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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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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09:27 |顯示全部樓層
千年之殤(原名:鬼差)作者:十七

內容簡介】:

      原以為自己很庸俗地穿越了,結果發現不過是換了個工作。

      一個表面上很舒適,其實過分悠閒的工作。

      鬼差,遊走於各個朝代之間,防止孤魂野鬼禍害人間,聽起來貌似是個偉大的事業。

      而在千萬死魂之中,我被選中當鬼差的原因,不過是四個字,

      生前很「安分守己」,在一個崗位上做了十年。

      這年頭,這也成了優點。

      我被很嚴肅地告知,這絕對是一個優點,

      因為,鬼差已經成為了地府跳槽率最高的職業了,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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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0:06 |顯示全部樓層
初入地府

  我是一個鬼差。

  嚴格來說,我還不算正式的鬼差。

  我是一個剛通過培訓,正在試用期的鬼差。培訓了三個月,由於上課時常走神,我對於是否能當個稱職的鬼差,還抱有很大的疑問。幸好鬼頭大哥告訴我,地府每天要接收上萬死魂,如果我不行,還有很多人替補,所以不用有太大壓力。

  這個,大概是地府特有的安慰方式。

  生前的我很平凡,高中沒有考上,中專畢業就踏上工作崗位,是偌大廠房裡一個小小的螺絲釘。這個螺絲釘,十年如一日,做著貼產品卷標的活,請假的日子屈指可數,單調的兩點一線,相親過幾次,終究還是沒人看上我。於是,在一次意外中,我結束了剛滿二十九歲的生命,丟下了高堂老母,獨自來到地府。

  剛來的時候真的以為自己是穿越時空了,因為那次意外太過慘烈,把我的魂魄打散,好久沒回過神,醒來時看到自己躺在琉璃瓦做屋頂的木屋中,層層迭迭的白紗圍繞,竹椅上放著一套輕紗霓裳,明顯不是和我一個時代的。

  在心中幾番思量後,我開始覺得,自己一定是「穿」了。不愧是穿越,越平凡的越容易穿,像我這種平凡到家的,隨便怎麼樣也不應該英年早逝,應該在另一個時空,做一番偉大的事業,讓帥哥靚仔都愛上我,才能輝煌地終老。

  所以,當鬼頭大哥走進木屋時,我裝作很茫然地看著他,第一句話就是:「你是誰?我好像失去記憶了。」穿越中最俗爛,也是最必須的就是:失憶。

  這是一切的開始,可惜不是我的開始,我沒有穿越,我也真的死了。

  鬼頭大哥看看我,真的真的很茫然回道:「不會啊,你不是還沒喝孟婆湯嘛?」

  「孟婆湯?在人間也能喝到孟婆湯?」我問。

  「在人間當然喝不到,可是你在地府啊。」他答得理所當然。

  「地府?我不是穿越了嗎?」我一臉詫異。

  他終於知道我們之間的「代溝」在哪了,露出一抹瞭然的笑意,他答道,「這裡不是古代,你也沒有穿越,你只是死了,按照正常程序,進入地府而已。」

  我目瞪口呆,我只是死了,就這麼簡單?

  他不以為意,悠哉游哉地從長衫袖袋中取出一包香煙,用打火機點燃煙頭後對我抱怨,「自從閻王大人迷上唐朝建築風格後,全地府的建築都變成這樣了,我穿長衫也是為了討上司的歡心。」

  他還安慰我道,「你放心,你絕對不是第一個以為是『穿越』的人,這二十一世紀帶來的死魂,三十歲以下的女人,十個有八個以為是『穿越』了。剛才你不提,我還真忘了你也是從二十一世紀來的。」

  原來我是真的死了,雖然當時糗得我連再死一次的心都有了。

  ××××

  換下死時穿的襯衫牛仔褲,我換上一身唐裝,沒有穿那輕紗霓裳,因為看著穿法似乎很繁複,所以讓鬼頭大哥弄了件長衫來穿。

  期間,我問鬼頭大哥,「我什麼時候可以去投胎?」

  鬼頭大哥故弄玄虛地一笑,說,「這個不急,我還有要事和你商量,先逛逛地府再談。」

  走出木屋,才發現天空是一片灰濛濛的,和平常的那種黃昏不同,鬼頭大哥告訴我,想在地府裡看見晴天,就和在北半球看到太陽從西邊升起的幾率是一樣的,他還聽說,在天府,日日都是晴天。

  我對天府或晴天沒有多大希冀,準確來說,我一直是一個渾渾噩噩的人,對任何事物,都沒有太高要求。更何況,我還沒有完全從死亡的震撼中擺脫出來,至少有生之年從未預料會如此乾淨利落地結束了性命,好像不過是出了次遠門,地點是地府罷了。

  地府的街道果然與唐朝一般,走出木屋林立的居民區,便是繁忙的街道,各式人來人往,完全和人間無異,我又有了一種穿越到唐朝的感覺,不過那些人手上的手機又提醒我,這裡不是人間。

  「不是人人都喜歡用手機的。」鬼頭大哥相當厭惡地看著一個男人手上的iphone,「只有從古代來的鄉巴佬死魂才喜歡名牌手機,我們現代的死魂都用法術聯繫,誰用手機!哼!」

  我們現代的死魂?看來鬼頭大哥和我的年代不遠,老鄉見老鄉,應該惺惺相惜,我又有些走神了。

  「法術是什麼?」我問他,哈利波特擁有的那種嗎?

  「就是……」他伸出手,食指朝天,一竄小小的火苗在指尖竄動。「隨心所欲地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我驚為天人,不用咒語,不用手勢,如此「純天然」,不禁讓我對法術萬分敬仰。鬼頭大哥在我眼中,頓時從一個面貌平凡,身材中等的年輕人升格成身懷法術的絕世高人。

  後來我才知道,那些用手機聯繫的,也是通過法術,只是他們從古代來,沒用過手機,覺得新鮮,就用法術造了一個,而這種法術,比鬼頭大哥演示的,要高深得多。換言之,鬼頭大哥對他們的歧視,就如城市人對鄉下人的歧視,是沒有根據,且帶有偏見的。

  我隨他在街道上走了一段,發覺這街道還真的不是普通的長,望不見盡頭,偶爾有些酒樓、廣場,基本上沒有商店,可能是因為地府也沒什麼東西需要買賣,最多的就是居民區。

  鬼頭大哥帶我進入一家酒樓,酒樓的名字很特別,叫「升棺酒樓」。不過這已經是我看到過的酒樓名字中,比較好聽的了,前面路過的酒樓叫「餓死酒樓」,似乎生意很好。

  「『餓死酒樓』一向客滿,畢竟餓死的人最多了,大家都是一個死法,能聚在一處也是一種緣分。」鬼頭大哥稍稍跟我解釋了一下,「『升棺酒樓』也不錯,就是有時會遇上上司,你看坐在角落的那個,就是我的頂頭上司。」

  我回頭瞄了那人一眼,穿著一席白衣,看上去和鬼頭大哥一樣,很平凡的樣子,沒什麼特別的。

  店裡的夥計皆身著麻布衣裳,利落地端上一壺清酒,我暗自鬆了口氣,還真的怕他端上來的是些什麼蛇蟲鼠蟻之類,電視上面鬼吃的東西。

  鬼頭大哥幫我倒了一杯,他自己也倒了一杯,我好奇地抿了一口,甜甜的,好像果汁。

  「這不是酒嗎?」我問他。

  「不是,你想喝什麼,它就會變成什麼味道。」他自己一飲而盡,「我的是威士忌。」

  我想了想,再喝了一口,果然是葡萄酒的味道。「我需要喝水嗎?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死了嗎?」

  「死是死了,水對我們來說沒什麼用處,喝進腸胃也會馬上消失,所以只是一種喝的樂趣而已。」他再為自己倒了一杯,「好像我生前喜歡吸煙喝酒,後來因為病入膏肓,不得不都戒了,現在死了,我什麼顧慮也沒有了。」

  這麼說來,死了似乎還挺好的。我剛這麼想著,卻聽他喃喃自語,「早知道死後可以吸個夠,喝個夠,活著的時候就應該早早戒了,沒準還能多活幾年。」

  鬼頭大哥在生前應該有放不下的人吧,我不自覺想起我媽,無法想像一直相依為命的女兒一旦去世,對她而言是個多大的打擊,默默地再喝了一口,苦澀的啤酒味。

  「不說這個了,」鬼頭大哥一甩手,做了個拋卻煩惱的樣子,興致勃勃地跟我介紹,「這『升棺酒樓』啊,是我們地府裡面排名第三的酒樓了,一個酒樓好不好,就看他背後老闆的法術高不高,越是高深的法術,做出來的酒菜越是符合客人的胃口。你別看『餓死酒樓』的人最多,其實酒菜可一點都不如這兒。」

  我有些麻木地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心裡卻有點糊塗,難道死了的人,都在地府裡過日子,沒有去投胎的?那地府得有多少人?

  他看出了我的疑問,「當然,大部分的死魂都去投胎了,而且死魂不止指人的靈魂,還指各種生靈死後的靈魂,應該說每天千萬個死魂中,只有極少數會被留下來,而你,就是被留下來的。」

  「留下來?留下來做什麼?」我發現鬼頭大哥那平凡黝黑的臉上竟然也浮現出了一絲光彩,好像將死之人的迴光返照一樣。

  他神秘地湊近我,吐出幾個字,「做-鬼-差。」

  鬼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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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1:41 |顯示全部樓層
入職培訓

  鬼差,照鬼頭大哥的說法,就是地府中的百姓,也是最平凡的一種官職。

  在地府,是不會有死魂的,死魂都在枉死城裡等著判罪或投胎。在地府的,都是為官的。而鬼差,相當於九品芝麻官手下幹雜務的差役,換言之,官已經小到不能再小了。

  而在鬼頭大哥看來,顯然,從死魂到鬼差,絕對是麻雀變鳳凰,一個質的飛越。

  「鬼差要做什麼呢?」雖然他說了很多關於鬼差的地位,在死魂中是多麼多麼的無以倫比,但我還是不太清楚,鬼差是幹什麼的。

  「鬼差的工作很輕鬆,就是定魂罷了。」對於工作內容,他卻只有輕描淡寫的一句,「在鬼吏到來之前,要把死魂定在屍體上,省的飄出去亂晃,擾亂人間。」

  「我以為收魂是牛頭馬面的工作。」 我回想了一下,鬼差好像是運送魂魄的吧,但真實情況是怎樣,估計也只有到了地府才清楚。

  「非也,非也。」他擺擺手,「首先,不管是牛頭馬面還是黑白無常都是人間傳說,其實不過就是鬼吏。其次,世上死魂那麼多,鬼吏怎麼抓得過來,尤其是人類的死魂,一不小心,飄遠了,很難追回來,還會為禍活人。這時就需要鬼差,把人類的死魂定住,他們才能慢條斯理地收魂啊。」

  敢情只是為了減輕鬼吏的工作量,那不就是鬼吏的助手嘛。「為什麼選中我?」難道有什麼抽籤形式,我正好抽到了?

  「因為你,安分守己。」鬼頭大哥看我的眼神非常讓我毛骨悚然,簡直是對我很滿意。

  「安分守己?」這是什麼意思?

  「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十年都在一家廠,一個工作崗位,做著同一件事情,沒有調動,沒有搬家,沒有休假,十年中的每一天,基本上都重複得一模一樣。」

  聽上去——很悲哀的人生。「這是優點嗎?」

  「當然!」鬼頭大哥欣慰地拍拍我的肩膀,「你可是我千挑萬選的,我等你很久了。」

  我汗毛豎起,等我死嗎?「為什麼?」

  沒理會我的詭異眼神,他繼續道,「因為,鬼差任期一百年,但是已經很久很久,應該說是從沒有人,能做滿一百年,我期待你可以破這個記錄。」

  「從沒有人做滿?」

  「不錯,跳槽率百分之百。」他很悲痛地承認。

  死魂是不會出汗的,我覺得如果能出汗的話,我應該在冒冷汗了。「我……可不可以不做?」

  「可以。」他這兩個字吐得咬牙切齒。「地府最不缺的,就是死魂了,你不做,自有其它死魂可以做,你可以選擇去投胎,但是,你真的不想做嗎?」

  「做了,有什麼好處?我是說除了比死魂地位更崇高以外的其它好處。」

  鬼頭大哥想了想,眼中閃過類似狡詐的光芒,快得讓我以為是錯覺,「鬼差可以重返人間,而且和鬼吏不同,一般人能看到他們。」

  能重返人間?

  我愣愣地低語,母親那形容憔悴的臉浮現在我腦中,她還好嗎?「能在人間行走?」

  「不錯。」他拍胸脯保證。

  「平常人能看得到我?」

  「當然。」

  「好的,我答應你,我當鬼差。」

  我想回去,就是遠遠看一眼也好,看她過的如何。因為她是我在世上唯一放不下的親人。

  「太好了!」鬼頭大哥跳了起來,高興得忘乎所以。

  我面前突然出現一張合約,他一把抓起我右手大拇指,往合約右下角一摁,一個紅色指印浮現紙上。「就這麼說定了。」

  我茫然地抬頭看鬼頭大哥,發現他變得異常年輕異常高大,這種超乎尋常的興奮讓我有種被騙的不詳預感。

  ××××

  鬼差的培訓課程歷時三個月,其中不包括一個月的實習期,培訓地點在黃泉大道321號的府邸中。第一個月教地府條規,第二個月教法術修煉,第三個月教定魂注意事項,課程是循環開班的,也就是說,隨時都有剛招募的死魂加入進來,大致保持在十五人之間,算是小班教學。

  和我一起加入的,有三個死魂,是鬼頭大哥前幾日招攬進來的。

  說起這,必須要交代一下,鬼頭大哥原名姓吳,別人都叫他「吳鬼頭」,因為我沒有其它相熟的鬼頭,所以還是叫他鬼頭大哥。鬼頭和鬼差一樣是種職務,職務內容和現代的獵頭比較相像,就是從千萬死魂中,選擇有潛質的人擔當地府相應的職務。

  鬼頭大哥是負責鬼差的招募工作,可算是這個職務中招募檔次最低的,任期三十年,據說三十年後,他就可以招募職務較高的,比如鬼吏、鬼使、長計、判官之類,也算是一種陞遷吧。

  於是,我傻傻地問鬼頭大哥,「鬼差任期滿以後,升作什麼?」

  他愣了好半晌,似乎是從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不清楚,從沒人做滿過,久而久之,大家也不關心這個了,估計前任鬼頭也不知道。」

  我萬分鬱悶,從此不再踏入「升棺酒樓」。

  另三個死魂中,第一個叫白曉筱,是湖北人,三十七歲病逝,性格比較爽朗,生前被病給拖累得悶壞了,現在對什麼都比較好奇,想當鬼差試試,再考慮投胎的事;第二個叫湯琪,是上上世紀的八旗子弟兵,年紀輕輕就死在鴉片戰爭的戰場上,幸好沒殺過人就死了,否則一早被抓去枉死城審判了,他沒當過官,只是小兵一名,被鬼頭大哥的「鬼差也是官」給騙進來;第三個叫朱駿,清朝人,高齡八十老死,自稱活累了,也活夠了,當鬼差歇息幾年,再去投胎。

  我們四個同期培訓,平時不免搭搭話,聊聊天,最有趣的是和白曉筱一起向另兩人介紹現代先進生活,唬得他們一驚一詫,直覺得我和曉筱根本是來自外層空間的。

  法術的修煉並沒有我原本想像的那麼艱澀,基本可以總結為五個字:心靜自然成。不像練武功,不需要內力,卻似佛法,練就心平氣和,靠無慾無求地打坐,精進法術。教導的是位高級鬼頭,姓張,他說這也需要天分,並著重強調了吳鬼頭是他教過的最沒有天分的一號人物,因為他浮躁,貪慾過甚,狡詐成性。對此我心有慼慼焉。

  直到第三個月,我才恍然明白,鬼頭大哥那時絕對是忽悠我來著的,我根本不可能再見到我的母親。因為「定魂注意事項」中寫到,雖然鬼差在幾個平行時空中,有一定範圍的選擇權,但是明令禁止鬼差去他(她)死時前後一百年間的時空,以免鬼差假公濟私,感情用事,破壞天法命數。

  我再也不可能回到那個時空的二十一世紀了。

  得知這點,我怒過,怨過,還踹了鬼頭大哥一腳,最終和白曉筱一起抱頭痛哭,雖然我們再也流不出晶瑩的眼淚,她再也見不到她女兒,而我再也見不到我母親。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已不在人世。原以為不過是換了個方式,繼續在人間晃悠,但是燕掠水面,不可能無痕,我已經真正成為過去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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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1:57 |顯示全部樓層
鬼差工作

  我的實習地點被安排在明朝永歷年間,篡位已經結束,是一段較為太平的日子。據鬼頭大哥說,這麼清閒的實習地點,還是他幫我爭取來的。如實習通過,我將會在這個朝代工作五年,五年後何去何從,任憑我自己選擇。

  實習期三個月,鬼使為我開通了通往明朝路,這條路在這幾年間,將對我開啟。

  鬼使姓丁,是我遇到的第一個鬼使,但印象頗深。我覺得這世上,應該不會有比他更不熱愛自己工作的鬼官了。他那敷衍的樣子,擺明是讓我哪邊涼快就閃哪邊去,後來聽鬼頭大哥說他不久後就去投胎,並賄賂了判官讓他投入畜牲道做了只樹獺,我深覺很適合他。

  明朝的定魂媒介是把扇子,據「定魂注意事項」中說,定魂媒介會隨不同朝代更替,漢代是竹簡,唐代是絲帕,宋代是書籍,明朝則是扇子,興許是扇子較為好用,後世都沿用了扇子,直至現代,則簡單得多,人人一部手機,搞定!

  扇子一面空白,一面山水,空白一面每日在子時會顯示第二天所要定的死魂姓名,死亡時間,死亡地點,死亡原因等四項。如要收的死魂人數過多,則字就小一些,行間略擠一下,後來有次為了看清寫了些什麼,我特地回地府搞了個放大鏡,那天,我定了五十七個魂。

  誰說明朝清閒來著的?

  「定魂注意事項」中有很多條條框框,但被白曉筱總結提煉了一下,重要的只有幾條:

  1、鬼差在人或生靈的眼中,無名字,無面容的,即是無法讓任何人記住他(她)的名字或面容,並無法給予凡人任何事物。

  2、鬼差沒有薪資,隨身一個百寶囊,囊中有當期貨幣供使用。(明朝的當期貨幣是一兩銀子,囊中永遠只有一兩銀子,足夠衣食住行,且取之不盡。)

  3、如定魂失敗,則需通知地府鬼吏,將此死魂列入追魂通緝令上。

  我第一個定魂的,是個老死的員外,油腸滿肚,在他死魂即將出竅之時,我用扇尖輕點,魂魄立刻安定在他體內,靜候鬼吏勾魂。

  這是我頭回見到靈魂出竅,那白色的透明的魂體讓我覺得死亡似乎也變成一種浪漫。我父親是在我八歲過世的,在靈堂上,我的手指悄悄觸摸過那僵硬的軀體,好似塊冰冷的石頭,無法帶來任何溫暖或美感。因此,很長一段時間,死亡在我的眼裡,都是帶著恐怖,甚至是帶著厭惡感的,覺得死亡是一種極端霸道蠻橫的醜化。

  那抹透明飄忽的魂魄卻讓我覺得,無論在生前是如何酒肉肚腸,如何不堪入目,死後卻可以化成輕煙縷縷,未嘗不是一種解脫的華麗。現在的我,也不過是一縷幽魂,卻是一抹能碰觸到人間花草,欣賞青山美景的幽魂,這也不可謂不是一種重生。

  鬼頭大哥若知道我對於定魂有如此羅曼蒂克的遐想,不知道會不會老懷安慰。

  當時的我以為,這就是鬼差工作的全部。

  ××××

  嚴格來說,鬼差只能算是一個死亡的見證者,見證一個生命的離去,安撫他(她)的靈魂,和此人何時死,怎麼死,全無干係。但有時生命的離去,卻讓我無法接受。

  在指定時辰,我用法術瞬間轉移到淮安街道上,這是我僅學會的一個法術,鬼差的入門必修法術。街上的百姓當然有看到我從天而降的,一度以為奇觀,不過他們記不住我的容貌,尖叫一聲走開兩步,立馬便淡忘了此事。

  人生在世,給人的印象竟不過是名字和面容,再加上稍許法術作祟,便被遺忘,想想也覺得無趣。

  在仔細比對街上的行人後,我不可置信地發現,這次的定魂對象,竟然是個小女孩。

  蘇紅,永樂十年六月初八午時三刻,淮安府鹽城東大街南,餓死。

  那是盤縮在街角的五歲女孩,凌亂頭髮,黝黑小臉,襤褸衣裳,斜倚著一旁的男孩,那瘦小男孩也不過十歲左右。街上其它乞丐也不是沒有,但只有這女孩情況最糟,兩頰凹陷,眼睛突出,眼神渙散迷濛,四肢瘦骨如柴,若不是男孩抱著她,她早就癱倒在地,她明顯已入彌留之際。

  我走過去,蹲在他們面前。扇面上顯示,我今天將在淮陽定三個餓死的死魂,她是我定的第二個魂。先前一個是風燭殘年的老人,也算是油盡燈枯。但她還是個孩子,應上幼兒園的年齡,今日卻成了她的死忌。

  一隻小手抓上我的裙擺,是那男孩。他抬頭死死盯著我,眼眸絕望空茫,卻仍閃爍一絲希望,「您行行好,給我妹妹吃點東西吧,她……她快餓死了。」

  他以凡人之身,自然看不清我的面容,但相貌如何在他看來並不重要,他只是執著地想找個人,找個人來救他妹妹,那人只需有絲毫慈悲之心,便必會救人一命,他相信定有這麼個人,沒有放棄,這可能就是他比他妹妹撐的更久的原因。

  我腦中一片空白,憑著一時衝動,我轉身找了家饅頭店,從錦囊中拿那一兩銀子,換了十個饅頭和一碗清水,沒來得及拿找銀,就走回去遞給那小男孩,幫他扶起女孩,餵食她饅頭。

  女孩昏迷不醒,他撬開她乾燥的嘴唇,倒了些清水進去,將饅頭撕成小塊,不顧自己的飢餓狼狽,死命地將小塊塞進她嘴裡。女孩大概也是迴光返照,居然清醒了些,懂得吞食口中的饅頭,用最後的氣力挽救自己的生命。一個塞一個吞,轉眼間,四個饅頭就這麼被她吃下去了。

  男孩臉上這才顯出一絲放鬆,緊繃神經也鬆弛下來,摟住懷中小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

  我也鬆了一口氣,我一直是個心很軟的人,以前在路上看到乞丐,都忍不住會給他點錢,而與現代乞丐不同的是,古代乞丐大都不是無病呻吟,而是真的會餓死,對他們而言,人的一念之間便可決定他們的生死。

  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作為一個鬼差,竟然救了已寫在閻王冊上的人,我想,我這個鬼差估計也做不長了,當了三天就離任,我恐怕不會創下任期最長的,而是創下任期最短的吧,屆時鬼頭大哥的臉色必定很精彩。

  我不由苦笑,耳邊卻響起微弱的聲音,「哥,我還是好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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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2:20 |顯示全部樓層
孽緣起因

  「哥,我還餓。」微弱的呻吟發自女孩口中,她乾癟的臉頰依舊不帶有一絲血色,瞳孔似乎更加渙散了,她嘴唇上尚沾有些許饅頭屑。

  男孩眼中有些疑惑,但還繼續餵她饅頭,看著她努力吞嚥,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量。一些念頭隱約在我腦海中閃過,好像久餓之人不能吃太多,但又覺得,真正原因並不在於此。

  當和他一起餵了九個饅頭時,我終於懂了,也停下了手,心裡很苦澀,呆呆看著男孩餵完十個饅頭後,在我們的注視中,她的呼吸越來越微弱,直至停止。

  手腕上的冥表顯示午時二刻,她比原定死亡時間少了一刻,那吞嚥饅頭的氣力,耗盡了她身上最後的能量。

  男孩呆愣住了,他還是環抱這那女孩,可能是還沒理解死亡的含意,又或者覺得荒謬,為什麼還會死?他不是已經盡力給她吃的了嗎?為什麼還會死?

  等反應過來後,他才抱著女孩屍身失聲痛哭。

  鬼差與人或生靈的交集只有定魂罷了,我早該想到,無論給她吃多少饅頭和水,都是無用的,都會化為烏有。那饅頭,根本就從來沒有進入過女孩胃裡,她還是餓著的,吃了十個饅頭以後,她餓死了。

  突然覺得自己很無聊,很無力,我自以為可以悲天憫人,救人一命,其實不過是為了自己良心好過,做著無用的事,反而拖累她更早過世。本來她或許還能用這一刻時間,看看這世界,看看她哥哥,那一刻時間,對活人來說,有多漫長,這個我懂。

  我跪在地上,面無表情,欲哭無淚。

  鬼差在這人世上,從來都是局外人、旁觀者,未曾也不可能參與分毫。

  女孩的死魂飄出軀殼,憐憫地看著她哥哥,她不是惡鬼,她才五歲,能做什麼壞事,她會安靜地踏上奈何橋,喝了孟婆湯,投胎去下一世,而不是在這裡看著親人悲傷。

  我用扇尖輕點女孩屍身後,女孩恍惚一笑,安靜地飄回身體。

  我幫男孩找了處地方埋葬他妹妹,那是溪邊柳樹下。這是我唯一一次埋葬自己定魂的對象。期間,我第一次看見鬼吏的樣子,慘敗的臉,平凡的五官和黃色麻衣,他勾出女孩魂魄,混入他身後一串混沌不明的死魂後悄然離開,沒看我一眼。

  男孩已經不哭了,他也沒有多餘的水分可以流出體外,他餓壞了,可惜,我不再妄圖去救他,我不願承受一個又一個失敗。

  在去定下一個魂之前,我給男孩留了句話。

  「若你不想死的話,去溪邊喝點水,清洗一下,找個好人家,將自己賣身吧。」

  不知道這是不是也是徒勞的,我不再看他倔強的臉,默默離開了。

  ××××

  「鬼頭大哥,如果……我是說如果那時,我給路人錢,讓他買饅頭給那小女孩吃,她還會餓死嗎?」在那次定魂後,我有了兩天「假期」,即是那兩天我定魂任務很少,我忍不住跑回地府問鬼頭大哥。

  「她還是會死,只要是和你有關的贈予,都是無效的。」更何況這種「贈予」,直接會導致命數變化,絕對是不被允許的。

  我洩氣不已。

  「別想那些有的沒的了,你的實習期才過了幾天,你悠著點吧。」鬼頭大哥漫不經心地翻著明日的死魂冊,挑選有潛質成為鬼差的死魂。這是只有他才能看的名錄,在我眼中,那本冊子根本都是一堆白紙,這就是地府嚴格的工作分割,不是你工作範圍內的,你沒有權限知道。

  「她被選中當鬼差了嗎?」我還是念念不忘那女孩。

  「沒有,不是每個人都能被選中進入地府的。」鬼頭大哥向我解釋。「她才五歲,完全沒有人生閱歷,等於一張白紙,只能去迎接新的生命。」

  一般能進地府為官的,都應有些特殊地方,比如我的「安分守己」,白曉筱的「好奇心」,湯琪的「為官欲」,朱駿的「厭世情結」,都是在同性格中出類拔萃的。而其它的一些官位,比如判官,則首選在人間有為官經驗且明察秋毫者,比如包拯,比如狄仁傑;鬼吏則會選些生前冷酷無情鐵石心腸的。鬼頭大哥生前便是做獵頭公司的,也算是幹回老本行。

  「以前我選鬼差啊,專門選那些能力超強,出類拔萃的精英分子,為跟其它鬼頭爭這些精英分子,爭得頭破血流。結果呢,連續幾年業績都不理想,這些死魂不是不肯做鬼差,就是沒做幾年就被挖角做長計什麼的,或投胎去了。」他一臉惋惜,「這次我也看走眼了,沒想到老朱那麼不禁嚇,才三天就投胎去了。」

  「老朱」是指朱駿,他是八十歲過世,按道理大家都應該叫他「老朱」,但外表看上去,他還是二十七、八歲的樣子。鬼頭大哥說死魂的年齡沒有規定,一般是死魂生前最希望停留的年齡,樣子則與生前不同,無論生前是美是醜,死後都是平凡模樣。我是十七八歲的樣子,那年剛中專畢業,對一切還充滿憧憬與夢想。

  「什麼不禁嚇?」

  「他去了二十世紀,正巧碰到了文化大革命,沒三天就說看不懂,受不了,投胎去了。」

  我無語。他是儒家文化熏陶出來的,可能讓他接受,是難了點。

  這麼算來,我那前後一百年似乎把文化大革命給包括了,還包括了兩次世界大戰,挺值的,最忙的那會兒,都沒我的事。

  「別說我不提醒你,雖然你這次沒有救人成功,但有些時候,鬼差介入其中的確是可以起死回生,特別是他殺死因時。」他不屑地瞥我一眼,「如果你真救了該死之人,對你對他都沒好處。」

  「難道會有刑罰?」已經死了,當然不能再死,只能等刑罰了。

  「你到底有沒有認真聽『定魂注意事項』啊?」他翻翻白眼,「到那時,你就去枉死城呆著等宣判吧,而被你救的那個人,不過幾個時辰,便會死,而且死的更慘。」

  我摸摸鼻子,決定以後不問凡事,安分做個良好鬼差。

  那時我並不知道,鬼頭大哥不是萬能的,他不可能知道一切地府定律,其實人的命運是可以被鬼差改變的,在我實習的第三天,我已經改變了。

  那天的扇面本來顯示的,應是四個姓名:

  張清,永樂十年六月初八丑時一刻,鳳陽府臨淮西街角,餓死。

  蘇紅,永樂十年六月初八午時三刻,淮安府鹽城東大街南,餓死。

  顧喆竹,永樂十年六月初八戌時五刻,應天府六合城門外,餓死。

  蘇毓,永樂十年六月初八亥時,淮安府鹽城東大街南,餓死。

  可到我手上,只剩下了三個,因為那天的鬼差是我,我會在午時遇到蘇毓,我的一句話,將會救他一命。這不是故意為之,自然不會落罪,若實在要找個由頭,只能說是或許前世結緣,或許冥冥注定。

  如天府真有神明,祂必是津津有味地靜待我這小小鬼差,自此與蘇毓……

  糾、纏、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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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2:37 |顯示全部樓層
小倩嫻淑

  鬼差的職業生涯很無趣,基本上就是按時按刻出現在指定地點,迎接指定人的死亡,偶爾,指定人也會變為兩個。

  我無奈地看著眼前兩具屍體,如果不是先前看到兩人對對方咬牙切齒地嘶吼,我會以為,這兩人是一起殉情,因為他們都是被毒死,雖然,中的是對方下的毒。

  「為什麼與其要下毒致對方於死地,都不寫一紙休書,給雙方一個痛快?」我問身邊的小倩。她是來定那個相公的魂的。

  「因為女的紅杏出牆,男的不想默默戴綠帽子以後再放她自由。」小倩百無聊賴地用扇子點了點男屍。

  「是嗎?」

  「我猜的。」她頑皮一笑。

  小倩原名不叫小倩,但自從做了鬼差以後,她就取名為聶小倩,希望能來個與書生的人鬼未了情。這個想法當然從來都沒有得到鬼頭大哥的認同,甚至時不時被他提起來嘲笑一番。

  在得知我原名和她同姓後,她和我越發親近,基本每次回地府都同出同進,甚至現在連定魂,都像約定好一樣,在同一地點。那麼短的時間內與另一個人,應該說同事如此親近,在我生前是不可想像的,我甚至還沒有過實習期吶。

  小倩的確是一個快熱的人,她找對象的速度也著實讓人吃驚,她在這個明朝,有一個暗戀的人,暗戀了三年,而那個被暗戀的人,剛滿十七歲。她對此滿不在乎,「反正我注定停在二十五歲了,為什麼不找個年輕人,慢慢等他長大。」

  小倩生前在二十五歲嫁給了她深愛的男人,但幸福也停留在了二十五歲,去蜜月地點的飛機在空中爆炸,只留下燦爛絢麗的煙火。讓她永遠保持二十五歲,對她本身就是一種傷痛。

  似乎每個死魂都有一個動人的故事或者是美麗的遺憾,我是反常的平平淡淡,無波無浪,甚至從未對任何人深刻地動一回心,所以我很難理解她的興致勃勃。

  這天,她帶我去看她暗戀的對象,我和她,還有另一個鬼差嫻淑,三個坐在東昇酒樓二樓,等她的意中人經過。

  嫻淑是從宋代來的一抹死魂,相對於我和小倩,她則保守得多,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大家閨秀的風範,她甚至還特地為自己綁了小腳。我對於她這種放不開的封建思想不置可否,反正鬼差感覺不到痛,她覺得好看,就讓她去綁吧。但小倩覺得她這種是對自我心靈的一種變相折磨,總有一天,她要將她解放出來,雖然她努力了一年,還沒有成功過。

  我們點了一桌的菜,三個鬼差合起來有三兩,自然要用足。幸好鬼差五感中,味覺還是有的,否則鬼差在世,還有什麼樂趣,跳槽率更是要升到百分之二百。

  我抿了一口高粱,好刺激,「小倩,你怎麼知道他會來這裡?」

  「他是書生,月初月中的時候會和其它書生約在此處賞鑒詩詞歌賦,多風雅啊。」

  我笑笑,倒不覺得有什麼風雅,反而想起以前看的穿越小說,這個就是穿越中,女主角應該表現背誦詩詞的時候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嫻淑淡淡道,聲音細小輕微,她每月兩次被小倩拖來看「帥哥」,自然對他不具好感。

  小倩翻翻白眼,繼續關注窗外。

  不久,就見街的那頭有個白衣書生走近,臉倒是白白淨淨,只是除了這點,我倒是沒看出他有其它的特別之處,沒有穿越中描述的那種古代一片帥哥的驚艷之感,而且在現代人的眼中,他還偏矮,大約不足一米七,衣著白色麻布,破舊處打了幾個補丁,看起來他家境不怎麼富裕。

  小倩雙眼緊緊膠著在那書生身上,我暗笑,幸好這書生看不清她,否則每次都被這麼炙熱的眼神注視,恐怕時間一長,還可能留下心理陰影。

  那書生走進酒樓後,就和其它書生會合,他們只點了簡單的茶水,卻高談闊論了大半天才走,店小二和掌櫃很是看不起這些窮書生,但也無可奈何。

  我饒有興致地聽他們吟誦詩詞歌賦,因為不懂這些拽文的,反而倒覺得他們那些有些寒磣的詩詞,還蠻適合我的品位的。這就是古人的娛樂活動吧,和我們在KTV裡面唱k倒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同樣是一群不專業的人,在做著專業的事。

  「七七,你為何叫七七?」嫻淑突然問我,在她看來,女子的姓名若不是什麼氏什麼氏,便必定應既嫻且淑,用數字命名女子,絕對是特立獨行的。

  「是不是因為你和武林外傳的沈浪有什麼關聯?」小倩也問。天色已晚,她的書生已經走了多時。

  「當然不是。」我回答,「因為我七月七日出生。」

  嫻淑倒抽一口涼氣,小倩到底比較瞭解她,「嫻淑,我們那個時代的七月七日和牛郎織女的七月初七是完全不一樣的日子。」陰曆與陽曆的分別。

  七七,這個聽起來很靈巧的名字,一直以來是和我給人的感覺相背,久而久之,大家都習慣叫我「小聶」,而不是「七七」。

  「我的時辰到了,要去定魂了。」嫻淑站起身習慣性地撫了撫裙擺,小倩裝作沒看到,暗自跟我裝了個鬼臉。

  我今天沒有什麼魂可定,還想再賴一會,這街上人來人往,實在有意思。我覺得我有點超然的感覺,因為我不再是為了生存汲汲於世。

  小倩擺了擺手,竟是率先走了。她今天的那位是仇殺,她想早點去看戲。

  嫻淑遲疑了一下,轉頭看我,「七七,你今日能陪我去定魂嗎?」

  我一愣,連忙答應,反正我橫豎無事。

  她輕輕拉上我的手,轉眼間,我便斗轉星移,換了個地方。

  我左右一看,笑了出來。

  難怪要拉我來,定魂地點是妓院,還真的是難為嫻淑了。

  我握緊嫻淑的手,她用法術給我們換了一套男裝,可憐我那微薄的法力,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達到這水平。

  妓院老鴇上前招呼,她想從我倆臉上看出我們財力如何,但橫看豎看也看不清,只能從衣著約摸著覺得大概是一般商賈,隨便找了個角落讓我們落座。

  嫻淑打開扇子扇臉,似乎想扇去她臉上看不見的羞紅。我忍住笑,打量這妓院,破是破了點,俗是俗了點,沒有電視上看到的那種妓院的排場,不過也還行,很有風塵味。

  謝絕了老鴇找來的兩個姑娘,我倆只是乖乖喝著花酒,我問道:「你定的那個,是在哪個包房?怎麼死了?」在妓院,難道是情殺?

  嫻淑用扇間指了指身後的包房,「就是那間,上面寫著『燕紅』的,死因我看不明白。」

  我習慣性地看了看她的扇面,在我眼中,是一片空白。

  她轉過扇面,一字一句讀給我聽。

  「范忠,永樂十年七月十五戌時一刻,揚州府江都翠雲樓燕紅房,馬上風。」

  馬上風?我一口花酒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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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2:54 |顯示全部樓層
再遭孽緣

  唉……

  我該怎麼和嫻淑解釋,何謂「馬上風」呢?

  嫻淑的事我聽小倩提過,她出身大戶人家,是偏房所生,從小受到不少白眼,一舉一動如有閃失,便惹閒言碎語。十六歲時許配了不怎麼好的人家,還沒等十七歲嫁出去就病故了。她死後選擇的年齡是十七歲,是就我所知,唯一一個年齡大於死時年齡的。然而她一直以來,都沒有擺脫待嫁的心情,那種忐忑不安,惴惴惶恐,只為給夫家一個完美娘子的思想根深蒂固。

  我鬱悶地抓抓腦袋,看到她不贊同的眼神,她覺得良家婦女不應該做這種動作。看來我是不能把什麼叫做「馬上風」的真相告訴她了,她可能會被直接嚇暈,轉頭就去投胎。

  身後的包房裡發出女子的尖叫聲,料想那男人已經死了,我囑咐她,「嫻淑,等會我幫你定魂,你只管閉上眼睛,我會扶著你的手,你抓緊你的扇子就行了。記著,千萬千萬別睜眼!」

  我帶著嫻淑擠進圍觀的人群,匆匆拉過她的手,用扇尖碰了碰那白呼呼的肥肉,算是完成了任務。雖然手法有點作弊,但我想應該沒有破壞規矩。畢竟沒人指定,鬼差一定要看到屍體或死魂才行。

  ××××

  嫻淑和我直接回了地府,她回家休息去了,我精神亢奮,出門行走,以多走多看來遺忘那一團肥肉。

  途徑「餓死酒樓」時,我低頭匆匆走過。

  托了鬼頭大哥大嘴巴的「福」,我買十個饅頭給餓死女孩的事跡基本傳遍了地府上下。上月我偶爾回一次地府,路過「餓死酒樓」時,被一群陌生死魂拖了進去,哥倆好地喝了一大圈,喝得我莫名其妙。酒樓掌櫃還告訴我,老闆已經放話了,只要是我去餓死酒樓消費法力,一概免費招待,以表示對我支持餓死之人的回報。

  雖然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去酒樓是要消費法力的。

  鬼頭大哥對此萬分欣慰,覺得他舉薦我當鬼差有功,於是時不時去「餓死酒樓」蹭飯。可憐我本身不是很愛出風頭的人,何況是這種丟臉的風頭,我實在不覺得,用十個饅頭救人,那人還餓死,有什麼值得可歌可泣的。

  結果就是,我不能去「餓死酒店」,也不屑於去「升棺酒店」,再高級些的,我的法力又不夠,只能無奈地選擇低消費檔次,就是非常非常一般的「死魂酒店」,在我的理解中,這和人間的「人民飯店」應該是一個意思。

  店小二送上飲料,這店法力偏低,飲料的酒精類只有啤酒可選。因為不會喝醉,我反而開始喜歡酒這種刺激性飲料,讓我有活著的錯覺。

  「就知道你在這裡。」鬼頭大哥一巴掌拍向我背後,讓我身體被打出去,卻沒有被打的痛覺,感覺很脫線。他身後跟著白曉筱和湯琪。

  「我們AA制,一人一杯。」鬼頭大哥吩咐店小二,轉頭埋怨我,「你就是臉皮薄,不肯去『餓死酒家』,否則我們都不用浪費法力了。」

  那廂白曉筱正跟湯琪解釋什麼叫「AA制」,我埋怨地白了一眼鬼頭大哥,他還敢說。

  「像你們這種新鬼差,只消費得起『死魂酒家』,其它的對法力要求太高。」鬼頭大哥環顧四周,厭惡地喝了口飲料,「切,只有啤酒,想當年,我也喝了三個月的啤酒。」

  湯琪喝了一口,很興奮地問我,「七七,你經歷過文革嗎?」

  我奇怪地瞥他一眼,真是怪了,文革嚇跑了老朱,怎麼倒是讓他那麼興奮。我搖搖頭,「沒有,那時我還沒出生。」

  「真是可惜。」他一臉遺憾,「如果我生在那個時代,沒準也是個紅衛兵帶頭先進分子。」

  我一陣惡寒,轉頭看到鬼頭大哥和白曉筱也是同一表情,鬼頭大哥是經歷過文革的,尤其毛骨悚然,直歎他怎麼挖到這個活寶。

  相比湯琪,我還是比較好奇白曉筱在未來的見聞,「曉筱,未來怎麼樣?」

  她吐了吐舌頭,「只有一個字,懶,人越來越懶,促使工業科技越來越發達,結果自然災害越來越多,這陣忙死我了。」看來不怎麼樂觀。

  我暗歎一口氣,還是不問了,省的心煩。

  「明朝怎麼樣?古代帥哥是不是很多?」她反問我。

  「沒有帥哥。」看著幾雙期待的眼眸,我只能努力找出一些趣事來說,比如,「我剛剛定的那個魂,死於『馬上風』。」

  湯琪一臉震驚,「我以為『馬上風』只是傳說而已。」

  白曉筱抑制不住的興奮,「真的?你運氣真好。」

  鬼頭大哥則是疑惑不已,「你也遇到『馬上風』?難道你們明朝永樂這段時間出現了兩個死於這個的?」

  有蹊蹺!我轉向他,「什麼兩個?」

  他嘿嘿笑道,「最近你們那個時區,換了個鬼使,原來那個投胎去了。新的鬼使,也就是小蔣,他這人別的沒什麼,就是特喜歡惡作劇。你知道,鬼使的工作也包括分配你們的定魂對象,前幾天聽他說他把一個死於『馬上風』的,安排給個最保守的女鬼差了。」

  我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一個小蔣,莫名其妙害到了我。

  鬼頭大哥看我臉色不好,約摸猜到是我多管閒事,悶笑去了。

  這地府,看來良莠不齊,什麼死魂都有,居然還有惡作劇的。之後幾天我才知道,何止惡作劇,還有公報私仇的。

  「為什麼別人都那麼清閒,就我一個要一天定五十七個魂?」我拿著放大鏡,仔細看扇面上那密密麻麻的小字。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得罪了鬼使?」嫻淑同情地看著我,卻愛莫能助,無論如何,只有我本人拿扇子點到死魂,才能完成定魂。

  我咬牙,我不就是破壞了他的惡作劇嘛,個小人!

  小倩對此略知一二,在一旁偷笑,「七七,幸好最近沒有打仗或者瘟疫,否則,你要滿天飛了。」

  現在的情況也快了,我一揮手,示意我要閃了,就消失了。

  ××××

  五十七個死魂,有十五個是病死的,我掃一眼身旁的江湖老郎中,他今天也真倒霉,這已經是他一天之內看死的第三個病人了。不,也不能說是他看死的,只能說,三戶人家請到他的時候,病人正好要升天。

  而我因為密集的定魂,所以不小心見證了這一事實。我用扇尖點了點屍體後,打開扇面拿放大鏡研究了下,離下個定魂對像還有一個小時,總算能歇一會兒。

  郎中的助手是一個小男孩,他把搓好的帕子遞給郎中。老郎中擦了擦手,用生平最遺憾的聲音告訴死者的娘子,她相公藥石無醫,已經往生,接著便是慣常的一片哭嚎。

  一天定五十七個魂,我發現我再軟的心腸,此時也變得鐵錚錚的,真該謝謝那個小蔣同學。

  不動聲色地退出親友團,鬼差的存在感很低,我真奇怪為什麼不直接讓鬼差變成隱形人呢?畢竟,和隱形的也沒什麼區別。記得下次遇到鬼頭大哥的時候,要和他探討一下這個問題。

  感覺到有視線落在我身上,我驚訝地回看,是那個小男孩,他不動聲色盯著我。

  「第三次。」他走到我身邊,開口說道,「我今天第三次看到你,你是誰?」

  這小孩定是EQ200的天才,過目不忘的神童,我這種存在感那麼低的人,他竟然也能記住。

  我笑笑,那又如何,他注定記不住我的臉和名字,我壞心地回答,「我叫白素貞。」是白蛇精哦,你這個小小的郎中學徒,許仙二代可要離我遠點。

  「你叫什麼?」他疑惑了,顯然沒有記住我的名字。

  我正得意著,讓你記性好,再好也沒用。

  可惜料錯一點,他記住了別的,雖然有些遲疑,「你是不是淮安城中給我妹妹饅頭的姐姐?我記得你的聲音。」

  我一驚,他是那個小男孩,難怪有點面熟,洗乾淨了還蠻清秀的嘛。儘管認出他,未免麻煩,我還是一律否認,「我不是,我不認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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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3:10 |顯示全部樓層
神童蘇毓

  永樂十年十月,淮安府清河縣爆發了小規模的傷寒疫病,縣上體質虛弱的,一旦調理不好,便越發病重,傳染給親戚友人,嚴重者則不幸病故。縣內從一開始的一日三個死者,變成一日十幾家,一時人人自危,街上杳無人煙。大夫則在各富裕人家奔走,連途徑的江湖郎中也被硬留了下來,給些窮人家看病。

  我暗歎一聲,小倩真是個烏鴉嘴!我這個可憐的,被鬼使惡整的鬼差,現在基本常駐於縣城,哪家哭喪便去哪家。

  這不,才一轉身,街尾的木屋中便是一陣的鬼哭狼嚎,我搖搖走,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倒也不慌不忙,反正街上就我一個。

  進屋前瞄了一眼門邊那矮矮的身影,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在說,又來了啊。

  我無聲地在心中回答,就是啊,這不就來了嘛。

  扇尖輕點死者,完成任務轉身走人。

  如此頻繁地出現在這小男孩面前,想讓他淡忘我都難。。

  聽他那郎中師傅叫他「小蘇」,怎麼聽都像女孩子的名字,儘管他長得的確太過俊秀,雌雄難辨。

  我感覺不出冷熱,從其他百姓的衣著來看,天氣已正式從熱轉涼,這傷寒疫病應該不久就會停止傳播了吧,我暗暗祈禱。

  「為何每次你一出現,這家就死人了?」一個稚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我轉身看他,那還不到我肩高的小孩,糾正道,「錯,是這家死人了,我才出現的。」

  小男孩歪頭思考其中的區別,眉毛老氣橫秋地擠在一塊。「我妹妹死時,你也在。為什麼?你是牛頭馬面?」

  雖然我不美,但也不至於牛頭馬面吧,再說了,鬼吏大人長得也是極為尋常的,沒什麼特異之處,感歎謠言誤人。

  「不是,我只是湊巧路過罷了。」

  他狡猾地一笑,「你果然是當時那個姐姐。」

  糟糕,一時不察,竟然著了這小子的道,我確無防人之心。不過他知道也沒甚關係。「那又如何,那天是丁師傅救了你?」丁師傅是指那江湖郎中。

  男孩點頭,「丁師傅是個好人,他收我為徒。」

  「嗯,有一技之長,他日就不會餓死。」

  「若早一刻遇到丁師傅就好了。」他眼圈微紅。

  我不知怎麼跟他解釋何謂命裡注定,再說我也是一知半解,只能作罷。

  「你叫什麼?」他記不住我的名字,不妨礙我記住他的。

  「我叫蘇毓。你呢?」

  蘇玉?有意思,連名字都很娘。

  不知怎地想起了蘇蓉蓉,我隨口答道,「敝人楚留香。」

  ××××

  想過不止一百次要去找那個鬼使小蔣嗆聲,讓他別那麼過分,但最終只是想想罷了,若我生前有這等勇氣,也不至於在同一個工作上窩了那麼久,畢竟本性難移,變成鬼差的我,膽子也沒大多少。

  一個月後,我恢復了以往的定魂數量,但一空下來,反而空虛得很。

  我漸漸瞭解小倩為何要找個凡人來暗戀,實在是明朝娛樂活動太少,日子太過無聊,於是要找個會動會跳的活物來觀察一番。這好比是寵物,然而又能免得餵食打理。

  她選擇了那個書生,而我就近選擇了蘇毓。

  他是我在這個年代唯一熟悉的活人,況且他眉清目秀,正在成長期,這時候的孩子本應最是有趣,天真過頭,爛漫有餘,他卻年少老成,聰明絕頂卻執拗倔強。

  江湖郎中丁師傅不再是江湖郎中,他在清河縣發現了商機,於是租了個小門面,開起了小醫館。來看病的,都是前一陣家裡犯傷寒的窮人家,有了老主顧,自然生意不愁,居然也紅火了一陣。

  在此期間,他收養的小小孩童,被送到街尾的破私塾,從《三字經》開始他的學業,或者說來,應該是開始被欺負的日子才對。

  瞧,這不是又被人打了!四個七八歲的孩童圍著他是一陣的拳打腳踢,誰叫他一臉嚴肅,還不屑於跟人家玩鬧,這不就是找抽。

  我坐在對面茶社,看過去自是一清二楚,路人則當是孩童玩鬧打架,也沒人去勸阻,這蘇毓結結實實挨了一頓打,臉上鼻青眼腫,基本看不到原樣,幸好他家是開醫館的,否則醫治不好就毀容了。

  丁大夫到底行走江湖多年,自然知道這孩子定是被欺負的份,不是去惹事招來的,幫他處理了下傷口,也沒多責罰他。

  蘇毓卻一個人坐在牆角,似在面壁,我走近些,才發覺他在背《三字經》,「……教不嚴,師之惰。子不學,非所宜。幼不學,老何為。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為人子,方少時。親師友,習禮儀。香九齡,能溫席。孝於親,所當執。融四歲,能讓梨。弟於長,宜先知。首孝弟,次見聞。知某數,識某文。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萬。三才者,天地人。三光者,日月星。三綱者,君臣義。父子親,夫婦順。曰春夏,曰秋冬。此四時,運不窮……」

  聽他背了一陣,還蠻有章法的,我奇怪地打斷,「你不是沒上幾堂課嗎,學那麼多了?」

  他不滿於我打擾他,只是咧著傷痛的嘴說,「大毛他們學的,他們入學比我早,學的比我多。」

  「那你怎麼會背那麼多?」

  「我聽先生給他們讀過幾次。」

  我看他的眼神中閃耀著兩個大字「天才」,聽幾遍就會背,可見資質異常,難怪能一次又一次記住我。但他自己毫無察覺,畢竟他剛讀書沒多久,以為別的孩子也都是這樣。

  「你知道這些句子是什麼意思嗎?」

  他搖頭,「先生還沒講過。」

  「那你瞎背啥?」明顯的死記硬背。

  「我不想落在他們後面。」他們當然指的是對他報以小拳的那一小搓人,還挺要強的。

  我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豬頭臉,「痛嗎?」

  他痛得齜牙咧嘴,「你在對面得勝茶館見著我挨打的,是不?」

  原來他看見我了。「是啊,你被打得好慘。」

  他欲言又止。

  「你想問,我為何不去救你?」

  他搖頭,「我知道,你救不了我,否則你那時早就救了我妹了。」

  難得他小小年紀,就懂得深明大義。

  「那個……」他抬頭看我,眼神卻無法準確焦距到我的雙眸上,「我看不清你,記不住你的名字。」

  我得意地笑,他終於承認他記不住我名字啦。在過去的幾周,他還在不斷問我名字,從張曼玉到居里夫人,千奇百怪的答案,我都給上癮了。

  他接著來一句,「那你到底是什麼妖怪變的?兔子?豬?還是老鼠?」

  笑容僵硬在我臉上

      「或者……」他歪著頭,裝天真,而且裝的很假,「你是鬼?需要我燒香餵食你嗎?」

  不過他並不期許我的響應,繼續背起他的《三字經》,嘴角的一絲笑容告訴我,他絕對是故意的,誰讓我當時不救他來著,這小子記恨著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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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3:25 |顯示全部樓層
鬼差林城

  其實蘇毓所說的「鬼」倒是不中亦不遠矣,死魂原本就與現世所道的「鬼」同出本家。

  關於香燭一說,我覺得有趣,便請教鬼頭大哥,他聽後憤慨地強調,「根本無愛好香燭的死魂,電影拍出來的鬼對著香燭吸啊吸的,搞得我們像吸白粉的,這是詆毀,這是醜化,這是誹謗,我要告去……」他一時沒想到該告哪裡,順口便說,「我要告去消協。」

  真正牛頭不對馬嘴,我笑噴。

  算起來,我已當鬼差半年有餘,無風無浪地過了實習期,看著蘇毓小弟弟滿十歲。原先他身材發育不良,還以為他七八歲來著。他最近在課堂上屢屢有突出表現,這小天才終於發現自己的鶴立雞群了。

  在我生前,我一路平安長大,過於平凡的樣貌,讓我既得不到旁人的注意,也同時免去了不少麻煩,比如,我從來不知道性騷擾是何種東西?也不知道何為SM?所以我看著今日扇面上的死因,有些後怕。

  「性虐而死。」

  這是什麼死法?為了壯膽,我拉了小倩一起去,其實收一個兩個倒是也無所謂,我還不至於那麼膽小,但連著一排都是同一個死因,讓我覺得背後都涼颼颼的。

  我又不像某些鬼差那樣,有窺私慾,正對下懷,比如鬼差林城。

  聽小倩說起他時,是滿臉厭惡。

  他已當鬼差三十餘年,算是鬼差界的前輩,且是最有希望做足一百年的人選。因為他有個怪癖,即窺視,足可打發百年漫長的寂寞。無論是煙花之地還是大戶人家的寢室澡堂,反正是哪裡最齷齪,哪裡就有他,早在地府以此出名了。

  我和他有一面之緣,前一陣山西境內有個小規模的暴動,似乎是與私鹽販賣有關,總之結果就是死了百來號人。

  於是各路鬼差集結了五六個在那,嫻淑不在,小倩指著那個青色大褂的男人,「他就是林城。」我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很冷淡的人,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和小倩灌輸給我的噁心變態的形象有很大區別,可能這就叫人不可貌相。

  這次定魂地點是一個王府,果然是集奢華與糜爛的地方,我沒有早去,怕看著噁心,雖然小倩躍躍欲試,但當她看到那一具具屍體時,也不免想吐又吐不出。全是小男孩,被丟棄在王府草屋中,可能還等人收斂。全裸的身上青青紫紫,下體一片狼藉,有的脖子上有勒痕,有的身上有刀傷,這是致死原因。

  我草草定完魂就走出草屋,再看下去非留下心理陰影不可。走出草屋才發現,小倩旁邊站了個人,是林城,雖然他樣貌沒辦法讓我留下很深的印象,但是青色大褂還是滿富特色的。

  小倩不掩厭惡地看他一眼,向我打了個定魂的手勢,即扇尖輕點,就走了。她急著去定魂。

  我和林城大眼瞪小眼,不知該說些什麼,等我回過神,已經被他拉到一家茶館去了。

  他抿了口茶,閒話幾句天氣後,便直奔主題。「以前這種虐殺的定魂,都是交給我的。」

  我呆怔,該說什麼呢?說不好意思,搶了屬於你的工作?「你知道的吧,鬼使小蔣,他看我不順眼,所以我最近都接死因離奇的定魂。」

  比如滿門抄斬,看著一群頭顱滾來滾去,比如凌遲處死,不就是個血人嘛,再比如這次的虐殺,反正有多噁心,就找我定魂。

  難得他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小蔣他跟別人打賭了,賭你總有一天會去交界處向他抗議。」

  我乍舌,「我能問那個別人是誰嗎?」

  「是個鬼頭,姓吳吧。」他招來小二,又點了幾份菜。

  我就知道,是鬼頭大哥幹的好事,不禁感歎老實人到哪都受人欺負。

  不知道該不該問,但既然要了酒菜,就不是一時半刻可走人的,我索性豁出去了,「你為什麼喜歡……看別人那個?」

  他收住笑意,吐出個數字,「八十七個。」

  我不明所以。

  「這個王爺,喜歡虐待孌童,今個他還找了有這種變態習慣的地方土紳一起虐殺,加上今日被他虐殺的,一共八十七個孩子。」他眼神變得陰冷。「我看著他們被蹂躪折磨。」

  天啊,那王爺!世上竟還有這麼滅絕人性的人。

  「可是,」他苦笑,話鋒一轉,「沒有一個是他親自動手殺的,他甚至不下命令,他手下自會去結束孩子的性命。」

  「那是說,」我有點明白了,「他到了枉死城,不用接受審判?」

  做了這麼些日子鬼差,對於這種惡人,已不像生前那樣暗暗詛咒「天理循環,報應不爽。」而是真的有報應,真的有審判。

  「虐待還是要審判,可是殺人的罪,落不到他頭上。」他補充一句,「這個王爺,雖然不知道阿鼻地獄,不清楚枉死城,或者他只是不屑於親自殺人,但他的確不知不覺逃過重罪。」

  不會吧,那也太不公平了。

  「我不會讓他逃脫的,」他眼眸落在遠處,「八十七個,我給記著呢,等到他有朝一日入枉死城,我認識的判官會通知我,屆時我即可以證明他的罪孽。」

  原來他老是在這些地方出沒是有原因的。「林大哥,」他看上去有二十七,「你生前是做什麼的?」

  「香港督察,在掃黃組和反黑組待過。」

  我心道,原來如此,他其實真應該去做判官。

  我把我我的想法告訴他,他臉上變輕鬆了些,「我一直在申請中。」

  雖然我不清楚林城為什麼會跟我談那麼多,可能他以前也和別人說過,但在謠言四起的地府,要一個個解釋,也恁地麻煩,所以對他心存誤解的鬼官還是不少。

  之後,林城就時不時地找我喝酒,也不是故意的,是那個王爺又惹事了,還好是一個兩個,再來那麼一批虐死的話,改明兒我也要到判官那裡去打個招呼,讓他們在審判之前先讓我踢那死王爺幾腳。

  ××××

  雖然偶爾去定些鮮血直流,滿目瘡痍的魂,但我不再想著去找那小蔣理論。

  哼,讓你拿我做賭注,我偏偏就不去找你,讓你輸個夠本。

  甚至最近地府我也懶得回去,跑來跑去嫌麻煩,萬一去地府的酒樓,還要浪費法力,還不如拿著一兩銀子,天天在客棧打尖,順便修習修習法術。

  蘇毓則勤學苦練,大約是先生的鼓勵給了他莫大動力,我就是站在他旁邊,他也不理我一下,天天在那「之乎者也」,讀書讀得不亦樂乎。雖然偶爾還是被暴打一通,但他自覺在課業上高人一等,反而用鄙視的眼光看那些打他的比他還小的孩子,自然還是招來另一頓暴打。

  個傻孩子,我感歎,繼續趴在茶館樓台上俯視。

  小倩說我這段時間的萎靡不振是職業倦怠期,因為換新工作,新鮮期現在也過了,日復一日,倦怠感就來了。

  我想,這下可真糟,我還有九十九年要做,難不成一直就倦怠來著?

  為了讓我振作精神,小倩說今天來找我,說是要去個好地方。

  「什麼地方?」我問她。

  「我說七七啊,你也是太沒好奇心了,別的鬼差一來,可是都要去那參觀的。」她一臉神秘。

  「那是哪兒?」打什麼啞謎?

  她帶我瞬間轉移,我迷迷糊糊便和她來到一座高牆邊。那紅色的高牆,那黃色的瓦片,還有那巍峨的氣勢。

  我突然明白她說的那是哪兒了?

  這不是我幾次來京城,定斬首,定凌遲,都只是遠遠看著,沒想過進去的……皇宮大內!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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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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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3:40 |顯示全部樓層
太監康熙

  幾次來京城,即南京,從未想過去逛逛皇城,不是不對它感興趣,只是每次看到大門那重重把守,嚴密封鎖,總會讓我覺得那是個神聖的地方,不是我這種小人物能進去的。

  事實也是如此,皇城中的巡邏兵很多,我和小倩東躲西藏不斷瞬間轉移,「怎麼今天到處都是些死太監。」

  「要不咱們入夜以後來,也隱蔽一些。」倒不是怕別的,只怕法力用盡,結果在這被逮,那就搞笑了,不知屆時是何鬼官來劫獄救我們。

  「皇城當然是白天看著才巍峨雄壯,晚上烏漆抹黑的,看什麼去?」說著,又是瞬間轉移,躲過了個來御花園遊園的宮妃。

  御花園的景色的確是不錯,終歸還是小了點,走兩圈就差不多了。

  「要不去御膳房,我倒是想吃吃御膳。」我較重口腹之慾,這幾乎是鬼差共同的樂趣了。

  「也好,那裡比較混亂,我以前去過。」拉過我,轉眼便到了御膳房。

  偷了些點心,我和小倩坐在御膳房的房頂上,吃了起來。

  「這棗泥核桃酥做得真是不錯。」小倩讚道。

  「你怎麼知道名字?」剛剛都放在盤子裡,看不出什麼吊牌之類的東西。

  「我猜的,有紅棗味,也有核桃味。」她又拿了塊點心,「這個好像是蜂蜜花生酥。」

  「我手上這個不知道是什麼,特別好吃。」皇帝的確舒服,御膳房裡那麼多人,大多只為他一人的口腹之慾,整日忙忙碌碌。「這可比現代的飯菜環保多了,而且每道工序,都嚴密衛生。」

  「那當然,這可是要掉腦袋的事。」 小倩意猶未盡,「改天我們再來。」

  「如果你們一直來的話,那御膳房的御廚可要哭死了。」一個小孩的聲音從我右邊傳來,嚇了我一跳,因為我左邊是小倩,右邊可沒人。

  轉頭一看,是個太監打扮的小孩,不知何時也坐在了屋頂上。

  「憑什麼你能吃,我們就不能吃?」小倩似乎認識這孩子,讓我鬆了口氣,應該同是鬼差吧。

  「我只是一樣吃一塊而已,照你們這種偷法,御廚的心血都被你們吃完了。」男孩手上抓了個雞腿,旁若無人地啃起來。

  我有點不好意思,覺得最近當鬼差,當得越來越往小偷方向發展了,都是被小倩給帶的。

  「小鬼,這是聶七七,新來半年多的鬼差,七七,這是常駐皇宮的小太監鬼差,你一定猜不到他前世是誰?」小倩詭笑。

  我搖頭,表示我猜不到,想也是,一天死那麼多人,我能猜到就成神了。「誰?」

  「大名鼎鼎的康熙皇帝,玄燁!」小倩隆重介紹,「不過我們都不叫他玄燁,一般都叫小鬼或小玄子。」

  我脫口而出,問了個異常愚蠢的問題,證明我智商忒低,「你認識小桂子嗎?」

  男孩笑開了,一本正經地回答,「認識,德妃那裡就有個小太監叫小桂子,但是人特蠢,一點都沒金庸書裡面的小桂子滑頭。」

  天哪,康熙還看金庸!

  「七七,你別看他年紀小,他在明朝已經混了十年了,準備待到朱棣遷都紫禁城為止,且只在宮廷定魂。」小倩再補充,「這可是看在他以前當過皇帝的份上,結果他憑著是個小孩,就打扮成太監,混得風生水起。」

  我歎為觀止,覺得這樣的大人物也當鬼差,真不容易,果然大隱隱於市。

  那孩子被我看得羞澀起來,「你不要以為我很厲害,其實我不是一個好皇帝。」

  我更喜歡他了,太謙虛了。

  一旁的小倩嗤笑起來,「七七,他真的不是一個好皇帝啦。」

  「為什麼?」雖然我歷史不是很好,但是經過眾多歷史劇的熏陶,也曉得康熙在清朝上舉足輕重的地位,更何況我還看過《鹿鼎記》,對裡面那個人性化的玄燁很是喜愛。

  「此康熙不是彼康熙來著。」小倩示意玄燁解釋。

  「康熙八年,我因鰲拜犯上作亂被逼宮,困於天牢十日後賜縊。」玄燁神色很平靜。「所以,我與你們歷史上的那個康熙皇帝,不是同一個人。」

  「怎麼會這樣?」

  「簡單說來呢?就是有好幾個空間在平行進行。」

  玄燁接口,「我來自另一個空間,歷史和你們的空間有相交,也有不同,比如我,就是個例外。」

  「不會吧?」

  「就是幾個空間平行,一個小小的蝴蝶效應,就會將空間分割,形成兩個獨立的異度空間。」小倩拍落黏在手上的點心屑。「這個很深奧,幸好不是我們管的,擺平幾個空間的交錯,是閻王的工作。」

  我乍舌於其中的錯綜複雜。

  「一切都掌握在閻王的檔案中啦。」

  真是長了大學問了,難怪每日有那麼多的死魂要處理。

  玄燁遙指北方,意思是說紫禁城,「那是我以前住的地方,我一直以為會被困死在那禁城之中,沒想到有朝一日我不僅能自如出入皇宮,還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永遠停在八歲童年。」

  「七七,你不知道,他有多舒服,皇宮中的死人畢竟少啊,多數是被關到天牢,或是拉出午門的,他可算是最清閒的鬼差了。」小倩忿忿不平,「這年頭,康熙迷真不少,他到哪都有優待。」

  「我一點也不清閒。」玄燁反駁,「我可是御書房三等太監,每天都要掃掃弄弄,大堆的工作都等著我吶。」

  小倩白了白眼。「那也是你自找的。」

  我傻笑,真是個親民的皇帝。

  「我還要飽讀經書。」說著,玄燁一本正經從袖口裡拿出本書,旁若無人地翻閱。

  我一看書名:《楚留香傳奇》。

  「從現代鬼差那裡淘來的吧,」小倩嚴重鄙視他。「七七,這小子已經通讀金庸,再戰古龍了。總而言之,就是整天不務正業。」

  我反而覺得,他在做的,是所有同齡孩童都會做的事,真實得可愛。

  ××××

  夜裡的皇城很安靜,特別安靜,好像一座死城。玄燁去做他的太監去了,他今晚的工作,就是掌一夜的燈。小倩覺得悶,也溜走了。

  我獨自坐在宮殿房樑上,想著這宮殿將於千年後不復存在,不禁感歎這六朝古都的坎坷命運。遇到了康熙玄燁後,讓我對鬼差這個職業越來越有感慨。對於玄燁來說,永遠的八歲,永遠的童年,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補償?他無法忘卻皇宮,因此而留在皇宮,卻更為自由。若能如此彌補生前的遺憾,那做鬼差反而成了一個優差。

  只是,小倩的遺憾是愛情,嫻淑的遺憾是婚姻,林城的遺憾是正義,玄燁的遺憾是童年,那我的遺憾是什麼呢?

  我,一個平凡至極的人,在那短暫的二十九年生命中,除了擔心家中老母外,我對自己還真的沒什麼要求,但那時,那灰飛煙滅的一刻,我死前的最後一秒,那隱約飄過心頭的失落,到底是什麼樣的遺願呢?

  我想不起來了……
一路好走,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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