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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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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秋李子 -【寡婦恩仇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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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3: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別的話也罷了,這話卻是萱娘從不愛聽的,她把英姐抱在懷裡,英姐緩了過來,只覺得腳一陣陣的疼,摟住萱娘的脖子,只是撕心裂肺的哭,萱娘再是個剛強人,也一陣鼻酸,掉下淚了,劉姨娘滿眼是淚,使手去拉萱娘的手:「奶奶,使不得,這大腳姑娘,說出去,會讓人笑話的。」

  萱娘怒極,抱著英姐,手不好動,冷笑道:「人活這一世,笑話的多了去了,這樣就禁不住嗎?你是她親娘,聽了這哭,怎的不心疼。」這一句說出,劉姨娘的淚,滾瓜樣的落下來,哭道:「奶奶說的,自是不敢駁回的,只是奶奶,這疼了一時,那一世也就好了,若放了她這一時,只怕一世都不安寧。」

  萱娘見她哭的傷心,心裡也明了這世人眼裡,確是有些輕狂兒,以女子足大足小來斷人的,劉姨娘這般說,也是常理,頓了一頓,才輕歎道:「這男子若嫁的好,也罷了,若嫁的不得,還不如在娘家養了一世。」劉姨娘聽了這話,瞧見自己一雙尖尖小腳,當日也是叔洛愛的,卻終只是做了人的妾,心裡酸楚,一來自傷,二來傷女,那眼淚更是止不住了。

  王婆子見哭的這般熱鬧,左右為難,半天才上前問萱娘:「奶奶,卻是姐這腳。」萱娘還沒說話,劉姨娘抬起頭來,眼裡點點淚光,臉上道道淚痕,煞是可憐,萱娘到口的話又咽了下去,罷,自己雖是嫡母,這劉姨娘卻是她生身之母,若真阻攔了去,到時自己也不好做,長歎一聲,卻想把英姐抱給王婆子。

  英姐剛剛哭了停歇,就見王婆子伸手來接,慌得死死抱住萱娘的脖子,頭搖得更急:「娘,我不裹腳,我不裹腳。」萱娘的眼淚掉到英姐的臉上,用自己的臉貼一貼她的臉,啞著聲說:「英姐,娘是不願你裹腳的,只是你姨娘。」

  英姐又回頭看著劉姨娘,聲音哭的嘶啞:「姨娘,我不裹腳。」劉姨娘也只得英姐這一個女兒,平時寵愛得似掌珠一般,今日聽她哭得這般傷心,怎的不心疼,又被萱娘說了幾句,想來這小腳也沒甚用,定了定心,就對萱娘道:「罷,奶奶,英姐既吃不得這苦,也就罷了。」

  說著用手去摸英姐的頭:「英兒,你日後成了大腳,可怪娘今日狠不下心。」說話時候,眼淚也落到英姐臉上,英姐孩子家,聽的不給自己裹腳,不受苦痛了,哪想到長大後旁人的說話,只是點點頭。

  王婆子見用不到她了,嘴一撇:「奶奶,可不是小的在這說甚,姐若是那莊戶人家的女兒,不裹腳,也沒人說甚話,陳家也是大戶,怎能出不裹腳的女兒?」萱娘把英姐抱給劉姨娘,面罩寒霜,啐了王婆子一口:「呸,陳家能娶大腳的媳婦,出個把不裹腳的女兒,又有誰會來說淡話?」

  王婆子被主母罵了,自然不敢還口,卻還是低頭頭,小聲的說:「娶媳婦,自然是奶奶做主,只是這嫁姑娘,卻有好些妨礙。」萱娘皺眉,這王婆子說的也是實情,劉姨娘放軟的心,此時又硬起來,看眼萱娘,正要說話。

  外面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奶奶,何不學宋人之法,用布裹腳,日夜不放,這樣姑娘也不受罪,腳也不甚大。」眾人抬頭望去,見說話的是李成,他規矩立在門口,手裡還牽著昭兒,想是方才英姐哭的凶了,昭兒見她們亂成一團,這才去叫了自己的爹來。

  萱娘細一想,平日看閒書時,也見過這法子,只是一直不在心,今日李成這一提醒,卻也想起來了,笑道:「李管家這法子卻好,只是旁人知道的也好,更何況你一個男人?」

  李成依舊立在門外,微低了頭,一副恭敬樣子,見萱娘問,只是笑道:「素日我家也是這般,家祖在時,嘗言,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若似纏足這般,隨意折損,甚是不公,只是這世人卻以足大足小來輪,難塞悠悠之口,這才學了宋人的法子,只用白布包腳,雖不能似平時纏足的那般瘦小,卻也不甚大。」

  萱娘聽了,摸一摸英姐的頭:「好英兒,就用李管家的法子。」英兒聽的不把腳給折了,只是用布包好,雖悶的慌,卻不受苦,也點頭應了,萱娘這才命王婆子把英姐的腳帶解了,重新洗了,換布包好。

  李成見沒有他的事了,給萱娘行禮,自行退下,還沒走出,就聽見傳來這樣一聲:「喲,這青天白日的,一個大男人都跑到內宅來了,卻是成何體統?」萱娘聽聲音甚熟,卻是二奶奶的聲音,劉姨娘感到奇怪,怎的二奶奶來了,王婆子手裡在忙,心裡可是咯登一聲,怎的二奶奶來的這般快速?

  萱娘看一眼英姐的腳,卻是那三跟腳趾被彎向一邊,此時要把她掰直,英姐吃疼,緊緊拉住自己衣裳,萱娘自然不好出去,只是示意劉姨娘去迎,只是劉姨娘還沒起身,隨著環佩叮當之聲,二奶奶就進了屋。

  屋裡眾人忙給她行禮,二奶奶見王婆子正在給英姐裹腳,理了下手裡的帕子,哼道:「這裹腳受下疼,日後的受用不盡。」萱娘此時只顧著安慰英姐,那顧的上她,只是嘴裡含糊應道:「二嫂說的是。」

  劉姨娘招呼二奶奶坐下,小喜上茶來,二奶奶接過,喝了一口,才想起自己今日的來意,把茶碗重重一放:「三弟妹,別人說你在莊上養漢,我還不信,誰知今日一來,卻見弟妹不分內外,我這才信了。」

  萱娘此時把英姐安慰好了,喚個丫鬟來把她抱回房,昭兒也就跟著她走了,這才起身來到她身邊坐下:「二嫂說的,我卻不知?怎麼就不分內外,怎麼就在莊裡養漢了?」

  二奶奶本是外強中干類的,平日口舌上,是說不過萱娘的,此時卻當拿住了她的軟處,指著李成就道:「這成年的男子,還到了內宅,這卻是誰家的規矩。」萱娘忙碌半日,有些渴了,端了茶在飲,聽見二奶奶這話,心裡輕叱,連來找麻煩都說不出幾句硬氣話來,實在是。

  面上卻沒露出來,看眼李成,李成方才卻是想走,只是被二奶奶帶來的人攔住,此時尷尬的站在外面,面孔都紅透了,萱娘微笑,把杯子放下,手支住下巴,看向二奶奶,眼裡可全是笑意:「二嫂說的,我要養漢,卻也要人證物證俱在?」

  說著攤開手,對二奶奶道:「人證呢?物證呢?二嫂卻是拿出來啊?」二奶奶臉一繃,沒想到反被萱娘將了一軍,雖有個把人向自己通風報信,卻難道此時說出來?萱娘見二奶奶說不出話,起身到外面,對被攔住的李成道:「你且自去做事。」

  李成瞧一眼那些攔住他的人,萱娘在陳家掌家數年,雖現時分家單過,余威尚在,她眼睛一掃,那幾個婆子怎敢再攔住李成,都讓開了。

  二奶奶此時醒過味來,忙的出來,只是她是小腳,走的急了不免有些要倒,扶住門框道:「三弟妹,你這般袒護一個下人,說出去,誰都不信。」萱娘回頭輕笑:「二嫂這話說的,我們做上人,難道刻薄下人才是理了,都照了這般,那誰還肯做事?」

  二奶奶面皮紅了紅,心裡暗罵,沒想到這萱娘,嘴頭還是這般厲害,自己今日卻是來抓奸的,無絲也要弄出有線來,站直身子道:「三弟妹,那些閒話,說它做甚,只是你養漢這事,卻不是一人說起。」

  萱娘頭微微揚起,看向二奶奶,唇邊的笑意越發深了,看在二奶奶眼裡,卻是有些刺眼,她正待說話,萱娘臉上的笑意一收:「二嫂,人證物證?若缺了這任一樣,也休怪做弟妹的,卻請族裡長輩來說理。」

  二奶奶知道口舌是說不過她了,心一橫,就往背後叫王婆子:「你還不出來,卻是在我面前怎麼說的?」萱娘見王婆子畏畏縮縮出來,心裡暗歎,也不說話,只是看著二奶奶,王婆子來到她們面前,不敢抬頭看萱娘。

  二奶奶急得使手去拉王婆子的衣裳:「你前日遣個小廝來找宋媽,宋媽回來和我是怎的說的,你全忘了不成?」王婆子此時的嘴,就似被魚膠粘住,若要說,得了二奶奶的賞,自己丈夫那頭不好交代,若不說,這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二奶奶也不是甚好惹的,只是左右為難。

  萱娘見這般,冷笑一聲:「二嫂,這要找人通風報信做眼,卻也要尋個好的,似這般拿不出手的,二嫂拿來何用?」二奶奶聽了這話,臉皮更是漲的通紅,把王婆子推一把:「怎的這般不中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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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4: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王婆子聽了這話,只是垂著頭,絞著手,甚話也不說,萱娘說完那話,又見王婆子這般動作,對二奶奶道:「二嫂,難不成真要做弟妹的,請族裡長輩來,辯一辯這理?」萱娘說的是輕飄飄的,聽在二奶奶眼裡,卻似打雷一般,她的臉色,此時也從紅色變成了腳上孝鞋的顏色,指著李成就對萱娘道:「這男子,是怎的出現在這內宅的,什麼樣的人家,也總要分個內外。」

  萱娘揚聲大笑,笑的都直不起腰來,笑罷了才直起身來對二奶奶笑道:「二嫂,這是什麼地,你可細瞧了,這可分不了內宅來,從這出去,就是議事的廳了,平常男子也不能來這,可是萬一著了火呢,出了事呢,沒人幫忙呢,難道還死守著那內外之別,讓男子進不來?」

  萱娘這番話,說的二奶奶不知如何答話,她怔了半日,才冒出一句:「可是這也沒著了火?」萱娘瞇起眼睛,看向二奶奶,還當她有了長進,誰知還是和原來一般,笑吟吟的道:「二嫂,方才確是有點急事,李管家這才來了。」

  說著略停一停,笑道:「二嫂,就算要做些甚,這青天白日,又有這麼些人,可有這麼傻的人嗎?」這話卻是刺著二奶奶的,二奶奶看著萱娘那笑盈盈的臉,暗自懊悔不該不聽二爺的話,卻還要嘴硬:「這寡婦門前是非多,這成丁的男子就不該在這。」

  萱娘哼了一聲:「好,就依二嫂說的,全要三尺的孩童,但這收租也要那孩童去做嗎?這要採買,也要他們嗎?」見二奶奶答不上來,萱娘招呼劉姨娘上了茶水,自取一杯,虛讓一讓二奶奶,施施然等著二奶奶說話。

  二奶奶此時雖口乾舌燥,卻也不好拿了茶飲,只是低著頭,想著對策。等了一會,萱娘才揮手對李成道:「你自去忙。」李成施了一禮,也就走了,二奶奶帶來的人見了萱娘這般,自然也不敢再攔,二奶奶面上又是紅了又白,咬牙道:「既沒事,我就回去了。」

  說著就招呼自己帶來的人,要回去,萱娘叫住她:「二嫂,做弟妹的,也想勞你的駕,在這多停一停,等請了長輩來,再來說說這理。」二奶奶羞憤回頭,盯著萱娘,見萱娘只是玩著手中的帕子,全不言語。

  這時王大匆匆進來,對萱娘道:「二爺來了。」萱娘聽了,眉頭一挑,看向二奶奶,唇邊的一絲笑容卻是說不出的嘲諷:「喲,這二伯可是怕嫂子孤單,還特意來接。」說著伸手去拉二奶奶:「二嫂,走吧,親自把你送給二伯去。」

  說著也不等二奶奶回話,就拉著二奶奶到了正堂,二爺在堂裡踱著方步,方才王大只請他到這裡坐,他雖著急,卻不好硬闖,聽見腳步聲,回頭看萱娘手裡拉著自己那不爭氣的,灰頭土臉的娘子進來,心裡對二奶奶的厭惡又添一分,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人,和她說過多少回了,全是不聽。

  卻也要笑道:「三弟妹,你嫂子聽了奸人挑唆,才誤以為弟妹做出甚不名譽的事,我陳家族裡,誰不知弟妹心似日月般高潔。」萱娘站定,也不行禮,只是微微笑道:「二伯這話說的,卻也羞煞人也,這挑唆不挑唆的,誰也不知道,只是二伯,這外頭的事,本是二伯做的,何苦讓本主內的二嫂來呢?」

  二爺面一下紅,一下白,反對萱娘拱手道:「弟妹說的很是,這實在是我思慮不周了,還望見諒。」萱娘這才放了二奶奶的手,把她往二爺這邊推去:「二伯這般說,做弟妹的也只好罷了,只是若有下次。」

  說著萱娘一雙明目,在二爺夫妻臉上掃來掃去,吐出一句:「做弟妹的,也少不得要找四叔他們來說說了。」二爺拉了一把還有些不甘的二奶奶,連聲道:「極是,極是。」萱娘臉一凜:「想來二伯家大業大,家裡事忙,就不留飯了。」說著招呼王大:「王主管,替我送送二伯。」

  說著也不等說別的,就走出正堂,也不理二爺夫妻臉上是何表情。

  萱娘來到院裡,王婆子直挺挺的跪在院子當中,劉姨娘站在一旁,卻不知怎生是好,見萱娘回來,忙上前道:「奶奶,這王婆子,自你走後,就跪了下來,怎的說也不起來。」萱娘嗯了一聲,走到王婆子面前,看了半日,才問道:「你且說說,除了你,還有誰?」

  王婆子手心裡捏了把汗,她也不知哪裡來的急智,就跪了下來,等萱娘處置,此時日頭雖有點偏西,卻還是很辣,跪了這小半個時辰,卻也曬的頭昏眼花的,聽見萱娘回來,忙精神一振,重又跪的筆直。

  誰知萱娘旁的不問,卻問這個,偷眼看時,只能看到萱娘孝鞋,自然看不到萱娘神情,半日才說出一句:「沒的旁人,全是小的不智,得了那二奶奶的好話,這才。」

  萱娘蹲下身來:「是嗎?那照你這般說,我這裡,你卻是容不得了?」這話若早幾個月說,卻是王婆子求之不得的,這時節,自己的男人卻當了主管,想來也會有些好處,怎好辭了這裡,再投別處,再說這樣事情,被人打聽出來,也沒有好去處。

  忙膝行兩步,拉住萱娘的裙邊道:「奶奶,全是小的一時貪心,才這般,還求奶奶別辭了我去。」見萱娘不理,又連打自己兩個嘴巴,只是苦苦哀求。

  這時王大送了二爺夫妻,卻來回話,見自己婆子跪在那裡,他也隱約聽了這些風聲,重重歎了口氣,上前給萱娘跪下道:「奶奶,這也是老奴教妻不嚴,才惹出這等事情,奶奶也不要為難,老奴把賬理一理,就帶了這婆娘,辭了這裡,另去投奔人家。」

  王婆子聽的王大要辭了這裡,嘴一張,就要哭出來,王大低叱道:「你還有臉哭,做下人的,本就該盡力才對,瞧你做出的是甚事。」說著就轉頭對萱娘道:「奶奶的好,老奴也記早心裡,只是這婆娘,若是尋常的偷嘴甚的,老奴也就老了臉皮,留在這裡,這等事情都出了,萬不可再留。」

  萱娘細聽了,才歎氣道:「王主管,你卻是個好人,請起來。」王婆子聽的萱娘只叫王大起來,還當萱娘雅做主讓王大休了自己,心裡更慌,哭的更大聲了。

  萱娘擺一擺手:「罷了,王婆子,你也別哭了,只要我方才的那句話,你回了,看在王主管面上,也就罷了。」

  王婆子看眼自己丈夫,見他不說話,遲疑半日才道:「卻是當日吳三和我家的抱怨,說奶奶對李成如此好,過段時日,定會讓李成主理家事,要我家的和他在奶奶面前,進些讒言,說把李成趕走。」

  萱娘打斷她:「那這和今日二嫂來的?」王婆子訥訥的說:「卻是吳三說了,沒甚大事,定趕不走,我卻不巧和吳三嫂子說了二奶奶和小的說的話,吳三這才讓小的去稟告了二奶奶。」

  劉姨娘聽完,對萱娘道:「奶奶,怎的這人心,怎的這般。」萱娘瞧她一副急模樣,知道她雖為妾室,卻沒甚壞心,在娘家時,也是當寶貝樣的,若不是家道中落,也不會來陳家做妾,拍了拍她手:「這世人的心,不足之處多了。」

  說著轉頭對王大夫妻道:「念在王主管為人好的份上,王婆子,你也就留。」王婆子又連連磕頭,萱娘道:「王主管,卻累你,把吳三夫妻叫來。

  王大忙又行一禮,爬起身就前去叫吳三夫妻。王婆子臉上紅紅白白,萱娘歎道:「你也起來吧,這濕地裡跪著,也是不易。」王婆子更為羞慚,紅著臉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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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34:1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家計

  吳三兩口來的時候,見萱娘神色平靜,和劉姨娘在那裡說話,吳三卻不知萱娘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本以為萱娘把自己兩口叫來,定是要打罵一頓,卻沒見有家人手裡拿著棍棒,還是戰兢兢給萱娘磕了頭。

  萱娘把他夫妻叫了起來,讓他們在旁邊站著,卻也不說話,只是舉著手,看自己手掌在陽光裡的影子,吳三夫妻更是不懂,大氣也不敢出,半天萱娘才放開手,看向吳三夫妻,臉上還是那副笑模樣:「吳主管,方才可看到什麼?」

  吳三搖頭,萱娘又看向吳三嫂子,吳三嫂子的頭搖的比她男人還要急,萱娘起身,指著那陽光進來的地方對吳三夫妻道:「平時見不到的,還當什麼都沒有的,方才日頭一照進來,就全看到了,難不成你們都無所見?」

  吳三夫妻呆呆的順著萱娘的方向看去,見陽光照到的地方,更明了不說,這 屋裡也能看到灰塵飛舞,吳三還沒反應過來,他娘子要機靈些,瞬時臉就紅到脖子那了,半天才說出一句:「奶奶靈性,奴們是跟不上的。」萱娘揮手,對他們道:「縱有靈性,也擋不住別人刻意欺瞞不是?」說話時,唇邊雖有笑意,但眼裡的光,掃到吳三夫妻那裡,他們頓時覺得衣服穿少了些許。

  吳三嫂子聽了這話,事已至此,既能容了王婆子,只怕說幾句好話,也能容了自家,忙撲通跪下,見吳三還愣在那裡,也拉了他一起跪下,對萱娘道:「奶奶,這事卻是奴當家的,糊塗油蒙了心,才想出的法子,還望奶奶恕罪。」萱娘收起笑意,手隨意搭在椅邊,看著他們夫妻:「嫉妒之心,本是可怕,為了嫉妒之心,做出這種事來,更是可怕。」

  吳三夫妻的臉都是紅的,只是垂著頭,不敢說話,萱娘過了一時,才歎氣道:「你雖來我陳家不長,在嚴家,卻也是老家人了,既來到我家,怕主家孤兒寡母,不好過日,辭了去,也是常事,誰知留到留了,卻在背後搬弄是非,嫉妒賢能,你說,我能容你否?」

  吳三夫妻的汗,也顧不上去擦,流的滿臉,只是不敢說話,磕頭不止,萱娘重重歎了一聲:「罷,你們也不過低下人,能這樣想,不過是低下人的常心,我這裡你們留不住了,我給你存分體面,帶著你們的兒子,還有房裡的財物,再去支五兩銀子,自去吧。」

  吳三夫妻見話說到這份上,那還敢再行討饒,又磕了幾個頭,滿面羞慚的出去了。

  等他們夫妻走了,一直沒說話的劉姨娘才問道:「奶奶為甚留了王家的,卻要趕了吳家的?」萱娘看她一眼,輕輕一笑:「你啊,都在我房裡那麼久了,也沒學著點,這王家本是老家人,他又是極老實的,自然也會拘著婆子,況且沒逐了出去,更會賣力幹活,這吳家。」萱娘用手撐住下巴,歎氣道:「兩口可都不是好的,不趁著攆出去,還等甚麼?」

  劉姨娘點頭,又想起來:「那為甚還要給他五兩銀子?」萱娘瞥她一眼,伸手拿茶過來吃:「你可知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凡事不可做絕,若真是光身趕出,這氣是出了,後患可說不準,況且他們見了他家從這裡出去,卻是都齊全的,自然他說的話,也沒幾個人信了。」

  劉姨娘恍然悟了,頻頻點頭,歎道:「奶奶這等才智,別說女子,就連男兒也比不上。」萱娘樂了:「好了,別贊了,吩咐廚房做飯,折騰一天,我是又累又餓。」說完再伸個懶腰:「虧了是你,換了別人,只怕嫌我太過 能了,沾不到好處。」

  劉姨娘知道她這話說的是誰,嘴裡應著,腳步動著準備出去,只是終是忍不住,又停住腳步,對萱娘道:「奶奶,那二奶奶呢?」萱娘正轉著脖子,聽了這話,停下來,沉吟道:「二嫂她,是為小人而無智。」見劉姨娘又皺眉,萱娘笑道:「罷了,時日還長,以後你慢慢學著,哪有一天就全想學到的。」

  劉姨娘點頭,低頭出去,此時是六月天,院子裡的幾株花木開的也好,劉姨娘想起時日還長這句話,回頭看眼萱娘,不禁歎氣,自己不過英姐一個女兒,就算守,那貞節牌坊也落不到自己頭上。

  吃過飯,掌了燈,萱娘在燈下瞧著留哥和玖哥弟兄做功課,玖哥已經在學作文了,留哥開蒙不久,只是在練寫字,寫幾個,萱娘瞧一眼,看他寫的周不周正,劉姨娘在一旁做針線,不時抬頭笑笑。

  玖哥念了一會,手裡的筆握起又放下,萱娘雖在教留哥寫字,卻也在留神他這邊,眼也沒抬,手握住留哥的手,讓他寫的再直些,嘴裡道:「玖兒,你今日卻是為甚心神不寧?」

  玖哥聽了娘這樣說,細想一想,這事還是要告訴娘,起身就對萱娘跪下:「娘,兒子有一事要求娘准許。」萱娘見了玖哥這架勢,不由做正身子,皺眉問道:「玖兒,你卻是有何事要求娘?」玖哥臉漲紅了半天,才開口道:「今日先生講的,孝為大道,兒子就想,父親身死異鄉,屍骨都沒還鄉,兒子已過十歲,弟弟還小,自然要學了那孝子,前去山東尋父親的屍骨。」

  話還沒說完,萱娘就聽到劉姨娘嗚咽出聲,轉頭看時,劉姨娘用手緊緊捂住嘴,眼裡已全是淚光,萱娘歎氣,把玖哥拉起來,摸著他的頭道:「兒,娘知道你一片至誠之心,只是娘也要告訴你,不提那一路不易,就說現時你弟弟妹妹都小,娘和你姨娘又都是女人,出頭露面甚有不便,還望你早日長大,支撐門戶,若你這一路去了,遇到個山高水低,自己的孝心沒盡到不說,你死去的姨娘,在地下魂靈也不安的。」

  玖哥見娘不允,皺眉細想後又道:「娘說的也是,只是做兒子的,怎麼忍心讓爹的屍骨拋撇異鄉,這也不是為人子的道理。」萱娘正待再講道理,已經停下寫字的留哥道:「哥哥,娘說的也是,我們現時還小,等再長大些,力氣大了,就去尋爹。」

  萱娘拍拍留哥的頭,笑道:「兒,你日後可要記得這話。」留哥不好意思起來,摸摸腦袋,低下頭只是不說話。

  劉姨娘感傷一會,見玖哥想是依了留哥的話,也不說去找叔洛的話了,這才起身,臉上強擠出笑容過來道:「兩個哥兒這般懂事,奶奶還發愁什麼,定還有大福。」萱娘見她臉上有些愁苦,也只得安慰道:「他們成人,不也是你的大福?」劉姨娘心下一動,卻也沒說甚,萱娘心底暗自歎氣,招來奶媽,讓她帶留哥他們下去睡覺,兩個孩子行過禮,這才下去。

  萱娘招呼劉姨娘坐下,拉著她的手道:「妹妹,今日和你說句話,也別論甚嫡庶,只當姐妹一般。」劉姨娘忙起身:「奶奶要有甚麼吩咐,吩咐奴就是。」萱娘把她依舊拉了坐下:「只有我們兩個,你也無須立那些規矩,坐下說話。」

  劉姨娘這才又坐了下來,萱娘沉吟一會,才道:「這話,卻是原先我也問過你的,爺的服滿後,可有別的計較?」

  劉姨娘沒料到萱娘說的這般直接,心下早轉過千百個念頭,半天才垂下頭,吐出一句:「英姐還小,奴。」萱娘聽了她這話,心下明白了許多,拍了拍她的手道:「但等服滿了再說,現時夜了,你卻睡吧。」

  劉姨娘起身又福一福,這才退出去。萱娘揉揉額頭,看情形,劉姨娘是不願守了,也是,她只得一個女兒,又是妾室,守也無干,況且有自己也夠了,怎還再多添一個,叔洛當日在時,夫妻情愛也不過如此,萱娘思量定了,自轉回房。

  吳三夫妻被逐,收租等事,自然就落到了李成頭上,他雖是世代經商之家,從小又是在書齋裡長大的,地裡的這些事也不甚通,卻喜得肯下工夫去問農人,也不裝腔作勢,對莊戶人都禮貌如常。

  秋租收完之時,莊子裡的莊戶都對李管家稱贊不已,李成也全不驕惰,只是依舊做他的本分。

  萱娘看在眼裡,對他的人品更信一份。這日租子都已收齊,糧稅也已納完,李成把賬目理一理,就要來辭萱娘。

  萱娘聽的他說,要回寧波重尋親戚,也好把家業重振了,微微皺眉,對李成道:「李管家,我旁的也不問你,只是想問問,當日來湖州是為甚來的?」

  李成奇怪,這不是早就說過的,依舊恭敬答道:「卻是來投親的。」萱娘點頭:「那當日為何不在寧波就地尋親?」李成被萱娘問住,半日也回不上來。萱娘見他這般,招呼他坐下,瞧著他,款款的道:「李管家,我並不敢以恩情壓你,只是李管家也要為昭兒想想,她年紀幼小,又是沒娘的孩子,在這裡,衣食好歹也有人照管,若李管家帶了她回去了,卻無人照管了。」

  李成不等她說完,就訥訥道:「奶奶,昭兒定不會賣到府上的。」萱娘手一擺:「我也知道,你是好人家出身,自家兒女,自然捨不得為奴為婢,我也做不出那等拆散你父女的事情。」

  李成的一顆心又放了下來,聽萱娘道:「李管家,這租子收了,你也知道,種田雖是本等,這一千畝的租子,拋掉糧稅,剩下的也只夠一家人嚼裹,若遇上荒年,還要緊著些過。」李成見萱娘突然算起賬來,心裡感到奇怪,抬眼望萱娘。

  萱娘頭上的銀釵上的珠子好似只輕輕一晃,順著日頭,讓李成的眼睛被刺了一下,隨即又轉去了,萱娘依舊道:「我雖是個女人,卻也想著給兒女們留點產業,免得惹人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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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李成面上雖依舊恭敬聽著,心裡卻也起了計較,只是不知萱娘的意思和自己想的,可是一般,果然就聽萱娘道:「前些時日,我也命人去打聽過,甚生意好做,只是他們大都是生意行中不行的,也沒打聽出什麼道道,這才想著請教李管家。」

  李成此時計較完了,剛預備開口,卻又覺得不妥,躊躇了會,只是沒開口,萱娘也不著急催他,只是端了茶,吹一吹上面飄的葉子,喝一口才開口笑道:「這龍井茶,果然極好,只怕他日去行商時,就沒有這般好茶了。」

  李成聽了萱娘這句,抬頭道:「奶奶,並不是小的怕吃辛苦,只怕。」萱娘把茶杯放下,抬頭笑道:「只是怕折了本錢,被人埋怨?」李成剛說的一個不字,卻又垂下頭。

  萱娘歎氣,正色道:「李主管,我雖是個女流,自認也有丈夫氣,這做生意,本就有賺有折,一味只想著折了本錢,而不敢去做的,豈不沒了氣概?」

  李成聽了這話,起身對萱娘行個禮道:「奶奶所言不差,只是人言可畏,前些時日,不是還有。」話沒說完,萱娘句抬頭看他一眼,眼裡雖是無波,李成卻也覺得自己這話說的不對,閉口不言。

  萱娘眉一挑,朗聲道:「我當日若怕了是非,不就從了大爺他們的話,把三個孩子都交與他們管教,自己和劉姨娘小院一所,安穩在裡面守節就好,怎會還有分產之事?做人行的正,哪怕影子歪,怎的你一個男子,也這般畏首畏尾,似那般酸腐秀才,當女子守寡,只當守著產業,全不想生發一事?」

  萱娘的話,卻說的李成汗淋淋的,他深行一揖:「奶奶卻是這般有見識的女子,倒是之前我小看了。」

  萱娘輕輕抬起下巴,唇邊露出一絲笑意,道:「李管家,話就說在這裡,你若想回轉寧波,就結了工錢自去,若不想,我這裡還有幾兩零碎銀子,你拿去,做行生意,我也不說你是我的管家,只當請個伙計,賺來的錢,五五分賬,若折了。」

  萱娘頓一頓:「只當遭了災,全是我的。」李成抬頭看著眼前的萱娘,原先一直當她只是個見識不出閨門之外的女子,雖有些才智,也不過就是這院內之事,誰知今日這番話,卻讓自己這個須眉男子也不禁慚愧,誰知裙釵輩裡,竟有這等人物。

  思量了下,這才重新拱手道:「奶奶大智,實在令小的慚愧,奶奶既做這等想,寧波那裡,卻也還有些故交,卻是往那邊走一遭去。」

  萱娘這才放下心來,起身道:「既這等,你也無須自稱小的,沒的說出去惹人笑話。」李成面紅一紅:「既這樣,在下挑個日子,就先往那邊走一遭。」

  萱娘點頭,欲舉步之時,又回頭笑道:「昭兒你且放寬心,我會當親女兒一般看待。」李成又是一揖,萱娘這才進去裡面,李成贊歎一番,自己回房打點行李,掌燈時分,卻是萱娘遣小喜拿了一包銀子,李成收了,打開看時,裡面卻是二十兩銀子,小喜又道,萱娘說了,昭兒就抱到內院和英姐作伴,李成應了,收拾了昭兒的幾件衣裳,打個包袱,小喜手裡抱了孩子,胳膊上挎了包袱,自進去了。

  萱娘此時還在和劉姨娘在燈下做針線,昭兒來熟的了,行了禮,就去和英姐一塊,坐著玩耍,英姐雖用白布包了腳,不受那折骨之苦,卻是日夜不解,也覺得煞是辛苦,問過昭兒,知她沒被包腳,丟下手裡的東西就賴到萱娘懷裡,扳著她的脖子撒嬌:「娘,女兒要像昭兒一樣,也不包腳。」

  萱娘還沒說話,正在寫字的留哥抬頭了,對妹妹做個鬼臉,手裡的毛筆也不放下,搖頭晃腦的道:「大腳姑娘都嫁不出去,到時候你別哭。」英姐見哥哥說她,鼓起腮幫子,不服氣的說:「家裡那幾個媽媽,不就是大腳。」

  留哥還是笑嘻嘻的樣子:「那些可是下人,你見誰家的千金,是大腳的?」這話把英姐問住了,她低頭去看,恰看到萱娘的腳,抬頭就對留哥道:「娘不也是大腳。」留哥說話溜了,脫口而出:「正是娘是大腳,爹才有了姨娘,似二伯母一般,源哥哥才沒有姨娘。」

  話沒說完,就聽見萱娘咳嗽一聲,留哥也自覺的這話說的不中聽,吐一吐舌頭,把筆放下,坐到萱娘身邊,也搬住她脖子道:「娘,這只不過是說說而已,二伯母的腳再小,卻也不似娘一般好。」

  萱娘心中微微的怒氣,被他這樣一說,全不在了,點點他腦袋:「日後可要記得,娶的媳婦,人品好就好,管她什麼大腳小腳。」留哥點頭如搗蒜一般,正安靜看書的玖哥見到留哥對萱娘撒嬌,萱娘又替留哥整一整衣裳,心下不由有些黯然,卻見萱娘向自己看來,收了心緒,起身對萱娘行個禮:「娘的教導,兒子記下了。」

  萱娘無奈,玖哥雖是從小在自己身邊長大的,卻架不住大宅裡人多嘴雜,有心挑撥的早把玖哥的身世告訴了他,自此也就生分了些,卻也越發懂事了,想到這,萱娘把他拉過來,兩兄弟站在一塊,笑道:「這樣最好,今日也晚了,下去歇著吧。」

  兩孩子走了,劉姨娘見英姐也困了,在她懷裡頭一點一點,起身扶住她道:「奶奶,那我們也下去了。」萱娘點頭,招呼一直乖巧的坐在一旁的昭兒跟著劉姨娘去了,回頭又吩咐小喜去找幾件衣裳出來,改小了給昭兒穿。

  小喜一邊應聲去找,一邊道:「奶奶,那李成,奶奶就這等信的過。」萱娘閉著眼,用手捶著肩頭,道:「疑人不用,況且這幾個月下來,這李成是個甚樣人,也看的出來。」小喜嗯了一聲,拿了衣裳出去,交給劉姨娘後又回轉來。

  卻見萱娘趴在桌上睡著了,小喜不由暗自歎氣,自己主母雖能幹,始終是沒了漢子,就跟少了天一樣,想起那日回去,別人在自己面前說的話,上前輕輕推了推她:「奶奶,這桌上涼,還是進屋裡睡去。」

  萱娘打個呵欠,笑道:「年紀漸老,這麼一會就睡著了。」小喜不由也覺得心酸,上前扶住她道:「奶奶,卻是那日大奶奶身邊的吳媽媽說,奶奶雖能幹,卻是外面也沒個男人支撐,她家的田地,卻委了大奶奶娘家兄弟照管,每年不過算一算賬就罷,奶奶何不也這樣,也省了好多心事。」

  萱娘腳步緩慢的走著,聽了這話,側頭看眼小喜:「這樣說,卻是好心?」小喜點頭,萱娘拍一拍她的臉:「丫頭,你到我身邊快十年了,我是個甚樣人,你還不知道嗎?」小喜點頭:「奶奶聰明能幹,這是都知道的,卻是家裡總沒個男人,奶奶拋頭露面,總是對奶奶的清譽。」

  萱娘歎氣,抬頭看天邊的月牙,雖只一彎,卻很明亮,照在院裡,越發清冷,萱娘半日才道:「小喜,田地的事,我們卻是和大房不同,他們還有鋪子,田地的收成,不過就當是給人零花,我們吃穿卻全要在這田地上來,若自己不看緊些,到時花費了,我豈不落人口舌?」

  小喜低頭:「奶奶,卻是奴思量不周。」萱娘微笑:「說起來,你卻也是為了我好。」此時已經進到房內,小喜點了燈,把床鋪好了,這才請萱娘安歇。

  田裡的事情完了,在萱娘白日卻也無甚事,只是夜裡照管兩個兒子讀書罷了,李成一去卻也去了一月有余,萱娘面上仍平靜無波的樣子,劉姨娘數次想開口問她,卻是行商之人,出去一年半載沒個音信,也是常事,遂也閉了口。

  本來這日子過的平靜,卻是你不去找事,事自來找你。這日萱娘和劉姨娘正坐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針指,卻見小喜走路帶風過來,還沒說話就急得要掉淚般:「奶奶,那宋家的,又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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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宋家,萱娘輕輕皺起眉頭,劉姨娘看看萱娘的神色,小心的對萱娘道:「奶奶,這宋家不是早在三年前,就定了,再不來的嗎?怎的現在?」

  萱娘把手裡的針線放下,對劉姨娘道:「我去看看,你拘著孩子們,別出來前堂。」說著就帶著小喜走了,路上,萱娘雖腳下行動,嘴裡也不停:「小喜,他們來了幾次了?」

  小喜啊了一聲,才小聲的說:「三次了,連這次。」萱娘猛的停下,小喜垂著頭道:「奶奶,卻是奴怕奶奶分心,才沒說的。」萱娘歎氣:「想必這次是處置不了了?」

  小喜點點頭:「是,奶奶,前兩次還好,不過就是給了點糧食和衣服,就走了,但是這次,他們非要見玖哥。」萱娘拍拍她的肩:「好了,你也是怕再給我添事,怎的這次又要吵著見玖哥。」

  小喜被問的眼淚又差點下來了:「奶奶,你去瞧瞧就知道了。」此時已經來到堂前,一眼望去,堂中除了王大在宋老大面前說著什麼,宋老大自那次上門來吵過,和陳老爺定了約,拿了五十兩銀子之後,萱娘還是頭一次見他,他穿著卻比那時要光鮮些許,竟還穿了件綢衫,腮邊的鬍子也刮了下去,雖依舊和王大歪纏,卻不是似平日般只知粗喉大嗓的嚷。

  萱娘輕一打量,又轉向堂裡另一個從沒見過的女子,瞧她卻也是頭髮梳的油光水滑,不知使了多少頭油,一邊歪戴了個銀絲的髻,另一邊側戴了兩朵大紅的絹花,頭上還插了一支金簪子,臉上抹的是紅紅白白,手裡也戴了三四副金絲絞的鐲子。

  雖是十月天氣,卻還是穿了粉色紗絹做的襖子,底下是血點般紅的裙子,總算還穿了個紅色潞綢做的背心,雖規規矩矩的坐著,不時幫一幫腔,卻一雙眼睛嘰裡咕嚕,只是亂看,容貌也還生的周正,瞧起來也是個半老徐娘的樣,萱娘不由皺眉,聽的宋老大已喪了妻子,也沒聽說續弦,這卻是從哪裡找的一個女人?

  卻還是咳嗽一聲,徑自到主位坐下,王大看見她出來,心裡不由寬心,忙丟開宋老大這面,上前對萱娘施禮。

  宋老大瞧見萱娘出來,他卻是知道萱娘的厲害的,本是大模大樣坐著的,不由的站起身來,女子也跟著站起,不忙行禮,看見主母出來,不免也打量了萱娘一番,見她三十上下,頭上首飾少少,身上不過就是家常衣服,走路之時,雖腳步在裙裡,卻也能看出是雙大腳,又見她面相溫和。

  心裡就帶了幾分不屑,她再能幹,不過也就是個失了夫主的寡婦,定是宋老大這鄉下人沒見識,才害怕她,這等好機會,可以發一注大財的時候,這樣女人,定在自己手上過不了幾下。

  宋老大見萱娘不理他,悄的上前拉拉那正在打量女子的袖子,讓她起來見禮,女子忙輕移蓮步,走上前去,嬌滴滴聲音出口,對萱娘道個萬福。

  萱娘方才已經打量過她了,此時不免又細細瞧一瞧,見她雖脂粉抹的厚,唇塗的似血般紅,說出話來,那嬌滴滴的聲音,雖不似少女般婉轉,想來也能迷到一干男子,瞧瞧旁邊的宋老大,卻是張著嘴,想是迷了,就連王大那老實頭,見了這樣女人,也不免多瞧兩眼,也不還禮,只是笑著對宋老大道:「卻不知這位是?」

  宋老大上前作個揖:「這卻是房下新喪之後,小的去了趟杭州,從那裡娶回來的。」萱娘瞧這女子的做派,心下已經明了這女子的出身,笑道:「前兩次來,我卻是不在家,還沒賀過新婚之喜。」

  說著叫小喜:「拿兩匹尺頭來,給這位添妝。」小喜答應著,就進去了,女子見萱娘出手大方,忙笑道:「這可不敢收。」萱娘淡淡一笑:「應當的。」

  尺頭拿來,也容不得他們說話,見女子接了尺頭,萱娘就起身道:「這等,我知道你們事忙,就不留飯了,還請回吧。」說著就要進去,宋老大應著,就要和女子出去,女子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今天的來意,怎的這萱娘出來,不過幾句,自己的話還沒說,忙把尺頭往宋老大懷裡一塞,小跑到萱娘跟前,福一福道:「奶奶,卻是我家的說了,這府上的哥,實是我們的親外甥,這舅舅娶了舅母,也該讓外甥出來見見。」

  萱娘見她醒過味來,也沒慌張,笑一笑正要說話,女子見萱娘不說話,還當自己的話已經奏效,又走近一步道:「卻是奶奶也知道,他先前實是個不成人的,這才惹出許多事來,只是現時既娶了我,也想成個家事,買了所屋,把家業重新整治了一番,家裡也像個樣子,提起我那從沒見過面的小姑,家裡的也常流淚,想起這總還有血脈,這才厚顏來此,想請奶奶個示下,讓哥隨我們回去住上幾日,好親近親近。」

  萱娘見她這番話的,卻也挑不出什麼錯,不由細打量一下,心裡道,嗯,這女子看來也是見過世面的,且不說話,唇抿的越發緊,小喜在旁看見,見她唇邊多出一條深深的紋路,不由伸出手去,輕輕替她捶了兩下,萱娘止住她,還是不說話,只是看著女子,女子先還是笑,自己這番話說的,並沒有甚錯處,卻被她看的面漸漸紅起來,女子也不是沒見過人的,初時還是和萱娘對視,只是慢慢的,覺得萱娘溫和的眼裡,總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漸漸面又由紅轉白,最後低下頭去,心裡思量,這妾的哥哥要外甥回去住住,卻是少有答應的,想來宋老大還當真沒說錯,不由有些懊悔自己來的孟浪。

  萱娘見她低頭,這才轉頭對待在一旁的宋老大說:「宋老大,三年前,你卻是和過世的老爺怎麼說的,怎的今日又做這樣事。」宋老大臉上汗出如漿,上前道:「三奶奶,那日說的,小的全都記得,只是房下說的,這也是門親眷,雖說捨妹入陳家門做了妾,死了也七八年了,三年前也立了約,畫了押,稱永世不上門的,只是今時不同往日,小的現已學好,這才來的。」

  萱娘聽的他也能拽兩句斯文話,微微點頭:「你現時能學好,這是最妙,地下的妹妹想必也會喜歡,只是宋老大,我是個寡婦,玖哥還小,你們夫妻常上門,不知道的還當我不檢點,況且你現時既要學好,自然對玖哥也有了大指望,若玖哥和你們來往密了,我倒想問句,這對他可有甚好?」

  一番話駁的宋老大夫妻半日開不了口,萱娘也懶得再和他們多說,揮手道:「若你能真的學好,遇上事情,看在玖哥的面上,也能幫襯些許,若是再似三年前樣。」萱娘微微一笑:「老爺的話,我卻不敢不聽的。」

  也不多說,丟下他們夫妻就進了裡面,小喜忙的跟上:「奶奶,奴還要好好學學,方才那宋大嫂子說的話,奴愣是駁不了,誰知奶奶幾句話,就讓他們無話可說。」萱娘緊走兩步,覺得有些喘,這才停下腳步等她,笑著說:「你才十七,經過的事不多,再說那女子,定是在外面做生意的,你駁不過,也是常理。」

  小喜上前扶住她:「奶奶,做生意,卻是做甚麼生意?」}萱娘眼珠一轉,點下小喜的額頭:「定是開帽子鋪的。」小喜還不懂,萱娘已經笑出聲來:「就是專給她男人頭上戴綠帽子的。」小喜不由臊了,握住臉道:「奶奶不說好話。」

  劉姨娘恰好聽見,上前接住萱娘,笑道:「奶奶是不是說了,要小喜丫頭嫁人的話?」小喜身子一扭:「姨娘也來打趣我。」就進房去了。

  萱娘坐下,見劉姨娘面上有垂詢之色,笑道:「沒甚麼大事,不就是宋老大新娶了個娼婦,那人定見過些世面,想趁我們孤兒寡母的,來撈些好處。」

  劉姨娘搖頭:「宋姐姐都去了八年了,雖沒見過她,卻也聽說她是個極溫柔的人的,怎的親哥哥這等不堪?」萱娘看她一眼,歎道:「世事難料。」

  小喜端了兩杯茶出來,萱娘接過一杯,想了想:「去告訴王大一聲,讓他吩咐住了別人,別把宋老大來過的事,傳到玖哥耳朵裡了。」

  小喜應了,劉姨娘歎道:「奶奶的用心,真是良苦。」萱娘垂下眼簾:「玖哥現時還小,等他大了,那時他願意幫宋家也好,不願幫也罷,由他自去,現時,我只能做這些了。」劉姨娘不由伸手握住萱娘的手,萱娘笑笑,搖頭也沒說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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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話雖如此說,萱娘心裡還是打點著,萬一宋老大又似以前般潑皮,重新來上門吵鬧,暗地裡叮囑奶媽和跟著玖哥的小廝,輕易別把玖哥放出去,看門的那裡自然也叮囑了,若是宋老大再來,或是在周圍轉悠,定要速來報了。

  一直到了年下,宋老大都沒再來,萱娘雖稍稍放心,打點東西過年,只是這邊的心事稍微放下,李成那頭一直沒音信,不免又讓萱娘擔憂,特別是昭兒雖乖巧,但偶爾也會問出爹爹什麼時候回來時,萱娘心裡的擔憂又多了幾分,此時銀錢事是小事,若昭兒沒了爹,萱娘不免也覺得有些對不起她了。

  只是萱娘的心事也沒個人去說,劉姨娘雖是個溫柔的,卻是個沒主意的,小喜還是正當年的姑娘,平日裡幫著萱娘,也夠累的,自然也不能說,只有娘家大嫂來的時候,萱娘能稍吐一二,卻也不敢全吐。

  羅大嫂卻是極喜歡昭兒的,上次來見過,見昭兒嘴甜,人又長的乖巧,暗地裡問過昭兒的生辰,和自己的兒子是上好一對夫妻,早存了心思,此時聽的萱娘說,怕李成有個不測,萱娘沒了娘又失了爹,卻是可憐,眉頭一皺,笑道:「小姑,一來他們做客商的人,出去一年半載也是有的,二來設或真有個不測,我卻有個法子。」

  萱娘聽了,看向大嫂,稍一思量,想起羅家的侄兒來了,這孩子今年八歲,是自己大哥和大嫂的心尖,大嫂又這般喜愛昭兒,不由坐直身子:「難道?」

  羅大嫂卻也知道自己小姑是個玲瓏人,笑道:「小姑,知道你是個七竅心肝的,我也不瞞你,設或他真有個不測。就想把昭兒抱到我家,給我家明哥,做個媳婦。」萱娘搖頭:「不妥,大嫂,若他真有個不測,此事是因我而起,定要當女兒相待,等再過幾年,她大了,派人再去寧波,打聽有甚親眷,沒有了,方好說這事,她家也是世代經商的,這樣人家,襁褓中注下的姻緣也不在少數。」

  羅大嫂面紅一紅,握一握萱娘的手:「真是小姑想的妥當。」萱娘笑笑,問道:「大嫂,這裡既請了先生,為何不把侄兒就送來附學,反去別地學了?」羅大嫂嗔怪的看她一眼:「方說你靈巧,你又來,雖說現時分了家,卻是你大房二房,隨時虎視眈眈,我多來了一兩次,那不好聽的話就傳出去,說你貼補娘家,明哥送來這裡上學,豈不正落了把柄?」

  萱娘想起大宅裡大爺二爺兩家人,不免又是一陣煩亂,本以為離了他們眼,自己分股產業,雖吃虧些,卻也是關起門來過日子,少些紛擾,誰知先是二房的收買了自己身邊人不說,又前些日子,遣李成出去做生意,這大房的派人來送新鮮果子時,話裡話外,只是自己拿銀錢出去給外人使,都照這樣,銅鑄的家私都不頂用。

  萱娘揉揉額頭,懶懶的道:「大嫂,他們愛說,由他們說去,身正不怕影斜。」羅大嫂卻也知道陳家人多嘴雜,饒是自己家小姑是這般,有時也會吃些暗虧,又拍一拍她身子,卻不說話,萱娘自己過了一會,直起身子道:「隨他們說罷,只當耳邊風,我倒要看著他們一家家都倒了去。」

  羅大嫂見萱娘自己又好了,點頭說:「二房瞧那架勢,只怕撐不了多久,但是大房,就說不定了,天不收,就你大伯速死,你大嫂當家,天要收。」說著看眼萱娘,萱娘笑了:「也不過說來耍的,愛收不收,我且好好把家業整頓是正經。」

  姑嫂正在說話,劉姨娘走進房來,先端正給羅大嫂行禮,才對萱娘笑道:「奶奶,飯已經齊備了,還請去用飯。」萱娘起身,招呼羅大嫂去用飯。

  因臨近過年,席間不免說些過年要備的禮,因在孝期,各項禮都減省了,飯罷又坐了會,羅大嫂也就辭去。

  萱娘和大嫂說說,心裡也舒坦些,備了各樣過年的東西,收拾過年,今年雖說是在莊子上,又在孝期,對聯,燈籠都沒貼,但比起去年,那用不豐盛的菜做的年夜飯,還是好了許多,萱娘趁了興致,也做了道魚出來。

  留哥早就迫不及待的先夾一口,放到嘴裡,嚼幾下,想吐又不敢吐,只是偷眼看萱娘,萱娘噗嗤一笑,用筷子敲他的頭:「傻孩子,這是醋魚,你平日是從不吃酸的。」留哥的嘴都要翹到天上了,看眼娘就低下頭,嘴裡嘟囔著:「娘也不早說。」

  英姐在旁邊叫起來:「哥哥,娘還沒說,你就吃了,怪不得娘。」萱娘捏捏英姐的鼻子:「還是英兒最乖。」饒是玖哥少年老成,瞧見這樣,也不由笑了出來,萱娘看眼玖哥,拍拍他的肩:「這都是一家人,又是過年,可別再擺哥哥架子出來,一家人說說笑笑,不很好?」

  玖哥急忙站起,對萱娘一揖:「兒子遵娘的教導。」萱娘看他一眼,佯裝生氣:「可又來,既這樣,還這般拘束做甚?」玖哥忙坐下,臉上卻有未消的紅暈,劉姨娘依然在一旁溫柔的笑,昭兒坐在一旁,安靜吃飯。

  萱娘看見昭兒,又想起她爹,心裡暗自又歎了一口氣,卻把她拉過來,問她喜歡吃甚麼,親自給她夾菜,英姐本在劉姨娘懷裡,見萱娘這樣,忙下了地,就鑽到萱娘懷裡:「娘有了昭兒就不要英兒了嗎?」

  萱娘點點她鼻子:「要,你比昭兒大一個月,可要有個做姐姐的樣子。」英姐聽了,忙拿起筷子,夾了一塊肉給昭兒:「妹妹你吃。」

  萱娘和劉姨娘對看一眼,不由都笑了,這時王大氣喘吁吁進來,慌忙給萱娘行禮:「奶奶,李兄弟有信來了。」

  聽的李成有了音信,萱娘的心,這才落了,昭兒正在和英姐謙讓,聽到自己爹爹有信來,抬起頭來望萱娘,萱娘顧不得這滿桌子的人,急忙和王大出去了。

  堂前卻站了個陌生人,雨傘衣包都沒放下,正在堂前踱來踱去,萱娘雖著急,卻還是揚聲道:「怎的沒人招呼茶水?」王大摸一摸額頭的汗:「奶奶,小的卻是聽的有李兄弟的信,就急去請奶奶。」說著就招呼小廝上茶。

  來人卻早就道:「不消得,還要回家過年,只把信交了便走。」說著就從包裡取出一封書信,萱娘謝了接過書信,未及看就見來人匆匆要走,忙喚王大封二錢銀子的謝禮,來人也不推辭,接了謝禮,拱手道別。

  萱娘這才拆開信,見信裡說李成尋的一個當時的好友,這人卻是慣走海路的,力勸李成去海路走一遭,說貨物到了吉零國那裡,有十倍的利息,那邊的貨物,再到這邊,也有十倍的利息,獲利甚大,雖吃些辛苦,也甚值得。

  李成向他貸了一百兩銀子,辦了些絲綢茶葉的貨物,年也忙不得過,在上月十五就乘船先去泉州,從泉州再搭海船出海。

  信上還道,自己也深知海路險惡,若有不測,那一百兩銀子,還煩萱娘代還,也請照顧好昭兒。萱娘看到這裡,真是舊愁方去,又添新憂,思慮了半日,把信收好,回轉房裡。

  房裡卻停了吃飯,都眼巴巴看著萱娘,萱娘笑一笑,先對昭兒道:「你爹沒事,只是在外面做生意忙,要等到開了春才回來。」昭兒聽得萱娘這樣說,雖沒見到爹,卻也點點頭,萱娘上前拿起筷子,招呼他們道:「都吃,今日是過年,等吃了,卻要守歲。」說著看眼留哥,語帶嗔怪:「去年卻是你鬧的,歲都沒守。」

  留哥摸摸腦袋,呵呵一樂,一時飯畢,小喜帶人收拾完了東西,卻轉到正堂裡來,正堂裡此時重新又籠了火盆,點了幾支燭,也沒分什麼上下,沏了茶水,擺了果子等物,留哥的奶媽鄧氏也是個喜歡講古的,也在說些故事。

  大家說說笑笑,倒也十分熱鬧,交過歲,玖哥帶著弟弟妹妹們給萱娘磕了頭,劉姨娘也受了半禮,下人們在王大的帶領下也行了禮,萱娘散了壓歲錢,卻也不多,不分大小,一人五錢銀子,二十來口人,也花了萱娘十兩銀子,卻瞧見老少都是一臉笑意,萱娘也感到舒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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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發表於 2016-2-4 00:35:0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大宅

  交過歲,便是大年初一,四更天的時候,歇了一個更次,趕五更就起來,今日還要去城裡陳家拜祖宗,本來該是昨日去的,卻是過年前陳大爺派人來說,稱三房孤兒寡母的,也無需准備祭禮了,只等初一再進城拜祭,卻也順帶給那兩房拜年。

  饒是劉姨娘性子好,也不免去和萱娘抱怨幾句,萱娘只挑眉笑笑,此時嚷罵,不是白給人看笑話?除此再不肯多說甚麼,只是打點好了東西,初一大早就帶著孩子們前往大宅。

  到了那裡,雖說是孝期未過,不敢鋪陳了,卻也是打掃的十分潔淨,門口的對聯也刷了新漆,萱娘下了車,打眼一看,心裡微微有聲歎息,吩咐小喜上前叩門,還不等小喜叩門,門吱呀一聲就開了,卻是陳大帶著兩個小廝出來開門,見門口停了車子,再一細看,陳大忙上前給萱娘行禮,說了幾句吉利話,萱娘叫起他來,給陳大和小廝都賞了,這才進門。

  此時門裡得報,早有人迎出來,卻是大奶奶帶著兩個丫鬟,也沒見二奶奶的影子,萱娘卻是有日子沒見大奶奶了,細細打量一番,大奶奶瞧來氣色還好,穿了幾件新衣服,雖不敢用艷色,卻也在衣上略略繡了幾朵花。

  大奶奶也細細打量萱娘一番,挽起她手到了廳上,萱娘見大奶奶行動舉止之間,禮數周全,當自己是客人一般,也只笑笑,孩子們到廳上後上前給大奶奶磕頭,拜年。

  大房的侄子侄女這才出來,給萱娘磕頭拜年,又他們兄弟姐妹間互相見了禮,各自散了壓歲錢,坐著吃了一遍茶,大奶奶這才引著萱娘和孩子們到祖宗靈前拈了香,紛紛繞繞,也是一早上過去了。

  妯娌倆這才坐到廳裡說話,萱娘見只有大奶奶一人,二爺一家卻不見,心裡有些疑慮,敘過幾句寒溫,這才笑道:「怎的不見二嫂,卻也沒聽說二嫂家從這裡搬出去的話?」

  大奶奶這一早上都在打點萱娘問這句話,現終於見萱娘問了,心下想甚是不知的,面上卻是沉靜似水,頭上的珠釵動都沒動一下,招呼小丫鬟去拿年前舅爺送來的新鮮點心待客,這才歎道:「論理,也不過就三妯娌,本當似姐妹們一般,卻是說到二弟妹,不好說。」

  萱娘見她話出有因,卻也當沒聽懂一般,微微笑道:「二嫂娘家離得卻遠了些,我方才也沒想到,定是方吃了早飯,就回娘家去了,二伯又疼二嫂,他們夫婦定是一起走了。」大奶奶見萱娘還似原先一般,反笑道:「正是這話,我還說了,妯娌們許久不會,也要等著你來,卻是二弟妹說,三弟妹定會諒解的,誰知果然如此,照這般看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

  這時大奶奶房裡的兩個妾也來給萱娘磕頭,萱娘受了個半禮,大奶奶等她們兩個去了,殷勤端起一盤奇巧點心勸萱娘,嘴裡還問道:「怎的不見劉姨娘。」萱娘拈了塊做成梅花狀的松子糕,笑著說:「劉姨娘卻是回娘家去了,她平日也不得歸寧,這大年下的,我怎好再阻著她回去見見父母?」

  大奶奶見萱娘說話時節,臉上是笑意盈盈,話裡的意思卻是刺著自己,卻也只是一笑,連面都沒紅一紅,把點心盤子放下,歎道:「果然三弟妹是出了名的細心,這樣看來,倒是我這個做嫂子的不如了。」

  萱娘眼皮都沒抬,只是順著她的話說了兩句,一時飯擺上來,吃過飯。也就告辭回去,等到出了那大門,萱娘才長舒一口氣,這大嫂,果然厲害,話裡話外就只想挑個不是出來,幸得此時分了家單過,若是真照了當日說的,只怕自己和孩子們被啃的連渣都不剩?

  萱娘正在思忖,猛不防留哥擠了過來,對萱娘道:「娘,大哥哥要我常來找他玩。」萱娘眉頭微微一皺,這大哥哥說的就是大爺的長子,晉哥,有個官名就叫陳晉然,今年十八了,眼看就要娶親了,怎的這時反要留哥常去找他,萱娘也不說旁的,只是摸摸留哥的頭:「乖兒,你哥哥說的,不過是客氣話,你怎聽了?」

  留哥見娘不允,嘟起嘴來:「在莊子裡,成日就是讀書,閒了時,不過就是這幾個人玩耍,娘又管的緊,不許出宅子,只許在那院子裡,那像原先爹在時。」留哥只顧自己說的高興,話像水一般倒出來,萱娘的臉色卻越發不好看起來。

  玖哥眼尖,早看見了,忙扯一扯留哥的衣袖,留哥這才住口,萱娘自己生了會氣,卻也覺得留哥說的對,叔洛在日,對留哥十分疼愛,常帶他上街耍子,自己這些時日,又忙著家計,反忘了問問兒子,他一個八歲的孩子,能憋了這長時間才說,想來也是十分委屈。

  萱娘抬頭看眼留哥弟兄,留哥雖不敢再說,眼裡卻是快有淚花了,玖哥想來也是一般想的,萱娘歎口氣,把兩個兒子一邊一個抱在懷裡,溫言道:「兒,娘卻也知道你們在莊子裡,沒得耍處,你們小小孩子,坐不住性也是有的,只是你們可還記得那句,少壯不努力了?」

  留哥聽娘並沒罵自己,卻是款款勸來,想一想,先生平日所說,這做兒子的,定要努力讀書,有了學問,父母走出去,面上也光彩,若成日家只想著玩耍,全不以讀書為念,豈不成了浮浪子弟,父母面上無光。

  玖哥開口道:「娘說的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兒子從今日起,就要好好讀書。」留哥也點頭,萱娘笑道:「好好讀書也罷,卻也要知道道理,明白書為人所用的,若是只知讀死書,那可不成?」

  留哥早接了娘的話:「娘說的,可是不像哥哥的蒙師一般,只知道之乎者也?」萱娘挑眉,正要說話,卻是英姐醒了,朦朧著眼睛就道:「娘,女兒也要讀書。」

  說著就滾到萱娘懷裡,緊緊摟住她脖子不放,留哥故作老氣橫秋之態,搖頭晃腦道:「女子無才便是德。」說著對英姐皺皺鼻子:「你再讀了書,成了女才子,更是嫁不出去了。」英姐本是今日被幾個姐姐說了,說她纏的足不甚小,後日定嫁不出去,現時哥哥也這樣說,摟住萱娘脖子就大哭起來。

  留哥本是說話做耍的,見英姐哭個不停,忙扶住她:「妹妹,這是做哥哥的說的不對,不要再哭了。」說著拿起英姐的手往自己臉上打了兩下,英姐見萱娘他們都來哄她,抽抽噎噎把今日那幾個姐姐說的話說出。

  萱娘聽的是二房裡的幾個丫頭說的,皺了皺眉,也沒說甚,只是對英姐道:「好英兒,她們不過是沒見識的,等先生來了,娘把你和昭兒都送去讀書,有了見識,就不會哭了。」英姐掛了一臉淚痕,點了點頭。

  萱娘見今日回去大宅,卻是這般,揉了揉太陽,暗道,幸好劉姨娘沒去,不然又添個人去受氣。

  到了莊子,劉姨娘卻從娘家回轉了,忙帶著丫鬟從裡面迎出來,昭兒也跟在她後面出來,見了英姐,兩小孩雖一天沒見,卻像多少年沒見一般,手拉著手進去。

  回到房裡,劉姨娘秉過了今日回娘家的事情,又把從娘家帶回的幾樣吃食送來,萱娘見她小心翼翼的樣子,皺眉道:「有甚話卻說,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脾氣?」

  劉姨娘側坐了,正待開口,留哥進來,就要去翻東西,小喜看見,喝道:「留哥這是做甚,有規矩嗎?」

  留哥只是在四處看看,對小喜道:「姨,我從大宅包的桂花糕呢?這是我特意給昭兒帶的。」小喜忍住笑,從一個包袱裡取出來,卻是用紙包好的,遞給留哥:「去罷,找不到甚,總要問問,哪有亂翻的禮。」

  留哥接過,含糊道了謝,掀開簾子就出去,嘴裡還在喊昭兒,劉姨娘見萱娘只是瞧著留哥舉動皺眉,笑道:「留哥對昭兒,卻是比對英姐還好。」萱娘聽了這話,眉頭越發皺的緊了,劉姨娘見她神色,小心的說:「奶奶,他們都還小,孩子家玩的好,也是常事,等到大了,知道事體了,也就害羞丟開了。」

  萱娘見劉姨娘說中她心事,卻也只是笑笑,轉身道:「方才你卻是有甚話要說?」經這一打岔,劉姨娘鼓起的勇氣又不見了,只是訕笑道:「卻沒甚,不過就是我嫂子說了些家常。」

  家常?萱娘皺眉,想起另件事來,歎道:「不覺又是一年,老爺的小祥都滿了。」劉姨娘點頭:「若照舅老爺說的,爺是十一月沒的,卻也是一年零一個月了,早過了小祥。」萱娘聽了這句,心頭微微一動,卻是劉姨娘沒說,自己總不好再問,兩人又說幾句閒話,萱娘卻是要預備第二日帶著孩子們回羅家,劉姨娘幫著收拾了東西,也就各自歇息。

  第二日到了羅家,萱娘偷空對羅大嫂說了,皺眉道:「原來叔洛沒了已經一年,我卻記不得日子了。」羅大嫂看眼她,問道:「這日子總是過的快。」說著轉身道:「小姑可還想著嫁人?」

  萱娘不由笑了:「嫂子說甚麼話,現還丟著三個孩子,怎還想著嫁人?」羅大嫂瞧著萱娘臉上雖帶有笑意,那笑意卻也有一絲淒涼,歎道:「我做大嫂的會這樣問,難道她家做大嫂的,不會這樣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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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發財

  萱娘不由笑了:「嫂子說甚麼話,現還丟著三個孩子,怎還想著嫁人?」羅大嫂瞧著萱娘臉上雖帶有笑意,那笑意卻也有一絲淒涼,歎道:「我做大嫂的會這樣問,難道她家做大嫂的,不會這樣問嗎?」

  萱娘輕輕歎道:「論說,有她在,我也多個臂膀,只是她一點點年紀,又是個側室,硬叫她守,也不是道理。」說著萱娘就伏到桌子上,搖頭道:「只是她真要嫁了,旁人不知道又要說成甚麼?」

  羅大嫂拍拍她的背:「小姑,旁人看你是錦衣玉食的快活,誰知道你的苦。」萱娘抬頭:「現時我也慣了,初嫁進去時,真是不慣。」說著萱娘冷笑道:「婆婆讓我初掌家時,真不知多少人等著看笑話呢。」說著萱娘歎氣:「其實細想想,爭那些有甚用,一家人和和美美過日子,不用你防著我,我刺著你,多好。」說話時,不覺掉了淚下來。

  羅大嫂也輕聲歎息,卻沒有說話,只是替她輕撫著背。

  過了年,先生正月十六又來做館,萱娘果然又備了禮,讓昭兒和英姐入書房讀書,黃先生見英姐讀書也罷了,昭兒也來讀書,不由翹指頭稱贊萱娘果然是有見識的。

  莊戶人的春天是極好過的,剛播了種,趁雨水時插了秧,此時李成不在,外務幾乎全讓王大一人做了,他老雖老,卻是極力為主家做事的,王婆子想是被丈夫極力管教過了,又加上萱娘在錢物上還算大方,也沒生出甚事來。

  萱娘此時倒也輕鬆些許,只是還記掛著遠去的李成,昭兒年紀雖小,記性卻好,記得萱娘說過,爹爹三月就回來了,扳著手指頭數數,算爹爹幾時回來,卻是三月已過,四月也眨眨眼就過了,眼看著端午節的粽子都吃過了,新插的秧已經掛了穗,還不見爹爹回來,昭兒雖不敢去問萱娘,卻也是不時歎氣。

  留哥最見不得昭兒不高興,問過英姐,知道昭兒的心事,自告奮勇要去問萱娘,萱娘見兒子來問這事,皺了眉頭,也不忙回答,只是看著留哥道:「兒,娘怎麼覺得,你對昭兒比對你妹妹還好?」

  留哥見娘說起這個,臉不覺紅了紅,對萱娘道:「兒子卻是想著,昭兒沒了娘,爹又在外,妹妹卻還有娘,這才對她更好一些,這也合了娘所說的,要撫老惜貧的教導。」萱娘見兒子和自己拽文,頭輕輕一點,拉過留哥道:「這話可是你的本意?」

  留哥低了頭,只是不說話,萱娘輕歎一聲,把兒子摟入懷中:「留哥兒,若你真這般想,也罷了,卻是你要記住,你是有丈人家的,你妻子卻比昭兒大了一歲,你若真對昭兒存了甚心思,到時可別怪娘無情。」

  見娘臉色都變了,留哥偷眼瞧眼萱娘,捏著衣角,聲音小如蚊蠅:「娘,兒實是把昭兒只當妹妹看的。」萱娘轉念一想,留哥卻也只一點點大,見了個和自己妹妹差不多年歲的女童,對人家好也會有的,也丟開不說,只是叮囑留哥,和英姐多勸著昭兒些,又把王大找來,叮囑他千萬不許讓下人有欺負昭兒的。

  諸般停當,萱娘才略放放心,只是眼看著荷花都開了,夏天的衣服都穿不了多久,還不見李成的音信,萱娘的心頭,似有十七八個吊桶在打水,面上卻還要安撫眾人。

  這日萱娘剛起來,劉姨娘進來伺候著她梳洗,萱娘自己拿梳子梳了下頭,本想像平常樣的把掉的頭髮拿掉,卻盯著梳子上的頭髮上了眼,輕聲歎氣,劉姨娘好奇過來看了眼,見頭髮裡竟有了根白髮,想說什麼又沒說,半日才道:「奶奶,不防的,奴都有白頭髮了。」

  萱娘本還在想,有白髮也是常事,自己平日,確是操心太過,聽見劉姨娘這句,起身看她頭上,細一看看,果然有了幾根白髮,雖短,在滿頭黑髮中看來卻是異常刺眼。

  萱娘手抬一抬,想幫她拔了白髮,半日手才放了下來,歎道:「等找個好人,就嫁了吧。」劉姨娘眼中不覺有淚,她唇抖了半日,才說出一句:「奶奶,奴陪著你,總也能幫奶奶擋一擋。」萱娘握住她的手,臉上擠出一絲笑:「傻話,盡說傻話,爺沒了,我守也是正理,你一個妾,又是花朵般的年紀,怎能再多搭你一個。」

  劉姨娘的淚似滾瓜般的落了下來,扶住萱娘的肩,只叫的聲奶奶,旁的話一句都沒有了,萱娘不由眼眶也濕濕的,只是拍著她的背,甚話也沒說。

  小喜這時匆匆跑進來,還沒進門就叫道:「奶奶,有大喜事。」進了房卻見萱娘和劉姨娘這樣,萱娘忙擦一擦淚,問道:「甚麼大喜事?」小喜呆了一呆,才道:「奶奶,李爺回來了。」

  萱娘得了這句,就如當初生留哥時,孩子終於下來的感覺,心總算安了,稍定一定,就上前拉住小喜:「走,一起去瞧瞧。」小喜忙把萱娘按下:「奶奶,你是急糊塗了,總要梳好頭再去。」

  說著就動作麻利的幫萱娘梳頭換衣,劉姨娘此時傷感已過,也上前幫忙,沒的一盞茶功夫,就料理停當了,萱娘這才到了堂前。

  李成卻不是獨自一人來的,還有個年紀三十開外的男子隨他一道來了,萱娘雖不在意,卻還是先看了眼行李,見李成行李沉重,身上衣著也比原先光鮮,看來這趟生意卻是做著了,面上帶了微笑,坐到上方才道:「李先生回來了,路上辛苦了。」

  李成正和那男子在敘話,見萱娘出來,早已站起身來,李成聽的萱娘對自己換了稱呼,方一愣就明了,上前作揖道:「勞煩掛心,路上也不甚辛苦。」

  同來的人見出來的卻是個年紀三十開外的婦人,再仔細看時,雖年紀不在花期,卻生得很是美貌,聽她說話,卻是輕聲細語,不由皺一皺眉,看眼正在介紹自己的李成,肚內暗道,李兄誇的這女子手段高明,做事爽利,照這等看,卻不過如此。

  萱娘聽的李成說,同來的就是和李成一起出海的劉普,起身對他道個萬福:「危難之時,得劉爺施以援手,大恩不敢言謝。」

  劉普正在那裡想萱娘不過如此,誰知聽她這句,卻是極有禮節的,忙還個禮道:「李兄也是我們一時好友,互相幫襯總是應當。」好在他雖慣走江湖,出入和人卻是極為說話的,也能拽出幾句。

  萱娘問過幾句路上辛苦,吩咐下人備了酒飯,起身道:「本應陪著兩位用飯,只是小婦人沒了丈夫,恬著臉出頭露面已是不該,還請寬坐,等我喚小兒出來陪伴。」說著行一禮,就進去了,也不問李成賺了多少銀子。

  劉普見她這樣做派,不由點頭道:「確是個女中丈夫。」李成笑笑,卻是小喜去而復返,手裡還端了一盤子東西,上面用布蓋好了,劉普正摸不到頭腦,小喜上前先福一福,對劉普笑道:「劉爺,卻是我家奶奶記掛著,李爺借的那一百兩銀子,這裡卻是一百二十兩,請爺收了。」

  說著就垂手侍立在旁,劉普點頭,對李成道:「這奶奶,真高。」說著就起身對小喜道:「勞煩這位大姐告訴奶奶一聲,這銀子,李兄一賺到錢,就還了我,無需勞心。」小喜聽了,點頭進去,卻不動那盤銀子。

  劉普還在感歎,小喜又出來,臉上依舊是笑吟吟的,禮數周全,對李成道:「奶奶說了,卻不知今日,李爺和劉爺是住城裡還是?」

  不等她說完,李成已經站起道:「還請進去對奶奶說句,李成不過僥倖賺了幾兩銀子,不敢變了初心。」小喜臉上的笑,此時更甜一些,對李成道:「李爺這話,卻也無需說出,奶奶心裡明鏡似的。」

  正在說話時候,小廝進來報,酒飯已經備好,小喜又行一禮:「還請先用過酒飯再說。」就進去了,教書先生帶著玖哥和留哥也出來陪客,互相行了禮,吃過酒飯,萱娘此時已經派人打掃出兩間客房來,劉普在客房裡住了,李成卻抵死不肯,還是在原房住了。

  萱娘此時見李成仍似平時一般,心裡一塊大石頭,這才完全落了地,稍一歇息,李成換了衣服,和昭兒也見過了,這才又請萱娘到了堂上,此時卻已是下午時分了。

  萱娘此時見了李成,卻不似方才了,笑道:「李先生,並不是我婦人家心小,只是先生去了這許多時,總也要妥當些,才敢說甚麼。」

  李成起身道:「奶奶心思縝密,卻是旁人不如的。」說了兩句場面話,吃過一遍茶,李成才從一直擺在堂下的行李裡取出個包來,雙手交與萱娘:「奶奶,幸得天佑,這趟出去,煞是順利,連利帶本,總賺了五千銀子。」

  萱娘本只打著主意,賺個幾百兩就勾了,誰知卻聽的是賺了五千兩,繞是鎮靜,心頭也跳了幾下,卻是再細看那包,心裡暗道,就算是金子,這包也裝不下。

  李成見萱娘看著那包只不說話,忙把包打開,原來裡面層層疊疊,卻是數十塊寶石,那小的,都有拇指粗細,大的,卻有雀卵般大。

  萱娘雖也見過寶石,卻從沒見過這麼多,這麼大,成色又好,不由一時也驚的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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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志向

  李成只輕輕一笑:「奶奶,這裡不過二十來塊寶石,算下來,卻是能合三千餘兩,請奶奶收好。」萱娘鎮定住了,卻也不伸手去接,只道:「原說的是五五分賬,算來五千銀子,卻是你我各兩千五百兩,怎的這裡就有三千餘兩?」

  李成此時正欲又拿個包袱出來,聽見萱娘這樣講,手略停一停,萱娘說完了,正抬頭等著李成回答,見他停住,不解了,笑道:「李先生,難不成李先生嫌我婦道人家,說過不算嗎?」李成起身,對萱娘深深作揖,萱娘這反而奇了,忙的起身,欲要還禮,卻被李成止住,李成道:「奶奶,想我本一鬚眉男子,初經變故,就張皇失措,為圖虛名,卻忘了膝下尚有待哺孩兒,若非奶奶伸出援手,拯我於泥沼之中,只怕此時不光我身,連昭兒都不知流落何方。」

  萱娘聽了李成這話,心內微添酸楚,也不答話,只是靜待他的後話,李成接著道:「原先我也只當是平時一般,誰知自己親身出去,再對了其他人的所為,更覺得奶奶所為,確是人所不及的,這才深自愧悔。」

  雖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卻是李成說起這些,也不覺掉了幾滴淚,堂上除萱娘外,還有小喜和王大,小喜早就含了一兩眼眶淚,王大聽了李成的話,雖然他是老實頭,不知道李成文縐縐說些甚麼,卻也能聽懂一二,想起自己初識李成時,李成的苦楚,他本是大家公子出身,吃這般苦都從不訴,也用衣袖摸一摸眼睛。

  萱娘傷感一會,生生把淚忍回去了,強笑著道:「李先生休還提從前,雖說妾不敢以慧眼自居,卻也是賴了先生自己,說妾成全,不如說先生自成全了自己。」

  聽的萱娘這番話,甚是正經,李成重又施禮,贊道:「奶奶高見,鬚眉男子不及。」萱娘聽的李成贊她,輕輕一笑,開口道:「這贊來贊去的話,也無需再說,先生若不嫌我高攀,就稱我聲三嫂如何,日後那些話,也休提了。」

  李成點頭,重又定了稱呼,這才坐下,李成這才又把一個沉甸甸的小包拿了出來,對萱娘道:「三嫂,這裡還有兩百兩金子,所謂投桃報李,三嫂不敢居功,小弟更不敢專美於後,此次前去所得之利,除和劉兄所借的百兩之外,再有我的盤纏之外,就全由三嫂收掌,聊表存心。」

  萱娘剛准備推辭,卻見李成甚有誠意,略一思索,命小喜上前連那包寶石一起收了,又敘了幾句,卻是已到晚飯時分,命人擺上酒飯,依舊是教書先生帶著那兩個學生作陪,萱娘就自回房。

  房裡只有劉姨娘帶著英姐昭兒在做針線,昭兒初學女紅,本是極認真的,卻繡上兩針,就側了耳朵去聽聽外面的動靜,見萱娘進來,行了禮就想問,萱娘把她叫過來,拉著她的手,笑道:「我知道你只有中午時才見了一回你爹,卻是極想他的,只是你爹爹此時在用飯,等用了飯時,我自會命人把你送過去。」

  昭兒是歷來信萱娘的,見她這樣說,也點頭要重行坐下,萱娘見她這般乖巧模樣,心裡暗道,可惜自己兩個兒子,都已定了親,雖說親家都在外方經商,卻是已有成約,不能毀了,英姐又是個女孩,自家侄子,出身卻是配不上的,這樣姑娘,日後卻不知落到誰家?

  此時門被推開,推的卻是急了些,萱娘正要出聲問是誰,見留哥笑嘻嘻走進來,玖哥還跟在身後,留哥也不忙去和娘行禮,只是笑嘻嘻對昭兒道:「昭兒,酒席散了,我送你去找你爹可好?」

  說著就要去拉昭兒的手,昭兒正要起身,就聽萱娘輕輕一拍桌子,對留哥道:「胡鬧,此時晚了,你一個孩子,怎還送她過去。」說著招呼小喜牽著昭兒走了。

  留哥又被娘說了一通,臉上的神色漸漸不好看起來,嘴也慢慢撅了起來,萱娘過了一忽,才歎道:「留哥,你忘了那日娘和你說的嗎?」留哥想起,只是低頭不語,萱娘見他這樣,歎氣道:「留哥,女兒家的終身,是極重的,你雖現時還小,等到大了,就明瞭,娘話可是說在頭裡。」

  劉姨娘見他們母子這般對話,起身道:「奶奶,哥兒是極聰慧的,奶奶說了這幾句,哥兒想必就記在心上了。」萱娘也不理她,只是看著留哥,留哥過了半日,方點頭,萱娘悠悠歎氣,玖哥上前道:「娘,弟弟還小,自然只知道對人好,等到大時,就知避嫌疑了。」

  留哥聽見哥哥替他解圍,自然是點頭不止,萱娘也不說話,玖哥眉頭一皺,笑道:「娘,方才李大叔和劉大叔兩人在酒席上,講些異域的風光,卻是和這裡不同,說有那麼大的果子。」說著就用手比了個海碗大小的,接著說道:「卻又是長在那細高的樹上,那土人卻是拿那果子當飯食。」萱娘聽他講了,也覺得新奇,不由抬頭看他,玖哥學說一會,想了一想,又道:「先生也在那裡贊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裡路,兒子想求娘一個恩典,等再大些,就隨李大叔他們去外洋,也瞧些風光。」

  萱娘讓他坐到自己身邊來,摸著他的頭道:「你有這般志向,娘也不好攔你,只是風光雖好,路上卻是要吃些辛苦的,你生長錦繡堆中,怎能吃那般辛苦?」

  玖哥聽了娘這話,緊緊咬住下唇,留哥聽了哥哥要去那外方,娘很贊賞,怎肯落後,撲進萱娘懷裡道:「娘,兒子也要去。」萱娘摸摸他的頭,只是不說話,英姐見兩個哥哥都要長大後去闖闖,自然也有樣學樣,擠不進去,只急得在外面大叫:「娘,我也要去。」

  英姐話還沒說完,留哥就回頭對她道:「那海船可不許女子上去,你去了,可是不成的。」英姐又被哥哥說了通,立時紅了眼眶,劉姨娘心疼她,把她摟到懷裡,笑道:「英兒乖,到時你哥哥們如真去了外面,你自然要留在家中侍奉,不然誰來侍奉?」

  萱娘讓兩個兒子乖乖坐好,把英姐抱過來說:「英兒。你姨娘說的極對。」說著對玖哥笑道:「兒,方才娘問的,你能受那海船辛苦?」

  玖哥緊緊皺著眉,忽而起身道:「娘,兒子就要從今日起,磨礪了來。」說著給她們行了一禮,就匆匆出門,留哥見了,也起身草草行了一禮,跟著哥哥走了。

  萱娘搖頭輕笑,過了一會,見英姐困倦了,讓她們下去歇息,自己和小喜回房睡去。

  小喜伺候萱娘寬衣,並說些方才去送昭兒時,李成說的一大篇感激話,萱娘聽著,只是微笑。這時外面傳來紛擾之聲,小喜忙移步出去,方打開房門,見奶媽一手一個拽著兩個孩子過來,瞧見小喜,忙停住腳步,喘吁吁的道:「小喜,你去秉了奶奶一聲,兩個哥兒,也不知是著了什麼魔,只是說要不睡那錦繡衾枕,只要用草薦打個鋪,還說不要小廝服侍。」

  萱娘此時披了件外袍已經站在門口,聽了詳細,已經知道端由,奶媽喘口氣,又道:「老身費了恁多口舌,只是說不轉來,這才拉著他們來見奶奶。」小喜轉頭看向萱娘,萱娘點頭,對奶媽道:「媽媽,此事我已知端裡,卻等我問來。」

  奶媽舒口氣,退在一旁,萱娘也不讓他們進房,只是走到玖哥面前道:「想來你說的磨礪就是此事。」玖哥本是怕母親責罵的,卻見她和顏悅色,點頭,萱娘又看向留哥:「你想必是和哥哥學的?」

  留哥大聲道:「是。」萱娘道:「這樣辛苦,比起海船上的辛苦來,只是少了許多。」玖哥聽的這等辛苦還不如海船上,不由眼中光又暗淡下來,卻聽萱娘話鋒一轉:「不過你們小小孩童,能有此想,實屬不易,娘就隨了你們,不過。」

  玖哥聽的娘肯由了他們,忙抬頭看向萱娘,萱娘道:「若有吃不得苦,要重換了那錦繡堆的,從此後,再休提半個要海船上的事,只給我老實在家讀書。」玖哥略一遲疑,留哥已經響亮答道:「兒子知道了。」

  玖哥見弟弟答應了,也跟著點頭,奶媽見萱娘應了這事,有些急了,上前道:「奶奶,哥兒們都這麼小。」萱娘一擺手:「不防事,也只是生在這等人家,若是農人家裡,這等年紀,卻已經下田了。」

  奶媽低頭嘀咕一句:「這可是各人的命。」雖極小聲,萱娘卻聽的清楚,只歎了一句:「各人的命總要各人來做。」說著叮囑了奶媽幾句,奶媽雖不願,卻不得不依吩咐,只得行了禮,骨突著嘴走了。

  萱娘這才招呼小喜,要回去歇息,小喜上前道:「奶奶,這事?」萱娘看著兩個兒子走的方向,歎道:「我的兒子,難道我不知疼熱,只是若不讓他們知些苦楚,白白養些紈褲出來。」說著萱娘又像想起什麼,只是不說話,小喜知道她定是想起叔洛,沒有再說,只是扶她進房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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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貨賣

  萱娘雖去睡了,身子卻睡不踏實,有了這麼多銀子,就該盤算著買甚麼田,置辦甚麼產業,這些寶石,大些的拿去,小些的留著自己鑲幾只釵環鐲子,等到孝期滿了,戴出去,也好給別人瞧瞧,知道這寡婦不是散財的人,想了又想,雞方鳴時就披衣坐起,小喜卻還在外屋睡的正酣,也不喚她,也不點燈。

  卻從箱裡取出這包寶石,把玩一番,看一看成色,昨日不過粗看一看,今日卻是著實細看,放在額前比一比,嗯,這紅寶石越發襯的唇似櫻桃,又用線栓了,放到手上瞧瞧,這祖母綠,卻映得肌膚似雪一般。

  越看越愛,卻漸漸喜不見了,愁上了心頭,這湖州雖說自古就是魚米之鄉,生活富足,卻也這麼多寶石,少有大主顧來一次買了,零碎賣去,卻也怕時日拖的長了,價低了,萱娘正在盤算,一點燭光傳來進來。

  卻是小喜聽的裡屋有動靜,披了衣,點了燈進來瞧瞧,見萱娘只穿了件外袍,那些寶石散了一床,燭光一照,分外顯得奪目,忙把燭台放下,拿了床被子給萱娘披上,嘴裡埋怨道:「奶奶,你自個身子,也該自己保養,這還好睡時節,怎的不睡,只看這個?」

  萱娘半日才抬頭看眼小喜,歎氣道:「小喜,你瞧這寶石,甚時候才能換成現銀子?」小喜沒料到萱娘是想這個,反怔了怔,半日才笑道:「奶奶,這也是急不來的。」

  萱娘把那些寶石收一收,歎道:「我也知道這是急不來的,卻是怎生才好?」小喜眉一皺,又道:「奶奶,何不找個好的銀匠,把這都鑲了,做成首飾,當到當鋪中,豈不更好?」

  萱娘把寶石包交與小喜,命她仔細收好,重又躺下去道:「我也想過,卻是一來這些寶石不小,二來當到當鋪中,價格又不相應。」說著重重歎了口氣。

  小喜把寶石仔細收好了,坐回床邊,見萱娘一副愁模樣,不由撅嘴道:「李爺做事卻也有些荒唐,既能賣了那些,就該連這些也一起賣了,帶現銀子回來,省的奶奶煩心。」

  萱娘本已閉目,聽見小喜的抱怨,睜眼道:「丫頭,你雖護主,卻沒想到另一層,泉州到湖州,走海路也要一個來月,都換了現銀子,那上船下船,更不便當。」小喜卻還不服,皺眉道:「那兩千兩,不也換成金子帶回來了?」

  萱娘方才本還有些睡意,此時也全都沒了,起身穿衣,小喜忙替她穿鞋,萱娘攏一攏頭發,搖頭笑道:「小喜,五千兩銀子,換成金子,也有五百兩了,誰家沒事,放這麼多金子在裡面,只怕這兩百兩,還是換了些時日的。」

  小喜手裡拿著梳子,且不忙為萱娘梳頭,只是皺眉道:「為甚奶奶總比奴知道的多?」萱娘從她手裡拿下梳子,自己梳頭,邊梳邊道:「雖說我家不過小戶,卻也是世代經商的,小時玩耍時,祖父也曾和我說過。」想到這,萱娘微頓一頓,歎道:「只恨我不是男兒。」

  小喜見萱娘提起從前,添了傷感,不好再問,只是幫她梳洗,一時劉姨娘也來伺候,萱娘打扮停當了,出去料理家務。

  萱娘終是孤孀,劉普在莊子裡住了幾日,為避嫌疑,也就辭了進城尋了個客棧住下,萱娘命王大去客棧說了,劉普在客棧的飯食,住宿,記下了,讓他們到自家來取,劉普雖只見過萱娘一次,卻也知道她是個爽快人,也沒推辭,李成自然是陪他住了,昭兒久不見父親,也跟著去了,萱娘遣了一個小廝去服侍他們,安置停當,萱娘自又在琢磨怎麼把寶石換錢。

  卻也是萱娘時運來到,這湖州有個大富之家,姓張,家私巨萬,卻只得一個女兒,萬分疼惜自不必說,襁褓之時,就千家萬戶來求,挑了又挑,留到十八歲時,方把她許給無錫一家也是一般豪富的許家,既是一般豪富,對方的聘禮齊整是不必說了,卻是聘禮裡面,有一支臂纏金,上面卻各鑲了六顆寶石,做工精巧不去說它,十二顆寶石足有蠶豆大小,淨是一般大小,顏色也是一色。

  張老爺縱見過鑲寶首飾,也見過比這多的多寶石,但似這樣的還是頭一次見,不由拿在手上細細看了,許家送嫁妝的家人,見張老爺果拿起來看,上前笑嘻嘻道:「這些寶石,卻是我家老爺早年跑海路帶回的,只剩的這十二顆一般大小的,這次才拿了出來,鑲了這只臂纏金。」

  張老爺賞玩一番,突然想起一事,轉身問許家家人:「怎的只得一只?」許家人攏著手,恭敬答道:「卻是家老爺說了,剛剛只夠鑲的這只,也不知這地面上,還有誰家有財力,能湊成一對。」

  張老爺聽了這話,眉頭跳一跳,心上有些不快活起來,吩咐眾人看好東西,自己走到後房坐下,只是長吁短歎,奶奶見了,不由上前動問,張老爺皺著眉道:「方才瞧見親家送來的聘禮之中,有一只鑲寶臂纏金,我略一動問,卻說只得這只,我就想著,怎生照了這式樣,再打一只,好湊成一對。」

  奶奶見不過恁般小事,笑道:「這不過一點小事,有何可歎,命人開了寶庫,挑出十二顆一樣的,做了就是。」張老爺聽的這話,也道有理,他卻是個性急的,登時命人開了寶庫,搬出若干寶石來選,只是寶石雖有,卻難得有這恰好,張老爺爭強好勝之人,自然不惜錢鈔,要挑了一般大小的寶石來做。

  勉強挑的十二顆,卻是初看還成,和許家送來的一比,顯得遜色許多,張老爺命管家四處去尋,務必要挑的像心像意的,若不是喜期將近,只怕還要遣人去福建去尋。

  這商人逐利,聽的張家要挑寶石,轟動的連杭州的珠寶商人都帶著寶石來賣,卻也這般不湊巧,挑過上千塊寶石,都沒合適的,萱娘自然也知道了,看著自己那二十多塊寶石,卻不知能入張老爺的眼不,總也要去碰碰運氣,讓李成帶了寶石到了張家。

  此時因張老爺是個急性子的,專開了個屋子,供那些寶石商人等候,張老爺卻命了兩個銀匠在此幫他挑寶,張老爺坐在一旁,只在那裡等,嘴裡還道:「再細瞧瞧,我就不信,這諾大一個湖州,就挑不出幾塊好寶石來。」

  那屋子裡卻已先有了幾個商人在這裡喝茶等候,這個說:「我有上百塊紅寶石,就不信張老爺瞧不中。」那個說:「我專挑了二十顆貓兒眼來,怎麼選,也選的出來。」聽了他們的話,李成心裡也沒了底,自己這二十餘塊寶石,雖是自己當時精心挑選的,只是這張家如此苛刻,怎能入了他的眼?

  雖如此想,李成卻也耐心等候,銀匠相看了那兩個商人的,挑了半日,一個只得八顆一般大小的,另一個雖有十顆一般大小的,卻還少了兩顆,只得讓那兩個商人走了。

  李成見輪到自己,忙把包打開,一個銀匠先看一看他包裡,卻也只得二十來塊,皺一皺眉,唇邊的鬍鬚就翹了起來,正欲揮手讓他走了,另一銀匠眼尖,一眼看見他包裡有幾塊好祖母綠,拿一塊出來,笑道:「雖比不上別的寶石大,細看起來,卻也似一般。」張老爺見方才那兩個寶石諾多的商人都沒挑出來,沒情沒緒,正在喝茶,聽了這話,忙丟下茶杯來看,在包裡稍一搜尋,卻看到有十余餘顆蠶豆般大小的祖母綠,忙讓銀匠試鑲一顆上去,和許家送來的比一比,卻分明比他家送來的要好,再數一數,恰是十二顆,張老爺一顆心這才落了地,不及問價,就對李成道:「這包子,我全要了。」

  李成見寶石全都賣出,心裡喜悅,卻還要問一句:「卻不知價?」張老爺聽了這話,擺手道:「這是易事,這包子,給你四千兩去。」李成本只打點著能賣三千兩就成了,誰知卻得了四千,張了張嘴,正待說話,張老爺是個心急的,轉頭見李成這般表情,此時越發心急上頭,還怕李成不賣,拍他的肩道:「四千五百兩,再多就不成了。」

  李成見又多了五百兩,回過神來,唱一諾道:「謝老爺。」張老爺喚個西席過來,寫了一紙文書,囑咐他明日來家支取銀子,李成又行一禮,揣了文書,就退出張府。

  李成到了客棧,命小廝連夜回去,回報萱娘,萱娘正在那著急,聽了這話,長舒口氣,劉姨娘在旁也得了喜信,雙手合十道:「老天保佑。」萱娘點頭道:「正是這話。」喚過小喜:「給王主管送二十兩銀子去,卻也要謝他當日的話。」

  小喜見萱娘高興,笑問道:「奶奶,當日奴也在旁幫襯,怎的奴的賞錢呢?」萱娘白她一眼,笑道:「後日給你尋個好女婿就是。」小喜羞的滿臉飛紅,忙的出去。

  次日李成吃過早飯就去張府庫上取銀,有文書在,管庫的也不刁難,一天平兌足四千五百兩,李成留得個五十兩銀子的元寶,謝了管庫的,也不停留,雇了兩個騾,把銀子捆上,就回了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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