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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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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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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58:04 |只看該作者
二十回

  夏令涴覺得自己在水底游泳,眼前可以看見日光穿透波光粼粼中的水面灑在她的裙襬上,豔麗極了。
  
  水裡的河蟹與她大眼瞪小眼,她歪著鼻翼嚇唬對方:「再看,再看我就把你清蒸著吃了。」於是乎,苦澀的嘴巴裡就吃到了鮮美的蟹肉。哦,她喜歡沾辣醬吃。
  
  她還夢見汪雲鋒握著她想要吃糕點的爪子,深情款款的說:「來,喚我雲鋒哥哥,就給你好吃的。」
  
  「吃了,再叫你。」
  
  「你先喚人。」
  
  「先吃東西。」
  
  汪雲鋒輕笑,自己咬了一口糕點然後伸到她的唇邊,她張大嘴巴,啊嗚一口差點咬掉了對方的舌頭。百味齋的梅花糕只有初春才能嘗到,一口下去淡淡的冷香在齒間留香久久不去,她張大了嘴巴表示還要。少年笑得更加歡快,忍不住貼著她的唇瓣磨蹭。她也傻笑,看著剛剛進門的鴛鴦姐姐提著少年的後領大吼,少年一邊挨訓一邊還呆笑得偷眼瞧她,而她已經伸手想要去夠糕點盤子。
  
  其實,她也不是一直夢見自己在流著口水等吃食啦,更多的時候她都感覺自己被娘親抱在懷裡,一旦噩夢中無邊的黑暗或鋒利的刀劍出現之時,娘親那熟悉的搖籃曲就輕緩的響起在耳邊,驅走那些冰冷恐懼。
  
  她可以聽到令姝和令乾坐在她身邊嘰嘰喳喳的說話,有時候令乾還會拿著毛筆在她臉上塗畫幾下。令姝怨弟弟把好好的睡豬畫成了愛吃的老鼠,兩姐弟爭執不下,最後決定把她畫成老虎,那細細長長的鬍子都畫到了她的耳根之後,癢癢的。
  
  「啊,姐姐笑了。」令姝嬉笑道,拉著令乾說:「老虎的鼻子又黑又亮,有爹爹的酒杯那麼大,也替姐姐畫上吧。」
  
  「我還要有老虎的長尾巴。」她說,睜開睡眼惺忪的雙眸,隔了很一會兒才看清楚頭頂上那兩個墨水點點的小腦袋瓜子。
  
  「姐姐醒了!」令姝拋開毛筆大笑,霍地撲到她的身上,令乾也大叫,本來貼得近的毛筆在她的眼眶上咕嚕的滾了一圈,然後身上一重,弟弟也趴了上來。哦,他們兩個才是豬,要壓死她了。
  
  「嗚嗚,姐姐醒了,醒了。」兩個小娃娃一邊笑一邊哭,在她身上滾來滾去。本在偏房裡面做繡工的丫鬟們都急急忙忙跑了進來,有的人在哭,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她耳邊絮絮叨叨的說了很多話,更多的人跑了出去。沒了半響,爹爹、娘親、大伯母、二伯母和嬸嬸們都陸續來了,娘親抱著他們三個哽咽難言。
  
  有老太醫來給她把脈,說了一大堆聽不懂的話,爹爹很高興,不時的摸著她的腦袋。她只會傻笑,渾然不記得夢中到底有了什麼,只知道自己在家裡很安穩很溫暖,她一點也不願意離開了。
  
  醒來後的日子讓她覺得自己就是那玉皇大帝的七仙女,每個人都輕聲的與她說話,一張口有好吃的,一伸手有好玩的,不用背誦有磚頭那麼重的精裝書,也不用做有書桌那麼高的課業,犯了錯還不用罰抄寫不用跪祠堂不用脫了褻褲挨板子。好吧,她已經大了,不用脫了裙褲等挨揍了。
  
  大家都當她是易碎的娃娃,她也將自己當成了世間上最嬌弱的公主,理所當然的接受著眾人無微不至的照顧。
  
  當然,再平和的日子也總是有那麼一些不如意。
  
  比如來探視的人中,總有那麼幾位是未曾謀面的千金小姐,要麼居高臨下鼻孔朝天的無視你的病弱,冷冷地道:「前不凸後不翹的麻將板就別妄想著能夠得到七公子的青睞了。」
  
  夏令涴疑惑,問身邊的連翹:「什麼叫做前不凸後不翹?」
  
  「應該是說母雞?要不今晚的高湯就吃人參燉雞湯?」
  
  「哦,好。」夏令涴點頭,轉而對該小姐道:「留下一起吃頓飯吧,我喝湯你吃雞呀。」看她多會待客。
  
  當然,也有平易近人的小姐姐,笑得溫軟的撫著她剛剛給藏獒小尾巴舔過的爪子:「聽說七公子本來可以獨自遠逃到安全之地,卻被某些人給拖了後腿,而差點命喪黃泉。你說,人要厚顏無恥到哪種地步才能做出害人害己之事呢。」
  
  「啊,」夏令涴也不懂,沉吟了一會才道:「我覺得他是英雄。」
  
  對方笑得婉約:「對,也只有七公子這樣的英雄才會喜歡我這等美人。」
  
  夏令涴惋惜道:「可他自己說他喜歡做狗熊。」她說的是實話。
  
  除了這些,也有相當投夏令涴喜好的俏皮小姐。她們有些會直接了當的問她:「七公子喜歡你?」
  
  夏令涴握拳:「他喜歡欺負我,他是大混蛋。」
  
  有人取笑道:「七公子說你是天底下最笨拙愚鈍之人。」
  
  夏令涴一蹦三尺高:「是,我是笨,可他也沒見多激靈啊,看著我掉下懸崖都拉不住我的胳膊。這天底下,沒有最笨只有更笨,他就是更笨的那個。」
  
  雖然陪著層出不窮的陌生小姐們說話很累人,可她甘之如飴,因為世家大族中串門子的時候都喜歡帶著價值不菲的禮物,似乎千金小姐們除了攀比衣裳首飾學識容貌,連送禮的輕重都要暗地裡比較一番。這讓夏令涴得了不少便宜。
  
  如今她每日裡最大的功課就是夜晚歇息之前把當天的禮物都摸一遍,之後再入庫登記。
  
  看到金銀首飾她會微笑,摸到最新花樣的各色布料她會媚笑,吃到百味齋的各式點心她會眉開眼笑。至於那些個什麼藥材、筆墨紙硯等等東西,就不用給她挨個瞧看了,直接入庫吧。
  
  這日裡,汪雲鋒依然定時的來給夏令涴送點心,想要如上次那般,逮個天時地利人和的時候從夏令涴的唇邊騙個甜頭。為此,他來之前就特意讓自家的書僮去引開夏令涴院子裡的眾多丫鬟婆子們。
  
  夏令涴正在吃紅棗百合羹,見是汪雲鋒就高興道:「汪哥哥,點心放下,你人可以走了。不用在我這裡浪費時辰的。」
  
  「令涴妹妹你不想見我?」汪雲鋒深黯與這只饞嘴豬的往來之道,麻利的從大漆彩繪朱雀食盒裡面拿出幾碟子糕點。蜂蜜玉米小餅,雪花桃泥,麻辣珍珠等,擺在小幾案上五顏六色,還隱約冒著熱氣,顯然對方剛剛從百味齋過來,就為了美食哄得小豬燦爛一笑。
  
  夏令涴吸溜著口水,先拿起銀叉子叉了一塊玉米小餅嘴裡小小的咬了一口,韻足了口味之後才道:「鴛鴦姐姐說了,相思催人老,我不想讓汪哥哥老得太快。所以,才讓你早些走。」
  
  汪雲鋒暗喜,原來他這些日子錯怪了鴛鴦。難道,鴛鴦姐姐已經明白自己對令涴的心意了?
  
  他定了定神,親自給夏令涴換了一杯熱茶:「都說相思催人心肝,沒聽過催人老的。對了,你這些日子想不想我?」
  
  「我們不是日日見麼?」所以,每日裡她才固定在這個時辰不歇息等著對方送下午茶點來吃。她又想到了什麼,將汪雲鋒上上下下端詳了遍:「鴛鴦姐姐說得沒錯,汪哥哥已經越長越俊俏了,一定要找個才貌雙全的美人才配得上你。」
  
  鴛鴦,你其實真的是位好姐姐!汪雲鋒笑得見眉不見眼,從小凳挪到榻邊,大膽的問:「你已經知道我喜歡誰了?」
  
  夏令涴嚼著點心:「知道。」
  
  汪雲鋒小心翼翼地:「那……你也同意。」
  
  「當然。」全夏家都知道的事情嘛,她哪有不知曉的。
  
  「那我即日讓家父來府上商討定親的事宜。」
  
  「好哇。」
  
  汪雲鋒喜不自禁,索性坐到了夏令涴的身前,握著她的豬蹄子深情地道:「令涴,我會好好待你。不會讓你獨自深入險境,更不會讓你被其他人欺負受盡委屈。」
  
  夏令涴吧嗒著眼睛,銀藍色的眸中閃過了悟:「汪哥哥,你今日說的話可別忘了。別人都說,堂姐們出嫁之後就不能回來,你作為我未來的堂姐夫自然也會來得越來越少。但是,你不來夏家沒事,百味齋的點心可不能斷。」她頓了頓,罔顧對方突變的臉色繼續道:「至於你說的深入險境,其實,我不怪你啦。還好那次你提前走了,否則也被人追殺就不好了。你不知道逃跑的時候有多累,我的腿到現在都沒有好全,可疼著。受欺負這些更加是難說的事兒。我若真的委屈了可以找爹爹,找娘親,甚至於找大伯他們。堂姐也是,她若被你欺負了,也可以找我爹爹幫忙找你麻煩,你可要擔心。」
  
  「你……你胡說些什麼?」
  
  夏令涴端過對方手中的茶碗大大的喝了一口:「我說,你不許欺負我二堂姐。」
  
  汪雲鋒疑惑:「我無事欺負她做什麼?」
  
  夏令涴比他更加迷惑:「你不是要娶她麼?方才還說明日裡就讓你爹爹來定親。」
  
  汪雲鋒刷得站了起來:「我說的不是她,是你。」他焦急的走了兩圈,握住夏令涴的兩隻手,其中一隻端著茶碗,一隻捏著銀叉,叉子上還有咬了一小口的糕點。汪雲鋒一動,那糕點的碎屑就掉在兩個人的手背上,糊了一片。他說:「我要娶你做我的娘子!」
  
  夏令涴怔怔的望著他,再看看自己手中的點心,思慮再三,啊嗚的先一口咬了吃食、咀嚼、吞嚥一氣呵成後,笑道:「娘親說我不單是猴子,還是豬崽,只能嫁給孫猴子或者大肥豬。」她又瞄了瞄汪雲鋒的身板,嘆氣道:「汪哥哥充其量是株翠翠的青竹子,我不能嫁給你。」
  
  汪雲鋒氣樂了,兩臂一用力就抱住了她,埋下頭直接就將自己的唇瓣覆蓋在了對方還留著點心渣子的小嘴上。汪雲鋒也不大,雖然知曉姻緣可到底不通人事,只知道女子身上的任何地方是不能碰觸的,否則就算是非禮,輕者賠上一大筆銀子,重者即要成為夫妻。他打定了主意要娶夏令涴做新娘子,深感早下手為強的哲學,故下手……或是下嘴,那是逮住機會就絕不錯過。若是被外人瞧見了更加好。可惜,今日他的書僮太過於懂事,將那些個人都引開得太遠,錯過了這麼一齣戲。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唇瓣相貼了半晌,也沒有深入。
  
  悲劇的汪雲鋒,他壓根不知道如何深入。迄今為止,他認為只要是這麼一個似是而非的吻,夏令涴就已經是他的人,別人都別想搶奪去。
  
  夏令涴鬥雞眼樣的對著少年,勉力推開了些道:「汪哥哥,你想要吃糕點直接拿,不用搶我嘴裡的啊。」
  
  「我這是……」
  
  「我知道。你想要讓我口下留情,留一點給你帶去給二堂姐嘛,去罷去罷,我也吃飽了,要睡覺了。」拍拍不夠飽的肚皮,好吧,其實她也有善解人意的美德,知道不能霸佔汪雲鋒所有糕點。畢竟,對方每日裡藉口來看她,其實只是因為想要與二堂姐見一見而已。鴛鴦姐姐說了,壞人姻緣是不對的。留人太久,二堂姐也會怨她的。咋吧著嘴,她擺手叫著從院子裡走來的人:「鴛鴦姐姐,汪哥哥說要去給二堂姐提親喲。我是不是就快有喜糖吃了。」
  
  鴛鴦一愣,別有深意的瞄了瞄急得火燎的汪雲鋒一眼,笑道:「你就記得吃。你汪哥哥要娶誰,哪裡會告訴你這小娃兒。快些起來,等下有貴客來。」
  
  「誰呀?」
  
  「七皇子殿下。」
  
  汪雲鋒插嘴問:「七公子來這裡做什麼?」
  
  鴛鴦抱起夏令涴,給她套上兔毛滾銀邊短衫,笑道:「只說是帶了太醫來給小姐看看傷勢如何,並送了一些宮裡的貴重藥材。現在人都到了前院了,只等著小姐過去見見。」
  
  汪雲鋒一急:「那我也要去。」更不等夏令涴詢問,就自顧自的先跑去了前院。那樣子,倒像獅子王為了母獅驅趕外來侵入者一般,焦躁急切中還帶著某種憤怒。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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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8:59:18 |只看該作者
二一回

  世家大族裡面接人待物都是有著非常嚴苛的規定,就算你是皇族,也不能肆無忌憚的跑到他們府邸的後院。
  
  顧元朝這還是第一次來夏府,除非他的母妃有特別的交代,他是不會愚蠢而輕率的去接近任何一個世家大族。當然,若這個大族裡面的男子們不是那麼出色,沒有牽扯進朝政的一半的權利,說不定他會善於利用皇子的身份經常來這裡串串門子。這是明面上的做法,暗地裡,天曉得是怎麼一番情景。
  
  他這次是聽從了他的母妃——淑妃,的建議特意來此見見夏家的三老爺,並且在適當的時候適當的地點對夏家三房的大小姐表示一些簡單的慰問。
  
  他明白母妃的意思,所以,當夏家大老爺與他說了一些官方辭令之後,將他送來了三房夏祥君用來待客的鏡湖軒裡。如它的匾額,小軒的前方是一個湖泊,上架有世家甚少妝點的獨木橋,沒有精刻的花紋和扶欄,光禿禿的一根百年古木干將湖面分開了兩半。一半是殘荷下的錦鯉,一半是沉靜似墨的湖面,繁盛與寂寥相互對立又融為一體,矛盾而平和,正如夏祥君此人。
  
  夏祥君此人性子身為奇特,身在世家子弟偏不愛與其他弟子同流,被家族拋棄下放外地六年,從最小的縣令做起,三年到參軍事,第五年即得到州郡刺史舉薦入朝,雖然也得夏家助力少許,更多的倒是他在當地的政績讓當今皇上看到了另外一股力量的影子。
  
  從當時的政局來看,朝廷分為兩個派系,一派自然是世家大族為首的保守派,另一派即是兩代皇帝陸續提拔上來的平民新貴激進派。朝中大半的官員都牽涉其中,不是黑既是白,剩下的清流大都被兩派聯合打壓並嘲笑和輕視。別人都以為夏祥君既然不服從保守派,自然就會迎合激進派。可這個人偏有世家子弟的傲骨,寧折不彎。在做縣令之時,不單面對明面上保守派的打壓,暗地裡還被激進派恩威並施的試探拉攏。恩,自然是建立在他必須表裡如一的對世家大族狠辣反抗打擊上,給你許諾一些他們根本沒法給予的東西;威,是在對方不肯無條件服從『政令』之時,威脅恐嚇排擠嘲笑等等諸多方法輪番上陣。不要以為表面上的道德君子就是真正的好人。才接差事一年左右的顧元朝深刻的瞭解,朝中那些臣子們表裡不一的醜惡嘴臉。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說的大概就是夏祥君此人。在兩派爭鬥越來越頻繁,越來越激烈的時候,皇帝將夏祥君調入了北定城。如皇帝所料那般,只是半年,夏祥君就引領者看起來最為軟弱的清流派振奮了起來,橫擦一槓的立在了兩派之間,總是在皇帝抉擇不下的政令中起到了關鍵作用。效果,幾乎是立竿見影。
  
  一山容不得二虎,可若是二虎之間有一條更加狡詐滑如蛇的狐狸,那麼,身為上位者的皇帝說不定會更加輕鬆一些。
  
  顧元朝回望夏三爺遠去的身影,第一次深刻的感覺到這一位男子身上的殘忍和堅韌,對即將要做的事情又有些不屑。這群大人將小一輩的他們當作什麼了?手中的棋子,還是皮影子,讓你必須遵照他們要求的去做。他母妃如此,夏家三爺也如是。
  
  這番正想著,汪雲鋒已經堂而皇之的竄到了顧元朝的面前,笑津津地問:「敢問我面前這位是朝中的七皇子殿下,還是白鷺書院的七公子?或者,只是一位尋常少年。」
  
  顧元朝笑道:「自然是顧元朝。是與夏大小姐共同經歷過一場追殺的少年而已。」
  
  「很好。」汪雲鋒冷笑,雙拳揉動兩下,突的就朝著對方的腹部打了過去。顧元朝從小就受到將軍們的武學指點,自然輕鬆避過,可乍然收到襲擊也讓他勃然變色:「你做什麼?」
  
  「夏家的人不敢質問你,我就代替令涴來找顧元朝你來討個公道。」汪雲鋒一擊不成,又一掃風腿過來:「你知道她傷得有多重麼,她的踝骨差點再也糾正不回了?你知道她昏睡了多久,現在每日裡暈暈沉沉都不敢如常跑去玩耍?你又知道她掉下懸崖之時有多害怕,讓她至今都噩夢連連?你知道夏家為何不敢送她書院?知道她的娘親擔憂著他們姐弟出了什麼意外?你知道因為那些流言蜚語,讓她最近都見了什麼人,聽了什麼話?你知道因為皇后娘娘反駁太子遇襲,而讓夏三爺受了多大的非難……這一切,都是你們帶給她的災難!」汪雲鋒一邊對其進行著肉體的打擊,一邊用言語無情的攻擊著顧元朝的心防。
  
  兩個少年開始還遵照武師的教導有板有眼的你打我肚子我踢你屁股,你打我左眼眶我就揍你右眼眶,打著罵著,顧元朝明顯被對方話中的意思給驚了。
  
  這算什麼?為了一個女子打架?她夏令涴是紅顏禍水,還是這兩位少年乃蓋世英雄?她夏猴子何德何能能夠讓顧元朝承受莫名男子的拳頭?這不是他顧元朝瘋了,就是汪雲鋒傻了。最不可思議的是,在這場鬥毆中,他一個從小被將軍們教導的皇子居然眼看著就要輸了。
  
  玉皇大帝,如來佛祖啊,你們的眼鏡都瞎了?
  
  一場爭鬥,一場以兩位少年同時掛綵的肉搏,一場由六歲還沒滿七歲的女娃娃引起的血案,在經過了長達……三炷香的時辰後,偃旗息鼓。
  
  夏令涴咬著顧元朝送來的宮廷御用糕點,一手端著爹爹用來招待貴客的大紅袍茶,十分愜意的抿了一口之後,淡定的宣佈:「汪哥哥少挨一拳,僥勝一局。」眨著眼睛,「兩位,再來一局?」
  
  汪雲鋒被鴛鴦姐姐按在一邊,開始上藥,嘶嘶的痛道:「令涴,以後他還陷害你就告訴汪哥哥,我再揍得他滿地找牙。」
  
  顧元朝風度盡失地靠在另一邊椅子上,由著太監藍桑給他擦傷藥並搓揉著活血散瘀:「夏猴子,你以後再敢說我是狗熊,我就真的會打死你的情哥哥,讓你一輩子嫁不出去。」
  
  夏令涴不解:「你自己說你不是英雄的。」
  
  顧元朝大吼:「那你也不能對著其他千金小姐們說我是狗熊啊!」
  
  哦,原來這才是顧元朝親自登門拜訪的主要原因。夏令涴明白了,理解了,了悟了,恭敬的道:「禽獸哥哥,我以後再也不說你狗熊了。」
  
  顧元朝吐血三升,相信自己被她氣死也會死不瞑目。
  
  「夏大小姐,」顧元朝擺擺手,整理了表情後讓藍桑遞上一份摺子,輕聲道:「方才在前廳本王已經宣讀了皇上的旨意。太子殿下安然無恙,賈氏一族的逆黨已經被繩之於法,皇上稱讚三位的聰慧以及捨己為人的美德,故此讓本王來代替太子殿下替夏大小姐道謝。這是皇后娘娘著我送來的禮單,請務必收下。」
  
  他再招手,門外走來一名顫巍巍的老太醫。顧元朝指著對方道:「聽聞夏小姐病勢甚重,傷了根本,故皇后特意派遣太醫來替夏小姐診治,希望夏小姐能夠盡快康復以寬聖心。」
  
  一旁的鴛鴦麻利的替夏令涴捲起衣袖,等著老太醫把脈。
  
  顧元朝狀是隨意的問她:「最近歇息得可好?還記得是誰救了掉下懸崖的你麼?」
  
  夏令涴身子一抖,臉色瞬間就蒼白起來,呆滯的道:「是福伯。」
  
  顧元朝點點頭,伸手阻撓汪雲鋒的插話:「那你還記得救你上來之後,福伯與夏家護衛為了保護你,而殺了多少人?」
  
  夏令涴不答。
  
  顧元朝將兩隻手搖晃在她的眼前:「十人。其中還不包括最開始去廟宇刺殺我們的人,事後,我們清點了所有的死者,包括太子帶出的侍衛,廟宇中為了保護我們的武僧,還有無辜的民眾加在一起不下百人。你一定很震驚與福伯的嗜血殺戮,可你想想,若是他老人家沒有及時趕到,掉下懸崖的你說不定早就屍骨無存。」
  
  夏令涴低聲道:「福伯可以帶著我走,不需要殺了他們。」
  
  「你覺得他們罪不至死?還是開始害怕自己身邊的人?你其實並不在意那些刺客的死活,你只是在意福伯。他是一位老人家,聽聞還是帶著你長大的老管家,是相當慈祥和善的老人。你沒有想到,他會面無表情的對著陌生人揮下屠刀,你看到他老人家雙手沾滿了鮮血對不對?他是你敬重的人,他應該如你想像的那樣,只是一位尋常的,喜歡嘮嘮嗑嗑的老人家,而不是……一位殘酷無情的殺手。」
  
  夏令涴想要摀住頭部:「我……」
  
  「不要再說了。」汪雲鋒霍地立起,「令涴不是皇族中的任何人,她沒有接受過你們皇族的訓導。她沒有見過真正的血腥,她也不敢去殺人,她害怕死亡,這些有什麼不對!她沒有你們皇族中人的冷漠,她不會覺得別人替自己死是理所當然,自然也不會認為別人為了她可以任意殺人。對於皇族而言,任何人都是不可信任的。對於我們而言,就算只是身邊的書僮丫鬟那也是陪伴著長大,是有情誼的,我們無法忍受身邊看起來和善的僕從轉眼就變成了冷血殺手。換了我,若是知曉自己的書僮一直身懷絕技,他一直以來對我都表裡不一,他既可以保護我,在必要的時候也會翻臉無情的殺了我的話,我也會害怕,不再相信任何對自己好的人。這就是為什麼令涴只願意靠近她的家人,而對我們其他人都保持距離的緣故。」他深深的呼吸幾次,鎮定了下來,苦笑道:「這也是為何,她傷勢好了之後依然隔了很久才清醒的最主要的原因。」他想要摟住夏令涴的肩膀,可這裡是大庭廣眾之下,他不能這麼做,他會被所有人阻攔。
  
  夏令涴似乎回想起了當時福伯抱著她竄上懸崖之時,翻手之間就將兩名黑衣男子的頭顱給砍了下來的情景。接著,車伕臨死之前瞪大的眼珠,還有幾人從木屋中跑出之後,那種靠近死亡的觸覺,都在眼前無限制的擴大。
  
  顧元朝冷靜的語調像是割著黑暗的刀尖:「夏令涴,你是個懦弱、膽小、魯莽而自私的人。」
  
  她摀住了耳朵:「不。」
  
  「你為什麼不看清楚真相。你難道不知道福伯不替你殺人,你就會被別人殺;這世間上,每個人都有很多面,他們對你和藹是因為你是他們的主人,他們對敵人殘酷是因為敵人對你殘忍,他們一切都是為了你,哪怕隱藏起自己的利爪也是為了不驚嚇你;你必須明白皇族、世家、官家與平民的區別,太子的性命,我的性命,哪怕是你的性命都比那些刺客重要地多,他們死一百個都抵不過我半條命。」
  
  夏令涴全身發抖,倏的甩開眾人朝著軒外跑去,好像後面跟著吃人的惡鬼。
  
  顧元朝最後一句冷淡的話輕飄飄的追隨著她:「我想,你還不知道吧,大皇子的刺客要找的是我和太子殿下,可車伕,並不是賈府的人。」
  
  這話什麼意思?夏令涴不懂,她拒絕去想,一路跌跌撞撞的向自家院子跑去。那裡有爹爹的書房,有娘親的繡廳,還有令姝的琴居,弟弟令乾的棋室,她想要回到家人的身邊。
  
  「不要,你們放開我。把你們的髒手拿開!」有女人在大吼,那尖銳而盛氣凌人的語調讓夏令涴相當的熟悉。
  
  她停了下來,站在大院的門口,看著從偏院裡走出來一群人,中間那位被眾人攙扶或者是挾持的女人,正是很久不見的柳氏。韓商媳婦走在最前面,帶著眾人對她福了福。夏令涴問:「這是怎麼了?」
  
  韓商媳婦挑起一抹笑,全然的輕蔑中還有壓抑得充分的憤怒。她從身後丫鬟端著的盒子裡拿出一個木偶形狀的娃娃,道:「小姐病了好些日子了,大夫看了不知多少位,連宮裡的太醫也來瞧了幾次都不見好,夫人很是擔心。偏巧,近日柳娘子又讓自己的丫鬟去廚房要燕窩羹,說起最近總是聽到柳娘子獨自一人在屋裡嘀嘀咕咕自言自語,怕是中了邪。」
  
  夏令涴頭有些疼,她撐在門口望瞭望不停掙扎的柳氏:「然後?」
  
  「大家都知道,夫人新喪,精神頭很不好,小姐又病著,就越發不願意理事了,只打發了我這媳婦子去瞧瞧。因著柳娘子如今母憑子貴,出不得岔子……」
  
  「等等,」夏令涴打斷她,「你說什麼新喪?黎家出了事還是……」
  
  眾人神色不安了起來,那柳氏往前衝了兩步,嘲笑道:「你不知道?你真的不知道?你的弟弟,不是夏令乾,是黎氏肚子裡面的那個兒子——死了!哈哈哈……」話剛剛一說完,就有另外的婆子塞了一塊帕子堵了柳氏的嘴巴。
  
  夏令涴只覺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靠近她問:「我那未出生的弟弟……死了?」
  
  柳氏眼睛彎起,像是在大笑。
  
  夏令涴腦中又記起昏睡時娘親抱著她哼著睡眠曲,她清楚的記得娘親懷抱中的溫度,很讓她安心。她不止一次的將整個身子縮在了娘親的懷抱裡,娘的肚腹是平的……明明有了八個多月的身子,不可能那麼平坦。她每日裡都撫摸過,輕聲與娘親肚子裡的弟弟交談,隔著肚皮與弟弟玩躲貓貓,弟弟他……
  
  「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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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回

  韓商媳婦將手中那個木偶展示在她的眼前,木偶的額頭上刻著『夏令慕』三字,這是前些日子爹爹與娘親從幾百個名字裡面挑選出的弟弟名字。她想要去撫摸那三個看起來熟悉莫名的字體,韓商媳婦阻止了她:「小姐,這木偶碰不得,是穢物。惡毒的神婆子用這種東西來詛咒活人,未出生的少爺就是……」
  
  夏令涴抬眼,發現丫鬟手中的盒子裡不止一個木偶,韓商媳婦在她耳邊道:「剩下幾個,是你們姐弟。」
  
  夏令涴腳下不穩,差點就這麼栽了下去。這讓她離那木偶近了些,一股血腥氣猛然竄入了鼻翼,心口一跳,她突的揮手將那刻著血字的木偶打離了眼前,自己伏在地上嘔吐了起來。
  
  被眾人壓制的柳氏裙襬晃動,下面一雙赤紅的繡鞋,上面一針針一線線繡出了小小的骷髏頭,紅的底白的頭,觸目驚心。
  
  她的喉嚨深處呼嚕出幾個字:「為什麼?」為什麼要害他們?明明大家是一家人,明明他們沒有虐待對方,明明爹爹那麼寵著她,為什麼要害死他們那未出生的弟弟,為什麼要讓娘親傷心還不能說出口……
  
  對方只是笑,似乎她越痛苦對方就越喜悅。
  
  一雙手將夏令涴扶了起來,替她擦乾淨嘴角,又整理了衣擺後才道:「這麼一大屋子的人,哪一個又沒有一點奢望和私心呢。你給的越多,她就想要更多。想來,她是預先知曉了自己肚子裡有了孩子,這才開始謀算小姐公子們。畢竟,三爺好歹也是朝廷官員,克子女的正妻留不得,而有子又有身份的妾侍完全可以取而代之。」
  
  「身份?」夏令涴咬牙,指著柳氏:「她有什麼身份?祖母身邊的丫鬟,不知道是夏家哪個老僕人生下的女兒,這樣的人論什麼身份。」
  
  韓商媳婦瞥了瞥激烈掙扎的柳氏,笑道:「這個小姐就不知了,她可不是什麼僕人的女兒。她的早死的老爹是二十年前因犯事而處斬的『忠烈』朝臣,男子鬧市斬首,女子發配為奴。老夫人感念柳家過去的恩德,將才幾歲的柳氏從人販子手上買了回來放在身邊教導,因為善討老人家歡心就被安置到了三爺的屋裡伺候,直到老爺成親。」說到這,韓商媳婦特意將身後還未出嫁的丫鬟們都掃視了一遍,那嘴角冷峭的譏諷和眼梢的寒意讓人顫慄。她將木偶重新放入盒子中,繼續道:「前些日子小姐公子們同時出事,夫人就覺奇怪。之後,半夜夫人臨產,沒了幾個時辰孩子就出生,還沒來得及哭一聲就夭折了。小姐公子們也生死未卜,那一夜夫人差點哭暈了過去,都來不及查看小公子的慘狀,還是老道的接生婆子發現孩子的異常,說這孩子是被人給……詛咒了。」她雙手摳住夏令涴的肩膀,逼著她與自己對視,那壓抑著狂怒的眼眸中有著深深的恨意:「小姐,你們都被這惡毒的婦人用巫術給詛咒了!若不是福伯帶著眾人去救你們,那夫人……」
  
  「小姐,夫人教過你害人之心不可有,我這小婦人也教你後半句——防人之心不可無。可一旦有人要置我們於死地,慈悲是萬萬不可。」
  
  春暖花開的庭院中,突來了一陣寒風,吹得夏令涴髮絲亂飛。韓商媳婦最後的話更是隨著這風攪得她心思不寧。
  
  鴛鴦從她身後繞過來,將她冰冷的雙手放在自己的手心摩擦,低頭問:「你怕死麼?」
  
  「怕。」
  
  「大家保護你們,一起守護這個家,對不對?」
  
  「對。」
  
  「若是有人害了你的弟弟,還想讓你們枉死,讓你的娘親傷心欲絕,讓你的爹爹自責一輩子,你願意放過對方麼?」
  
  「我……恨她。」
  
  鴛鴦輕輕抱住這小小的身子:「恨吧,恨能夠讓你快快長大;而大家對你們的愛護,能夠讓你無憂無慮的活著。」
  
  夏令涴抽泣一聲,醒來後一直壓在內心深處的沉鐵莫名的被一個小小的擁抱給融化了。她伏在對方的肩膀上,哭得無聲無息又痛徹心扉。
  
  當夜,夏令涴親自去了夏家最偏遠的一處封閉的小院子,那裡關著她有生以來第一個恨之入骨的人。她聽著屋裡女人的咒罵,只留下一句話:「好好伺候,我要她腹中的孩子。」
  
  第二日,夏令涴重新乖巧的站在娘親的身邊,看著她調度著家裡上上下下幾十個丫鬟安排瑣事,看著爹爹教弟弟寫字,平和安靜的與眾多來探訪的名門貴婦千金小姐們說皇城中最新的布料,最繁複的首飾,最新挖出的珠寶。
  
  半月後,她再次踏入白鷺書院的大門,對著負責接她的細娘深深的鞠躬。
  
  她不再與人逞口舌之能,不再爬樹掏鳥窩,不再讓汪雲鋒替她抄寫課業,也不再與偶爾來書院辦事的顧元朝對罵,更不隨意亂給人起小名,不與古孫藍小姐針鋒相對。
  
  她在家人的身邊安安靜靜的度過了七歲實歲生辰,並在那一年親自替表姐黎昭渺蓋上蓋頭,與眾人一起微笑著祝她早生貴子。
  
  再過了一年,她爹爹陞官,汪雲鋒的爹爹回家丁憂。她親自從小院裡面抱出了新出生的異母弟弟放在了母親的懷中,並讓妾侍每日裡只能見孩子一面,對方安分她就能在抱著孩子說上一盞茶時辰的話,對方不安分就一月不准踏出那個封閉小院,哪裡也不能去。也是那一年,夏令涴才知曉變故發生的那一日的車伕,是柳氏的遠房表親。車伕的屍體她沒看到,福伯偶爾帶著她練著花拳繡腿之餘會帶她去亂墳崗練膽子,她總能看到最新添加的殘缺身軀和幽幽閃著的鬼火。
  
  娘親總是溫和的撫摸著她的髮髻,笑說:「所謂名門閨秀,就是明明聰慧機敏,也要讓外人覺得她只是一位端莊恬靜且安於室的持家女子。財不露白,慧亦不要露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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繡幕芙蓉一笑開,眼動人猜   二三回

  三月初三,卯時。
  
  關憐趁著領她進來的小丫鬟轉頭泡茶的時候,再一次垂著頭悄悄的整理著自己的藍底白點葛布衣裳,以為妥當了,又瞥見鞋尖沾了一點露水,左右看看,偷偷抬腳在褲管上擦乾淨了。
  
  眼角從雕著雲豹的花梨木椅子梭到織著紅錦戲蓮的細羅桌布,再到鏤空窗檯下的東陵玉棋盤,還有博古架上晶瑩剔透的各種玉器擺設。初春的新日穿過樹蔭落在屋內,灑下斑駁星點,越發顯得小小的走棋軒佈置精美,閒適怡人。
  
  那喚作白芷的丫鬟正端了茶水進來,笑道:「今日上己節,大小姐大清早的就去廚房忙活了。還請關小姐稍作等待,喝點熱茶。」
  
  關憐手忙腳亂的站了起來,雙手在衣裳後面抹了兩下後才敢接過雀兒喜春的青花茶盞,低聲道謝。白芷又讓人擺上一碟海棠糕,一碟金銀小米餅,讓人好生伺候了這才退下。
  
  過了一盞茶時分,外間院子裡隱約傳來人聲,只聽問:「令涴小姐可在?」
  
  白芷正巧立在軒外長廊上,對著來人笑說:「姐姐來得不巧,姑娘有事不在屋裡。」
  
  那人道:「我家小姐讓我問個話兒,說難得上己節,離宮淺梵池附近的海棠花開得正繁茂,想問問令涴小姐要不要隨著一起去賞花游池,同行的還有其他幾位兄弟姊妹們。」
  
  白芷哎呀道:「前些日子令乾公子讓人從書院傳話,說今日要回家過節來著,也不知小姐會不會出門。不如等會我問問,有了信兒就讓人去告知姐姐,可否?」兩人又說了幾句,那人應著走了。
  
  一直豎起耳朵聽話的關憐不由得咋舌。離宮那不是皇宮的別宮麼,處在北定城的東南邊上,每到一定的節日才會開放給百姓們賞花游池之用,就算如此,也不是所有百姓能夠去的地方。她隨著母親來北定城不久,就已經隔著宮牆遠遠瞧見過那處高大的古木花枝,當時就嚮往著能夠進去耍一回。方才聽了這話,那淺梵池倒是這夏家小姐們尋常去處,去與不去都沒什麼稀罕。
  
  正想著,外面人影綽綽,來了一隊的人。前前後後八個丫鬟,兩位梳著高髻的婦人,中間圍著一位十二三歲的少女。顏如渥丹,雲髻峨峨,一襲春娟搖風八幅裙,外罩青碧色對襟窄袖鶴氅,不急不緩的入了院中央大廳內。
  
  關憐心下緊張,那茶水也不喝了,只坐立不安的等著人來喚她。果不其然,再過了一炷香時辰,白芷就進來笑道:「我家姑娘剛回來就問起關小姐呢,請隨著我來。」
  
  兩人出了小軒,不走大廳正門入,反而順著長廊去了左邊的偏門,邁了兩個門檻,裡面豁然開朗的出現了另一個小院。中間一棵蒼天銀杏,樹下有白石古井,遊廊四處擺放了不少的花盆景物。白芷帶著她進了邊上一廂房,廂房裡只有簡單的一桌四椅,坐著兩個丫鬟扒拉著算盤寫著什麼,桌面上擺放著藍皮簿子筆墨等。關嶺眼角掃了屋角幾個高頸青花瓷瓶,再隨著白芷繞過右邊十二扇用海貝珊瑚鑲嵌而成百花爭豔大屏風,這才看到大廳。廳的正中間牆上掛著一副『難得糊塗』的字,下面一張五屏風圍子的貴妃榻,周圍站立著四個丫鬟子和兩個婦人,皆靜止無聲。
  
  關嶺暗中數了數,從小軒出來到此為止,一路上見到的丫鬟媳婦們最少也有十來個,這還不包括方才跟著那少女入院子的熟面孔。
  
  「關妹妹來得早,倒讓我失了禮數讓你久等了。」一處門簾子掀開,方才見到的少女又換了一身衣裳出來,依然是八幅裙,外套成了桃領絨繡短衫,隔得不遠,上面的銀線裹著的小珍珠圓潤滑膩,不咄咄逼人且光華內斂。
  
  關嶺急忙提裙行禮,手中捏著麻布的料子都忍不住發酸,極盡平穩的道:「關憐見過令涴表姐。」
  
  夏令涴扶起她,笑道:「我們這的姐妹們不來虛禮,以後可別如此,會讓我被人笑話的。」關憐臉上一紅,嚅喏道:「娘親說禮多人不怪,我什麼都不懂,只能……只能……」
  
  夏令涴莞爾,牽著她的手坐到榻上,只問:「可曾吃過早飯了?我這人閒不住,早上起來就到處晃蕩到現在還餓著肚子。要不,妹妹一起吧?」
  
  關憐想起娘親的叮囑,正準備拒絕,可瞧著對方那溫和的笑意只覺說謊不好,呆呆的不肯說話。
  
  一邊連翹已經招呼著丫鬟們擺飯,趁著空閒白芷趕緊將早上有人托的話說了一遍,又補充道:「前些日子令寐小姐與汪公子下棋就說起過這個事兒,汪公子開始說不去,令寐小姐就說夏家的所有姐妹們都會同遊,他才同意了。」
  
  夏令涴點頭,旁邊有個丫鬟上前輕聲道:「方才大公子的書僮白澤來傳話,說公子已經出了書院,沒多久就能到了。」
  
  夏令涴笑道:「他是為了來蹭飯的,等我們早飯都擺上了桌子,他定然就進門了。快去讓廚房將預備給他的飯食一起送來。」想了想,又問:「二小姐呢?」
  
  另外一個丫鬟道:「二小姐昨日裡去了書院,搬回來一箱子書籍,想來昨夜通宵讀書到現在還沒起。」
  
  夏令涴暗嘆道:「這都成了書呆子了,明明才學不錯,可為何皇城第一才女的名頭就是不落到她的頭上。古家那位二小姐比我們夏家的二小姐還會吃書不成?讓她別春睏了,起來我們姐弟一起吃個早飯,等會兒去春遊。對了,小公子在哪裡?」
  
  這下答話的又是另外一個丫鬟:「小公子在夫人處,半個時辰前起了。老爺說今日要驗查公子新學的字,這會子還在苦練。」
  
  夏令涴問:「爹下朝了?」
  
  「是。」
  
  夏令涴道:「那就把他接過來吧,讓爹爹娘親吃頓安穩飯。晚上再送過去。」想了想,提醒道:「讓柳氏今日呆在她自個兒屋子裡,哪裡也不准去。」
  
  關憐安靜的聽著眾人說話。夏令涴不管問了什麼,總有不同的丫鬟條理清楚的答得上來,一問一答之間,屋子裡的人大都回了話,沒多久就去了大半的人。沒了多久,屏風後有丫鬟說飯食準備好了,夏令涴就牽起她的手道:「等會兒我的妹妹弟弟們都會過來,我給你一一見過,以後才好說話。他們都小,不太懂規矩,表妹可別笑話。」
  
  關憐一徑點頭,心裡暗道自己哪敢笑話這府裡的任何一個人啊,別說是這些小姐公子了,就連這兩日見過的丫鬟婆子們也都比她懂得更多的規矩。
  
  兩人才走到飯廳,又有丫鬟來報:「汪公子來了。」
  
  夏令涴肩膀一聳,苦笑道:「又一個蹭飯的,快去讓廚房再添幾樣吃食來。」話音剛落,正門處就走來一位少年。眉如青山,眸如墨,身形峻拔如松竹,淡青君子蘭暗紋長衫上繫著白玉環扣腰帶,笑得清朗:「誰讓整個夏府屬妹妹這處的飯食最為爽口,讓人垂涎。若你肯將你那廚子送與我,說不定我就再也不來叨擾了。」
  
  關憐緩緩抬頭望去,只看見一層珍珠白的光暈籠罩在來人周身,如深山隱士踱步而來,通身的淡然文雅,一見難忘。
  
  對方轉過身來:「咦,這位似乎沒見過,你……」
  
  夏令涴倏的揚聲道:「人都回來了還躲著做什麼?大清早的沒人與你躲貓貓玩,快出來。」
  
  幾人同時朝門口望去,卻沒見著人。夏令涴指著窗櫺邊的暗處:「在那。」
  
  「姐姐好沒趣,我都難得遇到汪哥哥一回,也不讓我嚇嚇他。」隨著光影走出一個十來歲的小少年,正是大公子夏令乾。夏令涴與他逗笑說:「你當汪哥哥的武學是糊弄人的。你的動靜那麼大,像隻老鼠闖來闖去,別說進了屋子,在外間院子時我們就已經知曉了。」
  
  一旁已經有丫鬟替夏令乾褪了披風,另有人打水給他洗手洗臉。等到飯桌上擺滿了早點飯粥,陸續有另一少女走了進來,雙眸低垂,明顯睡眠不足的慵懶姿態。
  
  夏令乾見了她,笑道:「二姐昨日走得不巧,剛出了書院就有人運來幾箱子珍本,都是去年各地最新出的詩集畫本,靈異俠盜的閒書也有些。我特意挑了一些給你帶了回來,二姐準備怎麼謝我?」
  
  精神頭不足的夏令姝悄悄掩了一個哈欠,懶洋洋的道:「以書易書如何?」
  
  「嘁,你當我也是書呆子。」
  
  「我前些日子在聞先生的書房翻了些東西,其中有一本武學殘本……」
  
  「成交。」
  
  夏令姝稍一仰頭,瞥了弟弟一眼,再不說話。
  
  夏令涴當著兩人牽著關憐上前一步:「來見見你們的遠房表妹,她是關姨媽的女兒,小名關憐。」姐弟們都認了。她又指著汪雲鋒道:「這位是皇城第一才子,人稱『枉風流』的汪公子。」氣得汪雲鋒拿著扇柄敲她的肩頭,惹得大家悶笑。關憐都慎重其事的行了禮一一拜見了,眾人這才落座。
  
  丫鬟正給幾人盛粥的時候,門外又來了人。一個婆子抱著位五六歲的稚童進來,圓潤的臉頰,怯怯的神色。
  
  關憐來這夏府的兩日已經見過這小童幾回,只知是妾侍生的兒子名喚令墨,自小放在正室屋子裡養著。別的不說,瞧他的吃穿用度倒與嫡親的小姐們沒什麼不同。她心裡覺得奇怪卻不敢問,稍抬頭仔細瞄了瞄幾姐弟的神色,夏令涴自始至終的笑意瑩然,夏令姝眉頭微挑,夏令乾直接從那婆子手中提了稚童的衣領將他放在膝上,揪著胖嘟嘟的臉頰道:「好你個娃兒,居然比我這哥哥都懶,如今從娘親到姐姐屋子的這幾步路都不願意走了?嗯!」
  
  夏令墨唔唔道:「好疼,哥哥快放手。我昨日被聞先生罰抄書,站著寫字寫了一整日,腿到現在還立不住。」
  
  夏令姝淡淡的道:「誰讓你不小心將墨汁撒到了他新寫的賬本上,活該被罰。」夏令墨嗚嗚的哭,夏令涴讓他按照規矩坐在了下手,說:「開飯。」
  
  一時之間,別說話語聲,就連哭聲也突的消於無形。食不語,是飯桌上的第一條規矩。
  
  等到飯後,丫鬟來報,說出行的物品都準備好了,其他小姐公子們已經在大門外等著。夏令涴讓夏令姝帶著幾人先走,自己安排完事情馬上就到。等到她出門,汪雲鋒站在了庭院中,高大樹蔭將他籠罩,越發顯得沉穩。
  
  夏令涴隨意笑問:「汪哥哥有事?」
  
  「不,只是想要與你一起走走。」
  
  夏令涴一愣,白皙的臉頰上飄起一點點紅暈,轉瞬即逝,即道:「這夏府也就由著你一個外姓男子如此放肆了,若是別人早就幾棒子給轟了出去。」
  
  汪雲鋒小聲道:「我本就不是外人。不管是從前,還是以後。令涴,你說是不是?」
  
  「這事我如何知曉。要不,等會兒去問問令寐姐姐?」
  
  汪雲鋒腳步一頓,苦笑道:「我們前日只是下了盤棋,別的什麼也沒有。」少頃,輕笑:「你這是吃醋了?」
  
  夏令涴隨手從花圃從扯了一片花葉放在手心研磨,低頭道:「我吃什麼醋!你刻意與我一道出門,讓令寐姐姐瞧見了又會少不了一番解釋。這一次,看你如何哄她。」
  
  「涴兒,」汪雲鋒攔在她的身前,握著她的手:「歪曲我的心意並不能讓你好受。」
  
  夏令涴感到身後丫鬟婆子們隱藏的目光,掙脫兩下都掙不開對方的箝制,再這麼糾纏下去,別說是院子裡的人,就怕在大門外等著的堂姐堂弟們也都會猜想。她忍住心底氾濫上的一層委屈,輕聲道:「你且放開,前日的事我不與你計較。」等到對方一鬆,她率先拐了門出了院子。
  
  抬頭,春日暖陽下,她已經恢復了笑如清風的樣子,那一點點的苦悶和酸澀再一次被埋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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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回

  北定城中人總是形容離宮淺梵池是『花中神仙』,並有詩為證:春風用意勻顏色,銷得攜觴與賦詩。秾麗最宜新著雨,嬌饒全在欲開時。可皇城中平民女子更愛另一句:若教更近天街種,馬上多逢醉五侯。說的就是海棠花開之時,少女們對來淺梵池畔騎馬賞花的年少權貴們的嚮往。
  
  為此,夏家的姑娘們特意讓舞勺年以上的公子們騎著高頭大馬,在馬路之前開路,隨後才是千金小姐們的四輪馬車。若是在平日,這一幕足夠引得路人觀看,可巧今日上己節,皇城中各大世家官家的內眷集體出動,相攜去外郊賞花,夏家倒成了其中頗為尋常的成員之一了。
  
  等到大部隊人馬方才下馬,早已尋了好位置的護衛們架起了輕紗帷幔,丫鬟們擺放了小幾坐墊,婆子們在宮外買了最新鮮的水果,借了淺梵池源頭的活水清洗乾淨累放在果盤上。周圍望去皆是各大家族在圍幕上標識的姓氏,往上游再走既是皇族的聚集地,往下游則是其他官員的小帷布,最後方才是平民,人最多嘴最雜的地方。
  
  夏令涴等人剛剛安置下來,就有護衛來報,說是黎家的各位小姐們也來了正等著她帶上三房的人過去聚聚。夏令涴只是點頭,卻不馬上出去,看著幾房各自劃分好位子,再陪著喝了點果酒才慢悠悠的挪出了帷幔。
  
  四處看去全部都是盛開的海棠,或豔或淡,或綻放或半裹,姿態萬千,池面的微風一吹,就能嗅到清遠的花香夾著水汽深入肺腑,沁人心脾。
  
  「姐姐。」夏令墨隨著連翹從裡面走了出來,乖巧的抓著姐姐的手,跟著她一路繞過眾多圍幕。不時有涼亭、長廊和池邊拋餌餵魚的女子們與夏令涴打著招呼,面對外人揣測或不懷好意的目光,他都無動於衷,夏令涴讓他喚人,他就開口,夏令涴不吱聲,他也就安靜。
  
  「那位,好像是衛小姐?」連翹附在她身後暗指著不遠處樹後的一名女子道。衛小姐沒有瞧見他們,實際上對方的心思全部都在擁抱著她的男子身上,臉上滿佈紅霞和羞澀的微笑。
  
  「那男子是誰?」
  
  「看那衣衫應當不是世家子弟,已過了弱冠。」連翹貼近了些,輕聲道:「會不會是有了家室的男子?」
  
  夏令涴拇指摩擦著小弟的手背,笑道:「外祖母家最近有位弟弟剛剛滿了五歲,不日就要去白鷺書院上學,姐姐先帶著令墨你去瞧瞧。記住,不許與人爭吵,哪怕對方欺負了你;不許在外人面前告狀,哪怕是自家的親戚。想要什麼,直接找我;想說什麼,也必須等我空暇時小聲提醒。懂了麼?」
  
  夏令墨安靜的點頭:「令墨懂了。令墨乖乖的,下次姐姐就還會帶我出來玩。」
  
  夏令涴展顏,親自替他整理了衣襟和髮髻,又用錦帕替他擦去了額頭的薄汗,再邁步走開之時,遠處樹下相擁的男女已經不見了。她稍凝視連翹一眼,對方垂手重新指路帶著兩人去了黎家賞花處。
  
  還沒靠近,就已經瞧見外面分兩排站著不同的丫鬟和媳婦婆子,倒有一半以上的不認識。簾子一掀,走出另外一位少女,看見他們就笑道:「可算是等來了,你這丫頭越來越會拿喬,硬是要人三催四請才晃過來。」
  
  夏令涴笑道:「我在昭願姐姐面前還能囂張得了幾日呢,等你嫁人了,想要拿喬我都尋不著人。」
  
  「牙尖嘴利。」黎昭願捏著她的腮幫子,藉著轉身進林子的間隔飄了一句話:「今日有貴客。」夏令涴輕輕點頭。
  
  黎家來的人甚多,帷幔圈住了大大小小五六棵海棠。正中間小榻上坐著一位端莊富貴的夫人,梳著三層高髻,髻中一隻九尾金鳳,著灑金百鳥東飛十二幅裙,正捧著茶盞與旁邊裝扮稍遜的婦人說話。外祖母羅氏反而陪在了右邊下首,含笑聽著。
  
  夏令涴仔細將周圍的人都環視了一圈,發現只有黎家的姑娘們在,公子們倒是一位也不見,她心下詫異,只低眉順目的帶著弟弟行了禮。外祖母讓她稱呼正位上的人為汪夫人,一位為韓夫人。
  
  「這就是廣絹的女兒,果然氣度與旁人不同。怎麼也不見她帶去給我們瞧瞧,難不成還怕我搶了去?」
  
  外祖母笑道:「哪能啊!能夠被夫人看上那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只是這娃兒是猴子投胎轉世,生性調皮沒少讓我那長女操心,故一直鎖在身邊教養。幾年前回了皇城之後他夫君官職不高,按照規矩這娃兒進不了宮裡。」
  
  汪夫人笑道:「廣絹歷來都是一個忠惠的,做什麼都一步不願踏錯。對了,聽說夏祥君夏大人最近入了尚書省,想必沒多久冊封命婦的聖旨也要下來了,老夫人可得提前請我喝杯酒。」
  
  外祖母謝了恩,又讓夏令涴姐弟磕了頭。起身時,外面又進來一人,喊道:「母后,母妃,你們讓兒臣好找。」夏令涴聽著耳熟,抬眼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顧元朝。他這麼一喚人,座上那兩位想來就是宮裡的皇后以及淑妃了。
  
  汪夫人,也就是皇后,對著顧元朝道:「又跑去哪裡野了?你皇兄呢?」
  
  顧元朝道:「皇兄在賞花,不願隨我來。」
  
  韓夫人,即是淑妃娘娘,戳著他的鼻樑問:「那你們之前又去了哪裡?」
  
  「偷得浮生半日閒的,自然是與幾位孔武有力的將軍們去比了一次馬,後來有遇見了今年要參加殿試的幾位才子,太子就與他們鬥詩去了。我這胸無點墨的只好來尋兩位母親。」
  
  上位之人在說話,黎家這些個姑娘們依次散開在周圍,或坐或立,看著是在賞花品茗,實際上一個個都豎起了耳廓聽著他們說話。
  
  黎昭願拉著夏令涴躲在了一處:「看出來了沒有?」
  
  「什麼?」
  
  「你個愚笨的,」黎昭願學著淑妃戳人鼻翼道,「這都看不出皇后與淑妃娘娘的目的。」
  
  夏令涴傻笑:「都說我是夏家最笨的丫頭了,笨笨的才是我嘛。」黎昭願準備去揪她耳垂,冷不丁的聽到顧元朝來說:「這就是你那小弟弟?真像你剛剛去書院就讀的樣子。」
  
  夏令涴扶額:「哦,居然還有人記得我又傻又笨,渾身髒兮兮還口無遮攔的稚童歲月。趙王殿下,我早知容貌平凡且性子乖張的女子是入不了你的法眼,你就別在大庭廣眾之下消遣我了,會讓我無地自容的。」眾人輕笑,夏令涴親自給顧元朝斟了一杯酒,再喂了弟弟喝了幾口茶,夾了一塊糕點。
  
  顧元朝默默注視著,半響才道:「你對那日之事依然耿耿於懷。」
  
  夏令涴一頓,拿起娟帕給弟弟擦拭了嘴角:「記得,一輩子都不會忘。可他始終是我弟弟。只要他聽話,不惹麻煩,不讓娘親傷心,他就永遠都是夏令墨,是我夏令涴的弟弟。」
  
  顧元朝想了想:「還記得之後我去找你,說的那番話麼?」夏令涴疑惑,他淡淡的道:「那日我只是去宣讀聖旨,而後夏大人在感慨。他說『夏家不需要一個嬌生慣養且多愁善感的女兒,不願承擔自身的責任,只會逃避哭泣的女子也無法成為當家主母。』隨後見著你,才知道什麼是瓷娃娃,簡直一碰就碎。」他抿了一口酒,冷冽的酒氣纏繞在齒間激得人神色清朗:「今日再見,你已經由瓷娃娃變成了精貴的玉雕仕女。平民想要據為己有卻怕無法獨佔,富家人覺得尋常也不在乎多買一尊擺在後院慢慢欣賞。還不如你這泥娃娃的弟弟,可以任人雕塑搓扁揉圓,拋在花園泥潭裡也能活。」
  
  他注視著她那銀灰中帶藍的眼眸,下了決定:「你不適合做我的王妃!」
  
  夏令涴猛的吸了一口氣,被黎昭願死死的壓制了顫抖的手臂。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他在挑釁,她薄怒;他輕蔑,她隱憤;他嘲諷,她暗忍。
  
  「聽說,你請了康靜夫人為你寫了一副字——難得糊塗!」他一口喝乾了酒液,居高臨下的睥睨著她:「你認為這世上有誰能夠糊塗一輩子?別人做不做得到我不敢說,你夏令涴卻是萬萬不行。」
  
  在已經被封為趙王的顧元朝心中,夏令涴永遠都是那個拿著蟲子丟到人的衣領中,永遠會在三更半夜跑去書院果園偷摘果子,永遠有抄不完的各種字體的珍本、譯不完的孤本的搗蛋女童。當然,在你惹怒的她的時候,她依然會露出獠牙咬你一口;在你欺負她的時候,她會不管不顧的踹你踢打你;在你用言語諷刺她的時候,她會一邊委屈的哭一邊用爪子撓你還義正嚴詞的說自己被欺負了。那才是顧元朝記憶中的夏令涴,而不是現在這個舉手抬足都有著尺子丈量好的角度,微笑總是習慣性低垂著眼不讓你看到真實情緒,說話總是輕柔而拐彎抹角沒點真心的千金小姐。現在的她,與這屋子裡眾多少女有什麼不同?一樣的安靜,一樣的溫順,一樣的隱忍,看起來就是一尊尊同樣雕工同樣玉質同樣神貌的玩物。
  
  沒有生氣的玩物!可笑的是,顧元朝的母親,淑妃娘娘就喜歡這類沒有自我的玩物。當然,皇家的兒媳婦本就只是傳宗接代的工具,性情是什麼,沒人會去在意。
  
  可笑的是,那個從小如男童養大的夏令涴居然也有端著身姿,捏著嗓音出現在母妃的眼前的時候,由著別人對她的品性家世和容貌挑三揀四。
  
  真的是,蠢透了!
  
  顧元朝不知道,自己這已經是第二次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對夏令涴表達了自己的厭惡情緒。第一次,他壓著對方給自己做童工,一起給窮苦百姓布粥;這第二次,他隱約的在期待著什麼。
  
  他在等待,仔細分辨著眼皮底下夏令涴每一分每一毫的神情,渾然不知自己唇角那一抹淡笑已經越來越靠近狐狸的趨勢。
  
  他讓她裝,看她還裝,你繼續裝啊!
  
  「聽說,」夏令涴眼眸中的情緒慢慢被掩藏了起來,像是被潮水侵吞的石面:「趙王出了書院之後最愛練習的一個字就是——忍!都說忍字頭上一把刀。別人的忍功如何我是不知道,趙王功力確實不如外界傳言的那般高深。」
  
  哦,顧元朝挑了挑眉頭,他就知道這個人怎麼也不願意被動的挨打。看看,就這麼一會兒,他就勾出了對方的叛逆和無所畏懼。
  
  「你知不知道,善於裝糊塗的女子會讓人誤以為蠢笨,嫁不出去就麻煩了。」
  
  「那趙王殿下又是否知道,善於忍讓的男子容易老。這樣的男子,很難以讓他的娘子感到滿意,畢竟,誰也不願意看著自己還是桃李年華時,對方已經垂垂老矣。相信我,紅杏出牆的大部分原因是出在男子身上。」
  
  「看看,你不止蠢笨還粗痞,言語中完全沒有世家千金中的含蓄。要讓其他男子聽到一位未出閣的姑娘說出這等腌臢話,那後果……你說,你會不會被趕出家門?」
  
  「我想,作為皇族,是不願意從任何世家子弟,甚至於是平民百姓的嘴裡聽到任何關於他的某些不入流的私事。比如:調戲良家少女。」
  
  顧元朝瞪眼:「你這話是良家女子能說的麼?」
  
  夏令涴呲牙:「你也沒有絲毫身為皇族中人的氣度。」
  
  坐在一旁的黎昭願極力鎮靜,給同樣囂張跋扈而火藥味十足的兩人送茶水:「消氣消氣!」同時得到默契的瞪視和牙縫裡面擠壓出來的,毫不文雅和溫柔的:「閉嘴!」
  
  顧元朝故作平靜的挺起身軀,啟顏道:「你果然不是做王妃的料。」
  
  夏令涴故作嬌弱的捏起巾帕抹了抹嘴角,嫣然道:「小女子從來不想嫁給一位皇族渾蛋。」
  
  顧元朝嗤笑:「那你還在這裡做什麼?」
  
  夏令涴喝茶:「又不是我願意呆在這裡的。」
  
  「噎,」黎昭願總算又能插話,「其實,是皇后娘娘想要替太子和趙王殿下預先相看一下各世家適婚女子,然後……」
  
  這一次,顧元朝一刻也不願意呆了:「很好,那你繼續在這裡等著太子吧!」說罷,甩袖就出去了。
  
  而氣得糊塗的夏令涴已經整理好衣袍,牽起夏令墨也邁腳出去:「很好,就讓太子殿下來選妃吧,小女子不奉陪了。」
  
  出了圍幕的顧元朝忍不住暗地裡咒罵:時隔幾年,猴子依然是猴子,那牙齒隔著一張小幾都咬得人嘴巴疼。
  
  另一頭,夏令涴也忍不住暗恨:狗熊依然是狗熊,隔了這麼遠,爪牙都能撕破她完好的面具。
  
  他們同時都忘記了,或者忽略了身後那兩雙探究和審察的眼鏡。
  
  皇后吞了一顆小果子,笑問:「他們在書院之時感情就這麼好?」
  
  淑妃娘娘低頭喝著露水泡的果茶:「不,我從未聽朝兒說起過這位不懂規矩的小姐。」離開之時都不知道要給長輩們道歉之後,才能走麼!太沒有規矩了,太不成體統了,太……囂張了!
  
  淑妃娘娘絕對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兒子被一個身量都沒長開的少女給牽了鼻子走,這讓她做娘的威嚴往哪裡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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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回

  夏令涴覺得自己走到哪裡都被人注視著,明目張膽的,暗地偷窺的,半遮半掩的,全都對她行著注目禮。
  
  這麼過了兩日,她終於忍不住的問身邊的連翹:「難道我突然變成了美人?傾國傾城讓所有的人都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了?」
  
  「小姐,」連翹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佩服她的遲鈍,「請相信我,除非日月倒轉,山河變色,否則你是永遠都成不了大雁朝四大美人之一。」她生怕這樣還不夠打擊對方的妄想,又補充了一句:「十大美人都輪不上你,不,也許一百位裡面你排得上倒數第一。」
  
  「嘖,」夏令涴相當苦惱的搖頭,「連翹,你這人就是誠實得可愛。」
  
  「謝謝誇讚!」身為夏家的一等丫鬟,怎麼著也要有一項本事不是。當然,連翹不止誠實,她的臉皮還相當的厚實。
  
  她們這麼交談的時候,正路過大花園。夏家的花園裡有活水溪流將其圍成一圈,上面駕有石雕小橋,精巧非常。
  
  她們主僕兩人路過獅獸雕刻的橋頭,一人寬的橋那頭走來了四嬸嬸。夏令涴頓了頓,她清楚的記得前兩個月從四嬸嬸那邊敲詐了幾罈子醃製的荷花酒,當時怎麼說來著,哦,她用最新醃的梅子酒交換。可梅子酒還沒沉澱下去就被饞嘴的兩姐妹給偷喝了乾淨。
  
  夏令涴果斷的,繞到了柳樹之後,藉著風大遁走了。
  
  繞過了柳樹林後有一處涼亭,亭裡一男一女,正是剛剛新婚沒多久的堂哥和嫂子。嘶,夏令涴抽著冷氣。她清楚的記得,去年下半年他們剛剛成親的那會兒,鬧洞房之前夏令涴偷偷點的催情香,據隨著伺候的婆子們說,那一夜堂哥奮戰了整夜,大嫂第二日都腳步發軟。夏令涴腳步一錯,毫不停歇的繞過了涼亭。堂哥雖然寵她,可嫂子一看就是不好招惹的人呀,她惹不起躲得起。哦,她已經招惹了對方,真是失策。
  
  再這麼一轉身,冷不丁的眼前冒出一位少女,巧笑地捏著她的鼻翼問:「令涴準備去哪裡,可否陪二堂姐散散步。」
  
  「啊,」夏令涴嘴角暗抽,忍不住為自己的壞運氣哀悼,她今日肯定是出門不利,賠笑問:「娘親還在等著我過去,二堂姐要是有要事可以就在這裡說說。」
  
  「也沒什麼,」夏令寐鬆開她的箝制,微笑道:「我只是聽說前些日子汪哥哥送了你一隻孔雀簪子,甚是精巧,想要讓你帶出來給我瞧瞧,我好讓工匠也去打一副。」
  
  簪子?夏令涴恍然,那不就是她今年生辰的時候,汪雲鋒送的生辰禮物麼!什麼時候她的東西都被別人知曉了?心裡隱約有些不快,她面上還是笑道:「我也聽說姐姐有一顆鵪鶉蛋大小的東珠,不如,我們兩個交換?」反正,夏令寐想要的根本不是什麼簪子,而是送簪子的人。
  
  夏令寐推辭了兩句,最後又賠上一對耳環這才應下了。兩人皆大歡喜,各自拍拍裙襬走人。
  
  連翹唉聲嘆氣:「明月溝渠啊!若說汪公子的真心是那明月,小姐你就是那溝渠裡面的螳螂,真是枉費對方對你的情誼。」
  
  夏令涴拿著錦帕假惺惺的抹了一下眼角:「被人誤會到如此地步,可見我這演技越發精湛了。」得到的是丫鬟連番啐沫。
  
  她以為這一日的壞運氣已經到頭,哪知道才是開始。
  
  才一踏入花廳,迎面的卻是韓商媳婦的擠眉弄眼,啊咧,她又做錯了什麼?不管做沒做錯,夏令涴本帶著懶散閒適的神情瞬間轉換為謹慎小心,變臉之快讓人歎服。當然,她也將周圍熟悉的丫鬟媳婦們的暗笑給忽略了過去。
  
  繞過了屏風,她踏著蓮花步邁到夏黎氏的身邊,窺了窺對方平靜的臉龐。唔,眉頭似乎高了一顆芝麻的距離,唇瓣抿得比往常緊密一些,這是壓著薄怒的預兆。
  
  「娘!」她輕輕的喚,十足的乖巧女兒模樣。
  
  夏黎氏一揚頭,周圍伺候的人皆走了出去,廳內只剩下母女兩人。夏黎氏指著地板上的竹條板子:「跪!」
  
  只是罰跪,還好還好,夏令涴自我安慰著。
  
  「知道自己錯在了哪裡麼?」
  
  「我……」好像最近沒做錯啥呀?也沒闖禍,更加沒有調戲夏家或者黎家的姐妹兄弟們,在伯母嬸嬸們的面前也順從,難道是偷挪帳房剩餘的小銅板買糖葫蘆吃被逮住了?那也不止她一個人吃了,令姝和令墨都有份,不會只逮住她一個人。她低下頭去,決定坦白從寬:「我錯了!」反正不管是什麼事情,先認錯總是對的。這是與她娘親周旋多年中總結的三十六計中的上上計,百試不爽。
  
  「哎——」每一次,夏黎氏總是用這個開場,展開長達一個時辰的教導和勸說。夏令涴習慣了,真的,她只是不習慣這新砍伐的竹條還有點潮,不夠硬,讓她怎麼跪著都有點不習慣,就算是罰跪的竹條板子她也是有感情的。
  
  「你想要嫁給趙王顧元朝?」
  
  「啊?」她什麼時候跟顧元朝那狗熊有關係了?
  
  「那就是不想嫁給他?」
  
  她垂首,故作傷心:「我以為娘親最懂你的女兒。」
  
  「那你是想要嫁給汪雲鋒?」
  
  夏令涴下意識的動了動膝蓋,以前的竹條板子都被她跪平了,這個新的太硌人。
  
  嘆息:「令涴!」
  
  「我,」夏令涴結巴,「我不知道。娘親,我還小,哪裡知曉這些。論起來,我上面還有兩位堂姐沒出嫁呢,等她們嫁人了,我及笄了之後再來說這事成不成?」
  
  「真的?」
  
  夏令涴抬起頭來,回視著娘親的目光,一片坦然。
  
  半晌,夏黎氏苦笑:「你知道麼,人們撒謊的時候,總是會下意識的與人對視。他們想要表露自己的坦誠,可徐不知眼眸才是出賣真心的窗櫺。」她撫摸著榻幾上擺著的一疊紅色的緞料,「你既然不願意說娘親也不逼你。這是你二堂姐做嫁衣的料子,今日才由千蠶鋪送來,你現在替我給你二堂姐送去,算是三房送得賀禮中的一部分。」
  
  「二堂姐出嫁?」夏令涴疑惑,「夫君是那戶人家?」
  
  「我們這等人家,還能選得差了不成。那人你也熟識,尋常一起嬉戲鬧騰著玩過的,一品監察御史汪大人家的公子。」
  
  汪家!這個皇城還有哪個汪家,整個大雁朝又有哪位人人奉承的監察御史。汪家的公子,除了——
  
  「不!」夏令涴臉色唰得蒼白,搖晃兩下跪坐了下去。
  
  夏黎氏覷著她:「不願意?」
  
  夏令涴喘息兩下,捂臉道:「娘,不該是這樣。汪哥哥他並不愛慕二堂姐,他們……他們只是一起長大的同齡人而已。」
  
  「汪公子十八歲,你二堂姐即將及笄,而你才十三歲。若說青梅竹馬,他們兩人才算,你只是跟著他們一起耍大的玩伴。」夏黎氏對女兒的心思太過於清楚,如此她才不願對方再這樣混著下去:「令涴,汪家與夏家幾代姻親,從來不是誰選擇誰,而是誰適合誰。作為晚輩,只要聽從長輩的安排就好。」
  
  夏令涴再次跪起,抖聲問:「汪哥哥同意了?」
  
  夏黎氏平靜的道:「這不是你需要知曉的事情。」
  
  夏令涴倏的抬起頭,有著驚喜:「他不願意,對不對?」
  
  夏黎氏端詳著自家女兒的容貌。還太幼齡,太過於顯形於色,面對外人還好,一旦面對家人涉及自身大問題的時候就完全沒了防備,想到什麼小臉上全部都坦露,這樣的孩子如何在錯綜複雜的大家族裡生存?
  
  娘親的沉默在夏令涴看來代表的不是默認,而是猜疑和揣測,還有不認同。在成長的歲月中她無數次面對著夏黎氏的沉默,每一次都是她邊哭著反抗邊笑著面對,一切苦澀都埋在內心最深處。
  
  「作為世家子女,要明白家族利益最大。」夏黎氏招來連翹,「白鷺書院最近新招了一批學子,康靜夫人總說太忙缺個副手。你給令涴準備一下送她過去幫襯一段時日。」
  
  「娘!」夏令涴掙扎。
  
  夏黎氏那同樣銀藍色的眸子淡然的凝視著她,無形的壓力和主母的氣勢渾然天成。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需要多說一句話,也不需要聽取別人的反駁,她只是安排命運,而你服從命令。
  
  夏令涴從來不知道春日的日光也可以蜇瞎人的心神,她站在庭院中不由得搖晃,可身前身後那麼多丫鬟婆子卻沒有一個人來攙扶,哪怕是連翹也只是安靜的站在身後。
  
  怪不得方才二堂姐要那隻簪子,她是隱藏性的宣佈自己的專屬權,也是試探自己對汪雲鋒的情誼。那麼這幾日被眾人無端的窺視也是因為汪雲鋒?眾人都知曉他們兩人從小感情甚好,都在揣測她的想法吧?
  
  「還是住在菖蒲軒。二小姐夏令姝偶爾回來的時候也愛去坐坐,如今裡面就住著古小姐了。」康靜夫人依然是端莊嚴肅的樣貌,坐在那裡就是全天下女子的典範,無可挑剔。
  
  夏令涴環視長廊外已經比三年前高大甚多的喬木,笑道:「她可還好?我記得第一次來書院之時,可鬧了不少的笑話。」
  
  細娘給她斟了一杯雨前茶:「如今夫人還經常對那些新進的小姐們念叨你在書院中的前後變化,感嘆女大十八變。」
  
  「我到了十八說不定都做母親了。」她本以為康靜夫人會感嘆,結果對方只是別有深意的一笑,什麼話也沒說。細娘依然是多年前狐假虎威的樣子,只是當她拿出最新的竹條出來時,夏令涴還是忍不住倒退一步:「細娘,我已經結業了,說錯了話你也不能再抽我手掌或者臀部。」
  
  細娘一本正經地道:「一日為師終身為師。」
  
  「哦,不。」夏令涴假裝膽怯,倒是讓兩位夫人臉色稍齊隱約有點輕鬆笑意,她問:「我需要做什麼?嗯,我力氣不大肯定不能做細娘的活兒,也還未出閨閣,要是胡亂抽人會傳出母老虎的名聲,嫁不出就不好啦。」
  
  康靜夫人道:「宮裡三年一度的大選又要開始了,我最近都要出入宮闈,院中的禮儀教程需要有時會找不到人暫代。我瞧著你十歲之後的禮儀已經無可挑剔,再有你娘親親自教導三年如今也出落得更加端正懂禮了,所以,我外出的時日你就替我教導新進的一二年的學子們,可好?」
  
  夏令涴苦著臉:「夫人,我才十三歲,你讓我去教導五六歲的女童,這要是鬧翻天了……」
  
  細娘將竹條放在她的面前,建議道:「我有一打,送你一根。」
  
  夏令涴扶額:「我真的會嫁不出的。」
  
  「白鷺書院中,十五歲左右的少年還沒結業,你可以挑一個。」康靜夫人說。她們果然也知曉夏令涴與汪雲鋒的事情。
  
  書院的日子非常輕鬆而適意,除了每十日中有三日要給一二年的新學子們教課,其餘的時候她都被小嚴姑姑找去整理藏書閣,將最新的珍本譯成蠻族文字或者倭國文字。每夜的亥時會被細娘拖去值夜,兩個人各自提著兩盞燈籠如夜鬼般的在棲鳳館遊走。夏令涴為了增加恐怖效果,特意穿了拖地三尺的白緞暗褐血紋的儒裙,披著一頭快到腳踝的長髮,挽著一個鬆散的髮髻,帶著一朵碩大的赤色海棠絹花,塗上最有驚悚效果的血暈妝,蒼白的臉龐上兩個血框眸子無神的盯視著每一個夜遊的女童,引得半夜尖叫無數。
  
  從那之後,白鷺書院流傳著女鬼勾夜魂的傳言。為此,別說棲鳳館的夜遊之人斷絕了,就連男子們聚集的騰龍館也安分不少。有膽大的孩子去詢問教學的先生和姑姑們,得到的都是一臉要笑抽搐的表情。這毫無疑問的為女鬼的傳聞增加了更多的版本,為白鷺書院男女學子們夜間的私會事件做了莫大的貢獻。
  
  在書院中,夏令涴重溫了十歲之前的學子時光,她不去想二堂姐現在在做什麼,也不去想汪雲鋒是否還如以前那般出入夏府,也不去聽書院中任何人提起汪夏兩府聯姻之事。她將自己當做無憂無慮的千金小姐,安靜的微笑,輕聲的說話,帶著恬適的神情周遊在千絲萬縷的世家小姐與公子之中。一舉一動都被人稱讚,每個人都對她露出善意的體貼。
  
  她覺得就這麼過下去也不錯,只是偶爾在半夜驚嚇過某些親密的情人之後會抬頭望著浩瀚的星空,覺得百無聊賴。
  
  「難道這是皇城中最新流行的裝扮?」意料之外,今夜居然還有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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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回

  夏令涴轉過身來,掩口笑道:「這是女鬼們中最時新的裝扮。」她將那白色的燈籠提到面前,微弱的珠光襯托得那張小臉越發蒼白,眼眶的朱丹粉都要化成了血淚,她還故意發出『嘻嘻』的女鬼笑聲:「公子瞧著如何?」
  
  汪雲鋒嚇得心口一抽抽的:「還,還不錯。只要是涴兒,穿什麼都好看。」
  
  夏令涴目光一冷:「騙子。」
  
  汪雲鋒輕聲嘆氣,將她的燈籠拿了下來。他不得不承認,在對方特意的渲染下,那張臉的驚悚效果會讓人做惡夢。她是故意的!
  
  見他不答話,夏令涴又問:「三更半夜的,汪公子是來此會佳人?據說年輕儒雅的少年公子們最愛半夜出來與神仙妖怪們相會,譜就一樁感天動地神哭鬼泣的姻緣。」
  
  「我來見女鬼。」
  
  「你與女鬼有個約會?汪公子,作為同一書院讀書的學子,我必須提醒你。人鬼殊途!不管對方家世如何,容貌如何,才學如何,也不管你多麼的傾慕她,你們都是沒法成為夫妻的。知道為什麼不?」夏令涴用著十二分的真摯情感勸說著面前這位可憐的公子哥,「因為你們沒法洞房。」
  
  汪雲鋒一口氣差點沒有順過來,抓住她的手腕道:「我與你怎麼不可能洞房?」
  
  夏令涴挺了挺脊樑,用著看白癡的目光注視著對方:「因為我不是女鬼呀!你是要結鬼親,我可是正值妙齡的少女呢,你別詛咒我,否則我跟你沒完。」
  
  「涴兒,」汪雲鋒可不願意輕易放過她,「我要娶你。」
  
  夏令涴冷道:「你要娶的是夏家二房的夏令寐,跟我這三房的人沒有關係。」
  
  汪雲鋒抱住她:「我不會娶她的,我只要你。」
  
  夏令涴動了動,捏著鼻子朝外喊:「非——禮——呀!有人調戲女鬼啦!」
  
  周圍密林中不停的響起梭梭聲,聽那聲音應該是越來越遠而不是越來越近。怎麼回事,如今這白鷺書院也開始世態炎涼了不成,她女鬼就不能被人非禮了?有膽子夜遊調戲良家少女,沒膽子拯救被人所困的女鬼!她明日一定要去給康靜夫人告狀,要將禮儀課程的訓練量加倍,要讓高年級的女學生們一對一的輔導低年級的,看她們還有精力調侃公子哥,看她們還有精力半夜跑出來花前月下。她也要提醒嚴老院長,告訴他男學生們的課業太輕了,武術的訓練要加倍,騎馬射箭要翻番,讓他們還有閒情逸致的與女學生們調情,讓他們的小腿肚子伸到九溪園來,讓他們——對她見死不救!
  
  「涴兒,你要相信我。我會告訴爹爹說我不要令寐,我心裡從來只有你。」
  
  夏令涴猶自氣憤難當:「你可別裝糊塗。你們汪家看上的是夏家的世家保守派的權勢,而不是我爹爹所處的清流中立派。」
  
  「我不願意爹也沒法綁著我成親。」
  
  夏令涴使力推開他,摸了一把臉,將陰森森的妝扮給弄得東一塊白西一塊紅,她更加像慘死的女鬼了,而且還是從陰溝裡面爬出來的。
  
  「你糊弄誰呢!我可沒有說要嫁給你,二堂姐也沒有說一定就嫁給你,你少在我們面前自作多情了,當作夏家的女子嫁不出去只能找你?還是覺得自己真的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美少年,由得你來挑揀我們,而我們沒法反抗你?自信的人見過,自信到你這麼狂妄的沒見過。在我看來,你跟天蓬元帥比起來也就半斤八兩。而我那二堂姐就是嫦娥姐姐了,嘖,難道她那群丫鬟們就是月兔!」夏令涴有點鬱悶了。若是連翹在旁,少不得又抱怨自家姑娘的心思太跳躍,牛頭不對馬嘴。
  
  汪雲鋒深感無力外加委屈:「從小你就是這樣敷衍我,歪曲我的話,不知道這樣很傷人心麼?我從小到大哪裡不如你意了,你想要往東,我絕對不往西,你想要金銀我絕對不給你珠寶……」
  
  「我要月亮你就沒有給我星星,當然,月亮也沒有。」
  
  「那些東西我怎麼拿得到!」汪雲鋒苦笑。
  
  「所以,我想要的你不一定能夠給我,你也有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包括你要娶誰,你會娶誰,還有你能有幾個小妾,這些都不是你能夠決定的。」
  
  「我沒有碰那些通房!」汪雲鋒總算抓到一點真相,原來她一直不願意相信他,是因為十二歲那一年娘親安排在他房間裡的丫鬟。天知道,他們還是很小很小的時候,他就決定只娶她一個,從來沒有想過要去愛其他女子,也不願意去碰觸任何看起來順從乖巧的女人。
  
  汪雲鋒從小到大要的只有夏令涴!
  
  夏令涴眼眸一紅,低頭道:「你沒有拒絕,你讓她們住在你的院子,讓她們貼身伺候,她們每個人看我的神色就好像看當家主母,對我恭敬異常。我不要……」
  
  汪雲鋒重新擁著她,親吻她的額頭:「相信我,只要你嫁給了我,任何女人就無法靠近我一步。你會是我的,我也會是你的。」他俯下身去,唇角貼過她的雙眼,鼻尖,最後落在她的唇瓣上,小心翼翼的摩擦,等到她張嘴吸氣再倏的鑽了進去。
  
  月色溫柔,海棠花隨著清風搖曳,流竄的花香縈繞在樹下,眉梢和情人的笑靨之上,久久不去。
  
  夏令涴只覺得腹內的氣息全部都被對方給奪了去,小臉憋得通紅:「你,你要謀殺我。」
  
  汪雲鋒用指腹摩擦著她水潤的唇,笑問:「以前有人這樣對你過沒?」
  
  夏令涴鄙視他:「不是所有人都有做狗狗的興趣。你剛才咬我了。」
  
  汪雲鋒心情更好,抱著她搖晃著就是不願意放手:「那是親吻,是你的初吻。老天注定了你會是我的。」他食髓知味般還想要繼續,低頭一看,這下好了,夏令涴的妝更加糊成了一團,她已經不止是陰溝裡爬出來的女鬼,她還是在地底睡了幾日幾夜來不及腐爛的女鬼了。
  
  面對著這張臉,就算是深情如汪雲鋒也下不去嘴了。
  
  那日之後,夏令涴突然對扮演女鬼沒了興致,她對扮演腐屍有了興趣。開始在夜遊的時候穿著碎布條的裙裳,頂著雞窩一樣的稻草頭髮,一步一個泥腳印的在白鷺書院抓激情滿溢的少男少女。驚悚效果,升級了不止一個檔次。那之後,關於女鬼之外還額外增加了殭屍和食人魔的傳聞,更多的是詐屍的傳言。
  
  這麼安然的度過了一些時日,小心肝裡做著無數春夢的夏令涴見到了家裡的丫鬟,對方冷汗如雨哆嗦著撲向她:「小,小姐,不好了……」
  
  「慌慌張張的沒個樣子,站直了好好說話。」
  
  丫鬟屏了一口氣:「夫人,夫人病倒了!」
  
  夏令涴唰的站起來:「大夫看了沒?不是一直有看平安脈,怎麼好端端的病了。」繡花針扎得無名指血液直流也顧不上,她比丫鬟更加慌張的跑回了家。
  
  院子裡裡裡外外圍著幾圈人,鴛鴦攔在廂房門口,與人爭吵著。夏令涴還沒跨進門檻,就有人掐著她的手臂,尖銳的喊:「我的兒子呢?把我兒子給我。」夏令涴目光如刀:「滾!」
  
  柳氏死纏爛打的更加大聲吼她:「把令墨給我,他是我兒子。」
  
  鴛鴦一個眼色,周邊的婆子手忙腳亂的拖開不停大叫的柳氏,夏令涴闖進房內,正聽見吉祥抽泣:「血……」
  
  血,誰的血?
  
  夏令涴腳下一軟,被鴛鴦半拖半抱著去了床榻。夏黎氏的臉色在光影綽綽的屋內顯得隱晦不明,嘴角殘留著一絲撕咬了唇瓣後的血跡,吉祥端著的痰盂邊緣同樣有血塊漫著,血色深黑。她聽到自己破碎的音調在問:「這是怎麼回事?」
  
  「中毒。」大夫站起身,在屋內到處望了望,最後端起外廂房圓桌上的茶盞,嗅了嗅又點了點茶水試了試,才接近舌尖他就連番吐唾沫,有丫鬟送上清水給他漱口:「這茶有問題。應該是某種活毒物的毒素,帶我去廚房看看。」
  
  夏令涴使勁的瞪大了眼睛,讓著韓商媳婦跟了過去,自己對鴛鴦道:「把所有的丫鬟媳婦婆子們都招過來,一個個審問。我倒要看看是誰有天大的膽子敢毒殺娘親。」鴛鴦立即讓人去找得護院來,將整個三房都守了起來。沒了多久,連常年睡懶覺的福伯也趕了過來,面上一驚已經連續點了她幾處穴道,看著夏黎氏痛苦稍緩,這才把脈。
  
  一炷香悄無聲息的燃成了灰燼,夏令涴一個晃身才發現自己就這麼看著娘親暈了過去一動也沒動。她心裡突的冒出一絲寒意,下意識的將手指伸到母親的鼻翼之下。雖然極輕,可還是有呼吸。她渾身一抖,站了起來,才一邁開步子整個人就往地上栽去。
  
  有人悶哼,她再一次被抱住了。
  
  「爹!」她啞著喉嚨,死死的抱住面前這個清瘦的身軀,將腦袋埋在裡面,哽咽道:「娘親是被我氣得吐血的對不對?就因為我不聽話,因為我想要與……」
  
  「不是。」夏三爺撫著大女兒的頭頂,「別多想,讓聞先生看看,我們再想對策。」
  
  「中毒,很罕見的一種毒。」聞先生問向福伯:「您老怎麼看?」那頭大夫已經走了進來,手中一個盤子裡面裝著一條泥土裹著的剝開的魚。短而肥胖,背脊深褐色帶著圓點,肚皮珍珠白。
  
  「這是……河豚。」福伯首先認了出來。
  
  聞先生用銀針挑開魚的肚腹,沾取肝臟上的新鮮血液,那根小小的針尖瞬時全部變成了漆黑色。他也不說話,一言不發的隨著大夫出去開藥方去了。
  
  「河豚是海魚,春季會隨著海口的水流一起進入河流,其肉質鮮美,可血液肝臟等都含有劇毒。」福伯留下解釋道,「食其毒者輕則嘔吐、口舌麻木,重者全身癱瘓麻痺,呼吸窒息而死。下毒之人,是打定了主意要讓夫人痛苦掙扎而死。」
  
  夏三爺沉默的點頭,一個招手已經有了護衛進來帶著外面的眾多丫鬟婆子們去了專門審訊的屋子。一時之間外面哭喊無數,而屋內的人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
  
  這是漫長的一日。
  
  夏令涴雖然被夏三爺安撫了下來,可她依然坐立不安,只覺得是自己的疏忽才造成娘親的中毒。若是她以前買賣新的丫鬟之時就慎之又慎,挑選媳婦婆子們的時候查探了她們背後的家境,說不定就不會被人利用。
  
  這都是她管家不嚴的緣故!
  
  她覺得自己長得這麼大什麼都不會做,只能呆呆的看著屋子裡的人來來去去,不是捧著藥碗給昏迷的夏黎氏喂藥,就是拿著毛巾替她擦身。福伯一直不停的換著不同的銀針替夏黎氏疏導血脈,而她的爹爹夏三爺親自去審問丫鬟們,夏令姝去讓人接了夏令乾從書院回來,三姐弟固執的守在了一角,沉默的看著娘親的氣息時而急促時而淺短,而他們的心口就隨著那呼吸一上一下。
  
  連翹給三人送了晚飯來,卻沒有人吃得下一口,好不容易逼著喝了幾口濃湯就再也不願意張口。
  
  「姐姐,你最近有沒有懲罰哪個丫鬟?」夏令姝問她。
  
  搖頭。她最近都在書院,家裡的事情都是娘親在管,她根本沒有與什麼丫鬟接觸,除了身邊的連翹。
  
  「那以前呢?趕走過什麼人?或是將哪個婆子給打重了,讓人記恨了。」
  
  「姐姐管家太過於慈軟,雖然有賞罰可也不夠嚴謹。賞得太過於隨意,懲罰也不夠讓人記憶深刻。畢竟沒有人會為了扣半個月月錢而記恨得要毒殺娘親。」夏令乾已經十歲,在白鷺書院中學到的治學治人之道比姐姐們多,他又是三房唯一的兒子,從小就隨在爹爹身邊,學習觀察人心人性以及如何處理各大世家的人際關係,這些方面他比夏令涴懂得更加多,為人也更加嚴苛。
  
  兩姐弟一個冷漠,一個冷靜,一問一答之間已經將可疑之人排除了大半。夏令涴腦內麻鈍,靠在窗口讓夜風將思維吹醒。
  
  庭院最深處,一個急急忙忙的笨拙身影穿過,似鬼魅似邪魔。
  
  夏令涴問:「那是誰?」
  
  連翹伸出頭去仔細張望:「……柳姨娘……她手中抱著……令墨公子!」
  
  夏令涴和夏令乾對視一眼,紛紛跑出門外追逐那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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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回

  柳氏披頭散髮的衝進了三房的大院,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被容許住進來,心裡不是沒有怨恨。可是,現在她來不及去回想那些隱藏的情緒,她橫衝直撞的跑向夏黎氏的小院,她要找她評理,讓她把自己的兒子還回來。
  
  六年了,昨夜是她唯一一次抱著孩子安歇的一晚,她都舍不得閉眼。可睜開眼睛的時候,孩子就不見了。
  
  一定是夏黎氏又將她的孩子給搶奪去了!一定又是那個狐假虎威的夏令涴讓人抱走了自己的孩子!那個夏令姝也不是什麼好人,還有那最最該死的夏令乾。她們為什麼不在七年前的那一天都死掉!這樣她就會是名正言順的正妻,是三房裡面真正的女主人,沒有人可以違抗她,也沒有人可以欺負她,輕視她。老夫人也會越來越看重她,而不是如現在這般,對她不聞不問視而不見。她明明是老太太親手帶大的,為何到了如今反而不討老太太的喜歡了?
  
  一雙手突兀的攔在了她的面前,韓商媳婦那張葫蘆臉怎麼看都欠揍。她說:「柳姨娘,夫人病著,這些日子不需要你伺候了。」
  
  柳氏抓著對方的手臂,往前衝了幾次都沒得逞,恨得一雙指甲都深深的掐入對方的肉裡:「我才不想伺候她,她……我來看我兒子。」
  
  「大公子去書院上學了,不在屋裡。」
  
  誰要見那個雜種:「我要見小公子,令墨公子。」
  
  韓商媳婦瞥著嘴角諷刺她:「你唬誰呢?昨日夜裡我們都瞧見小公子被某位妾侍給抱走了,一整夜都沒有回來,福澤在院子裡找了好幾回,又去敲打某人的房門,差點將門都給卸了都沒有給帶回來。」
  
  「他不在!」柳氏勃然變色,「他也不在我的屋子裡。你讓開,他一定又被你們給偷偷抱回來了,你們還我兒子。」話音一落,小院大門已經打開,鴛鴦從裡面伸出頭來:「夫人剛剛喝了藥才歇著,有誰又在咋呼?讓大姑娘惱了少不了一頓板子。」正好看見柳氏,即皮笑肉不笑的問:「姨娘不在屋子裡好好呆著偷個懶兒,跑到這裡來獻什麼慇勤。大姑娘說了,這些日子不要你來伺候。」
  
  柳氏一腳狠狠地踩在韓商媳婦的腳面上,趁著對方痛呼即掀了鴛鴦衝進院子:「兒子,我的兒子在哪裡?」說著就要去踢夏黎氏的房門,嚇得眾人一撲而上,將她死死地壓在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這邊早已有人去找大小姐,沒了多久夏令涴就從偏廂房走了出來:「令墨昨夜一直與你在一處,沒有回來。」
  
  柳氏刨著地面,喊:「你騙我,你想要害死我兒子。」
  
  夏令涴冷笑道:「令墨是我弟弟,我疼他都來不及,害他做什麼。」環視眾多僕婦丫鬟,又問:「今兒個誰瞧見小公子了?負責伺候公子的福澤和安局呢?」
  
  一旁陸陸續續的有丫鬟上來回報,都說大清早沒見著人。連打掃的粗使婦人也說昨夜和今早都沒見到小公子從哪個院子出來,另一頭福澤和玄蜂也被人叫了過來。福澤躬身道:「昨夜裡夫人病著,大小姐、二小姐與大公子都在正院裡,柳姨娘就趁機去了我們院裡將小公子給帶走了,說是去給他煮點吃食,我們覺得她可憐也就同意了。結果等到半夜都沒等到姨娘將小公子送回來,於是去她院子裡要人,門都摧爛了都不理不睬。我們守在院子外面,夜裡冷不知不覺地睡著,醒來就聽見有人說公子不見了。」
  
  夏令涴沉吟半響:「扶姨娘起來梳洗下,帶到我院子裡去。娘親這邊的人都不要動,其他人都去伯母嬸嬸那邊問問,看有人瞧見令墨沒。若是貪玩餓了肚子肯定就被人帶去吃早點了,一時半會忘記通知我們也不一定。」
  
  院子裡的人一下子就散了乾淨,柳氏心裡疑惑到底還有一點理智,暗怨自己驚嚇過度,由著另外一個婆子扶著她起來,轉頭一看居然是黎家送給夏令涴的尚嬤嬤。這人可算是夏令涴的親信,為人最是老實可靠不說半句謊話。柳氏隨著人群一起去了夏令涴的院子,偷偷問身邊的尚嬤嬤:「大小姐說給我找兒子,是不是真心的。」
  
  尚嬤嬤笑道:「老爺每日裡清晨都要檢查小公子前日的課業,想來人不見了也會找大姑娘問問。所以,你放心好了大姑娘也急著呢。」
  
  柳氏心裡稍定,可坐也坐不安穩,站也每個規矩,在夏令涴的花廳裡可沒有地方給她躺著。下去尋人的丫鬟們陸續來回報,只說其他幾房都剛起,還沒來得吃飯也沒見著公子。
  
  夏令涴點點頭:「讓人去花園裡面找找,他愛玩水說不定又去抓魚了;廚房和後花園也要去尋一下,前院找了沒有?問一下門衛。順道看看後門是否被人打開了,早上外面送蔬菜水果的人說不定還在,令墨最愛吃新鮮蔬果。」人們又下去了。
  
  連翹讓人送來了早飯,擺了一桌子。那頭又有婆子過來說:「老爺下朝回來了,說讓令墨公子等會去書房。」夏令涴表示已經知曉,對柳氏道:「姨娘還沒用過,一起吃吧。」
  
  自從那年出事之後,老夫人對柳氏就不那麼上心了。夏三爺查到的那些事兒不可能不對自己娘親說,這等大家族裡面女人的性命不算什麼,子孫輩的命才是命根子,動不得分毫。可這柳氏癡心妄想趁亂殺人,差點讓三個小輩命喪黃泉之事不是兒戲。雖然當年的事情錯綜複雜沒有查出個來龍去脈,可柳氏已經不可信了,故幾個知情人都不知不覺對她沒了好臉色。僕人們歷來見風轉舵,瞧著柳氏生了兒子等於沒生,大小姐又掌權,自然也就對柳氏不那麼奉承,她的日子也就越發難熬。
  
  單單就這一頓早點,就花樣已經比柳氏幾年來吃的最好一頓飯都好了一倍,別說數量是她一日的份量了。她心裡惦記著兒子,又想著自己兒子出事首先是夏令涴倒霉,不免有些幸災樂禍,端著身子坐在上首吃飯。夏令涴也不在意,自己隨意揀了一個位置坐下吃了兩口就不碰了,一桌子吃食倒是全都進了柳氏的肚子。
  
  不多時,令姝派人來說她去給夏令涴去書院代課,讓姐姐好生歇息。令乾也派了人來問令墨起了沒,說要一起去書院。顯然,那兩姐弟也都不知曉夏令墨的去處,柳氏本來安定的心有急躁了起來。
  
  夏黎氏病著,本來丟開的家務管事又都到了夏令涴手上,她人還沒喘口氣,來領開銷和尋常事務的人就慢慢聚集在了外面。昨夜幾姐弟都是等娘親的毒被壓制了之後才歇息,精神頭不足。夏三爺都沒睡就去上朝,夏令涴這會子實在沒心情可也要打點起精神去做。人來人往中,去尋夏令墨的人手就明顯少了。
  
  柳氏又在屋裡繞圈圈,不時看著屋角的沙漏去了一半,不知不覺中到了午時。她幾次想要自己親自去尋,又怕錯過了這邊的消息,日頭正熱,她就如那熱鍋上的螞蟻,咕嚕嚕的沒個安穩。
  
  午飯正吃到一半,有一個老僕跌跌撞撞的進來:「大小姐,有人說沒瞧見小公子,不過有人在街上撿到了小公子的玉珮。」拿到手中一瞧,翡翠晶透,公牛憨厚,背面一個小小的『令墨』兩字,真是夏家每位子弟都有的代表身份的玉石。夏令墨屬牛,不是他的又是誰。
  
  柳氏雙眼一翻,撲到夏令涴身上,大嚎:「綁架,這一定是綁架!有人要殺我的兒子。」
  
  夏令涴十分不悅的甩開她:「說不定他只是出去玩耍掉落的,怎麼能說是綁架。」
  
  柳氏一愣,抖著手指著她,道:「是你,一定是你!你想要我兒子死,他死了,夏令乾就是唯一的繼承人了對不對?」
  
  夏令涴臉色變幻幾次,極力壓抑著什麼,這似乎印證了柳氏所想,她揮手就去抓撓夏令涴臉頰:「你這個賤人,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我要殺了你。我會保護我的兒子,就跟七年前一樣,我會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我要……」
  
  夏令涴覷著眼,盯著她:「你剛剛說什麼七年?七年前的車伕果然是你指派的對不對?」
  
  柳氏根本不回答她,手打腳踹的想要將困住她的尚嬤嬤給弄開,口裡還不停:「別以為我不敢碰你們!告訴你,我才是正室夫人,黎氏那個女人哪裡能夠跟我們柳家比,我們家可是娶了公主的大族,哪裡是你們比得上的……」
  
  「柳家的人早就凋零,男子都被斬首哪裡娶什麼公主。」
  
  「以後會的,」柳氏猖狂的大笑,髮髻都散開了,瘋狂如鬼:「你們以為我們柳家沒人了麼?告訴你們,我還有一個弟弟,只要他見到皇上替我們柳家鳴冤,我們又會振興家族,我會做正室,黎氏那個女人不得好死。她冤枉我,我沒有做蠱娃娃,讓你們死的辦法多得是,幾個破娃娃哪裡能夠殺了你們,還不如一條魚……」
  
  夏令涴嘶嘶的說話,如地底爬出的毒蛇:「堵住她的口,綁了她,去請爹爹來。」
  
  □□□□□□□□□□□□□□□□□□□□
  
  白鷺書院,騰龍館,騰劍院。
  
  『嗆』的長聲,夏令墨手中的劍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夏令乾走過來掰開他的手心吹吹:「手疼不疼?」
  
  夏令墨雙頰紅撲撲的很像桃子,脆生生回答:「哥哥,我不疼。」
  
  「乖!」夏令乾將手中的木劍交給武侍,牽起弟弟的小手:「我們先去沐浴,然後吃完飯。」
  
  夏令墨大大的點頭:「哥哥,我今晚不回家,跟你一起睡可以麼?」
  
  「為什麼?」
  
  「因為,」夏令墨扭動兩下小屁股,低頭道:「我不想夢遊了。我以前一個人睡著的時候床鋪可軟了,福澤從來沒有發現我會夢遊。可是昨夜與二娘一起,我早上醒來就發覺自己不在屋裡。這次我是在哥哥的馬車裡醒來,要是下次我夢遊到了茅廁,那……令墨就要變成臭臭的墨水了。」
  
  夏令乾好笑的摸摸他的發頂,帶著他一路走向自己的住處:「就算是重症的夢遊病人也不會日日患病,一定是二娘帶著你睡覺的時候讓你做了噩夢,睡得不舒坦。」
  
  夏令墨啊啊點頭:「二娘的床板太硬了,我的腰到現在還疼。」
  
  夏令乾仔細觀察著夏令墨臉上的哀怨表情,伸手替他在背後腰肢處揉捏:「那晚上歇息之前哥哥替你做個按摩,很快就不疼了。」
  
  夏令墨抱住他的手臂:「哥哥最好了。」
  
  兩人沐浴完,夏令乾將自己的內袍將弟弟包裹起來,像是抱著一個大號的粽子,看著那如幼獸般滿足的面容忍不住捏了捏。果然,以前姐姐肯定是覺得自己太可愛,動輒就愛捏他耳朵和臉頰,不是沒有道理。
  
  白澤早就準備好了飯食,夏令乾也不要他伺候,自己帶著弟弟面對面坐了:「這些日子哥哥都不會回家,你也要留在書院?」
  
  夏令墨正被他喂了一口脆皮鴿子肉,嚼完了才說話:「令墨跟著哥哥。」
  
  「是姐姐對你不好麼?」
  
  夏令墨癟嘴:「姐姐不帶令墨玩。她總是忙,而且喜歡讓我抄書,聞先生愛讓我背書,令姝姐姐看的書更加多,每日裡抱怨我看書太慢像是烏龜爬。福伯愛帶我去樹上或者屋頂睡覺,我滾下去過,摔得可疼。福澤總是說這個不行那個不行,安居膽子小都不願意陪我一起去爬小尾巴的背。只有哥哥帶我騎馬,比劍,還爬山。對了哥哥,我聽人說書院的後山有溪流,夏日到了之後我們去打水仗吧?」最最重要的是,不用被爹爹每日裡早上抽空檢查課業了。
  
  夏令乾笑道:「好,先吃飯。不過,我帶你玩的這些可不能告訴任何人,否則我們兩個都要罰跪。娘親會擔心,二娘會鬧騰。」
  
  正說著,外面白澤傳話來:「老爺派人到處找小公子,夫人已經醒來了聽說小公子不見了也在問,大小姐……」
  
  夏令乾問:「大姐怎麼了?」
  
  「柳姨娘說大小姐將小公子給藏了起來,打了,打了大小姐一個耳光。」
  
  『叮噔』飯桌上發出很大的響動,夏令墨脖子一縮,拉著夏令乾的手搖晃道:「哥哥,我不要回去,會被二娘打的。」她居然連大姐都敢打,到時候他這兒子會被如何?
  
  夏令乾安撫道:「沒事,哥哥不會讓你被人欺負。」夏令墨只搖頭,夏令乾道:「你在書院可有人欺負你?」
  
  「沒有。大家都知道我有哥哥保護;令姝姐姐每個月也來幾趟,我聽到她跟人說要是有人欺負我就去棲鳳館說誰的壞話,讓他娶不成娘子;前些日子令涴姐姐還嚇唬欺負了我的人。」
  
  「那就是了,我們會保護你。」
  
  「可是,」夏令墨快要縮到桌子底下,「他們都說我不是你們的親弟弟。」
  
  夏令乾拉著他坐到自己的身邊,給他夾菜:「只要你聽娘親的話,你就一直都是我們的弟弟。你說,娘親對你好不好?」
  
  「好!」他自己偷偷看過夏家其他姨娘的兒子,他們穿的衣服都沒有自己好,也沒有姐姐哥哥們給他撐腰,更加沒有人會帶他們出去玩。偶爾撒嬌,娘親還會帶他一起睡覺,娘親不會像二娘那樣抱得自己要窒息,他也不會在娘親的屋子裡夢遊。他真的不想夢遊到茅廁或者柴房,或者去跟池塘裡的錦鯉一起睡覺。
  
  夏令乾輕笑,盛了一碗湯放在他的手中:「那二娘呢?」
  
  「二娘……」夏令墨望著碗中濃稠的湯汁,思緒一時飄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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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回

  柳氏被矇住了眼睛,手腳反綁縛在椅背上,周圍一片黑暗沒有光亮也沒有溫暖。她知道她沒有在花廳裡,可夏令涴依然坐在她的對面。
  
  屋裡進來了一個人,熟悉的熏香味道,正是夏三爺。柳氏掙扎著,被塞了東西的口中嗚嗚的叫著想要引起對方的注意,頭部自然而然的追尋著那熟悉的腳步聲。
  
  「涴兒。」她聽到夏三爺說話。
  
  「爹爹,你來啦!」夏令涴在翻動著什麼,好半響屋子裡才重新安靜下來,有杯盞碰撞的聲音。柳氏豎起耳朵去聽,只能聽到夏令涴用著冰冷的強調在說話。
  
  她說:「今日柳氏無意中透露出一些東西。有關於幾年前我們三姐弟的那一場綁架,還有娘親中毒的事情。」
  
  夏三爺沉聲道:「你想要問什麼,直接問吧!」
  
  夏令涴嗤地笑了一笑:「沒別的,女兒只想知道,爹爹對柳姨娘如何看待?」
  
  不是問爹爹是否真心喜愛柳姨娘,也不是問爹爹是否知道真相,她只問作為一家之主的夏三爺如何看待一名小妾。
  
  柳氏被綁著的手腕掙扎兩下,靜止不動了。顯然,她也想要知道夏三爺會如何回答。在柳氏的心目中,夏三爺是位儒雅而有擔當的男子,對女子溫柔,對子女嚴格,又孝順母親,兄弟和睦,並且相當的大方,對於後院的賞罰之事全權交與信任的人去管理,自己一概不插手不插嘴。若是成了這個人的正妻,任何女人都可以掌握這個男子的一切,包括他的家族。這一點讓人又愛又恨,可對於柳氏來說愛到底多一些,誰讓對方與她從小一起長大,她是跟隨著對方的腳步一直往前,並且被送入他屋裡的時候就想著要成為他妻子的女人。
  
  「北定城的柳家,曾經是大雁朝的十大世家之一。」夏三爺緩緩地道,「榮耀了幾百年到了柳氏的爺爺那一輩已經式微,而她的父親是一位狂妄的文人。文人總是相輕的,很不巧的是當今皇上的一位皇叔亦是名滿皇城的才子,冠蓋京華,無人能敵。他們兩人同時愛上了一名女子,從而針鋒相對。這本也沒什麼,風流才子總多情,世家們的子弟總是將這等事情當作年少之時的韻事偶爾說起。可壞就壞在,兩人經常在詩會茶會賞花遊園的時候相遇,鬥詩鬥詞鬥酒鬥棋鬥馬,什麼都要比個高下。那幾年蠻族進犯,柳家乃武將世家,偏巧她的父親是一位才子,而那位皇叔亦動兵法,兩人最後立下軍令狀攻打蠻族,勝者贏得名望和佳人。結果,柳氏的父親只擅長於紙上談兵,幾乎全軍覆沒,而另一方的皇叔卻是屢戰屢勝。柳將軍年輕氣盛,故意將皇叔的佈陣地圖等洩漏給了蠻族的探子,導致大雁朝二十年來最慘敗的戰役,伏屍十萬,滿朝震動。」
  
  這些個秘辛往事尋常都會記錄在白鷺書院的藏書閣,有一整套從古至今的大小戰役的兵法和大雁朝歷年戰記上,以供後人評閱借鑑和反思。夏令涴少時抄寫的眾多書籍中就有這麼一套,整整佔據了滿滿的一大書櫃。
  
  「柳將軍被壓回朝之後滿門抄斬,女子發配為奴。這中間……難道沒有遺漏?」
  
  「沒有。」
  
  「爹……」
  
  「涴兒,就算有遺漏,那也一定不會是柳將軍的嫡親兒子。因為,當年柳將軍只與正室生下了柳氏,其他的妾侍並無所出。當今的皇叔親自監斬,是不會放過任何一名柳姓孩童。」
  
  夏令涴還不明白,張嘴幾次才恍然大悟。顯然,就算真的有妾侍生了兒子,皇族也不會承認。因為,柳氏家族無論如何也是不能翻身的,因為一旦申冤就表示那十萬士兵是因為皇叔的錯誤而枉死。皇上不會承認,其他世家也不會承認。柳氏說的什麼弟弟,就算存在他們也會讓其變成不存在。
  
  柳氏怎麼也沒想到夏三爺會否決她的家族,否決她的弟弟,否決她成為世家貴夫人的可能性。她劇烈的振動,實木的花梨木椅子被她連人帶椅一起撲到了地上,她膝行的到處亂闖,不是撞著了桌沿就是碰到了柱子,只覺得頭暈目眩,口中苦澀難言。
  
  「爹,」夏令涴似乎根本沒有聽到這邊的動靜,繼續發話,問:「你對十大酷刑怎麼看?」
  
  「涴兒,你要知曉,你爹爹是清流中立派,爹不是酷吏也不是御史,不能頑固朝廷法典更加不能私下動刑。」
  
  「哦,」夏令涴明顯聽出了話中隱藏的話,音調頓時欣悅了些。柳氏在黑暗中爬行了不知道多久,裙襬都被磨出了線頭,髮絲散亂的披在肩膀和地面上,被綁著的眼睛下一行行清淚。
  
  夏三爺端看著女兒的神色,最終沒有在再說什麼。他們這等世家弟子,哪裡是那麼容易被美色所迷。為官多年,他也能夠清楚的看清朝廷的動態從而推敲出皇上的心思,他們所注重的,所保護的從來不是一個人一件事,而是整個家族。愛情,只是他們閒暇時用來消遣的玩意兒,真正全心全意的為了它付出,那是極不可能。相比之下,親情往往要比那些虛無的情愛更加能夠長長久久。
  
  屋子裡靜謐極了,甚至於若是有螞蟻爬過,人們都可以聽到它們的腳步聲。
  
  柳氏無聲的哭泣著,使勁的拿著頭撞擊這地板,用身子摩擦在柱子上想要將那拇指粗的繩子給磨斷,她的動作隨著夏三爺遠去的腳步越來越激烈。似乎,那個男人就是她的榮耀,是她的富貴,是她的權勢,更是她的愛情。
  
  不知道這麼過了多久,又有人走了進來,是個丫鬟:「大小姐,門衛在門縫裡看到了一張血跡寫的紙條。」
  
  「說了什麼?」
  
  「讓大小姐準備一萬兩黃金,去贖小公子。這裡還有小公子的一隻鞋子,上面有血跡。」
  
  柳氏一震,砰的朝莫名的前方給衝了過去,硬生生的見八扇玉石梨木屏風給撞塌了,砸在地板上,碎掉的玉石飛濺了漫天漫地,有些甚至於直接將柳氏的臉頰給劃開了。
  
  這一次,她的劇烈動作總算讓那一塊蒙眼的頭巾給掉了下來。她呆呆的望著那丫鬟手中被血給侵染的童鞋,雙目赤紅,喉嚨深處爆發出一聲母獸的哀叫,淒厲而驚痛,聞著落淚。
  
  夏令涴將那鞋子丟在柳氏的身前,對丫鬟淡淡的道:「這綁架之人是傻瓜麼,一個妾侍生的兒子哪裡值一萬兩黃金,一萬兩白銀都是抬舉了。」
  
  柳氏大驚失色,使勁搖頭,一雙眼眸中全是害怕和難以置信。
  
  夏令涴問她:「你想不想要救你的兒子?那你拿一萬兩黃金去贖他好了。」
  
  柳氏瞋目,控訴夏令涴的落井下石。她一個小妾哪裡會有一萬兩黃金,就算這些年她私下搶奪了夏黎氏的金銀首飾,可那些到底也抵不過那麼多黃金啊!整個皇城裡面,就算是三品以上的官家全部家財加在一起也沒有這個數。
  
  「不願意還是沒有?」夏令涴相當平靜的詢問她。這種平靜與柳氏的憤怒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似乎一個是看戲的局外人,一個是演戲的局內人。
  
  「其實,你是不願意拿出來吧!」夏令涴指了指柳氏頭上的金釵,「這根釵子是五年以前祖母送給我娘親的新年禮物中的整套頭面中的一件飾品。夏家的妾室們可戴不起十八件飾品的頭面,你們一般只有六件,項鏈、耳環、戒指、鐲子和一對金釵一對簪子。娘親那一套金飾價值一千多兩銀子,全被你厚臉皮的拿去了,嗯,當時連感謝的話都沒有。」她又指著對方手上的金鑲玉鐲子,「這個式樣的鐲子有四個,原本是預備送給新嫂子和已經出嫁的堂姐們一人一對的,也被你不聲不響的拿走了,讓娘親屋子裡的丫鬟無緣無故挨了一頓板子,嚇得差點自裁。結果呢,沒了一刻功夫你就帶著其中一個鐲子去大伯二伯他們的妾室那邊炫耀。很得意!這兩對鐲子好歹也價值八百兩,花樣還是令姝親自畫了之後送去金鋪打造的。」她再指了指對方戴著的一對耳環,「說起來這些大件飾品都不值什麼,最值錢的還是你耳垂上的這對耳環,有沒有人告訴過你這是宮裡的皇后娘娘賞賜給黎家女眷的?每一對都是貢品,只有皇上的妃子們或者是有品級的命婦們才能佩戴。你一個妾室戴著它,都是對皇后的侮辱。」她稍微退後了兩步,輕笑:「好在夏家的人都不亂嚼舌根,而你也出不去,這耳環才沒有被外人瞧見,否則你有幾條命都不夠。侮辱皇族的罪名,嘖嘖。這一對耳環典賣出去,五百兩銀子都有人爭搶。」
  
  柳氏一凌,居然又從地上爬了起來,順著椅背又坐穩了,那有恃無恐的樣子配上花掉的妝扮和一頭散髮,格外有些喜劇效果。
  
  「看樣子,你是有銀子也不願意拿出來贖你的親生兒子。」
  
  柳氏轉頭不看她,只聽到夏令涴對丫鬟說:「那我們就讓綁匪再等等。」
  
  時辰沙漏在悄無聲息的流失著,日頭不知道何時已經完全從西方給落了下去,殘紅的天空漸漸淪落成夜晚的黑。屋內的光影慢慢地淡了,夏令涴去夏黎氏的院子探問病情,順道一起吃了晚飯。
  
  「令墨可還好?」
  
  「有令乾陪著,不哭也不鬧。」
  
  夏黎氏喝完了藥,揮手讓人都退了下去,斟酌著道:「一個大家族裡,繼承人才是最重要的,姐妹們的作用永遠抵不過兒子們。」
  
  「我知道,娘親。令乾是爹娘的命根子,也是我們的弟弟,我與令姝並不嫉妒。」
  
  「你不懂。」夏黎氏阻止她的反駁,繼續道:「我說的是以後,你一旦成親了嫁人了做了別人家的主母了,你的夫君也會為了家族的壯大而擁有眾多的妾室。家族裡面,不止正妻必須剩下兒子,妾室們也是必須要有孩子。若有必要,妾室們的兒子比正室的女兒更加金貴。」
  
  夏令涴心裡一冷,靜默半響,才說:「我們不會虧待令墨,他也是我們帶大的,我們不會欺負他。只要,他不如柳氏那般癡心妄想。」她覺得口中乾涸,下意識的去尋找茶盞,轉頭一看只能望到滿屋子的冷情:「我們會教他什麼叫做本份,也會告訴他如何做好夏家的小公子,會教他如何維持家族的聲望維護家族的利益,只要他心是向著我們那就永遠都是我們的弟弟。」
  
  「如是你夫君的孩子呢?你成親之後,夫君的妾室生下的孩子,你也會用著平常心將所有的孩子們一視同仁?」
  
  夏令涴手一抖,整個人就僵坐在了那裡。
  
  「前些日子,汪家的公子來找我,說想要娶你。」
  
  夏令涴心思一動,低垂著頭也不知道是羞澀還是氣惱。
  
  「我沒同意。」
  
  夏令涴猛的抬頭,詫異和驚慌佈滿了臉頰,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聲音,問:「為什麼?」
  
  「因為,這樣會導致你與你二堂姐決裂,從而使二伯父與你爹爹產生隔閡。這會讓我們三房在整個夏家都抬不起頭。」
  
  「可是……」
  
  「沒有可是,令涴!」夏黎氏略急切的打斷她,「你自己也說了,家族為大,作為子女永遠必須保證家族為先。」
  
  夏令涴差點哭了出來:「可那是我的姻緣,你們不能因為讓二堂姐順意而委屈我。」
  
  「你何來的委屈?他們兩人年紀相當,家世相當,才學樣貌都相當,又是青梅竹馬,你一個小孩子夾在中間算是什麼?這等事情,沒有誰順不順意的說法,更加沒有委屈誰。」
  
  夏令涴跌跌撞撞的倒退,將凳幾撞翻了,不停的搖晃著頭:「汪哥哥不愛她,不會娶他的。」
  
  夏黎氏微不可查的露出一點冷意:「他敢不娶!」
  
  夏令涴已經什麼都聽不下去,雙眼無助又驚慌的到處張望想要尋找一點光亮。沒有,什麼都沒有,只有黑暗和靜謐,讓她那沉重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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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0 09:07:49 |只看該作者
二九回

  顧元朝很少來夏府,實際上就算來了他也是直接在前院面見夏家的大爺與二爺,倒是與夏三爺一直保持著距離。不為別的,清流這一派系實在是窮人太多,窮官員也多。對幫助他爭取朝廷的權利和地位沒有太大的幫助,天知道那群窮才子永遠都是嘴巴厲害,真要心狠手辣比起世家弟子來還是欠缺了一些火候。
  
  不過,若是能夠遇見那位猴子小姐,又另當別論。他一直將逗弄猴子當作日常的消遣,有利排除多日積壓的鬱悶心情。
  
  所以,這一次他辦完了正事之後,毫不猶豫的提出要去夏家的大花園看看。前幾年七皇子殿下為了某些見不得人的目的,將一隻金頭烏龜寄養在了夏家池塘裡面。
  
  「金龜金龜,唉,原來七公子有將自己寵物給女方家族入贅的嗜好。嘖嘖,這是不是代表七公子你看上了我們夏家的某位小姐,從而也想隨著你的金龜一起入贅夏家?」
  
  顧元朝將那褐金色龜殼的小烏龜給翻了邊,看著它四肢滑動掙扎著要翻身的樣子,訕笑道:「想來夏小姐不知道,我這金龜可是有好幾隻,分別寄養了幾戶人家。若是真按你所說,那我不就同時要娶幾位美人了!」
  
  夏令涴瞥著他:「白日做夢。」
  
  「也不是不可能。畢竟作為王爺是可以娶一位王妃,兩位平妃。」
  
  夏令涴氣哼:「淫賊。」
  
  「也比猴子好,而且還比一隻盛怒中的猴子好得多。你說是不是,小金龜。」
  
  夏令涴瞪他一眼,正看到不遠處閃出二堂姐與汪雲鋒的身影,心中一痛,面上不顯,甩甩袖子一聲告退就這麼走了。顧元朝愣了愣,摸著那烏龜的小金色腦袋,幸災樂禍的喃喃:「難道我不小心又戳了她的隱疾?」
  
  什麼叫做『又』?果然,夏令涴討厭他不是沒有理由。
  
  「小姐,」總算逮住人的尚嬤嬤急急忙忙的走了過來,「這些年給柳氏下的藥已經徹底發作,開始有些識人不清出現幻覺了。」
  
  「哦,還在繼續『送信』沒?」
  
  「有。昨日我們把小公子的衣裳在豬血裡面沾了些送了過去,她當場就嚇得面無人色,一整夜抱著那衣裳沒歇息,早上起來臉色都是青白的。我就琢磨著今早送過去的飯食裡面藥效加重了些,可她不肯吃飯,只好把新配的半包藥粉都泡入了茶壺裡面,方才她餓極了把茶水都喝了,越喝越餓,飯菜也都吃了。剛才我讓人送了小公子的一把頭髮和頭巾進去,她就開始邊哭邊叫。」
  
  「她都叫些什麼?」
  
  「說願意拿出五千兩銀子,剩下的要夫人出,說令墨公子也是三爺的兒子,夫人必須拿銀子出來贖回孩子。」
  
  夏令涴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她實在想不通為何柳氏將錢財看得那麼重要,連自己的親生兒子出了事情都不願意拿出來救回孩子,還好她真的已經瘋入膏盲。忍不住哼笑:「我記得廚房有位廚子很會做麵食,可以捏造出各種動物的形狀。你讓廚子做一隻小娃娃的耳朵,沾些血沫,裡面要看得出經脈,然後等會給她送過去。」想了會,小心翼翼的問:「祖母有沒有提及柳家的事情?」
  
  「有。老河豚魚是『姨娘弟弟』讓被收買的婆子送到了廚房,然後偷偷滴血到夫人的茶盞中。夫人中毒之後,老夫人讓人循著這些年查到的線索找到了那位弟弟,可晚了一步被對方逃了。」
  
  「怎麼會逃了?放了這麼久的長線才等得對方開始行動,居然逃跑了,那這些年靜觀其變的忍耐不都白做了!」
  
  「老夫人說,府中應該還有外來的奸細或者被收買的人。這些日子,大房的夫人已經開始整頓家宅,所有僕從的底細都重新探查。柳氏的屋子也翻了底朝天,傳遞消息的人都很小心,什麼證據都沒有留下。老爺懷疑是埋伏多年的奸細,不是那麼容易拆穿的,柳姨娘只是對方的一步棋子,現在已經被我們給廢了。」
  
  夏令涴胸膛起伏幾次,道:「既然廢了,祖母就不會再阻止我了吧?」
  
  尚嬤嬤冷靜的道:「自從老夫人默許夫人嫁禍人偶之事時,姨娘的生死她老人家就沒有放在心上了。若不是為了引出她背後的人,也犯不著讓夫人受了這麼多冤枉氣。說到底,也只是一個愚蠢的妾室而已。而且,被下藥了這麼多年,她的性子早就已經開始瘋瘋癲癲不似常人,用處沒了還在意生死做什麼。」尚嬤嬤看著夏令涴已經明白,沒多久就下去了。
  
  夏令涴腦中回想的都是這些年柳氏偶爾被藥物所迷說的狂妄之語,大部分清醒的時候假裝恭順,還有突然被刺激之時做出的瘋事,心中就一陣翻攪,難得平靜。
  
  這會子想著,那頭又有丫鬟跑了過來,只說:「小公子被人推倒,傷了手。」
  
  夏令涴淡淡的道:「不是讓那些人不要下重手嗎?一個六歲的小孩子真的摔倒骨折了怎麼辦。大公子呢?」
  
  「大公子發了脾氣,將那些人狠狠地打了一頓,轟走了。小公子說要見他的娘親。」
  
  夏令涴想了想,吩咐了到了晚上再讓大公子將夏令墨給帶回來,等人走了之後才輕聲對身後的龍芽道:「去跟尚嬤嬤說,讓她準備一些假的斷胳膊斷腿的東西,弄得支離破碎的偽裝成小公子的屍體丟到柳姨娘的屋子裡,把所有的門窗都關上。再找一個同歲大小的男童穿著素衣去扮鬼嚇唬她,最好把她的肝膽都嚇破了。」龍芽下意識的抖了抖,領命去了。
  
  夏令涴似乎沒有瞧見對方懼怕的神色,自己尋了花園深處一棵大樹下坐了,連翹上前兩步想要說什麼,想了想也走遠了些,留下她一人靜靜的呆著。
  
  樹冠極大,樹根龐雜沿著地面一直佔據了周圍幾丈的距離。夏令涴本是坐在了石凳上,整個手臂貼在冰涼的石板桌上緩緩的摩擦著,像是在感受那沙粒的破碎又像是在體會桌面的冰涼。腳下,一隻烏龜慢悠悠的爬向她的腳邊,盯著裙襬的縫隙鑽了進去,準備偷窺春光。
  
  「有什麼樣的主人就有什麼樣的寵物。」夏令涴捏出那小東西朝著不遠處的顧元朝給砸了過去,小小的烏龜四肢張開,腦袋隨著風聲朝後搖擺著,僵硬的殼帶著它的身軀在空中劃出一道金色的弧線,然後——命中某個人的鼻子。
  
  「噢,」的驚叫,顧元朝扯下那爬滿了泥土的小東西,毫不猶豫的也朝著夏令涴給拍了過去。夏令涴大怒,堪堪躲過,就撿起地上的小石頭反擊。兩個人居然就在這樹下打起了石頭戰,中間不時還夾雜著手舞足蹈的小烏龜和樹枝等物。
  
  夏令涴氣喘吁吁的跌坐在一根較大的樹根上,舉手投降:「我輸了。你根本不是皇子殿下,你是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混蛋外加流氓。」
  
  顧元朝哈哈大笑,厚臉皮的道:「謝謝誇獎。」
  
  她抱著小金龜一起鄙視他!
  
  「你在傷心?懲治你爹爹的妾室讓你有負罪感?」顧元朝撂開衣擺選了一處石凳坐了下來。
  
  「沒有。」
  
  「那你是在害怕?怕折磨了別人讓你遭報應。別告訴我,你是真的在擔心你的弟弟,我從來不認為同父異母的兄弟能夠真心真誠毫無保留。」
  
  夏令涴搖晃著小烏龜的爪子:「我第一次知曉皇子也會偷聽。」
  
  顧元朝不以為意:「是你吩咐僕從做事之時太過於粗心大意,不知道因地處事說話。」他招手讓遠處的連翹將茶水送了過來,笑道:「你這隨意的性子,在皇宮裡面早就被人算計而深陷大牢了。嫁人的話得找一個懂得保護你的人才行。」
  
  夏令涴吸吸鼻翼,問他:「那你說我嫁給誰合適?」
  
  顧元朝故作沉思的走了兩步,又圍著夏令涴繞了兩圈,將她從上到下的打量了遍,嘖嘖道:「先不說你能夠嫁給誰,就瞧瞧你這身子骨,放在宮裡的嬤嬤眼中鐵定就是不好生養的主。」
  
  夏令涴疑惑:「不好生養是什麼意思?」
  
  顧元朝指著她的臀部:「就是不能生兒子。」
  
  夏令涴嗤笑:「就憑著這麼看一眼就能說我不能生兒子?什麼道理,什麼破眼神。」
  
  「這你就不知曉了。」顧元朝故作神秘的搖擺著手指,一副老學究的樣子道:「宮裡的那些老嬤嬤都是從小接受宮廷裡的教導,有著多年觀察宮妃生育的經驗,任何女子只要經過她們的眼睛,就能夠將你的性子猜個七七八八,還能從你的身材上看出你到底能否生男生女。最近宮裡在選秀你知道吧?」
  
  一說起這個,夏令涴就想起上己節在黎家帳篷的『奇遇』,心裡忍不住又來了火。
  
  顧元朝根本不將她這些少女小彆扭看在眼中,一邊指著她的臉頰接著道:「就拿鼻子來說。鼻子長得過高,而面顴不相稱不好。鼻樑短、凹不好,俗稱「葫蘆鼻」,是勞碌卑賤之命。鼻尖下勾者小氣、薄氣,為人陰險。還有的女人鼻子彎尖如鸚鵡嘴的會剋夫,別說嫁給世家大族的才子將軍們,就連尋常的走卒車伕也是不願意娶的。耳朵呢不能是招風耳,還有這嘴巴。俗語說『男人嘴大吃八方,女人嘴大吃菜糠』,女子嘴巴大的難養;嘴巴口小而圓,則衣食難全,也不成。眼睛的話更加簡單了,不能一個大一個小,那就成了你常常說的二師兄豬八戒了。唉,你把那拳頭放下,我說的這些都是宮裡的嬤嬤挑選秀女的第一輪的時候就要排除的女子。對了,還有,」他湊近夏令涴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一個銀藍色如陰霾的天空,一個皇族特有的墨綠色如最璀璨的寶玉。他伸手在對方的右眼眼角輕輕點了一下,道:「若是你這裡有了一顆痣,那麼,不需要嫁人了,直接出家吧!」他站直了,離少女身上那隱隱約約的梨花香遠了些:「眼角有淚痣的女子,是所有皇族和世家大族乃至於官家弟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娶的女子,哪怕是妾室都不行。宮中有記載,說長著淚痣的女子是禍水,會導致國不成國,家不成家。」
  
  夏令涴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眼角,說:「我沒有。」
  
  顧元朝笑道:「所以,你還是可以嫁人的。唔,我覺得你最好嫁給將軍。」
  
  「為什麼?」
  
  顧元朝倒退一步,奸笑道:「因為只有孔武有力的武將們才能制服你這母老虎樣的女子。」
  
  夏令涴暴跳,再一次拿著烏龜就朝著對方砸了過去,可惜,這一次他接在了手心,並小心地摩擦著還帶著溫熱的烏龜殼:「看看,我好心好意的給你出主意,你卻惱羞成怒,不好!」搖晃著腦袋,連著說了幾個『不好』。看著對方即將發飆,還指著她大叫:「對了,還有你的臀部,不夠胖。唔,應該是盆骨不大會難產!啊,你又丟石子,我都說了這是宮裡的嬤嬤們告訴我的,又不是我故意用言語調笑你。」他是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你這個混蛋!你才生不出兒子呢!」
  
  「哎,我的確不用生兒子,這生兒育女之事是你們女子的責任,若是有個差錯,可就要擔心了。」擔心什麼?自然是妾室持寵而嬌。這無意中又戳中了夏令涴的心事,她本來還高舉著樹枝要去刺對方的動作瞬時就停了下來,呆呆的站著,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回憶。
  
  顧元朝舉著烏龜的爪子在對方的眼前晃蕩:「喂,不會又傻了吧?」夏令涴一動不動,他長長呼出一口氣,揀起一片綠葉插入對方的鬢角,自覺不錯,又揀起一片擦在另外一邊。兩個人貼得極盡,對方身上沉靜的氛圍,與少年難得的閒適相互糾纏,讓人覺得周圍的空氣都熱了些。顧元朝只覺得這樣傻愣的夏令涴有種脆弱的味道,心裡揣揣,思忖半響才自我辯解道:「我這是與你說實話。你這樣粗俗野蠻的女子真的只能嫁給武夫。想想看,相比心思多而雜的才子們,武夫的心思就很好猜。說一就是一,從來不隱瞞,真有什麼事情也瞞不住。你只要耍一點小手段就能夠將對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真的遇到對方說要娶妾,你直接背個大砍刀架在他脖子上,我保證,你會是那家族當之無愧的主母大人,當然,你在皇城中的母老虎名頭可能更加響亮。不過,你不在意的對不對?」
  
  顧元朝仔細端詳著她的神色,忍不住又將手中的小烏龜放在了對方的髮頂。褐金殼子的烏龜伸出自己小小的腦袋來,到處張望,與額髮下的小臉交相輝映,煞是對稱。
  
  「你……」他眨眨眼,低頭仰視:「這是要哭了?」
  
  夏令涴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意味睥睨著他,哽咽道:「你才哭了。」
  
  顧元朝冷笑:「你哭起來真難看。」
  
  夏令涴也在冷笑:「你笑起來就像牛魔王。」
  
  「母老虎!」
  
  「公……種馬!」
  
  「你居然敢侮辱皇子。」
  
  「你還調戲千金小姐咧。」
  
  顧元朝抬頭,呲牙:「夏—令——」
  
  夏令涴先前,裂齒:「趙——王—」
  
  逼視著靠近,瞠目加對視,你噴鼻息我喘粗氣,十指對雙手,各自緩慢的伸向對方的臉頰,只要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將對方那一張虛假的面具給撕扯開!
  
  這廂在針鋒相對,那廂已經有人暴喝:「你們在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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