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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都市言情] 秋李子 -【寡婦恩仇記】《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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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0:1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章、悲涼

  孫奶奶聽了她的話,擦擦淚,剛欲張口說話,那淚又掉落下來,王奶奶見了,也跟著掉淚,萱娘心裡酸了一下,卻見天色漸漸晚了,孫老爺的屍身還在那裡,未曾入殮,這再哭下去,沒人主持,也是不像樣。

  又款款的道:「親家,我卻也知你心裡哀痛,只是一來這親家老爺的屍身還在這裡放著,二來這姨娘的事情,也要計較,三來。」萱娘不忍再說,三來,這孫家族裡是怎麼回事,又要重新應對。

  孫奶奶強忍酸楚,起身道:「親家想的妥當,只是我此時心亂如麻,怎麼應對,都想不出來。」王奶奶歎氣,上前道:「親家,都是經過的,先找了陰陽生來,選了時辰,把親家老爺的屍身入殮了,再來調理姨娘,後再想法應對,甚事都先把喪事辦了再說。」

  孫奶奶點頭,含淚叫過下人,讓他們各自去忙碌,這主人發了話,下人們自然也就去行了,王奶奶和萱娘也幫著料理,棺材卻是早已備好,幾個家人抬了進來,照了請來的陰陽生說的,忙;了半夜,才把孫老爺的屍身收進棺材,孫老爺頭枕了一袋米,嘴裡含了一顆紅寶石,左手握了一卷金剛經,面色卻也安詳,頭邊放了兩錠金子,腳邊放了兩錠銀子,萱娘她們扶過孫奶奶讓她看,孫奶奶見孫老爺恰似生時,那淚又嘩嘩的流。

  眾人齊聲舉哀,哭聲震天,才哭的幾聲,就聽見傳來女子的嚶嚶哭泣,卻是孫妾被孫家兩個女兒扶住,滿臉是淚,孫奶奶見了她,又想起那個流了的男胎,更是悲傷加悲,拍著孫老爺的棺材就哭喊道:「你走了,也要睜開眼瞧瞧,我們這受的什麼罪啊,你怎麼就不保佑那個孩子。」

  孫家大女兒忍不住,撲了跪到孫奶奶的身邊:「娘,卻是女兒不好,你打我罵我吧。」孫奶奶轉身看著女兒,語帶悲傷:「兒,當了你婆婆在這,我怎好打她家的人?」孫家女兒再也忍不住了,撲進她懷裡就哭起來了:「娘難道不要女兒了嗎?」

  孫妾這時已到了孫奶奶身邊,跪在旁邊撫棺大哭:「奶奶,也怨不得蘭姐,是奴命苦。」邊哭邊訴,怡姐也沖到棺材旁邊跪下,只是哭的苦痛,主人在哭,下人們自然也不甘落後,方才本是裝樣子的幾個,也紛紛揉一揉眼,弄的兩眼紅通通的,張著大嘴,大哭起來。

  倒反是萱娘和王奶奶頓時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按常情,總要陪著哭幾聲,但眼看著天快亮了,這甚事沒做,只哭了一夜,等到天一亮,弔喪的人更是多了,那時甚都沒準備,豈不慌亂?萱娘和王奶奶互看一眼,點一點頭,兩人一邊一個,對孫奶奶百般勸解,孫奶奶只是哭的興,也聽不進去,主母哭的沒完沒了,其他人自然也要跟著哭。

  萱娘見狀,牙一咬:「親家,我說句不當說的話,你心中哀痛是有的,只是親家,眼前除了喪事,家裡的事還要你主持,難不成親家還要見白日之事重行?」孫奶奶聽了最後一句,一個激靈爬起來,想起白日五太爺說的,叫自己靜待幾月,等到妾生下孩子,是男是女,再行籌劃,族中之人,自然有他彈壓。

  現時妾已經流產,自己的指望也沒了,卻實在不知怎麼行,轉頭又瞧瞧兩個女兒,卻是她們的婆婆也在這裡,想一下,卻只有這條路可行了,牙一咬,索性對萱娘和王奶奶道:「兩位親家,她肚子裡的孩子沒了,我自然也是沒了指望,兩位親家若想幫忙,就請趁著熱喪,把兩個女兒都接了去。」

  說到這裡,孫奶奶已經是鼻涕眼淚齊流了,王奶奶半日才說的一句:「親家,雖有這樣的例,娶荒親在我們這樣人家,總是不體面。」孫奶奶抹一抹淚,平日掌家娘子的威風又重新現出一些:「都這時候了,什麼體面不體面,趁現在,想來還能有些嫁妝,若真等到三年後。」

  說著就捂住嘴,不忍再說,萱娘也鼻子一酸,把自己兒媳拉了過來,見她孩子氣十足的臉上,依然懵懂,不由替她理理亂發,對孫奶奶道:「親家,我定會把她當親生女兒一般看待,現時還小,先接過去,等她女婿滿了十六,再來圓房。」

  王奶奶見萱娘應了,細一想想,娶荒親也不是沒有的事情,況且自己兒子,已經十九了,若再等三年,到時二十多歲還沒娶媳婦,也不好支撐的門戶,再則娶荒親所花不多,也省了一筆錢財,上前拉住自家兒媳,臉卻向著孫奶奶:「親家,只是委屈了她。」

  孫奶奶的淚,今日就從沒乾過,此時心中酸澀,卻流不出淚來了,只是拉著兩個親家的手,閉閉眼:「受一時委屈,總好過平白受人的折辱。」蘭姐聽了娘的話,那淚本就是流個不止的,此時卻又添上一層苦痛。

  下人們聽了孫奶奶的這番調停,內裡有幾個各打主意的,萱娘冷眼看去,見下人們雖一個個垂手侍立,卻只怕各有各的盤算,不然若真有一個似王大的,白日也不會鬧到要自己出面,只是聽孫奶奶方才話語,已是心如死灰般,想必她也不願再理這些事,過了喪事,應當就會料理了,自己也不好再開口說。

  此時卻聽見有丫鬟驚呼,原來孫妾今日苦痛兩場,又逢喪子之痛,本就強撐著出來,這樣大哭一場後,又暈了過去,孫奶奶瞧見她,心中歎一歎氣,吩咐丫鬟把她扶進去好生照料,孫奶奶心中,此時已經一片清明,自己的兩個女兒,有了著落,自己當娘的心,也就定下來了,剩下的只是把喪事料理清楚,孫家族裡,該有甚麼說話,到時由他去,就算田產全無,自己手裡的細軟,也過的一世。

  心裡這樣想了,就覺得肚皮咕嚕嚕叫起來,原來人心裡有事時,卻也會不饑不渴,此時事情盤算清楚了,心內空了,自然也就饑渴起來,自己的肚子饑了,嘴裡干了,孫奶奶這才想到,從孫老爺的事情出了,全家上下卻是粒米未沾牙的,想必兩位親家也沒吃東西,面不由紅一紅,吩咐下人去煮些粥來讓大家墊墊肚子。

  萱娘卻是肚中早就饑了,只是主家不說,自己也不好開的口的,況且孫奶奶既吩咐人做吃的,想來心裡已有了打算,孫奶奶理理頭發,請她們兩坐下道:「反勞煩兩位親家忙碌一夜。」萱娘和王奶奶也只是陪笑,孫奶奶又吩咐上茶,卻是早沒了開水,還要現燒,王奶奶忙說幾聲不消的,卻細看看周圍,不見自家兒子,抬手喚過個下人,問可見到王大郎,下人手垂的筆直:「親家奶奶,兩位姑爺卻都在外面等候,一步也沒離開。」

  孫奶奶聽了,嗔怪下人道:「我們自家人卻罷了,怎的讓兩位姑爺也沒去歇息,還不快請他們去歇著。」下人應了,開門出去,轉身卻帶著他們兩連襟進來,留哥睡眼惺忪,想是在外面盹著一覺,王大郎顯得清明些,卻也是忍不住的呵欠,各自給岳母母親行了禮,又去靈前上了香,磕了頭,兩人也就站立一旁。

  此時粥卻已經煮好,雖只是白米粥,一家上下卻都餓了,也不須讓一讓,各自拿碗盛了粥就吃,吃完粥,天色卻已明了,萱娘見這般,笑道:「親家,卻也不消去歇息,瞧還有甚事,能幫忙的就幫。」

  孫奶奶喝了兩碗粥,肚子裡有了東西,心思就更明一些,拿過帕子擦擦嘴,對萱娘道:「今日我娘家哥哥就來了,剩下的就是些接了弔喪的人的事情,正日子卻在七天後,兩位親家勞煩一夜,還請先回家歇息,女婿留下就可。」

  萱娘見孫奶奶此時說話做事,都似平常一般,想來也不會再出甚事,自己也疲倦異常,況且再待下去,怕孫家族裡又有人說些甚麼,轉頭看眼王奶奶,見她臉上神色,想也和自己想的一般,又說了幾句,下人來收了碗筷,萱娘和王奶奶叫過各自兒子,讓他們好生在此盡半子之責,就要告辭。

  孫奶奶一手牽住一個,對她們道:「且請進內室一敘。」接著示意兩個女兒也跟著來,萱娘想孫奶奶定是要交給她們一些東西,隨她來到上房,孫奶奶把門關緊,開箱子取出一些東西,卻是幾張地契,一些細軟,孫奶奶把東西往她們兩面前推推:「兩位親家,雖說是娶荒親,論起來不給嫁妝也是當的,況且說句不怕笑話的話,這族裡這等情形,也容不得我備好嫁妝送她們出去了。」

  萱娘和王奶奶忙又勸她,孫奶奶揮揮手:「只是我家女兒,做了富家女兒,難不成就真的只送一個光身人過去,這裡有四百畝地契,幾件首飾,地契是我當日攢下的私房,族裡卻沒人知道的,這幾件首飾,雖則不多,卻兩個女兒各自分分,也當做娘的一片心。」

  蘭姐怡姐聽的孫奶奶這般說,雙雙跪到她面前,只是痛哭不止,孫奶奶摸著她們兩的頭,歎道:「做了女兒,總是要出門子的,你們倆的婆婆,卻都是善心人,定不會虧待的,總好過在這族裡,聽那些人譏諷。」

  說著起身,把四百畝地契交給萱娘和王奶奶各兩百畝,那一匣子首飾,分做兩半,孫奶奶見她們收了,歎道:「蘭姐的嫁妝,卻也是備的久了,想必到時還能拿出去,只是怡姐。」說著拍拍她的手:「娘委屈你了。」怡姐雖一臉孩子氣,卻也知道娘說這話的意思,卻似被人堵住嗓子一般,只是哭泣,話卻說不出來。

  萱娘和王奶奶各自收了東西,又勸了她們母女,這才出門,此時宅中各處,都掛了白幡,燈籠也盡換了白的,下人們掛了孝,穿梭其中,瞧來還算興旺,萱娘卻似乎品出一絲悲涼和敗落,喚了小翠和從人,在碼頭處別了王奶奶,各自上船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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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0:24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一章

  萱娘上了船,覺得疲倦,靠在艙內,閉目養神,小翠終是年輕,見萱娘這裡不要她伺候了,就出去外面,一路瞧風景去了,萱娘正在朦朧中,聽見小翠掀簾子進來,輕聲對自己道:「奶奶,遇見林家的船了,林奶奶請你過去。」

  林家,萱娘不由皺眉,這林家自退了親,卻也沒甚來往了,不過遇到了總也要打聲招呼,不過下人們出面即可,這在船上,怎麼也?小翠見萱娘皺眉,不由道:「奶奶想是事忙忘了,林奶奶是親家老爺的堂姐,算來還是親戚。」

  萱娘這才想起,林奶奶孫氏,卻是孫老爺沒出五服的堂姐,心裡微微一動,忙理一理簪環,扶住小翠的手出了艙門,林奶奶扶住個丫鬟已經站在船頭,身後還跟著個素衣少女,萱娘細一看,卻是林奶奶的長女,玖哥原先的未婚妻子,她雖低著頭,卻也能看出她眉眼生的很好看,身姿婀娜,和五年前見的那個不到十歲的女童,全不一樣,又加上穿的是素色衣服,站在船頭,飄飄然有出塵之姿。

  心裡不由歎氣,怎的這麼好的個姑娘,卻和自家沒有緣分,卻也沒說出來,和林奶奶互道了萬福,笑道:「林奶奶卻是去孫家?」兩邊的船夫,見她們要說話,早把船幫到一邊停起來了,林奶奶微微一笑:「還請過船一敘。」

  萱娘點頭,船夫忙搭上跳板,萱娘在小翠的攙扶下過了林家的船。在艙內又重新見禮,丫鬟送上茶來,林家女兒這才給萱娘見禮,萱娘透過茶碗上方,細細打量著她,此時見的越發明了,卻是好一個溫柔女兒,舉止大方,不帶小家子氣,從袖子裡拿出個荷包,摘下一只戒指,裝了遞給她道:「卻是行路匆忙,沒備東西,休嫌我怠慢。」

  林家女兒推辭了幾句,也就收了,這才下去,林奶奶和萱娘敘了幾句寒溫,萱娘笑道:「還不曾恭喜過林奶奶。」林奶奶沉吟一下,笑道:「陳奶奶果然是個大方人,昨日陳奶奶在舍弟家中,仗義執言,倒羞殺我了。」

  萱娘不由一怔,這昨日的事情,怎的就傳到林奶奶耳裡去了,只是別人誇著,也要謙虛幾句,順勢說道:「和孫親家也是至親,遇見不平,旁的不成,說幾句話總是成的,只是林奶奶此次回去,想必也會幫著孫親家。」

  這個,林奶奶不由怔住了,遇到萱娘的船,不過是想炫耀一下,自己女兒重又尋的一門好親事,誰知萱娘全不勾搭,只得謝了萱娘,誰知萱娘竟又來這一句,不應吧,自己雖是孫家嫁出去的女兒,自己的爹在孫家也有聲望,昨日聽的娘家人來,除報喪外,還說自己的爹事後才知道孫三他們去孫老爺家大鬧,氣得鬍子都要抖光,當時就要把孫三找來,訓誡一番,卻是被自己哥哥攔住,說那些潑皮般的人物,還是不招的好。

  若應下了,這出了閣的女兒,去管娘家的事情,實在也是與理不合,故此沉吟起來,卻忘了說話,萱娘見狀,起身做辭道:「林奶奶,天色不早了,我們卻還是要各自趕路,奶奶卻是孫家的女兒,說的話遠比我們外人強。」

  林奶奶見萱娘這般說,自然不好再推辭,也起身笑道:「既在途中,我也不留了,只是幫一句,能不能頂用,就要看了。」萱娘見她應了,心大安了:「素日卻也知道,林奶奶是最看不得人受欺了,今日一說,果然如此。」

  林奶奶把萱娘送到船頭,直等到萱娘過了那邊船,這才各自開船,萱娘從窗子往外看時,正遇見林家女兒也推窗出來看風景,此時想來是離了母親的眼,女孩兒正托著腮,定定望著四周發愣,萱娘推窗時候,正好遇上她的眼,林家女兒見萱娘對她微笑,稍吐一吐舌,正要關窗,卻覺不妥,輕輕道個萬福,關上窗時,船也各自散開了。

  萱娘見女子吐舌頭時,不覺間流露出來的孩子氣,細算一算,過了年才滿十五,雖然外面大方,內裡卻是個孩子,不由歎氣,也不知道她婆婆是個甚樣人,可會對她好,思慮之時,小翠已經又進來了:「奶奶,船已經到了,還請奶奶下船。」

  萱娘站起,伸一個懶腰,小翠忙上前扶住,萱娘搭著她的肩,笑道:「怎的都到了,我都不知?」小翠扶住萱娘下了跳板,嘴裡道:「這恰是順風,比去時自然快了許多。」說著閒話,也就到了宅子門口。

  萱娘見大門緊閉,不由狐疑,此時卻已快到午錯時分,怎的還不開門?小翠卻也詫異,咦了一聲道:「難不成是都睡著了,沒人開門。」跟去的婆子早上前叫門去了,過了好一時,門都沒開,萱娘急的兩把手心全是汗,腦子裡似走馬燈般,閃過一些念頭,難道是昨夜自己沒回來,卻有歹人來了?

  卻是宅子周圍,那些租房子住的人,看來也很平靜,正在著急之時,門吱呀開了,王大一張老臉露了出來,瞧見萱娘,幾步搶到面前行禮:「哎呦奶奶,昨日你沒歸家,急煞玖哥了。」

  萱娘見他只說急煞玖哥,面上也很平靜,想必沒甚事發生,心才安了下來,叫起王大,移步上台階,笑問道:「怎的今日都這時候了,門卻還是緊閉的?」王大聽見萱娘問這句,玖哥已經有了吩咐,不許告訴萱娘,怕萱娘擔心,卻是這事算來也不是小事,況且宅裡人多嘴雜,萱娘總會知道的。

  萱娘見王大不說話,停住腳步,轉身笑道:「卻是有甚話,說給我聽。」王大歎了口氣:「奶奶,昨日你走了時候不長,源哥就來了。」源哥,萱娘不由皺眉,自二奶奶來碰過釘子,二房連平時的往來都沒有了,怎的這源哥會上門。

  王大卻還是在歎:「源哥不知怎麼了,聽的奶奶不在家,想來玖哥是好欺的,張口就要借一百兩銀子,老奴稍回的一句奶奶不在,這等大事還需等奶奶回來商議。就?」王大還沒說完,玖哥聽的母親回來了,早就迎了出來,恰聽的王大在說這個,不由急躁道:「王大叔,怎能告訴娘這個,讓她擔心。」

  萱娘見玖哥漲紅了臉,知道他心裡也有自己的想法,此時已經到了廳上,萱娘坐定,把玖哥拉過來,款款的道:「你怕娘擔心,不說是好事,只是這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娘總有知道的一日,到時若再話傳話,傳的不似原先一般,到時該怎麼說才好?」

  玖哥低下頭,滿面通紅的道:「娘的教訓,兒子記住了。」萱娘扶住他的肩:「兒,你我母子幾人,卻是相依為命的,你卻說說,昨日源哥來時,說了些甚麼?」玖哥的臉本已紅潮退去,聽見娘這樣說,又遲疑起來,昨日源哥來時,不遂了心願,對自己和妹妹那等辱罵,說他們都是小婦養的,不過比奴僕高了那麼一點點,怎能和自己稱兄輪序,自己雖據禮力爭,只落的個嚷的臉紅耳赤,李成及時趕到,卻也被源哥說了無數的污言穢語,入不得耳的,若不是見自家這邊人多,源哥只敢動動嘴頭,只怕也是鬧的不像。

  萱娘見玖哥沉思不語,知道定是源哥又放了些自己不能聽的屁,把玖哥拉過來,歎道:「兒,你是個男人,韓信能受胯下之辱,幾句辱罵,算的了甚麼?」玖哥見娘寬他的心,點頭道:「娘不是的,罵我也是小事,只是他怎能罵娘和妹妹。」

  萱娘聽見玖哥這樣說,心中大慰,臉上的笑容卻真是從心底發出一般,笑吟吟的看著兒子道:「兒,你娘我卻是甚事都經過的,他那幾句辱罵,不防的。」玖哥重重點頭,萱娘見教好了兒子,才覺得疲倦異常,昨夜一夜沒合眼,又連連趕路,此時眼皮似千斤般重,正待說完幾句,就去躺一會。

  就聽見英姐飽含委屈的叫聲:「娘。」萱娘還不及應,英姐就衝到自己懷裡,哭著道:「娘,難道女兒不是娘親生的,就該被源哥哥這等折辱?」萱娘的睡意都要被英姐攪飛了,英姐自小嬌養,除在大宅時,有人會說酸話,自己分家單過後,誰不把她當寶貝一般,自然受不了了。

  怕著她的臉道:「好了,都訂了親的人了,總要學著些,別人罵你哥哥,只怕更甚,怎能哭泣不止?」英姐見娘這樣說,低下頭,撅起嘴:「娘怎的不疼女兒了?」萱娘輕笑:「娘怎的不疼你呢?只是你雖是個女孩,日後嫁了人去,卻也要上下處置的,若似那房中供的水仙花樣,全禁不得點風雨,那怎麼成?」

  英姐聽了娘的話,點頭道:「娘說的是,緹縈十二上書救父,女兒都十歲了,也不能再這般嬌慣。」說著就抬頭對源哥道:「哥哥,明日我卻也要學你們般,睡草薦,喝涼水,受些磨折才能成器。」

  萱娘不由大笑,抱起英姐道:「休胡說,你哥哥他們總會出門,做了女兒,卻是能去方圓百裡,都屬難得了,學這些做甚?」英姐抬頭望萱娘:「娘,為甚做了女兒就不能出門,難道娘不想去外面瞧瞧?」萱娘被問的語塞,輕撫她的臉,半日才答道:「女兒家身不離閨門,方是正經,似娘一般,已夠了。」

  英姐不語,萱娘正待把她放下去,自己去歇息,傳來李成的聲音:「三嫂,弟有一事相求。」萱娘把英姐放下,理一理鬢髮,對李成道:「李兄弟還是坐下說話,卻有甚事?」

  玖哥見李成有事要和萱娘談,行了一禮,就牽著英姐走了,李成坐下來,取了茶在手,只是皺眉思量,半日才道:「三嫂,昨日府上的源哥來時,說的話雖然有些污穢,卻也有理,李家總是外人,昭兒還是不宜住在這裡。」

  萱娘聽了這話,沉吟一下,抬頭道:「李兄弟,說句不怕你惱的話,昭兒現時還是外人,只求李兄弟一句話,就成家人了?」李成已猜到萱娘要說什麼,只是抬眼去看萱娘,萱娘牙一咬,揚聲道:「你有女未嫁,我有子沒娶,做個兒女親家如何?」

  李成還待說出白家之事,萱娘又開口道:「李兄弟,我知道你是個守約的人,不過白家卻已背約,我家玖哥,雖說比不上別人出身好,卻也是個懂事能幹的小哥,與其去外面尋,何不就把昭兒定給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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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0:38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二章、亂夢

  李成聽萱娘一口氣說完,心裡也在計較,雖說白家背約,可在湖州,自己終究是個外來戶,若把女兒嫁在這裡,卻也多有不便,萱娘見他臉上神色變化莫定,突然覺得疲倦異常,終究和李成還是有些隔膜的,身子似再也坐不住般,勉強用手撐住了頭,輕歎一聲道:「昭兒是你的女兒,許給誰,也全憑你。」

  李成聽的萱娘話裡,藏有無盡疲倦,不由抬頭去望她,此時正有一縷陽光照進來,正正照在她臉上,臉上的細紋都能看清,李成見萱娘全沒了平日的精明,心裡不由起了憐意,她不過是個寡婦,強撐到現在,已足夠了。

  卻還是站起身對萱娘道:「三嫂美意,容弟思索一二。」萱娘此時卻巴不得他快點去了,那還有半分說服他的意思,只是含笑點頭,李成方一出門,萱娘整個就癱在椅上,過了許久,才喚來小翠,回房歇息去了。

  萱娘這一覺卻睡的亂夢頻頻,一忽兒是叔洛回來了,卻帶了個年輕女子,稱要給自己一紙休書,一忽兒又是他揪住劉姨娘的頭髮來到自己面前,說不該讓她另嫁,一忽兒又是留哥和玖哥出了意外,源哥帶著人要來占產。

  萱娘胸口就似壓了塊大石頭般,那夢光怪陸離,甚樣的都有,卻偏生醒不過來,等醒過來時,卻已是室內滿是紅光,萱娘睜開眼,長舒一口氣,見屋裡擺設,都似原先一般,想起夢中情形,不由搖頭輕笑,就算叔洛回來,自己也不怕他,兩個兒子有個山高水低,也不能似自家親家一般,任人揉搓。

  順手拿起衣服,掀開被子下床,不過是一場亂夢,自己定不會像那般,小翠在外面聽見聲響,忙掀簾子進來,見萱娘已經起身,忙上前服侍她穿衣梳妝,口裡還道:「奶奶好睡,睡足一日一夜了。」

  萱娘正對鏡梳頭,聽了這話,往外面瞧瞧,笑道:「你這丫頭,怎麼哄我,那不是日頭剛升起來。」小翠撲哧一聲笑出來:「奶奶,你是睡糊塗了,那是日頭落的,不是升起來。」萱娘扶住額頭,笑道:「我真是老了,居然睡了一日一夜,難怪肚裡饑的不行。」小翠忍住笑,梳妝罷,就端進來備好的清粥小菜,伺候萱娘吃飯,萱娘吃了兩口,小翠笑道:「奶奶,這昭兒姑娘,本就該定給玖哥了,這樣十全的姑娘,怎能落到別家去?」

  萱娘撿一筷豆芽,慢慢放進嘴裡,笑道:「你這丫頭,難不成也是想嫁了?」小翠臉紅紅的,卻還是笑道:「奶奶,昭兒姑娘往日為人,和玖哥正是一對,奴看在眼裡久了,只是不敢說出來,現在奶奶挑明了,自然是件好事。」

  萱娘放下筷子,好笑的看她一眼:「你既這樣,看來我也要給你尋們好親事,才不辜負你這般心意。」小翠的臉,都紅到耳朵根了,上來收拾了碗筷,就扭身出去。萱娘自己倒了茶在喝,想起小翠,她也十九了,該出嫁了,放下杯子,萱娘歎道,一個個來到身邊,又一個個嫁出去,這一輩子,就這樣過了。

  過了幾日,卻是孫老爺出殯的日子,萱娘頭一日就被孫奶奶請去,幫忙料理,到了正日子,孫家的人忙著披麻戴孝出殯,事情反委了這些來幫忙的人做,旁邊同來幫忙的,見萱娘處事能幹,嘖嘖稱贊道:「陳奶奶果然是能幹人,難怪陳三爺不在了,家業反興旺起來,全不似陳二爺家,原先聽的兩口都能幹的,誰知一個兒子,也不好好教導,現時家業都要敗光。」

  萱娘見這人說話有些意思,只是陳二爺家,當日分家時節,他和陳大爺各人所分,不下兩萬金,就算不會生發,光守了這些家業,也足夠一世無憂,怎的這時家產就要被敗光?不由看向那人,那人把萱娘一拉,笑道:「陳奶奶,早就聞名已久,只是一直沒得見面,這次有緣見了,就容我親近親近。」

  萱娘見這人爽快,不好阻的,只是微微一笑,這人卻是孫奶奶的表姐,就嫁在方氏娘家,算來是方氏的堂嬸,萱娘忙笑道:「原來是方三奶奶,素來都沒謀面,怠慢了。」方三奶奶想來是個爽快的,手一揮道:「我們這樣人家,不過是略夠糊口,奶奶不嫌我們窮酸,已是勾了,怎還能再稱奶奶。」

  萱娘見她為人著實爽快,和素日所見的人大不相同,笑道:「既如此,也不稱什麼奶奶了,我稱你方三嫂子,你稱我陳三嫂子好了。」方三奶奶聽了這話,手一拍:「三嫂果然爽利,和陳家另外兩位嫂子不一樣。」

  萱娘謙虛幾句,和她兩人來到院裡坐下,丫鬟送上茶果,兩人細細攀談起來,這方三奶奶是個愛說話的,來幫忙人家料理喪事,氛圍自然是肅穆的,又兼主人家沒兒子,下人們各自懷著心事,來幫忙的自然也一個個閉了口,她閉了這幾日的口,覺得口都閉臭了,沒想到一句稱贊的話就引得萱娘和自己攀談起來,自然分外興頭,把聽來的陳二爺家的事情說與萱娘聽。

  原來源哥在外游蕩,陳二爺雖是男子,也下死的打過他幾次,卻總被二奶奶攔在頭裡,說管教孩子,怎能動不動就打,總也要款款教導,反很陳二爺嚷了幾架,源哥得了母親抬了頭,自然更是在外游蕩,陳二爺夫婦,為了兒子幾乎鬧的反目,只是陳二爺總是落了下風,見不是路數,索性也不管他,收拾了行李,自己住到綢緞莊裡,稱把家裡的家私,都留於他們母子,自己守了那綢緞莊,也好過的一世。

  這陳家夫妻,為個兒子幾乎鬧到臨老分開的話,鬧的滿城都知道了,二奶奶卻也知道外面傳的不像,卻也還賭口氣,說年輕孩子,沒成親之前,總是會出去游蕩,等成了親,有了管教的,自然就好了,更是加緊去給源哥尋親。

  只是這樣的名聲傳出去了,原先還有幾家窮人家,貪了財禮,想把女兒嫁去的,見勢不好,這陳家長輩還活著就這樣游蕩,那等到陳家二老一死,那敗子敗的急了,賣老婆兒女的又不是沒有,再也沒人去勾搭的。

  二奶奶請去的媒人,連碰幾鼻子灰,垂頭喪氣去和二奶奶報信,二奶奶不怪自己的兒子不好,反怪媒人做媒不利,這近處的親不能說,就想往遠處說,恰好有一家,也是來湖州投靠親友的,二奶奶就打了這個主意,遣人去說,這家人新來湖州,卻也知道陳家是大富之家,方要議定之時。

  萱娘聽到這裡,心不由突突跳起來,這要真給了源哥,好好一個女兒,不就白糟蹋了?方三奶奶見萱娘臉上顏色變化,拍了拍她的手道:「奶奶,這家人的運氣卻也真的好,他家裡使的一個婆子,卻是我家小丫頭的娘,那日來望自己的女兒,說起這事,我在旁聽見了,插了句嘴,說陳家的源哥,聽的不大好。這婆子記在心裡,回去和主家說了,主家細一打聽,果然如此,自然就回絕了。」

  萱娘聽到這裡,合掌笑道:「果然是天成就的。」方三奶奶喝了一口茶,笑道:「這陳二奶奶卻也煞好笑,這家不應,卻要去衙門告他家背約,這都沒成的事情,怎能去告?」萱娘輕輕一笑,難怪上個月聽見大奶奶家來送節禮的,和小翠在那裡嘮叨,說二奶奶越發不像樣子了,輕易涉訟,虧得被人死攔住了,不然又是一場笑話,又聽的說大爺在和二爺商議,現下自己眼看就要做爺爺了,這宅子再住兩家人,實在有些擠不下,要給銀兩給二爺,讓他們搬出大宅。

  那婆子當時說完,嘴一撇,笑道:「那源哥也太不像話,前幾日竟然調戲晉哥媳婦帶來的丫鬟,有這樣做人的嗎?」萱娘當時聽了,也沒往心裡去,今日聽方三奶奶說了,才明了前後緣由,難怪前幾日源哥會闖來自家借錢,想是二奶奶的私房已空,二爺那又拿不出錢來。

  方三奶奶笑道:「陳家現時只有長房和三房極盛,二奶奶前幾日才更好笑,卻是我侄女歸寧時說的,真真笑死了人。」萱娘皺眉:「卻是甚事?」方三奶奶歎氣:「卻不知二奶奶是聽誰說的,二奶奶卻當真了,成日家在那裡胍嘈,說定是祖宗山向不利,才不利二房,定要重尋墳地,改葬祖宗。」

  萱娘聽了這話,更是搖頭,輕歎道:「各人的兒子,各人自己管教,關祖宗墳地甚事?」方三奶奶手一合:「就是,大奶奶也是這般說的,休說旁的,這幾日見三嫂家的留哥,我這侄女婿,就是個多好的哥,當日我還說,晉哥就算是頭一等的,大奶奶教子有方,誰知這留哥,卻更勝一籌。」

  萱娘微笑,兩人又講些旁的閒話,就瞧見下人們四處奔跑,臉有懼色,萱娘忙叫住個路過的:「發生甚事了?」那人歎氣道:「親家奶奶,卻是他們在墳上打起來了。」怎會如此,萱娘看眼方三奶奶,見她臉上也滿是疑惑,這附近雖說族裡來搶絕產的事,也聽說過,卻是族裡長輩會做主,怎的有在墳裡打起來的事情。

  還顧不得萱娘多想,有個婆子進來,萱娘卻見是孫奶奶身邊常使喚的,此時臉上汗水淚水都流了一片,見到萱娘,不知是急的還是怎麼的,話不成句了:「親家奶奶,我家奶奶請你速去墳上。姑爺,姑爺他被打了。」

  萱娘聽的旁的還好,只是這留哥被打,又想起前幾日那夢,心頓時跳的更急,也顧不上備轎甚的,扯開一雙大腳,就往孫家墳上去。

  孫家的墳,離此不過四五裡地,萱娘連走帶跑,遠遠就望見墳上圍了一圈的人,裡面還傳出哭聲,罵聲,萱娘此時一顆心,全繫在兒子心上,怎能顧的許多,衝上前就把人群撥開,孫奶奶摟住兩個女兒在哭,孫奶奶的兄長夏大爺在那裡和人理論,萱娘忙的去尋留哥,只是不見,急得牙都要出血,若留哥有甚好歹,萱娘不敢再想。

  耳邊眾人的聲音離自己越來越遠,此時一個孩子的聲音響起:「娘,兒在這裡。」萱娘轉身,見留哥站在自己面前,雖泥土滿身,萱娘細看,卻沒甚大礙,鼻子一酸,又要流淚,卻想起總要細問問,把兒子往孫家婆子那裡一推,命她帶自己兒子回去,走到孫奶奶身邊,站定了,揚聲問道:「休怪我多管閒事,只是這連喪禮都不完全就在這打架,卻是哪家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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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0:4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三章

  萱娘話音剛落,孫奶奶也不哭了,走到萱娘身邊道:「親家,雖則我們是女流,誰知今日見了這等鬚眉所為,全不似男人。」孫奶奶說話時節,難忍哀痛,眼淚又大顆的掉起來,萱娘忙扶住她,那個和夏大爺理論的男子轉過身來,萱娘一瞧,卻不是前日來的孫三,是另一個鬍子男人,他挑著眉,對孫奶奶道:「二嫂,我好心好意,把自家兒子過繼給你,本是美事,怎的你全不允,連孝子來認一認父親都不許?」

  萱娘聽了,皺一皺眉,原來又是為了立嗣之事,不由開口道:「這位,立嗣之事,本由族裡長輩主持,挑個好的才是,怎能喪禮未過,就來強做?」那人斜著眼睛,全不把萱娘放在眼裡,哼道:「說的好聽,到時你們聯手,哄住老的,把那些細軟都拿走了,田產都賣了,再說立嗣的話,那時立了去,還有甚家私?不過是白擔了個名頭,白過繼一場。」

  萱娘差點被這話氣暈,生平從沒見過這等無賴之人,前日那孫三雖然無賴,幾句大道理一講,又抬出長輩,也就偃旗息鼓了,誰知今日這人,話裡面全不把長輩當一回事,皺眉正欲回答,這人見萱娘回答不上來,得意洋洋的翹了大拇指說:「我肯把自己的兒子過繼給二哥,是二哥的福氣,誰知二嫂竟然不允許。」

  說著又看眼萱娘,口裡道:「還有二嫂家的女婿,口口聲聲只護著他岳母,呸,真發起性來,一條棍趕出去。」萱娘聽他提起留哥被打的事情,心裡惱怒,怒道:「既論過繼,如真成了,也要認親家為母,認我兒為姐夫,這嗣母有了難處,兒子還要幫忙,怎的因人護了嗣母,就要趕逐出去,這沒道理的話,還是少說。」

  那人聽了這話,知道萱娘是方才被打之人的岳母,又見萱娘說話老辣,看她一眼,笑嘻嘻道:「難道親家奶奶不知道?這嫁出的女兒,潑出的水,女婿自然更是外人,怎好再管岳家的事,難道你沒教過?」萱娘聽了這番更沒道理的話,大怒,正要開口說話,卻見口裡數落的正得意的那人,背後卻冒出個白鬍子老公公來,氣得鬍子一翹翹的,雙手緊握拐杖,就往這人背上打了下來,這人不防,早挨了一下,大怒,摸著腦袋轉身道:「誰敢打我?」

  萱娘見這白鬍子老公公總有七十了,此時雙手握住拐杖,嘴裡道:「我打死你這不仁不孝的人,落的去官府受刑,也好過有這等不知恥的子孫。」方才明了這老人是這無賴的尊長,卻不知是父是祖,扭臉欲問孫奶奶,卻見孫奶奶眉頭舒展了些,心頭一動,想來這人是孫奶奶命人請來的,也不及問,靜待事情發展。

  此時老者口裡說著,那拐杖就似雨點般的下來,這人也不著慌,只是笑嘻嘻把拐杖架住:「阿公,做孫子的不也是為了你好,你重孫過繼過去了,自然會看顧你,到時你吃香喝辣,穿綢著緞,不也有段老福可享。」

  這般無恥的話,一說出來,眾人都是大搖其頭,老人見自己孫子恁般無恥,這個孫子小時也還聰明,只是年紀小小,自己兒子就命喪黃泉,落的自己白頭人送黑頭人,兒媳卻又格外寵他,自己稍管教,兒媳就和自己嚷,一個公公和兒媳嚷,太不成話,索性不去管他,只盼他少惹些是非就好,平日裡他雖愛四處游蕩,卻也好歹成了親,給自己添了個重孫,祖孫情面上雖然淡泊,面上卻也和氣,誰知今日卻聽的他竟然牽著重孫,強要過繼給人,他發起薑桂之性,提了拐杖就來到墳上,預備教訓一頓,就要回去,誰知這孫子竟這般無恥。

  猛力一扯,把拐杖扯了過來,罵道:「我今日就替你死去的爹教訓教訓你。」那人嘻嘻一笑:「阿公,做孫子的平日游蕩,你罵個不停,怎的今日做孫子的想替你掙些家私,你卻還是罵個不絕,卻不知做孫子的哪裡惹了你?」老者見他還是這般無恥,轉念一想,他橫豎也是教養不好的了,抬眼看自己那個只有四歲的重孫,穿了一身的重孝,手裡抱了個餅子在啃。

  收了拐杖,過去牽住重孫的手,跺腳道:「罷,我管不下來你,難道還不能管住這孩子。」這人見自己爺爺要拉走自己兒子,反有些急了,忙去牽住自家兒子的手,笑道:「阿公,天降一段富貴,怎的阿公全不勾搭?反要把富貴雙手推出去?」

  老者一口吐沫吐在他臉上:「呸,這樣的富貴,縱是潑天,我也不要。」說著就要走,這人忙又攔住,笑嘻嘻道:「阿公,這事由不得你。」說著就要抱自家兒子,老者臉變得通紅,雙手就把孩子抱在手上,對他道:「你真要行這無恥之事,我今日就把他碰死在這裡,左右還有旁人,也當不了絕戶。」

  說著就抱住孩子,要把他往石頭上摔,眾人本是自他來了,就都停了手,瞧他訓孫,誰知事情急轉直下,老者竟要把重孫摔到石頭上摔死,都大驚失色,那孩子初被爭時,已開始在哭,等到老者把他抱住,高高舉起,要往石頭上摔的時候,更是拼命掙扎,雙手去抓曾祖的白鬍鬚,雙腳在空中掙扎不止。

  老者閉閉眼,咬牙就要把他往石頭上摔下去,幾個人忙上前把他死死抱住,有叫叔公的,有叫老祖的,都紛紛勸道:「三叔公,這也是你這支的一點血脈,怎的全不憐惜?」三叔公的淚,此時也是落到鬍子裡了,被人這樣勸,手也軟了,慢慢把孩子抱下來,孩子已經哭的背過氣去,三叔公老淚縱橫,仰天長歎道:「天啊,怎不來道雷把這忤逆之人劈死。」

  說著又轉頭對那幾個勸的道:「與其讓這忤逆子仗了這孩子,強要行不義之事,還不如我和他都死了,讓他絕了念,我也好去地下見先人。」說著就大哭起來,孩子本是被嚇的快哭不出來了,此時慢慢轉來,聽見平日待自己極好的老祖也哭了,也跟著張嘴大哭。

  萱娘和孫奶奶,自老者來到,也就一直沒說話,見事情弄成這種局面,孫奶奶躊躇了會,還是上前道:「三叔公,你平日為人,我們卻是深知的,今日這事,想來也不是你本意。」三叔公終究年紀大了,折騰了這許多時,不免喘了一會,才開口對孫奶奶道:「孫媳,知道你是勸我,不過我閒時思量,為了名聲,放縱了那個孽障,以致如今釀成這般大禍。」說著起身,對眾人道:「今日我就把重孫子領回去,那個孽障日後再有甚所為,都和我無關。」

  說著就一甩袖子,把孩子抱起,拖了拐杖,迤邐往家行去,臨走又轉身對孫奶奶彎腰道:「孫媳,這般事情,羞煞我也。」說完話也不管眾人,徑自行路。他孫子見這般,忙的去追:「阿公,難道不要這段富貴?」三叔公哪裡理他,只是自己行路,有幾個潑皮一般的見那人走了,也竄了出去,口裡還道:「許我們的銀子可還沒付。」

  萱娘見這群人走了,墳地上立時清淨許多,這才鬆了口氣,伸手出去握住孫奶奶的手,孫奶奶回頭一笑,招呼眾人道:「既然走了,也顧不得時辰吉利不吉利了。」說著閉一閉眼,聲音轉為暗啞:「撒土吧。」

  旁邊擠進一個人來,卻是陰陽生,拱手道:「小的挑的這時辰,上下一會都是吉利的,奶奶還請往邊上讓讓,這就好完事。」孫奶奶用手捂住嘴,眼淚大顆大顆掉豆子般,又掉了下來,孫家族裡幾個見風使舵的,方才不知去幫忙,這時忙又圍上來幫忙,有勸孫奶奶的,有罵那人太不像話的,這四鄉八里的,有誰聽過這樣的事情,把臉皮都踩下來了。

  還有個膀大腰圓的大漢在那裡嚷嚷:「夏大哥就是太軟弱了,似小弟般,上去兩拳不就打倒了,還囉嗦甚麼?」夏大爺只是在旁陪笑,萱娘聽的好笑,小聲問孫奶奶:「這幾個,卻是都有兒子的?」孫奶奶瞧一眼眾人,輕輕點一點頭。

  萱娘卻已明了,五叔公前幾日已對孫奶奶說,要她等辦完喪事,再行主持立嗣的事情,族裡那些人聽了,有兒子的,自然也要來討好孫奶奶,故此萱娘瞧見這喪事卻也辦的平順,誰知臨到要完了,跑來個墳上鬧的。

  只是這眾人的嘴臉,怎麼這般?萱娘自然也不便對孫奶奶抱怨,把棺材放下去,封了土,立了碑,孫奶奶又領著眾人在墳上痛哭一番,奠酒上供,這才收拾回去。

  家裡卻也還安靜,留哥早被婆子帶回家來,萱娘見他已經換了衣,傷口上了藥,精神瞧來還旺相,心裡大安,此時方才想起,怎的不見王大郎,他卻也跟著送殯的,孫奶奶接了丫鬟送來的茶,歎氣道:「也不是我在這裡抱怨大女婿,那群狂徒來的時節,他卻還不如小女婿能護著我,偷空就溜了。」說著那淚就流下來,萱娘此時,卻不好說話,這順著孫奶奶話也不好說,袒護王大郎卻也不像。

  這時卻聽的有人低低叫了聲岳母,都不用抬頭,就知是王大郎,孫奶奶正沒好氣,欲要開口數落幾句,這卻有些不像,只是沉著臉,王大郎吞吐出來一句:「岳母,卻是小婿去請三叔公的,小婿不過一個沒用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也不過就是跑個腿,叫個人。」說著又低下頭。

  萱娘見了,起身笑道:「好了,親家奶奶,恭喜你有兩個這般好的女婿,能想的周到,卻是極好的。」孫奶奶聽了萱娘這句話,臉色又好看些,和兩個女婿說了幾句,遣他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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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0:57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四章、爭親

  萱娘又說了幾句閒話,見孫奶奶滿是疲憊,起身告辭道:「親家,既沒事,那我也就先家去了。」孫奶奶手撐住頭,似在想些甚麼,聽見萱娘這話,起身也沒再留,拉住萱娘的手道:「這幾日勞煩親家了,實在是羞煞我。」

  萱娘謙虛幾句,命人喚來留哥,就帶著從人離去,孫奶奶把他們送出門外,徘徊再三,終於開口道:「親家,卻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親家成全。」萱娘在她方一開口時,就讓留哥帶著從人往一邊等候,笑道:「親家,你我卻是至親,有話但說。」

  孫奶奶點頭,開口道:「親家,那日卻是親家應了,把我女兒先接過去,當時是情急,這幾日我卻又細想了想。」話沒說完,萱娘已經笑道:「親家想必是捨不得女兒,卻也是,剛過十二的女兒,離了你身邊,做娘的怎麼捨得。」

  孫奶奶臉上有些尷尬,這幾日她卻又細細想了,有五叔公做了主,等到喪禮過後,再好好挑個孩子來過繼,到時自己有了兒子,說話硬氣,也不怕他們了,蘭姐已滿十七,再等三年是不成的,娶荒親就娶過去,橫豎這嫁妝已是備好的,怡姐年紀還小,三年後不過就是十五,留在自己身邊,也好多教導她為婦之道,只是當日情急之時,就許了荒親,不知萱娘會何般想。

  故此躊躇再三,方才開口,聽的萱娘這般回答,心落了下來,握住萱娘的手道:「親家果然通情達理,倒是我小人之心了。」萱娘又安慰幾句,這才辭了,上船回家。

  上了船,萱娘推開窗子,看一會外面的風景,快到年邊,兩岸樹木都已乾枯,看起無限蕭瑟,萱娘見沒甚好景,關了窗子,一眼就瞧見留哥若有所思的坐在那裡,雙眉結成個大疙瘩,萱娘還從沒見過兒子這般模樣,笑道:「怎麼了?難不成是今日在墳地上,被打壞了,只是在想些甚麼?」

  留哥見母親問話,起身走到她身邊坐下,歎道:「娘,兒子在岳父家這幾日,見岳母支撐喪事,十分辛苦,兒子就想,當日我沒了父親,娘想必也是這般辛苦,不由覺得兒子平日太過任性。」這話說的萱娘心裡,似吃了蜜一般,伸出手摸摸兒子的臉,半天才道:「好兒子,你要能知道娘的辛苦,娘就是再苦都值。」

  留哥見娘贊他,反不好意思起來,臉上飛起一片紅雲,萱娘又待說話,小翠喜喜歡歡進來:「奶奶,前面恰是遇到小喜姐姐的船,說要過船來見奶奶。」萱娘白她一眼:「這是什麼地方,好不好就讓她過來,你也不會攔一攔?」

  話音沒落,就聽見小喜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奶奶甚時候也和我外道了,來見奶奶,本就是本分。」接著小喜就挑簾子進來,兩年沒見,她越發出挑,身上穿了大紅斗篷,頭上戴了首飾,一張芙蓉面,伸出手來,一雙青蔥般的手上,戴了四只金鐲,雖已生過一個孩子,那身條和沒成親時,也沒多少走樣。

  萱娘正欲起身,小喜已經坐在她身邊,握住她手道:「奶奶,卻正是我要搬取娘家去寧波,這不正到了年下,就給你拜個早年了。」小喜還是像原先一般爽快,一番話說的人插補上嘴,等小喜說完,萱娘才笑道:「卻也是前幾日你娘來過,說要舉家搬去寧波,依你而居,特意來辭行的,我還想著,也不知你能不能來,誰知就在這裡遇見了。」

  說話時,萱娘聽見外面有劃槳的聲音,從窗縫裡一看,船卻依舊在行,小喜笑道:「奶奶,卻是正好遇上,我等不及,就先過船來見你,船也沒停,一路往奶奶家行去。」萱娘這才明白,手往她額頭上一點:「得,都是當家奶奶來,還這麼毛躁,船不並在一起,就過來,也不怕掉到湖裡。」

  小喜嘻嘻笑著說:「奶奶,在太湖邊長大的,哪有不會水的。」小喜這話,本是無意,萱娘卻似迷霧中透出一點光來,叔洛也是從小在太湖邊長大,女孩家不會水,也是常事,只是這男孩家,難道就有不會水的,那怎麼又說淹死在運河裡了?

  若叔洛真的沒死,萱娘又想起前幾日那個夢來,對自己,究竟是好是壞,此時萱娘恨不得插上雙翅,飛往山東,卻尋個究竟,小喜說完話,見萱娘不說話,好奇問道:「奶奶,你卻是怎麼了?」

  萱娘回過神來,笑道:「沒事,我只是在想,你要真掉進湖裡,成了那水鴨子,也變太湖一景了。」小喜聽到萱娘取笑她,臉紅紅的道:「奶奶就會取笑我。

  說話時,已經到了莊子,停了船,萱娘還要讓小喜先行,小喜一把抓住她的手:「奶奶,你就別把我當客人了。「兩人並肩下了船,劉家的船,也緊跟著停了過來,劉通跳下船來,先給萱娘見禮,又是紛擾一會,這才進了莊子,到了廳上,各自坐下。

  說了幾句閒話,劉通起身辭道:「三嫂,弟卻要去李兄莊上一回,留下拙荊在此。」說著又對小喜示意,小喜揮手,也沒說話,萱娘聽的他要去李成那裡,心頭一動,想起劉普那日向李成求親了,笑問道:「可是要去和李兄弟商量婚事?」

  劉通是個老實人,況且這事也沒甚好瞞的,笑道:「三嫂問的正是,家兄心急,聽的白家已經定了親事,就讓我帶著定禮前來,若和李兄說定了,連他們父女,都搬去寧波。」說著就要走。

  萱娘聽了別的倒無妨,聽到連李成都要搬回寧波,心頭一時有些著急,忙定一定,想一想話,瞧見劉通要出去,忙喊住道:「劉兄弟且請留一留。」劉通奇怪,停下步子,萱娘這短短時間,已想出話來,請劉通坐下,款款的道:「劉兄弟要和李兄弟聯姻,本是喜事,我們都是應當賀的。」

  劉通點頭,萱娘話鋒一轉:「卻是劉二弟,你也知道,李兄弟在我家,生意全靠他支撐,我一個孤孀女人,不能拋頭露面去做生意,他這一走,我卻再往哪裡尋一個似他一般的人?」

  劉通聽了這話,也不禁思量,自己兄長,當時一團高興,打聽的白家已是另外訂了親,說昭兒定是自家媳婦了,也不忙修書,就讓自己借著搬岳家去寧波的機會,直接帶著定禮來了,卻也不去想想,李成會不會應,況且,萱娘所說,也是實情,不由皺住眉頭,手握成拳,在桌子上敲了起來。

  小喜在旁聽見這話,心裡也有一動,聽的玖哥退了婚,難道奶奶也想過,把昭兒求做自家兒媳?其實細一想起來,昭兒和玖哥,卻也是好一對小夫妻,只是自己大伯要求昭兒為媳,這也是美事,自己不好說話的,也不說話。

  一時廳上,三個人都不說話,只是各自低頭思量,氣氛正在尷尬之時,小翠跑了進來,見主客三人,都低著頭不說話,咳嗽一聲:「奶奶,李爺來了。」

  各懷心事的三人聽了這話,都抬起頭,萱娘下意識看眼劉通,對小翠道:「快請。」劉通到了此時,看眼萱娘,皺眉道:「三嫂,這事還是問問李兄的意思。」

  李成卻已來到廳上,各自見禮過,萱娘先開口道:「李兄弟,卻是前幾日問李兄弟的話,不知李兄弟能不能允?」李成今日,卻似是有備而來,對萱娘拱一拱手:「三嫂,你也知道,我素來嬌慣昭兒,這等婚姻大事,也不好不問她的意思,故此我問了問她,只是她女娃家臉皮薄,只說的一句,任憑爹做主就是,我卻正好來問三嫂,女娃子家,這話是允還是不允?」

  劉通聽見這話,知道萱娘也和李家求過親,心道,難怪哥哥說三嫂是水晶心肝人,心裡的話,卻是過了幾個繞子才說出來,他咳嗽一聲,也說道:「李兄,家兄卻也問過你這話,卻不知李兄的意思?」

  李成倒忘了劉家也來問過親事的事了,只是得了昭兒那句話,自然就似拿了利器一般,笑瞇瞇道:「方才劉兄也聽到了,小女自有主張,故此還要去問問小女。」

  這個,萱娘和劉通都愣住了,這要是只有一家求,昭兒說那話,自然是允了,只是這有兩家求,再這般說,難道是兩家都不要?小喜見場面又尷尬起來,起身笑道:「李爺,何不這般,我去問問昭兒,我卻也帶過她,想必她有那不好意思說的話,會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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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4 00:41:29 |顯示全部樓層
第四十五章

  小喜說完,見萱娘和劉通臉上,都有些疑惑之色,小喜一笑,走到劉通身邊,替他理一理衣領,嗔怪的說:「難不成你還怕我偏著娘家不成?」接著轉頭對萱娘道:「難道奶奶還怕我偏著夫家?」

  劉通剛要說話,小喜已經止住道:「卻是你們放一百個心,我那邊都不偏向,定會好好問的。」說著就轉身翩然而去,萱娘呆了半日,才贊道:「小喜嫁去這幾年,越發歷練出來了。」劉通只是笑笑。

  萱娘用手撐住額頭,細想一想,突然搖頭笑道:「方才這事,想起煞好笑,我們三家,雖說異姓,卻是似兄妹一般,怎今日卻差點嚷起來了?」劉通也笑道:「只是兒女婚姻之事,卻是大事,李兄慎重些也無妨,方才我卻一直怕,怕李兄極了,一家不許,這才不好。」

  李成似在想些什麼,聽了這話,方抬頭笑道:「論起來,兩個侄兒都是極好的,我怎會撇了這裡,另尋別家,只恨我沒有兩個女兒。」萱娘聽了這話,心已經放了下來,知道李成也是為難之舉,想來不會撇了這兩邊的,湊趣道:「要真有兩個女兒,只怕恨不得兩個都娶回來。」說著歎道:「誰讓李兄弟教出的女兒,這般出色,真是把我們英姐給比下去了。」

  李成聽的也有些得意,卻還是搖著雙手道:「三嫂家的侄女,卻也不似一般閨閣女兒。」劉通見他們倆互相稱贊,也笑道:「只是不知我家女兒長大後,可似這般?」萱娘說了半日,口有些乾,端起茶來喝,喝了一口,放下道:「小喜這般出色的人,養出來的女兒,怎能不好?」

  三人正說的熱鬧,小喜已經轉回,臉上卻是笑盈盈的,三人都住了口,瞧向她,劉通沒等她開口,就端了杯茶給她,小喜接過,喝乾了放下茶杯,用帕子蘸一蘸唇角,抬眼看三人都看著自己,撲哧一聲笑出來道:「昭兒侄女,真是人大心大,全不似小時,問她什麼,就一五一十說了。」

  萱娘聽了這話,眼神一溜,心裡雖急,卻還是款款的道:「好了,你先坐下慢慢說。」小喜坐下,先對劉通道:「我問了半日,她是這般說的,劉家照顧爹爹,實在是有大恩的。」聽了這話,劉通臉上不由露出喜色,萱娘不由皺眉,昭兒怎的會這般說。

  卻聽小喜話鋒一轉:「只是昭兒又說,三嬸的恩,卻是白骨生肉,雪中送炭,她雖小小年紀,沒齒難忘的,肝腦塗地也難報的了恩的,本就有終身不嫁,服侍三嬸的意願。」說著小喜就住了口,劉通正聽的入神,卻見小喜不說了,問道:「完了?」

  小喜點頭:「完了。」劉通不由摸摸唇邊的鬍鬚,皺眉道:「這話是什麼意思?」萱娘已經滿面喜色,走到李成身邊,深深拜個萬福道:「李兄弟,從此後要稱一聲親家了。」李成也急忙站起拱手:「小女嬌癡,自幼喪母,失於教訓,還望親家不嫌棄。」

  劉通見他們兩這般對話,問小喜道:「怎的,昭兒這話,卻是應了?」小喜白他一眼:「你這傻子,怎麼該聰明時,反糊塗起來?都願終身侍奉了,不就是做兒媳嗎?」劉通這才明白,卻是細一想想,若沒有萱娘在絕境時施以援手,李成父女,此時只怕已化為白骨,更難得的是,萱娘求親之時,全沒有挾恩求報,這樣想來,反是自己兄弟二人小心眼了些。

  忙上前對李成和萱娘施禮道:「小弟方才細細想了,三嫂對李家,有肉白骨之恩,卻全不求報,實乃女中丈夫,令我輩鬚眉汗顏。」說著就深深揖下去,萱娘忙還禮不迭,笑道:「怎能說我不求回報,卻是李兄弟走海路,不就是求回報了?」

  劉通此時已直起身子,聽了萱娘這話,笑道:「三嫂此言差矣,走海路難不成不是三嫂的本錢,況且三嫂處事公正,此般事情,我鬚眉男子也難做到,誰知一個裙釵輩,輕易為之,實在慚愧。」

  萱娘還待再說,小喜笑道:「好了,這些贊來贊去的話,也少說些,還顯得外道了,只是奶奶,此時都是晚飯時分了,還請奶奶賞我們一口飯吃,好各人收拾回家。」萱娘拍小喜一下:「你這丫頭,卻是越來越會說了。」

  說著就喚小翠,讓她去備飯,小翠應聲答應道:「奶奶,卻是英姐和昭兒,已經讓廚房備好酒飯,抬出來就是了。」小喜不由贊道:「沒想到連英姐都能想到這事了,真是時光如水。」萱娘今日接連得了許多喜訊,心懷大慰,喚玖哥兄弟出來陪著李成他們,自己和小喜就在裡面飲酒。

  席間不過就是敘些家常,英姐已經知道,李成親口許下了昭兒的婚事,喜歡的不知道怎麼似的,飯也不好好吃,只是不停和昭兒說:「妹妹,我說的沒錯吧,你就是我家人。」萱娘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乜著一雙醉眼道:「英兒,日後要改了稱呼,叫大嫂,什麼妹妹?」英姐只是嘻嘻笑,昭兒面色紅紅的,自坐在酒席那,就沒有說話,此時聽見婆婆這般說,頭就垂的更低。

  萱娘見她小女兒嬌態必露,想到昭兒既應了,想必對玖哥也是滿意的,心裡越發高興,不由覺得小杯喝酒不爽利,命換大杯來,連喝了幾大杯,卻是雙腮喝的似胭脂一般,小喜雖也替她歡喜,卻從沒見她喝的這般多,忙勸住了,又喚人沏了濃茶來給她醒酒,萱娘還搖手道:「不防的,人逢喜事,自然就高興。」

  說著歎氣:「雖說和他,夫妻情分只是淡淡的,終究他給我留了兩個好兒子,還有一個好女兒,卻也勾了。」說著不由滴了兩滴淚下來,小喜跟在她身邊日子長,知道萱娘想起以前在大宅時受的委屈,卻有一多半和叔洛有關,心裡暗想,雖說寡婦日子艱難,要真似三爺那般的丈夫,還不如沒有,只是這樣的話,也不好當著兩個小姑娘的面說出來,安慰了萱娘幾句,萱娘卻也知道自己失態,擦一擦淚,又重新說話。

  一時劉通酒已夠了,況且夜色已深,就進來辭了萱娘,帶著小喜回去,萱娘雖留了幾留,只是今日自己酒多了點,也只是虛留,命玖哥兄弟送他們出去,自己就扶了小翠回房。

  走到二門時候,卻見李成站在門口,正在和昭兒說話,瞧見萱娘過來,李成退後一步,萱娘停下腳步,對李成笑道:「昭兒聰明伶俐,全是親家教導有方。」李成正欲答話,卻見萱娘兩腮紅的似胭脂一般,想是多了幾杯酒,眼神有些迷離,素來梳的很整齊的鬢髮,此時卻有幾縷垂下來,飄在耳邊,李成雖是個正人君子,卻是從沒見過一向一絲不苟的萱娘,卻也有這般風情,不由多看了兩眼。

  卻正見到萱娘側了頭,在和昭兒說話,一段雪般的脖頸露在外面,今夜恰又是滿月,看的分外真切,萱娘和昭兒說完話,抬起頭來,見到李成直盯住自己,忙把頭髮理一理,對他笑道:「親家,卻也晚了,還請早些歇息去。」

  李成面不由紅一紅,心裡暗罵自己,那有直盯住婦人看的理,想是今日心情舒暢,酒多喝了幾杯,看來酒惹禍,確是如此,日後當戒酒為要,忙和萱娘拱手,自己下去,萱娘拉了昭兒的手,要進二門來,卻想起一事,笑問她道:「怎麼你爹爹,也無續弦之念?」

  昭兒低頭道:「卻是爹爹說,世間繼母多狠毒,常有為了親生孩兒,害死前房子女的,況且爹爹常出門的,自然不放心續個不好的來。」萱娘聽了這話,摸摸昭兒的頭:「這也是你爹爹一點愛女之心。」

  昭兒應是,此時玖哥兄弟,打鬧著從外面進來,見了母親,忙停住腳步,給她施禮,昭兒見了玖哥,面不由又紅了,玖哥面上雖是鎮靜,卻有一片紅色在耳邊染起,留哥施完禮起身,用胳膊拐一下玖哥,擠著眼睛笑道:「嫂子也該受個禮。」說著深深一揖,昭兒羞的用袖子掩住面,就奔入房中,留哥依舊笑嘻嘻對玖哥道:「哥哥,嫂子跑了,你怎的不追。」

  玖哥拉了他一下,還沒說話,卻被萱娘喝道:「好了,難道你也喝多了酒,混說起來,還不快各自回去睡覺。」留哥見娘發話,忙吐吐舌頭,重又行禮,和玖哥去了,小翠扶住萱娘,笑道:「奶奶,哥兒們都長大了。」

  萱娘點頭,輕輕歎氣:「長大了。」

  次日萱娘派人找工匠來,要在書房一側,重新蓋一所院子,將玖哥兄弟搬到那邊去住,王大帶了工匠忙亂了幾日,量了尺寸,定了式樣,又帶著來回萱娘,卻有人報:「奶奶,劉爺來了。」萱娘還當是劉普,笑道:「定是來辭行的。」

  說著遣下工匠,坐正身子,方說的一個請字,就聽見劉普的聲音在外面響起:「三嫂,你卻給了兄弟一鼻子灰。」說著劉普就出現在門口,萱娘忙命人看座上茶,都坐下了才道:「卻不是我從中搶,只是昭兒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我也捨不得她嫁到外面去,原先是我家兩個兒子,都定過親,我還一直說可惜,誰知天湊巧,這才求了她。」

  劉普搖手道:「三嫂,弟此番來,並不是來問罪的,只是弟左右思量,這昭兒沒有了,那三嫂總要賠我一個人才好。」萱娘不由捂口輕笑:「我家三個孩子,全定了親,卻不知要求誰去?」

  劉普搓搓手,呵呵一笑:「三嫂,說來也怪,三嫂調理出來的丫鬟,一個比一個能幹,此次所求,卻是小翠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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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聽的是小翠,萱娘手隨意往椅背上一搭,笑道:「劉兄弟,難道你還有個堂弟沒娶媳婦,瞧中我們小翠不成?」

  劉普呵呵一笑,對萱娘道:「卻不是我家有個堂兄弟,說起來,求親這人三嫂也知道的。」

  萱娘聽的自己也知道這人,皺眉一想,隨即展顏一笑:「難道劉兄弟是給貴府錢管家做媒來的?」

  劉普點頭笑道:「三嫂果然聰明,錢管家在我劉家三代,名分雖為主僕,情分卻是兄弟,況且家父臨終之時,遵了家父的命,連投身紙都還了他家,就算離了我劉家,他家也自有兩三千金的家業,只是錢兄弟為人忠直,說自己一個單身男子,不幫我家,卻是幫誰家去,這才一直在此。」

  萱娘聽完這大片話,知道劉普這番話的用意,心裡已經許了,面上卻還正色道:「兄弟這話,反讓我覺得我們小翠陪不上貴管家了。」劉普沒料到萱娘來了這麼一句,張口結舌了半天,才道:「弟卻不是這樣意思,只是想說,錢家卻已不是我劉家家僕。」

  卻見萱娘笑吟吟的望著自己,一拍腦門道:「三嫂在耍兄弟。」萱娘也掩口輕笑,對從方才聽到自己名字就一直臉紅紅低下頭,卻還是守著規矩沒退下去的小翠笑道:「我雖是你主母,卻也要問你一句,錢管家你可願嫁?」

  小翠雖知道萱娘會問這樣的話,只是當著劉普的面,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雙手只是絞著帕子,一句話也沒說出來,萱娘見她這樣表現,知道她已是肯了,卻還故意歎氣道:「你既不說話,想來是不肯嫁的,劉兄弟,不然你再去問問別人?」

  小翠聽了這話,顧不得許多,抬頭就道:「奶奶,奴甚時候說不嫁了?」卻見萱娘臉上滿是促狹笑意,小翠知道萱娘在耍她,臉越發紅的似那五月開的石榴花一般,低頭跺腳道:「奶奶耍奴,奴不依。」

  劉普見歷來端莊的萱娘今日這等高興,細想一想,拱手道:「卻還沒恭喜三嫂連訂兩門親事,難怪三嫂如此高興。」萱娘舉起一根手指搖一搖:「這再連上小翠之事,卻是三門喜事,再則今年諸事順暢,本該高興才是。」

  小翠聽的話又繞回到自己身上,臉此時卻紅的像要滴出血一般,萱娘也不忍再逗她,遣她下去預備酒食,這裡就和劉普商量,該怎麼操辦他們的婚事,小翠卻是沒了爹娘的,劉普又感激錢管家不盡,自然這男女兩家的事,萱娘和劉普就各自承擔。

  臨近年關,絲行也歇了業,劉普的意思,就趕在年關把事情辦了,一來空閒,二來也算是喜上加喜的事情,萱娘應了,兩人議定臘月十二下聘,臘月十五的娶親,商量完了,劉普命人拿過幾件首飾,幾匹尺頭當做定禮放下,酒飯已備,萱娘命玖哥出來陪了他,就帶著東西去尋小翠。

  萱娘和劉普方才在堂上商議,卻是有伺候的小廝聽見了,此時小翠卻被眾人圍在那裡,紛紛贊她有福,小翠雙頰紅紅,只是抿著嘴笑,王婆子嘴一撇道:「雖說小翠嫁去那家,也是家主婆,只是比起小喜,名分上還是差了一截。」

  眾人正誇小翠有福氣,聽了王婆子這話,都停了下來,王婆子眼珠一轉,扒到小翠耳邊道:「其實奶奶若真為你好,何不把你許給劉爺做個妾室,卻也是吃香喝辣的,勝過去做人管家娘子。」

  小翠聽了這話,有些急了,她卻是和錢管家見過幾次,兩人見面之時,眉目傳情,已不止一日了,聽的錢管家果然央了劉普來求親,心裡卻比吃了蜜還甜,誰知聽到王婆子這樣不知起倒的話,兜頭澆了盆冷水下來,正欲開口駁她,就聽見有人咳嗽一聲,眾人抬頭,見是萱娘,忙各自垂手侍立。

  萱娘扶一扶額頭,這王大是那般都好,就是娶了一個長舌的婆子,雖然幾次教訓過了,她雖吃了些苦頭,卻還是得了空子,就要插幾句閒話,輕走上前,對眾人道:「小翠的喜事出來了,就趕在目前,各人都要去幫忙。」

  眾人都應了聲是,王婆子也夾在眾人裡面應了,萱娘也不瞧她,只是輕聲道:「世間女子,能尋的一個如意郎君,一夫一婦,到的白頭,是何等好事,怎能為了富貴,就要委屈名分,卻做人妾?」

  眾人都知道說的是王婆子,萱娘眼睛往王婆子那裡一掃,淡淡開口:「就是錢家,和劉家的主僕名分已無,自家本有家事,不過是為一點忠義之心,才幫了劉爺一把,怎的還有人說什麼名分不名分?」

  王婆子低下頭,小翠方才的臉色,此時早就轉到她臉上了,萱娘看一眼她,對眾人道:「都散了吧。」王婆子似得了赦書一般,也打算隨著眾人一起走了,萱娘叫住她,王婆子嚇的腿都抖了,以為萱娘要責罰她,誰知萱娘卻只是看著她,半天才道:「王嫂子,你雖沒兒女,論年紀,卻也是該做祖母的人了,甚話該說,甚話不該說,難道還要人教?三天兩頭被責罰,卻不是替王主管裝幌子?」

  王婆子應了幾聲是,萱娘把手裡的東西遞給小翠,對她笑道:「你放心,你的婚事,我定會比著小喜的辦的。」小翠低聲謝過萱娘,萱娘又和她說了幾句,這才對一旁的王婆子道:「還不快下去忙你的去?」

  王婆子羞紅了臉,對萱娘重施一禮,退下了,萱娘見她走了,對小翠笑道:「她的話,你可別放在心上。」

  小翠點頭:「奶奶,她卻常著三不著兩的,今日若不是人多,誰還理她。」萱娘往她額頭上一點:「難道我替你爭面子,就錯了不成?」小翠低頭道:「奶奶替奴爭面子,怎麼會錯呢?」

  萱娘笑笑,腦裡卻在思量起來,該怎麼操辦小翠的婚事,卻是小翠嫁了,自家又沒人幫忙了,只是女大當嫁,況且又是這麼好的一門親事。

  兩家都是大富之家,辦起事來,自然也很快速,不過就是第二日的下午,小翠的嫁妝已經辦好,和小喜一樣,連那個十二歲的丫鬟都買了回來,當做賜嫁,小翠的嫁妝就發在施澤鎮劉普買給錢管家的一座小小宅院,兩進三間,廳院皆有,再加上錢管家的父親老錢遣來的一房家人,兩個丫鬟,房裡擺設的齊齊整整,喜事也是先辦在這裡,等過了三朝,再回寧波,一來這裡方便,二來辦完喜事,恰也是絲行歇業之時。

  到了喜日子,萱娘照了習俗,給小翠插了一只點翠金簪,蓋上蓋頭,喜娘扶上轎,一路吹吹打打往施澤鎮走,萱娘目送著花轎遠去,這不知道是自己第幾次送人出嫁,她不由輕聲歎息,從來都只有自己,一只小手放進了萱娘的手中。

  萱娘低頭,迎上的是昭兒的眼睛,昭兒認真的看著萱娘,突然一笑,露出剛剛換齊的牙齒:「三嬸,還有昭兒陪著你,昭兒永遠不會走。」萱娘摸摸她的頭,這個來的時侯,自己可以輕易抱起的孩子,現在已經打到萱娘的下巴了,她此時雙眼明亮,眼裡的孺慕之思,讓萱娘的心柔軟起來,自己對他們父女,不過是舉手之勞,同時也不乏私心,卻得了這般的回報,真是天助。

  昭兒見萱娘不說話,有些躊躇,為什麼三嬸不理自己,卻見萱娘伸出手來,替自己整一整衣衫:「昭兒,你要跟著玖哥叫我娘了,還叫什麼三嬸?」昭兒低頭一笑,萱娘以為她害羞,手沒離開她的衣領,昭兒已經抬頭,大大的叫了一聲:「娘。」

  萱娘覺得自己的心裡,一下子就到了春天百花盛開的時節,臉上的笑容更深,英姐這時也走了過來,聽見昭兒叫娘,一下子就撲到萱娘懷裡,撒嬌的抱住她的脖子:「娘,你不能有了嫂嫂,就忘了女兒了?」

  萱娘被英姐撲過來,差點有些站不穩,等站住了,點點英姐的鼻子說:「好英兒,你是娘唯一的女兒,怎麼捨得忘了你呢?」英姐笑了,萱娘抬頭見昭兒站在一邊,把她也拉過來說:「你們姑嫂,似姐妹一般,娘就放心了。」英姐拉住昭兒的手說:「娘,這是肯定的。」萱娘瞧著這一對漸已長成少女的小女兒,倏忽一霎,卻已這麼多年。

  過了年,轉眼卻已二月,王家擇定二月初三娶蘭姐過門,雖說娶荒親也不需請親友,孫奶奶還是派人來請了萱娘,說女兒家出門,沒個親友,總是不好,萱娘自然滿口應了。況且雖聽留哥去送節禮時,知道孫家挑了個五歲的男孩,叫汶哥的,過繼了過去,只是再細的,問留哥也問不出了,萱娘也想著親身去一趟,只是一來事忙,二來也沒個由頭,就耽誤下了。

  這天到了正日子,萱娘裝扮好了,帶了留哥,叮囑玖哥守好門戶,昭兒和英姐好生做針線,就乘船去往孫家,岸邊能見莊戶人忙著春耕,點點新綠,染上枝頭,全不似去年去孫家時,那般蕭瑟,萱娘賞玩一時,對留哥道:「春去春來,又是一春,只是你們漸漸長大,娘去老了。」

  留哥坐近一些,對萱娘道:「娘不老,娘就像那書上說的,髮黑似漆,齒如編貝,手如柔荑。」萱娘扯扯兒子的耳朵:「油嘴。」留哥認真的說:「娘,兒子說的是真話。」萱娘白兒子一眼,想起一事,順口問道:「娘把昭兒許給你哥哥,你心中可有不滿?」

  留哥沒料到娘會問這件事,卻也沒遲疑:「娘,兒子漸漸長大,卻知女兒家名節最重,我自有妻,自然不能耽誤了她。」萱娘滿意的點頭:「這樣才是娘的好兒子。」

  說話時,已經到了孫家,丫鬟上前打起簾子,下了船,孫奶奶得了報,已經親到碼頭迎接,萱娘見她雖穿了一身的孝,今日是女兒的喜日子,只在鬢邊簪了朵粉色絹花,心裡淒楚,卻還是笑著說了恭喜,兩人挽著手,到了孫家廳裡坐下,留哥對岳母行了禮,一旁坐下,閒話一時,萱娘不見孫家嗣子出來,終忍不住,問孫奶奶道:「親家,怎麼也不讓侄兒出來見見?」

  孫奶奶本笑著讓茶,聽了這話,愣一愣才道:「也是,我怎的忘了。」說著對身旁的丫鬟道:「讓奶媽把哥兒抱出來。」丫鬟應聲去了,萱娘喝著茶,心裡不由在想,照這般看,孫家嗣子,像不中孫奶奶的意。

  汶哥卻已出來,孫奶奶讓他給萱娘磕頭,他雙手本抓著些果子在吃,只當沒聽見一般,孫奶奶不由皺眉,萱娘忙道:「是至親,也不必了。」吩咐丫鬟送上表禮,聽的是給他的,汶哥丟了果子,上前就去接,孫奶奶又是一陣皺眉。

  萱娘到了此時,心中更覺奇怪,只是不好問的。等到孩子下去,孫奶奶請她去房裡瞧新娘,兩人出了門,萱娘才笑道:「親家,汶哥卻也是個清俊的哥,就算有些頑劣,也好教導,怎的覺得親家不喜?」

  孫奶奶卻是憋的時日長了,聽了萱娘這話,才歎道:「親家,你卻不知道,這孩子,本不是我挑中的。」萱娘哦了一聲,看向孫奶奶,孫奶奶本想說,卻只是家醜也不好揚的,說完那句,就搖手道:「罷了,不過就是得個不是絕戶的名聲,我只要兩個女兒好生出了嫁,旁的,就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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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萱娘聽了這話,不知說什麼好,只是伸手出去握住她的手,輕輕拍了兩拍,孫奶奶淒楚過了,反笑道:「這是什麼道理,雖說還在孝期,卻是喜日子,還是去瞧新娘去。」說著就在前先行。

  新娘子此時已梳妝好了,方三奶奶還有怡姐在陪著她,見母親進來,蘭姐急忙起身行禮,萱娘忙扶住她,細瞧起來,新娘子總是漂亮的,頭上的首飾,身上的喜服,臉上的妝容,都精致無比,臉上唇邊,還帶有一絲羞澀,瞧來比平日更為溫柔可人。

  萱娘瞧了,拉著她的手,對孫奶奶贊道:「親家的兩個女兒,個個出色。」孫奶奶也過來拉了女兒的手,細瞧一瞧,不由想起孫老爺來,舉手用袖子遮住面,隨即放下,對蘭姐道:「只是委屈了我兒,去了婆家,千萬要善事婆婆,主理家務,切不可似在家一般嬌癡。」蘭姐點頭:「娘,女兒記下了。」

  方三奶奶見了,也有些心酸,卻還是上前笑道:「表妹,蘭侄女被你教導的好,過去了,定會為你爭氣的。」萱娘也道:「親家,王親家是個善心人,你何需掛心。」孫奶奶擠出笑容,怡姐本在一旁,此時見了這樣,上前對姐姐認真的道:「姐姐,你嫁去了,妹妹一定會好好照顧娘,不讓你操心的。」

  蘭姐彎腰,對妹妹說:「妹妹,姐姐嫁後,就全靠你了。」說完就對孫奶奶跪下去:「娘,孩兒不孝,連爹爹的孝期都沒守滿。」說著就磕頭下去,萱娘在旁,能看到蘭姐的淚,滴到了地上,孫奶奶忙把她拉起來,擦一擦淚:「好孩子,做了女兒,遲早都要出門,你女婿也不小了,他家也要人操持,我兒不要哭了。」

  自己說著,卻也流下淚來,萱娘和方三奶奶好說歹說,這才勸住,重新上了脂粉,坐下敘話,孫奶奶此時左手拉了大女兒,右手攜了小女兒,左看看,右看看,這女兒雖說出了嫁,心放下一半,只是這敗落的娘家,又讓她們少了庇護,實在是左右為難。

  此時丫鬟進來報,花轎到門了,方三奶奶過來攙住蘭姐出門,孫奶奶一只簪子,插了半日,才堪堪插好,卻還是欲墜不墜,方三奶奶有些急躁,見孫奶奶手上的蓋頭,半日蓋不上去,示意一個丫鬟來攙住蘭姐,伸出手來,笑道:「表妹,我來幫忙。」手不過輕輕一抬,就把蓋頭蓋了上去。

  孫奶奶心中,就算有萬般的捨不得,也還是揮手,讓方三奶奶把新娘攙出去,到了廳上,媒婆急忙上前叫喜,接了喜封,蘭姐又磕了頭,這才坐上花轎走了,孫奶奶一包眼淚,此時全掉了下來,嗚咽著對萱娘道:「想我出嫁之時,何等風光,可憐我女兒,連鼓樂都不能用。」

  方三奶奶把新人攙上轎,轉身回來,聽見孫奶奶這句,忙安慰道:「表妹,這娶荒親有嫁妝的,卻也不多,況且我瞧王親家家裡,派來的轎子下人,都盡量多了,表妹快別傷心了。」孫奶奶歎氣:「若不是她沒個兄弟,我卻怎捨得把她這樣嫁出。」

  萱娘聽的這話,實在是透著蹊蹺,再細一思量,越發覺得奇怪,雖說熱孝出嫁,不請親友,怎的孫家族裡的人一個不來,孫家的下人也瞧著少了許多,只是這樣的話,也不好問的,吃過酒席,萱娘把原先孫奶奶交給自己的地契和首飾都拿了出來,笑道:「親家,怡姐還不出嫁,這些東西,就先由親家拿著,才是正理。」

  孫奶奶瞧也不瞧,只是歎道:「親家,原來你也和我外道。」萱娘本在喝茶,聽了這話,把杯子放下,笑道:「親家,這些東西,就算怡姐過了門,也該是她掌著才是,況且現時她還沒嫁,自然是該還給親家才是。」說著又把東西往孫奶奶這邊推推。

  孫奶奶伸出兩根指頭,把東西再往萱娘那推過去,歎道:「親家,收著吧,經了這些事,我才明了,在你手上,比在旁人手上放心。」說著略停一停,歎道:「只怕這些,就是我給怡姐的所有了。」萱娘越發驚了,抬頭微微看眼孫奶奶,孫奶奶低了頭,萱娘也不好問,半日才聽的她悠悠歎道:「孤兒寡母,卻是我現時才知的滋味。」

  萱娘正待再問,方三奶奶笑吟吟進來:「表妹,天已晚了,我也家去了。」孫奶奶忙站起留道:「表姐不再坐坐?」方三奶奶往後推她的手:「不了,我還是家去。」說著笑對萱娘道:「三嫂也一起回去,左右順路。」

  順路,方家所住的,離自家卻遠了許多,怎的此時,反而順起路來,孫奶奶似才想起來般,笑道:「瞧我這記性,表姐家卻是在今年剛過了年,就買了一所莊房,臨近親家家。」萱娘這才明了,忙恭喜她道:「聽的不遠處,是家姓方的買下,我還在想,可是三嫂子的本家,誰知就是你家,到時可就更親近了,只是三嫂子,既做了鄰居,怎的不來見見,若不是今日,還不知道。」

  方三奶奶卻有些得意,只是面上沒露出來,忙攙了萱娘的手道:「本該去拜訪的,只是想著,侄女的喜日子近了,總會見到的,這才沒去,卻是在這裡給你賠不是了。」說著就要福下去,萱娘忙扶住她,三人又說笑幾句,這才別了,出去碼頭上坐船。

  萱娘見方家的船,卻比自家的還要大些,再則方三奶奶再四相約,命留哥帶了人先回去,自己上了方家的船,和方三奶奶各自坐定,敘了幾句寒溫,誇了一些景致,方三奶奶才歎道:「三嫂,卻知道你是個能說話的人,我表妹這些時日,可是受委屈了。」

  這話卻恰中了萱娘方才的疑慮,她歎氣道:「我今日瞧親家,卻也有這樣想法,只是不好問的。」方三奶奶點點頭:「說來就是沒兒子引起的禍。」說著歎道:「誰知這孫家族裡的人,卻是一個個如狼似虎般,若不是孫老秀才來說了句公道話,卻不知我表妹她如何收場。」

  萱娘這下奇了,皺一皺眉,對方三奶奶道:「不是說有五叔公做主嗎?」方三奶奶手一拍桌子:「哼,誰知他也不是個好人,想把自己重孫過繼過來,這也是常事,為自己打算,卻誰知惹了族裡有幾個潑皮的不滿,立嗣那日,在祠堂吵了半日,你說要過繼這個,他說要過繼那個。」

  萱娘靜靜聽著,心裡想到,難怪孫奶奶今日瞧來,卻和往日大不同,孫老爺喪事處置上,她還有些精神,今日卻毫無神采。正在思量,方三奶奶又道:「嚷了半日,還有幾個刺頭的,說索性不過繼了,就當絕戶,把家私幾家分分,留下幾間房子,幾畝田地,由她們母女餓不死就好,三嫂子,你說說,這是哪家聽來的道理,就算絕戶要搶產,卻也沒有不管婦孺的。」

  萱娘聽的汗涔涔的,怎麼這孫家,竟然這般?方三奶奶歎一陣,又道:「還好他孫家人雖無理的人多,卻也有幾個懂道理的,雖然聲音不高,卻年紀高,最後強壓住了,由孫老秀才和五叔公做主,挑了汶哥,只是。」說著看眼萱娘,萱娘已是被驚的險些說不出話來了,孫奶奶雖說也是當家主母,卻是要溫柔些,想起那日,孫家人似群狼環伺,孫奶奶要費了多大的力氣,才能嚷了回去,雙手本是攏在袖中,此時卻捏的死緊。

  方三奶奶歎道:「本來,我表妹已經冷眼看中一人,今年才兩歲,家裡雖窮些,父母為人也好,只是可惜,挑了這樣一個人,表妹的心立時就冷了。」萱娘聽完緣由,半日才歎道:「話雖如此,只是這孩子已在親家名下,知些疼熱,日後也是依靠。」

  方三奶奶搖頭:「話不是這般講,這孩子初過來時,我表妹也有這樣想法,故此請奶娘,做衣服,收拾屋子,忙個不了,誰知這孩子年紀雖小,卻不知去哪裡學的一身毛病,成日只知道吃也就罷了,稍不順了他意,就滾地大哭,表妹也打過一次,這孩子的親娘就找上門來,在門口大罵,說把過繼去的孩子不當人,旁人去勸,也被奉承了幾句,罵了足足三天才歇,經此一事,表妹的心也就冷了。」

  萱娘此時,對孫奶奶的憐惜就更深了,可憐一個富家主母,不過就是喪了丈夫,失了兒子,就被這般對待,真是可歎,她的歎息想必方三奶奶也聽見了,伸出手來,撫了萱娘的手道:「虧你,如此能幹,現今我才明了,賢惠做給誰看,該自己的,一步不讓才是,不然似我表妹這般,我瞧的氣人,卻不好幫的。」

  萱娘微微一笑,卻想起一事,問道:「怎麼不見孫家的姨娘。」方三奶奶鼻子裡面哼出一聲:「差點連蘭姐的嫁妝都保不住,那妾卻是被賣了,不過賣了也好,她一點點年紀,只怕也是個守不住的。」

  萱娘歎氣連連,只是孫奶奶這般處境,瞧這個嗣子也是個不爭氣的,日後卻怎麼辦?方三奶奶似想到了,對萱娘道:「我表妹卻已和我說了,等怡姐滿了服,出了嫁,她就帶著私房出家,由孫家人在那裡折騰,她卻不管了。」

  萱娘聽的這話,只說的一句:「這也罷了。」就覺著船好像停了下來,方家的丫鬟打起簾子,探了頭進來:「奶奶,卻是已經到了陳奶奶莊裡了。」方三奶奶忙起身:「說的入港,卻忘了路程了。」萱娘也起身,約她進莊一敘,方三奶奶辭了,這才下了船,萱娘等方家的船重新走了,想起孫家遭遇,實在歎息,轉身欲走,卻傳來留哥的聲音:「娘,你在想甚麼,怎的不走路。」

  萱娘見面前已經長到和自己一樣高的兒子,唇邊卻已冒出青色鬍鬚,輕歎道:「兒啊,你日後定要對媳婦好。」留哥不解,卻還是恭敬答道:「那是自然。」

  接著又奇怪問道:「娘為甚這般說。」萱娘拉他一下,輕輕一笑:「罷了,你記得就好,和娘回去吧。」母子二人回到家中,英姐見娘回來,一路只是纏著娘,說東問西,萱娘見面前幾個小兒女,卻都賴著自己庇護,心裡越發加緊,日後,定不許人給自己兒女委屈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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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戲

  過了一個月,卻是王家派人來,說是三月初五是王奶奶的四十整生日,這娶了媳婦,就過個生日,備了戲酒,請萱娘下顧。萱娘接了帖子,備了壽禮,到了那日,果然帶著昭兒和英姐出了門。

  英姐出門之初,就知道是要去自己婆家的,照著鏡子左看右看,在船上還拉著昭兒的手,問她自己花戴的怎麼樣,身上的衣裳,可有哪裡不妥帖,萱娘抿嘴笑看,昭兒脾氣好,怎麼問也不煩,不由上前拉住英姐的手:「好了,你從沒出門就開始挑衣裳,到現在還在問你嫂嫂,也是她脾氣好,換了旁人,早受不住了。」

  英姐依偎到娘懷裡撒嬌的道:「娘,人家這不是第一次去,心裡怕嗎?」萱娘把她摟緊些:「怕什麼,娘的閨女,還有怕的。」英姐呵呵一笑,突然直起身子:「不好,這一摟定會把衣裳摟皺了。」忙自己看身上,瞧可有哪裡皺了,撫平衣裳上的細小皺褶,重新端莊坐好,萱娘搖頭輕笑。

  不一時船已到岸,王家離岸邊有些路程,只是一個管家在迎,瞧見萱娘下船,早就過來行禮,岸邊還備了幾乘轎子,兩個婆子等在那裡,見了英姐,眼睛咕嚕嚕直往她身上瞧,英姐不由有些臊了,低了頭,紅了臉,卻又想到,娘說的出門在外要大方,方欲重新抬頭,卻是婆子早過來請自己上轎,只得拉了昭兒的手一起上轎,心裡卻還暗地怪自己,怎麼不似昭兒般大方,給娘丟臉。

  到了王家,轎子落地,王奶奶早帶著兒媳迎了出來,先和萱娘彼此廝叫了,昭兒和英姐又各自上前見禮,王奶奶滿臉喜色,拉了昭兒和英姐的手,贊了又贊,英姐被誇的臉紅紅的,只是偷眼去瞧蘭姐,這就是日後自己妯娌?瞧她相貌,也是個好相處的,正在那裡想,蘭姐已上前拉住她的手:「妹妹,咱們進去吧,婆婆已經進去多時了。」

  英姐又是一陣臉紅,怎的別人就這般大方,自己不免小家子氣了些,忙挽住蘭姐的手,和她一起進去,一路穿堂過室,英姐仔細瞧瞧,果然王家是舊家,這些擺設,和旁人家是一樣的,一路賞玩了,到了花廳之上,卻是滿登登坐滿了人,只聽見環佩叮當響,笑語連聲,眾人頭上的珠翠,身上的衣服,耀的人眼睛都花了,英姐定定神,卻要去尋自己的娘,早有人上前笑道:「小姑許久不見,聽的你定了親,還沒和你道喜呢。」

  英姐細一看,卻是方氏,她挺了四個月的肚子,正笑吟吟瞧著自己,英姐忙萬福下去:「嫂嫂萬福,方才人多了,卻沒見到嫂嫂,實在是。」方氏忙扶起她,旁邊有人笑道:「英姐,卻慢叫嫂嫂叫的這麼親熱,你真正的嫂嫂,卻在那邊呢?」說著嘴一努,英姐這才瞧見昭兒站在一邊,英姐年紀小,沒經過甚麼事,卻也知道這人說的話不是甚麼好話,欲待要似娘平日般,輕輕回她幾句,正在肚裡思量。

  就聽見昭兒開口:「這位嫂子,不知如何稱呼,昭兒年紀小,卻也知道,世上沒有堂兄家的嫂嫂不能叫嫂嫂的道理。」說著重又低頭,依然是那麼恬靜,說話那人沒料到昭兒年紀雖小,嘴卻利落,呃了一聲,卻答不出來,方氏本在旁玩著手中的帕子,聽見昭兒這話,笑道:「昭兒妹妹說的有理,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三嬸當日說過甚麼,誰知今日又是這般。」

  說著搖頭:「真是自打嘴巴。」旁邊的人聽了,都笑了出來,英姐和昭兒都不知萱娘當日說過甚麼,英姐愣在那裡,昭兒雖伶俐,卻也正在想對策,一時反變成她們圍著英姐昭兒在譏諷了,蘭姐在一旁和別人說話,溜了一眼,忙過來笑道:「各位嫂子姐妹,今日難得聚聚,長輩們卻是特地把這廳讓出來,說讓我們小輩在這裡樂樂,怎的反這般?」

  方氏眼波一轉,笑道:「王家弟妹,我們不過在這裡玩笑,並沒有旁的意思。」說著看向其他人:「可有人欺負這兩位妹妹了?」其他人都搖頭,方氏手搭在蘭姐肩上:「王家弟妹,你護著你妯娌,我們都知道,只是你可看清楚了,可沒人欺負她們。」

  英姐見蘭姐也說不過她,昭兒再伶俐,卻終究年紀小,也不知道怎麼應對,不由臉紅的似要滴出血來,方氏和旁人見了,都笑起來,這時傳來萱娘的聲音:「在說什麼呢?說出來讓我們這幾個老人家也樂樂?」

  眾人抬頭,見是萱娘和王奶奶,還有大奶奶,以及幾個長輩都到了花廳門口,萱娘是一眼瞧見昭兒和英姐被圍在中間,被說些什麼,心裡不由暗地怪自己,怎麼忘了雖有蘭姐,她卻是個溫柔女兒,這才出言。

  方氏見大奶奶她們都進到花廳,萱娘雖也跟著進去,獨笑吟吟望著自己,忙上前施禮道:「卻是問些妹妹們在家的起居,沒有旁的。」萱娘眼睛也不看方氏,只是把英姐拉過來,卻瞧著蘭姐在問:「是嗎?」蘭姐是不會撒謊的,萱娘那般瞧著她,臉早紅了,萱娘心裡不由歎氣,這方氏初進門時,好一個溫柔女兒,怎麼這做親不過幾年,就變的這般輕狂?

  不由眼睛往大奶奶方向瞧瞧,大奶奶卻只是捻動手裡的佛珠,旁的甚都不知一般,萱娘心裡明白了七八分,只是今日總是王奶奶的壽酒,難道自己當著面給王奶奶不好看不成,想來方氏這等放肆,也是想到這層。

  想到這,萱娘看住方氏,微微一笑,盯住她的肚子道:「只願侄媳婦懷的這胎,定是男胎,日後好好長大,斷不會遇到甚磨折。」方氏被萱娘這牛頭不對馬嘴的話說的愣住了,只是長輩這樣說,說的又是好話,忙道謝不迭。

  萱娘目光一轉,卻見其他人都在說些別的,佯做站不住,稍微打個踉蹌,方氏雖懷著身孕,卻是就在近邊,不由伸手來扶,萱娘趁她扶住自己,嘴湊在她耳邊,輕聲道:「只是婚姻多磨折罷了。」說著把方氏扶好,方氏猛一聽到這話,她自懷了這胎,可是萬分愛惜,今日猛聽到萱娘這樣的話,又是在家做主做慣了的,也不及細想,順手手就揮起。

  恰好大奶奶轉身看見,不由出聲止住:「媳婦,你抬手卻是做甚?」方氏這才驚住,自己在做甚麼,面前的可是長輩,況且那話只有自己聽到,旁人聽到的,全是萱娘對自己腹中孩子的祝願,手不由僵住,萱娘淡淡開口:「方才我卻瞧見個蚊子停在侄媳婦臉上,想來是她要打蚊子。」說完就攜著英姐和昭兒一對小兒女在王奶奶的招呼下,出去坐席。

  方氏到了這刻,也只得一個巴掌放到自己臉上,臉頓時熱辣辣一片,對大奶奶擠出笑容:「婆婆,確是有蚊子。」大奶奶皺皺眉:「這三月天,怎的會有蚊子。」卻也沒再追問,攜了她去坐席。

  王家卻在花園裡搭了個小戲台,請了一個小班子在唱戲,底下擺開幾桌席面,王奶奶今日是壽星,雖謙讓再三,卻也坐了主席,邊上就是萱娘,安過席面,點了戲,戲子在台上粉墨登場,眾人在台下喝酒聽戲。

  席間也品點些誰的衣裳好,那個的首飾明,方氏今日的穿著,卻是十分的出色,自然人人都贊她,方氏得了別人的誇獎,這才覺得心裡好受些,把那方才受了萱娘的暗氣,丟到腦後,正在吃著喝著瞧著,一個丫鬟卻引著一個十四五的女子過來,方氏還在想,旁邊有人笑道:「這不是你妯娌,想來是來見你婆婆的。」

  果不其然,這女子果然到了王奶奶她們在的席面,王奶奶的弟媳婦王二奶奶忙站起來,牽著她的手讓她給大奶奶行禮,大奶奶滿面春風的扶起那女子,拉著她的手說長道短,方氏見了這般情形,不由有些發愁,這弟媳婦眼看就要過門了,瞧婆婆的光景,對弟婦不差,到時自己這掌家的權,能不能保住,想到這,又歎口氣,要是自己丈夫,能答應自家,說等弟婦過門就分家不就好了,現時雖掌家,錢財上卻是婆婆一雙眼睛,比什麼都靈,想打個偏手都難,還落的辛苦,若是自家分了出去,何等快活。

  肚裡正在計較,王家女兒卻又轉到這面席上,和自己見禮,方氏忙站起來回禮,說過幾句場面話,王家女兒又往昭兒她們在的席面上去了,旁邊這人又接了一句:「這王家卻是體面人,瞧瞧這教出來的閨女,禮數一點都不錯。」方氏不由有些惱,只是抬頭瞧這人一眼,這人訕笑道:「方家卻是官家體面,和旁人不同。」

  方氏這才覺得好受了些,一眼瞧見王家女兒卻和昭兒她們手拉手說的親熱,王家女兒還讓丫鬟去問王二奶奶,王二奶奶點了頭,王家女兒這又坐在昭兒她們的席面上,和她們有說有笑。

  別的席面上傳來有人歎息的聲音:「怎的這親妯娌還沒堂妯娌這般親熱?」方氏只當沒聽見,卻面色還是紅了。萱娘那桌,到底是長輩們,沉靜的多,也沒有輕狂人敢當面問萱娘甚麼,一頓戲酒下來,倒也安靜。

  回去路上,萱娘問過英姐,知道方氏所為,連聲歎息,自己猜的竟分毫不差,只是自己大嫂,這樣行事究竟為的甚?難道自家媳婦也要這般算計,實在是,卻也沒多對英姐和昭兒說,只是叮囑她,日後遇到這事,怎麼應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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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船此時已到了莊上,萱娘帶著兩個孩子下了船,舉步上岸,方走了幾步,就見老張跟著乘轎子過來,嘴裡還不時和轎子裡的人絮叨著什麼。萱娘不由站定,老張見到萱娘,忙停住腳步,搶上幾步行禮:「奶奶多時不見,聽的你家哥兒和姐都訂了親了,恭喜恭喜。」

  萱娘虛扶一把,笑道:「張嫂子,前個月還想請你去下定,怎的派人去尋,卻尋不到,我還在想,張嫂子定是去哪裡賺了大錢,瞧不上我們這些小錢了。」老張手一拍:「哎呦我的奶奶,有錢賺,怎的不賺,只是幫林家去了幾次寧波,反耽誤了這裡的事情,實在是得罪。」

  寧波,林家,萱娘細一想,難道是林家女兒要出嫁了,正要說話,那轎子已經停下,旁邊跟著的小丫鬟已經掀開轎簾,方三奶奶探出頭來,笑道:「三嫂許多時沒見。」

  萱娘見是她,忙走到轎前,對她笑道:「三嫂既路過寒捨,何不進去歇歇腳,現時還早。」方三奶奶望望天色,見太陽還明晃晃的掛在天上,轎夫們也滿頭大汗,走下轎子挽住萱娘的手笑道:「三嫂不嫌我空手,就進去討口水喝。」

  兩人說笑著進了莊子,轎夫們早有陳家的下人招呼在門口等著,到了廳裡,又重新見了禮,各自歸座,丫鬟上了茶,連老張也有個坐處,萱娘和方三奶奶敘了幾句,掃一眼她身上,卻是穿著一新,帶了首飾滿頭,想來也是去哪裡做客歸來,笑道:「三嫂今日是去哪家做客,怎的不見去王親家的壽宴上?」

  方三奶奶正拿根牙簽在盤裡挑果子吃,挑了一會,沒有合心的,順勢放下,對萱娘道:「今日卻是林家姑娘出嫁,我去喝她的喜酒,這才沒去王家。」說著還往老張那看一眼,指著她道:「就是張嫂子的原媒,恰好我家兒子也要說親,這才請張嫂子去我家。」

  老張聽見提到她,忙站起來走到萱娘跟前道:「方奶奶家的哥兒,原本想說給奶奶家的,誰知卻忙了林家這頭事情,等從寧波回來,奶奶已經許了王家,不然今日兩位奶奶就是親家了。」萱娘聽完,對方三奶奶笑道:「原來還有這樣一件事情,我卻不知道。」

  方三奶奶手一拍:「就是,我聽張嫂子說過,說有家女兒,和我家兒子,就是天生一對,本來還想細問問的,誰知張嫂子又去了寧波,等她回來再問,就說已許了人了,誰知竟是三嫂子家。」說著方三奶奶嗔怪的對老張道:「若不是你忙著林家這頭,卻怎麼失了這門親事。」

  老張忙用手在自己臉上打了幾下:「都怪我不上心。」大家說笑了,萱娘對林家女兒這麼急出嫁也有些疑惑,對老張笑道:「我記得林家女兒,剛過了年也在十五,又嫁到遠處,怎的不多留幾年?」

  老張面有些尷尬,這件事的根底,自己是知道的,只是得了白家的重賞,卻不好說出來,方三奶奶方才聽的老張說的話,覺得和萱娘更親熱些,叫著萱娘的名字道:「萱娘,卻是聽說白家兒子不小,都十七了,又是長子,爹娘盼著早些成家,支撐門戶也是常事。」

  萱娘雖覺得微有不對,卻是別人家的事,也就丟開,對方三奶奶的道:「姐姐說的也有道理。」方三奶奶點頭,對萱娘道:「你家女兒,我方才雖只是遠遠一面,卻十分喜歡,不嫌棄的話,就認她做個干女兒,日後我們來往更親熱些。」

  萱娘也喜她說話爽利,為人大方,況且她家離自家莊子不遠,有個甚麼事情,也好幫忙,謙虛了兩句,就命人把英姐叫出來,見過了方三奶奶,方三奶奶拉著英姐的手,問長問短,英姐一一答了,喜的方三奶奶眼花沒縫,從手上褪下一對手鐲來,塞給英姐:「日後你就是我乾女兒,只是路上忙,沒有禮物,這你可別嫌輕鮮。」

  萱娘一眼估過去,那對鐲子怎麼也有四五兩種,又兼上面還鑲了兩顆寶石,想來不便宜,方三奶奶的家事,聽說也不過平常,忙拿住英姐的手往她那邊送:「這要只是幾兩金子,我也就厚著臉皮收下了,這等貴重的東西,怎麼敢收。」

  方三奶奶死不肯受,兩邊正在推搡,老張上前笑道:「奶奶,你就收了吧,現時三奶奶可不似原先,手裡盡有錢鈔,不然怎麼年前還買了左近的莊子住呢?」萱娘雖知道方家買了左近的莊子,卻從來沒打聽過,那莊子值多少銀子,再細看看方三奶奶頭上的首飾,身上的衣服,都能瞧出是一色新制,用的料子都很好,不似個家事平常的,怕再推辭,方顯得外道了,這才命英姐行禮收下,又命廚房備酒飯,要留方三奶奶一敘。

  方三奶奶也不推辭,兩人又閒話一時,此時連名字都不稱了,方三奶奶就稱萱娘妹妹,更是親熱,酒飯上來,萱娘和方三奶奶推杯換盞,幾杯酒下來,萱娘笑道:「卻是方家在這地面上,也是個大族,怎的姐姐不在族裡居住,反離得遠遠的,到這邊買莊子呢?」

  方三奶奶聽了這話,她憋了許多年的這口氣,雖在近日買了莊子,打了首飾,做了衣裳,到處坐了轎子去招搖,卻是那些話也不好對人訴的,知道的也不過心照,不知道的總不能揭了舊日傷疤,知道萱娘是個穩妥人,放下筷子就歎道:「妹妹,你卻是不知道我心裡的苦。」說著就流淚。

  萱娘本平常一句,卻沒料到惹的她流淚,忙坐到她身邊:「姐姐,卻是妹妹不好,不該惹的姐姐難過。」方三奶奶推開她的手,歎道:「妹妹,你可知我為甚穿的招搖,到處出去?」萱娘搖頭,方三奶奶才道:「只是去出口氣罷了。」

  說著拿起帕子擦擦淚,歎道:「我嫁到方家,也有二十來年了,總是苦時多,甜時少,妹妹別瞧我現在穿的新衣,戴的首飾,不過兩年前,我還到處求告,不然年關難過。」想到苦處,方三奶奶不由伏桌大哭起來,萱娘不知她的前因,自然也不知怎麼解勸,只是拍著她的背。

  方三奶奶哭了一些時,這才重新直起身子,對萱娘道:「妹妹,你千萬莫嫌我輕狂,只是這些話,我也只有告訴你了,原先還有我表妹能說說,只是她現時是這般,我在她面前多說了,反是刺她。」萱娘聽了,覺得這方三奶奶雖話多了些,卻也會為人想,也沒說話,只是輕拍著她。

  方三奶奶淒楚過了,對萱娘講出緣由來,原來這方家,雖然子孫繁盛,族裡卻大都是窮的,方氏的爹,二十年前中的個秀才,在這樣族裡,卻賽如中的個狀元般,自然是人人都敬的,方三奶奶當時初嫁過去,她娘家雖說不是甚富家,卻是族裡也有幾個讀書種子,舉人也有幾個,秀才自然不是稀罕的。

  見了這方家族裡對方秀才這等尊敬,有些奇怪,不合在方奶奶面前多了一句口:「我娘家兄弟,卻也有幾個舉人。」這話要放在旁人聽了,不過也是常話,誰知方奶奶聽了,卻說新媳婦眼裡沒有她這個秀才娘子,拿娘家的舉人來壓她,把方三奶奶恨如頭醋。

  方三奶奶卻還不知道自己這些,她是個喜歡說話的,自然也是到處找人白話,這方奶奶不在場到好,一在了,就人人都不理自己了,多了幾次,方三奶奶也覺出來了,卻不知道自己是哪裡得罪了這位嫂嫂,偏生三奶奶又有個拗脾氣,別人越不讓她做的事,她覺著對的,自然就要去做,越是這般,她越就去尋人說話。

  這樣也就過了幾年,方秀才成了方舉人,方三奶奶隨眾人去賀,方奶奶說的一句,現時我家也成舉人了,合族哄笑,方三奶奶才曉得緣由,知道後不過覺得好笑,這樣一句話就記了幾年,怎的這般好笑。

  偏生方奶奶家興旺起來,方三奶奶家卻倒了霉,湖州雖是著名的魚米之鄉,風調雨順的,方三奶奶家的田不知怎麼,總是被水淹了,能有一半收成已是好的,顆粒無收的時候也是有的,漸次田產摸完,也煞古怪,這田到了別人家,就不是這般了,這族裡的見了這樣情形,紛紛冷笑,還有那輕薄的,冷言冷語的讓他們夫妻投身給方奶奶家為奴,說這樣也餓不死,方三爺怎受的了這個氣,和別人嚷了幾句。

  方舉人讀了聖賢書,自然也要知道些道理,聽了這般話,同一個爺爺的堂弟,怎能收了為奴,自然有人說了,他就要呵斥住,誰知他全都當沒聽見,方奶奶到了此時,更是得了意了,放出話來,這方三家的到自家,旁的先不說,投身紙可是免不了的。

  方三爺到了此時,一條七尺漢子,連妻兒的衣食都糊弄不來,不免在家唉聲歎氣,幸好孫奶奶聽的此話,和孫老爺說了,橫豎也要請幫手,何不就把自家表姐夫請去,也能救救他家的急,議定一年十兩銀子,帶去外面幫忙,方三爺也就別了妻兒,去外鄉尋生計去了。

  方三奶奶講到這裡,不由又用帕子擦了擦淚,萱娘聽了,這才知道方奶奶是這等樣人,心裡不由尋思,這娘是如此,方氏是這般,也就能想到了,見方奶奶苦痛,勸了幾句,方三奶奶扶住萱娘的手道:「妹妹,若是那族裡,有個似你這般憐老惜貧的,我也就不會這般了。」

  萱娘雖家事和方三奶奶不同,卻是那些苦,也是差不多經過的,輕歎道:「這些,我卻也是經過的。」方三奶奶點頭:「就是知道妹妹是這樣人,才對你訴下肺腑之言。」說著搖頭歎氣:「原先大姐兒還不似她娘,誰知成了親後,行動做派就全似她娘了。」

  萱娘知道她說的是方氏,笑道:「卻也是,剛成親時,覺得好一個溫柔女兒,誰知現時。」說著把今日這事略略說出,方三奶奶聽完,只是歎氣,萱娘見她這般,笑道:「有句話不好問的,卻不知是怎麼發的財,我們也想偷學一二。」

  方三奶奶瞧萱娘一眼,打趣道:「聽妹妹這口氣,卻是要把天下的錢財都要賺完了才罷?」萱娘只是微微一笑,也沒說話,方三奶奶略停一停,方道:「也沒甚好偷學的,不過是在山東種鹽。」

  山東,萱娘連在山東做甚生理都沒聽見,聽到山東,不由呆了一呆,方三奶奶瞧見了,問道:「我卻隱約聽說,你家的死在山東?」萱娘點頭,握住方三奶奶的手道:「姐姐,若姐夫再去山東,可能幫我去尋個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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