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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蔡東藩]大漢之後漢(東漢暨三國時代)通俗演義(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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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3:4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6
本帖最後由 小黑明融 於 2015-11-17 14:38 編輯

書名:
  歷史通俗演義 - 大漢通俗演義之後漢(東漢暨三國時代)通俗演義。

作者:
  蔡東藩(1877~1945),名郕,字椿壽,號東帆,清山陰縣臨浦(今屬蕭山)人。十四歲中秀才,後又進京朝考,名列優貢,分發福建候補知縣。因不滿官場惡習,數月即稱病回鄉。辛亥革命之後,曾先後在杭州及紹興等地教書。
  從1916年開始,到1926年為止,蔡東藩用十年的心血和驚人的毅力,先後完成了前漢(附秦朝)、後漢、兩晉、南北朝、唐、五代、宋、元、明、清、民國共十一部歷史通俗演義,合稱《歷朝通俗演義》,時間跨度自秦始皇到民國九年,凡二千一百六十六年。加上《西太后演義》及《歷朝史演義》兩部,總共撰寫了十三部計七百廿四萬字的通俗史巨著,其內容跨越時間之長、人物之眾、篇制之巨,堪稱歷史演義之最。被人譽為“一代史家,千秋神筆”。
  蔡東藩作品的最大特色在於他對歷史真實的嚴格追求。他寫歷史演義,“語皆有本”,力求其主要情節均有歷史記載作為根據。自然,作為“演義”,他也有虛構,特別是人物對話。但是,他很謹慎,力求符合特定歷史環境和特定歷史人物的性格,不敢任意編造。

內容:
  本文自王莽弒帝篡漢演義至三國時代之三國全歸司馬晉朝開國止。之漢朝的後半史。是名後漢(東漢含三國時代)歷史通俗演義。既有真實史話亦有通俗野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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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6: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回     假符命封及賣餅兒 驚連坐投落校書閣



  有漢一代,史家分作兩撅,號為前後漢,亦稱東西漢,這因為漢朝四百年來,中經王莽篡國,居然僭位一十八年,所以王莽以前,叫作前漢,王莽以後,叫作後漢。且前漢建都陝西,故亦雲西漢,後漢建都洛陽,洛陽在關陝東面,故亦雲東漢。《前漢演義》,由小子編成百回,自秦始皇起頭,至王莽篡國為止,早已出版,想看官當可閱畢。此編從《前漢演義》接入,始自王莽,結局三國。曾記陳壽《三國志》,謂後漢至獻帝而亡,當推曹魏為正統。司馬溫公沿襲壽說,也將正統予魏,獨朱子綱目,黜魏尊蜀,仍使劉先主接入漢統,後人多推為正論。咳!正統不正統,也沒有甚麼一定系緒,敗為寇,成為王,古今來大概皆然,何庸聚訟?一部廿四史從何說起,便是此意。不過劉先主為漢景帝後裔,班班可考,雖與魏吳分足鼎峙,地方最小,只是就漢論漢,究竟是一脈相傳,必欲拘拘然辨別正統,與其尊魏,毋寧尊蜀。羅貫中嘗輯《三國演義》,名仍三國,實尊蜀漢,此書風行海內,幾乎家喻戶曉,大有掩蓋陳壽《三國志》的勢力。若論他內容事跡,半涉子虛,一般社會,能有幾個讀過正史?甚至正稗不分,誤把羅氏《三國演義》,當作《三國志》相看,是何魔力,攝人耳目。小子不敢訾議前人,但既編《後漢演義》,應該將三國附入在內。《前漢演義》附秦朝,《後漢演義》附三國,首尾相對,卻也是個無獨有偶的創格。可謂戛戛獨造。惟小子所編歷史演義,恰是取材正史,未嘗臆造附會﹔就使彩及稗官,亦思折衷至當,看官幸勿誚我迂拘呢。
  若要論及後漢的興亡,比前漢還要複雜。王莽篡國,禍由元後,外戚為害,一至於此。光武中興,懲前毖後,親攬大權,力防外戚預政。明帝猶有父風,國勢稱盛。章帝繼之,初政可觀,史家比諸前漢文景,不意後來寵任後族,復蹈前轍。和帝以降,國事日非,外立五帝,安帝懿帝質帝桓帝靈帝。臨朝六後 章帝後竇氏,和帝後鄧氏,安帝後閻氏,順帝後梁氏,桓帝後竇氏,靈帝後何氏。婦人無識,貪攬國權,定策帷帟,委政父兄,嗣主積不能容,勢且孤立,反因是倒行逆施,委心閹豎。於是宦官迭起,與外戚爭持國柄,外戚驕橫不慎,動輒為宦官所制,輾轉消長,宦官勢燄熏天,橫行無忌,比外戚為尤甚,正人君子,被戮殆盡。天變起,人怨集,盜賊擾四方,不得已簡選重臣,出為州牧,內輕外重,尾大不掉。勢孤力弱的外戚,欲借外力為助,入清君側,結果是外戚宦官,同歸於盡,國家大權,歸入州牧掌握。一州牧起,群州牧交逼而來,又釀成一番州牧紛爭的局面,或勝或敗,弱肉強食,董卓曹操,先後逞凶,天子且不知命在何時,還有甚麼漢家命令?當時中原一帶,盡被曹氏併吞,惟東南有吳,西南有蜀,力保偏壤,相持有年,曹丕篡漢,僅存益州一脈,不絕如縷,又復出了一個庸弱無能的呆阿鬥,終落得面縛出降,赤精衰歇,都隨鼎去,豈不可悲?豈不可歎?慨乎言之。總計自光武至章帝,是君主專政的時代,自和帝至桓帝,是外戚宦官更迭擅權的時代,自桓帝至獻帝,是宦官橫行的時代。若獻帝一朝,變端百出,初為亂黨交訌時代,繼為方鎮紛爭時代,終為三國角逐時代,追溯禍胎,實啟宮闈。母后無權,外戚宦官,何得專橫?外戚宦官無權,亂黨方鎮,何得騷擾?古人有言:「哲夫成城,哲婦傾城」,這是至理名言,萬世不易呢。即如近數十年間之亂事,亦啟自清慈禧後一人,可謂古今同慨。


  大綱既布,須敘正文。且說王莽毒死漢平帝,又廢孺子嬰,把一座漢室江山,平白地佔據了去,自稱新朝,號為始建國元年,佯與孺子嬰泣別,封他為定安公,改大鴻臚府為定安公第,設吏監守。所有乳母傭媼,不得與孺子嬰通語,一經乳食,便把他錮置壁中。尊孝元皇后為新室文母,命孝平皇后為定安太后,一是姑母,一是女兒,所以仍得留居深宮。當下封拜功臣,先就金匱策書,按名授爵。這金匱是梓潼人哀章,私造出來,持至高廟,欺弄王莽,見《前漢演義》末回。王莽視為受命的符瑞,就借此物欺弄吏民。計金匱中所列新朝輔佐,共十一人,首列王舜、平晏、劉歆、哀章,莽號為四輔,令舜為太師安新公,晏為太傅就新公,歆為國師嘉新公,章為國將美新公,四輔以後,就是甄邯、王尋、王邑,莽又號為三公,令邯為大司馬承新公,尋為大司徒章新公,邑為大司空隆新公。尚有四人號為四將,甄豐為更始將軍,孫建為立國將軍,王興為衛將軍,王盛為前將軍。這一道新朝詔旨頒將出來,哀章是喜得如願,買得一套朝衣朝冠,昂然詣闕,三跪九叩,謝恩就封。餘如王舜、平晏、劉歆、甄邯、王尋、王邑、甄豐、孫建等八人,本是王莽爪牙,即日奉命受職。只有王興、王盛兩姓名,乃是哀章隨筆捏造,當然無人承認,好幾日沒有影響,哀章不敢直陳,只是背地竊笑。偏王莽遣人四訪,無論貧富貴賤,但教與金匱中姓氏相符,便命詣闕授官。事有湊巧,訪著一個城門令史,叫做王興,還有一個賣餅兒,叫做王盛,當即召他入朝,賜給衣冠,拜為將軍。這兩個憑空貴顯,還道身入夢境,仔細審視,確是無訛,無端富貴逼人來,也樂得拜爵登朝,享受榮華。天落饅頭狗造化。
  莽又因漢家制度,未免狹小,特欲格外鋪張,自稱為黃帝虞舜後裔,尊黃帝為初祖,虞舜為始祖,凡姚、媯、陳、田、王五姓,皆為同宗,追尊陳胡公為陳胡王,田敬仲為田敬王,齊王建孫濟北王安,為濟北愍王。其實齊王建本姓田氏,齊亡後尚沿稱王家,因以為姓。莽借端附會,故由齊追及虞舜,由虞舜追及黃帝。硬要誇張。立祖廟五所,親廟四所,稱漢高祖廟為文祖廟,凡惠、景以下諸園寢,仍令薦祀。惟漢室諸侯王三十二人,貶爵為公,列侯一百八十一人,貶爵為子,所有剛卯金刀的舊例,不得再行。向來漢朝吏民,於每年正月卯日,制符為佩,或用玉,或用金,或用桃木,懸以革帶,一面有文字鎸著云:「正月剛卯,」謂可避一年疫氣。金刀乃是錢名,形如小刀,通行民間,莽以劉字左偏,有卯有金,右偏從刀,故將剛卯金刀,一律禁止,另鑄小錢通用,逕只六分,重約一銖。又欲仿行井田遺制,稱天下田曰王田,人民不得私相買賣。如一家不滿八口,田過一井,應將餘田分給九族鄉黨。且不准私鬻奴婢,違令重罰,投御魑魅。後從國師劉歆奏議,遵照周制,立五均司市泉府等官。此外所有官職,多半改名,大約是不古不今的稱號,胡弄一番,換名不換人,有何益處?後世亦多蹈此轍。惟俸祿尚未酌定,往往有官無俸。後來又欲踵行封建,封了好幾千諸侯,但用菁茅及四色土,作為班賞,並沒有指定采邑,但給月錢數千,使居都中。看官試想!這種制度,果可行不可行呢?
  正在喜事紛更的時候,忽由徐鄉侯劉快,起兵討莽,進攻即墨,莽方擬遣將往御,那即墨已傳來捷報,劉快已經敗死了。原來快系漢膠東恭王授次子,恭王授系景帝五世孫。有兄名殷,嗣爵膠東王,莽降殷為扶崇公,殷未敢叛莽,獨快卻志在討逆,糾眾數千人,從徐鄉趨即墨城,意欲踞城西向。偏即墨城中的吏民,閉城拒守,快眾多系烏合,不能久持,漸漸溃散。守吏趁勢殺出,把快擊走,快竟竄死長廣間。殷聞弟快起兵,惶恐得很,緊闔城門,自系獄中,一面上書謝罪。莽既得捷報,只命快妻子連坐,赦殷勿問。越年為始建國二年,莽恐劉氏餘波,僕而復起,索性將漢室諸侯王,一體削奪,廢為庶人。只有前魯王劉閔,中山王劉成都,廣陽王劉嘉,曾頌莽功德,侈陳符命,故仍得受封列侯。無恥之徒。嗣復由立國將軍孫建等,奏言:「漢氏宗廟,不當復在長安,應與漢室一同罷廢。」莽欣然許可,惟言國師劉歆等三十二人,夙知天命,夾輔新朝,可存宗祀。歆女為皇子妃,使仍劉姓,餘三十一人皆賜姓王氏,並改稱定安太后為黃皇室主,示與漢絕婚。
  定安太后雖是莽女,卻與乃父性情不同,自從王莽篡位以後,鎮日裡悶坐深宮,愁眉不展,就是莽按時朝會,亦屢次托病,未嘗一赴。莽還道她年方二九,不耐孀居,所以將她改號,好與擇配,暗思朝中心腹,雖有多人,惟孫建最為效力,建有子豫,又是個翩翩少年,若與黃皇室主配做夫妻,恰是一對佳偶。當下召入孫建,與他密商,建欣然受命,歸詢子豫,也是喜出望外。得皇后為妻室,且是現成帝婿,有何不願?於是想出一法,由豫盛飾衣冠,裝束得與子都宋朝相似,帶著醫生,托詞問疾,竟至黃皇室主宮中。宮中侍女,不敢攔阻,將他放入。豫得進謁黃皇室主,說是奉旨探視。黃皇室主大為驚異,又見他一雙色眼,盡管向自己臉上瞟將過來,料知來意不佳,慌忙退入內室,傳呼侍女,責她擅納外人,親加鞭撲。豫立在外面,聽得內室有鞭撲聲,當然掃興而去,報知王莽。莽始知女兒志在守節,打消前議。
  誰知此事一傳,偏有一個絝袴郎君,豔羨黃皇室主,要想與她做個並頭蓮。這人為誰?乃是更始將軍甄豐子甄尋。尋素來佻達,專喜漁色,前聞王莽要招孫豫為婿,不由的因羨生妒,背地含酸。後來豫事無成,尋私心竊幸,還道是大好姻緣,應該輪著自己身上,死在目前,還想快活。朝夜思想,定下一計,便悄悄的自去施行。從前尋父甄豐,與王舜劉歆等,同佐王莽,不過依莽希榮,尚未欲導莽篡位,至符命諸說,紛然並起,豐等也不得不順風敲鑼,爭言符瑞。莽既據國,嘗遣五威將帥,分使五方,頒示符命四十二篇,籠絡人心,因此符命諸說,充滿天下。且內外官吏,一陳符命,往往封侯,有幾個不願捏造,輒互相嘲戲道:「汝奈何沒有天帝除書?」統睦侯司命陳崇,司命官名,由莽創造。密白王莽道:「符命可暫用,不可久用,若長此過去,好人都好借此作福,反致生亂。」莽點首無言,俟崇退出,即頒出命令,謂非五威將帥所頒,盡屬無稽,應下獄論罪。嗣是符命偽談,漸漸絕口。甄豐本為大司空,資格名位,不亞王舜劉歆,就是甄尋亦得受封茂德侯,官居侍中,兼京兆大尹。至莽封功臣,依照金匱符命,但拜豐為更始將軍,使與賣餅兒王盛同列,不但與王舜劉歆等人,相去太遠,甚且也不及弟,連甄邯都出豐上,豐父子當然怏怏。實在由豐素性剛強,平時未免唐突莽前,所以莽有意貶抑,借著符命為名,把豐貶置下列。豐子尋垂涎莽女,錯疑莽真信符命,遂從符命上做出文章,先借別事一試,只說新室應當分陝,設立二伯,甄豐可為右伯,太傅平晏可為左伯,得周公召公故事。這道符命呈將進去,竟得王莽批准,令甄豐為右伯,使他西出。豐尚未行,尋越覺符命有效,又是一篇進陳,內言:「故漢氏平帝後,應為甄尋妻。」滿望王莽再行准議,好教黃皇室主下嫁過來,做個乘龍嬌客。哪知宮中傳出消息,很是不佳,據言:「王莽怒氣勃勃,謂黃皇室主為天下母,怎得妻尋?」尋才知弄巧成拙,若再不走,必被逮捕,當下密取金銀,一溜煙似的逃出家門。不到半日,果有許多吏卒,來圍甄第,入捕甄尋。甄豐尚未知尋所犯何罪,及問明情由,也嚇得魂飛天外,急忙自己尋覓,意欲子入朝,為自免計。偏偏四覓無著,又經朝使坐索,迫令交出,一時無法對付,只好拚著老命,服毒自盡。朝使見甄豐已死,又入室搜捕,終不得尋,乃回去復命。
  莽聞尋出走,下令通緝,一面窮究黨羽,查得國師劉歆子侍中劉棻,棻弟長水校尉劉泳,及歆門人騎都尉丁隆,與大司空王邑弟左關將軍王奇等,統是甄尋好友,一古腦兒拿入獄中,逐加訊問。數人因甄尋在逃,無從對質,自然極口抵賴,不肯承認。案情懸宕多日,那在逃未獲的甄尋,竟被獲到。尋本跟著一個方士,逃入華山,蟄居多時,想到外面詢探音信,適被偵吏遇著,便將他一把抓住,解入長安。他與劉棻等雖是友善,惟此番想娶故後,假托符命,全是他一人作主,未曾商諸別人,既經到案,卻也自作自認,供稱劉棻等不過相識,並未通謀。偏問官有心羅織,嚴刑逼供,沒奈何將劉棻等牽扯在內。劉棻等已被扳入,百喙難辭,遂都連坐罔上不道的罪名,讞成死罪。倒是生死朋友,患難與共。還有劉棻的問業師,系是莽大夫揚雄,莽大夫三字頭銜,樂得敘出。也做了此案的嫌疑犯,竟遭傳訊。雄字子雲,蜀郡成都人,素來口吃,卻具才思,平時嘗慕先達司馬相如,每有著述,輒為摹仿。漢成帝時,由大司馬王音舉薦,待詔宮廷,獻入《甘泉》《河東》二賦,得邀成帝特賞,授職為郎,嗣經哀平兩朝,未獲超遷,平居抑鬱無聊,但借筆墨消遣,著成《太玄經》及《法言》。《法言》是摹擬《論語》,文尚易解,《太玄經》摹擬《周易》,語多難明。獨劉歆借閱一周,嘗語揚雄道:「《太玄經》詞意深奧,非後生小子所能知,將來恐不免復瓿呢。」瓿音部,是貯醬小甕。話雖如此,意中卻很重雄才,特令子棻拜雄為師,學習奇字。此時雄得為莽大夫,方在天祿閣校書,忽聞被劉棻案情牽連,要去聽審。自思年過七十,何苦去受嚴刑,不如一死為愈,乃即咬定牙齦,竟從閣上躍下,跌了一個半死半活。我說他是條苦肉計。朝吏見他老年投閣,撞得頭青面腫,很覺可憐,慌忙將他扶起,令人看守,自去返報王莽,具述慘狀,且說他並未知情。莽才令免議,但命將甄尋劉棻等,一並誅死。
  更有一種可笑的事情,莽欲仿行虞廷故事,流劉棻至幽州,放甄尋至三危,殛丁隆至羽山,三人已經就戮,卻將他屍首載入驛車,輾轉傳致,號為三凶。此外牽連朝臣,也不下數百人。獨揚雄九死一生,想去趨奉王莽,特著一篇《劇秦美新文》,謹敬呈入。時人因此作謠道:「惟寂寞,自投閣,愛清靜,作符命。」為此一謠,文名鼎鼎的揚子雲,遂致貽譏千古。雄至王莽天鳳五年,方才病死。小子有詩詠揚雄道:
  才高依馬算文豪,一落塵污便失操。
  贏得頭銜三字在,千秋筆伐總難逃。
  揚雄投閣以後,卻有一位鐵中錚錚的老成人,為漢殉節,亙古流芳,與揚雄大不相同。欲知此人為誰,待至下回說明。本回除楔子外,敘入王莽封拜功臣,爰照金匱符命,分授四輔三公四將,連賣餅兒亦得廁入。夫以王莽之狡詐,寧不知金匱之為偽造?其所以依書封拜者,無非為欺人計耳。不知欺人實即欺己,以賣餅兒為將軍,寧能勝任?多見其速亡而已,寧待法令紛更,激成眾怒,而始決莽之必亡耶?莽女為漢守節,不類乃父,尚有可稱,何物甄尋,欲妻故後,其致死也固宜。劉棻丁隆等人,不免枉死,史家因其同為逆黨,死不足惜,故不為辨冤。揚雄甘為莽大夫,投閣不死,反為《美新》之文以諂媚之,老而不死是為賊,區區文名,何足道乎?揭而出之,亦維持廉恥之一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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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7:2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回     毀故廟感傷故後 挑外釁激怒外夷



  卻說前漢哀帝時候,有個光祿大夫龔勝,年高德劭,經明行修,他因王莽擅權,上書乞休,退歸楚地原籍,家食自甘,不問世事。及莽已篡位,意欲羅致老成,特遣五威將帥,齎著羊酒,問候勝家,嗣又召為講學祭酒,勝一再托疾,不肯應命。莽立夫人王氏為皇后,即王盛女,見《前漢演義》。生有四男,長子宇為了衛姬一案,被莽逼死,衛姬系平帝生母,莽不令入宮,宇謀近衛姬,事泄被殺,亦見《前漢演義》。次子獲無故殺奴,亦由莽迫使自殺﹔三子安向來放蕩,為莽所嫉,因立四子臨為太子。且為臨招致師友各四人,一是故大司徒馬宮,令為師疑﹔一是故少府宗伯鳳,令為傅丞﹔一是博士袁聖,令為阿輔﹔一是故京兆尹王嘉,令為保拂,音弼。這便叫做四師。又用故尚書令唐林為胥附,博士李充為奔走,諫大夫趙襄為先後,中郎廉丹為禦侮,這便叫做四友。胥附奔走先後禦侮語,見《詩經》。莽假古立官,故有是名。四師四友以外,還欲添設師友祭酒,因再派吏至楚,使持璽書印綬,征勝入都。
  吏奉莽命,到了楚地,料知勝不願就征,預先邀同郡守縣吏,及三老諸生,約千餘人,齊集勝門,強為勸駕。勝自稱病篤,奄臥牀上,首向東方,朝服拖紳,方邀朝使入室,朝使入付璽書,並給印綬,勝當然辭謝,經朝使先勸後迫,定要勝應召入朝,勝喟然歎道:「勝素愚昧,更兼老病侵尋,朝不保暮,若迫令起行,必死途中,轉負新朝養老盛意,如何是好?」朝使聽了,倒也不敢硬逼,退居郡舍,每閱五日,必與郡守一問起居,且向勝子及勝徒高暉,屢言朝廷厚意,將加侯封,就使病不能行,亦當出居傳舍,示有行意,此事關係子孫,不可錯過等語。暉等頗為所動,入內白勝,勝作色道:「我受漢家厚恩,愧無以報,今年已老邁,旦暮入地,難道尚好出事二姓麼?」說罷,即命二子預備後事,自己絕粒不食,餓至十有四日,氣絕而亡,年終七十九歲。朝使聞得死耗,尚疑勝有詐謀,親與郡守往弔,審視屍體,果已絕氣,方才慨然辭去。勝家當即開喪,門徒畢集,代為料理。忽有一老翁策杖前來,逕至靈帷前哭了一場,哭畢又歎惜道:「熏以香自燒,膏以明自銷,嗚呼龔生,竟夭天年,非吾徒也!非吾徒也!」一面說,一面走,揚長自去。確是一奇。大眾莫名其妙,也不知他何姓何名,後來到處查問,有人識他是個彭城隱士,年約百歲,姓名不傳,但共號為彭城老父罷了。朝使復報王莽,莽也為欷歔。未必真情。轉思唐林唐尊紀逡諸人,俱系一時名士,幸已羅置朝端。尚有齊人薛方著名已久,亦應遣使招徠。乃更命安車駟馬,往迎薛方,方向來使拜謝道:「堯舜在上,且有巢由,今明主方著唐虞盛德,小臣願守箕潁高風,請善為我辭。」措詞甚妙。皮使人回覆朝命,備述方言,莽聽他稱頌自己,很覺愜意,遂不復再征。南郡太守郭欽,兗州刺史蔣翊,常因廉直得名,當王莽居攝時,已皆托病辭職,終身不起。又有沛人陳咸,此非前漢時陳萬年子。曾為哀帝時尚書,莽殺何武鮑宣,見《前漢演義》。咸即驚歎道:「易稱見機而作,不俟終日,我亦好從此去了。」當下謝職歸田。莽篡漢後,召為掌寇大夫,仍稱病不就。咸有三子參、豐、欽,俱已出仕,由咸陸續召歸,杜門不出。平時尚用漢家祖臘,或說他未合時宜,咸勃然道:「我先人怎知王氏臘呢?」遂家居以終。此外還有齊人栗融,北海人禽慶蘇章,山陽人曹竟,並以儒生為吏,因莽辭官。這都是潔身自好的志士,可法可傳,比諸莽大夫揚雄,原是清濁不同呢!歷舉志士,維持風節。惟孝元皇后死後諫文,還是莽大夫揚雄所作,語雖寥寥,尚將他列入漢家,不把那新室文母四字,提敘出來。曾記得誄語有云:
  太陰之精,沙麓之靈,作合於漢,配元生成,著其恊於元城。
  相傳孝元皇后王政君,初生時曾有奇異,母李氏夢月入懷,方孕政君,所以誄文中說為太陰之精。政君為元城人,元城郭東,有五鹿墟,就是春秋時代的沙麓地方,春秋魯僖公十四年,沙麓崩,《春秋傳》作沙鹿。晉史卜得爻辭,見有陰為陽雄,土火相乘二語,嘗歎為六百四十五年後,宜有聖女興起,大約應在齊國田氏。是一個亡國婦人,何有聖女?王氏為齊王建後裔。見前回。王賀徙居元城,正當沙麓西偏,孫女便是王政君,為元帝後,經元成哀三朝,尚然健在。哀帝時由政君攝政,正與魯僖公十四年,相隔六百四十五載,所以誄文中說為沙麓之靈。揚雄援據故事,敘入誄文,原為頌揚元後起見。但漢無元後,或不致為王莽所篡,是元後實係亡漢罪魁,何足稱道。不過她見莽篡位,也覺悔恨,且莽改稱元後為新室文母,與漢絕體,越令元後不安。莽又毀壞劉氏宗廟,連元帝廟亦被拆去,獨為新室文母預造生祠,就將元帝廟故殿基址,作為文母纂食堂。纂音撰,具也。建築告成,號稱長壽宮。特請元後過宴,元後至新祠中,見元帝廟廢徹塗地,不禁驚泣道:「這是漢家宗廟,當有神靈,為何無端毀去,頹壞無餘?若使鬼神無知,何必設廟?倘或有知,我乃漢家妃妾,怎得妄踞帝堂,自陳饋食呢?」王莽聽了,毫不介意,仍請元後入席,元後不得已坐下,勉強飲了幾杯,便即起身告歸,私語左右道:「此人慢神太甚,怎能久叨天祐?我看他敗亡不遠哩!」語雖近是,但試問由何人縱成?
  莽見元後怏怏回去,料她心懷怨恨,不得不格外巴結,賣弄慇懃,所有一切奉養,常親往檢視,不使少慢。那元後卻愈加愁悶,鎮日裡不見笑顏,漢制令侍中諸官,俱著黑貂,莽獨使改著黃貂,獨元後宮中的侍御,仍著黑貂,且不從新莽正朔,每遇漢家臘日,自與左右相對,飲酒進食,總算度過殘年。好容易過了五載,至王莽始建國五年二月,得病告終,享壽八十有四。若早死一二十年,當可少許免咎。莽為元後持三年服,奉柩出葬渭陵,雖與元帝合墓,中間卻用溝夾開。所建新室文母廟中,歲時致祭,反令元帝配食,設座牀下,這真叫做陰陽倒置,婦可乘夫了。想就是陰為陽雄之驗。
  惟元後在日,曾雲王莽不得久安,莽總道是老嫗恨語。哪知元後歿時,已經內外變起,岌岌不寧。先是莽遣五威將帥王駿,率同右帥陳饒等,北撫匈奴,使單於交出漢璽,改換新朝圖印,鎸文為新匈奴單於章。匈奴烏珠留若提單於,即囊知牙斯。問明情由,才知漢朝絕統,另易新皇,卻也沒甚話說,就將圖印換訖。陳饒恐單於變計,再求故印,即將原印用斧劈毀。到了次日,果由單於遣人持印,出語王駿道:「我聞漢朝制度,凡諸侯王以下印綬,才稱為章,我雖受漢冊封,原是稱璽,今易去璽字,又加新字,是與中國臣下,毫無分別了!我不願受此新章,仍須還我舊印為是。」陳饒聞言,將原印取示,已經分作數片,且與語及新朝體制,與漢不同。番使返白單於,單於知已受欺,待至莽將南歸,便即勒兵朔方,伺隙入寇。
  警報到了長安,莽正欲耀武塞外,特改號匈奴單於為降奴服於。莽生平無甚奇巧,不過善改名目。簡派立國將軍孫建等,募兵三十萬人,約期大舉,進擊匈奴。且分匈奴國土為十五部,飭立前單於呼韓邪子孫十五人,同為單於。呼韓邪子孫,散處朔漠,各有職使,哪個肯來應命?莽乃再遣中郎將藺苞,副校尉戴級,率兵萬人,多賚金帛出塞,招誘呼韓邪諸子,前來聽封。匈奴右犁汗王咸,居近中國,聞有金帛相贈,不免心動,因率子助、登二人,來會藺苞戴級,藺戴即傳述莽命,拜咸為孝單於,賜給黃金千斤,雜繒千匹,助為順單於,賜給黃金五百斤。咸受金後,便欲挈子同歸,不意藺苞戴級,將他二子截留,只准咸一人歸廷,咸怏怏自去。藺苞戴級,遂把助登傳送長安,王莽大喜,封苞為宣威公,拜虎牙將軍,級為揚威公,拜虎賁將軍。事為烏珠留單於所聞,頓時大怒道:「先單於受漢宣帝恩,原不可負,今天子非宣帝子孫,如何得立!我豈肯從他偽命麼?」當下縱兵入塞,大殺吏民。莽得知消息,更選出十二部統將,令分率募兵三十萬眾,各齎三百日糧草,分道並出,為滅胡計。將軍嚴尤,亦奉命與征,獨上書諫莽道:
  臣聞匈奴為害,所從來久矣,未聞上世有必征之者也。後世如周秦漢征之,亦未聞有得上策者,周得中策,漢得下策,秦無策焉。當周宣王時,玁狁內侵,至於涇陽,命將征之,盡境而還。其視戎狄之侵,譬猶蚊虻之螫,驅之而已,故天下稱明,是謂中策。漢武帝選將練兵,約齎輕糧,深入遠戍,雖有克獲之功,胡輒報之,兵連禍結,三十餘年,中國罷耗,罷音疲。匈奴亦創艾,而天下稱武,是謂下策。秦始皇不忍小恥而輕民力,築長城之固,延袤萬里,轉輸之行,起於負海,疆境雖完,中國內竭,卒喪社稷,是謂無策。今天下遭陽九之厄,比年饑饉,西北邊尤甚,若發三十萬眾,具三百日糧,必東援海代,南取江淮,然後乃備,計其道里,一年尚未集合,兵先至者聚居暴露,師老械敝,勢不可用,此一難也。邊既空虛,不能奉軍糧,內調郡國,不相及屬,此二難也。計一人三百日食,須用糧十八斛,非牛力不能勝,牛又當自齎食料,加二十斛,重矣,胡地沙鹵,輒乏水草,以往事揆之,軍出未滿百日,牛必盡斃,餘糧尚多,人不能負,此三難也。胡地秋冬甚寒,春夏多風,多齎釜鍑薪炭,重不可勝,兵士又不服水土,動有疾疫之懮,故前世伐胡,不過百日,非不欲久,勢有不能,此四難也。輜重自隨,則輕銳者少,不得疾行,虜徐逃遁,勢不能及,幸而逢虜,又累輜重,如遇險阻,銜尾相隨,虜要遮前後,危且不測,此五難也。大用民力,功不可必立,臣竊懮之,今既發兵,宜縱先至者,令臣尤等深入霆擊,但期創艾胡虜足矣。若必窮兵累日,轉餉經年,非臣之所敢聞也。嚴尤助逆,本不足取,但其言可彩,故錄之。
  王莽得書,不肯聽從,仍飭照前旨辦理。看官試想,這三十萬兵士,三百日糧草,豈是容易所能辦到?百姓又最怕當兵,最怕輸糧,地方官刑驅勢迫,東敲西逼,招若干壯丁,備好若干芻粟,還要陸續轉運出去,不是僱船,就是裝車,舟子車夫,又沒有多少工資,統皆畏縮不前,眼見得有年無月,不能成事。嚴尤所言,還多從塞外立說,其實內地已不堪徵求,民皆疲命,始終總是一死,不如去做盜賊,還可劫掠為生。國家之亂,大率如此。莽待了數月,聞得兵糧尚未辦齊,更遣中郎繡衣執法各官,四面督促勒定嚴限,一班似虎似狼的奸吏,樂得依勢作威,壓迫州郡,於是法令愈苛,地方愈亂。那匈奴卻屢為邊寇,外患日甚一日,莽所遣派各將帥,都因兵餉未集,不敢出擊,一聽胡騎縱橫邊境,飽掠而去。從前北方一帶,自漢宣帝後,好幾代不見兵革,戶口浸繁,牛馬滿野。至莽與匈奴構釁,人畜不及遷避,多被掠奪,又害得屍骸盈路,朔漠一空。莽尚望孝單於咸,肯為效力,牽制匈奴,所以咸子助、登,入都以後,還是好生看待,優賜廩餼。助不幸病死,莽令登代為順單於,哪知孝單於咸,前次出塞歸廷,自恨為莽將所欺,便去告訴烏珠留單於,涕泣謝罪。烏珠留單於,貶咸為於粟置支侯,且令他入寇中國,將功補過。咸乃令子角出沒塞上,會同匈奴部眾,騷擾不休。莽將陳欽王巡,出屯雲中,分兵防堵,捕得匈奴游騎,訊知為咸子角部下,忙即報達王莽。莽當然發怒,立將順單於登拿下,梟首市曹。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西夷鉤町王弟承,起兵攻殺牂牁大尹周欽,擾亂西陲。鉤町與牂牁相近,漢武帝時,征服西南,建置郡縣,但蠻夷部酋,往往仍使王號。鉤町王亡波,曾助漢兵平亂,得受冊封,傳至王莽時候,被莽派出五威將帥,傳達朝命,硬要他貶王為侯。鉤町王邯,系亡波支裔,自思未曾得罪,何故遭貶?免不得與五威將帥,略有違言。偏莽得了五威將帥報告,遽使牂牁大尹周欽,誘殺鉤町王邯,全是鬼蜮手段。邯弟承為兄報仇,傾國大舉,攻入牂牁,把欽擊死。牂牁附近諸州郡,慌忙連合拒守,飛章上聞。莽正想專力滅胡,不防西夷也這般厲害,只好另簡馮茂為平蠻將軍,往討鉤町。茂方起行,又得益州警耗,乃是蠻夷部落,響應鉤町,攻殺益州大尹程隆。莽聞蠻夷迭叛,恐馮茂兵少勢孤,不足平蠻,乃令茂大發巴蜀犍為吏士,就地征餉,分討蠻夷。這消息傳到西域,各國亦皆有貳心。車師先叛,降入匈奴。戊己校尉刁護,戊己校尉,系漢時所置。遣吏屬陳良終帶,扼守要害,免得匈奴車師串同入寇。陳良終帶潛懷反側,竟將刁護刺死,脅掠吏士二千餘人,也去投降匈奴。匈奴收納良帶,使為烏賁都尉。莽方想掃平匈奴,誰料到變端百出,連西域也是生亂,邊吏膽敢刺死校尉,去做胡奴,那時無名火高起三丈,更派使至高句驪國,征發兵民,要他速渡遼河,夾攻匈奴。高句驪為漢武所滅,夷作郡縣,雖遺種尚受侯封,卻沒有甚麼兵甲,急切如何成行?偏王莽一再催逼,惱動高句驪遺眾,索性拒絕莽使,也為寇盜。
  嗣是東西南北諸邊疆,無一不亂,弄得王莽顧此失彼,跼蹐不安。未幾焉耆國又叛,西域都護但欽被戕,越使王莽焦急,臨朝時常帶愁容。群臣見莽有懮色,還要當面獻諛,只說是夷狄為亂,無傷聖德,不久便可蕩平。莽亦意氣方張,未肯悔過,但務剿襲古制,粉飾太平。自從小錢頒行,民感不便,莽更作金銀龜貝錢布諸品,號為寶貨,種類錯雜,名目紛繁,民間愈覺煩擾,屏諸不用,但將漢朝遺留的五銖錢,賣買交易。莽乃將寶貨停辦,另鑄五十大錢,使與一文小錢並行,所有漢朝的五誅錢,概令銷毀,如百姓尚敢私藏,罪當投荒。官吏借端搜索,鬧得雞犬不寧,偶被搜出,即將全家充戍,如有私鑄銅錢,責令五家連坐,一並充軍。最可惡的是犯人夫婦充發出去,不准完聚,竟將婦女另行改配,或罰做軍人奴婢,永不放還,這真是古今罕有的虐政。莽仿行周官王制,周官即《周禮》,王制即《禮記》。特置卒正連率,同帥。及大尹屬令屬長州牧,更分六鄉六尉六隊六服,合為萬國,所有郡縣名稱,輒為變易,一郡易至五名,官吏都不能記憶。莽且自為得計,以為制度改定,天下自然平定。因此召集公卿,日夕會議,聚訟紛紜,甚至各處案件,申報上來,無暇批發出去,就是守令各官,也不遑考績,聽他作惡舞弊,貽害閭閻。每歲雖有繡衣執法,與十一公士,十一公,即前四輔三公四將等官,公之掾屬稱士。特節出巡,名為察吏善惡,稽民勤惰,實是縱他出刮地皮,到處索賄,死要銅錢。地方官怎肯破囊?無非是取諸民間,移作贐儀。有幾處吏民抱屈,詣闕訴冤,亦被尚書擱置,連年守候,不得告歸。至若拘系郡縣,無故待質,也是沈滯得很,往往至莽下赦文,然後得出。這是亂時通病,不特新莽時為然。就是內外衛兵,本可一年交代,或且遲至三年,邊兵陸續招赴,不下一二十萬,都要仰食縣官,縣官無從取給,只好暴斂橫征。五原代郡諸民,受禍最烈,為亂最早。莽不問民生疾苦,只知遣兵征剿,百姓外遭胡寇,內受兵災,除死以外,幾無他法。還虧匈奴烏珠留單於,一病遂死,右骨都侯須卜當,方執大權,素與於粟置支侯咸友善,把他擁立,勸咸與中國和親,咸自稱烏累若鞮單於,頗怨烏珠留將他貶號,也把烏珠留諸子降職,且尚未知子登死狀,所以依看須卜當計議,遣使入塞,有意請和。莽查得須卜當妻,就是王昭君女須卜居次,因此封昭君兄子王歙為和親侯,王颯為展德侯,使他齎著金幣,往賀單於即位,偽言侍子登無恙,但教單於送出陳良終帶諸人,便可將登遣歸。單於貪得莽賂,又欲與登相見,遂捕交陳良終帶,及手殺刁護賊芝音等人。王歙兄弟,將良帶等押解長安,莽援《周易》「焚如死如」的遺訓,放起一把大火,把良帶等推入火中,燒成灰燼!良帶等原是該殺,但必用火燒,亦是過虐。下令召還諸將,罷歸屯兵,一番勞師動眾的大禍,總算暫時打消。是年王莽改元號為天鳳元年。小子有詩詠道:
  未諳武略想平胡,功未成時萬骨枯﹔
  買得罪人付一炬,可憐民命已難蘇。
  莽與單於言和,單於遣使報謝,並迎侍子登歸國。登已早死,如何遣還?欲知王莽對付情形,容待下回再表。偏愛者不明,好詐者必敗,是二語好為王氏姑姪,作一注腳。孝元皇后之寵莽,全為愛莽而起,莽以媚術博姑母之歡,使之墮入計中而不之覺。迨莽篡竊漢祚,始悔偏愛之失策,晚矣。夫帝可弒,國可盜,則漢室宗廟,何不可毀?孝元後之且驚且泣,料莽不永,純是婦人咒詈口脗,豈真能預測先幾?且黑貂漢臘,何益夫家,大事已去,小節無論已。莽挾詐以欺國人,而不足以欺外夷,匈奴發難,邊警迭聞,尚不肯從嚴尤之請,竟欲大舉平胡,北征之師未出,而東西南三面,變端迭起,莽已旰食之不遑,尤復師心稽古,一何可笑。孔子所謂「反古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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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7:4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回     盜賊如蝟聚眾抗官 父子聚麀因奸謀逆



  卻說烏累單於,遣使至長安報謝,擬即迎登回國,王莽如何交得出?只托言登方病死,當令人送喪出塞,一面厚贐胡使,遣令歸報。烏累單於,又覺得為莽所欺,但因自己新立,威信未行,不能不暫時容忍,姑與言和。不過近塞戍兵,仍聽劫掠,未嘗禁止。莽聞邊境未靖,還想討伐匈奴,適值天變迭興,彗星出現,乃不敢動兵。既而災異不絕,日食無光,莽不知責己,但知責人。太師王舜,大司馬甄邯,已經早死,莽獨咎太傅平晏,免去尚書事省侍中兼職﹔又將繼任大司馬逯並,一並策免。哪知變異越多,時有所聞:當夏隕霜,草木枯死,盛暑時黃霧四塞,新秋後大風拔樹,雨雹殺牛羊。至天鳳二年仲春,日中現星,都下人民,訛言黃龍墮死黃山宮中,相率往觀。莽自稱黃德,不免寒心,令有司捕系百姓,問及訛言緣起,亦無從證實。適匈奴又遣使到來,求登屍骸,莽因復遣王歙等送登棺木,出至塞下,當由須卜當子大且渠奢,來迎登喪。歙等將棺木交訖,復傳述莽命,另贈烏累單於金帛,叫他改號匈奴為恭奴,單於為善於。用了若干金帛,買出恭善兩字,有何益處?並封須卜當為後安公,大且渠奢為後安侯,各給印綬,並賜多金。大且渠奢稱謝而返,報知烏累單於。烏累單於利得金帛,就依了莽命,遇有使節往來,暫稱恭奴善於。既得實惠,何惜虛名?莫謂胡兒不智!惟部兵入塞寇掠,仍然如故。
  越年夏季,長平坂西岸堤崩,涇水不流,莽遣大司空王邑巡視。邑還朝奏狀,偏有幾個媚臣諧子,向莽上壽道:「『河圖』所謂『以土填水』,應該匈奴滅亡,速討勿遲!」如何附會上去?莽以匈奴雖然言和,尚是寇盜不息,非大加懲創,不足示威。湊巧群臣有這種計議,正好趁勢發兵,乃遣並州牧宋弘,及游擊都尉任明等,先出屯邊,準備北討。復令五威將帥王駿,西域都護李崇,率同戊己校尉郭欽等,往撫西域,也欲仿漢武遺計,截斷匈奴右臂,免得相連。王駿等到了西域,諸國多出郊迎接,奉獻方物。駿因焉耆國前殺但欽,意欲乘便襲擊,為欽報仇,當下使戊己校尉郭欽,與偏將何封,另率精兵後進,自與李崇先行。焉耆國王,刁猾得很,佯遣人恭迓駿崇,謝罪乞降。駿以為樂得前進,好使焉耆無備,可以得志。哪知焉耆境內四布伏兵,一俟駿兵入境,突然殺出,把駿圍住。李崇見不是路,拍馬返奔,單剩駿陷入圍中,衝突不出,竟致斃命。焉耆兵復追趕李崇,幸喜郭欽何封,率兵馳至,才得將崇救免,復麾眾敵焉耆兵,焉耆兵也即退去,遺下老弱數百人,被郭飲等殺得精光,引兵歸報。莽拜欽為填外將軍,填同鎮。封剼鬍子:剼音芟,絕也。何封為集胡男﹔令李崇退鎮龜茲,靜待後命。
  天下不如意事,十常八九,那平蠻將軍馮茂,往擊鉤町,差不多已兩三年,兵馬調動了好幾萬,賦斂民財,值十取五,弄得怨聲載道,仍一些兒沒有功勞,反報稱部下士卒,多染疫病,十死六七。頓時觸動莽怒,立將馮茂召還,下獄論死。別遣寧始將軍廉丹,統兵往剿。大發天水隴西騎士,及巴蜀吏民十萬人,浩蕩前進,轉輸相望。初至時還算得手,斬馘數千﹔後來蠻夷據險死拒,丹軍漸至疲困,疫氣熏蒸,糧道不繼,仍落得無功而還。越雋蠻酋任貴,見官軍再舉無成,也乘隙為亂,殺死太守枚根,自稱邛谷王。莽再想發兵繼進,哪知內地亂民,已經蠭起,騷擾的了不得,還有什麼餘力,與蠻夷角逐呢?這叫做剝皮及膚。
  先是莽有事四夷,歲需浩大,特設出六筦名目,課稅民間:一鹽稅,二酒稅,三鐵稅,四名山大澤採辦稅,五賒貸稅,六銅冶稅。如有人違法不納,即科重罪,貧民無自謀生,富民亦不能自保,當時草澤中間,已多伏莽,再加蠹胥猾吏,代為驅迫良民,叫他去投盜賊,於是愈聚愈眾,到處揭竿。臨淮人瓜田儀,依據會稽長州,首先發難。未幾即有瑯琊婦人呂母,也聚黨數千人,入海為盜。呂母是一個老嫗,為何膽敢作亂?她本來家況小康,未嘗犯法,只因有子為海曲縣吏,被縣宰冤枉殺死,遂致呂母忿起,散財募士,招致少年百餘人,攻入海曲,殺死縣宰,取首祭子。自思禍已闖大,不能中止,索性逃入海中,明目張膽,去做強盜。就近的亡命無賴,陸續趨附,竟至一萬多人。未幾又有新市人王匡王鳳,也糾結徒眾,出沒江湖。原來荊州歲饑,人民無谷可食,都到野田間去彩鳧茈,即荸薺。烹食為生,你搶我奪,免不得有爭鬥情事。王匡王鳳,本是就地土豪,出與排解,處置公平,大眾統皆悅服,願受指揮。獨地方官罔恤民艱,非但不知賑給,還要向他加征,饑民忿恨異常,遂推匡鳳兩人為首領,反抗官吏,聚眾起事。南陽人馬武,潁川人王常成丹,也是著名盜目,聞風趨集,一同入伙,就借洞庭湖北的綠林山,作為巢窟。綠林山勢甚險峻,可居可守,黨徒聚至七八千人,四出打劫搬回山中。官吏雖派兵往捕,終因山高勢險,不敢深入。一班綠林豪客,竟得快活逍遙。後世稱盜藪為綠林,便本此事。同時南郡人張霸,江夏人羊牧,亦分頭為盜,黨羽亦不下萬人。王莽連聞盜警,沒奈何遣使招撫,叫他急速解散,方可赦罪。群盜方興高采烈,怎肯聽命?使臣只好返報,莽問及盜賊情形,使臣稟白道:「百姓因法禁煩苛,不得安居,力作所得,又不敷租稅,就使閉門自守,還要被鑄錢挾銅的鄰伍,牽連犯罪,大眾無從求生,只得去做盜賊了。」莽見他出言不遜,立即攆逐出朝,革職為民,另遣他人查辦。他人不敢實報,復稱亂民狡黠,應該捕誅﹔或謂時運適然,不久必滅。莽很覺愜意,輒命超遷,自己親往南郊,禱天禳災,採辦五採藥石,熔一銅鬥,象北斗形,長二尺五寸,號為威鬥,謂可厭勝眾盜。鬥既鑄成,付司命官掌管,莽出巡時,令他背負前行,入令在旁相隨,彷彿與兒戲一般。無非欺人。
  好容易混過一兩年,已是天鳳五年了。前此諸盜,一處不得蕩平,反增添了好幾處警耗。瑯琊人樊崇,勇猛絕倫,為群盜所敬憚,奉為盜魁,盤踞莒縣,一歲間聚至萬餘人。又有樊崇同郡人逄安,及東海人徐宣謝祿楊音,亦皆起應樊崇,轉掠青徐二州間。再加刁子都,《漢書》作力子都。橫行東海,獨張一幟,亦在徐兗二州,打家劫舍,出沒無常。莽改撫為剿,屢遣兵吏防禦。偏是這班兵吏,只能欺貧壓懦,不能獲丑殲渠,一遇盜賊,大都畏縮不前,反被盜賊擊退,這真徒喚奈何了。
  天鳳六年春月,莽因盜賊四起,特令太史推算三萬六千歲曆紀,決定六歲一改元,下書佈告天下,自言當如黃帝昇天,意在誑耀百姓,銷解盜賊。誰知百姓已瞧透機關,知莽專事欺人,無一尊信,反加誹笑,群盜更無所畏忌,越聚越多。會匈奴烏累單於病死,弟輿繼立,號為呼都屍道臯若鞮單於。他因烏累單於在世時,常得中國厚賂,至此也想騙取金銀,特令須卜當子大且渠奢,入報嗣位日期,並獻各種方物。莽又想入非非,召入和親侯王歙,陰囑秘謀,使他照計行事。歙依了莽命,帶著一隊人馬,托詞送奢,偕行出塞,使奢往召須卜當,同來領賞。須卜當轉告單於,單於眼巴巴的望得財帛,一聞賞賜頒來,當然心喜,便令須卜當父子,往會和親侯王歙。不意王歙見了須卜當,說是朝廷有旨,要他入都覲見。須卜當不禁詫異,但手下沒甚兵士,只有兩子隨來,長子大且渠奢,又被王歙管束,不得脫身,乃命次子回報單於,自與奢入都見莽。莽見須卜當父子入朝,格外優待,面拜須卜當為須卜善於,兼後安公。看官道莽懷何意?無非欲誘服匈奴,他想匈奴易主,未見得服從中國,只有須卜當為王昭君女夫,素主和親,若將須卜當立為單於,自然感恩降服,又恐須卜當身在匈奴,不便應允,所以將他誘來,特賜尊號,並擬出兵護送,使他歸國為王。實是呆想。哪知呼都屍道臯單於,接得須卜當次子歸報,非但不得財帛,且將須卜當父子劫去,氣得兩目圓睜,立即調動兵馬,入寇邊疆。是時嚴尤為大司馬,知莽失計,曾勸莽勿迎須卜當,莽不肯聽尤。及聞匈奴侵入邊界,欲遣尤與廉丹,共擊匈奴,賜姓征氏,號為二征將軍,且面加慰勉,大致說是誅輿立當,輿即單於,名見上文。可使匈奴久服,一勞永逸。嚴尤獨面駁道:「陛下且先懮山東盜賊,匈奴事且置作後圖。」莽聞言變色,竟將嚴尤免官,改擢降符伯董忠為大司馬,廣募天下丁男,及死罪囚吏民奴,充作銳卒,並稅天下吏民家資,三十取一,厚兵聚餉,出討匈奴,又征集天下奇能異士,為衝鋒選。說也可笑,竟有數人應召前來,或言能渡水不用舟楫,只用馬匹接連,足渡百萬兵士﹔或言出兵不費鬥糧,但教服食藥物,便能永久不饑﹔或言插翅能飛,一日遠翔千里,不難窺探敵情。首二說未便立試,只自言能飛的技士,叫他當場試演。那人取出兩翼,乃是鳥羽編成,系諸身上,兩翼中間,綰住機紐,用手一扳,果然徐徐飛起,約數十步,便即墮落,不能再飛。也是後世飛機的濫觴,不可蔑視。莽亦明知無用,但欲激勵他人,誇示外國,不得不隨便收納,使為理軍,賞給車馬。忽有夙夜即東萊不夜城,莽時改為夙夜。連帥韓博,保薦一人,用著大車四馬,裝載入都。這人叫做巨毋霸,生長蓬萊海濱,身長一丈,腰大十圍,臥嘗枕鼓,箸嘗用鐵,軺車不能載,三馬不能勝,所以特用大車四馬,載至闕下。王莽召見巨毋霸,果然是個碩大無朋的人物,卻也暗暗稱奇。待巨毋霸行過了禮,略問數語,便叫他充當衛士,隨侍鑾輿。巨毋霸謝恩退朝,那王莽忽然躊躇起來,暗思自己表字,叫做巨君,韓博應亦知悉,如何不令巨毋霸改名,公然敢觸犯忌諱?並且毋霸兩字,也覺可疑,莫非叫我毋行霸道,故意替他取這名字,侮弄朕躬?越想越恨,竟不管他是是非非,傳旨召博入都,從重處罪。博還道薦賢有功,特蒙寵召,匆匆的赴都聽命,不料一到闕下,便見衛士趨出,宣讀莽詔,說他慢上不敬,出斬首。可憐博希旨求榮,反害得身首兩分,不明不白。誰叫你去巴結逆莽。博既殺死,由莽命巨毋霸改名,號為巨母氏,取義在文母授璽,助己霸王的意思。巨字犯諱,何故不改?
  越年本為天鳳七年,莽依六歲改元的詔命,改號為地皇元年。春夏二季,只是籌備兵馬,想擊匈奴。適須卜當奇寓長安,不得回國,愁病而亡。莽令須卜當子大且渠奢,襲爵後安公,且將庶女陸逯任,嫁為奢妻,陸逯系莽女封邑,莽改稱公主為任,故名陸逯任。奢得為莽婿,倒也安心住下。莽更加意撫慰,謂俟兵馬調齊,總當送他回國,立為單於。無如莽有此想,天不相容,莽嘗改稱未央宮前殿,叫做王路堂,忽被一陣極大的秋風,吹倒許多牆壁。莽以為天變告儆,或由臨為太子,安獨向隅,舍長立幼,因致上干天怒。乃封安為新建王,臨為統義陽王,撤銷皇太子名稱,聊自解嘲。
  先是臨母王氏,因二子宇、獲被殺,時常悲悼,涕泣失明。宇子名宗,曾封功崇公,私服天子衣冠,擅刻璽章,又由莽查出情弊,迫令自盡。宗姊妨為衛將軍王興夫人,詛姑殺婢,莽使中常侍邠惲責妨,並及王興,邠音帶。興夫婦又皆自殺。莽自娶王氏,又將孫女亦嫁王家,好古者奈何如是?莽後王氏,既哭二子,又哭孫兒孫女,遂致悲上加悲,激成疾病,奄臥不起,莽令臨入侍母疾,日夕在側。偏有一個黠婢原碧,生有三分姿色,楚楚動人,更兼口齒伶俐,眉目輕佻,王氏倚為心腹,寵愛逾恒。該女卻不安本分,常向莽慇懃獻媚,引得莽慾火上炎,往往瞞著王氏,與她演幾出秘戲圖。至臨入宮奉母,時與原碧相見,原碧又賣弄風騷,勾動臨心。臨雖已娶劉歆女為妻,他覺得原碧姿容,比妻尤豔,況由她自來勾引,樂得移篙近舵,兜搭成歡。父子聚麀,倒是古訓。俗語說得好:「月裡嫦娥愛少年」,臨年正少壯,與原碧諧歡魚水,比乃父大不相同,原碧很是快意。不過原碧既為莽所幸,怎得再與臨私通?倘或發覺,坐致送命,因此喜中帶懮,有時與臨歡臥,裝出一種嗟歎聲,說出幾句蹊蹺話。臨不禁心疑,摟住細問,才知她怕著這老厭物,自己也不覺吃驚。原碧又故意撤手,欲與臨中斷情緣,此時臨已為所迷,怎肯中止?輾轉思想,只有弒父一法,尚可免患,當下告知原碧,正中原碧心坎,既得除去眼中釘,復好做個現成妃子,哪有不贊成之理?於是兩人商定,待時下手。臨妻劉愔,得父歆家傳,能觀星象,夜見金木二星,聚會一處,心知有異,趁著臨回至東宮,即與臨語道:「星象告變,恐宮中將有白衣會。」臨聽了白衣會三字,想是指著喪服,大約莽命該死,謀將有成,心下當然暗喜,卻未便與妻說明,支吾一番,又跑入中宮,告知原碧。原碧得了此信,正擬安排毒藥,俟莽入宮,加入茗中,把他毒死。偏莽頒下詔書,貶臨為統義陽王,遷出宮外,臨只好向母告辭,又與原碧流涕訣別,姑從緩圖。莽因妻病未痊,雖將臨遷出東宮,尚未遣令就國。臨既不得見慈母,又不得會情女,滿懷悵望,愁極無聊,乃寄書與母,略言父皇待遇子孫,很是嚴酷,前次兄姪等多壯年早死,臣兒年亦及壯,恐母后不測,兒亦不知命在何時。王氏見書,愈增傷感,就將臨書擲置案上,可巧莽入宮問疾,覽著臨書,又起了一種疑心,意欲徹底查問,及見妻病垂危,不便發作,因將臨書藏入袖中,忿然趨出。過了數日,莽妻竟死,由莽飭令左右收殮,不准臨入宮會喪,待至喪葬已畢,就要將臨事追究,仔細考察。得知臨與原碧通姦,當下召入法吏,拿下原碧,把她刑訊起來。原碧是個柔弱女子,禁不起粗鞭大杖,一經敲撲,就一五一十,供出實情,通姦以外,還有逆謀。當由問官詳報,莽立命捶死原碧,並囑心腹人刺斃問官,把屍首並埋獄中,省得他傳揚出丑。掩耳盜鈴,徒滋人怨。一面賜臨鴆毒,逼命飲下,臨不肯取欽,寧可自剄,拔刀刺胸,須臾畢命,莽賜諡曰繆。又有詔書付與劉歆,謂臨本不明星學,事由臨妻劉愔妄言,致臨犯罪云云。這數語明是歸咎劉愔,叫歆轉囑女兒。歆自恐坐罪,慌忙將女兒召去,責備一番。愔無從訴冤,含淚回來,服藥自盡,這是地皇二年正月間事。這一月內,莽子新建王安,及莽孫公明公壽,統皆病死,匝月四喪,莽還不自恐懼,反毀壞漢武漢昭兩帝廟室,騰出空址,作為子孫葬地。看官試想王莽所為,惡不惡,凶不兇呢?小子有詩歎道:
  親生骨肉且尋仇,事到其間也可休,
  禍變至斯猶未悟,惡人到底不回頭。
  莽既這般兇惡,報應不遠,自然要東反西亂,來殺這逆莽了。欲知後來亂事,且看下回再詳。
  古人有言:「外寧必有內懮」,獨王莽則先挑外釁,而內懮乃因之而起,此則莽自欲速禍,故有此變例耳。莽不欲用兵夷狄,則租稅當不至過苛,租稅不苛,則盜賊亦不至過繁,天下方受莽欺而不之察,若莽能噢咻示惠,逆取順守,其或能保全身家,亦未可知。乃外夷未叛而莽獨迫之,平民未亂而莽又毆之,何其悖謬若此!意者其天奪之魄而益其疾歟?況內有逆子,又有淫婢,暗設機謀,欲行大事,禍機伏於肘腋,莽之不死亦僅矣。然天不欲莽之死於兒女子手,姑使之自翦子孫,然後孤危莫救,供人臠割,足快眾心。惡愈稔者報愈酷,非藥死所足蔽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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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8: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回     受脅迫廉丹戰死 圖光復劉氏起兵



  卻說巨鹿地方,有一男子馬適求,聞莽暴虐不道,意欲糾合燕趙壯士,入都刺莽,事為大司空掾屬王丹所聞,立即上告,莽即發兵捕到馬適求,把他磔死。又遣三公大夫,窮治黨與,輾轉株連,殺斃郡國豪傑數千人。於是人心益憤,共思誅莽。魏成大尹李焉,素與卜人王況友善,況進語李焉道:「新室將亡,漢家復興,君姓李,李音屬征,音止。征有火象,當為漢輔,不久必有應驗了。」焉深信況言,厚自期許。況又東湊西掇,集成讖文十萬言,出示焉前。焉奉為秘本,囑吏抄錄,吏竟竊書逃走,入都報莽,莽忙命捕焉及況,下獄殺死。汝南人郅惲,研究天文曆數,知漢必再受命,慨然上書,勸莽還就臣位,求立劉氏子孫,方能順天應人,轉禍為福。莽自然動怒,飭將惲拘系詔獄,轉思惲未起逆謀,不過妄言無忌,情跡還有可原,因此格外加恩,下令緩決,後來下詔大赦,才得將惲釋放。想是惲命未該死,故得重生。真正僥倖。莽見人心思漢,越起噁心,索性遣虎賁將士,攜著刀斧,馳入漢高廟中,左斲右劈,毀損門窗戶牖,又用桃湯赭鞭,鞭灑屋壁,即將高廟作為兵營,使輕車校尉住著。又記起王況讖文,謂漢室當興,李氏為輔,因特拜侍中李棽為大將軍揚州牧,賜名為聖,遣令統兵擊賊。上谷人儲夏,自請招降盜首瓜田儀,莽即授官中郎,使他招撫。儲夏去了一躺,取得儀降書,返報王莽,請莽加恩封賞。莽又令儲夏召儀入朝,面授官爵。誰知儲夏再往,儀已死去,只得向莽復命。莽再命往求儀屍,厚加棺殮,代為起冢設祠,賜諡瓜寧殤男,想借此羈縻餘盜。偏偏一盜甫死,又添出男女強盜兩人,男強盜叫做秦豐,在南郡間糾眾人,劫掠良民﹔女強盜叫作遲昭平,家居平原,粗通文字,擅長博弈,居然招集亡賴少年,約數千人,也想入山落草,做個一時無兩的女大王。前有呂母,後有遲昭平,可謂無獨有偶。莽聞報驚心,召集群臣,詳詢平盜方略。群臣尚應聲道:「這都是天囚行屍,命在漏刻,何必多懮?」獨左將軍公孫祿抗聲道:「盜賊蠭起,咎在官吏,現在太史令宗宣,迷亂天文,貽誤朝廷﹔太傅唐尊,崇飾虛偽,偷竊名位﹔國師劉秀,即劉歆,詳見後文。顛倒五經,毀滅師法﹔明學男官名。張邯,地理侯孫陽,造作井田,使民棄業﹔義和亦官名。魯匡,創設六筦,毒虐工商﹔說符侯崔發,阿諛取容,壅塞下情,為陛下計,亟應誅此數人,慰謝天下。更宜罷討匈奴,仍與和親,休兵息民,方可圖治。臣看新室大患,不在匈奴,卻在這封域間呢!」對牛彈琴,徒失人格。這一席話,說得莽翹起短鬚,現出一張哭喪臉,遽命殿前虎賁,將祿驅出,但嚴令內外牧守,督捕盜賊。荊州盜王匡王鳳等,盤踞綠林,氣燄甚盛,牧守接到莽詔,不敢違慢,只好選募壯士二萬人,往討綠林。王匡等出來迎擊,大破官軍,荊州牧自去督戰,又被王匡等擊敗,奪去許多輜重,嚇得荊州牧屁滾尿流,慌忙返奔。約行裡許,忽突出一大隊強徒,截住去路,為首一位彪形大漢,鬚眉似戟,手持一竿長矛,厲聲呼道:「好漢馬武在此,爾等快留下頭來!」後來馬武降漢,稱為中興名將,故此處獨留身分。荊州牧魂飛天外,忙命驅車旁逸,哪知馬武的長矛,已刺入車中,回手一鉤,立將車轅鉤倒,把一個金盔鐵甲的荊州牧,覆出地上。荊州牧已拚著一死,又聽馬武大叫道:「我等為饑寒所迫,苛政所驅,不得已落山為盜,並非敢戕殺命官,怎奈汝等蠹吏,不思救民,反要虐民,豈不可恨!我今權寄下汝首,叫汝知過必改,勿再肆虐,如若不信,請看此人!」說著,手中矛起,刺死驂乘一將,呼嘯而去。荊州牧方敢扒起,旁顧左右,已皆散走,只有一屍首橫在地上,越覺得膽戰心寒,勉強按定驚魂,呆立片刻,才見逃兵陸續趨回,七手八腳的豎起復車,請令乘坐,急急的奔歸州署,此後再不敢輕出擊賊,但閉門高臥罷了。
  王匡等殺敗官軍,復攻破竟陵城,轉掠雲社安陸,虜得婦女數十人,仍回綠林山中,縱歡取樂。百姓失去妻女,無從追尋,報官也是無益,徒落得家離人散,十室九空,皇天有眼,也不使綠林盜賊,安享溫柔,驀然降下一場大疫,把綠林山中的嘍囉,瘟死無數,可見盜賊亦有惡報。盜目乃不敢安居綠林,分途引散。王常成丹西入南郡,號為下江兵。王匡王鳳馬武,及支黨朱鮪張卬等北入南陽,號為新市兵。莽遣司命大將軍孔仁,出徇豫州,再起嚴尤為訥言大將軍,與秩宗大將軍陳茂,同略荊州。兩路已發,又接東海警報,盜魁樊崇,勢甚猖狂,乃更命太師王匡,與更始將軍廉丹,率兵討崇。莽曾改更始將軍為寧始將軍,至此復稱更始。是時郡國官吏,多畏盜如虎,不敢進剿,惟冀平連帥田況,素稱勇敢,募得壯丁四萬人,各給庫械,明定賞格,刻石為約,樊崇等聞風知懼,相戒不入。況上書自請擊賊,所向皆克,莽擢況領青徐二州牧事。況又上書白莽,略言:「盜賊始發,為勢甚微,咎在地方長吏,不以為意,縣欺郡,郡欺朝廷,實百言十,實千言百,朝廷忽略,不加督責,遂致蔓延連州。及遣發將帥,出擊盜賊,又索郡縣供張,竭資迎送,猶恐不足,尚有何心再顧盜賊?將帥復不能躬率吏士,奮勇前敵,每戰輒為賊所創,遂致罷兵豢寇,釀成巨變。今洛陽以東,連年饑饉,米石數千錢,臣聞朝廷復遣太師與更始將軍,東向討賊,二人為爪牙重臣,兵多人眾,沿途饑匱,何處供求?愚以為不如慎選牧尹,明定賞罰,叫他收合災民,徙入大城,積藏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急不得下,退亦無從掠食,勢難久存,然後可剿可撫,攻必破,招必降。若徒然多遣將帥,勞苦郡縣,恐為害且過盜賊,請陛下即日征還各使,俾郡縣少得休息。臣況既蒙委任,二州以內,自可平定,願陛下俯允臣言,定能奏效。」這一篇奏章,正是當時良策,偏莽陰加猜忌,疑他沮撓軍心,遽召況為師尉大夫,另派別人替代。
  況一入都,齊地遂空,樊崇等只畏田況,聞況奉調入朝,相率慶賀。可巧女盜呂母病死,餘盜多散歸樊崇,黨羽益盛,遂有意窺齊,嚴申約束,殺人抵命,傷人償創,居然定出軍律,檄示山東。那莽太師王匡,與將軍廉丹,奉命東征,就擇定地皇三年孟夏,辭行出都,文武百官,都至都門外餞行。適值天下大雨,全軍皆濕,有幾個老成練達的長者,看著兵士帶水拖泥,不禁背地長歎道:「是謂泣軍,泣軍不祥。」天雨也是常事,實因人心怨莽,才有是言。王匡廉丹,共率銳士十萬人,長驅東進,沿途征餉索械,備極嚴苛,東人作歌謠云:「寧逢赤眉,莫逢太師﹔太師尚可,更始殺我。」原來樊崇聞匡丹東來,必有大戰,恐黨徒與官兵混鬥,致不相識,因令徒眾用朱涂眉,作為記號,嗣是號作赤眉。崇自申明紀律以後,稍禁虜掠,反不若官軍過境,驅脅吏民,廉丹頗得軍心,惟縱兵為虐,比匡尤甚,故時人有此歌謠。百姓恐慌得很,更兼饑不得食,大率扶老攜幼,奔入關中。關吏次第報聞,差不多有數十萬人,莽不得已開發倉廩,派吏賑饑,吏多貪污,竊取廩粟,饑民仍不得一飽,十死八九。中黃門王業,掌管長安市政,有事白莽,莽問及饑民情形,業詭答道:「這等皆是流民,並非真由饑荒,臣看他流寓都門,還是持粱齒肥呢!」乃出取市上所賣粱飯肉羹,入宮示莽,說是流民所食,大概如是。莽信作真言,遂以為關東饑荒,全是虛報,乃一再遣使至軍,催促廉丹,趕緊剿賊。丹得書惶恐,夜召掾屬馮衍,出書相示。衍乘間進說道:「海內人民,懷念漢德,好比周人追思召公,人所鼓舞,天必相從,將軍今日,莫若屯據大郡,鎮撫吏士,選賢與能,興利除害,方可顯揚功烈,保全福祿,何必衝鋒陷陣,委身草野,反弄得功敗名喪,貽笑後人呢?」丹搖首不答,衍乃退出。越宿即拔營再進,到了無鹽,正值土豪索盧恢等,據城附賊,丹與王匡,麾兵進攻,一鼓直入,殺死索盧恢,斬首萬餘級。當即飛書告捷,莽遣中郎將齎著璽書,慰勞軍士,晉封匡丹為公,賞賜有功將吏十餘人。王匡既得榮封,急思蕩平盜賊,探得赤眉別校董憲等,聚眾數萬,據住梁郡,乃遽令出兵擊憲。廉丹進諫道:「我軍新拔堅城,不免勞乏,今且休士養威,徐徐進行!」匡忿然道:「行軍全靠銳氣,既得勝仗,正好鼓勇深入,君若膽小,我願獨進。」說著,便號令軍士,速赴梁郡,自己一躍上馬,揚鞭出城。丹不好坐觀,也只得帶領親兵,隨後繼進。行至成昌,望見前面排著賊陣,幾與泰山相似,軍士不戰先慌,紛紛倒退,王匡連聲喝阻,尚不肯止。那賊眾已驅殺過來,勢如潮湧,銳不可當,匡知不能支,也即退走,慣說大話,往往無能。賊眾在後追趕,殺斃官軍無數。匡抱頭逃回,正與廉丹相值,高聲說道:「賊勢浩大,不可輕敵,快逃走罷!」丹不覺瞋目道:「能戰方來,不能戰便死,奈何遽走!」匡滿面懷慚,俯首無言。丹越覺氣憤,從懷中取出印綬符節,擲付與匡道:「小兒可走,我為國大將,除死方休。」一面說,一面即躍馬前進,突入賊軍。賊一擁齊上,把丹困住垓心,丹格殺賊徒數十人,終因寡不敵眾,力盡身亡。為莽戰死,殊不值得。麾下校尉汝雲王隆等二十餘人,同聲說道:「廉公已死,我等何為獨生?」當即拚命血鬥,並皆戰死。只王匡已經走脫,不得不據實報聞,莽下書哀悼,諡丹為果公。國將哀章,自願赴軍平賊,也要出去送死了。莽即遣章東行,與王匡合力御盜。又使大將軍陽濬屯兵敖倉,大司徒王尋統兵十萬,鎮守洛陽。嗣聞嚴尤陳茂一軍,先勝後敗,未見得利,免不得焦灼萬分,乃擬遣風俗大夫司國憲等,俱是莽時官名。分巡天下,飭除井田奴婢山澤六筦諸禁,與民更始。
  書尚未發,忽覺得一聲霹靂,突出一位漢家後裔,起兵南陽白水鄉,即舂陵封地。要來討滅王莽,索還漢室江山。真命天子出現,應該大書特書。這人為誰?乃是漢景帝七世孫,為長沙定王發嫡派,本姓是劉,單名為秀,表字文叔,身長七尺三寸,美髯眉,大口隆準,確是漢朝龍種,比眾不同。從前景帝生長沙定王發,發生舂陵節侯買,買生鬱林太守外,外生鉅鹿都尉回,回生南頓令欽,欽娶湖陽樊重女為妻,生下三子,長名縯,次名仲,又次名秀。秀生時,適有嘉禾一莖九穗,因以秀字為名。九齡喪父,寄居叔父劉良家,成童後好稼穡。長兄縯,表字伯升,獨有大志,好俠養士,常笑秀為耕傭,比諸高祖兄仲。秀受兄揶揄,也覺業農非計,乃入都求學,拜中大夫許子威為師,肄習尚書,能通大義,嗣因資用乏絕,仍然歸家。秀有一姊,曾適新野人鄧晨,彼此誼關郎舅,時相往來。一日邀秀至穰人蔡少公家,適值賓朋滿座,敘談朝事,晨與秀都是後生,幸得少公招呼,參坐末席。少公素習圖讖,與大眾述及讖語道:「將來劉秀當為天子!」座中有一人起問道:「莫非就是國師劉秀麼?」原來莽臣劉歆,也嘗究心讖緯,依著讖文,故意改名為秀,回應上文。所以座客聞少公言,還道是秀為國師,容易得為天子,故有是問。少公尚未及答,但聽末座上笑聲忽起,接說一語道:「怎見得不是僕呢?」大眾聞聲瞧著,乃是劉秀髮言,都不禁哄堂大笑。誰知果然是他。秀揚長趨出,晨亦告退。
  宛人李守,曾為莽宗卿師,素好星歷讖紀,嘗私語子通道:「劉氏不久當興,李氏必將為輔。」通將父語記諸心中,也想做個攀龍附鳳的功臣,至新莽地皇三年,新市兵竄入南陽,平林人陳牧廖湛,也聚眾千餘人,起應王匡王鳳,號平林兵,鬧得南陽境內,風鶴皆驚。李通從弟李軼,因向通進說道:「今日四方擾亂,想是漢室當興,南陽宗室,只有伯升兄弟,泛愛容眾,可與共謀大事,願兄勿失此機!」通欣然道:「我意也是如此。」可巧劉秀來宛賣谷,通與軼乘便迎入,與商起義,秀並不推辭,即與訂約,歸告兄縯。縯自王莽篡位後,常懷不平,暗中散財傾產,結交豪傑,約莫有百餘人,至此一齊召集,面與計議道:「王莽暴虐,海內分崩,今復枯旱連年,兵革並起,這是天亡逆莽的時候,我等正好舉事,起復高祖舊業,平定萬世了!」眾豪傑統拍手贊成,乃分遣親友四出,招募士卒,自發舂陵子弟,指日興師,子弟視為畏途,各謀躲避,競言伯升造反,必將殺我。嗣見劉秀亦穿著軍裝,披絳衣,戴大冠,不由的驚疑道:「他是有名謹厚,為何也這般裝束,莫非果好起事麼?」竟究是謹厚的好處。乃稍稍趨集,共得子弟七八千人,縯自稱柱天都部,秀年方二十有八,助兄舉義,專待李通兄弟到來。通使弟軼出招徒眾,自在宛城暗暗佈置,準備起應。不料事機未密,被人發覺,當由守吏帶著兵役,來捕李通。通聞風逃去,通父守與全家眷屬,不及奔避,盡被拘去。官吏立即報莽,莽立即下令族誅,共死六十四人。一事未成,便至傾家,也覺可憐。縯探得李通家屬,俱被捕戮,料知通不能起應,乃使族人劉嘉,往說平林新市諸頭目,求他幫助。嘉素有口才,憑著那三寸舌,說動了兩路兵,彼此定議,合兵進攻長聚,又搗入唐子鄉,誘殺湖陽縣尉。沿途奪取財物,卻是不少,盜眾欲據為己有,劉氏子弟,也要分肥,兩下裡爭奪起來,勢且決裂,虧得劉秀臨機應變,好言勸解族人,令將所得財物,盡畀兩路盜兵,盜眾方才喜歡,願與劉秀共攻棘陽。棘陽守兵寥寥,兩三日即得奪下,李軼鄧晨,亦從他處招得壯丁,來會劉縯。縯擬進取宛城,率眾至小長安聚,忽來了莽將甄阜梁邱賜,帶領兵馬,截住中途。縯怎肯退還?自然麾眾接戰,已殺得難解難分,驀見天空中降下大霧,籠住兩軍,咫尺不辨南北,莽軍多系騎兵,趁勢蹴踏,縯眾統是徒步,如何支持?一時紛紛四散,溃走各方。此次縯傾寨前來,連家眷都帶在後面,滿望順風順勢,直達宛城,不防途中遇著這般敗仗,只好各走各路,顧不得家屬存亡。劉秀亦匹馬奔逃,路旁碰著女弟伯姬,急忙喚令上馬,並騎前奔。走了半里,又與姊遇,復促令上馬同逃。姊即鄧晨妻室,單名為元,見秀已挾妹同走,怎好三人一馬?便揚手一揮道:「弟妹快走!此時已不能顧我了!毋令一齊喪命!」秀還想要勸,怎奈後面喊聲震地,有追兵驅殺過來,那時只得急走,可憐姊元及三女兒,盡被追兵殺死。還有秀從兄劉仲,及族人數十,亦敗死亂軍中。
  縯退保棘陽,收集殘兵,十去四五,及見秀與妹到來,心中稍慰。秀與述及姊元兄仲,陷入敵兵,恐怕不能生還,縯待了許久,未見蹤跡,想是已死,禁不住涕淚交並。俄而新市平林兩路賊目,入見劉縯道:「莽將甄阜梁邱賜,已渡過潢淳,屯兵泚水,聞他兵勢浩大,不下十萬,所有輜重,悉數留住藍鄉,他卻斷橋塞路,示無還心,眼見得來奪棘陽,與我拚命,我等寡不敵眾,弱不敵強,如何抵禦?不如棄城先走,還可保全生命!」劉縯聽了,很是焦急,只得好言勸慰,教他少安毋躁,另籌良謀。正惶惑間,忽有一人馳入,朗聲呼道:「下江兵已到宜秋,何不前去乞援呢?」劉秀在旁接口道:「李兄前來,好了好了!」卻是一條生路。縯尚未知來人為誰,及劉秀與他說明,才知便是李軼的從兄李通。當下延通入座,問及下江兵來歷,通答說道:「通未曾起事,家屬先亡,只剩得孑身孤影,奔走四方。探聞下江兵帥王常,頗有賢名,特地致書相招,邀他來攻宛城,今彼已到宜秋,又知君困守棘陽,所以急忙趕來,請君往會下江兵。」縯問通曾否熟識王常,通答說道:「素來相識,何妨往見?我等俱有口舌,還是怕他不成?」劉縯大喜,即與通同行,並囑秀隨往,一逕至宜秋軍營。營兵見縯等馳至,問明來意,縯即答說道:「願見下江一位賢將,與議大事。」兵士當即入報。此時下江營內,王常以外,尚有成丹等人,共推王常出見,常乃迎入縯等,見縯兄弟姿表不凡,已是起敬。兩下問答姓名,敘及軍事,縯口講指畫,詞辯滔滔,再加李通從旁參議,常頓時大悟道:「王莽殘虐,百姓思漢,今劉氏復興,就是真主,常願助君一臂,佐成大功。」豪爽得很。縯笑答道:「事若得成,難道我家獨享麼?」當下面訂契約,起座告別,常送出營外,還白黨徒,成丹等齊聲道:「大丈夫既經起事,當思自主,何必依人?」常搖首道「王莽苛酷,致失眾心,現在人皆思漢,蠢然欲動,所以我等得乘機起事,但欲建大功,必須應天順人,若徒負強恃眾,雖得天下,亦必復失,試想秦皇項羽,何等威武,尚致覆亡,何況我等布衣,嘯聚草澤呢?今南陽諸劉,舉族起兵,我看他來議諸人,統是英雄,非我輩所能及,若與並合,必成大功,這是上天保佑吾儕,不可錯過!」成丹張卬,方才悅服,即與常引兵至棘陽,與縯相會,新市平林諸兵,見有援兵到來,亦皆歡躍。這一番有分教:
  漫道鯨鯢吞海甸,好看龍虎會風雲。
  欲知劉縯如何調度,且至下回敘明。
  食人之祿,忠人之事,此為古今通論。但如廉丹之戰死成昌,史家不言其死節,或反大書特書曰:「赤眉誅廉丹。」夫赤眉賊耳,廉丹助逆,亦不過一賊而已,以賊殺賊,獨書曰誅,詞似過激。然即此可以見出處之大防,助逆而死,死且遭譏,為人臣者,顧可不擇主而事乎?劉縯倡義,秀乃輔之,閱史者必以為秀之中興,實賴長兄,不知秀亦非真事田產,無志光復者,觀其安知非僕之言,已見雄心﹔乃絳衣大冠,身服軍裝,而族中子弟,謂謹厚者亦復如是,此正所以見秀之權略耳。遵時養晦,一飛沖天,秀之才實過乃兄,宜乎兄無成而弟獨得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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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8:24 |只看該作者
第五回     立漢裔淯水升壇 破莽將昆陽掃敵



  卻說劉縯會合下江兵,氣勢復振,連新市平林諸兵,亦改易去志,摩拳擦掌,專待廝殺。縯令各路兵分作六部,休息三日,大排筵宴,與各將士痛飲一宵,申立盟約,時已為新莽地皇三年十二月中。各將士過了三日,便請縯發令出兵,縯謂出兵尚早,當再緩數天。好容易到了除夕,大眾方預備守歲,忽由縯傳發軍令,叫他潛師夜起,進襲藍鄉。藍鄉距棘陽城約數十里,莽將甄阜、梁邱賜,曾在該處留屯輜重,見前回。縯為劫糧起見,留秀守城,自率各路人馬,偃旗息鼓,悄悄地行至藍鄉。藍鄉輜重屯聚,非無守兵,只因除夕守歲,大都飲酒至醉,睡夢甚酣,驀被縯軍攻入,連逃避都是不及,還有何心保守輜重?有幾個腳長手快的,披衣急起,開步就逃,僥倖保住頭顱﹔若少許遲慢,便做了刀下鬼奴。縯等掃盡守兵,就將所屯輜重,一古腦兒搬運回城,天色不過黎明,已經是正月元日了。縯又點齊軍士,置酒犒勞,大眾喜氣洋洋,巴不得立攻泚水,誅死莽將。縯見士氣可用,立命畢飲,引軍再出,直向縯水進發。莽將甄阜、梁邱賜,方接得藍鄉敗報,輜重盡失,急得倉皇失措,不意敵眾復到眼前,沒奈何出兵抵敵。縯分部兵為左右翼,使下江兵攻東南,自率本部攻西南。甄阜、梁邱賜,也分隊接仗,阜拒縯眾,賜敵下江兵。下江兵銳厲無前,才閱半時,便把賜陣突破,賜望後退走。甄阜方督兵奮鬥,望見賜軍已溃,不禁氣沮,部下愈加汹懼,一動百動,盡皆散走,阜禁遏不住,隨勢返奔。偏後面有潢淳水阻住,急切無從飛渡,一大半不顧死活,紛紛投水,一小半是尚在徘徊,被後面追兵趕到,亂戮亂剁,殺斃了萬餘人。甄阜、梁邱賜心慌意亂,先後斃命。潢淳水中,又溺斃無數。尚有殘眾好幾萬人,得渡彼岸,統覓路逃生去了。
  寥寥數語,卻寫得有聲有色。
  莽將嚴尤陳茂,聞知下江新市諸兵,連合劉縯,殺斃甄阜、梁邱賜,料知宛城垂危,慌忙引著大軍,前來守宛。早有探馬報達劉縯。縯因宛城堅固,倘被莽兵守住,與前途大有妨礙,因即陳師誓眾,焚積聚,破甑釜,鼓行直前。兩軍在淯陽相遇,縯匹馬當先,持槊陷陣,各將士奮勇繼進,一當十,十當百,百當千,殺得莽兵東逃西散,人仰馬翻。嚴尤陳茂,從未經過這般厲害,只恐喪掉性命,拍馬走還,連部兵都不暇顧及。兵士見無主將,多半投械乞降,逃去的不過二三成。縯乘勝進攻宛城,查點降卒,不下二三萬,自己部兵也有一二萬,加入新市平林下江三大部,差不多有十萬人,此外尚有陸續投附,今日數十,明日數百,真是多多益善,如火如荼。縯即紮下大營,命各軍分佈城外,把一座宛城,圍得鐵桶相似。諸將以兵多無主,不便統一,欲立劉氏為主,借從人望。南陽豪傑,均擬立瞋,獨新市平林諸頭目,憚縯威明,選出一個庸懦無能的人物,奉為漢帝。這人也是劉氏宗室,名玄字聖公,系是舂陵侯買長子熊渠曾孫,前回所敘鬱林太守外,就是熊渠少弟。與劉縯兄弟系出同支,曾在平林軍中,列入頭目,號為更始將軍,生性懦弱,元甚勇略,新市渠帥王匡王鳳朱鮪張卬,平林渠帥陳牧廖湛,都欲利用劉玄,暗中定議,叫他做個傀儡皇帝,方好任所欲為。縯尚未聞知,及各渠帥與縯說明,縯始慨然道:「諸將軍欲推立漢裔,厚情可感,惟愚見略有不同,目下赤眉嘯聚青徐,有眾數十萬,若聞得南陽,已立宗室,必然照樣施行,彼一漢帝,此一漢帝,兩帝不能並立,怎能不爭?況王莽未滅,宗室先自相攻,坐失威權,如何再能破莽?自古以來,首先稱尊,往往不能成事,陳勝項羽可為前鑒,今舂陵去宛三百里,尚未攻克,便想尊立,是使後人得乘吾敝,寧非失策?愚意不如暫稱為王,號令軍中,若赤眉所立果賢,我等不妨往從,當不至奪我爵位。否則西破王莽,東收赤眉,然後推立天子,也不為遲。」劉縯此議,未嘗輕玄,而輕玄之意,自在言外。南陽諸將,聽了縯語,當然稱善,就是王常亦極口稱同。不料新市黨徒張卬,怒目起座,拔劍擊地,且悍然道:「疑事無功,今日我等已經定議,不得再有二言!」縯只好含忍過去,默然無語。諸將見縯且如此,樂得做個好好先生,於是決議立玄,就在清水岸上,築起一壇,擇期二月朔日,立劉玄為皇帝。玄首戴帝冕,身服皇袍,由諸將帥擁登壇上,南面升座,大眾都稱臣拜賀。玄不敢坐定,戰兢兢的起立座前,心中七上八下,好似小鹿兒亂撞。聽得眾人山呼萬歲,不由的面龐發赤,冷汗直流。如此無用,何不固辭?待至朝賀禮畢,惘然下壇。回入營中,自有一班捧戴的臣工,預先擬定國號,稱為更始。又封拜王匡王鳳為上公,朱鮪為大司馬,劉縯為大司徒,陳牧為大司空,劉秀為太常偏將軍,此外諸將,亦各有職使,不及備述。史家載是年為更始元年,削去王莽地皇年號。但是十月,莽亦被誅,事見後文。劃清眉目。
  且說王莽聞劉縯起兵,大加震懼,特懸出重賞,購緝劉縯,如有人將縯擒住,封邑五萬戶,賜金十萬斤,位居上公。又令長安中官署,及天下鄉亭,各繪縯象,每旦起射,作為厭勝。呆賊。一面佯示鎮定,命有司廣選淑女,得一百二十一人,送入都中,莽親自審視,個個是美貌娉婷,最看中有一麗姝,乃是杜陵人史諶女兒,輕盈嫋娜,豔冶無雙,可惜薄命!當下選為繼後,召入史諶,特給黃金三萬斤,當作聘禮,還有車馬奴婢,雜帛珍寶,不可勝計。莽年已六十有八,鬚髮盡白,他卻用煤涂發,用墨染須,假充壯年男子。且使史氏女出外復入,載以鳳輦,直至殿前下輿,由莽行親迎禮,出殿迎女,至上西堂同牢合巹,備極隆儀。封史謀為和平侯,拜寧始將軍,謀子二人,並授官侍中。又將一百二十名淑女、悉數納入後宮,賜號和嬪美御,和為上號,計三人,祿秩如公﹔嬪為次號,計九人,祿秩如卿﹔又次為美,計二十七人,祿秩如大夫﹔又次為御,計八十一人,祿秩如元士。既要縱樂,何必附會古制,多設名目?這一百二十人添居宮內,意欲輪流召幸,可奈年力已衰,不能如願。乃再征方士入宮,叫他制合仙藥,務使返老為童,可御諸女。方士等有何仙術?無非把提神興陽的藥品,熔合成丸,供莽服食。莽略覺有濟,勉力合歡,也是這一百二十個美人兒,數合遭晦,無端做那老賊的玩弄品!想莽賊亦自知速死,樂得肆淫。莽又大赦天下,飭令四方盜賊,一律解散,不咎既往,若有迷惑不返,將遣百萬雄師,一體剿絕。復命各路將士,趕緊進兵,沿途遇賊來降,不得妄殺,否則合力殄滅云云。此等文書,連日頒發,約莫有好幾十萬。偏文告日多一日,亂端亦日盛一日,俄而劉玄稱帝的消息,傳入宮中,又俄而劉縯圍宛,劉秀等又別攻潁川,下昆陽,拔郾縣,入定陵,急得王莽無心縱樂,不得不召集群臣,會議發兵。當時只有大司空王邑,大司徒王尋,系莽心腹子弟,最算效忠,當由莽遣令至洛,大發郡國兵馬,擬召集百萬,號為虎牙五威兵,使邑便宜行事,得專封賞。邑乘驛先行,尋復繼進,既到洛陽,分頭徵兵,好容易調動四十二萬人,號稱百萬,直指昆陽。莽又選募知兵能人,得六十三家,人數有好幾百,使至軍前參謀。再命巨毋霸為壘尉,歸王邑王尋節制。巨毋霸能役使猛獸,特至上林獸圈內,放出許多虎豹犀象,使作前驅,一路上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直抵王邑王尋營中。就是嚴尤陳茂,收合敗兵,尚有二三萬人,一並與王邑王尋會合,旌旗輜重,千里不絕,自從秦漢以來,沒有見過這般大軍,幾乎好橫行天下,無人敢當。反跌下文。劉秀正奉更始皇帝命令,帶同王鳳王常李軼等,連下數城,留守昆陽,聞得莽軍大至,乃遣偏師數千人,往截陽關。數千人到了關前,正值莽兵遠遠馳來,望將過去,好似螞蟻攢集,不勝指數。更奇怪的是前驅大將,身長體偉,面丑髯張,坐下一乘極大的兵車,兩面插著虎旗,帶領一大群猛獸,搖尾前來,漢兵見所未見,不知是何妖魔,來助新莽,你也驚,我也慌,索性回頭就跑,逃還昆陽。劉秀問他何故逃歸?大眾一片嘩聲,說得莽軍如何厲害,如何怪異,不但守兵聞言大駭,連王鳳王常李軼諸人,也是面面相覷,形色倉皇。襯跌劉秀。獨劉秀從容自若,還象沒事一般。王鳳忍不住說道:「莽兵如此奇悍,來迫我城,小小昆陽,眼見是固守不住,何如知難先退,還得共保身家?」眾皆應聲如響,無一異詞,劉秀慨然道:「今兵谷既少,突遇強寇,全靠將士並力抵禦,方可圖功,若望風解散,必至玉碎,萬難瓦全。況宛城未下,不能相救,再加昆陽一破,寇眾長驅直進,恐在宛諸部,亦被滅亡。諸公不思同心合膽,共立功名,反欲牢守妻子財物,難道妻子財物,果能就此保全麼?」眼界獨超。王鳳等聞言發恨道:「劉將軍有何膽略,竟敢如此?」秀一笑而起,諸將各分頭理裝,亟欲出走,忽又有探馬報入,莽兵已至城北,迤邐數百里,不見後隊,大約總有數十萬人。諸將聽了,越加失色,轉思敵臨城下,走亦嫌遲,只可別圖良策,暫濟眉急。當下無人可商,只有劉秀紆徐不迫,究未知他有何良謀,乃再與秀計議。秀答說道:「諸公若聽我言,未必有敗無成,今日城中只有八九千人,勢難出戰,幸虧城堅濠闊,尚可相持。但外無救兵,內乏現糧,最多亦不過守住旬餘,眼前只有派出數人,至郾與定陵兩縣,招集守兵,背城一戰,方可解圍。究竟誰守誰出,還請諸公自認。」王鳳因敵已憑城,不敢輕出,因高聲答應道:「我願居守!」秀再問何人敢出,好多時不聞聲響,乃毅然直任道:「諸公既都願守城,由秀自往。」言未畢,又有一將道:「我亦願往!」全是激出來的。秀見是李軼應聲,遂邀與同行,留王鳳王常居守,自率壯士十人,束裝停當,待夜乃發,還有將軍宗佻,見秀義勇可嘉,亦願從行。共計有十三人,乘著天昏月黑,潛開南門,跨馬銜枚,向南疾走。莽軍初臨城下,統在城北駐紮,休息一宵,約定詰旦攻城,未嘗顧及城南,秀等十三騎竟得馳脫。
  也有天幸。
  到了翌晨,王邑縱兵圍攻昆陽,嚴尤向邑獻議道﹔「昆陽雖小,城郭甚堅,今劉玄盜竊尊號,乃在宛城,我軍不若乘銳趨宛,彼必駭走,宛城得勝,哪怕昆陽不服哩!」邑搖首道:「我前為虎牙將軍,圍攻翟義,一時不得生擒,便遭詰責,今統兵百萬,遇城不拔,如何示威?我當先屠此城,喋血再進!」說著,即指揮部眾,環繞昆陽城,約數十匝,列營百數,鉦鼓聲達數十里。一面豎起樓車,高十餘丈,俯瞰城中,且用強弩亂射,箭如飛蝗,城中守兵,輒受箭傷,甚至居民汲水,統是背著門戶,不敢昂頭。再用衝車撞城,泥土粉墜如雨。王鳳等提心吊膽,寢食不遑,沒奈何投書乞降。王邑不許,自謂旦夕可下此城,要想殺個痛快,表揚聲威。嚴尤復進諫道:「兵法有言,圍城必闕一角,宜使守兵出走,免得死鬥,況有兵逃出,亦可使宛下偽主望風破膽,豈不更善?」邑勃然道:「我正要屠盡此寇,還好縱令逃走麼?」又不聽尤言,意氣甚豪。是夜有流星墜入營中,到了詰旦,復有黑氣蔽營,狀如山倒,當營隕下,營兵統皆驚伏,詫為奇事。覆敗之兆。
  約莫過了旬餘,已是六月朔日,城中守卒,待援不至,已覺得無法再生,可巧劉秀李軼等,悉發郾定陵兩邑守兵,冒險進援。兩邑兵也不過萬人,由秀自為前鋒,領著步騎千人,向著王邑大營,遠遠挑戰。王邑在營中遙望,見來兵寥寥無幾,不值一掃,因只遣數千人出敵。秀麾兵猛進,斬首數十級,竟把敵兵嚇退,諸將不禁喜躍道:「劉將軍生平,見小敵尚有懼容,今遇大敵,反覺勇氣百倍,真正奇極,我等願前助劉將軍。」不如是不成為劉將軍。於是人人思奮,個個爭先,隨著劉秀追殺過去,又梟得數百顆頭顱。邑聞前軍敗退,再遣數千人援應,也阻不住漢兵,反被他砍倒無數,只好紛紛倒退。劉秀得直抵城下,遙呼守兵道:「汝等無恐!宛下兵已悉數來援了!」看官聽著,這是秀故意偽言,安定城中士心。城上守兵,雖略有所聞,但見來兵不多,尚未敢出城夾擊。秀又使弁目佯墮軍書,使王邑部兵拾去,書中無非說是宛兵大至,請守吏無恐等語。王邑得書,也覺驚心,但尚自恃人多勢旺,足敷抵禦,下令諸營不得妄動,自與王尋等列陣城西,依水待著。也欲擺背水陣麼?昆陽城西北有滍川,東流入汝,王邑就在岸上踞住。劉秀選得敢死士三千人,直衝邑陣,統是以一當百,不顧死生。從來行軍接仗,越惜命越是要死,越拚命越是得生,秀部下都是拚命,邑部下都是惜命,所以邑兵雖眾,反不及秀軍的厲害,好容易突入中堅,殺得邑兵七零八落。呆頭呆腦的王尋,還想上前攔截,被劉秀大喝一聲,嚇退三步,秀部下的敢死士,知是敵營大將,一擁上去,你一刀,我一槍,把王尋砍落馬下,立時斃命。王邑見王尋被殺,無心戀戰,只有退走一法。各營復守著軍令,不便出援,那漢兵膽氣越壯,喊殺聲震動天地,再加昆陽城內的守兵,望見援軍得勝,也由王鳳等帶同出城,來湊順風。莽軍壘尉巨毋霸,本尚依令守營,耐心待命,及聞王尋陣亡,王邑退卻,不由的咆哮起來,當即驅出猛獸,衝突漢兵。漢兵倒也著忙,只恐為獸所噬,稍稍住腳。驀聽得雷聲大震,雨勢狂奔,豁喇喇的幾陣怪風,竟將虎豹犀象等吹轉,反去衝動巨毋霸。巨毋霸弄得沒法,也只好向後退走,後面就是滍川,退無可退,偏猛獸不省人事,盡管向巨毋霸擠去,巨毋霸立腳不住,撲通一聲,墜入水中,身重腳沈,不能上躍,簡直是無影無蹤,漂入水國去了。這叫做巨而毋霸,名足副實。巨毋霸一死,各營皆震,統是不待軍令,棄營亂跑。虎豹犀象等獸,還在岸邊狂竄,往往連人帶獸,並墮入水。水復驟漲,就使素善泅水的兵士,也落得無技可施,活活溺死。王邑嚴尤陳茂等,跨馬鳧水,虧得水中有許多死屍,替他填底,才得渡過彼岸,狂奔而去。劉秀傳令軍士,不必窮追,但命將敵營輜重,搬運入城,一時不能盡取,聽令遺留,待至明日再取。所有數十萬莽兵,除死亡數萬人外,任他四逸,自與諸將緩轡入城,真是好整以暇。次日再令兵士出搬輜重,仍然不盡,接連搬運了好幾日,還有零碎雜物剩下,付諸一火。這便是昆陽大捷,成就了漢室光復的首功。小子有詩贊道:
  身當大敵反從容,一鼓能銷百萬鋒,
  水漲血流風效順,天公畢竟助真龍。
  昆陽解圍,群情鼓舞,更可喜的是一座宛城,早由劉縯攻下了。欲知宛城攻克情形,待看下回分解。
  劉伯升知首事之難成,勸諸將不必立玄,言固甚是。但伯升亦自犯首事之戒,若稍示退讓,姑且韜晦,則使他人當其咎,而一己受其成,亦未始非權宜之善策。惜乎其英鋒太露,為人所嫌,卒至宵小播弄,不得其死,可悲亦可憫也。若乃弟文叔,則深知此道矣,見小敵反怯,見大敵獨奮,令人無從端倪。昆陽一戰,以什不及一之兵士,能摧王邑王尋之軍鋒,是何神勇,得此奇捷,雖天心助順,風雨齊來,然必有義勇之過人,始得仰邀天佑耳。史稱昆陽一役,為漢室中興之基礎,本回摹寫聲容,亦覺筆酣墨舞,有其事不可無其文,勿遽以小說目之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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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8:4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回     害劉縯群奸得計 誅王莽亂刃分屍



  卻說昆陽大捷以前,宛城守將岑彭,已經出降。彭字君然,系是棘陽人氏,居守本縣。棘陽為劉縯所奪,彭率家屬奔往甄阜,阜責他不能固守,拘彭母妻,令他立功贖罪。至阜敗死,彭得挈領母妻,奔入宛城,與副將嚴說共守。劉縯等進軍攻宛,約經數月,城中糧食已盡,望援不至,累得勢窮力竭,只得與嚴說一同出降。諸將欲將彭處斬,縯獨勸阻道:「彭系宛城吏士,盡心固守,不失為義!今既舉大事,當表義士,不如封他官爵,方可勸降。」劉玄乃封彭為歸德侯,隸縯麾下。岑彭亦中興名臣,故詳敘履歷。宛城既下,再加昆陽解圍,漢威大震,海內豪傑,往往起應,殺死牧守,自稱將軍,用劉玄更始年號,靜待詔命。劉秀由昆陽出略潁川,屯兵巾車鄉,擒住郡掾馮異,面加訊問。異字公孫,潁川郡父城人,少好讀書,頗通兵法,曾為潁川郡掾,監督五縣。當時留居父城,與父城縣長苗萌,為莽拒漢。及聞劉秀出兵略地,料他必來攻父城,父城守兵甚少,因欲向旁縣招兵,孑身外出,不料被秀軍擒住。押入見秀,異既供述姓名履歷,復申說道:「異孑然一身,無關強弱,死亦何妨,但有老母留居城中,若明公肯釋異見母,異願歸據五城,聊報公恩!」秀聽他語誠意美,即縱令回去。異返至父城,對著苗萌,極言劉秀仁明,不如歸降,萌依了異言,即與異出降劉秀,異為傳檄四城,盡令歸漢,秀即留異與萌,共守父城。
  嗣是縯秀二人,威名日盛,新市平林諸將,陰懷猜忌,嘗向劉玄處進讒,以為劉縯不除,必為後患。劉玄本不識好歹,又被他一番浸潤,當然動心,乃與諸將商定密謀,待機發作。會王鳳李軼等,自昆陽城輸運糧械,接濟宛城,諸將以為時機已至,即入獻狡謀,借著犒軍名目,大會將吏,縯當然在列。劉玄見縯佩劍,故意的說他奇異,欲即取視,縯性情豪爽,不知有詐,當即拔劍出鞘,付與劉玄。玄接劍在手,把玩不釋,新市平林諸將,不禁著急,忙使繡衣御史申徒建,獻上玉玦,玄仍然不發一言。我說他還是厚道。諸將無可奈何,只暗怨劉玄無能,未幾罷會,玄將劍仍付與縯,返身入內,縯攜劍趨出,大眾皆散。縯舅樊宏,私下語縯道:「我聞鴻門大會,范增嘗三舉玉縯,陰示項羽,今日申屠建復獻玉縯,我看他居心叵測,不可不防!」縯似信非信,微笑無言。其實劉玄向縯取劍,明是有人教他,待縯將劍奉上,便好誣他謀弒罪名,把他殺死。偏玄遲疑未決,不敢照行,申屠建獻入玉玦,就是叫玄速決的意思,玄又不省,總算縯命尚未絕,才得脫身。但縯以為劉玄庸弱,不足深慮,因此一笑作罷。獨新市平林諸將,未肯就此罷休,又去聯絡李軼,一同設法。軼本在劉縯部下,不屬新市平林黨派,偏他諂事新貴,賣友希榮,竟甘心做那兩黨爪牙,與謀除縯。從前劉秀在宛,曾見軼行為奸詐,勸縯不可信任,縯以為用人不疑,待遇如故,誰知他反覆無常,果如秀言。這是劉縯粗豪之失。有部將劉稷,勇冠三軍,當劉玄稱帝時,稷怒說道:「此次起兵討逆,全是伯升兄弟兩人做成,更始何功,乃敢稱尊號呢?」玄頗有所聞,特授稷為抗威將軍。稷不肯受命,玄遂與諸將陳兵數千人,召稷入問,不待開口,便將他拿下,喝令推出斬首。惱動了劉縯一人,挺立玄前,極力固爭。玄又覺沒有主意,俯首躊躇。不意座旁立著朱鮪李軼,左牽右扯,暗中示意,逼出劉玄說一拿字,道聲未絕,已有武士十餘人,跑到縯前,竟將縯反起來。縯自稱無罪,極口呼冤,偏偏人眾我寡,不容分說,立被他推至外面,與稷同斬。一位首先起義的豪傑,竟枉送性命,徒落得三魂渺渺,馳入鬼門關去了。閱至此不禁長歎。
  劉秀時在父城,聞得阿兄遇害,痛哭一場,當即起身詣宛,見了劉玄,並不多言,只引為己過。司徒官屬,向秀迎弔,秀亦惟依禮答拜,不與私談。又未敢為縯服喪,一切起居飲食,仍如常時。有人問及昆陽戰事,他卻歸功諸將,毫不自矜。何等深沈?原非乃兄所能及。劉玄見秀不動聲色,反覺得自己懷慚,乃拜秀為破虜大將軍,封武信侯,再遣王匡進攻洛陽,申屠建李鬆等進攻武關。
  兩路兵馬,領命去訖。那王莽聞得昆陽大敗,險些兒心膽俱碎,還想詭托符命,鎮壓人心。明學男張邯,進言符命,妄引《易經》,同人卦九三爻辭云:「伏戎於莽,升其高陵,三歲不興。」這三語說作當代的讖文,莽系帝名,升即劉伯升,高陵即高陵侯子翟義,伯升與義,在新室下暗伏兵戎,最多不過三歲,終不能興。虧他援引,虧他解釋。群臣聽邯滿口荒唐,未免竊笑,不過對著莽前,還只得順旨阿諛,齊呼萬歲。莽又令東方將士,解送罪犯數人入都,途次揚言是劉伯升等,已經擒獲,特送入正法云云。百姓也知他是騙語,無人輕信,付諸一笑。假面具總要戳破。時有莽將軍王涉,素信道士西門君惠,惠好談天文讖記,嘗語王涉道:「讖文謂劉氏復興,國師公姓名,就當應讖文了。」涉記著惠言,往告大司馬董忠,復與忠屢至國師殿中,談及讖緯,國師不應。既而王涉屏人與語道:「涉欲與公共安宗族,奈何公不肯信涉呢?」國師就是劉歆,早已曉得讖文,因改名為秀。他見涉語真情摯,才答說道:「我仰看天文,俯察人事,東方必能有成。」涉接口道:「我知新都侯幼年多病,指莽父。功顯君平素嗜酒,指莽母。未見得定有生育,現在新室皇帝,恐非我家所出。涉與莽同宗,故自稱我家。現在董公指董忠。主中軍,涉領宮衛,公長子伊休侯主殿中,歆長子名疊,封伊休侯,為莽中郎將。若能同心合謀,劫帝降漢,彼此宗族,都可保全,否則難免夷滅了!」歆不禁心動,贊成涉議,且語涉道:「當待太白星出現,方可舉事。」涉將歆言轉告董忠,忠因司中大贅莽時官名。起武侯孫伋,亦嘗主兵,不得不邀令同謀。伋卻也許諾,歸至家中,神色頓變,食不下咽,但妻瞧著,料有他事,一經研詰,伋竟和盤說出。但妻大驚,勸伋速去訐發,一對混帳夫妻。伋尚覺不忍,經妻舅陳邯得知,從旁慫慂,且雲伋不自首,邯當獨告,伋無可奈何,只得同去告發。莽忙使衛士分召忠等,忠方閱兵講武,忽聞詔使到來,便欲應召,護軍王咸進說道:「謀久不發,恐致漏泄,不如斬使起事,免為人制!」忠不敢遽發,當即入朝。劉歆王涉,也是奉召前來。莽先召忠入,使黃門官伋惲問狀,忠含糊對答:即由中黃門把忠拿住,忠正擬拔劍自刎,又聽得侍中王望傳旨,但說出大司馬反四字,已被中黃門鋒刃交下,將忠砍死。莽意欲厭凶,再使虎賁諸士,持斬馬劍分砍忠屍,盛以竹器,使用醯醢毒藥白刃叢棘,摻雜器中,掘坎埋著,又是奇想。一面下令收捕忠族。惟不聞傳召歆涉二人,歆涉已知忠被誅,料亦難免,並皆自殺,莽亦不加查究。看官道是何故?他因歆為勛戚,涉系宗室,統是心膂重臣,若將他聲罪定罰,反致張揚內亂,不如令他自盡,反好暗瞞過去,因此不願明言。且查得歆子伊休侯,素性恭謹,實未與謀,但免去中郎將官職,另授中散大夫。歆本漢宗正劉向子,饒有才名,能承父業,平居嘗彙集群書,編成《七略》,上達漢廷:一輯略,二六藝略,三諸子略,四詩賦略,五兵書略,六術數略,七方技略。都下人士,無不因他廣見博聞,嘖嘖稱賞,只是助莽為逆,熱中富貴,終弄到身死名裂,賠笑後人,這豈不是一朝失足,千古銜悲呢?語重心長,為文人者其聽之!話休敘煩。
  且說王莽內遭離叛,外覆師臣,愁得坐臥不安,未遑顧及軍事,乃征還王邑為大司馬,進張邯為大司徒,崔發為大司空,苗訢為國師,自己但飲酒啖魚,排遣愁悶,暇時又披覽軍書,倦輒假寐,不復就枕,連那一百二十個美人兒,也是無心顧及。忽又接得外來警報,乃是成紀人隗崔隗義,起兵應漢,推崔兄子囂為上將軍,移檄郡國,號召四方,所有雍州牧安定大尹,俱被殺死,凡隴西武都金城武威酒泉敦煌等郡縣,統被奪去。急得莽愁上加愁,長歎了好幾聲,轉思檄文上面,不知如何說法?密令心腹衛士西出,取得一紙,還都呈閱。莽見檄文所說,曆數自己罪惡,約十餘條,第一條就是鴆殺平帝。當下出坐王路堂,召集公卿,啟示從前為安漢公時,代帝請命的策書,並裝出一種涕泣情形,曉諭群臣。平帝有疾,莽仿周公遺事,藏策金縢。事見《前漢演義》。正在裝腔作勢的時候,又有兩處急報傳來,一是導江郡卒正公孫述,起兵成都﹔一是故鍾武侯劉望,起兵汝南。莽以成都較遠,公孫述又不是漢裔,倒還無甚要緊,只是劉玄未平,又出了一個劉望,卻是可懮。未幾又聞望自立為帝,連故將嚴尤陳茂,統去投降,不由的失聲大叫道:「反了反了。」叫煞也是無益。亟派親信將吏出都,探聽虛實。好幾日得了回報,方知劉望已死,嚴尤陳茂並皆伏誅。莽又覺手舞足蹈,連聲呼道:「好好!」才說到第二個好字,復聽得將吏接口道:「不好哩!劉望與嚴尤陳茂,統被劉玄部將劉信擊死,現在劉信占住汝南了!」莽復驚起道:「有這等事麼?」忽又有人馳入道:「不好了!不好了!」莽只說兩個好字,反引出三個不好來。莽大駭道:「為什麼大驚小怪?」那人說道:「劉玄部將王匡攻洛陽,申屠建李鬆攻武關,已是猖獗得很,今又有析縣人鄧曄於匡,起兵相應,自稱輔漢左右將軍,攻入武關。武關都尉朱萌,已投降了他,右隊大夫宋綱陣亡,連湖縣都失守了!」索性將四方亂事,並作一束,隨筆寫下,較為突兀得勢。莽聞武關攻破,已覺得藩籬撤去,勢甚可危,再加湖縣是京兆屬縣,也致失守,簡直是寇入堂奧,禍等燃眉。當下無可為計,慌忙召入王邑張邯崔發苗訢四大臣,及一班文武百官,商量禦寇要策。王邑等倉皇失色,不知所出,崔發獨進言道:「臣聞《周禮》及《春秋左傳》,俱言國有大災,宜哭以厭之,故《易》亦雲先號咷而後笑,今事變至此,正宜號泣告天,亟求救解!」好一條良策。莽不待說畢,便起座道:「快去快去!」說著即下殿乘輿,由群臣簇擁出城,直至南郊,降輿跪禱,自陳符命本末,且仰天泣語道:「皇天既將大命授與臣莽,何不殄滅眾賊?若使臣莽有罪,願下雷霆殛死臣莽!」天將假手磔汝,不屑雷霆。說罷,拊胸大哭,哭止再禱,磕了無數響頭,然後起立,再命詞臣作告天策文,自陳功勞千餘言,一面召集諸生小民,使他朝夕會哭,特命有司給與粥飯,視有哭得悲哀,並能朗誦策文,即拜為郎官。於是登輿回朝,策拜將軍九人,號為九虎,令率北軍精兵數萬人,東出禦寇。好象兒戲。待九虎臨行時,要他送入妻子,作為抵押,每人又只給錢四千。此時宮中尚藏有六十匱黃金,一匱約萬斤,此外各官署中,統有好幾匱藏著,珠玉珍寶,尚不勝計,莽越加吝惜,只有每人四千文,作為賞賜。試想這般將士,尚肯為莽效力麼?
  九虎將至華陰回溪,據險自守,於匡率弓弩手數千人,登高挑戰,鄧曄率二萬餘眾,從閿鄉南山,繞道北行,直出回溪後面,突入九虎營壘。九虎將顧前失後,頓時慌亂,於匡從高阜望見曄軍,當即馳下夾擊,殺得九虎將大敗虧輸,奪路四逸。二虎將史熊王況,詣闕待罪,莽問他餘眾何在?史熊王況對答不出,抽刀自刎。尚有四虎將竄去,不知下落,只郭欽陳翬成重三虎將,收集散卒,退保京倉。鄧曄開了武關,迎入漢將李鬆兵馬,共攻京倉,數日不下。曄使弘農掾王憲為校尉,率數百人渡過渭水,攻城略地,所過皆降。李鬆亦遣偏將韓臣等,西出新豐,殺敗莽將波水將軍,追奔至長門宮。諸縣大姓,亦糾眾來會,各稱漢將,王憲乘勢招集,直逼長安都城。莽赦城中囚犯,各給兵械,殺豨大豬名豨。與盟道:「如有與新室異心,社鬼當記罪不貸。」盟畢飲血,令後父寧始將軍史諶,帶領出敵。謀至渭橋,各罪犯一哄而散,單剩諶一人一馬,如何禦寇?立即拍馬逃回。城外各路兵士,樂得恃眾橫行,發掘莽祖父妻子墳墓,毀去棺廓,並將莽九廟明堂辟雍,盡付一炬,火光照徹城中,晝夜不絕。十月朔日,各兵攻入宣平城門,正值莽司徒張邯出巡,被大眾劈頭亂砍,立即倒斃。莽司馬王邑,帶回王林王巡邠惲等,分頭堵御,哪裡抵得住一班亂兵?勉強支持了一日,亂兵洶湧異常,各官府邸第,盡行逃亡。到了次日,城中少年朱弟張魚等,恐被擄掠,也投入亂兵,充作前導,火燒作法門,斧劈敬法闥,敬法殿之小門。嘩聲大呼道:「反虜王莽,何不出降?」連呼了好幾聲,裡面仍絕無聲響。各少年恐有埋伏,不敢遽進,但煩勞那祝融氏作了先鋒,接連放火,火勢竄入掖廷,延及承明宮。宮中為莽女黃皇室主所居,就是漢平帝的皇后,莽女自投火中,還算節烈,故特為敘明後號。她見火已向邇,不能避免,遂望火泣下道:「我何面目再見漢家?」說著竟奮身一躍,自投火中,眼見得烏焦巴弓,隨那祝融氏去了。莽避居宣室前殿,但見宮人婦女等,披頭散髮,踉蹌奔入道:「奈何奈何?」莽亦沒法相救,但披著紺服,青赤色為紺。佩著璽紱,手持虞帝匕首,令天文郎持栻在前,栻即近時星盤之類。自己迴旋坐席,隨著斗柄所在,且坐且語道:「天生德於予,漢兵其如予何?」到死還要做作,可笑。轉眼間又過了一夜,亂兵愈逼愈近,群臣倉皇趨進,勸莽避入漸台。莽已二日不食,頭眩目暈,一時不能起行,由群臣扶掖出殿,南下閣道,西出白虎門,門外已有輕車待著,由莽登車前行,少頃已到漸台。漸台築在池中,上架橋樑,四面皆水,群臣以有水可阻,因勸莽至此暫避。莽下車後猶抱持符命威鬥,過橋登台,從官尚有千餘人。司馬王邑,日夕戰守,累得人困馬乏,返奔入宮,四處尋莽,不見形影,乃展轉至漸台,途中遇見子王睦,脫去衣冠,意欲逃生,邑怒叱道:「我為大司馬,汝為侍中,應該為主死節,為何逃去?」睦不得已退至台下,邑亦隨入,父子共替莽固守。時亂兵已殺入殿中,狂呼狂叫道:「反賊王莽何在?」適有宮女出室,顫聲答應道:「已往漸台。」大眾遂趕至台前,圍繞至數百重,望見橋樑已斷,一時不能進去,只用強弩亂射。台上眾官,亦接連放箭,兩下裡對射一陣,矢已皆盡。亂兵見台上無箭,便用板迭橋,蜂擁而入,王邑父子,及邠惲王巡等,還想堵住台門,奮力接戰,戰至天暮,究竟眾寡不敵,並皆戰死。死得無名。亂兵攻入台門,拾級登台,台上尚有眾官守著,又接鬥了好多時,陸續畢命。著名的是苗訢唐尊王盛王揖趙博,賣餅兒也結果了。以及中常侍王參等,均皆被殺。台上已無莽臣蹤跡,單不見莽一人,校尉公賓就,已與眾兵混做一淘,想去殺莽報功,驀見有一人持著璽綬,從內室中出來,便問他道:「璽綬從何處得來?」那人回顧道:「就在內室!」正問答間,又有眾兵到來,便由公賓引入室中,尋至西北角上,果有屍身臥著,仔細一認,正是王莽,當下亂刀分屍,劈做數十段,只有莽首為公賓所梟,持報王憲。其實下手殺莽,便是奪取璽綬的人物,那人本是商民,姓杜名吳。莽年三十八歲為大司馬,五十一歲居攝,五十四歲稱尊,六十八歲誅死,自居攝至伏誅,居然改元四次,共計一十八年。小子有詩歎道:
  粉身碎骨有誰憐,死後還教臭萬年,
  用盡機心翻速禍,才知翹首有蒼天。
  王憲得了莽首,遂自稱漢大將軍,擁兵入宮。欲知王憲如何處置,待至下回敘明。
  有大過人之材智,方有大過人之功業,觀劉文叔之所為,而益信矣。當其昆陽大戰,冒險直前,何等奮勇?及聞兄縯被害,束身詣宛,獨能不動聲色,躁釋矜平,奸黨不能害,劉玄不能殺,乃知劉縯之死,非無自取之咎,令乃弟處之,亦何至死於非命乎?莽至死且欲欺人,亂兵四逼,尚欲效法周孔,卒至身膏鋒刃,授首他人,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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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9:05 |只看該作者
第七回     杖策相從片言悟主 堅冰待涉一德格天



  卻說王憲擁兵入宮,官吏已皆逃散,只有一班婦女,無從趨避,統是縮做一堆,抖得殺雞相似。憲見婦女們多有姿色,免不得惹起淫心,當令眾兵出外駐紮,只說是婦女無辜,不宜侵犯,但發出庫藏金帛,分犒眾兵。大眾得了犒賞,卻也應令趨出,獨王憲住下東宮,到了夜間,就去傳召一班美女,叫她們侑酒侍寢,就是王莽繼後史氏,偷生怕死,也只好出見王憲,供他糟蹋,直鬧得一塌糊塗。勝似嫁與老夫。憲居然穿帝服,乘法駕,向商人杜吳處,取得天子璽綬,出警入蹕,也想做起皇帝來了。京倉守將郭欽等,聞得京師失守,王莽斃命,沒奈何出降漢營。李鬆鄧曄,馳入都城,將軍申屠建趙萌,從後繼至,查得王憲私懷璽綬,奸占後宮,即把他捕出斬首,憲只快活了三四日,也落得身首兩分。樂極悲生,奈何不慎?當下取莽首級,派人傳送至宛。劉玄命將莽首示眾,百姓恨莽切骨,多去擲擊,甚至將莽舌割下,切作數片,分啖立盡。劉玄因都城已下,會議行止,忽由洛陽傳到捷報,乃是上公王匡,已將洛陽收降,縛住莽太師王匡,國將哀章,械送宛城。王匡縛王匡卻是異聞。劉玄乃待了數日,等到囚犯解入,遣刑官問訊數語,立命誅死。哀章挾詐得官,至此也送命了。又聞得莽將李聖、孔仁,並見前文。俱皆敗亡,豫洛肅清,諸將都勸玄暫都洛陽,不必遠詣長安。玄本來沒有決斷,就依了眾議,命破虜大將軍劉秀,行司隸校尉事,先往洛陽整修宮府,以便定都。
  秀自遭兄喪,不願與聞政事,嘗在官舍中閒居度日,想起從前遊學長安時,曾自明志願,留有二語云:「仕宦當作執金吾,官名。娶妻當得陰麗華。」現在身為大將軍,比長安城中的執金吾,似乎還勝過一籌,獨陰麗華年約及笄,未知她曾否適人?遂著人往探消息。麗華系南陽新野人,秀前適新野,見過一面,雖是淡妝素服,卻生得姿容韶秀,落落大方。秀心中時常記著,以為娶妻不得如麗華,寧可終鰥,自古英雄多好色。所以在舂陵時,年至二十有八,尚未成婚。也是麗華應配真龍,到了十有九歲,尚未許字,至劉秀著人探問,與麗華兄陰識談及,識已無父,樂得與阿妹作主,叫她去做漢大將軍妻室。麗華亦喜逢佳配,便由陰識與來人說明,托他還報。秀欣如所望,當即聘娶,六禮告成,兩美合璧,自然如魚得水,好合無尤。及秀奉玄命為司隸校尉,乃與陰氏告別,仍使歸居新野,自率吏士逕赴洛陽。於是置僚屬,作文移,從事司察,一秉舊章。待至宮府修成,報知劉玄,玄擇日起行。當時三輔官吏,京兆左,馮翊右,扶風,號為三輔。東迎劉玄,見玄麾下諸將,首戴冠幘,服近婦人,莫不暗中竊笑,惟見了司隸僚屬,都不禁心喜道:「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嗣是皆歸心劉秀,不願屬玄。玄既都洛陽,遣使招降赤眉。樊崇等聞漢室復興,卻也有心歸漢,因留部眾分駐青徐,自與部目二十餘人,逕投洛陽,入見劉玄。玄並封為列侯,未給國邑。崇等見劉玄沒甚威儀,已失所望,又不得采邑分封,更難如願,廝混了一二旬,乘隙出走,返入老營。分為二部,崇與逄安為一部,尚有徐宣謝祿楊音等黨羽,另成一部,仍然反抗漢命,略地稱兵。此外又出了一個淮南王,乃是庐江連帥李憲,曾由王莽命為偏將軍,出徇江淮,因聞王莽被殺,遂據住庐江,自稱淮南王。劉玄諸將,卻無意東封,獨謀北略,當下議派遣大將,往定河北。大司徒劉賜,繼縯後任,系是劉玄從兄,獨謂劉秀才可大用,應即遣往,朱鮪等意在阻秀,語多蹊蹺,賜卻一力保舉,駁去眾議,乃令秀行大司馬事,持節渡河,鎮撫州郡。蟄龍出海了。秀不帶多兵,但率親從數百騎逾河,沿途無犯,察官吏,明黜陟,赦囚徒,革除王莽苛禁,規復前漢官名,吏民大悅,爭持牛酒迎接道旁,秀一律卻還,婉言慰諭,無不歡呼。再前行至鄴城,有一士人杖策追來,報名求見,秀立命延入,下座相迎。這人為誰?乃是南陽人鄧禹,系東漢佐命元功,為將來雲台二十八將的領袖。鄭重言之。他少時遊學長安,曾與秀同學,氣誼相投,至是久別重逢,當然歡慰,寒暄甫畢,秀卻笑問道:「我得承制封拜,仲華遠來,莫非想做官麼?」原來仲華是鄧禹表字,故秀有是稱。禹笑答道:「禹不願為官。」秀又笑說道:「官不願為,何苦僕僕風塵,前來尋我?」禹應聲道:「但願明公威加四海,禹得效尺寸功勞,垂名竹帛,便足稱快了。」並非不願做官,實想做個功臣。秀鼓掌大笑,就留禹同食同宿,與語軍情。禹乘勢進言道:「現今山東未安,赤眉等到處擾亂,動輒萬計,更始乃是庸才,不能剛斷,部下諸將,又沒有什麼豪傑,不過志在財帛,但顧目前,明公試想這等庸奴,豈能深謀遠慮?尊主安民,將來四方分崩,必致敗亡!從來帝王崛興,必須天時人事,相與有成,今更始方立,天變不絕,便是不得天時﹔且中興大業,豈凡夫所能勝任?便是不恊人事。明公雖得為藩輔,終屬受制他人,不能自主,依禹愚見,如公盛德大功,為天下所響服,何不延攬英雄,收服人心,立高祖大業,救萬民生命,一反掌間,天下可定,勝似俯首依人,事事受制哩!」秀不覺大悅,「安知非僕」之志願,從此激成。令禹常居左右,事必與商,且飭部眾呼禹為鄧將軍。
  先是秀居兄喪,陽為談笑,陰寓悲傷,枕席間常有淚痕。父城留守馮異,當秀入洛陽時,路過父城,異嘗開門出迎,奉獻牛酒,秀乃令為主簿,使前縣長苗萌為從事。異遂從秀至洛,且薦舉同裡銚期銚音姚。叔壽段建左隆等,並為掾吏。嗣是異一心事秀,秀亦推誠倚任。異見秀平時納悶,料知秀不忘乃兄,時為勸解。秀搖手道:「卿勿多言。」及秀往河北,得遇鄧禹說了一篇獨立的計議,異亦稍有所聞,也向秀進說道:「更始亂政,百姓失依,譬如人當饑渴,一遇飲食,容易充飽,今公專任方面,宜急分遣官屬,徇行郡縣,理冤結,布惠澤,方好收拾人心!」秀點首稱善,依議施行。復北向至邯鄲,騎都尉耿純,出城迎謁,秀溫顏接見,偕純入城。純字伯山,鉅鹿宋子縣人,父艾為王莽濟平尹,至劉玄稱帝,使李軼招撫山東,艾即請降,純亦隨見,軼使艾為濟南太守,並因純應對不凡,承制拜為騎都尉,授純符節,令他撫集趙魏各城。純奉令往撫,留寓邯鄲,因此得迎謁劉秀。秀待遇有恩,自然愜意,及趨退後,復見秀部下官屬,各有法度,益加敬服,意欲格外結納,特獻馬及縑帛數百匹。純亦中興名臣之一。故趙繆王子劉林,繆王為景帝七世孫,名元。尚在邯鄲,入見劉秀道:「赤眉現在河東,但教決水灌去,就使他眾至百萬,也好使作魚鱉了。」秀以為此計太忍,默然不應,竟留耿純守邯鄲,自率鄧禹馮異等出徇真定。
  劉林因計不見聽,怏怏不樂,自思卜人王郎,向與友善,不若就去問卜,使決後來吉凶。郎素好誕言,見了劉林,便為道賀。林愕然問故,郎說道:「誰不知劉氏當興?君系劉氏宗室,難道不就此復封麼?」林與言獻計劉秀,不得見從,甚是可惜,郎又說道:「君可逕自稱尊,何必仰仗別人?」林頗有難色,郎復進策道:「我聞得王莽在日,曾由將軍孫建,謂有妄男子武仲,冒充成帝子子輿,已經誅訖,君本姓劉,何妨就作為子輿,號召四方?」《漢書·王莽傳》,曾有武仲冒充子輿,謂為成帝小妻所生,今特借口補敘。林笑道:「我自我,子輿自子輿,怎可混充?如我可冒充子輿,君亦盡可冒充了!」郎躍起道:「君若肯助我起事,我就冒充劉子輿。」好好賣卜,也想稱尊,真是該死。這一席笑語,竟至弄假成真,遂去連結趙國大豪李育張參等,決議起兵。育與參本認識王郎,平時常向郎卜易,卻有幾句被郎說著,所以信郎甚深。此次郎欲起事,想他必有把握,因此慨然允許,就將家中私財,搬取出來,招募壯丁,不到旬日,就聚集至數千人。當下擁戴王郎,就在邯鄲城內,據住官舍,南面稱尊。邯鄲百姓,曉得什麼真假子輿,並且無拳無勇,如何反抗?只好讓他去做皇帝。獨有耿純不服,與從吏夤夜出走,手中尚持著漢節,發取驛舍車馬數十乘,載與俱馳,奔歸宋子。至王郎派人捕純,純早已颺去。郎遂假稱劉子輿,傳檄郡國,略言聖公未知,誤稱帝號,翟義不死,已詣行宮,一派荒誕無稽的文告,布示遠近,吏民哪裡知曉?聞風響應。於是趙國以北,遼河以西,多半向郎上表,自請投誠。上谷太守耿況,已受劉玄使命,遣子弇馳赴長安,貢獻方物。弇字伯昭,年方二十有一,與屬吏孫倉衛包偕行,道出宋子縣,正值耿純帶領從兄訢宿植等,約有數百人,起程北趨,弇與純本不認識,見純從行多人,不由的詫異起來,探問行人,才知邯鄲有獨立消息,稱尊的叫做劉子輿,耿純不肯從命,所以他往。弇乃與孫倉衛包兩人,共商行止,倉與包應聲道:「劉子輿既為成帝後人,應承正統,我等捨此不歸,還想遠行,果將何往?」弇不以為然,按劍叱責道:「子輿小丑,終為降虜,我今至長安,與國家說明,漁陽上谷的兵馬,勇悍可用,然後求得使節,還出代郡,大約在途數十日,便可歸至上谷,征發擊騎,驅除小寇,好似摧枯拉朽,立見掃平,兩君不識去就,恐誤投匪人,轉眼間就要滅族了!」弇未識破假子輿,又欲去投劉玄,亦非良策,惟知邯鄲不能成事,也覺有識。倉包未信弇言,竟悄然逃去,亡歸王郎。只剩弇躑躅道旁,孤蹤西向。忽有途人傳說,謂劉秀轉赴盧奴,自思盧奴與上谷相近,不如還投劉秀,較還得計,乃即返轡北行。
  時耿純已與秀相會,報知王郎為亂,勢甚猖獗,秀恐幽薊一帶,為郎所欺,因擬先定幽薊,還擊王郎,可巧耿弇亦至,遂留為長史,與他同行至薊州。既得入薊州城,乃令功曹王霸,募兵市中,將攻邯鄲。霸字元伯,系潁陽人氏,少為獄吏,慷慨有大志,前時秀略潁川,道出潁陽,得霸與俱,命為功曹令史,至此奉令募兵,偏市人無一應募,轉用冷語相侵,霸不禁懷慚,還白劉秀。秀見人心未附,便擬南歸,官屬也都有歸志,獨耿弇進諫道:「明公從南方到此,大勢未定,奈何南行?現在漁陽太守彭寵,與公有同鄉誼,弇雖家世茂陵,但弇父方為上谷太守,耿弇籍貫,借他自述,省得另表。耿弇王霸皆中興之名臣,故敘筆不略。若征發兩郡兵馬,控弦萬騎,直搗邯鄲,還怕什麼假子輿呢?」秀乃有留意,惟官屬統思南歸,相率喧嘩道:「死且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秀笑指耿弇道:「這是我北道主人,何用多募?」隨即依了弇議,致書漁陽上谷,征發援兵,時已為更始二年春月了。秀尚留住薊城,專待兩郡兵馬到來,進擊王郎。不料王郎移文至薊,購索劉秀,標明十萬戶為賞格。有一個故廣陽王劉嘉子接,嘉系武帝五世孫。貪得厚賞,糾眾應郎,全城擾亂,訛言百出,紛紛說是邯鄲兵至,將捉劉秀。秀因兵單將寡,不便久留,當即帶領親信將士,出南城門,城門已閉,由銚期斬關奪路,方得走脫。晨夜南馳,未敢輕入城邑,行至蕪蔞亭,天寒風烈,食盡腸鳴,馮異至民間乞得豆粥,取供劉秀,秀勉強食訖,復起行至饒陽。一班從吏,連豆粥都不得覓食,真是餓腸轆轆,無力再行。秀乃偽稱邯鄲使人趨入驛舍,索供飲食,驛吏依言進供。偏是這班從吏,好象地獄中放出餓鬼,爭先搶食,頃刻便盡。那驛吏當然動疑,自去槌鼓數十通,托言邯鄲將軍,不久便到,眾皆失色,秀亦升車欲馳,忽然情急智生,徐徐還坐道:「既系邯鄲將軍到來,我等應當相見,不妨從緩!」一面說,一面傳語驛吏道:「請邯鄲將軍入見!」催一句,愈妙。驛吏本是假語,偏劉秀要當起真來,哪裡尋得出邯鄲將軍?只好含糊對答。秀方知驛吏詐謀,安坐了好多時,才起身呼眾道:「邯鄲將軍,想是路上逗留,我等也不便久待了。」眾皆應聲而出,秀即上車馳去。賴有機變。仍然晝夜兼行,一路上蒙犯霜雪,凍得面無人色,膚皆破裂。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到了下曲陽,傳聞邯鄲追兵,即在後面,大眾又驚慌得很,急趨至滹沱河。前驅候吏,還言河水長流,無船可渡,秀再命王霸往視,霸馳至河濱,但見流水潺潺,寒風獵獵,東西南北,並無一船,不由的嗟歎起來。轉思追兵在後,死生總須一渡,不如扯一個謊,叫眾人齊至河邊,再作計較。乃趨還白秀道:「河冰方合,正好速渡,」此君也有應變才。眾聞言大喜,開步便走。說也奇怪,待至大眾臨河,果然冰堅可涉,當即依次渡河,渡到對岸,冰又解散,霸暗暗稱奇,一時也無暇說明。莫非人定勝天。及抵南宮,兜頭颳起一陣大風,雨隨風下,滴瀝不絕,累得大眾衣衫盡濕,冷不可當。又是一番苦楚。秀見道旁有一空舍,當即下車避入,好在空舍中貯有積薪,復有宿麥,並且廚灶兼全,鄧禹馮異,就做了兩個火夫,一爇火,一抱薪,鍋中煮飯,灶上烘衣。秀脫去外袍,烘了片時,略覺乾燥,麥飯亦已煮熟,便由異盛了一碗,奉與劉秀,尚有餘飯未盡,與眾同食,不夠半飽,但稍稍得過飯瘾,已算幸事。此時也不遑尋問主人,由秀登車復走,眾亦隨出。趨至下博,四面各有歧路,不知所從,俄有白衣老人,踉蹌前來,並未問及行蹤,即舉手指示道:「努力努力!此去南行八十里,就是信都,信都太守,尚為長安守住此城,可以前往。」秀正要向他稱謝,不意白衣老人回頭急走,倏忽不見,大眾不勝驚異,秀亦知白衣老人不是凡品,遂依他指導,逕往信都。信都太守任光,表字伯卿,籍隸宛縣,素性謹厚,少為縣吏,漢兵至宛,見光衣服鮮明,意欲加害,虧得光祿勛劉賜,替他救免,薦為安集掾,尋拜偏將軍,隨秀至昆陽,同破王邑王尋,得遷信都太守。及王郎僣號,傳檄信都,光不肯服從,獨與都尉李忠,縣令萬修等,恊力固守。郡掾持檄勸光,光將他斬首示眾,招集精兵四千人,為死守計。適劉秀狼狽到來,光正慮孤城難全,得秀親至,喜出望外,立即開城迎入,吏民素聞秀仁名,亦皆歡呼萬歲。秀略述途中苦況,並言王郎勢大,恐難與敵,意欲還見劉玄,請兵北討。任光見秀兵寥寥,自己亦不過數千部眾,只有護秀西行的能力,沒有助擊王郎的軍容,心下頗費躊躇,李忠萬修,亦謂不若派兵送秀,以便請兵。正遲疑間,忽報和戎太守邳彤來會,光當然出迎,與同見秀。彤字偉君,家世信都,曾為莽和成卒正,居下曲陽,前次秀徇河北,彤舉城出降,因改名和成為和戎,使彤居守。彤感念秀德,故與任光同無貳心。兩人皆隸名雲台,故分敘履歷。彼此相見益歡,共商行止。彤聞秀議定西行,慨然諫阻道:「海內吏民,歌吟思漢,已有數年,所以更始稱尊,天下響應。今卜人王郎,假名乘勢,集眾烏合,雖得牢籠燕趙,究屬根本未固,若明公號召二郡兵民,仗義往討,何患不克?今欲捨此西歸,非但空失河北,必且驚動關雒,墮威失機,甚非良策!試想明公西去,邯鄲無事,必且繕兵整甲,長驅南來,吏民誰肯千里送公?統皆繫念妻孥,中途逃歸,人心一散,尚可復收麼?」秀恍然道:「偉君所言甚是,我當照行。」遂留住信都,光即行文旁縣,征發兵士,好幾日只得四千人,秀尚嫌不足,欲向城頭子路及刁子都兩處借兵,當有一人閃出道:「不可不可!」正是:
  莫呼將伯求為助,畢竟男兒當自強。
  欲知何人出諫劉秀,待至下回報明。
  鄧禹杖策追秀,相見之下,從容計劃,即進秀以興漢之謀,此為中興名臣所未及。故雖智不及良平,勇不及韓彭,而後人推為功臣之冠,良有以也。王郎■號,劉林助虐,秀狼狽南趨,幾不得免,豆粥麥飯,何等困窮?孟子所謂「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然後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彼劉秀亦猶是耳!必至如滹沱河之不得濟,乃出神力以助之,河冰甫合,復繼以大風雨,此正天之巧為磨煉也!非歷過諸艱,寧能造成真主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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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9:25 |只看該作者
第八回     投真定得婚郭女 平邯鄲受封蕭王



  卻說劉秀欲向城頭子路,及刁子都處乞援,即有一人出為諫止,那人就是信都太守任光。光進說道:「城頭子路刁子都,俱是亡命盜賊,何足深恃?兵不在多,但教恊力同心,自能成功。明公前破莽將時,嘗以一敵十,何患王郎?」秀乃罷議。究竟這城頭子路,乃是何人?他姓愛名曾,字子路,本東平人,曾與肥城人劉詡,起兵盧縣城頭,因號為城頭子路,聚眾至二十萬,寇掠河濟間。劉玄初立,曾與詡亦上表稱賀,玄拜曾為東萊太守,詡為濟南太守,皆行大將軍事,暫示羈縻。刁子都起兵東海,前文已經敘及,見第三回。惟刁子都亦受劉玄封爵,拜揚州牧。後來城頭子路刁子都,皆為部下所殺,這且慢表。隨筆了過。惟劉秀既聽了任光,不願乞援,遂拜任光為左大將軍,兼信都都尉﹔李忠為右大將軍,邳彤為後大將軍,仍任和戎太守﹔萬修為偏將軍,並封列侯。李忠字仲都,東萊黃縣人,萬修字君游,扶風茂陵人,補敘履歷,不略功臣。這數人皆身任軍將,從秀出城,留南陽人宗廣領信都太守事。耿純自請回鄉招兵,前來會師,秀即令去訖。任光多作檄文,頒示河北,文中偽云:大司馬劉公,率城頭子路刁子都各兵,有眾百萬,從東方來,擊諸反虜等語。河北吏民,本多為王郎所欺,望風聽命,此次得了檄文,又不禁惶惑起來,轉相告語,未知適從。秀挈眾至堂陽縣境,時已昏暮,趁著天色昏黑,揚旗縱火,散騎澤中,嚇得堂陽縣吏,魂魄飛揚,急忙開城迎降。轉至貫縣,縣吏無法抵敵,也照堂陽一般,出城迎入。昌城人劉植,方聚兵數萬,據城自守,當由秀使人招撫,植即投誠。秀使植為驍騎將軍,仍領舊部,於是兵威少震。可巧耿純亦招集宗族賓客,共二千餘人,連老幼男女一並帶來,與秀相見。秀使為前將軍,封耿鄉侯,純從兄訢宿植,並皆授職偏將軍,撥兵為助,令他兄弟前撫宋子城,縣吏卻也聽命。純使訢宿植歸燒庐舍,然後返報。秀問純何故毀及家庐,純答說道:「明公單車出使,鎮撫河北,本沒有甚麼重賞,可以餌人,不過靠著平時德惠,曲示懷柔,才見士眾樂附,所過皆降。今邯鄲自立,北州疑惑,純雖舉族歸命,老弱皆行,猶恐宗人賓客,或有異心,仍然逃歸,因此燒去庐舍,絕他返顧,方能使他凝神壹志,服事明公哩!」秀不禁贊歎。再命純帶領前軍,北向出發,降下曲陽,進攻中山。秀亦率眾繼進,得拔盧奴,再傳檄至邊郡,令他共擊邯鄲,郡縣又陸續響應。惟故真定王劉揚,聚眾十餘萬,聯合王郎,未肯歸附。秀頗以為懮,驍騎將軍劉植獻議道:「植與揚有一面交,願借三寸不爛的舌根,說使歸降!」秀聞言大喜,便令植往說劉揚。植只帶得隨身數騎,逕往真定,過了數目,便即返報道:「揚已被植說下了,但揚欲與公結為姻親,植亦替公承認,事同專擅,特來請罪。」秀驚疑道:「我尚無子女,如何聯姻?有妹伯姬,又許字李通為繼室,已有成議了。」應上起下。植答說道:「揚有甥女郭氏,願奉箕帚。」秀又以曾娶陰氏為嫌,植笑答道:「天子一娶九女,諸侯且一娶三女,兩妻也不得為多,況劉揚新附,若不與結為姻親,如何可恃?植所以擅事代允哩!」謝媒酒穩當了。秀乃心喜,即令植齎著金幣,送作聘禮,自己也即隨往,揚率眾迎接,開館延賓,擇了一個黃道吉日,即將甥女郭聖通,裝束停當,送至賓館,與秀成婚。秀見郭氏丰容盛鬋,華服靚妝,雖不及陰麗華的秀雅,卻也纖穠合度,不等凡姝。當下行過了禮,洞房合巹,並枕交歡,不消細敘。嗣聞女父郭昌,素有義行,曾將田宅財產數百萬,讓與異母兄弟,名著全國。女母劉氏,乃是真定恭王普女兒,普為景帝七世孫。生長王家,獨循禮教,持身節儉,有賢母風。秀想父母如此,該女當必不俗,因此由愛生敬,由敬生寵,比從前待遇陰氏,加厚三分。敘明郭氏家族,復伏下被廢禍根。
  過了數日,就出擊元氏房子二縣,先後攻下。再進至鄗,鄗城縣長,卻也不敢迎敵,投書請降﹔偏有大姓蘇氏,不願迎秀,竟去召入王郎將吏李惲,率兵來敵漢軍。當有探馬報知耿純,純請秀暫留驛舍,自領前軍埋伏城隅,專待李惲到來。惲不防有伏,昂然馳至,被純挺馬突出,兜頭一槍,把李惲刺落馬下,各兵驚溃,純乘勝搶入城中,得將鄗城據住。查得大姓蘇氏頭目,殺死數人,餘皆崩角稽首,不敢違命。鄗城一下,移軍進攻柏人,王郎木將李參,方在柏人駐紮,聽得漢軍前來,便引兵至要路截擊,兩下交鋒,漢軍很是奮勇,殺得李參招架不住,奔還柏人。劉秀麾兵追趕,直抵城下,撲攻數日,不能得手。適有漢中校尉賈復,長史陳俊,奉著漢中王劉嘉命令,詣營下書。此劉嘉與前文廣陽王同名異人。秀立即召見,取閱來書,才知嘉已得勢,定都南鄭,收降武當山草寇延岑,集眾數十萬人,此次與秀通問,意在聯盟,且將賈復陳俊,薦入秀營,俾作臂助。秀覽畢大悅,賜令二人旁坐。問明履歷,二人答稱同居南陽,不過互分縣籍,複字君文,系南陽冠軍縣人,俊字子昭,系南陽西鄭縣人。書法見前。秀與嘉系出同支,嘉為舂陵侯劉買玄孫,是秀族兄,王莽時被黜為民,劉玄即位,封嘉為漢中王,秀因族兄舉薦人材,定必不謬,且看他英姿吐屬,確非庸常,乃即拜復為破虜將軍,俊為安集掾。兩人方拜命趨出,忽有弁目入報道:「舍中兒犯法不謹,被軍令祭遵格斃了!」祭,讀如債。秀勃然道:「祭遵敢擅殺我舍兒麼?」說著,顧令左右,即欲捕遵。主簿陳副在側,忙進說道:「公嘗欲軍隊整齊,今遵奉法不避,明明是仰承公令,怎得言罪?」秀乃省悟,赦遵不究,且進拜遵為刺奸將軍。嘗語諸將道:「諸卿當慎防祭遵,他敢殺我舍中兒,必不肯私庇諸卿哩!」甚得用人之道。諸將聽了,當然畏服祭遵。遵字弟孫,潁川潁陽人,少好經書,家本饒富,獨遵如貧人,惡衣菲食,及喪母時,親自負土起墳,縣吏目為鄙吝,屢加侵侮,遵乃散財結客,擊殺縣吏,時人因此憚遵,至秀破王邑王尋,還過潁陽,遵孑身投謁,居秀門下,遂得逐漸知名。遵亦中興名臣。
  秀軍久圍柏人,兼旬不克,或勸秀留此無益,不如移軍鉅鹿,進圖東北,秀乃引兵略鉅鹿郡,拔廣阿城。夜間披覽地圖,見鄧禹在旁,便指示道:「天下郡國甚多,現在什只得一,汝前言反掌可定,談何容易?」禹答說道:「方今海內擾亂,人望明君,如望慈母,總教有德便興,不在大小緩急哩!」要言不煩。秀一笑而罷。越宿再擬進兵,忽聞外面嘩聲不絕,急忙傳問,有人報稱漁陽上谷兵馬,已到城外,恐是由王郎遣來。帳下諸將,聽了此言,未免失色。秀將信將疑,親登城樓,俯首詰問,驀見來軍中躍出一人,倒身下拜,仔細審視,不是別人,乃是薊城相失的耿弇。當下大喜過望,即命開城延入,詳問一番。弇備述顛末,方知漁陽上谷兵馬,實是耿弇招來。先是薊城亂起,弇遲走一步,未及相隨,待至混出城門,追了數里,仍然不及,自思前行無益,不如北還上谷,發兵助秀。當下掉頭急走,歸見父況,請發兵急攻邯鄲。況正接得王郎檄文,躊躇莫決,既聞弇言,便即集眾會議,功曹寇恂,門下掾閔業同聲道:「邯鄲猝起,未可信響,今聞大司馬秀,系劉伯升母弟,尊賢下士,何不相從?」況皺眉道:「邯鄲方盛,我不能獨拒,如何是好?」寇恂道:「今上谷完固,控弦萬騎,正可詳擇去就,恂願再東約漁陽,齊心合眾,邯鄲便可蕩平了。」況頗以為然,乃遣恂東往漁陽。時漁陽太守彭寵,亦由王郎移檄,促令歸附,寵部下多欲從郎,獨安樂令吳漢,護軍蓋延,狐奴令王梁,勸寵從秀,寵也覺狐疑。吳漢出止外亭,尚欲設法諫寵,適有一儒生趨至,面目文秀,漢召與共食,詢及道路傳聞。生言邯鄲所立,實非劉氏,只有大司馬劉公,所至歸心。吳漢大喜,便詐為秀書,征發漁陽兵士,囑生持往見寵,且使具述所聞。生如言持去,漢復隨入,兩人先後白寵,方將寵心說動。可巧寇恂馳到,證明邯鄲偽主,請寵速發突騎二千人,步兵千人,與上谷會師,同攻邯鄲。寵依言發兵,即令吳漢蓋延王梁為將,與恂偕行。南經薊郡,偏遇王郎大將趙閎,並力殺去,將閎砍死。恂使吳漢等守待界上,匆匆報知耿況,況即照漁陽兵數,調發出來,亦令三人為將,一是寇恂,一是耿弇,一是上谷長史景丹。三人領兵出境,與吳漢等相會,六條好漢,所向無前,沿途擊斬王郎將士,約三萬級,連下涿郡中山鉅鹿清河河間等二十二縣,直抵廣阿。摹寫聲容,數語已足。遙見城上遍懸大漢旗幟,便由景丹勒馬高呼道:「城守為誰?」守兵答道:「是漢大司馬劉公!」其聲震耳。丹等大喜,便令耿弇前導,共至城下。適值劉秀登城,弇一見便拜,起身入城,具述大略。秀即使弇迎入諸將,諸將一一參見,秀看他個個威武,統係將才,便依次問明籍貫姓字:寇恂答稱昌平人,字子翼﹔景丹答稱櫟陽人,字孫卿﹔吳漢答稱宛人,字子顏﹔蓋延答稱安陽人,字巨卿﹔王梁字君嚴,與蓋延籍貫相同﹔俱是二十八將中人,籍貫姓氏由他自述,與初敘耿弇時略同。耿弇前已從秀,當然不必問答了。秀問畢大悅道:「邯鄲將帥,屢言發漁陽上谷兵,我亦謂將發二郡兵馬,聊與相戲,不意二郡將吏,果為我前來,我當與諸君共圖功名便了。」於是宰牛設宴,大饗將士,待至飲畢,立即開城出兵,東赴鉅鹿,令景丹寇恂耿弇吳漢蓋延王梁六人,俱為偏將軍,一面承制封拜,遙授耿況彭寵為大將軍,並封列侯。軍至鉅鹿,正遇劉玄所遣尚書僕射謝躬,亦率兵來討王郎,兩下會合,將鉅鹿城團團圍住,守將王饒,固守不下。忽由信都傳來急報,乃是城中大姓馬寵,潛降王郎,迎納郎將,執住留守宗廣,及右大將軍李忠家屬。忠不禁大怒,因馬寵弟隨為校尉,當即召入,把他格死,諸將皆大驚道:「君家屬在人手中,奈何格死人弟?」忠慨然道:「為國忘家,敢縱賊不殺麼?」秀聞言贊美,便使忠還救家屬,忠尚不肯往,旋聞劉玄已遣兵攻破信都,乃使忠還行太守事。王郎又遣將倪宏劉奉,率數萬人來救鉅鹿,秀率部將至南音憐。逆戰,前軍失利,景丹麾使突騎出擊,縱橫馳驟,大破敵兵,倪宏等倉皇遁去,秀欣然道:「我聞朔方突騎,乃天下精兵,今果所見不虛了!」道言甫畢,即由耿純獻議深:「久圍鉅鹿,徒致疲敝,不若往攻邯鄲,邯鄲一破,鉅鹿不戰自服了!」說得甚是。秀乃留將軍鄧滿攻鉅鹿,自督將士進攻邯鄲,連戰皆捷,直抵邯鄲城下。王郎勢窮力蹙,使諫議大夫杜威至軍,奉書乞降。秀責王郎偽充劉氏,罪在不赦,杜威不肯承認,還說王郎是成帝遺體,秀奮然道:「就是成帝復生,天下且不可得,況是個假子輿呢?」快語。威復說道:「明公以仁信著名,今日邯鄲既降,亦應封邯鄲主為萬戶侯。」秀又答道:「他敢冒充漢裔,待以不死,也算寬仁,還要想做萬戶侯麼?」威知不可說,轉身自去。秀督兵猛攻,又過了二十多日,城內不能支持,王郎少傅李立,夜開城門,納入漢兵,王郎劉林,從後門出走,覓路竄去。秀將王霸,與臧宮傅俊等人,夤夜追郎,郎被追及,一介卜人,何來武勇?立被王霸一刀劈死,梟了首級。只有劉林不知去向,無從追尋。當即攜首歸報,秀錄霸功勞,加封王鄉侯,連臧宮傅俊等,亦並給厚賞。臧宮字君翁,潁川郟人,初為亭長,繼入下江兵中,轉從劉秀,屢立戰功﹔俊字子衛,亦為潁川襄城縣亭長,襄城為俊故里,合族聚居,及秀至襄城,俊投入秀軍,家族被莽吏收誅,故秀與王邑交戰時,俊爭先突陣,殺敵最多。兩人俱列入雲台。兩人與霸同郡,甚是投契,在軍中常與霸同營。惟霸善馭士卒,恤死撫傷,事必躬親,所以後來劉秀即位,任霸為偏將軍,兼領宮俊兩部兵馬,另用宮俊為騎都尉,事見後文。
  且說劉秀既收復邯鄲,誅死王郎,所有郡縣吏民,與王郎往來文書,悉令毀去,顧語諸將道:「好使反側子自安。」一面部署吏卒,支配各營,眾言願屬大樹將軍。看官道大樹將軍為誰?原來是偏將軍馮異。異為人謙退不矜,與諸將相遇,常引車避道,進退皆有表識,秩序井井﹔每當休息時候,諸將並坐論功,獨異屏居大樹下,毫不置議,因此軍中呼異為大樹將軍。秀聞眾言,也為贊許,待異益厚。護軍朱祐,系南陽宛人,素與劉秀兄弟交遊,留居幕中,至是從容語秀道:「更始不君,未能定國,惟公有日角相,中庭骨起狀如日,故雲日角。天命所歸,不宜自誤!」秀不待說畢,便笑語道:「快召刺奸將軍,收逮護軍。」文叔也會使詐。祐乃不敢復言。會由長安使至,持入劉玄封冊,封秀為蕭王,即令罷兵西歸,另派苗曾為幽州牧,韋順為上谷太守,蔡充為漁陽太守。秀暗暗驚異,面上卻未曾流露,照常迎入使人,依冊受封。又復細詢來使,始知劉玄遷都長安,大封功臣,所以自己亦得封拜。究竟劉玄如何遷都?如何授封?應該就此敘明:自從劉玄由宛遷洛,居住了四個月,長安軍將申屠建李鬆,屢遣人請玄入關,玄乃令劉賜為丞相,入關繕修宮室,更始二年二月,宮室復舊,遂由申屠建李鬆等,迎玄至長安,入長樂宮,升坐前殿,郎吏兩旁站立,玄面有怍容,惟俯首摩席,不敢仰視。實是無用。諸將朝賀已畢,李鬆趙萌,勸玄封功臣為王,朱鮪獨抗議道:「從前高祖有約,非劉氏不王,今宗室且未曾加封,如何得封他人?」鬆與萌乃請先封宗室,後封諸臣,於是封劉祉為定陶王,祉系劉玄族兄。劉慶為燕王,慶系劉秀族兄。劉歙為元氏王,歙為劉秀族父。劉嘉為漢中王,嘉並見前。劉賜為宛王,賜亦劉秀族兄。劉信為汝陰王。信為賜從子。宗室畢封,乃封王匡為泚陽王,王鳳為宜城王,朱鮪為膠東王,王常為鄧王,申屠建為平氏王,陳牧為陰平王,張卬為淮陽王,廖湛為穰王,胡殷為隨王,李通為西平王,李軼為舞陰王,成丹為襄邑王,宗佻為潁陰王,尹尊為郾王。獨朱鮪辭不受命,乃令鮪為左大司馬,又使趙萌為右大司馬,李鬆為丞相,共秉內政。命劉賜李軼鎮撫關東,李通鎮荊州,王常行南陽太守事。趙萌有女,頗具姿色,由萌納入後宮,大得玄寵。因此玄委政趙萌,萌專權自恣,任情予奪,群小膳夫,都向萌極力逢迎,萌各授官爵,俱著錦衣,長安有歌謠云:「灶下養,中郎將。爛羊胃,騎都尉。爛羊頭,關內侯。」為此種種腐敗,遂致關中人士,大失所望。
  至劉秀得平邯鄲,遣使告捷,玄乃封秀為蕭王。秀受命後,不由的惶惑不定,晝臥邯鄲宮溫明殿中,默想方法。耿弇乘間趨入,向秀說道:「吏民死傷甚多,弇願歸上谷,添招兵馬。」秀應聲道:「王郎已破,河北略平,還要添甚麼兵馬?」弇答道:「王郎雖破,兵革方興,聖公無才,定難成事,恐不久便將敗滅了。」秀驚起道:「卿失言了,我當斬卿!」弇又說道:「大王待弇,情同父子,弇所以敢披赤心。」秀半晌才說道:「我何忍害卿?卿且說明!」弇申說道:「百姓患苦王莽,復思劉氏,聞漢兵起義,莫不歡騰,如脫虎口,復歸慈母。今聖公為天子,諸將擅命山東,貴戚縱橫都內,政治昏亂,比莽更甚,怎能不敗?大王功名已著,天下歸心,若決計自取,傳檄可定,否則恐轉歸他姓了!」前有鄧禹,後有耿弇,前推後挽,自見成功。秀聽了弇言,點頭無語。忽又有一人進言道:「大王請聽弇言,幸勿遲疑!」秀瞧將過去,乃是虎牙將軍銚期。小子有詩詠道:
  明良會合最稱難,要仗臣心一片丹,
  莫道攀龍原易事,庸材何自慶彈冠?
  欲知銚期如何陳詞,容至下回再敘。
  劉秀既娶陰麗華,復納郭氏女為室,陰先郭後,理應以陰為正妻,郭為次妻。乃以劉賜見助之故,加寵郭氏,厥後且立郭氏為後,名不正,則言不順,無怪其凶終除末也。本編於秀娶陰氏,不過標題,而獨乾郭女之成婚,特為揭出,所以志先事之未慎耳。王郎之敗,本意中事,以之敵秀,不亡何待?惟玄於入關以後,委政宵小,不思籠絡劉秀,徒假以蕭王之虛名,令秀速歸,是正所以促其離心耳。蛟龍得勢,志在奔騰,寧待耿弇銚期之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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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1-6 14:59:50 |只看該作者
第九回     斬謝躬收取鄴中 斃賈強揚威河右



  卻說虎牙將軍銚期,趁著耿弇進言的時候,也入內白秀道:「河北地近邊塞,人人習戰,號為精勇,今更始失政,大統垂危,明公據有山河,擁集精銳,如果順從眾心,毅然自主,天下誰敢不從?請明公勿疑!」秀聞言大笑道:「卿尚欲如前稱■麼?」原來銚期出薊州城時,為眾所阻,期奮戟大呼道:「■!」眾皆披靡,方得出城。看官道■字何義,古時惟天子出入,才得警蹕,蹕與■同,乃是辟除行人的意思。秀因期直前勇往,氣敵萬夫,平時很加器重,所以有此戲言。於是決計自立,出見長安來使,與言河北未平,不便還都,來使只好辭去。其實邯鄲內外,原已早平,就是鉅鹿,也相繼投降,秀不過設詞拒復,未肯西歸。從此秀自據一方,竟謝絕了更始皇帝。句中有刺。是時梁王劉永,擅命睢陽,永為梁孝王八世孫,更始元年由劉玄使永襲封。公孫述稱王巴蜀,見第六回。李憲自立為淮南王,見第七回。秦豐自號楚黎王,見第四回。張步起瑯琊,董憲起東海,延岑起漢中,田戎起夷陵,並置將帥,侵略郡縣。又有銅馬、大彤、高湖、重連、鐵脛、大槍、尤來、上江、青犢、五校、檀鄉、五幡、五樓、富平、獲索等賊,乘勢蠭起,名目繁多,多約一二十萬,少約數萬,大約不下數十萬眾,所在寇掠。秀擬出兵四討,先遣吳漢北往,調發各郡兵馬,幽州牧苗曾已到,不肯聽命,被吳漢拔劍出鞘,乘曾不備,把他砍死。當下奪得兵符,四處徵調,北州震懾,莫不望風而從,發兵來會,共計得數萬騎,由漢引兵南行。還有耿弇亦奉著秀令,至漁陽上谷二縣徵兵,亦收斬韋順蔡充,苗曾韋順蔡充共見前回。招得許多突騎,南下返報。可巧秀出至清陽,接著兩路人馬,自然喜慰。便拜吳漢耿弇為大將軍,往討銅馬賊。銅馬賊帥東山荒禿上淮況等,方在鄡城,鄡音梟。聞得劉秀引軍進攻,意欲先發制人,立即遣眾挑戰。秀卻令各軍堅壁不動,伺賊至他處劫掠時,卻潛出偏師,截擊要路,奪回財物,一面斷賊糧道。賊求戰不得,求食無著,勉強支持數日,累得饑乏不堪,夤夜遁去。漢軍從後追躡,到了館陶,大破賊眾,一大半棄械乞降,尚有餘眾四竄。適值高湖重連兩路賊兵,從東南來,與銅馬餘眾會合,又來抵禦漢軍。秀乃鼓勵兵士,進至蒲陽交戰,復將賊眾殺得大敗。賊勢窮力蹙,只好投降。秀封賊目為列侯,賊尚不自安,只恐將來有變。秀窺知賊意,飭令各軍歸營,自乘輕騎巡行各寨,降眾方相語道:「蕭王推心置腹,親疏無二,我等能不替他效死麼?」嗣是全體悅服。秀因將降眾分配各營,得眾數十萬,因此關西號秀為銅馬帝。莫非權略。
  秀又探得赤眉別帥,與青犢、上江、大彤、鐵脛、五幡,合十餘萬眾,在射犬城,當即乘銳進擊,連毀數十營壘,賊皆西遁。秀順道南略,招諭河內吏民。河內太守韓歆,舉城出降。歆同邑人岑彭,前曾受劉玄封爵,得為歸義侯,見第六回。嗣為淮陽都尉,道阻不得就任,乃至河內依歆。歆既出降,彭亦進見,面語劉秀道:「彭蒙前司徒矜全,未曾報德,今復得遇大王,願為大王效力!」秀溫語獎勉,即令彭與吳漢,往擊鄴城。鄴城由謝躬居守,從前與劉秀共定邯鄲,還屯鄴中,見前回。秀南擊青犢,曾使人語躬道:「我追賊至射犬,必能破賊,尤來在射犬山南,必當驚走,若仗君威力,擊此散虜,定可一鼓殲滅了!」躬亦稱好計。及秀破青犢,尤來果北走隆慮山,躬留將軍劉慶,及魏郡太守陳康守鄴,自率將士往擊尤來。偏偏窮寇死鬥,鋒不可當,躬反吃了一大敗仗,遁還鄴城。秀因躬留鄴中,動遭牽掣,此次乘躬外出,先遣辯士說下陳康,然後輕兵繼進,逕入城中。謝躬尚全無所聞,還至城下,門正開著,便縱轡進去,不意城門左右,埋伏漢軍,一聲鼓號,便把躬拖落馬下,用繩捆住。岑彭尚欲數躬罪狀,獨吳漢瞋目道:「何必再與鬼徒說話?」道言未絕,已從腰間拔出佩劍,手起劍落,把躬劈作兩段。當下梟首徇眾,眾皆懾伏,不敢異言。躬亦南陽人氏,與劉秀同鄉,前曾與秀相識,同事劉玄,至此積不能容。躬妻嘗密誡道:「君與劉公積有嫌隙,乃不知預備,恐遭暗算!」躬視為迂談,終為所戮。就是躬妻亦被陳康拘禁,連將軍劉慶也被拘住,結果是難免一死,同歸於盡。臣殉主,妻殉夫,也似不可厚非。
  吳漢岑彭,既平定鄴城,仍使太守陳康留戍,自引部兵回報劉秀。秀欲乘勝北上,略定燕趙,自思長安孤危,將來必為赤眉所破,因又擬遣兵西出,伺釁併吞。乃拜鄧禹為前將軍,特分麾下精兵二萬人,屬禹調度,所有偏裨以下,許得自選,指日西行。禹即部署粗定,向秀告辭,秀復問禹道:「更始雖入關中,朱鮪李軼等,尚據守洛陽,若我輩北去,將軍又復西行,他必來窺我河內。河內新定,地方完富,不可不擇人居守。究竟是何人可使,還請將軍教我。」禹答說道:「偏將軍寇恂,文武全材,足當此任。」秀點首稱善,遂召恂入帳,面授恂為河內太守,行大將軍事。恂先辭後受,並請任賢為助。秀因中說道:「從前高祖嘗任用蕭何,關中無阻。我今舉河內委公,願公堅守轉運,給足軍糧,率厲士馬,能勿使他兵北渡,便是現今的蕭酇侯。蕭何曾封酇侯。至若扼住河上,為公外援,我自當另遣良將便了。」恂拜謝而去。秀再命馮異為孟津將軍,使統魏郡河內各兵馬,屯守河上,拒遏洛陽,異亦受命啟行。既至孟津,擇要築壘,屏蔽河內,河內太守寇恂,越得安心籌備,具餱糧,治器械,接濟北軍,源源不絕。蕭王劉秀,自然放膽北進,往擊北寇去了。
  是時劉玄方封李軼為舞陰王,田立為廩丘王,使與大司馬朱鮪,白虎公陳僑,帶領部曲,號稱三十萬眾,保守洛陽,又令武勃為河南太守,管領糧食。聞得劉秀北行,將乘虛進攻河內,馮異早已料著,特寫了一書,遣人投與李軼,書中略云:
  愚聞明鏡所以照形,往事所以知今。昔微子去殷而入周﹔項伯叛楚而歸漢﹔周勃迎代王而黜少帝﹔霍光尊孝宣而廢昌邑,彼皆畏天知命,睹存亡之符,見廢興之事,故能成功於一時,垂業於萬世也!苟令長安尚可扶助,延期歲月,亦恐疏不間親,遠不逾近,公豈真能安居一隅哉?今長安壞亂,赤眉臨郊,王侯構難,大臣乖離,綱紀已絕,四方分崩,異姓並起,是故蕭王跋涉霜雪,經營河北。方今英俊雲集,百姓風靡,雖邠歧慕周,不足以喻。公誠能覺悟成敗,亟定大計,論功古人,轉禍為福,在此時矣!若待猛將長驅,嚴兵圍城,雖有悔恨,亦無及已!
  李軼得書,躊躇了好多時,暗想從前起事,本與劉秀兄弟,很相親愛,悔不該陷沒劉縯,構成嫌隙。現在劉玄庸弱,不足有為,赤眉渠帥樊崇逄安謝祿楊音等,分道入關,樊崇等見第七回。西兵連敗,長安危急,眼見他不能久存,若又事劉秀,恐觸彼前嫌,復難自全,不得已含糊作復,交與來使帶回。馮異正待使歸報,既得復書,忙展開一閱,但見書中寫著:
  軼本與蕭王首謀造漢,結死生之約,同榮枯之計﹔今軼守洛陽,將軍鎮孟津,俱據機軸,千載一會,思成斷金,唯期轉達蕭王,願進愚策,以佐國安人。
  馮異覽罷,已知軼意,當然喜慰。反間計已得告成了。遂只留數千人屯守,自督銳卒萬餘,北攻天井關,連拔上黨兩城,再回師河南,略定成臯以東十三縣,削平各堡,收降至十餘萬眾。河南太守武勃,聞得成臯一帶,俱降馮異,不由的憤懼交乘,忙率兵萬人,往徇成臯。到了士鄉亭邊,正值馮異引兵到來,兩下相見,不及答話,便即彼此交鋒。異軍素皆整煉,又皆是百戰雄師,無人可敵,偌大武勃,怎能抵擋得住?大約交戰了一二時,勃眾多半敗退,獨有勃不顧死活,還想上前廝殺,巧巧碰著大樹將軍,見前。橫刀攔住,刀戟相交,不到幾個回合,但聽得砉的一聲,勃首已經落地,太不經殺。敗兵慌忙逃散,一半兒做了刀頭鬼,馮異趁勢攻下河南。果然李軼在洛,不發一兵,坐聽武勃授首,袖手旁觀。異因李軼踐言,才將軼原書報知劉秀。秀此時已至河北,連破尤來大槍五幡等賊,追至順水北面,突被賊眾襲擊,倉猝抵禦,竟為所敗。秀只率數騎急走,後面有群賊追來,刃及馬腹,馬負痛欲倒,虧得秀縱身一躍,投落岸下。說時遲,那時快,將軍耿弇,帶同突騎王豐等,前來尋秀,見秀危急萬分,當即奮力殺賊,砍死賊目數人,方將餘賊擊退。王豐見秀在岸下,忙下馬引秀,把他扶起岸上,執轡相授。秀足已受傷,撫住豐肩,方得上馬。耿弇上前請安,秀顧弇微笑道:「幾為賊笑!」是鎮定語。言未已,又有賊眾鼓噪前來,耿弇忙彎弓力射,箭無虛發,射倒前驅賊數名,賊始駭退,弇乃保秀入范陽。餘眾為賊所迫,前已四散,及賊已退歸,才敢趨集,諸將大半聚首,互問主子,都雲不見,眾皆錯愕,不知所為。大將吳漢道:「卿等但期努力,就使我王失蹤,尚有王兄子等在南陽,何患無主呢?」諸將聽著稍稍安心。過了數日,才知秀已退保范陽,乃相偕往會。秀得收集將士,搜乘補闕,不到旬日,軍勢復振,乃復進兵安次,再擊賊眾。賊眾飄忽無常,一黨敗去,一黨復來,秀軍雖連日得勝,終究相持不下,五校賊尤為猖獗,競鬥不退。惱動了一位強弩將軍,姓陳名俊字子昭,籍隸南陽,目無北虜,殺到難解難分的時候,挺身突出,與賊渠短兵相搏,拖賊下馬,格去賊手利刃,揮拳擊賊,中腦斃命。再持短刀殺入賊隊,所向披靡,賊方才膽落,紛紛竄去。俊又當先追擊,直趕至二十餘里,斲死賊目數人,然後馳還。劉秀望見歎息道:「戰將若盡能如此,還有何懮?」力贊陳俊,與前文分敘中興功臣,同體異文。正贊歎間,陳俊已到面前,報稱賊眾已退入漁陽。秀且喜且懮道:「漁陽險固,賊若負弇自守,倒也未易蕩平!」俊答說道:「賊眾輕佻,無糧可因,全恃剽掠為生計,最好是我出輕騎,繞過賊前,諭令百姓堅壁清野,阻絕賊鋒,賊進不得食,退無所據,自然解散,不戰可平了!」秀依計而行,即遣俊帶領輕騎,馳出賊前,巡視民間堡砦,勸令繕守,且代為瞭望保護,所有田野積聚,一並收藏。賊眾無從掠取,果然饑乏,逐漸散去,劉秀益稱俊為神算。
  正要遣將平賊,適接到馮異捷報,附上李軼原書,秀覽罷後,即手書報異,略言季文多詐,切勿輕信。季文即李軼字。一面將原書頒示守尉,飭令戒備,部將多以為非策。哪知蕭王秀是計中有計,將乘此借刀殺人,報復兄仇。也是李軼自取其禍,不得謂劉秀忌刻。約閱月餘,軼竟被人刺死。主使的乃是朱鮪。鮪與軼同守洛陽,分領部曲,本來是沒甚嫌隙,至軼書宣露,鮪始知軼有異謀,使人斃軼。復遣部將蘇茂賈強,領兵三萬餘人,渡過鞏河,直攻溫邑,再由鮪自率數萬兵馬,進搗平陰,牽制馮異。警報與雪片相似,迭傳河內,太守寇恂,當即勒兵出城,移文屬縣,諭令發卒禦敵,同會溫下,軍吏都向恂諫阻,謂宜待眾軍畢集,方可前往。恂慨然道:「溫邑為郡城屏蔽,失去溫邑,郡城將如何保守呢?」遂不從眾議,驅兵急進。既至溫下,諸縣兵亦陸續到來,就是馮異也遣兵來援,士馬四集,旌旗蔽空。恂令士卒乘城,大呼劉公兵到,接連喧噪了好幾聲。望見敵軍陣動,便麾兵出擊,踴躍直前,敵軍裡面的蘇茂,最是膽怯,不戰先溃﹔賈強勉力支持,禁不住恂軍奮迅,只好退去。一經退走,陣伍便亂,那寇恂如何肯捨?自然招呼各軍,並力追來,漸漸逼至河濱。蘇茂渡河先遁,茂部下多半溺死﹔賈強遲了一步,即被恂軍圍住,一時衝突不出,竟至戰死。武勃不武,賈強不強,何況一庸弱的劉玄呢?殘眾不及渡河,都為恂軍所獲。恂長驅渡河,擬迫洛陽,可巧馮異亦引兵過河,擊朱鮪途次,與恂會師,同至洛陽城下,環攻了一晝夜。見城上守兵尚盛,料非旦夕可下,乃收兵退歸,各向劉秀處報捷。秀聞河內有警,唯恐失守,及恂書傳入,方大喜道:「我原知寇子翼可重任呢?」子翼即寇恂字,見前文。諸將聯翩入賀,並上尊號,秀搖首不答。忽有一將閃出道:「大王自甘謙退,難道不顧宗廟社稷麼?今宜先即尊位,然後可言征伐,否則彼此從同,究竟誰王誰賊?」快人快語。秀聞聲審視,見是前鋒將馬武,不禁作色道:「將軍休得妄言,莫謂鋼刀不利呢!」想是言不由衷。武乃趨退。
  先是武為綠林豪客,表字子張,也是南陽人氏。自從劉玄稱尊,武與劉秀同事劉玄,共破王尋,因此傾心劉秀,後來又隨謝躬同攻王郎,王郎破滅,謝躬受誅,武乃投入劉秀麾下,充當前鋒。秀愛他材勇,頗加信任,至此獨拒絕所請,引軍還薊。馬武履歷至此補出。復令馬武為先驅,耿弇景丹等為後應,吳漢為統帥,出兵數萬,窮追尤來等賊,斬首至三千餘級,直至俊靡,方才班師。餘賊竄入遼西遼東,為烏桓貊人所抄擊,殺掠殆盡。惟都護將軍賈復,追五校賊至真定,十蕩十決,大破賊黨,身上亦受了許多創痕,退臥營中,幾不能起。當下報達劉秀,秀大驚道:「賈復勇敢絕倫,我嘗不令他自統一軍,正恐他輕敵致傷,今果至此,豈不是失我名將?我聞他妻室有孕,如若生女,將來即為我子婦,幸得生男,我女即嫁彼為媳,不使他懮及妻子呢!」敘得得體。這一番言語,傳入復耳,復格外感激,靜心調養,竟得漸痊。因即馳赴薊城,與秀相見,秀慰勞甚厚,待遇益隆。複字君父,亦南陽人,少時習尚書學,師事舞陰人李生,李生見復英姿卓犖,許為將相器。後事漢中王劉嘉,任為校尉。及劉秀出略河北,復辭嘉從秀,戰必先登,不顧身家,真定一戰,受傷頗重,危而復安,好算得一大幸事。復亦二十八將之一。小子有詩贊道:
  摧鋒陷陣敢爭先,勇士輕生不受憐﹔
  幸有天心陰鑒佑,傷痕複合慶生全。
  賈復至薊,正值同僚諸將,共議勸進,復當然列名,究竟劉秀曾否允議,待看下回自知。
  劉秀之出師河北,為蛟龍出水之權輿,而其危難之處,亦不亞於昆陽遇敵之時。東北有群賊,西南有群敵,秀以孤軍支柱其間,一或失算,即有跋前疐後之虞,豈非危難交迫乎?幸而吳漢岑彭,誘斬謝躬,鄴城下而不懮牽掣﹔寇恂馮異,擊斃賈強,河內固而不患侵陵,故本回事跡頗繁,而獨以二事為標目,揭其要也。若夫賊眾烏合,本不足道,驅而逐之,尚非難事,然順水一役,以智勇深沈之漢光武,且為賊黨所乘,幾不得兑,戰事豈可輕言乎?故劉氏之得中興,雖曰人事,豈非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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