正在遑迫無措,可巧寂之等尋至山中,報稱宮廷無主,亟應迎立湘東王。休仁乃逕詣秘書省,見了湘東王彧,便拜手稱臣。彧雖有心弒主,但未料到這般迅速,此次從睡中驚起,由休仁促赴內廷,中途失履,跣足急行。既至東堂,猶著烏帽,休仁召入主衣,易用白帽,並給烏靴。倉猝登座,召見百官,群臣依第進謁,統無異言。當由中書舍人戴明寶,代草太皇太后命令,對眾宣讀,詞云:
  前嗣王子業,少稟凶毒,不仁不孝,著自髫齡。孝武棄世,屬當辰歷,自梓宮在殯,喜容腼然。天罰重離,歡恣滋甚。逼以內外維持,忍虐未露,而凶慘難抑,一旦肆禍,遂縱戮上宰,殄害輔臣。子鸞兄弟,先帝鍾愛,含怨既往,枉加屠酷。昶茂親作扞,橫相征討。新蔡公主,逼離夫族,幽置深宮,詭雲薨殞。襄事甫爾,喪禮頓釋,昏酣長夜,庶事傾遺。朝賢舊勛,棄若遺土。管弦不輟,珍羞備膳。詈辱祖考,以為戲謔。行游莫止,淫縱無度,肆宴園陵,規圖發掘。誅剪無辜,籍略婦女。建樹偽豎,莫知誰息。拜嬪立後,慶過恒典,宗室密戚,遇若婢僕,鞭捶陵曳,無復尊卑。南平一門,特鐘其酷,反天滅理,顯暴萬端。苛罰酷令,終無紀極,夏桀殷辛,未足以譬。闔朝業業,人不自保,百姓皇皇,手足靡措。行穢禽獸,罪盈三千,高祖之業將泯,七廟之享幾絕。吾老疾沈篤,每規禍鴆,懮遂漏刻,氣命無幾。開闢以降,所未嘗聞。遠近思奮,十室而九。衛將軍湘東王體自太祖,天縱英聖,文皇鐘愛,寵冠列藩,吾早識神睿,特兼常禮。潛運宏規,義士投袂,獨夫既殞,懸首白旗,社稷再興,宗祐永固,人鬼屬心,大命允集,且勛德高邈,大業攸歸,宜遵漢晉故事,纂承皇極。未亡人餘年不幸,嬰此百艱,永尋情事,雖存若殞,當復奈何!當復奈何!
  宣讀既畢,天已大明。直閤將軍宗越等聞變,始踉蹌趨入,湘東王好言慰撫,越等也無可奈何,唯唯從命。揚州刺史豫章王子尚,傲頑無禮,不啻乃兄,會稽長公主淫亂宮闈,俱由太皇太后命令,即日賜死。面首三十人可令殉葬!子業屍首,尚暴露竹林堂,未曾棺殮。蔡興宗語僕射王彧道:「彼雖凶悖,曾已為天下主,應使喪禮粗備,否則人言可畏,亦足寒心。」彧乃依言入白,因草具喪禮,槀葬秣陵縣南,年僅十七。改元未及一年,時人稱為廢帝。窮凶極惡,總有此日。
  湘東王母沈婕妤早卒,嘗經路太后撫養,王事太后甚謹,太后愛王亦篤,至是命太后從子路休之為黃門侍郎,茂之為中書侍郎,算是報答太后的深恩。又復論功行賞,如壽寂之等十餘人,或封縣侯,或封縣子。弒主者得與榮封,究屬未當。改號東海王禕為庐江王,兼中書監太尉,建安王休仁為司徒尚書令,領揚州刺史,山陽王休禕為荊州刺史,桂陽王休范為南徐州刺史,晉安王子勛為車騎將軍,開府儀同三司。是年十二月。湘東王祐即皇帝位,宣詔中外,又有一篇革故鼎新的文字,小子亦錄述如下:
  昔高祖武皇帝德潤四瀛,化綿九服﹔太宗文皇帝以大明定基,世祖孝武皇帝以下武寧亂,日月所照,梯山航海,風雨所均,削衽襲帶,所以業固盛漢,聲溢隆周。子業凶嚚自天,忍悖成性,人面獸心,見於齠日,反道敗德,著自比年,其狎侮五常,怠棄三正,矯誣上天,毒流下國,實開闢所未有,書契所未聞。再罹遏密,而無一日之哀,齊斬在躬,方深北裡之樂。虎兕難柙,憑河必彰,遂誅滅上宰,窮釁逆之酷,虐害國輔,究孥戮之刑。子鸞同生,以昔憾殄殪,敬猷兄弟,以睚眥殲夷,征逼義陽,將加屠膾,陵辱戚藩,捶楚妃主,奪立左右,竊子置儲,肆酗於朝,宣淫於國。事穢東陵,行污飛走,積釁罔極,日月茲深。比遂圖犯玄宮,暴行無忌,將肆梟獍之禍,逞豺虎之心,又欲鴆毒崇憲,路太后居崇憲宮。虐加諸父。事均宮閫,聲遍國都。鴟梟小豎,莫不寵昵,朝廷忠臣,必加戮挫。收掩之旨,虣虎結轍,掠奪之使,白刃相望。百僚危氣,首領無有全地,萬姓崩心,妻子不復相保。所以鬼哭山鳴,星鉤血降,神器殆於馭索,景祚危於綴旒。朕假寐凝懮,泣血待旦,慮大宋之基,於焉而泯,武文之業,將墜於淵。賴七廟之靈,借八百之慶,巨猾斯殄,鴻沴時褰,皇綱絕而復紐,天緯缺而更張。猥以寡薄,屬承乾統,上緝三光之重,俯顧庶民之艱,業業兢兢,若履冰谷,思與億兆,同此維新。可大赦天下,改景和元年為泰始元年,一切法度,悉依前朝令典。其昏制謬封,並皆刊削,不使留存。特此諭知!
  即位禮成,又有一番封賞,特進南豫州刺史劉遵考為光祿大夫輔國將軍,歷陽、南譙二郡建平王景素為南豫州刺史,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為鎮軍將軍,徐州刺史永嘉王子仁為中軍將軍,左衛將軍劉道隆為中護軍。建安王休仁,聞道隆升職,上表辭官,謂不願與道隆同朝。宋主彧幾莫明其妙,嗣經左右查明,方知子業在日,曾召入休仁母楊氏,囑令道隆逼奸。道隆樂得宣淫,竟將這位楊太妃,按倒榻上,備極醜態。楊氏亦不為無過,如何不學南平王妃?休仁不堪此辱,所以情願解職。宋主彧既知底細,便將道隆賜死。片刻歡娛,丟去性命,何苦何苦!宗越、譚金、童太一等,雖經新皇摭慰,心中終屬不安,嗣復聞有外調消息,遂與沈攸之密謀作亂。攸之竟去告密,越等當然被捕,勒斃獄中。好殺人者,終為人殺,觀越可知。尚書右僕射王彧,表字景文,因避宋主名諱,易字為名,正任僕射,總尚書事,內外佈置,統已就緒。獨晉安王子勛,偏不肯服從命令,仍然用兵未休。
  子勛年僅十齡,曉得甚麼軍事,凡事統由長史鄧琬作主。琬因子勛排行第三,且起兵尋陽,與世祖駿相符,還道是後先輝映,定獲成功。當時由都中新令,傳到江州,將佐統共喜賀,琬忽取令投地道:「殿下將南面聽政,如車騎將軍等職,乃是我等所為,奈何授與殿下!」眾皆駭愕,琬獨與陶亮合謀,繕治兵甲,徵兵四方。
  雍州刺史袁顗,偕諮議參軍劉胡,起兵相應,詐稱奉太皇太后密令,囑使出師。一面表達尋陽,勸子勛速即帝位。鄧琬遂替子勛傳檄,略言孤志遵前典,廢幽陟明,湘東王彧,矯害明茂,指宋主殺豫章王事。篡竊大寶,干我昭穆,寡我兄弟,藐孤同氣,猶有十三,聖靈何辜,乃致乏饗云云。這檄文傳達遠近,四處聞風﹔於是郢州刺史安陸王子綏,荊州刺史臨海王子頊,會稽太守尋陽王子房,均與子勛誼關兄弟,願作臂助。他如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崔道固,青州刺史沈文秀,義陽內史龐孟虯,行會稽郡事孔顗,吳郡太守顧琛,吳興太守王曇生,義興太守劉延熙,晉州太守袁標,益州刺史蕭惠開,湘州行事何慧文,廣州刺史袁曇遠,梁州刺史柳元怙,山陽太守程天祚等,皆歸附子勛。何攀龍附鳳者之多耶!鄧琬因趨附日多,遂偽言受路太后璽書,率將佐勸進,草草定儀,竟於宋主彧泰始二年,奉子勖為帝,改元義嘉,用鄧琬為尚書右僕射,張悅為吏部尚書,袁顗為尚書左僕射,此外將佐及諸州郡官吏,各加官進爵,賞賜有差,四方貢獻,多歸尋陽。
  宋主媟只保有丹陽、淮南數郡,幾乎危急得很,亟派建安王休仁,都督征討諸軍事,命王玄謨為江州刺史,做了休仁的副手。沈攸之為尋陽太守,率兵萬人,出屯虎檻。休仁等出都西去,才隔數日,忽由東南傳來警報,說是會稽太守尋陽王等,已進兵至永世縣。永世縣地隔建康,不過數百里,都下震懼,風鶴驚心。宋主媟忙召群臣計事,蔡興宗進言道:「今普天同叛,各懷異志,亟宜處以鎮靜,推誠待人﹔即如叛黨親戚,散佈宮省,若用法相繩,轉致激變,不為瓦解,必為土崩。今宜速頒明詔,示以罪不相及,待至輿情既定,人有戰心,將見六軍精勇,器械犀利,與叛眾交戰,自操勝算,何必過懮?」宋主媟連聲稱善,依議施行。
  甫越兩日,又聞豫州有附逆消息。豫州刺史殷琰,家屬多在建康,本不願歸附尋陽,建武司馬劉順,替尋陽游說,力勸琰背東歸西,琰猶豫未決,尋由右衛將軍柳光世,出奔彭城,道過壽陽,謂建康萬不可守,又兼豫州參軍杜叔寶,從中迫脅,令琰不能自脫,沒奈何起應子勛。宋主彧又復添懮,仍召興宗等入商,蹙然與語道:「各處未平,殷琰又復同逆,奈何奈何?」興宗道:「順逆兩端,臣不暇辨,惟現時商旅斷絕,米卻豐賤,四方雲合,人情反安,照此看來,蕩平可卜。臣所懮不在今日,卻在將來。昔晉羊祐言事平以後,方勞聖慮,臣意亦這般想呢。」宋主道:「誠如卿言,且卿前言叛黨親屬,不宜株累,朕今擬厚撫琰家,卿以為何如?」興宗道:「這正是招攜懷遠的要策呢。」宋主遂令侍臣慰撫琰家,令他作書招琰。並遣兗州刺史殷孝祖甥荀僧韶,往諭孝祖,飭令即日入朝。
  僧韶到了兗州,謁見孝祖道:「景和凶狂,開闢未聞,今主上夷凶剪暴,再造河山,不意群迷相煽,搖動眾聽。假使天道助逆,群凶逞志,亦必至禍難百出,不堪復問。舅父少有大志,若能招集義勇,輔佐明廷,不但匡主靜亂,且更足揚名竹帛呢。」孝祖聽了,奮袂遽起,也不管甚麼妻孥,立率文武二千人,隨僧韶至建康。
  時會稽各郡叛軍,愈逼愈近,內外懮危,群欲奔散,虧得孝祖馳至,所帶隨兵,饒有赳赳氣象,人心因是得安。宋主彧即進孝祖為撫軍將軍,督前鋒諸軍事,使往虎檻。再遣山陽王休祐為豫州刺史,督領輔國將軍劉勔,寧朔將軍呂安國等,北討殷琰。又派巴陵王休若,率同建威將軍沈懷明,尚書張永,輔國將軍蕭道成等,東討孔顗。顗方會合東南各軍,使出晉陵,氣燄甚盛。沈懷明至奔牛鎮,未敢進戰,但築壘自固。永至曲阿縣,更被嚇退,逃還延陵,往就休若。時方孟春,連日風雪,陂塘崩溃,眾無固志。諸將勸休若退保破岡,休若怒道:「叛賊未來,奈何輕退!敢有言退者斬!」諸將方不敢再言,乃築壘息甲,嚴兵以待。
  適殿中御史吳喜,在宋主前自請效力,宋主授喜建武將軍,特簡羽林勇士千人,遣往軍前。喜嘗出使東吳,情性寬厚,得人敬愛,此次出兵,竟自成一路,往搗賊巢。吳人聞喜到來,多望風歡迎,不戰自服。足副大名。永世縣令孔景宣,本已叛應孔顗,為土民徐崇之所殺,向喜報捷。喜令崇之權署縣事,自進兵至吳城,連破義興軍。義興太守劉延熙,築柵長橋,保郡自守。喜正長驅進擊,又來了一個好幫手,乃是司徒參軍任農夫,也是自請從軍。到了義興,與喜同攻劉延熙,延熙保守不住,棚毀兵溃,投水自盡,眼見得義興克復了。
  孔顗聞義興兵敗,不寒自栗。宋廷又遣積射將軍江方興,御史王道隆,出至晉陵,督厲諸軍,連戰皆勝,攻克晉陵,各軍皆遁,王曇生、顧琛、袁標等,亦棄郡出走。吳郡、吳興、晉州各地,相繼蕩平。捷書連達宋廷,宋主調張永等擊彭城,江方興等擊尋陽,但留建武將軍吳喜,與建威將軍沈懷明,東擊會稽。喜遂引兵入柳浦,拔西陵,兵威所至,無不披靡。上虞縣令王晏,復起兵攻郡城,孔顗逃往嵴山,單剩一個尋陽王子房。子房系子勛弟,與子勛同年,乳臭猶存,怎能自保?當被王晏攻入,把他縛住,械送建康。復懸賞購顗,顗即被獲,並顗從弟孔璪,一並誅死。
  會稽平定,王曇生、顧琛、袁標等,無路可逃,不得已詣吳喜營,叩首乞憐。喜代達朝廷,均蒙赦宥﹔就是子房解到建康,也因他年幼無知,特別寬免,但貶為鬆滋侯。東路了。
  山陽王休祐到了歷陽,令劉勔為先行,進軍小峴。殷琰所署南汝陰太守裴季之,舉合肥城出降。寧朔將軍劉懷珍,又奉了宋主遣發,帶同龍驤將軍王敬則等,共步騎五千人,詣劉勔營,助討壽陽,擊斬庐江太守劉道蔚。琰遣部將劉順、柳倫、皇甫道烈、龐天生等,率兵八千,東拒宛唐,與劉勔南北相持,約有月餘。劉順等糧食將盡,急向殷琰處索糧。參軍杜叔寶,發車千五百乘,運糧餉順,途次為勔軍所劫,棄糧遁還。順軍無從得食,自然溃散,劉勔遂進薄壽陽。殷琰非常惶急,但與杜叔寶招集散兵,嬰城自守,勢孤援絕,料難保全。
  張永與蕭道成往攻彭城,彭城系徐州治所,為薛安都所據。安都從子薛索兒,偕太原太守傅靈越,奪據雎陵,阻截官軍。張、蕭兩將,與索兒大戰城下,索兒敗退,食盡走死。傅靈越奔往淮西,武衛將軍王廣之,誘執送勔。勔送建康,宋主愛他驍勇,頗欲貸死,靈越抗言不遜,因即伏誅。惟殷孝祖馳至虎檻,會同尋陽太守沈攸之,進攻赭圻,仗著自己猛力,不顧士卒,昂然直往,且用羽儀前導,顯示威風。他將已料他不終,果然與尋陽軍將,大戰一場,身中流矢,倒地而亡。小子有詩歎道:

  為王執殳效前驅,危局頗期隻手扶。
  忠勇有餘謀不足,赭圻一戰竟捐軀。
  孝祖中箭陣亡,眾情大沮,後來勝負如何,容至下回續表。
  子業為壽寂之所弒,湘東王彧實屍之,例以春秋書法,彧為首惡,不能辭咎。惟子業淫昏兇暴,浮於桀紂,湯武征誅,不為不義,何尤於湘東!本回標目,不曰弒而曰戕,至演述事實,復連錄二令,所以罪子業,恕湘東也。子勛起兵尋陽,對於子業,尚屬有名,對於湘東,實為無理。彼雖幼稚,未知逆順,但既有統軍之名,不得以其年幼而恕之,標目曰討,書法特嚴。歷敘叛黨之不耐久戰,正以見助逆之難成,莫謂亂世之果無公理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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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掃逆藩眾叛蕩平 激外變四州淪陷



  卻說殷孝祖陣亡,眾情震駭,還虧沈攸之御眾有方,勉力支持,方得鎮定人心,不致溃散。時江方興已由南調北,與攸之名位相埒,應前回。大眾擬推攸之為統軍,攸之獨讓與方興。方興大喜,便督厲諸將,準備開戰。
  赭圻守將,為尋陽左衛將軍孫衝之,右衛將軍陶亮等人,統兵約二萬名。衝之語亮道:「孝祖驍將,一戰便死,天下事不難手定了。此地不須再戰,便當直取京師。」亮不肯從,但與部將薛常寶、陳紹宗、焦度等,出兵對壘,決一勝負。方興與攸之夾攻敵陣,有進無退,殺得尋陽軍士,棄甲曳兵,一哄兒逃往姥山。死亡過半,失去湖、白二城。陶亮大懼,亟與孫衝之退保鵲尾,只留薛常寶等守赭圻。
  尋陽長史鄧琬,聞前軍敗績,復遣豫州刺史劉胡,率眾三萬,鐵騎二千,援應孫、陶。胡系宿將,頗有勇略,為將士所敬憚,孫、陶二人,亦倚以為重,總道是長城可靠,後必無虞。會宋廷已擢沈攸之為輔國將軍,代殷孝祖督前鋒軍事,又調建武將軍吳喜,自會稽至赭圻。攸之以軍勢頗盛,遂麾軍圍赭圻城。
  薛常寶乘城扼守,且因糧食不繼,向劉胡處乞援。胡自督步卒萬人,負囊運米,乘夜救薛,天明至城下,偏為攸之大營所阻,不得入城。攸之且出兵邀擊,與劉胡鏖鬥多時,胡卻也厲害,持槊直前,衝突多次。經攸之號令諸軍,迭發強弩,把他射住,胡尚三卻三進,直至身中數箭,方自覺支撐不住,向後倒退。攸之乘勢奮擊,胡眾大敗,舍糧棄甲,緣山奔去。胡狼狽退走,僅得回營。
  薛常寶見胡敗去,料知孤城難守,便開門突圍,走入胡寨。他將沈懷寶,也想隨奔,適被攸之截住,戰不數合,就做了刀頭鬼。陳紹宗單舸走鵲尾,城中尚有數千人,當即出降。攸之入赭圻城,建安王休仁,亦自虎檻至赭圻。宋主復遣尚書褚淵,馳抵行營,賞犒將士,促兵再進。
  鄧琬傳子勛號令,征袁顗至尋陽,令他統軍赴敵,顗盡率雍州部曲,來會尋陽各軍。樓船千艘,戰士二萬,如火如荼,趨至鵲尾,劉胡等迎顗入營,談論軍情,顗略略交談,便算了事。住營數日,並未聞有甚麼方略,但見他常服雍容,賦詩飲酒,差不多似沒事一般。也想學謝太傅麼?劉胡因南軍未至,軍需匱乏,特向顗商借襄陽軍資,顗不肯應允。又聞路人謠傳,謂建康米貴,鬥米千錢,遂以為不勞往攻,可以坐定﹔因此連日延宕,不發一兵。劉胡等屢請出戰,顗乃令胡出屯濃湖,堵截官軍。
  會青、兗各郡吏,並起兵應建康,青州刺史沈文秀,勉與相持,勢頗危急。弋陽西山蠻田益之,也輸誠宋室,率蠻眾萬人圍義陽,司州刺史龐孟虯,由鄧琬差遣,擊退益之,且引兵往援殷琰。劉勔致休仁書,請分兵相助,休仁欲遣龍驤將軍張興世赴援,興世方謀繞越鵲尾,上據錢溪,截擊尋陽軍糧道,偏休仁令他北援,未免背道而馳,甚為歎惜。
  沈攸之本贊成興世,即入白休仁道:「孟虯蟻聚,必無能為,但遣別將往救,已足相制,興世謀襲叛軍糧道,乃是安危樞紐,萬難中止,還請大帥注意!」休仁依攸之言,另派部將段佛榮率兵救虯,令興世簡選戰士七千,用輕舸二百艘分裝,泝流而上。途次輒遇逆風,屢進屢退。劉胡聞報大笑道:「我尚不敢輕越彼軍,下取揚州,張興世有何能力,乃敢據我上流呢!」遂不復戒備。
  哪知天心助順,不如人料,一夕東北風大起,興世得懸帆直上,逕越鵲尾。及劉胡聞知,急令偏將胡靈秀往追,已是不及。興世竟趨錢溪,扎住營寨,堵截交通。劉胡自率水部各軍,往攻錢溪,前鋒為興世所敗,傷斃數百人。胡不禁大怒,驅軍猛進,不防袁顗著人追還,說是濃湖危急,促令返救,胡只得回軍濃湖。看官聽說!這濃湖危急的軍報,並非袁顗虛造,實是休仁遙應興世,特令沈攸之、吳喜等,率艦進擊,牽制劉胡。胡既東返,攸之等也即引還。無非是亟肄以敝,多方以誤之計。
  是時廣州刺史袁曇遠,為下所殺,山陽太守程天祚反正投誠。贑令蕭頤,系輔國將軍蕭道成世子,擒獲南康相沈肅之,據住南康,起應君父。就是龐孟虯到了弋陽,也被呂安國等擊走,遁還義陽。王玄謨子曇善,又起兵據義陽城,擊逐孟虯,孟虯竄死蠻中。皇甫道烈等聞孟虯敗死,相率降虯。
  虯遂遣還段佛榮,仍至濃湖。
  劉胡等軍中乏食,糧運為興世所阻,梗絕不通。胡再攻錢溪,仍然不克,更遣安北府司馬沈仲玉,竟往南陵征糧。仲玉至南陵,載米三十萬斛,錢布數十舫,還過貴口,可巧碰著宋將壽寂之、任農夫,麾兵殺來。那時逃命要緊,不得已棄去米布,走回顗營。
  劉胡聞報大驚,陰謀西竄,佯令人通知袁顗,只說是再攻錢溪,兼下大雷,暗令薛常寶辦船,逕趨海根,毀去大雷諸城,自向尋陽遁去。顗至夜方知,頓足大憤道:「不意今年為小子所誤,悔無及了!」一面說,一面即出跨乘馬,顧語部眾道:「我當自往追胡,汝等不應妄動,在營守著!」語畢,即帶著千人,策馬飛馳,走往鵲頭。依樣畫葫蘆。
  濃湖及鵲尾各營,統共不下十萬人,兩處並無主帥,如何保守?索性盡降宋軍。建安王休仁,既入濃湖,復至鵲尾,收降敵壘數十,遂遣沈攸之等追顗。
  顗與鵲頭守將薛伯珍,又趨向尋陽,夜止山間,殺馬饗將士,且語伯珍道:「我非不能死,但欲一至尋陽,謝罪主上,然後自盡呢。」伯珍不答。到了翌晨,竟請屏人言事。顗不知他是何妙計,便命左右退去,與他密談,哪知他拔劍出鞘,向顗砍來。顗駭極欲避,偏偏身不由主,手足反笨滯得很,只聽見砉的一聲,魂靈兒已飛入幽都。
  伯珍梟了顗首,持示大眾,囑令降宋,眾皆聽命,他即持顗首馳往錢溪。適遇馬軍將軍俞湛之,出首相示,湛之佯為道賀,暗拔刀斵伯珍首,共得兩顆頭顱,送往休仁大營,據為己功。強中更有強中手。
  尋陽連接敗報,鄧琬等倉皇失措,忽見劉胡到來,詐稱袁顗叛去,軍皆溃散,惟自己全軍回來,請速加部署,再圖一戰。琬信為真言,撥糧給械,令他出屯湓城,不料他一出尋陽,竟轉向淝口去了。
  琬聞胡去,越加惶急,與中書舍人褚靈嗣等,商量救急方法,大家智盡能索,無一良謀。尚書張悅,卻想出一條妙計,詐稱有疾,召琬議事。琬應召入室,向悅問安,悅答道:「我病為國事所致,事至今日,已迫危境,足下首倡此謀,敢問計將安出?」琬躊躇多時,方囁嚅答道:「看來只好斬晉安王,封庫謝罪,或尚得保全生命!」好計策。悅冷笑道:「這也太覺不忍,難道可賣殿下求活麼?且飲酒一樽,徐圖良策。」說至此,即向帳後回顧,佯呼取酒。帳後一聲應響,便閃出許多甲士,手中並無杯箸,但各執刀械相餉。琬欲走無路,立被甲士拿下,由悅數責罪狀,當場斬首!該殺。復令捕到琬子,一並加誅,自乘單舸詣休仁軍前,獻入琬首,贖罪乞降。
  休仁即令沈攸之等馳往尋陽。尋陽城內,已經大亂,子勛已被蔡道淵囚住,城門洞開,一任攸之等趨入。可憐十一歲的垂髫童子,做了半年的尋陽皇帝,徒落得一刀兩段,身首分離。
  當下傳首建康,露佈告捷,再遣張興世、吳喜、沈懷明等,分徇荊、郢、雍、湘各州,及豫章諸郡縣。劉胡逃至石城,為竟陵丞陳懷直所誅。郢州行事張沈,荊州行事孔道存,相繼畢命。臨海王子頊,由荊州治中宗景,執送建康,勒令自殺。安陸王子綏也即賜死。還有邵陵王子元,系子勛弟,本遷任湘州刺史,道出尋陽,為子勛所留,加號撫軍將軍,至是亦連坐受誅,年止九歲。所有叛附子勛諸黨羽,除見機歸順外,多被捕誅。徐州刺史薛安都,冀州刺史崔道固,益州刺史蕭惠開,梁州刺史柳元怙等,先後乞降。獨湘州刺史何慧文,未曾投順,由宋主詔令吳喜,宣旨招撫。慧文歎道:「身陷逆節,不忠不義,還有何面目見天下士!」遂仰藥自殺。有詔追贈死節諸臣,及封賞有功將士,各分等差,並召休仁還朝。
  時路太后已遇毒身亡,追諡為昭太后,葬孝武陵東南,號修寧陵。名目上雖未減損,實際上很是草率。原來路太后聞子勛建號,頗以為幸,及子勛將敗,路太后竟召入宋主,置毒酒中,偽令侍飲。宋主彧全不加防,經內侍從旁牽衣,始悟毒謀。即將計就計,起奉面前樽酒,為太后壽。路太后無可推辭,只好拚死飲盡。原是自己速死。是夕毒發暴亡。宋主彧尚秘不發喪,但遷殯東宮,至尋陽告捷,乃草草奉葬。
  休仁應召入都,復密白宋主道:「鬆滋侯兄弟尚在,終為禍階,宜早自為計!」宋主因將鬆滋侯子房以下,共計兄弟十人,一並賜死,連路太后從子體之茂之,也連坐加誅。總計孝武二十八子,至此俱盡。上文雖約略分敘,未曾詳明,由小子列表如下:
  廢帝子業。遇弒。豫章王子尚。賜死。晉安王子勛。被殺。安陸王子綏。賜死。子深。未封而殤。尋陽王子房。降為鬆滋侯賜死。臨海王子頊。賜死。始平王子鸞。為子業所殺。永嘉王子仁。賜死。子鳳。未封而殤。始安王子真。賜死。子玄。未封而殤。邵陵王子元。賜死。齊敬王子羽。早卒,追加封諡。子衡子況。俱未封而殤。淮南王子孟。賜死。南平王子產。賜死。晉陵王子雲。早卒。子文。未封而殤。庐陵王子羽。賜死。南海王子師。為子業所殺。淮陽王子霄。早卒,追加封諡。子雍。未封而殤。子趨。未封賜死。子期。未封賜死。東平王子嗣。賜死。子悅。未封賜死。
  以上為孝武帝二十八男,由宋主彧賜死,得十四人,這也可謂殘虐骨肉,太無仁心了。咎在休仁。
  輔國將軍劉勔,圍攻壽陽,自春至冬,尚未能下,宋主彧使中書草詔,招撫殷琰。尚書蔡興宗入諫道:「天下既定,琰宜知過自懼,但須由陛下賜給手書,彼方肯來,否則仍使疑貳,尚非良策!」宋主不從,果然殷琰得詔,疑是劉勔行詐,不敢出降。杜叔寶且藏瞞尋陽敗報,益加守備。嗣經宋主發到降卒,使與城中人問答,守卒始知尋陽敗沒,各生貳心。琰欲北走降魏,主簿夏侯詳,極力勸阻。琰乃使詳出見劉勔,婉言乞請道:「今城中兵民,明知受困,尚且固守不變,無非懼將軍入城,一體受誅﹔倘將軍逼迫太急,彼將北走降魏,為將軍計,不如網開三面,一律赦罪,大眾得了生路,還有不相率歸順麼?」勔慨然應諾,即使詳至城下,呼城上將士,傳達勔意。琰乃率將佐面縛出降,勔悉加慰撫,不戮一人。入城又約束部曲,秋毫無犯,城中大悅。宋主亦有詔赦琰。琰還都後,復得為鎮南諮議參軍,仕至少府而終。北路亦了。他如兗州刺史畢眾敬,豫章太守殷孚,汝南太守常珍奇,從前常向應子勛,至是俱上表輸誠,願贖前愆。宋主因叛亂已平,更欲示威淮北,特授張永為鎮軍將軍,沈攸之為中領軍,使統甲士十五萬,往迎徐州刺史薛安都。蔡興宗諫道:「安都已經歸順,但須一使傳書,便足徵召,何必多發大兵,反令疑忌呢!若謂叛臣罪重,不可不誅,亦應在未赦以前,早為處置。今已加恩寬宥,復迫令外叛,招引北寇,恐欲益反損,朝廷又不遑旰食了!」歷觀興宗所陳,多有特見。宋主不以為然,轉詢蕭道成,道成亦答稱不宜遣兵,宋主道:「諸軍猛銳,何往不利,卿等亦未免過慮了!」驕必敗。遂逕遣張、沈二將北行。
  安都聞大兵將至,果然疑懼,亟遣子入質魏廷,向他求救。汝南太守常珍奇,亦恐連坐遭誅,也舉懸瓠城降魏。魏主弘系拓跋濬長子,濬在位十四年病殂,由弘承父遺統,與宋主彧同年即位,尊濬為文成皇帝。弘年僅十二,丞相太原王乙渾,總決國事。補前文所未詳。越年,乙渾有謀反情事,太后馮氏密定大計,收渾伏誅。馮氏為弘嫡母,頗有智略,因臨朝聽政。可巧薛安都、常珍奇二人,奉書乞援,遂與中書令高允等,商決出兵,立派鎮南大將軍尉元,鎮東將軍孔伯恭等,率騎兵萬人,東救彭城。鎮西大將軍西河公拓跋石,都督荊豫南雍州諸軍事張窮奇,率步兵萬人,西救懸瓠,授薛安都為鎮南將軍,領徐州刺史,封河東公,常珍奇為平南將軍,領豫州刺史,封河內公。
  兗州刺史畢眾敬,與安都異趨,表達建康,請討安都。書尚在途,忽聞子元賓坐罪被殺,不禁大怒,拔刀斲柱道:「我已白首,只生一子,今在都中受誅,我亦不願生存了!」為子叛君,也不合理。未幾魏軍至瑕邱,眾敬即遣人乞降,魏將尉元,撥部眾隨入兗州,便將城池據去,不令眾敬主持。眾敬始覺悔恨,好幾日不進飲食,但已是無及了。
  魏西河公石至上蔡,與尉元同一謀畫,俟常珍奇出迎,即麾眾入城,勒交管鑰,據有倉庫。珍奇也有悔心,復欲圖變,奈石已防備嚴密,無從下手,沒奈何屈意事石,蹉跎過去。引狼入室,應有此遇。
  薛安都尚未知兩處消息,但聞張永、沈攸之等已到下磕,忙遣使催促魏軍。尉元長驅至彭城,見薛安都開門迎謁,便派部將李璨,偕安都入城,收檢庫鑰,更令孔伯恭用精兵二千,守衛城池內外,方才馳入。既至府署,堂皇高坐,令安都下階參見,好似上司對下屬一般。安都不禁憤恚。退語部眾,再欲叛魏歸宋,偏又為尉元所聞,召入署中,語帶譏諷。安都且愧且驚,不得已攜出私資,重賂尉元,復委罪女夫裴祖隆,將他殺死。女夫何罪,乃斵其首,女又何辜,乃令其寡?徇利貪生,一至於此,比畢、常二人猶且勿如。元乃使李璨守城,安都為助,自率兵出襲張永糧道。
  永正派羽林監王穆之,領兵五千,在武原守住輜重,不意魏兵殺到,措手不及,只好將輜重棄去,奔就永營。永等方進薄彭城,驀見穆之逃來,說是輜重被奪,不覺大駭,又兼冬春交季,雨雪紛紛,自知站立不住,索性棄營遁還。適泗水冰合,船不能行,復把兵船棄去,渡冰南走。士卒已多半凍斃,及渡過南岸,行抵呂梁相近,突遇魏兵殺出,首領正是尉元。原來元襲穆之輜重,已繞出永營後面,預料永軍絕糧,必將奔還,因即逾淮待著,截擊永軍。永已無心戀戰,既遇魏軍,不得不勉強廝殺,哪知後面又有鼓聲,乃是薛安都領兵追到,也來乘勢邀功。何顏之厚。永前後受敵,如何了得,急令沈攸之抵擋後軍,自督兵衝突前軍。好容易殺開血路,已是足指被傷,忍痛走脫。沈攸之也僅以身免。部眾死亡逾萬,橫屍六十里,所有軍資器械,拋散殆盡。
  宋主接得敗報,召語蔡興宗道:「朕不聽卿言,竟致徐、兗失守,今自覺無顏對卿呢。」興宗道:「徐、兗已失,青、冀亦危,速請撫慰為是!」宋主乃遣沈文秀弟文炳,持詔宣撫,又遣輔國將軍劉懷珍,與文炳同行。途次果聞青、冀有變,由懷珍兼程急進,連定各城,青州刺史沈文秀,冀州刺史崔道固,始不敢生貳,仍絕魏歸宋。懷珍乃還。
  魏既得徐、兗二州,復擬攻青、冀二州,再遣平東將軍長孫陵赴青州,征南大將軍慕容白曜為後應,驅兵大進,勢如破竹,據無鹽,破肥城,奪去糜溝。垣苗二戍,又進陷升城。守將非死即降。宋主復命沈攸之等規復彭城,俾得通道東北,往援青、冀。攸之謂淮泗方涸,不便行軍,宋主怒起,立要他立功贖罪。攸之不得已北行,蕭道成亦奉命鎮淮陰,接應攸之軍需。攸之至濉清口,被魏將孔伯恭截住,戰了半日,攸之敗退。孔伯恭乘勝追擊,殺斃宋龍驤將軍崔彥之,攸之身亦受創,走還淮陰。下邳、宿豫、淮陽諸守將,皆棄城遁還。
  青、冀二州,日夕待援,始終不至,崔道固孤守歷城,即冀州治所。被圍年餘,力竭降魏。沈文秀困守東陽,即青州治所。被圍三年,士卒晝夜拒戰,甲冑生蟣蝨,魏將長孫陵,督眾陷入,執住文秀,縛送慕容白曜。白曜喝令下拜,文秀亦厲聲道:「汝為北臣,我為南臣,彼此名位從同,何必拜汝!」白曜倒也起敬,待以酒食,始轉送平城。魏主令為中都下大夫,於是青、冀二州,也為魏有。小子有詩歎道:

  無端挑釁啟兵爭,外侮都因內變生﹔
  試看四州淪陷日,才知師出本無名。
  豫州境內,又有魏兵出入,虧得有人守住,擊斬魏將,才得保全。欲知此人為誰,且至下回再敘。
  子勛之死,咎由自取,袁顗、鄧琬、劉胡等,死有餘辜,更不足責。子頊、子房、子綏,同類受誅,尚不得為冤死。子元被留尋陽,死非其罪,顧猶得曰受撫軍將軍之偽命,固不便輕赦也。子仁以下共九人,年皆沖幼,又未嘗趨附子勛,何罪何辜,乃盡賜死?休仁原是不仁,而宋主彧之妄加鋤戮,舉孝武遺冑而悉屠之,安得謂非殘忍乎?子勛既敗,餘黨盡降,薛安都亦奉表歸命,無端發兵十五萬,往迎安都,可已不已,激成外變,卒至徐、袞、青、冀四州,相繼淪沒。江左小朝,不及北魏之半,又復失去四州,是地且益小矣。嗚呼劉勔弄巧反拙,原厥禍始,實誤於「驕」之一字。裴子野謂齊桓矜於葵邱,而九國叛,曹公不禮張鬆,而三國分,合以宋主彧之失四州,幾成鼎足,乃知持盈保泰之固自有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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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殺弟兄宋帝濫刑 好佛老魏主禪統



  卻說豫州刺史劉勔甫經蒞任,聞魏司馬趙懷仁,入寇武津,亟遣龍驤將軍申元德,出兵攔截。元德擊退魏兵,且斬魏於都公閼於拔,獲運車千三百乘,魏移師寇義陽,又由勔使參軍孫台灌把他驅逐,豫州才幸無事。勔復致書常珍奇,叫他反正,珍奇亦生悔念,乃單騎奔壽陽,魏始不敢南侵。宋亦無力恢復,但矯立徐、兗、青、冀四州官吏。徐治鐘離,兗治淮陰,青、冀治鬱洲,虛置郡縣,招輯流亡,不過擺著個空場面。那徐、兗、青、冀的人民,都已淪為左衽,無力南遷了。
  宋主彧遭此一挫,未嘗刷新圖治,反且縱暴肆淫。即位初年,立妃王氏為皇后,王氏系僕射王景文胞妹,秉性柔淑,賦質幽嫻,與宋主卻相敬愛。後來宋主縱欲,選擇嬪御數百人,充入後房,漸把王後疏淡下去。王後倒也不生怨忿,隨遇自安。惟王後只生二女,未得毓麟,就是後宮許多嬪御,亦不聞產一男兒。寡慾始可生男,否則原難望子。
  宋主好色過度,漸至不能御女,只好向人借種,乃把宮人陳妙登,賜給嬖臣李道兒。妙登本屠家女,原沒有甚麼廉恥,既至李家,與道兒連日取樂,不消一月,已結蚌胎。如此得孕,有何佳兒?事為宋主所聞,又復迎還。曾不思覆水難收麼?十月滿足,得產一子,取名慧震,宋主說是自己所生。又恐他修短難料,更密查諸王姬妾,遇有孕婦,便迎納宮中,倘得生男,殺母留子,別使寵姬為母,撫如己兒。至慧震年已三齡,牙牙學語,動人憐愛,宋主即冊立為太子,改名為昱,冊儲節宴,很是熱鬧。
  到了夜間,復在宮中大集後妃,及一切公主命婦,列坐歡宴。飲到半酣,卻下了一道新奇命令,無論內外婦女,均令裸著玉體,恣為歡謔。王皇后獨用扇障面,不笑不言,宋主顧叱道:「外舍素來寒乞,今得如此樂事,偏用扇蔽目,究作何意?」後答道:「欲尋樂事,方法甚多,難道有姑姊妹並集一堂,反裸體取樂麼?外舍雖寒,卻不願如此作樂!」宋主不待說畢,益怒罵道:「賤骨頭不配抬舉,可與我離開此地!」
  王後當即起座,掩面還宮,宋主為之不歡,才命罷宴。次日為王景文所聞,語從舅謝緯道:「後在家時,很是懦弱,不意此番卻這般剛正,真正難得!」緯亦為歎賞不置。
  看官聽說!從來淫昏的主子,沒有不好色信讒,女子小人,原是連類並進,似影隨形,宋主彧既選入若干婦女,免不得有若干宵小。游擊將軍阮佃夫,中書舍人王道隆,散騎侍郎楊運長,並得參預政事,權亞宋主。就中如佃夫最橫,納貨賂,作威福,宅舍園池,冠絕都中。平居食前方丈,侍妾數百,金玉錦繡,視同糞土,僕從附隸,俱得不次升官,車夫仕至中郎將,馬士仕至員外郎。朝士無論貴賤,莫不伺候門庭。從前二戴一巢,號稱權幸,也未及佃夫威勢。且巢、戴是士人出身,尚知稍顧名譽,佃夫是從小吏入值,由主衣得充內監,不過因廢立預謀,驟得封至建城縣侯。尋陽亂作,從軍數月,又得兼官游擊將軍,聲靈赫濯,任性妄行。王道隆、楊運長等,與為倡和,往往援引黨徒,排斥異類。最畏忌的是皇室宗親,宗親除去,他好侮弄人主,永竊國權,所以隨時進讒,憑空構釁。好一段大文章,含有至理。
  宋主彧本來好猜,更有佃夫等從旁鼓煽,越覺得至親骨肉,純是禍階。可巧皇八兄庐江王禕,與河東人柳欣慰,詩酒勸酬,訂為知交。欣慰密結征北諮議參軍杜幼文,意圖立禕,偏幼文奏發密謀,遂將欣慰捕戮,降禕為車騎將軍,徙鎮宣城,特遣楊運長領兵管束。運長更囑通朝士,訐禕怨望,禕坐奪官爵,且為朝使所迫,勒令自裁。
  揚州刺史建安王休仁,與宋主彧素相友愛,前曾保全彧命。彧即位後,更由休仁親冒矢石,迭建大功,位冠百僚,職兼內外,漸漸的功高遭忌,望重被讒。休仁已不自安,至禕被誅死,即上表辭揚州兼職。宋主乃調桂陽王休范為揚州刺史,並改封山陽王休祐為晉平王,自荊州召還建康,另派巴陵王休若為荊州刺史。休祐剛狠,屢次忤旨,宋主積不相容,故召回都下,設法翦除。泰始七年春二月,車駕至巖山射雉,特令休祐隨行,射了半日,有一雉不肯入場,呼休祐馳逐,必得雉始歸。休祐既去,宋主密囑屯騎校尉壽寂之等,追隨休祐,自己啟蹕還宮。天色將暮,日影西沉,休祐尚未得雉,控轡馳射,不意後面突來數騎,衝動馬尾,馬遇驚躍起,竟將休祐掀下。休祐料有急變,奮身騰立,顧見壽寂之等,正要詰問,那寂之等已四面凌逼,拳足交加。休祐頗有勇力,也揮拳抵敵,橫厲無前,忽背後被人暗算,引手撩陰,一聲爆響,暈倒地上,復被大眾毆擊,自然斷命。寂之馳白宋主,報稱驃騎墜馬,休祐原任驃騎大將軍,所以有此傳呼。宋主佯為驚愕,即遣御醫絡繹往視,醫官檢驗傷痕,明知毆斃,但返報氣絕無救罷了。殮葬時尚追贈司空,旋且廢為庶人,流徙家屬。究竟要露出真相。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都中忽起謠言,謂巴陵王休若,有大貴相,宋主復召休若為南徐州刺史。休若將佐,都勸休若不宜還朝,中兵參軍王敬先進言道:「荊州帶甲十餘萬,地方數千里,上可匡天子,除奸臣,下可保境土,全一身,奈何自投羅網,坐致賜劍呢!」休若陽為應諾,至敬先趨出,即令人把他拿下,奏請加懲,奉詔將敬先誅死。及啟行入都,會宋主遇疾,醫治乏效,自恐病不能興,特召楊運長等籌商後事。運長獨指斥建安王休仁,以為此人不除,必貽後患。宋主尚覺躊躇。嗣聞宮廷內外,多屬意休仁,擬俟宋主晏駕,即行推戴,仍恐出運長等讒言。於是決計先發,召體仁直宿尚書省。休仁至尚書省中,閒坐多時,已將夜半,乃和衣就寢。驀然有詔使到來,宣敕賜死,且進毒酒。休仁叱道:「主上得有天下,究係何人的功勞?今天下粗安,乃欲我死,從前孝武誅夷兄弟,終至子孫滅絕,前車不鑒,後轍相循,宋祚豈尚能長久麼?」原是冤枉,但鬆滋兄弟,並無致死之罪,汝何故奏請誅夷?詔使逼令飲酒,休仁道:「我死後,看他能活到何時?」說著,遂取杯飲盡,未幾毒發身死。宋主慮有他變,力疾乘輿,夜出端門,及接得休仁死報,才復入宮。
  黎明又下一詔,詐言休仁謀反,懼罪引決。應降為始安縣王。惟休仁子伯融,許令襲爵,伯融為休仁妃殷氏所出。殷氏嫠居抱病,延醫生祖翻診治,祖翻面白貌秀,殷氏亦甫在中年,兩下相窺,你貪我愛,竟相擁至牀,實行那針灸術。後來奸案發覺,遣還母家,亦迫令自盡。裸體縱欲,已成常事,何必勒令自盡!宋主且語左右道:「我與建安年齡相近,少便款狎,景和、泰始年間,原是仗他扶持,今為後計,不得不除,但事過追思,究存餘痛呢!」說至此,潸然淚下,悲不自勝,左右相率勸解,還說是情法兩全,可以無恨。彼此相欺,亡無日矣。
  先是吏部尚書褚淵出為吳郡太守,宋主謀殺休仁,促令入見,流涕與語道:「我年甫逾壯,病日加增,恐將來必致不起,今召卿進來,特欲卿試著黃■呢。」看官道黃■是何衣?原來是當時乳母服飾。宋主以子昱年幼,有志托孤,乃有此語。淵婉辭慰答。及與謀誅休仁事,卻由淵諫阻,宋主怒道:「卿何太癡!不足與計大事!」淵乃恐惶從命。既而進右僕射袁粲為尚書令,淵為尚書左僕射,同參國政。
  適巴陵王休若,到了京口,聞得休仁死耗,驚懼交並,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接到朝廷手敕,調任江州,惟促令入都相見,定期七夕會宴。休若不得已入朝,宋主尚握手慇懃,敘家人誼。到了七夕宴期,休若入座,主臣歡飲,並沒有什麼嫌疑。宴罷歸第,時已入夜,偏有朝使隨到,齎酒賜死。休若無可奈何,只好一飲而盡,轉眼間已是畢命。追贈侍中司空,命子衝襲封,總算敷衍表面,瞞人耳目。
  又調休范刺江州,休范在兄弟中,最為樸劣,宋主彧嘗語王景文道:「休范材具庸弱,不堪出鎮,只因我承大統,令他富貴,釋氏謂願生王家,便是此意。」承情之至。景文唯唯而退。其實文帝十九子,除宋主彧外,此時只休范尚存,不過因他庸愚寡識,尚得苟延殘喘,但也是死多活少,命在須臾了。文帝十九子,已見前文,故本回不再複述。
  宋主既猜忌骨肉,復迷信鬼神,特辟故第為湘宮寺,備極華麗。新安太守巢尚之,罷職還朝,宋主與語道:「卿可往湘宮寺否?這是朕生平一大功德。」尚之還未及答,旁有一官閃出道:「這都由百姓賣兒貼婦錢,充作此費,佛若有靈,當暗中嗟歎,有甚麼功德可言!」宋主聞言,怒目顧視,乃是散騎侍郎虞願,便喝令左右,驅願下殿。願從容趨出,毫不動容。過了數日,宋主與彭城丞王抗弈棋,抗本善弈,遠出宋主上,只因天威咫尺,不便爭勝,往往故意遜讓,且弈且言道:「皇帝飛棋,使臣抗不能下手。」這句話明明是不願與弈,那宋主還自得其樂,愈嗜弈棋,虞願又進諫道:「堯嘗用弈教丹朱,非人主所應留意。」宋主只聽得兩語,已經怒起,便揮手使退,但因他是個文人,不足為虞,所以未嘗加罪,始終含容過去。獨屯騎校尉壽寂之,孔武有力,豫州都督吳喜,智計過人,均陰中上忌,先後賜死。寂之手刃子業,應死已久﹔吳喜且有大功,奈何賜死!蕭道成出鎮淮陰,為人所譖,也被召入朝。將佐等勸勿就征,道成慨然道:「死生自有定數,我若淹留,乃足致疑﹔況朝廷摧殘骨肉,禍必不遠,方當與卿等戮力圖功,有甚麼顧慮呢!」隨即偕使入朝。果然到了闕下,並無危禍,惟改官散騎常侍,兼太子左衛率,不令還鎮罷了。能殺他人,不能殺蕭道成,豈非天數。
  宋主又欲規復淮北,命北瑯琊、蘭陵太守垣崇祖出師,當時北瑯琊、蘭陵兩郡,已被魏陷沒,崇祖僑駐鬱洲,只率數百人襲入魏境,據住蒙山。魏人聞信出擊,崇祖恐眾寡不敵,仍然引還。
  魏自拓跋弘即位,第一年改元天安,第二年又改元皇興。皇興元年,後宮李夫人生下一子,取名為宏,由馮太后取入己宮,勤加撫養,一面把政權付還魏主。魏主弘始親國事,追尊生母李貴人為元皇后,向例魏立太子,即將生母賜死。弘冊為太子時,李貴人應依故事,條記事件,付托兄弟,然後自盡。此等秕政,實屬無謂。弘回憶生初,當然傷感,因追尊為後。自親政後,大小必察,賞不濫,刑不苛,黜貪尚廉,保境息民,十五六歲的北朝天子,居然能移易風俗,整肅紀綱,中書令高允,卻也竭誠輔導,知無不言。所以皇興年間,魏國稱治。惟馮太后尚在盛年,不耐寡居,巧值尚書李敷弟奕,入充宿衛,太后見他年少貌美,遂引入宮中,賜以禁臠。宮女等素憚雌威,不敢竊議,所以李奕得出入無忌,嘗與馮太后交歡,只瞞著魏主弘一人。
  魏主弘性好釋老,做了三五年皇帝,已不耐煩,就將那襁褓嬰兒,冊為儲貳。到了皇興五年,太子宏年僅五歲,一時不便禪授,意欲傳位京兆王子推。子推系文成帝弟,與魏主弘為叔父行,弘因他器宇深沉,故欲推位讓國,令他主治,自己可以養性參禪。匪夷所思。當下召集公卿,議禪位事,公卿等聽作奇聞,莫敢應對。獨子推弟任城王子雲,抗言進諫道:「陛下方坐致太平,君臨四海,怎得上違宗廟,下棄兆民!必欲委置塵務,亦應傳位儲君,方不亂統。」不私所親,卻是一個正人。太尉源賀,尚書陸馛,亦相繼應聲道:「任城所言甚是,請陛下採納!」魏主弘不禁變色,似有怒意,中書令高允插口道:「臣不敢多言,但願陛下上思宗廟付托,何等重大,追念周公抱成王事,也是從權辦法,陛下擇一而行,才不致驚動中外!」魏主弘乃徐徐道:「據卿等奏議,寧立太子,不過太子幼弱,全仗卿等扶持。」高允等尚未及答,魏主弘又道:「陸馛素來正直,必能保全我子。」馛聞言即叩首謝獎,魏主即授為太保,令與太尉源賀,準備禪位事宜。
  宏生有至性,上年魏主病癰,由宏親為吮毒,至是得受禪信息,向父泣辭。魏主弘問為何因?宏答道:「臣兒幼弱,怎堪代父承統,中心懮切,因此淚下!」五歲小兒,卻能如此,恐未免史筆誇張。魏主弘歎道:「爾能知此,必可君人。我意已決定了!」遂令陸馛等整繕冊文,即日傳位。文中略云:
  昔堯、舜之禪天下也,皆由其子不肖,若丹朱、商均,果能負荷,豈必搜揚側陋而授之哉!爾雖衝弱,有君人之表,必能恢隆主道,以濟兆民。今使太保建安王陸馛,太尉源賀,持節奉皇帝璽綬,致位於爾躬。爾其踐升帝位,克廣洪業,以光祖宗之烈,使朕優游履道,頤神養性,可不善歟!
  五齡太子,出受冊文,也被服帝衣,登上御座,受文武百官朝謁,改年為延興元年。禮畢還宮,又由公卿大夫,引漢高帝尊奉太上皇故事,奉魏主弘為太上皇帝,仍總國家大政。魏主弘准如所請,自徙居崇光宮,彩椽不斵,土階不堊,差不多有太古風。又仿西印度傳聞,特在宮苑中建造鹿野浮圖,引禪僧同住,研究佛學。惟國有大事,始令上聞。這也是別有心腸,非人情所得推測呢。這且慢表。
  且說北朝禪位以後,遣使告宋,宋亦遣使報聘,南北又復通好,暫息兵爭。只宋主屢次抱病,骨瘦如柴,無非漁色所致。漸漸的支撐不住。自恐一旦不諱,子昱尚幼,不能親政,勢必由皇后臨朝,王景文為皇后兄,必進為宰相,大權在握,易生異圖。乃特書手敕,遣人齎付。景文方與客圍棋,見有敕至,啟函閱畢,徐置局下。及棋局已終,斂子納奩,乃取敕示客道:「有敕賜我自盡。」客不覺大驚,景文卻神色自若,自書墨啟致謝,從容服毒而死。使人得啟返報,宋主方才安心。是夜又夢人告語道:「豫章太守劉愔謀反了!」宋主突然驚寤,俟至天明,便發使持節,馳至豫章,殺死劉愔。
  嗣是心疾日甚,精神越加恍惚,每當夜靜更闌,輒見有無數冤魂,環集榻旁,爭來索命。他亦無法可施,特命改泰始八年為泰豫元年,暗取安豫的意思。也是癡想。又命在湘宮寺中,日夕懺醮,祈福禳災。可奈神佛無靈,鬼魂益迫,休仁、休祐,索命愈急,宋主囈語不絕,嘗雲司徒恕我,或說是驃騎寬我。模模糊糊的說了幾日,略覺有些清醒,便命桂陽王休范為司空,褚淵為護軍將軍,劉祐為右僕射,與尚書令袁粲,僕射兼鎮東將軍蔡興宗,及鎮軍將軍郢州刺史沈攸之,入受顧命,囑令夾輔太子。淵等受命而出。復由淵保薦蕭道成,說他材可大任,乃加授道成為右衛將軍,共掌機事。
  是夕宋主彧病劇歸天,享年三十四歲。改元二次,在位共八年。太子昱即皇帝位,大赦天下,命尚書令袁粲,護軍將軍褚淵,左右輔政,尊諡先帝彧為明皇帝,廟號太宗。嫡母王氏為皇太后,生母陳氏為皇太妃。昱時年僅十齡,居然有一個妃子江氏,妻隨夫貴,也得受冊定儀,正位中宮。一對小夫妻,統治內外,眼見是宮廷紊亂,要收拾那宋室的江山了。小子有詩歎道:

  乏嗣何妨竟擇賢,如何借種便相傳!
  十齡天子癡狂甚,兩小寧能把國肩?
  還有阮佃夫、王道隆等,依舊用事,攪亂朝綱。欲知後來變亂情形,俟小子下回再敘。
  休仁為兄弟計,議殺諸姪﹔宋主彧為嗣子計,並殺兄弟,而休仁亦不得免。休仁不能保身,而宋主彧不能保子,且不能保國,天下未有自殘骨肉,而尚能庇其身世者也!夫同姓不可恃,遑問異姓?觀後來之蕭齊篡宋,盡滅劉氏,何莫非宋主彧好殺之報乎?若夫魏主弘之禪位,亦出不經,考魏主踐阼之年,僅十二齡,越年改元天安,又越年改元皇興,禪位時年僅十有九歲。太子宏雖聰睿夙成,究屬五齡童子,未能御宇﹔況馮太后內行不正,穢瀆深宮,不知先事防閒,乃迷信佛老,遽棄塵務,是亦為取禍之媒,不至殺身不止。王道不外人情,蔑情者必亡,矯情者必危,觀宋魏遺事而益恍然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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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江上墮謀親王授首 殿中醉寢狂豎飲刀



  卻說阮佃夫、王道隆等仍然專政,威權益盛,貨賂公行。袁粲、褚淵兩人,意欲去奢崇儉,力矯前弊,偏為道隆、佃夫所牽制,使不得行。鎮東將軍蔡興宗,當宋主彧末年,嘗出鎮會稽,彧病殂時,正值興宗還朝,所以與受顧命。佃夫等忌他正直,不待喪葬,便令出督荊、襄八州軍事。嗣又恐他控制上游,尾大難掉,更召為中書監光祿大夫,另調沈攸之代任。興宗奉召還都,辭職不拜,王道隆欲與聯歡,親訪興宗,躡履到前,不敢就席。興宗既不呼坐,亦不與多談,惹得道隆索然無味,只好告別。未幾興宗病歿,遺令薄葬,奏還封爵。興宗風度端凝,家行尤謹,奉宗姑,事寡嫂,養孤姪,無不盡禮。有子景玄,綽有父風,宋主命襲父職蔭,景玄再四乞辭,疏至十上,乃只令為中書郎。三世廉直,望重濟陽。興宗濟陽人,父廓為吏部尚書,夙有令名。信不愧為江南人表。鐵中錚錚,理應表揚。
  自興宗去世,宋廷少一正人,越覺得內外壅蔽,權幸驕橫。阮佃夫加官給事中,兼輔國將軍,勢傾中外。吳郡人張澹,系佃夫私親,佃夫欲令為武陵太守,尚書令袁粲等不肯從命,佃夫竟稱敕施行,遣澹赴郡。粲等亦無可奈何。但就宗室中引用名流,作為幫手。當時宗室凌夷,只有侍中劉秉,為長沙王道憐孫,劉道憐見前文。少自檢束,頗有賢名,因引為尚書左僕射,但可惜他廉靜有餘,材乾不足,平居旅進旅退,無甚補益。尚有安成王准,名為明帝第三子,實是桂陽王休范所生,收養宮中。昱既踐阼,拜為撫軍將軍,領揚州刺史,准年只五齡,曉得甚麼國家大事,唯隨人呼喚罷了。
  越年改元元徽,由袁、褚二相勉力維持,總算太平過去。翌年五月,江州刺史桂陽王休范,竟擅興兵甲,造起反來。休範本無材具,不為明帝所忌,故尚得倖存。及昱嗣宋祚,貴族秉政,近習用權,他卻自命懿親,欲入為宰輔。既不得志,遂懷怨憤,典簽許公輿,勸他折節下士,養成物望,由是人心趨附,遠近如歸。一面招募勇夫,繕治兵械,為發難計。宋廷頗有所聞,陰加戒備。會夏口缺鎮,地當尋陽上流,朝議欲使親王出守,監制休范,乃命皇五弟晉熙王燮出鎮夏口,為郢州刺史。郢州治所即夏口。燮只四歲,特命黃門郎王奂為長史,行府州事。四歲小兒,如何出鎮,況所關重要,更屬非宜,宋政不綱,大都類是。又恐道出尋陽,為休范所留,因使從太子洑繞道蒞鎮,免過尋陽。
  休范聞報,知朝廷已經疑已,遂與許公輿謀襲建康。起兵二萬,騎士五百,自尋陽出發,倍道急進,直下大雷。大雷守將杜道欣,飛使告變,朝廷惶駭。護軍將軍褚淵,征北將軍張永,領軍將軍劉勔,尚書左僕射劉秉,右衛將軍蕭道成,游擊將軍戴明寶,輔國將軍阮佃夫,右軍將軍王道隆,中書舍人孫千齡,員外郎楊運長,同集中書省議事,半日未決。蕭道成獨奮然道:「從前上流謀逆,都因淹緩致敗,今休范叛亂,必遠懲前失,輕兵急下,掩我不備,我軍不宜遠出,但屯戍新亭、白下,防衛宮城,與東府石頭,靜待賊至,彼自千里遠來,孤軍無繼,求戰不得,自然瓦解。我願出守新亭擋住賊鋒,征北將軍可守白下,領軍將軍但屯宣陽門,為諸軍節度。諸貴俱可安坐殿中,聽我好音,不出旬月,定可破賊!」說至此,即索筆下議,使眾注明可否。大眾不生異議,並注一同字。一班酒囊飯袋。獨孫千齡陰袒休范,謂宜速據梁山,道成正色道:「賊已將到,還有甚麼閒軍,往據梁山?新亭正是賊衝,我當拚死報國,不負君恩。」說著,即挺身起座,顧語劉勔道:「領軍已同鄙議,不可改變,我便往新亭去了。」勔應聲甫畢,外面又走進一人,素衣墨絰,曳杖而來。是人為誰?就是尚書郎袁粲。粲正丁母艱,聞變乃至。當由蕭道成與述軍謀,粲亦極力贊成。道成即率前鋒兵士,赴戍新亭。張永出屯白下,另遣前南兗州刺史沈懷明,往守石頭城。袁粲、褚淵,入衛殿省,事起倉猝,不遑授甲,但開南北二武庫,任令將士自取,隨取隨行。
  道成到了新亭,繕城修壘,尚未畢事,那休范前軍,已至新林,距新亭不過數里。道成解衣高臥,鎮定眾心,既而徐起,執旗登垣,使寧朔將軍高道慶,羽林監陳顯達,員外郎王敬則等,帶領舟師,堵截休范。兩軍交戰半日,互有殺傷,未分勝負。
  翌日黎明,休范捨舟登岸,自率大眾攻新亭,分遣別將丁文豪,往攻台城。道成揮兵拒戰,自辰至午,殺得江鳴海嘯,天日無光,休范兵不少卻,但覺鼓聲愈震,兵力愈增,城中將士,都有懼色。道成笑道:「賊勢尚眾,行列未整,不久便當破滅了!」
  言未畢,忽有休范檄文,射入城內。當由軍士拾呈道成,道成取視,但見起首數行,乃說楊運長、王道隆等盅惑先帝,使建安、巴陵二王,無罪受戮,望執戮數豎,聊謝冤魂云云。後文尚有數行,道成不再看下,即用手撕破,擲置地上。旁邊閃出二人道:「逆首檄文,想是招降,公何不將計就計,乘此除逆?」道成瞧著,乃是屯騎校尉黃回,與越騎校尉張敬兒,便應聲問道:「敢是用詐降計麼?」兩人齊聲稱是。道成又道:「卿等能辦此事,當以本州相賞。」兩人大喜,便出城放仗,跑至休范輿前,大呼稱降。
  休范方穿著白服,乘一肩輿,登城南臨滄觀,覽閱形勢,左右護衛,不過十餘人。既見兩人來降,便召問底細。回佯致道成密意,願推擁休范為宋主,惟請休范訂一信約,休范欣然道:「這有何難?我即遣二子德宣、德嗣,往質道成處,想他總可相信了。」遂呼二子往道成壘中,留黃、張二人侍側。親吏李桓、鐘爽等,交諫不從,自回舟中高坐,置酒暢飲,樂以忘懮。所有軍前處置,都委任前鋒將杜黑騾處置。哪知遣質二子,早被道成斬首,他尚似在夢裡鼓裡,一些兒沒有聞知。
  黃回、張敬兒反導他游弋江濱,且游且飲。一夕天晚,休范已飲得酒意醺醺,還是索酒不休,左右或去取酒,或去取肴,黃回擬乘隙下手,目示敬兒,敬兒即踅至休范身後,把他佩刀抽出,休范稍稍覺察,正要回顧,那刀鋒已經刺來,一聲狂叫,身首兩分。好去與十八兄弟重聚,開一團樂大會,重整杯盤。左右統皆駭散,敬兒持休范首,與回躍至岸上,馳回新亭報功。道成大喜,即遣隊長陳靈寶,傳首都中。靈寶持首出城,正值杜黑騾麾兵進攻,一時走不過去。沒奈何將首投水,自己扮作鄉民模樣,混出間道,得達京城,報稱大憝已誅。滿朝文武,看他無憑無據,不敢輕信,唯加授蕭道成為平南將軍。道成因叛軍失主,總道他不戰自溃,便在射堂查驗軍士,從容措置。不防司空主簿蕭惠朗,竟率敢死士數十人,攻入射堂。道成慌忙上馬,驅兵搏戰,殺退惠朗,復得保全城壘。
  原來惠朗姊為休范妃,所以外通叛軍,欲作內應。
  惠朗敗走,杜黑騾正來攻撲,勢甚慓勁,虧得道成督兵死拒,兀自支撐得住。由晡達旦,矢石不息,天又大雨,鼓角不復相聞。將士不暇寢食,馬亦覺得饑乏,亂觸亂號,城中頓時鼎沸,徹夜未絕。獨道成秉燭危坐,厲聲呵禁,並發臨時軍令,亂走者斬,因此嘩聲漸息,易危為安。可見為將之道,全在鎮定。
  黑騾尚未知休范死耗,努力從事,忽聞丁文豪已破台城軍,向朱雀桁進發,遂也捨去新亭,趨向朱雀桁。右軍將軍王道隆,領著羽林精兵,駐紮朱雀門內,驀聞叛軍大至,急召劉勔助守,勔馳至朱雀門,命撤桁斷截叛軍。道隆怒道:「賊至當出兵急擊,難道可撤桁示弱麼?」勔乃不敢復言,遽率眾出戰。甫越桁南,尚未列陣,杜黑騾已麾眾進逼,與丁文豪左右夾攻,勔顧彼失此,竟至戰死。道隆聞勔已陣亡,慌忙退走,被黑騾長驅追及,一刀殺斃。害人適以自害。張永、沈懷明各接敗報,俱棄去泛地,逃回宮中。撫軍長史褚澄,開東府門迎納叛軍。叛眾劫住安成王准,使居東府,且偽稱休范教令道:「安成王本是我子,休得侵犯!」中書舍人孫千齡,也開承明門出降,宮省大震。
  皇太后王氏,皇太妃陳氏,因庫藏告罄,搜取宮中金銀器物,充作軍賞,囑令並力拒賊。賊眾漸聞休范死音,不禁懈體。丁文豪厲聲道:「我豈不能定天下,何必借資桂陽!」許公輿且詐稱桂陽王已入新亭,惹得將吏惶惑,多至新亭壘間,投刺求見,名達千數。道成自登北城,俯語將吏道:「劉休范父子,已經伏誅,暴屍南岡下,我是蕭平南,請諸君審視明白,勿得自誤!」說至此,即將所投名刺,焚毀城上,且指示道:「諸君名刺,今已盡焚,不必懮懼,各自反正便了。正好權術。將吏等一哄散去,道成復遣陳顯達、張敬兒等,率兵入衛。袁粲慷慨語諸將道:「今寇賊已逼,眾情尚如此離沮,如何保得住國家!我受先帝付托,不能安邦定國,如何對得住先帝?願與諸公同死社稷,共報國恩!」說著,披甲上馬,縱轡直前,諸將亦感激願效,相隨並進。可巧陳顯達等亦到,遂共擊杜黑騾,兩下交戰,流矢及顯達目,顯達拔箭吮血,忍痛再鬥,大眾個個拚死,得將黑騾擊走。黑騾退至宣陽門,與丁文豪合兵,尚有萬餘人,越日天曉,張敬兒督兵進剿,大破叛眾,斬黑騾,戰文豪,收復東府,叛黨悉平。
  蕭道成振旅還都,百姓遮道聚觀,同聲歡呼道:「保全國家,全賴此公!」為將來篡宋張本。道成既入朝堂,即與袁粲、褚淵、劉秉會著,同擬引咎辭職。表疏呈入,當然不許,升授道成為中領軍,兼南兗州刺史,留衛建康,與袁粲、褚淵、劉秉三相,更日入直決事,都中號為四貴。
  荊州刺史沈攸之曾接休范書札,並不展視,具報朝廷,且語僚佐道:「桂陽必聲言與我相連,我若不起兵勤王,必為所累了!」乃邀同南徐州刺史建平王景素,郢州刺史晉熙王燮,湘州刺史王僧虔,雍州刺史張興世,同討休范。休范留中兵參軍毛惠連等守尋陽,為郢州參軍馮景祖所襲,惠連等不能固守,開門請降。休范尚有二子留著,一體伏誅。有詔以叛亂既平,令諸鎮兵各還原地,兵氣銷為日月光,又有一番昇平景象了。語婉而諷。
  宋主昱素好嬉戲,八九歲時,輒喜猱升竹竿,離地丈餘,自鳴勇武。明帝在日,曾飭陳太妃隨時訓責,扑作教刑,怎奈江山可改,本性難移,到了繼承大統,內有太后、太妃管束,外有顧命大臣監制,心存畏憚,未敢縱逸。元徽二年冬季,行過冠禮,三加玄服,遂自命為成人,不受內外羈勒,時常出宮遊行。起初尚帶著儀衛,後來竟捨去車騎,但與嬖幸數人,微服遠遊,或出郊野,或入市廛。陳太妃每乘青犢車,隨蹤檢攝,究竟一介女流,管不住狂童馳騁。昱也惟恐太妃蹤跡,駕著輕驕,遠馳至數十里外,免得太妃追來。有時衛士奉太妃命,追蹤諫阻,反被昱任情呵斥,屢加手刃,所以衛士也不敢追尋,但在遠山瞻望,遙為保護。昱得恣意遊幸,且自知為李道兒所生,嘗自稱為李將軍,或稱李統。營署巷陌,無不往來,或夜宿客舍,或晝臥道旁,往往與販夫商婦,貿易為戲,就使被他揶揄,也是樂受如飴,一笑了事。直是一個無賴子。平生最多小智,如裁衣制帽等瑣事,過目即能,他如笙管簫笛,未嘗學吹,一經吹著,便覺聲韻悠揚,按腔合拍。
  蹉跎蹉跎,倏過二年。荊襄都督沈攸之威望甚盛,蕭道成防他生變,特使張敬兒為雍州刺史,出鎮襄陽。世子賾出佐郢州,防備攸之。攸之未曾發難,京口卻先已起兵。原來建平王景素,時為南徐州刺史,他是文帝義隆孫,為故尚書令宣簡王弘長子。弘為文帝第七子,見前文。好文禮士,聲譽日隆。適宋主昱凶狂失德,朝野頗屬意景素,時有訛言。楊運長、阮佃夫等,貪輔幼主,不願立長,密唆防閤將軍王季符,誣訐景素反狀,俾便出討。蕭道成、袁粲窺破陰謀,替他解免,阻住出師,景素亦遣世子延齡,入都申理。楊、阮等還未肯干休,削去景素征北將軍職銜,景素始漸覺不平,陰與將軍黃回,羽林監垣祗祖通書,相約為變。
  醞釀了好幾個月,忽由垣祗祖帶了數百人,奔至京口,說是京師亂作,台城已溃,請即乘間發兵。景素信為真言,即據住京口,倉皇起事。楊、阮聞報,立遣黃回往討。蕭道成知回蓄異圖,特派將軍李安民為前驅,夜襲京口,一鼓破入,擒斬景素,所有叛黨,統共伏誅。
  宋主昱因京口告平,驕恣益甚,無日不出,夕去晨返,晨去夕歸,令隨從各執鋌矛,遇有途人家畜,即命攢刺為戲,民間大恐,商販皆息,門戶晝閉,道無行人。有時昱居宮中,針椎鑿鋸,不離左右,侍臣稍稍忤意,便加屠剖,一日不殺,便愀然不樂。因此殿省懮惶,幾乎不保朝暮。
  阮佃夫與直閤將軍申伯宗、朱幼等,陰謀廢立,擬俟昱出都射雉,矯太后命,召還隊仗,派人執昱,改立安成王准。事尚未發,為昱所聞,立率衛士拿住阮佃夫、朱幼,下獄勒斃。佃夫也有此日耶!申伯宗狼狽出走,中途被捕,立置重刑。或告散騎常侍杜幼文,司徒左長史沈勃,游擊將軍孫超之,亦與佃夫同謀,昱復自往掩捕,執住杜幼文、孫超之,親加臠割,且笑且罵,語極穢鄙,不堪入耳。轉趨至沈勃家,勃正居喪在庐,驀見昱持刀突入,不由的怒氣上衝,便攘袂直前,手搏昱耳道:「汝罪逾桀紂,就要被人屠戮!」說到戮字,已由衛士一擁而進,把勃劈作兩段,昱又親解支體,並命將三家老幼,一體駢誅。十四歲的幼主,如此酷虐,史所未聞。杜幼文兄叔文,為長水校尉。即遣人把他捕至,命在玄武湖北岸,裸縛樹下,由昱跨馬執槊,馳將過去,用槊刺入叔文胸中,鉤出肝腸,嬉笑不止,衛士齊稱萬歲!
  昱盡興還宮,偏遇皇太后宣召,勉強進去,聽了好幾句罵聲,無非說他殘虐無道,飭令速改,惹得昱滿腔懊悶,怏怏趨出。已而越想越恨,索性召入太醫,囑令煮藥,進鴆太后。左右諫止道:「若行此事,天子應作孝子,怎得出入自由!」昱爽然道:「說得有理。」乃叱退醫官,罷除前議。嗣是狎游如故,偶至右衛翼輦營,見一女子矯小可憐,便即摟住,借著營中便榻,雲雨起來。事畢以後,又令跨馬從游,每日給數千錢,供她使用。
  一日盛暑,竟掩入領軍府。蕭道成晝臥帳中,昱不許他人通報,悄悄的到了帳前,揭帳審視,見他袒胸露腹,臍大如鵠,不禁癡笑道:「好一個箭靶子!」這一語驚醒道成,張目瞧視,見是當今小皇帝,不勝驚異,慌忙起牀整衣。昱搖手道:「不必不必,卿腹甚大,倒好試朕的箭法!」說著,即令左右擁著道成,叫他露腹直立,畫腹為的,自引弓作注射狀,道成忙用手版掩腹,且申說道:「老臣無罪!」旁由衛隊長王天恩進言道:「領軍腹大,原是一好射堋,但一箭便死,後來無從再射,不如用骲箭射腹,免致受傷!」是道成救星。昱依天恩言,即令他取過骲箭,搭上弓弦,喝一聲著,正中道成肚臍。當下投弓大笑道:「箭法何如?」天恩極口贊美,連稱陛下只須一箭,不必更射,說得昱喜上加喜,方出署自去。
  道成無詞可說,送出御駕,回入署中。自思此番幸用骲射,乃是骲鏃所為,不致傷人。骲箭注射,就此帶敘。但僥倖事情,可一不可再,當速圖自全,乃密訪袁粲、褚淵二人,商及廢立問題。淵默然不答,粲獨說道:「主上年少,當能改過,伊霍事甚不易行,就使成功,亦非萬全計策!」道成點首而出。
  點首二字,暗寓狡猾。
  俄由宮中漏出消息,得知昱嘗磨鋌,欲殺道成,還是陳太妃從中喝阻,謂道成有功社稷,不應加害,昱乃罷議。道成卻越加危懼,屢與親黨密謀,意欲先發制人。或勸道成出詣廣陵,調兵起事,或謂應令世子賾率郢州兵,東下京口,作為外應。道成卻欲挑動北魏,俟魏人入寇,自請出防,乘便籠絡軍士,入除暴君。這三策都未決議,累得道成日夕躊躇。領軍功曹紀僧真,把三策盡行駁去,謂不若在內伺釁,較為妥當。道成族弟鎮軍長史順之,及次子驃騎從事中郎嶷,均言幼主好為微行,但教聯絡數人,即可下手,何必出外營謀,先人受禍等語。道成乃幡然變計,密結校尉王敬則,令賄通衛士楊玉夫、楊萬年、陳奉伯等,共二十五人,專伺上隙。
  夏去秋來,新涼已屆,宋主昱正好夜遊,七月七日,昱乘露車至台岡,與左右跳高賭技。晚至新安寺偷狗,就曇度道人處殺狗侑酒,飲得酩酊大醉,方還仁壽殿就寢,楊玉夫隨從在後,昱顧語道:「今夜應織女渡河,汝須為我等著,得見織女,即當報我﹔如或不見,明日當殺汝狗頭,剖汝肝肺!」你的狗頭要保不牢了。玉夫聽著醉語,又笑又恨,沒奈何應聲外出。
  看官聽說!自昱嗣位後,出入無常,殿省門戶,終夜不閉,就是宿衛將士,統局居室中,莫敢巡邏。只恐與昱相值,奏對忤旨,便即飲刃,所以內外洞開,虛若無人,楊玉夫到了夜半,與楊萬年同入殿內,趨至御榻左近,側耳細聽,呼呼有鼾睡聲,再走進數步,啟帳一瞧,昱仍熟睡,惟枕旁置有防身刀,當即抽刀在手,向昱喉下戳入,昱叫不出聲,手足一動,嗚呼哀哉!年僅十五。在位只五年,後人稱子業為前廢帝,昱為後廢帝。小子有詩歎道:

  童年失德竟如斯,隕首宮廷尚恨遲﹔
  假使十齡身已死,劉家興替尚難知。
  楊玉夫已經弒昱,持首出殿,突遇一人攔住,不由的魂飛天外。究竟來人為誰,且至下回說明。
  桂陽王休范,不死於泰始之時,而死於元徽之世,殊屬出人意外﹔然其獲免也以愚,其致死也亦以愚。愚者可一幸不可再幸,終必有殺身之禍。試觀其中詐降計,納黃回、張敬兒於左右,肘腋之間,自召危機,尚復日飲醇酒,游宴自如,不謂之愚得乎!建平王景素,亦一愚夫耳。輕信垣祗祖之言,倉猝起兵,不亡何待!史家不恕休范,而獨恕景素,殆以景素發難,由楊阮之激迫而成,欲罪楊阮,不得不於景素有恕詞,要知亦一愚人而已,廢帝昱愚而且暴,與子業相似,其被弒也亦相同。狡如宋武,而後嗣多半昏愚,然後知仁厚者可卜靈長,而狡黠者之終難永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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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回     討權臣石頭殉節 失鎮地櫟林喪身



  卻說楊玉夫手持昱首,馳出殿門,適與一人相遇,不覺驚惶。及仔細審視,乃是同黨陳奉伯,方才放心,即將昱首交與奉伯。奉伯詐傳敕旨,開承明門,門外由王敬則待著,復把昱首轉交。敬則馳詣領軍府,叩門大呼,道成不知何事,未敢開門。敬則投首入牆,由道成洗首驗視,果系昱頭,乃戎服乘馬,偕敬則等入殿。殿中相率驚怖,經道成說明昱死,始同聲呼萬歲。道成就殿廷槐樹下,托稱王太后命,召袁粲,褚淵、劉秉等入議。
  道成語秉道:「這是君家私事,外人不敢擅斷。」秉顧視道成,但見他鬚髯盡張,目光似電,令人可怖,不由的囁嚅道:「尚書諸事,可以見委,軍旅處分,當由領軍作主!」錯了!錯了!道成復讓與袁粲,粲亦不敢承認。也是沒用。王敬則拔刀躍入道:「天下事都應關白蕭公﹔如有異言,血染敬則刃!」遂手取白紗帽,加道成首,勸他即位﹔且說道:「今日尚有何人,敢來多嘴?事須及熱,何必遲疑!」比許褚、典韋還要出力。道成取去紗帽,正色呵斥道:「汝等統是瞎鬧!」粲欲乘勢進言,又被敬則怒目相視,不敢開口。褚淵接入道:「今非蕭公不能了此!」道成乃徐徐道:「諸君都不肯建議,我亦未便推辭,今日只有迎立安成王為是!」劉秉,袁粲等模糊答應。敬則尚欲推戴道成,由道成用目相示,乃挾劉、袁、褚三相,出待東城,另備法駕往迎安成王准。
  秉行過道旁,適與從弟韞相遇,韞急問道:「今日事是否歸兄?」秉答道:「我等已讓蕭領軍主持!」韞驚歎道:「兄肉中究有血否?今年恐被族滅了!」秉似信非信,與韞別去。
  既而安成王准已經迎入,當由道成替太后宣令,追廢昱為蒼梧王,命安成王准嗣皇帝位。略云:
  前嗣王昱以冢嫡嗣登皇統,方冀體識日弘,社稷有寄,豈意窮凶極悖,自幼而長,善無細而不違,惡有大而必蹈!前後訓誘,常加隱蔽,險戾難移,日月滋甚。棄冠毀冕,長襲戎衣,犬馬是狎,鷹隼是愛,皂歷軒殿之中,韝緤宸衷之側。至乃單騎遠郊,獨宿深野,手揮矛鋌,躬行刳斮,白刃為弄器,斬害為恒務,舍交戟之衛,委天畢之儀,趨步闤闠,酣歌瓐肆,宵游忘返,宴寢營舍,奪人子女,掠人財物,方策所不書,振古所未聞。沈勃儒士,孫超功臣,幼文兄弟,並預勛效,四人無罪,一朝同戮,飛鏃鼓劍,孩稚無遺,屠裂肝腸,以為戲謔,投骸江流,以為歡笑。又淫費無度,帑藏空竭,橫賦關河,專充別蓄,黔首嗷嗷,厝生無所。吾與其所生,每勵以義方,遂謀鴆毒,將騁凶忿。沈懮假日,慮不終朝。自昔辛癸,爰及幽厲,方之於此,未譬萬分。民怨既深,神怒已積,七廟阽危,四海褫氣,廢昏立明,前代令范,況乃滅義反道,天人所棄,釁深牧野,理絕桐宮。故密令蕭領軍潛運明略,幽顯恊規,普天同泰。驃騎大將軍安成王,體自太宗,天聽淹叡,風神凝遠,德映在田,地隆親茂,皇歷攸歸,億兆繫心,含生屬望,宜光奉祖宗,臨享萬國。便依舊典,以時奉行。昱雖窮凶極暴,自取覆滅,棄同品庶,顧所不忍,可特追封蒼梧郡王。未亡人追往傷懷,永言感絕,所望嗣皇帝遠紹洪規,近懲覆轍,痌瘝兆民,期天永命,則宗廟社稷之靈,庶其攸賴,用此令知!
  小子前述明帝彧事,說他不能御女,致乏子嗣,昱已為李道兒所生,准為明帝彧第三子,料亦由諸王所出,取育宮中。史稱明帝有十二男,陳貴妃生昱,就是後廢帝﹔謝修儀生法良,早年去世﹔陳昭華生准,就是安成王﹔徐婕妤生第四皇子,未曾取名,即已殀殤﹔鄭修容生智井,及晉熙王燮,泉美人生邵陵王友,及江夏王躋,徐良人生武陵王贊,杜修華生南陽王翽,及次興王嵩,最幼的是始建王禧,也相傳為泉美人所出,其實統是螟蛉繼兒,由妃嬪撫養成人,便冒充為己子哩。特別表明,貫穿前後。
  且說安成王准,由東城迎入朝堂,劉秉、袁粲、褚淵,隨歸謁見,蕭道成也帶領百官,一同迎謁,當奉准升殿入座,即皇帝位,准年僅十一,頒詔大赦,改永徽五年為升明元年。尊生母陳昭華為皇太妃,替蒼梧王發喪,降陳太妃為蒼梧王太妃,江皇后為蒼梧王妃。授道成為司空錄尚書事,兼驃騎大將軍,領南徐州刺史,留鎮東府。劉秉為尚書令,加中軍將軍,褚淵加開府儀同三司,袁粲為中書監,出鎮石頭。進號荊州刺史,沈攸之為車騎大將軍,兼尚書左僕射,王僧虔為尚書僕射,劉韞為中領軍,兼金紫光祿大夫,王琨為右光祿大夫,晉熙王燮為撫軍將軍,調任揚州刺史,武陵王贊為郢州刺史,邵陵王友為江州刺史,南陽王汎為湘州刺史,楊玉夫等二十五人,各賞賜爵邑有差。無非導人篡弒。此外文武百官,皆加官二級,不在話下。
  先是劉秉用意,以為尚書關係政本,由己主持,可致天下無變,所以與道成會議時,情願將兵權讓與道成。及道成兼總軍國,散佈心腹,予奪自專,褚淵又趨炎附勢,甘黨道成。秉勢成孤立,始有悔心。袁粲素性恬靜,每有朝命,必一再固辭,不得已乃始就職。至是知道成跋扈不臣,有心除患﹔因此一經朝命,毫不推讓,即出鎮石頭城去了。
  荊襄都督沈攸之,前與道成同直殿省,很是和恊,道成且與訂姻好,把長女嫁與攸之子文和為妻。及攸之出鎮荊州,與道成尚無嫌隙,不過因朝局日紊,未免雄心思逞,暗蓄異圖。會直閤將軍華容人高道慶,告假回家,路過江陵,為攸之所邀,戲與賭槊,彼此爭勝,語未加檢。攸之不免失詞,由道慶記在胸中,假滿入朝,遂述攸之狂言,已露反狀,願假輕騎三千,往襲江陵。劉秉等未以為然,道成顧念親情,更力保攸之不反,惟楊運長等嫉忌攸之,與道慶密謀,使刺客潛往江陵,無隙可乘,反為攸之察覺,殺死刺客。攸之因怨恨朝廷,並疑道成不為幫護,亦有微嫌。
  主簿宗儼之,功曹臧寅,勸攸之從速舉兵,攸之因長子元琰,留官建康,投鼠忌器,未便速發,乃延宕下去。會蒼梧王被弒,朝政一變,道成也嫉楊運長,出為宣城太守。又遣攸之子元琰,持蒼梧王刳斮遺具,往示攸之。在道成意見,一則為攸之黜退仇人,示全親誼﹔二則使攸之與聞主惡,表明己功。偏攸之以道成名位,素出己下,至是專制朝權,愈加不平,且因元琰得至江陵,疑為天助,遂顧語道:「兒得來此,尚復何懮?我寧為王陵死,王陵漢人。不為賈充生!」賈充晉人。乃留住元琰,不使還都。一面上表稱慶,並與道成書,陽為推功。
  適有朝使至江陵,加攸之封號,並由太后賜燭十挺,攸之遂借此開釁,謂在燭中剖出太后手敕,有雲社稷事一以委公,因此整兵草檄,指日舉事。攸之妾崔氏、許氏同諫道:「官年已老,奈何不為百口計!」攸之指示裲襠角,由兩妾審視,乃是素書十數行,寫著明帝與攸之密誓。恐也是捏造出來。兩妾頗識文字,閱罷後亦不便多言。
  攸之復遣使往約雍州刺史張敬兒,豫州刺史劉懷珍,梁州刺史范柏年,司州刺史姚道和,湘州行事庾佩玉,巴陵內史王文和等,共同舉兵。敬兒本由道成差遣,監制攸之,當然是不肯照約,即將來使斬訖,馳表上聞。敬兒出鎮見前回。懷珍、文和,也與敬兒相聯,依法辦事。柏年、道和、佩玉,模稜兩可,共守中立,文和膽力最小,一俟攸之出兵,便棄去州城,奔往夏口。
  攸之又貽道成書云:「少帝昏狂,應與諸公密議,共白太后,下令廢立,奈何私結左右,親加弒逆,乃至暴屍不殯,流蟲在戶,凡在臣下,莫不惋駭﹔且聞擅易朝舊,密布親黨,宮閤管籥,悉付家人,我不知子孟即漢霍光。孔明即諸葛亮。遺訓,曾否如此!足下既有賊宋之心,我寧敢捐包胥之節!」書中語恰也近理,可惜他未必為公!包胥即楚申包胥。
  這封書馳達道成,道成自然動惱,當即入守朝堂,命侍中蕭嶷代守東府,撫軍行參軍事蕭映往鎮京口,嶷映皆道成子,故特付重任。長子賾本出佐晉熙王燮,以長史行郢州事,燮徙鎮揚州,賾升任左衛將軍,隨燮東行。劉懷珍致書道成,謂夏口衝要,不宜失人,道成乃與賾書,令他擇能代任。賾薦郢州司馬柳世隆自代,世隆得奉朝命為郢州長史,輔佐武陵王贊。燮徙揚州,贊鎮郢州,俱見上文。賾臨行時,語世隆道:「我料攸之必將作亂,一旦變起,倘焚去夏口舟艦,順流東下,卻不可當﹔若留攻郢城,頓兵不進,君為內守,我為外援,攸之不足慮了!」世隆應聲如約,賾乃啟行。
  甫至尋陽,已聞攸之發難,朝廷尚不見處置。或勸賾速赴建康,賾搖首道:「尋陽地居中流,密邇畿輔,我今當留屯湓口,內衛朝廷,外援夏口,保據形勝,控制西南,這是天授機會,奈何棄去!」左中郎將周山圖亦極端贊成。賾即奉燮鎮湓口。軍事悉委山圖。山圖截取行旅船板,築樓橹,立水柵,旬日辦竣,使人馳報道成。道成大喜道:「賾真不愧我子呢!」彷彿操丕。遂授賾為西討都督,山圖是副。賾又恐尋陽城孤,表移邵陵王友同鎮湓口,但留別駕胡諧之守住尋陽。這是防攸之推戴邵陵,故表移湓口。
  適前湘州刺史王蘊,因母喪辭職,還過巴陵,與攸之潛相結納,及入居東府,為母發喪,欲乘道成出弔,把他刺死,偏道成狡猾,先事預防,但遣人弔唁,並未親往。蘊計不能遂,乃與袁粲、劉秉,共圖別計。將吏黃回、任侯伯、孫曇瓘、王宜興、卜伯興等,皆與通謀。
  道成亦防粲立異,自至石頭城,與粲計事,粲拒不見面,通直郎袁達,勸粲不應相拒。粲答道:「彼若借主幼時艱四字,迫我入朝,與桂陽時無異,我將何辭謝絕?一入圈中,尚得使我自由麼?」遂不從達言。也是誤處。
  道成另召褚淵入議,每事必諮,格外親昵。淵前為衛將軍,遭母喪去職,朝廷敦迫不起,粲獨往勸淵,淵乃從命。及粲為尚書令,亦丁母懮,免官守制,淵亦親往慫慂,力勸蒞事,粲終不為動﹔淵由是恨粲。小事何足介意,淵之度量可知!至是進白道成道:「荊州構釁,事必無成,明公先當防備內變,幸勿疏虞!」道成點首稱善。
  已而粲與劉秉等謀誅道成,擬告知褚淵。眾謂淵素附道成,斷不可告,粲說道:「淵與彼雖友善,但事關宗社,淵亦不得大作異同﹔倘成不告,是多增一敵手了!」此著大誤。遂把密謀告淵。淵願為蕭氏爪牙,當即轉白道成。道成即遣軍將蘇烈、薛淵、王天生等,往戍石頭,名為助粲,實是監粲。又因劉韞為中領軍,卜伯興為直閤將軍,與粲相通,特派王敬則一同直閤,牽制二人。
  粲謀矯太后令,使韞與伯興,率宿衛兵攻道成,由黃回等為外應,定期舉事。劉秉尚在都中,屆期這一日,禁不住心驚肉跳,那起事的期間,本在夜半,偏秉膽小如鼷,竟於傍晚時候,載家屬奔石頭,部曲數百,張皇道路,粲聞秉驟至,忙出相見道:「何事遽來?這遭要敗滅了!」秉泣答道:「得見公一面,雖死無恨!」笨伯豈可與謀?說著,孫曇瓘亦自京奔至,粲越加惶急,但也想不出甚麼方法,只頓足長歎罷了。
  丹陽丞王遜,走告道成,道成亦已略悉,即遣人密告王敬則,使殺劉韞、卜伯興等人。時閤門已閉,敬則欲出無路,亟鑿通後垣,佩刀出走。趨至中書省,正值韞列燭戒嚴,危坐室中。突見敬則闖入,便驚起問道:「兄何為夜顧?」敬則瞋目道:「小子怎敢作賊!」一面說,一面用手拔刀。韞忙抱住敬則,怎禁得敬則力大,用拳摑頰。韞不勝痛楚,暈到地上,被敬則拔刀一揮,立致殞命。敬則持刀至伯興處,伯興猝不及防,也被殺死。
  蘇烈、王天生等,已據住倉城,與粲相拒,道成又遣軍將戴僧靜,助烈攻粲。粲遣孫曇瓘出戰,與蘇烈等相持一宵,到了黎明,戴僧靜攻毀府西門,劉秉在城東回望,見城西火起,竟與二子俁■,逾城遁去。真不濟事。粲亦料不可守,下城諭子最道:「早知一木難支大廈,但因名義至此,死不足恨了!」語尚未已,僧靜已逾城進擊。最奮身翼粲,為僧靜斲傷。粲涕泣向最道:「我不失忠臣,汝不失孝子。」遂與最力鬥數合,俱為所害。百姓為粲哀謠道:「可憐石頭城,寧為袁粲死,不為褚淵生!」有志無才,徒付一歎。
  僧靜既殺害袁氏父子,復召集各軍,往追劉秉,馳至額簷湖,得將秉父子拿住,立即斬首。秉實該死。任侯伯等乘船赴石頭,聞粲已死節,便即馳還。王蘊也率數百壯士,到石頭城,被薛淵閉城射退,逃往鬥場,也遭擒戮。孫曇瓘遁去。黃回由新亭進攻,行過石頭,得悉同黨俱敗,乃佯稱入援道成。道成也知他刁狡,但一時不欲多誅,因慰撫如舊,仍然遣駐新亭。此外坐粲黨羽,一體赦免,均不復問。巧與籠絡。授尚書僕射王僧虔為左僕射,新除中書令王延之為右僕射,度支尚書張岱為吏部尚書,吏部尚書王奂為丹陽尹。
  滿朝文武,已盡是道成心腹。道成乃自請出討攸之,有詔假道成黃鉞,出屯新亭。攸之也遣中兵參軍孫同等五將,率五萬人為前驅,司馬劉攘兵等五將,率二萬人為後應,中兵參軍王靈秀等四將,分兵出夏口,據住魯山。
  攸之自恃兵強,饒有驕態,遣人至郢州,語柳世隆道:「奉太后令,當暫還都,卿果同心奉國,應知此意。」世隆托使人答復道:「東下雄師,久承聲問,郢城鎮小,只能自守,恕不相從!」攸之聞言,不禁動怒,即欲往攻郢城。功曹臧寅,謂郢城險固,攻守勢異,非旬日可拔,不如長驅東下,速圖建康。攸之乃留偏師攻郢城,自率大眾東進。
  將要啟行,忽報柳世隆出兵西渚,前來搦戰。攸之使王靈秀迎擊,郢兵不戰即退,靈秀進簿城下,郢州參軍焦度,登城拒守,百般辱罵,惱得靈秀性起,麾兵猛撲。那城上矢石交下,反將靈秀兵擊傷數百人。靈秀飛報攸之,請即濟師,攸之被他一激,遂改計攻郢,親督諸將西行。到了城下,築起長圍,晝夜攻戰。著了道兒。柳世隆隨方拒應,或戰或守,游刃有餘。相持過年,攸之屢攻不克,反被世隆擊破數次,傷損甚多。蕭賾依著前約,令軍將桓敬屯據西塞,為世隆聲援。攸之素失人情,全是勢迫形驅,意氣用事。初發江陵,已有兵士逃亡,及頓兵郢城,月餘不拔,逃亡愈多,攸之乘馬巡查,日夕撫慰,怎奈大眾離心,單靠著一言一語,無人肯信,仍相繼離散。攸之大怒,召集諸將道:「我奉太后令,仗義起師,大事若成,當與卿等共圖富貴﹔否則朝廷誅我百口,不涉他人,近來軍人叛散,皆由卿等不肯留意,自今以後,兵士叛去,軍將當連帶坐罪!」諸將雖然面從,心中愈覺不平。會聞道成遣黃回等西襲荊州,泝流而上,大眾益加驚駭,各懷異志。劉攘兵射書入城,願降世隆,請他上表洗罪。世隆復稱如約,攘兵遂毀營自去。諸軍猝見火起,頓時駭散,將帥不能禁。攸之忿火中燒,氣得咬須嚼齒,立收攘兵兄子天賜,及女夫張平虜,處以極刑,自率殘眾東歸。
  行至魯山,眾竟大溃,各將亦皆四散,獨臧寅慨然道:「得勢即從,失勢即去,我卻不忍出此!」遂投水自盡。攸之只有數十騎相隨,忙宣令軍中道:「荊州城中,大有餘錢,何不一同還取,作為資糧!」這令一下,散軍乃逐漸趨集,且因郢州未有追軍,徐還江陵,復得隨兵二萬人。無所望而去,有所望而來,此等兵將如何足恃!哪知途次接得急信,好好一座江陵城,已被張敬兒奪去!奈何!奈何!逼得攸之進退無路,只好轉走華容,沿途隨眾復溃。到了櫟林,隨身只有一人,乃是攸之子文和。攸之下馬,長歎數聲,解帶懸林,自盡而死。文和亦縊。村民斬二人首,獻入江陵。
  原來張敬兒偵得攸之攻郢,江陵空虛,遂引兵掩襲江陵。江陵城內,由攸之子元琰,與長史江■,別駕傅宣共守。夜間聽著鶴唳聲,疑是軍至,■與宣即開門遁去。吏民接踵逃散,元琰也奔往寵洲,為人所殺。敬兒尚在沙橋,得悉此信,急趨入城,捕誅攸之二子四孫,並及攸之親黨,擄得財物數十萬,悉入私囊。嗣經櫟林,村民獻入攸之父子首級,即按置楯上,覆以青傘,徇行城市。越日乃函首送建康。
  留府司馬邊榮,先為府錄事所辱,攸之替榮鞭殺錄事,及敬兒入城,榮被執住,由敬兒慰問道:「邊公何不早來?」榮答道:「身受沈公厚恩,受命留守,怎敢委去!本不祈生,何須見問?」敬兒笑道:「死何難得!」即命左右牽榮出斬。榮怡然趨出,榮客程邕之抱榮道:「與邊公交友,不忍見邊公死,乞先見殺!」兵士又入白敬兒,敬兒道:「求死甚易,何為不許!」遂命先殺邕之,然後殺榮。旁觀諸人,共為淚下。主簿宗儼之,參軍孫同等皆被殺死。小子有詩歎道:

  功名富貴漫相爭,取義何妨且捨生﹔
  誰是忠貞誰是逆,千秋總有大公評!
  荊州既平,蕭道成還鎮,封賞功臣。欲知詳情,且閱下回自知。
  袁粲、劉秉,皆非任重才。秉以軍事讓蕭道成,已為失策,至約期舉事,先奔石頭,膽小如此,安望有成!粲平時聞望,高出秉上,乃密謀甫定,遽告褚淵,彼與淵共事有年矣,寧不知淵為蕭黨,而獨不從眾議,貿然相告,是並秉且不若矣!裴子野謂粲蹈匹夫之節,無棟樑之具,誠哉其然也。沈攸之不速赴建康,反頓兵郢城,就令軍無貳志,亦與討賊之志不合,南轅北轍,不死奚為!夫當時粲、秉圖內,攸之圖外,取蕭道成猶反手事耳。粲以寡識敗,攸以失機敗,反使道成權位愈隆,篡逆愈急,是袁粲、沈攸之之起事,非惟無益,反從而害之矣。然史家書法,於沈攸之之舉兵也則書討,袁粲、劉秉之定議也,則書謀誅﹔嫉亂賊,獎忠義,此其所以羽翼麟經,有功名教也。本回亦隱寓是意,可於夾縫中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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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09:13:5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六回     篡宋祚廢主出宮 弒魏帝淫嫗專政



  卻說蕭道成還鎮東府,命長子賾為江州刺史,次子嶷為中領軍,進尚書左僕射,王僧虔為尚書令,右僕射王延之為左僕射,柳世隆為右僕射,道成送還黃鉞,自加太尉,都督南、徐等十六州軍事,加衛將軍褚淵為中書監司空。召平西將軍黃回還至東府,留住外齋,即令寧朔將軍桓康,率數十人縛回,曆數回罪,一刀殺死。驃騎長史謝朏,素有清名,道成欲引為腹心,參贊大業,每夜召入與語,屏除侍從,但使二小兒捉燭,總道他有佐命良謨,造膝前陳,哪知朏坐了多時,並沒有說及心事。道成恐朏為難,取燭置案,再遣去二小兒,朏仍然無言。愚不可及。道成乃呼入左右,朏亦別去。太尉右長史王儉,窺知道成微意,密語道成道:「功高不賞,古今甚多,如公所處地位,難道可長居北面麼?」道成佯為呵止,面色卻微露歡容。儉又說道:「蒙公青睞,故言人所未言,奈何見拒!試想宋氏失德,非公何能安定﹔但恐人情澆薄,未能久持,公若再加延宕,人望且從此去了!不但大業永淪,連身家亦將難保呢!」道成始徐徐道:「卿言亦似有理。」儉復道:「公今日名位,不過一經常宰相,理應加禮同寅,微示變革。現在朝右大臣,惟褚公尚可與商,儉願為公先容。」教猱升木,不顧名義。道成道:「我當自往!」
  越兩日親訪褚淵,說了許多閒文,方餂說道:「我夢應得大位。」淵支吾道:「目下一二年間,恐未便輕移,就使公有吉夢,亦未必應在旦夕,請公慎重為是!」道成乃出,還告王儉,儉答道:「這是褚公尚未曾達識哩。儉當為公設法!」遂倡議加道成太傅,假授黃鉞,使中書舍人虞整草詔。簡直是沒有宋主。道成親吏任遐道:「如此大事,應報褚公。」道成道:「褚公不從,奈何!」遐笑道:「褚彥回系褚淵字。貪生怕死,並沒有奇材異能,怕他甚麼!遐今往報,不患不從!」道成乃令遐告褚。褚淵前尚猶豫,經遐怵以利害,淵果無異詞。確是貪生怕死。
  遐欣然還報,便即繕詔頒發,假道成黃鉞,都督中外諸軍,加官太傅,領揚州牧,劍履上殿,入朝不趨,贊拜不名,餘官如故。道成上表佯辭,由侍臣奉詔敦勸,乃受黃鉞,辭殊禮。酷肖劉裕。召賾為領軍將軍,調嶷為江州刺史,令三子映為南兗州刺史,四子晃為豫州刺史。
  已而宋主准立謝氏為皇后,十二歲即立皇后,未免太早。後系故光祿大夫謝莊女孫,即謝朏姪女。既已正位,覃恩慶賞,再申前命,加封道成,道成尚不肯受。越年正月,擢江州刺史蕭嶷,都督荊、湘等八州軍事,領荊州刺史,出左僕射王延之為江州刺史。道成又欲引用謝朏,令為左長史,嘗置酒召飲,與論魏晉故事,微言挑逗道:「昔石苞不早勸晉文,指司馬昭。遲至奔喪,方才慟哭,若與馮異相較,馮異東漢人,曾向光武帝勸進。究不得為知幾。」朏答道:「晉文世事魏室,所以終身北面,設使魏行唐、虞故事,亦當三讓鳴高。」
  道成愀然不樂,改官朏為侍中,更用王儉為長史。儉格外效力,先申前命,請道成不必再辭。復擬加封公爵,初議封為梁公,員外郎崔祖思道:「纖書有雲,金刀利刃齊刈之,今宜稱齊,乃應天命。」於是代為繕詔,進道成為相國,總掌百揆,封十郡為齊公,備九錫禮,所有官屬禮儀,並仿朝廷。
  道成三讓乃受,即命王儉為齊尚書右僕射,兼領吏部。
  會宣城太守楊運長免職還家,道成遣人勒死運長。陵源令潘智與運長友善,為臨川王劉綽所深知。綽系故臨川王義慶孫,承襲舊封,自懮宋祚將移,遂遣親吏陳贊,向智代白道:「君系先帝舊人,我是宗室近屬,一旦權奸得志,勢難兩全,乘此招合內外,起圖保國,尚可挽回末運,免致淪胥!」智佯為允諾,遣歸陳贊,暗中卻報知道成。道成即遣兵捕綽,並綽兄弟親黨,悉數加誅。
  嗣復毒死武陵王贊,召還雍州刺史張敬兒,令為護軍將軍。授蕭長懋為黃門侍郎,出官雍州刺史。長懋系道成孫,即賾長子,賾領南豫州刺史,為相國副。尋復進爵道成為齊王,增封十郡,得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蹕,冕十有二旒,乘金根車,駕六馬,備五時副車,樂舞八佾,設鐘虞宮懸。世子賾改稱太子,王女王孫爵命,一如舊儀。與劉裕篡晉時好似一幅印板文字。於是大事告成,好把那劉宋四世六十年的帝祚,輕輕奪來。
  不到數日,便逼宋主准禪位,可憐十三歲的小皇帝,在位只三年,也要他下禪位詔。詔曰:
  惟德動天,玉衡所以載序﹔窮神知化,億兆所以歸心。用能經緯乾坤,彌綸宇宙,闡揚鴻烈,大庇生民,晦往明來,積代同軌。前王踵武,世必由之。宋德湮微,昏毀相襲,景和騁悖於前,元徽肆虐於後。三光再霾,七廟將墜,璇極委馭,含識知泯。我文武之祚,眇焉如綴,靜惟此紊,夕惕疚心。相國齊王,天誕叡聖,河岳炳靈,拯傾提危,澄氛靖亂,匡濟艱難,功均造物。宏謀霜照,秘算雲回,旌旆所臨,一麾必捷,英風所拂,無思不偃,表裡清夷,遐邇寧謐。既而光啟憲章,弘宣禮教,姦宄之類,睹隆威而革情,慕善之儔,仰徽猷而增厲,道邁於重華,勛超乎文命,蕩蕩乎無得而稱焉!是以辮發左衽之酋,款關清吏,木衣卉服之長,航海來庭,豈惟蕭慎獻楛,越裳薦翬而已哉!故四奧載宅,六府克和,川陸效珍,禎祥麟集,卿煙玉露,旦夕揚藻,嘉穟芝英,晷刻呈茂。革運斯炳,代終彌亮,負扆握樞,允歸明哲,固已獄訟去宋,謳歌適齊。昔聖政既淪,水德締構,天之曆數,皎焉攸征。朕雖寡昧,闇於大道,稽覽隆替,為日已久,敢忘列代遺則,人神至願乎?便遜位別宮,敬禪於齊,依唐、虞、魏、晉故事,俾眾週知!
  這詔傳出,宋主准應即徙居。那陰鷙險狠的蕭道成,尚有一番做作,連上三表懇辭,所以宋主還得淹留一日。王公大臣,統向齊王府勸進,朝廷又連下詔書,促令受禪。內推外挽,統是一班狐群狗黨,巧為播弄,遂於次日行禪位禮。
  宋主准本應臨軒,他卻畏縮得很,匿居佛蓋下。王敬則引兵入殿,令軍土舁著板輿,趨進宮中,脅主出宮。因宋主避匿,一時搜尋不著,惹得敬則動惱,大肆咆哮。太后等驚駭得很,只好自督內侍,四處找尋。既將幼主覓著,乃送交敬則,可憐幼主准鼻涕眼淚,迸做一堆,瞧著板輿,好似囚車一般,不肯坐入。當由敬則擁令升輿,驅使出殿。准收淚語敬則道:「今日要殺我否?」敬則道:「沒有此事,不過徙居別宮,官家先世取司馬家,也是這般!」報應顯然。准復泣下,自作恨聲道:「願後身世世勿復生天王家!」帝王末路,多半如此,人生何苦想作皇帝!宮中自太后以下,無不哭送。
  准復拍敬則手道:「如無他慮,願餉公十萬錢!」敬則不答,及出至朝堂,百官均已候著,獨侍中謝朏,入直閤中,並未出來。當由詔使趨呼道:「侍中應解璽綬授齊王!」朏答道:「齊自應有侍中,何必使我!」說著,引枕自臥。詔使不禁著忙,便問道:「侍中是否有疾?我當走報。」朏又道:「我有甚麼疾病,不勞誑言!」詔使無法,只好自去。朏竟步出東掖門,登車還宅。
  齊僕射王儉代為侍中,趨至宋主身旁,解去璽綬。敬則遂令宋主改乘畫輪車,出東掖門,就居東邸,靜待新皇命令。光祿大夫王琨,在晉末已為郎中,至是復見宋主授禪,便攀宋主車號哭道:「他人以壽為歡,老臣以壽為戚,既不能先驅螻螘,乃復遇著此事,怎得不悲!」老而不死是為賊。左右亦為泣下,敬則反加呵止。俟宋主已入東邸,派兵監守,然後再入殿門。
  司空褚淵,尚書令王僧虔,齎奉璽綬,率百官馳詣齊宮,道成尚佯為謙讓。善學劉裕。淵等固請受璽,並由淵宣讀璽書道:
  皇帝敬問相國齊王。大道之行,與三代之英,朕雖闇昧而有志焉。夫昏明相襲,晷景之恒度,春秋遞運,歲時之常序,求諸天數,猶且隆贊,矧伊在人,能無終謝!
  是故勛華弘風於上葉,漢魏垂式於後昆。昔我高祖欽明文思,振民育德,皇靈眷命,奄有四海。晚世多難,奸
  宄實繁,■鼓宵聞,元戎旦警,億兆夷人,啟處靡厝,加以嗣君荒怠,敷虐萬方,神鼎將遷,寶策無主,實賴英聖,匡濟艱危。惟王體天則地,含弘光大,明並日月,惠均雲雨,國步斯梗,則稜威外發,王猷不造,則淵謨內昭。重構閩吳,再寧淮濟。靜九江之洪波,卷海圻之氛沴,放斥凶昧,存我宗祀,舊物維新,三光改照。逮至寵臣裂冠,則裁以廟略,荊漢反噬,則震以雷霆。麾旆所臨,風行草靡,神算所指,龍舉雲屬,諸夏廓清,戎翟思韙,興文偃武,闡揚洪烈,明保衝昧,翱翔禮樂之場,撫柔黔首,咸躋仁壽之域。自霜露所墜,星辰所經,正朔不通,人跡罕至者,莫不逾山越海,北面稱藩,款關重譯,修其職貢。是以禎祥發彩,左史載其奇,玄象垂文,保章審其度。鳳書表肆類之運,龍圖顯班瑞之期。
  重以珠衡日月,神姿特挺,君人之義,在事必彰。書不云乎:皇天無親,惟德是輔,民心無常,惟惠之懷。神祇之眷如彼,蒼生之願如此,笙管變聲,鐘石改調,朕所以擁璇持衡,傾佇明哲。昔金德既淪,而傳祚於我有宋﹔曆數告終,實在茲日,亦以水德而傳於齊。式遵前典,廣詢群議,王公卿士,咸曰惟宜。今遣使持節兼太保侍中中書監司空褚淵,兼太尉守尚書令王僧虔,奉皇帝璽綬,受終之禮,一依唐、虞故事。王其允副幽明,時登元後,寵綏八表,以酬昊天之休命!
  還有太史令陳文建,奏陳符命,說自六為亢位,後漢歷一百九十六年,禪位與魏﹔魏歷四十六年,禪位與晉:晉歷一百五十六年,禪位與宋﹔宋歷六十年,禪位與齊,數朝俱六終六受,驗往揆今,若合符節,這便是大齊受命的符瑞。牽強附會。王儉又呈上即位的儀注,勸道成即日登基,因擇定宋升明元年四月甲午日,即位南郊,祭告天地,改元建元,登壇受賀。褚淵、王僧虔以下,稱臣山呼,舞蹈如儀。丑。
  禮成還宮,頒詔大赦,廢宋主准為汝陰王,王太后為汝陰王太妃,謝皇后為汝陰王妃,撤去汝陰王陳太妃名號,各令遷出宮中,移居丹陽,築宮置戍,限制自由。降宋晉熙王燮為陰安公,江夏王躋為沙陽公,隨陽王翽翽已改封為隨陽王。為舞陰公,新興王嵩為定襄公,建安王禧為荔浦公,郡公主為縣君,縣公主為鄉君。所有宋室功臣子孫,襲爵封國,一並撤銷,唯存南康、華容、萍鄉三邑封爵,使奉劉穆之、王弘、何無忌宗祀。二台官僚,依任攝職,進褚淵為司徒,柳世隆為南豫州刺史,陳顯達為中護軍,王敬則為南兗州刺史,李安民為中領軍,他如王儉、張敬兒以下,各加官進爵有差。褚淵從弟炤前為安成太守,卸職家居,當淵奉璽勸進時,曾問淵子賁道:「司空今日何往?」賁答道:「奉璽綬往齊王府!」炤歎道:「我不知汝家司空,把一家物送與一家,是何命意?」及淵為司徒,賀客盈門,炤復歎道:「彥回少立名行,不意病狂至此!門戶不幸,致有今日﹔倘使彥回作中書郎時,便即病死,豈不是一位名士麼?正惟名德不昌,乃享期頤上壽。」淵有此弟,不啻跖、惠。淵聞炤言,頗自覺慚悶,上表辭官。奉朝請裴朏,獨上表數道成罪惡,掛冠逕去。道成遣人追及,把他殺死。太子蕭頤請殺謝朏,道成搖首道:「彼不畏死,我若殺他,反成彼名,不如置諸度外,足示包容。」於是朏乃免死,但罷職歸家。
  處士何點戲語人道:「我已撰罷齊書,首列功臣二贊,分作十六字四句。第一句是淵既世族,第二句是儉亦國華,第三句是不賴舅氏,第四句是遑恤國家!」原來淵父湛之,曾尚宋武帝女始安公主,儉父僧綽,亦尚武康公主,所以何點譏諷二人,如是云云。
  那廢主准徙居丹陽,未及匝月,忽聞門外有走馬聲,衛士疑為亂起,奔入殺准,偽報病死。蕭道成未曾加罪,反且賞功,但追諡為宋順帝,一切飾終儀制,如晉恭帝故事。宋自武帝至此,共歷四世八主,計六十年而亡。尤可恨的是齊主道成,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把劉宋宗室,如陰安公燮以下,一概捕戮,各家無論少長,也同處死。惟劉遵考子澄之,與褚淵善,淵代為哀求,總算赦免,尚得倖存。比劉裕還加慘毒,故享國較短。
  蕭氏既開國號齊,追尊祖考,他本漢相國蕭何二十四世孫,當然以蕭何為始祖。蕭何居沛,何孫彪徙居東海蘭陵縣,傳至淮陰令令整,即道成五世祖,適值晉亂,奔至江左,居晉陵武進縣。當時邑人統皆南徙,便號稱為南蘭陵。道成父承之,仕宋至右軍將軍,屢立戰功。前文於承之事,亦曾散敘。宋元嘉二十四年,承之病歿,道成年亦弱冠,姿表英異,龍顙鐘聲,鱗紋遍體,時人已目為英奇。又有一種異征,他母陳氏生道成時,屢懮乏乳,夜夢神人持糜粥兩甌,呼令盡飲。飲畢乃醒,乳遂大出,陳氏也不勝驚異。道成有庶兄二人,一名道度,一名道生,有相士見陳氏道:「夫人當生貴子,只可惜不能親見!」陳氏歎道:
「我有三兒,不知將哪個應相?」嗣復指道成道:「鬥將大約將來當應驗汝身呢!」原來道成表字紹伯,小名鬥將,當喪父時,家乏餘資,母陳氏尚親操井臼。及道成為建康令,冬月尚無縑纊,獨奉膳甚厚。陳氏嘗撤去兼肉,語道成道:「居家務宜勤儉,我得一盤肉食,也好知足了。」未幾亦歿。
  道成篡宋受禪,追尊父承之為宣皇帝,母陳氏為孝皇后。還有兩兄一妻,均先時去世,追封兄道度為衡陽王,道生為始安王。妻劉氏少年寢臥,常有雲氣擁護,適道成後,治家有法。宋明帝末年,劉亦病歿,升明二年,追贈為齊國妃,齊建元元年,復冊諡為昭皇后。補敘蕭氏履歷,是必不可少之筆。太子賾為皇儲,次子嶷為豫章王,三子映為臨川王,四子晃為長沙王,五子曄為武陵王,六子暠為安成王,七子鏘為鄱陽王,八子鑠為桂陽王,九子早夭,十子鑒為廣陵王,十一子鈞為衡陽王,鈞出繼道度為嗣,皇孫長懋為南郡王,光前裕後,安國定邦,饒有興朝氣象。
  驀聞魏遣梁郡王拓跋嘉,奉丹陽王劉昶,昶系宋文帝第九子,景和元年奔魏,事見前文。南侵壽陽,齊主道成怡然道:「我早料有此著,已派垣崇祖出鎮豫州,力能制虜,當不至有他慮。」遂不復調兵遣將,但撥運糧餉,接濟壽陽。
  小子欲敘壽陽戰事,又不得不將北朝事跡,約略補述。自魏主弘傳位太子,自居崇光宮,柔然侵魏,弘因嗣主年幼,不能治軍,乃復督兵北討,逐走虜眾。嗣復南巡西幸,一再外出,這位淫姣不貞的馮太后,樂得與李奕朝歡暮樂,共效於飛。應二十三回。適尚書李訢,出為相州刺史,受贓枉法,被人告訐,尚書李敷,暗中袒訢,替他掩飾,偏為上皇弘所聞,檻車征訢,考驗當死。又欲黜退李敷兄弟,訢婿裴攸,替訢設法,謂應訐發李敷兄弟陰事,當可免罪。訢初意不欲背敷,轉思生死攸關,也顧不得舊時僚誼,乃列李敷兄弟罪狀三十餘條,奏陳上去。弘不禁大怒,立誅李敷兄弟,訢得減死。未幾仍復任尚書。
  看官,你想這馮太后貪歡戀愛,與李奕如何情密,平白地將情夫誅死,怎得不痛恨交並!當下囑使左右,就上皇弘飲食間,暗加鴆毒。弘不知就裡,食將下去,須臾毒發,痛得肝腸寸裂,七竅流血,一命嗚呼!婦人心腸,如此陰毒。年僅二十三歲。追諡為獻文帝,廟號顯祖。時為魏主宏延興六年,即宋主昱元徽四年。點醒年序,令人豁目。
  馮太后復臨朝稱制,改元太和,受尊為太皇太后,知書達事,親決萬機。授兄馮熙為太師中書監。熙恐人情不服,一再乞辭,乃出除洛陽刺史,仍官太師。太卜令王叡,姿貌偉晳,由馮氏特加青睞,令作李奕第二,超拜尚書。秘書令李衝,美秀而文,亦邀私寵。去一得二,其樂也融融。外面卻優禮勛舊,如東陽王拓跋丕等,均加厚賞。
  丹陽王劉昶,由宋奔魏,迭遭寵遇,三尚公主。至是聞蕭氏篡宋,表請聲討,馮太后與群臣計議,許昶規復舊業,世胙江南,作為魏藩,乃發兵數萬,號稱二十萬人,歸梁郡王嘉統帶,奉昶南下,壽陽大震。豫州刺史垣崇祖,卻不慌不忙,想出一條禦敵的計策,保守危城,果得建功。小子有詩歎道:

  扞邊端的仗奇謀,胡騎南侵不足懮﹔
  借得一泓肥水力,管城城守等金甌。
  畢竟崇祖用何妙計,且看下回分解。
  果報二字,為釋氏口頭禪,儒家亦未嘗不守此說。子輿氏曰,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然則非自殺之也,一間耳。觀於劉裕篡晉,傳及四世,而蕭道成起而篡宋,與劉裕如出一轍,陰謀攘奪,陽示謙恭,零陵、汝陰,同歸於盡。王敬則更明告汝陰王,謂官家先取司馬家亦如此,令起劉裕而問之,恐亦不能自解也。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其報應誠巧矣哉!魏馮太后之弒魏主弘,亦未始非北朝之果報。北朝故事,後宮生子,將為儲貳,必先令其母自盡,秕俗相沿,乃有母殺其子之怪劇,是亦一天之巧於報應也。若夫蕭道成之奸險,與馮太后之淫亂,則演義已詳,無容贅論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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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09:14:1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七回     膺帝箓父子相繼 禮名賢昆季同心



  卻說齊豫州刺史垣崇祖聞魏兵大至,即設一巧計,命在壽陽城西北,疊土成堰,障住肥水。堰北築一小城,四週掘塹,使數千人入城居守。將佐統言城小無益,不足阻寇,崇祖笑曰:「我設此城,無非為誘敵起見,虜騎遠來,驟見城小,必以為一舉可拔,悉力盡攻,謀破我堰,我決堰縱水,淹彼不備,就使不盡淹沒,也要漂流不少。銳氣一挫,自然遁去了!」原是好計。將佐等方無異言。
  果然魏兵一至,即攻小城。崇祖自往督御,坐著肩輿,從容登城。魏兵舉首仰望,但見他冠服雍容,不穿甲冑,首戴白紗帽,身著白絳袍,好似平居無事一般。大眾很是驚訝,惟自恃人多勢旺,也不管他甚麼態度,當即蚊附攻城。不意澎湃一聲,大水驟至,城下一片汪洋,害得魏兵無從立足,慌忙倒退。怎奈前隊兵士,被後隊擠住,一時不能速走,那流水最是無情,霎時間淹去人馬,已達千數,餘眾拚命奔逃,也已拖泥帶水,狼狽不堪。這一場的挫敗,把魏兵一股銳氣,銷磨了一大半。崇祖仍將肥堰築好,還駐壽陽,一面派兵往朐山,令他埋伏城外,與城中相呼應,防敵往攻。魏將梁郡王嘉,心果未死,移師往攻朐山,甫至城下,伏兵齊起,與守卒內外夾擊,又殺傷魏兵千餘。梁郡王嘉,只好麾眾北走,退出豫州境外去了。
  先是崇祖在淮上,謁見齊主蕭道成,便自比韓信、白起,眾皆未信。及捷報入都,齊主語朝臣道:「我原料他力能制虜,今果如是,真是朕的韓、白呢!」可惜是為汝爪牙,終累盛名。遂進官都督,號平西將軍,增封千五百戶。崇祖聞陳顯達、李安民等,得增給軍儀,因也上表請求,隨即奉到朝廷敕書,謂卿才如韓、白,比眾不同,今特賜給鼓吹一部,崇祖拜受。又恐魏騎轉寇淮北,奏徙下蔡城至淮東。
  是年夏季,魏兵果欲攻下蔡,既聞內徙,乃聲言當平除故城。崇祖麾下諸將佐,慮虜騎設戍故城,崇祖道:「下蔡距鎮甚近,虜豈敢立戍,不過欲平城示威罷了。我當率眾往擊,休使輕視!」遂率眾渡淮。正值魏兵毀掘城址,便驅兵殺將過去,嚇得魏兵棄去器械,匆匆退走。崇祖趁勢奮擊,追奔數十里,殺獲數千人,到了日暮,才收軍回城。垣氏威名,從此遠震。
  越年,魏兵復侵齊淮陽,軍將成買,拒守甬城。齊遣將軍李安民、周盤龍等,領兵往援,買亦出城與戰。魏兵分頭抵敵,很是厲害,買竟戰死。李安民、周盤龍等與魏兵相持,未分勝負。那魏兵已戰勝買軍,並力來圍李、周兩人,盤龍子奉叔,率壯士二百人,突入魏兵陣內,又被魏兵圍住,或言奉叔陷歿,惹得盤龍性起,躍馬奮矟,殺入魏陣,所向披靡。奉叔乘隙殺出,聞知乃父陷入,復轉身殺進,救父盤龍。父子兩騎縈擾,十蕩十決,得將魏兵擊退。李安民驅軍追上,力破魏兵,魏兵約有數萬,四散奔逃,乃不敢再窺齊境。劉昶亦打消前念,還居平城。
  既而齊遣參軍車僧朗,至魏行聘,魏主宏問僧朗道:「齊輔宋日淺,何遽登大位?」僧朗答道:「唐、虞登庸,身陟元後,魏、晉匡輔,貽厥子孫,這都是因時制宜,不容相提並論呢。」魏主卻也不加辯駁,惟賜宴時,尚有宋使一人,因蕭齊篡宋,留住魏都,至是也召入列宴,位置在僧朗上首。僧朗不肯就席,宋使出言詬詈,頓時惱動僧朗,拂衣趨出,仍就客館俟命。劉昶袒護宋使,陰使人刺殺僧朗,魏主宏頗不直劉昶,厚贐喪儀,送櫬南歸,並遣還宋使。齊主道成,尚欲整兵北伐,只因年將花甲,筋力就衰。有時且患疾病,未免力不從心。
  好容易過了四年,褚淵已進任司徒,豫章王嶷,進位司空,兼驃騎大將軍,領揚州刺史,臨川王映為前將軍,領荊州刺史,長沙王晃為後將軍,兼護軍將軍,南郡王長懋為南徐州刺史,安成王暠為江州刺史,召還江州刺史王延之,令為右光祿大夫。未幾疾病交作,醫治罔效,甚且沉重。自知不起,乃召司徒褚淵,左僕射王儉,至臨光殿,面授顧命。且下遺詔道:
  朕本布衣素族,念不到此,因藉時來,遂隆大業。風道沾被,昇平可期,遘疾彌留,至於大漸。公等奉太子,願如事朕,柔遠能邇,輯和內外,當令太子敦穆親戚,委任賢才,崇尚節儉,弘宜簡惠,則天下之理盡矣。死生有命,夫復何言!
  越二日,就在臨光殿逝世,年五十六,在位只四年。太子蕭賾嗣位,追諡為高皇帝,廟號太祖,窆武進泰安陵。齊主秉性清儉,喜怒不形,博涉經史,善屬文,工草隸書。即位後,服御無華,主衣中有玉介導,或作玉導,系是冠簪。謂留此反長病源,命即打碎。後宮器物欄檻,向用銅為裝飾,悉改用鐵。內宮施黃紗帳,宮人著紫皮履,華蓋除金花,爪用鐵回釘,嘗語左右道:「使我治天下十年,當使黃金與土同價。」即使天假之年,恐亦未能得此,且恭儉乃是小善,不能掩篡弒大惡,誇誕何為!自齊主歿後,嗣主賾力從儉約,尚有父風。賾小字龍兒,為劉昭後所出。劉昭後見上。生賾時,與始陳孝後同夢,見龍據屋上,因字賾為龍兒。賾少受父訓,頗具韜略,後來亦屢立戰功,至是得承遺統,升殿即位,命司徒褚淵錄尚書事,尚書左僕射王儉為尚書令,車騎將軍張敬兒為開府儀同三司,司空豫章王嶷為太尉,追冊故妃裴氏為皇后。裴氏為左軍參軍裴璣之女,納為太子妃,建元三年病歿,予諡曰穆,故前稱穆妃,後稱穆皇后。立長子長懋為太子,次子子良為竟陵王,三子子卿為庐陵王,四子子響,出為豫章王嶷養子,未得受封,五子子敬為安陸王,六子早夭,七子子懋為晉安王,八子子隆為隨郡王,九子子真為建安王,十子子明為武昌王,十一子子罕為南海王,餘子並幼,因特緩封。尚有幼弟數人,前尚年少,未得封爵,乃特封皇十二弟鋒為江夏王,十五弟銳為南平王,十六弟鏗為宜都王,後來又封十八弟銶為晉熙王,十九弟鉉為河東王,總計齊祖蕭道成,共生十九男,自賾以下至十一子,已見前回,十三十四十七子,早亡無名,史家稱為高祖十二王。衡陽王鈞出繼,不在此例。太子長懋子昭業,亦得受封為南郡王。司徒褚淵,復進位司空。且由嗣主賾召宴東宮,群臣多半列座,右衛率沈文季,與淵談論,語言間偶有齟齬。淵不肯少讓,文季怒道:「淵自謂忠臣,他日死後,不知如何見宋明帝!」淵亦老羞成怒,起座欲歸,還是齊主賾好言勸解,特賜他金鏤柄銀柱琵琶。朝秦暮楚,不啻倡伎,應該特賜琵琶。乃頓首拜受,終席始出。
  越宿入朝,天氣盛熱,紅日東升,淵用腰扇為障。功曹劉祥,從旁揶揄道:「作這般舉止,怪不得沒臉見人!但用扇遮面目,有何益處?」淵聽入耳中,禁不住開口道:「寒士不遜。」祥冷笑道:「不能殺袁、劉,怎得免寒士!」淵慚不能答,自是愧憤成疾,竟致謝世。淵豐彩過人,獨眼多白睛,世擬為白虹貫日,指作宋氏亡征。亦太附會。歿時年四十八歲。長子賁為齊世子中庶子,領翊軍校尉,既丁父懮,當然免職。及服闋進謁,詔授侍中,領步軍校尉,賁固辭不拜。淵曾封南康公,賁當襲爵,他復讓與弟蓁,自稱有疾。大約是恥父失節,所以守志不仕,營墓終身,這也可謂善乾父盅了。幸有此兒。
  越年改元永明,授太尉豫章王嶷領太子太傅,護軍將軍長沙王晃為南徐州刺史,鎮北將軍竟陵王子良為南兗州刺史。召還豫州刺史垣崇祖,令為五兵尚書。中兵、外兵、騎兵、別兵、都兵為五兵。改司空諮議荀伯玉為散騎常侍。從前齊主賾為太子時,年已強仕,與乃父同創大業,朝政多由專斷,倖臣張景真,驕侈僭擬,內外莫敢言,獨司空諮議荀伯玉,密白宮廷,齊祖道成,即命檢校東宮,收殺景真,且宣敕詰責太子。賾驚惶稱疾,月餘尚難回父意,幾乎儲位被易,幸虧豫章王嶷無意奪嫡,孝悌兼全,王敬則又替賾救解,始免易儲。但伯玉益得上寵,賾更引為怨恨,與伯玉勢不相容。垣崇祖亦未嘗附賾,當破魏入朝時,嘗與太祖密談終夕,賾亦未免懷疑﹔因此即位改元,便召崇祖入都,佯為撫慰。過了數月,密囑寧朔將軍孫景育,誣告崇祖構煽邊荒,意圖不軌,伯玉與為勾結,約期作亂等事,遂將崇祖伯玉,收系獄中,論死處斬。車騎將軍張敬兒因佐命有功,很得寵遇,家中廣蓄妓妾,奢侈逾恒。初娶毛氏,生子道文,後見尚氏女有美色,竟將毛氏休棄,納尚氏為繼妻。尚氏嘗語敬兒道:「從前妾夢一手熱,君得為南陽太守,嗣夢一脾熱,君得為雍州刺史,近復夢半身熱,君得為開府儀同三司,今且夢全體俱熱,想又有絕大的喜事了。」要殺頭了。敬兒大悅,私語左右,當有人報入宮中。齊主賾不能無疑,敬兒又遣人貿易蠻中,朝廷又疑他勾通蠻族。適華林園設齋超薦,朝臣皆奉敕入園,敬兒亦往。才經入座,即有衛士突出,拿下敬兒。敬兒自脫冠貂,憤然投地道:「都是此物誤我!」貪圖富貴者其聽之!下獄數日,便即誅死,子道文、道暢、道固、道休並伏誅,惟少子道慶赦免。聊為汝陰吐氣。弟恭兒官至員外郎,留居襄陽,聞敬兒被誅,率數十騎走蠻中。
  小子嘗閱宋書,得悉敬兒兄弟略跡。敬兒初名狗兒,恭兒名豬兒,宋明帝因他名稱鄙俚,改名敬兒、恭兒。敬兒叛宋佐齊,做了一個開國功臣,總道是與齊同休,哪知閱時未幾,父子同死刀下,這可見助惡附逆的賊臣,僥倖成功,也不能富貴到底,人生亦何苦不為忠義呢!敬兒本南陽人,曾在襄陽城西,築造大宅,儲積財貨。恭兒雖官員外郎,卻不願出仕,並與敬兒異居,自處上保村中,起居飲食,不異凡民,自慮為兄受累,乃竄跡蠻穴。後來上表自首,歷陳本末,齊主賾亦知他與兄異趣,下詔原宥,仍得還家。一死一生,公理自見,本書不嫌瑣敘,實欲喚醒夢夢。
  侍中王僧虔,為宋太保王弘從子,世為宰輔。齊祖蕭道成,素與僧虔友善,所以開國前後,特加重任。齊祖善書,僧虔亦善書,兩人嘗各書一紙,比賽高下,書畢,齊祖笑示僧虔道:「誰為第一?」虔答道:「臣書第一,陛下書亦第一。」齊祖復笑道:「卿可謂善自為謀了。」建元三年,出任湘州刺史,都督湘州諸軍事,永明改元,召還都中,授侍中左光祿大夫,開府儀同三司。僧虔累表固辭。尚書令王儉,系僧虔從子,僧虔與語道:「汝位登三事,將邀八命褒榮,我若復得開府,是一門有二台司,豈不是更增危懼麼!」既而得齊主敕書,收回開府成命,改授侍中特進左光祿大夫。
  或問僧虔何故辭榮?僧虔答道:「君子所懮無德,不懮無寵,我受秩已豐,衣暖食足,方自愧才不稱位,無自報國,豈容更受高爵,加貽官謗!且諸君獨不見張敬兒麼?敬兒坐誅,不特子姓受殃,連親戚亦且坐罪。謝超宗門第清華,不讓敝族,今亦因張氏賜死,你道可怕不可怕呢!」原來超宗為謝靈運孫,好學有文辭,宋孝武帝時,為新安王子鸞常侍,曾為子鸞母殷淑儀作誄,孝武帝大為歎賞,謂超宗殊有鳳毛,當是靈運復出,遂遷為新安王參軍。足補前文十九回之闕。後來齊祖蕭道成為領軍,愛超宗才,引為長史。蕭氏受禪,遷授黃門郎,嗣因失儀被黜,竟至免官,超宗未免怨望。及蕭賾嗣統,使掌國史,除竟陵王諮議參軍,益怏怏不得志。嘗娶張敬兒女為子婦,敬兒死後,超宗語丹陽尹李安民道:「往年殺韓信,今年殺彭越,尹亦當善自為計!」安民具狀奏聞,齊主賾遂收系超宗,奪官戍越,行至豫章,復賜自盡。所以僧虔引為申誡。
  僧虔於永明三年病歿,追贈司空,賜諡簡穆。王儉本僧綽子,僧綽遇害,儉由僧虔撫養成人。至是為僧虔守制,表請解職。齊主不許,但改官太子少傅。向例太子敬禮師長,二傅從同,此時朝廷易議,太子接遇少傅,視同賓友。太子長懋,頗知好學,每與儉問答經義,儉逐條解釋,曲為引申。竟陵王子良,臨川王子映,亦嘗侍太子側,互相引證。天演講學,望重一時,子良尤好賓客,延攬文士。永明五年,進官司徒,他卻移居雞籠山,特開西邸,召集名流,聯為文字交。當時如范雲、蕭琛、任昉、王融、蕭衍、謝眺、沈約、陸倕八人,皆有才譽,子良各與相親,號為八友。次如柳惲、王僧孺、江革、范縝、孔休源等,亦皆預列。惟太子好佛,子良亦好佛,東宮嘗開拓玄圃,築造樓觀塔宇。子良亦就西邸中,開廈辟舍,營齋造經,召致名僧,日夕唄誦。蕭氏好佛,此為先聲。范縝屢言無佛,子良道:「汝不信因果,何故有富貴貧賤?」縝答道:「人生與花蕊相似,隨風飄蕩,或吹入簾幌,墜諸茵席,或吹向籬牆,落諸糞坑。殿下貴為帝冑,譬如花墜茵席,下官賤為末僚,譬如花落糞坑,貴賤雖殊,究竟有甚麼因果呢!」理由亦未盡充足。縝又著《滅神論》,以為神附於形,形存神自存,形亡神亦亡,斷沒有形亡神存的道理。子良使王融與語道:「卿具有美才,何患不得中書郎,奈何矯情立異,自辱泥涂!」縝笑說道:「使縝賣論取官,就使不得尚書令,也好列入僕射了。」
  范雲即縝族兄,子良嘗奏白齊主,請簡云為郡守,齊主賾道:「我聞雲賣弄小材,本當依法懲治,就使不爾,亦將飭令遠徙。」子良道:「臣有過失,雲輒規諫,諫草具存,盡可復核。」遂取雲諫書上呈,由齊主賾檢閱,約百餘紙,詞皆切直,因語子良道:「不意雲能如此直言,我當長令輔汝,怎可使他出守!」太子長懋,嘗出東田觀獲,顧語僚佐道:「刈此亦殊可觀。」眾皆唯唯,不復置議,獨雲趨前進言道:「三時農務,關係國計民生,伏願殿下知稼穡艱難,毋令一朝游佚!」太子聞言,改容稱謝。齊主賾素好射雉,雲復勸子良進諫,代為屬草。大略說是:
  鸞輿亟動,天蹕屢巡,陵犯風煙,驅馳野澤,萬乘至重,一羽甚微,從甚微之歡,忽至重之誡,臣竊以為未可也。頃郊郭以外,科禁嚴重,匪直芻牧事罷,遂乃窀掩殆廢。且田月向登,桑時告至,士女呼嗟,易生噂議,棄民從欲,理未可安。曩時巡幸,必盡威防,領軍景先,高帝從子。詹事赤斧,高帝從祖弟。堅甲利兵,左右屯衛。令馳騖外野,交侍疏闊,晨出晚還,頓遺清道,此實愚臣最所震迫耳。況乎衛生保命,人獸不殊,重軀愛體,彼我無異,故語雲聞其聲不食其肉,見其生不忍其死。今以萬乘之尊,降同匹夫之樂,夭殺無辜,易致傷仁害福。菩薩不殺,壽命得長,施物安樂,自無恐怖,姑無論馳射之足以致危,即此動輒傷生,亦非陛下祈天永命之意。臣本庸愚,齒又未及,以管窺天,猶知得失,廟廊之士,豈闇是非,未聞一人開一說,為陛下遠害保身,非但面從,亦畏威耳!臣若不啟,陛下於何聞之?
  齊主賾覽表,頗為感動,不復出射。
  會因連年無事,齊主有志修文,特命王儉領國子祭酒,就在儉宅開學士館,舉前代四部書,充入館中。儉夙嫻禮學,諳究朝儀國典,所有晉、宋故事,無不記憶,當朝理事,判決如流,發言下筆,皆有精采。十日一還學,監試諸生,巾卷在庭,劍衛令史,儀容甚盛,自作解散髻,斜插幘簪,朝野吏士,相率倣效。儉嘗語人道:「江左風流宰相,唯有謝安。」言下寓有自擬意。恐怕勿如。至永明七年,遇疾而歿,年才三十八歲。禮官欲諡為文獻。吏部尚書王晏,與儉有嫌,特入啟齊主道:「此諡自宋氏以來,不加異姓。」齊主賾乃令改諡文憲,追贈太尉侍中中書監,舊封南昌公,仍使如故。一切喪葬禮制,悉依前太宰褚淵故事。小子有詩詠王儉道:
  斜簪散髻號風流,侈擬東山轉足羞。
  謝傅不為桓氏黨,如何附勢倡奸謀!
  未幾為永明八年,巴東王子響,忽有謀反消息,又惹起一番兵禍來了。究竟子響是否謀反?容待下回表明。
  蕭賾嗣位,即殺垣崇祖、荀伯玉,蓋亦一雄猜之主也。崇祖為蕭齊健將,御虜有功,正宜令彼扞邊,永作干城,乃以青宮私怨,誣罪處死,其冤最甚。伯玉亦無可殺之罪,挾嫌報怨,置諸死地,究屬非宜,即如張敬兒之伏誅,誅之可也,令誅者為齊主蕭賾,不可也。彼佐齊篡宋,甘為賊首,雖死尚有餘辜,但於齊則固為佐命功臣,殺之不以道,我且為敬兒呼冤矣。褚淵、王儉,身為貳臣,皆不足道。王僧虔因貴知懼,猶不失為智士,然齎宋璽綬,送入齊宮,對諸袁粲、劉秉,當有愧色。繩以春秋賊討之義,其亦褚淵之流亞乎?長懋兄弟,敬師下士,頗有可取﹔然江左文人,尚風流而少氣節,雖得百士,亦屬無補。且佞佛唄經,幾與村嫗相似,是亦不足觀也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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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09:14: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八回     造孽緣孽兒自盡 全愚孝愚主終喪



  卻說巴東王子響,系齊主賾第四子,本出為豫章王嶷養兒。嶷早年無子,後來連生五男,乃命將子響還本,進封巴東王。永明七年,由江州刺史調鎮荊州,都督荊、襄、雍、梁、寧、南北秦七州軍事。子響少年好武,膂力絕人,能開四斛重硬弓。自選壯士六十人,被服甲冑,隨從左右。蒞鎮年餘,輒在內齋殺牛置酒,犒饗壯士,又令內人私作錦袍絳襖,與蠻人交易器仗。長史劉寅等,密表上聞。齊主賾遣使查問,子響拒不見面,先將劉寅等拿下,一一殺斃。朝使奔歸闕下,報明齊主,齊主當然動怒,即召將軍戴僧靜入朝,令他統兵萬人,往討子響。
  僧靜奏道:「巴東王少年喜事,不知審慎,長史等亦操持太急,忿不思難,所以致此。試想天子兒過誤殺人,也沒有甚麼大罪,驟然遣軍西進,反致人情惶懼,恐非良策,還請陛下三思!」僧靜所奏,似是而非。齊主乃別遣衛尉胡諧之,游擊將軍尹略,中書舍人茹法亮,帶領甲仗數百人,馳往江陵,查捕群小,且傳詔道:「子響若束身來歸,當許保全生命。」
  諧之等行至江津,築城燕尾洲,遺傳詔石伯兒,詣江陵城撫慰子響,子響閉門不納,但白服登城,呼語伯兒道:「天下豈有兒子叛父的道理?長史等捏造蜚言,負我太甚,所以將他殺死。我罪不過擅殺,便當單騎還闕,自請處分,何必築城相逼,欲捉我報功呢!」伯兒返報燕尾洲,尹略憤然道:「擅殺長史,罪已非輕,今又拒絕詔使,還好說是不反麼?」遂欲整眾攻城。子響聞報,乃殺牛具酒,遣使至燕尾洲犒軍。略將來使拘住,所有牛酒,悉委江流。太為造孽,所以速死。
  子響又使人走告法亮,願見傳詔,法亮復把他拘系。於是子響怒起,灑淚誓眾,集得府州兵卒二千人,即令養士六十人為前導,從靈溪西渡,直薄燕尾洲,自與百餘人跨馬後隨,押著連臂弓數十張,接應前軍。尹略不管好歹,一聞叛兵馳至,即驅兵出敵,趨至堤上,正遇叛兵相值,不暇問答,便與交鋒,叛兵頭目王沖天,左手執盾,右手執刀,惡狠狠的向前衝突,略挺槍攔阻,才經數合,殺得略氣喘吁吁,臭汗直流。慌忙虛幌一槍,勒馬返奔,不防叛兵裡面,發出無數硬箭,沒頭沒腦的射來。略正叫苦不迭,忽聽見颼的一聲,那箭鏃已射著項後,貫入頸中,一時忍不住痛,暈落馬下。巧巧王沖天追到,順手一刀,剁作兩段。該死。餘眾死了一半,逃還一半。王沖天持盾陵城,茹法亮膽怯即奔,胡諧之亦棄城退走。燕尾洲的城壘,被王沖天毀去。
  齊主賾接得敗報,再遣丹陽尹蕭順之,率軍討逆。順之為齊祖道成族弟,嘗從齊祖為軍副,所向有功。順之為梁主蕭衍父,故特別提明。石頭一役,黃回順流直下,由順之坐據朱雀橋,從容鎮定。回夙仰威名,始不敢進攻。補二十五回所未及。齊祖倚若左右手。賾為太子時,順之嘗至東宮問訊,豫章王嶷在側,賾指示道:「我家若非此翁,無以致今日!」及賾既嗣祚,頗相忌憚,故不使入居台輔,但封為臨鄉縣侯,授領軍將軍,兼丹陽尹。此次奉命西行,威聲先達,叛兵望風生畏,相率散去。王沖天也無能為力了。
  子響知事不濟,自乘小艦赴建康。太子長懋,素忌子響,密與順之書,謂須早為了結,勿令生還。順之乃截住子響。子響窮蹙,進見順之,乞順之代為申訴,順之不許。又請隨詣闕前,自行請死,順之又不許。子響乃索紙筆,手書絕啟,托順之代呈,隨即解帶自經,年只二十三歲。其啟文中有云:
  劉寅等入齋檢校,具如前啟。臣罪既山海,分甘斧鉞,奉敕遣胡諧之、茹法亮等,俯賜重勞,胡、茹竟無宣旨,便建旗入津,對城南岸,築城相逼。臣累遣書信,招呼法亮,乞白服相見,乃卒不見從,遂致群小惶怖,釀成攻戰,此臣之罪也。臣於是月二十五日,束身投軍,希還天闕,停宅一月,臣自取盡,可使齊代無殺子之譏,臣無逆父之謗,既不遂心,今便命盡。臨啟哽咽,知復何陳!
  順之竄改數語,方才進呈,廷臣又奏絕子響屬籍,乃削奪爵邑,廢為庶人,改姓為蛸。餘黨依次搜捕,分別定罪,劉寅等統皆贈官。後來齊主賾游華林園,見一猿跳擲悲鳴,不覺奇詫起來。左右進言道:「猿子前日墜崖,竟致跌死,所以老猿如此哀鳴!」齊主賾覽物生感,禁不住悲從中來,太息淚下。先是高祖彌留,嘗戒賾道:「宋氏非骨肉相殘,他族怎得乘弊?汝宜知戒,勿忘予言!」賾涕泣受教,嗣位後待遇子弟,雖不甚苛刻,但亦未嘗相親。長沙王晃為南徐州刺史,罷職歸都,載還兵仗數百人,賾嘗禁諸王蓄養私仗,聞晃違命犯法,立欲科罪,虧得豫章王嶷頓首代請道:「晃罪原不足宥,但陛下當憶先朝,垂愛白象!」說至此,嗚咽不能成聲。賾亦泣下,乃擱置不提。白象系晃小字,最得父寵,故嶷有此言。武陵王曅,嘗入宮侍宴,醉後伏地,冠上貂抄入肉柈。音槃,義亦相通。齊主賾笑道:「肉且污貂,豈不可惜!」鞍因醉忘情,率爾奏對道:「陛下未免愛羽毛,疏骨肉了!」齊主不禁變色,饒有怒容。既而游宴東田,諸王皆應召趨至,獨不聞召。豫章王嶷面請道:「風景頗佳,諸弟畢集,可惜只缺一武陵!」齊主賾乃宣鞍入宴,酒後命諸王賭射,連發數矢,無不中的。遂顧語四座道:「手法如何?」座間多半喝采,惟齊主有不悅狀,嶷已窺破隱情,即面白齊主道:「阿五平日,沒有這般善射,今日仰仗天威,所以發無不中。」好兄弟,我願崇拜之。齊主賾乃開顏為笑,暢飲而歸。補入此段,以表齊主賾之好猜。至子響縊死,不得喪葬,豫章王嶷復上疏乞請道:
  臣聞將而必戮,炳自春秋,罄於甸人,著於經禮,猶懷不忍之言,尚有如倫之痛,豈不事因法往,情以恩留?故庶人蛸子響,識懷靡樹,見淪不逞,肆憤一朝,取陷凶德,遂使跡憐非孝,事近無君,身膏草野,未雲塞釁。但韔矢倒戈,歸罪司戮,即理原心,亦既迷而知返,釁骨不收,辜魂莫赦,撫今追往,載傷心目。伏願一下天矜,愛詔蛸氏,使得安兆末郊,旋窆餘麓,微列葦韔之容,薄申封樹之禮,豈僅窮骸被德,實且天下歸仁。臣屬忝皇枝,偏蒙友睦,以臣繼別未安,子響言承出命,提攜鞠養,撫恩成人。雖輟胤蕃條,歸體璇萼,循執之念不移,傳訓之憐何已?敢冒宸嚴,布此悲誠,涕泣上聞!
  齊主賾始尚未許,嗣經嶷入宮申請,乃命將子響營葬,賜封魚復侯。嶷身長七尺八寸,善持容范,文物衛從,禮冠百僚。每出入殿省,人皆瞻仰,他卻深自斂抑,事上甚謹,對下亦恭,始終保全同氣,曲意周旋。每見父兄盛怒,輒婉言勸解,片語回天。乃父原是鍾愛,乃兄亦友愛日深,就是內外大臣,亦無一與忤,相率敬服。道成有此佳兒,卻是難得。
  永明五年,嶷進位大司馬,至七年表求還第。有詔令嶷子子廉,代鎮東府,遇有軍國重事,常召入諮詢,或且就第與商。有時車駕出遊,必令嶷相隨。嶷妃庾氏有疾,內侍屢奉旨往省,及疾已漸瘳,齊主挈領妃嬪,統往嶷宅慶賀,且先敕外監道:「朕往大司馬第,不啻還家,汝等但當清道,不必屏除行人。」既至嶷第,趨入後堂,張樂設飲,歡宴終日。嶷執巵上壽,且語齊主道:「古來頌祝聖壽,嘗謂壽如南山,就是世俗相沿,亦必稱皇帝萬歲,愚以為言近虛浮,反欠切實,如臣所懷,願陛下壽享百年,意亦足了!」齊主笑道:「百年何可必得,但教東西一百,便足濟事。」嶷矍然道:「陛下年逾大衍,臣年亦將半百,百歲已周,怕不能再過百年麼?」齊主亦自覺失言,一笑而罷。飲至月上更催,方率宮人還宮。
  偏齊主酒後率詞,竟同摽語。轉瞬間為永明十年,嶷正四十九歲,忽然抱病,病且日甚,齊主屢往問視,遍召名醫診治,無如壽數已盡,藥石難回。長子子廉,次子子恪,侍疾在側,嶷顧語道:「人生在世,本無常境,我年已老,死不為夭,但望汝兄弟共相勉厲,篤睦為先,才有優劣,位有通塞,運有富貧,這是理數使然,不必強求,若天道有靈,汝等各自修立,便足保全世祚。勤學行,守基業,治閨庭,尚閒素,如此自無懮患。聖主儲君及諸親賢,當不以我死易情,我死後喪葬從儉,祭祀毋豐,我雖才愧古人,頗不以遺財為累,所餘薄資,汝有弟未婚,有妹未嫁,可量力辦理。後事甚多,不能盡告,汝兄弟依理而行,我死亦瞑目了!」遺訓足傳後世。子廉等垂淚受教。嶷又申述己意,命子廉草遺啟道:
  臣自嬰今患,亟降天臨。醫走術官,泉開藏府,慈寵優渥,備極人臣。臣生年疾迫,遽陰無幾,願陛下審賢與善,極壽蒼昊,強德納和,為億兆御。臣命違昌數,奄奪恩憐,長辭明世,伏涕嗚咽!
  啟奏草就,齊主又自來省視,握手欷歔。嶷略說數語,無非是啟中大意。齊主尚囑他保重,流涕自去。傍晚又枉駕過問,嶷已口不能言,對著齊主一喘而終。齊主悲不自勝,掩面還宮。越宿即下詔道:
  寵章所以表德,禮秩所以紀功,慎終追遠,前王之盛策,累行酬庸,列代之通誥。故使持節都督揚、南徐二州諸軍事大司馬、領太子太傅揚州牧豫章王嶷,體道秉哲,經仁緯義,挺清譽於弱齡,發韶風於早日,締綸霸業之初,翼贊皇基之始,孝睦著於鄉閭,忠諒彰乎邦邑。及秉德論道,總牧神甸,七教必荷,六府咸理,振風潤雨,無愆於時候,恤民拯物,有篤於矜懷。雍容廊廟之華,儀形列郡之觀,神凝自遠,具瞻允集。朕友於之深,情兼家國,方授以神圖,委諸廟勝。緝頌九弦,陪禪五嶽。天不憖遺,奄焉薨逝,哀痛傷惜,震慟乎厥心。今先遠戒期,寅謀襲吉,宜加茂典以恊徽猷,可贈假黃鉞都督中外諸軍事揚州牧,具九服錫命之禮,侍中大司馬太傅王如故。給九旒鸞輅,黃屋左纛,虎賁班劍百人,轀輬車前後部羽葆鼓吹葬送,儀依漢東平獻王故事,以示朕不忘勛親之至意。
  嶷歿後第庫無現錢,一切喪葬費用,皆由國庫支給,原不消說。齊主又月給現錢百萬,贍養子孫,並賜諡文獻。自夏經秋,內廷不舉樂,不設宴,好算君臣兄弟,善始善終了。原是叔世所罕聞。是年授司徒竟陵王子良為尚書令,領揚州刺史,更命西昌侯蕭鸞為尚書左僕射。鸞系齊祖道成兄子。父即始安王道生,道生早歿,鸞年尚幼,為叔父所撫養。宋泰豫元年,出為安吉令,頗有吏才,升明中累遷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齊建元二年,封西昌侯,調郢州刺史。永明元年入為侍中,領驍騎將軍,至是復擢為尚書左僕射,漸漸的位高望重,專制朝權。這且待後再表。隱伏一案。
  且說魏主宏秉性孝謹,事無大小,悉稟命慈闈。宏本後宮李夫人所出,由馮太后撫養成人。見二十三回。宏為太子,李夫人依例賜死,宏終不知為誰氏所生,但從幼隨著太后馮氏,視祖母如生母一般,所以乃父遇害,越覺孝順太后。太后馮氏,已尊為太皇太后,臨朝稱制,樂得恣行威福,任意歡娛。尚書王睿,出入闈闥,不數年便為宰輔,加封至中山王,賞賜無算,已而睿死,賜諡立廟,令文士作誄,約百餘篇。秘書令李衝,是太后第二情夫,密加賜齎,也不可勝紀。宦官王琚、張溳、符承祖等,送暖迎新,非常得寵,自微閹拔為大官,居然得拜爵崇封。
  太后自知內行不謹,常令權閹偵察內外,遇有謗言醜語,立刻捕至,也不關白魏主,便即殺斃。青州刺史南郡王李惠,為魏主宏母舅,所歷各郡,頗有政聲,只不合評謗宮闈,致為馮太后所聞,竟誣他謀逆,屠戮全家。惟待遇勛舊,恩禮不衰。就使寵臣有過,亦不肯少恕,動加箠楚,多至百餘,少亦數十。不過性無宿憾,過必罰,功必賞,往往昨日受刑,明日升官,所以人無怨言,反願效死。這是英雄手段。
  中書令光祿大夫高允,歷事五朝,出入三省,居官五十餘年,資望最隆,年逾九十,因老乞歸。馮太后懷念老成,仍用安車征至平城,拜為中書監,特命乘車入殿,朝賀不拜,且使他申定律令。允老眼無花,按律審刑,折衷至當,嘗慨然歎道:「刑獄為人命所系,不容輕忽。古稱至德如臯陶,明刑弼教,應無枉濫,後嗣子孫,英六先亡。況在常人,可不再三審慎麼!」馮太后代主下詔,謂允家貧養薄,飭傳樂部十人,五日一詣允第奏樂娛允,朝哺給膳,朔望致牛酒,月給衣服綿絹,入見備幾杖。垂問政事,允知無不言。魏主宏太和十一年,允病歿都城,年九十八,追贈司空,予諡曰文。
  越三年馮太后病殂,年四十九。魏主宏哀毀過禮,勺飲不入口,約有五日。何不使李衝等殉葬。群臣上章固諫,始進一粥,王公表請依例塋葬,魏主宏有詔答道:「奉侍梓宮,猶希彷彿,山陵遷厝,尚未忍聞!」王公等又復固請,乃奉葬永固陵。太尉榮陽王拓跋宏,申請勉抑至情,循行舊典。魏主宏又道:「祖宗志在武略,未遑修文,朕仰稟聖訓,思習古道,論時比事,與先世不同。況聖人制禮,卒哭變服,奪情以漸,今甫及旬日,即從吉服,豈非有違古禮麼?」秘書丞李彪道:「漢明德馬後,保養章帝,後崩後葬不淹旬,旋即從吉,章帝不受譏,明德不損名,願陛下垂察!」魏主宏復道:「朕眷戀衰絰,情所未忍,並非矯飾沽名,且公卿嘗稱四海晏安,禮樂日新,可以參美唐、虞,今乃苦奪朕志,使朕不得逾魏、晉,究是何意?」群臣尚未及答,魏主宏申說道:「朕聞高宗諒闇,三年不言,若不許朕衰絰視事,理應拱默禮庐,委政冢宰,二事惟公卿所擇!」尚書游明根對道:「淵默不言,大政將曠,仰順聖心,請從衰服!」魏主宏嗚咽道:「朕處不言地位,不應如此喋喋﹔但公卿欲奪朕情,遂至煩言,追念慈恩,叫朕如何釋念哩!」說至此,號哭而入。顧小失大,迂愚可笑。
  群臣亦流涕退出。
  既而有詔頒發,決行期年衰服,近臣亦皆服衰,外臣得變服就練,七品以下,除服從吉,於是公卿以下,莫敢異議,追諡太皇太后,為文明太后,且屢次謁祭永固陵。
  越年元旦,魏主宏乃臨朝聽政。看官,你道魏主宏這般孝思,究竟是大孝呢,還是小孝呢?想看官閱過上文,應知馮太后這般行為,不該出此孝孫,小子也無容評斷了。不貶之貶,尤甚於貶。
  齊主蕭賾,特派散騎常侍裴昭明,侍郎謝竣,如魏弔喪,意欲朝服行事。魏命著作郎成淹,據經辯駁。昭明等無詞可答,乃改易弔服,魏亦命散騎常侍李彪,隨使報聘。既至齊廷,齊為置宴設樂,彪固辭道:「主上孝思罔極,興墜正失,朝臣雖除衰絰,尚是素服從事,使臣何敢仰叨盛貺呢!」齊主見他盡禮,頗加器重,因撤樂留飲,館待數日。及彪陛辭北還,車駕親送至瑯琊城,且命群臣賦詩,作為嘉寵。彪亦申謝而去。嗣是南北又復通使,彪六次往返,均不辱命。那魏主宏卻有心復古,正祀典,作明堂,營太廟,週年祥祭,易服終哭,謁永固陵,哀瘠殊甚。
  先是馮太后在日,忌宏英敏,恐於己不利,嘗在嚴寒時候,幽諸空室,絕食三日,意欲把他廢立,還幸朝右大臣,上疏切諫,因得釋出。嗣又由權閹暗中讒構,致宏無故受杖,宏竟毫不介意。
  及喪已逾期,還是哭泣不休,魏臣多退有後言。可巧隆冬大旱,兼遇大風,司空穆亮,借此進諫。謂天子父天母地,子或過哀,父母亦必不歡,今和氣不應,未始非過哀所致,願陛下襲輕裘,御常膳,庶使天人交慶云云。魏主宏卻下詔辯駁,說是孝悌至行,無所不通。今飄風旱氣,是由誠慕未深,不能格天,所言咎本過哀,殊為未解等語。
  馮太后嘗欲家世貴寵,簡選馮熙二女,充入掖廷。後宮林氏,生皇子恂,魏主宏擬廢去故例,不令林氏自盡,獨馮太后不肯俯允,迫令依舊施行。恂尚未得立儲,林氏卻先勒死。到了太和十七年,魏主終喪,始知生母為李夫人,追尊為思皇后,並冊諡故妃林氏為貞皇后。惟總不忘馮氏舊恩,續立馮熙次女為皇后,長女為昭儀。昭儀系是庶出,所以妹尊姊卑。只是娥眉爭寵,狐媚工讒,免不得要搗亂宮闈了。小子有詩歎道:

  背父忘仇已不倫,哪堪更爾顧私情?
  國風敝笱貽譏久,二女如何再近身!
  北朝方隱構內釁,南朝又迭報大喪。欲知一切情形,待至下回申敘。
  子響非真好叛者,誤在任性好殺,不明是非。戴僧靜謂其忿不思難,固也。謂天子兒殺人,無甚大罪,則其言實謬。法為天下共守之法,豈人主所得而私廢乎?茹法亮、尹略等,又激動兵戈,致子響身罹大戮,投繯自盡,不足為冤。但齊主賾縱容於先,抑勒於後,失君臣之義,傷父子之情,感猿興悲,嗟何及哉!豫章王嶷,仁恕廉謹,德望冠時,史家以嶷比周公,原為過譽。惟庸中佼佼,鐵中錚錚,叔季有此人,應當崇拜,亟表揚之以風後世,亦尚論者應有事耳。魏馮太后親弒上皇,律以不共戴天之義,嗣主宏應負深仇﹔況穢瀆宮闈,淫亂禁掖,拘而廢之,亦為通變達權之舉。顧乃生盡孝養,沒盡哀思,祖父不可忘,君父獨可忘乎?忘君不忠,忘父不孝,忠孝已乖,反與仇人而事之,淫後而尊之,可已不已,不可已而已,斯其所以為蠻夷之孝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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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0-19 09:14: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九回     蕭昭業喜承祖統 魏孝文計徙都城



  卻說齊主賾永明十一年,太子長懋有疾,日加沉重,齊主賾親往東宮,臨視數次,未幾謝世,享年三十六歲,殮用袞冕,予諡文惠。長懋久在儲宮,得參政事,內外百司,都道是齊主已老,繼體在即。忽聞凶耗,無不驚惋。齊主賾抱痛喪明,更不消說。後經齊主履行東宮,見太子服玩逾度,室宇過華,不禁轉悲為恨,飭有司隨時毀除。
  太子家令沈約正奉詔編纂宋書,至欲為袁粲立傳,未免躊躇,請旨定奪。齊主道:「袁粲自是宋室忠臣,何必多疑!」說得甚是。約又多載宋世祖孝武帝駿。太宗明帝彧。諸鄙瑣事,為齊主所見,面諭約道:「孝武事跡,未必盡然,朕曾經服事明帝,卿可為朕諱惡,幸勿盡言!」約又多半刪除,不致蕪穢。
  齊主因太子已逝,乃立長孫南郡王昭業為皇太孫,所有東宮舊吏,悉起為太孫官屬。既而夏去秋來,接得魏主入寇消息。正擬調將遣兵,捍守邊境,不意龍體未適,寒熱交侵,乃徙居延昌殿,就靜養痾。乘輿方登殿階,驀聞殿屋有衰颯聲,不由的毛骨森豎,暗地驚惶。死兆已呈。但一時不便說出,只好勉入寢門,臥牀靜養。偏北寇警報,日盛一日,雍州刺史王奂,正因事伏誅,乃亟遣江州刺史陳顯達,改鎮雍州及樊城。又詔發徐陽兵丁,扼守邊要。竟陵王子良,恐兵力不足,復在東府募兵,權命中書郎王融為寧朔將軍,使掌召募事宜。會有敕書傳出,令子良甲仗入侍。子良應召馳入,日夕侍疾。太孫昭業,間日參承,齊主恐中外懮惶,尚力疾召樂部奏技,藉示從容。怎奈病實難支,遽致大漸,突然間暈厥過去,驚得宮廷內外,倉猝變服。獨王融年少不羈,竟欲推立子良,建定策功,便自草偽詔,意圖頒發。適太孫聞變馳至,融即戎服絳袍,出自中書省閤口,攔阻東宮衛仗,不准入內。太孫昭業,正進退兩難,忽由內侍馳出,報稱皇上復甦,即宣太孫入侍,融至此始不敢阻撓,只好讓他進去。其實子良卻並無妄想,與齊主談及後事,願與西昌侯蕭鸞,分掌國政。當有詔書發表道:
  始終大期,賢聖不免,吾行年六十,亦復何恨﹔但皇業艱難,萬幾事重,不能無遺慮耳。太孫進德日茂,社稷有寄,子良善相毗輔,思弘治道,內外眾事,無論內外,可悉與鸞參決。尚書中是職務根本,悉委王晏、徐孝嗣,軍旅捍邊之略,委王敬則、陳顯達、王廣之、王玄邈、沈文季、張瓌、薛淵等,百辟庶僚,各奉爾職。謹事太孫,勿復懈怠,知復何言!
  又有一道詔書,謂喪祭須從儉約,切勿浮靡,凡諸游費,均應停止。自今遠近薦讞,務尚樸素,不得出界營求,相炫奢麗。金粟繒纊,弊民已多,珠玉玩好,傷工尤重,應嚴加禁絕,不得有違。後嗣不從,奈何!是夕齊主升遐,年五十四,在位十一年。中書郎王融,還想擁立子良,分遣子良兵仗,扼守宮禁,蕭鸞馳至雲龍門,為甲士所阻,即厲聲叱道:「有敕召我,汝等怎得無禮?」甲士被他一叱,站立兩旁。鸞乘機衝入,至延昌殿,見太孫尚未嗣位,諸王多交頭接耳,不知何語。時長沙王晃已經病歿,高祖諸子,要算武陵王鞍為最長,此次也在殿中。鸞趨問道:「嗣君何在?」即朗聲道:「今若立長,應該屬我,立嫡當屬太孫。」鸞應聲道:「既立太孫,應即登殿。」鞍引鸞至御寢前,正值太孫視殮,便掖令出殿,奉升御座,指麾王公,部署儀衛,片刻即定。殿中無不從命,一律拜謁,山呼萬歲。子良出居中書省,即有虎賁中郎將潘敞,奉著嗣皇面諭,率禁軍二百人,屯居太極殿西階,防備子良。子良妃袁氏,前曾撫養昭業,頗加慈愛,昭業亦樂與親近。及聞王融謀變,因與子良有隙。成服後諸王皆出,子良乞留居殿省,俟奉葬山陵,然後退歸私第,奉敕不許。王融恨所謀不遂,釋服還省,謁見子良,尚有恨聲道:「公誤我!公誤我!」子良愛融才學,嘗大度包容,所以融有唐突,子良皆置諸不理,一笑而罷。越宿傳出遺詔,授武陵王為衛將軍,與征南大將軍陳顯達,並開府儀同三司,西昌侯鸞為尚書令,太孫詹事沈文季為護軍,竟陵王子良為太傅。又越數日,尊諡先帝賾為武皇帝,廟號世祖。追尊文惠皇太子長懋為世宗文皇帝,文惠皇太子妃王氏為皇太后。立皇后何氏。何氏為撫軍將軍何戢女,永明二年,納為南郡王妃,此時從西州迎入,正位中宮。先是昭業為南郡王時,曾從子良居西州,文惠太子常令人監制起居,禁止浪費。昭業佯作謙恭,陰實佻達,嘗夜開西州後閤,帶領僮僕,至諸營署中,召妓飲酒,備極淫樂。每至無錢可使,輒向富人乞貸,無償還期。富人不敢不與。師史仁祖,侍書胡天翼,年已衰老,由文惠太子撥令監督。兩人苦諫不從,私相語道:「今若將皇孫劣跡,上達二宮,恐不免觸怒皇孫。且足致二宮傷懷。若任他蕩佚,無以對二宮﹔倘有不測,不但罪及一身,並將盡室及禍。年各七十,還貪甚麼餘生呢!」遂皆仰藥自殺。二人亦可謂愚忠。昭業反喜出望外,越加縱逸,所愛左右,嘗預加官爵,書黃紙中,令他貯囊佩身,俟得登九五,依約施行。女巫楊氏,素善厭禱,昭業私下密囑,使咒詛二宮,替求天位。已而太子有疾,召令入侍,他見著太子時,似乎愁容滿面,不勝懮慮﹔一經出外,便與群小為歡。及太子病逝,臨棺哭父,擗踴號咷,彷彿一個孝子,哭罷還內,又是縱酒酣飲,歡笑如恒。世祖賾欲立太孫,嘗獨呼入內,親加撫問,每語及文惠太子,昭業不勝嗚咽,裝出一種哀慕情形。世祖還道他至性過人,呼為法身,再三勸慰,因此決計立孫,預備繼統。至世祖有疾,又令楊氏祈他速死,且因何妃尚在西州,特暗致一書,書中不及別事,但中央寫一大喜字,外環三十六個小喜字,表明大慶的意思。有時入殿問安,見世祖病日加劇,心中非常暢快,而上卻很是懮愁。世祖與談後事,有所應諾,輒帶淒聲,世祖始終被欺,臨危尚囑咐道:「我看汝含有德性,將來必能負荷大業﹔但我有要囑,汝宜切記!五年以內,諸事悉委宰相,五年以後,勿復委人,若自作無成,可不至怨恨了!」哪知他不能逾期。昭業流涕聽命。至世祖彌留時候,握昭業手,且喘且語道:「汝…汝若憶翁,汝…汝當好作!」說到作字,氣逆痰衝,翻目而逝。昭業送終視殮,已不似從前失怙時,擗踴哀號。到了登殿受賀,卻是滿面喜容。禮畢返宮,竟把喪事撇置腦後,所有後宮諸妓,悉數召至,侑酒作樂,聲達戶外。此時原不必瞞人了。
  過了十餘日,便密飭禁軍,收捕王融,拘系獄中。融既下獄,乃囑使中丞孔稚珪,上書劾融,說他險躁輕狡,招納不逞,誹謗朝政,應置重刑,於是下詔賜死。融母系臨川太守謝惠宣女,夙擅文藝,嘗教融書學,因得成才。可惜融恃才傲物,常懷非望,每自歎道:「車前無八騶,何得稱丈夫!」至是欲推戴子良,致遭主忌,因即罹禍。融上疏自訟,不得解免,更向子良求救,子良已自涉嫌疑,陰懷恐懼,哪裡還敢援手,坐令二十七歲的卓犖青年,從此畢命!少年恃才者,可援以為戒。融臨死自歎道:「我若不為百歲老母,還當極言!」原來融欲指斥昭業隱惡,因恐罪及老母,所以含忍而終。
  齊嗣主昭業既斬融以泄恨,遂封弟昭文為新安王,昭秀為臨海王,昭粲為永嘉王。尊女巫楊氏為楊婆,格外優待。民間為作《楊婆兒》歌。奉祖柩出葬景安陵,未出端門,即托疾卻還,趨入後宮,傳集胡伎二部,夾閤奏樂,這真所謂縱欲敗度,癡心病狂了。
  小子前敘世祖遇疾時,曾有北寇警報,至昭業嗣位,反得淫荒自盜,不聞外侮,究竟魏主曾否南侵,待小子補筆敘明。魏主宏雅懷古道,慨慕華風,興禮樂,正風俗,把從前辮發遺制,毅然更張,也束髮為髻,被服袞冕。且分遣牧守,祀堯舜,祭禹周公,諡孔子為文聖尼父,告諸孔廟,另在中書省懸設孔像,親行拜祭,改中書學為國子學,尊司徒尉元為三老,尚書游明根為五更,又養國老庶老,力仿三代成制。
  他尚日夕籌思,竟欲遷都洛陽,宅中居正,方足開拓宏規,因恐群臣不從,特議大舉伐齊,乘便徙都。先在明堂右個,齋戒三日,乃命太常卿王諶筮易。可巧得了一個革卦,魏主宏喜道:「湯武革命,順天應人,這是最吉的爻筮了!」尚書任城王拓跋澄趨進道:「陛下奕葉重光,帝有中土,今欲出師南伐,反得革命爻象,恐未可謂全吉哩。」魏主宏變色道:「繇雲大人虎變,何為不吉?」任城王澄道:「陛下龍興已久,如何今才虎變?」魏主宏厲聲道:「社稷是我的社稷,任城乃欲沮眾麼?」澄又道:「社稷原是陛下所有,臣乃是社稷臣,怎得知危不言!」魏主宏聽了此言,卻亦覺得有理,乃徐徐申說道:「各言己志,亦屬無傷。」
  說畢,啟駕還宮,復召澄入議,屏人與語道:「卿以為朕真要伐齊麼?朕思國家肇興北土,徙都平城,地勢雖固,但只便用武,不便修文,如欲移風易俗,必須遷宅中原。朕將借南征名目,就勢移居,況筮易得一革卦,正應著改革氣象,卿意以為何如?」澄乃欣然道:「陛下欲卜宅中土,經略四海,這是周漢興隆的規制,臣亦極願贊成!」魏主宏反皺眉道:「北人習常戀故,必將驚擾,如何是好?」澄又道:「非常事業,原非常人所能曉,陛下果斷自聖衷,想彼亦無能為了。」魏主笑道:「任城原不愧子房哩。」漢高定都關中,想是魏主記錯。遂命作河橋,指日濟師。一面傳檄遠近,調兵南征。部署至兩月有餘,乃出發平城,渡河南行,直達洛陽。
  適天氣秋涼,霖雨不止,魏主宏飭諸軍前進,自著戎服上馬,執鞭指麾。尚書李衝等叩馬諫阻道:「今日南下,全國臣民,統皆不願,獨陛下毅然欲行,臣不知陛下獨往,如何成事!故敢冒死進諫。」衝果拚死,何不從馮太后於地下!魏主宏發怒道:「我方經營天下,有志混一,卿等儒生,不知大計,國家定有明刑,休得多瀆!」說著,復揚鞭欲進。安定王拓跋休等,又叩首馬前,慇懃泣諫,魏主宏說道:「此次大舉南來,震動遠近,若一無成功,如何示後?今不南伐,亦當遷都此地,庶不至師出無名。卿等如贊成遷都,可立左首,否則立右。」定安王休等均趨右側,獨南安王拓跋楨進言道:「天下事欲成大功,不能專徇眾議,陛下誠撤回南伐,遷都雒邑,這也是臣等所深願,人民的幸福呢!」說畢,即顧語群臣,與其南伐,寧可遷都,群臣始勉強應諾,齊呼萬歲。於是遷都議定,入城休兵。
  李衝復入白道:「陛下將定鼎雒邑,宗廟宮室,非可馬上遷移,請陛下暫還平城,俟群臣經營畢功,然後備齊法駕,蒞臨新都,方不至侷促哩。」魏主宏怫然道:「朕將巡行州郡,至鄴小停,明春方可北歸,今且緩議。」衝不敢再言。魏主即遣任城王澄馳還平城,曉諭留司百官,示明遷都利害,且餞行囑別道:「今日乃真所謂革呢。王其善為慰諭,毋負朕命!」澄叩辭北去,魏主宏尚慮群臣異議,更召衛尉卿征南將軍於烈入問道:「卿意何如?」烈答道:「陛下聖略淵遠,非淺見所可測度,不過平心處議,一半樂遷,一半尚戀舊呢。」魏主宏溫顏道:「卿既不倡異議,便是贊同,朕且深感卿意。今使卿還鎮平城,一切留守庶政,可與太尉丕等悉心處置,幸勿擾民!」於烈亦拜命即行。原來魏太尉東陽王丕,與廣陵王羽,曾留守平城,未嘗隨行,故魏主復有是命。
  魏主宏乃出巡東墉城,征司空穆亮,與尚書李衝,將作大匠董爵,經營洛都。自從東墉趨河南城,順道詣滑台,設壇告廟,頒詔大赦,再啟駕赴鄴。湊巧齊雍州刺史王奂次子王肅,奔避家難,王奂伏誅,見上文。馳至鄴城,進謁魏主,泣陳伐齊數策。魏主已經解嚴,不願南伐,惟見他語言悲惋,計議詳明,不由的契合入微,與談移晷。嗣是留侍左右,器遇日隆,或且屏人與語,到了夜半,尚娓娓不倦,幾乎相見恨晚,旋即擢肅為輔國將軍。
  適任城王澄,自平城至鄴,報稱「留司百官,初聞遷都計畫,相率驚駭,經臣援引古今,譬諭百端,已得眾心悅服,可以無虞。」魏主宏大喜道:「今非任城,朕幾不能成事了。」隨即召入王肅,諭以朕方遷都,未遑南伐,俟都城一定,當為卿復仇。卿為江左名士,應素習中朝掌故,所有我朝改革事宜,一以委卿,願卿勿辭!」肅唯唯遵諭,便替魏主草定禮儀,一切衣冠文物,逐條裁定,次第呈入,魏主無不嘉納,留待施行。當下在鄴西築宮,作為行在。又命安定王休,率領官屬,往平城迎接家屬,自在行宮過了殘冬。
  越年為魏太和十八年,即齊主昭業隆昌元年,魏中書侍郎韓顯宗,上書陳事,共計四條:一是請魏主速還北都,節省遊幸諸費,移建洛京,二是請魏主營繕洛陽,應從儉約,但宜端廣衢路,通利溝渠﹔三是請魏主遷居洛城,應施警蹕,不宜徒率輕騎,涉履山河﹔四是請魏主節勞去煩,嗇神養性,惟期垂拱司契,坐保太平。魏主宏頗以為然,乃於仲春啟行,北還平城。
  留守百官迎駕入都,魏主宏登殿受朝,面諭遷都事宜。燕州刺史穆羆出奏道:「今四方未定,不應遷都,且中原無馬,如欲征伐,多形不便。」魏主宏駁道:「廄牧在代,何患無馬,不過代郡在恒山以北,九州以外,非帝王所宜都,故朕決計南遷。」尚書於栗又接入道:「臣非謂代地形勝,得過伊洛。但自先帝以來,久居此地,吏民相安,一旦南遷,未免有怫眾情。」魏主聽了,面有慍色,正要開口詰責,東陽王丕復進議道:「遷都大事,當詢諸卜筮。」魏主宏道:「昔周召聖賢,乃能卜宅。今無賢聖,問卜何益!且卜以決疑,不疑何卜!自古帝王以四海為家,或南或北,隨地可居。朕遠祖世居北荒,平文皇帝即拓跋鬱律。始居東木根山,昭成皇帝即什翼犍。更營盛樂,道武皇帝即拓跋珪。遷都平城。朕幸叨祖蔭,國運清夷,如何獨不得遷都呢!」群臣始不敢再言。魏主宏又復西巡,幸陰山,登閱武台,遍歷懷朔、武川、撫冥、柔玄四鎮。及還至平城,已值秋季。到了初冬,聞洛陽宮闕,營繕粗竣,便即親告太廟,使高陽王拓跋雍,及鎮南將軍於烈,奉神主至洛陽,自率六宮後妃,及文武百官,由平城啟行,和鸞鏘鏘,旗旐央央,馳向洛都來了。小子有詩詠道:

  霸圖造就慕皇風,走馬南來抵洛中﹔
  用夏變夷懷遠略,北朝嗣主亦英雄。
  魏主遷洛的時候,正值齊廷廢立的期間,欲知廢立原因,且看下回演敘。
  冢子先亡,嫡孫承重,此係古今通例,毫不足怪。蕭昭業為文惠太子之胤,太子歿而昭業繼,祖孫相承,不背古道。議者謂昭業淫慝,難免覆亡,不若王融之推立子良,尚得保全齊高之一脈,其說是矣。然天道遠,人道邇,立孫承祖,人道也。孫無道而覆祖業,天道也。帝乙立紂,不立微子,後世不能歸咎於太史,以是相推,則於蕭鸞乎何尤!王融妄圖富貴,叛道營私,何足道哉!魏主宏南遷洛陽,本諸獨斷,後世又有譏其輕棄根本,侈襲周、漢故跡,以至再傳而微。夫國家興替,關係政治,與遷都無與,政治修明,不遷都可也﹔即遷都亦無不可也。否則株守故土,亦寧能不危且亡者!必謂魏主宏之遷都失策,亦屬皮相之談。本回於蕭鸞之擁立太孫,魏主宏之遷都洛邑,各無貶詞,良有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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