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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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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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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3:54 |只看該作者
莫非妖孽

  自從做了鬼差後,我對自己樣貌如何變得越來越不在意,一來活人反正都看不清,二來眾鬼差的相貌皆平凡得可以,自也不用考慮如何去鶴立雞群。若要矮子裡面拔長子,只能越來越醜,恐怕很難越來越美。

  直到小倩對著蘇毓驚呼「這才是穿越必遇之美男!」時,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蘇毓和我一貫交往的朋友,無論是生前死後,都是不同的類型。

  我身邊的人,大都是和我一樣的人,不是那麼出色,不是那麼聰明,本著自知愚笨的本分,在那殘酷的社會上謀求生存的機會,永遠都不是鎂光燈下的大人物。

  可是蘇毓不同,他長得溫潤剔透,宜男宜女,精緻異常,何況他現今出口成章,能文能醫,不過短短兩年工夫,就成為這小縣城的風雲人物,廟會中觀音娘娘旁的童子,學堂上公認的神童。

  小倩知道蘇毓這號人物,已有一段時日,偶爾她問起我最近消失到哪裡時,我便直截了當回答,「去看我那小朋友,蘇毓。」

  連鬼頭大哥都知道蘇毓,知道他是那餓死女孩的哥哥,認為我是出於愧疚心理,因此便不再理會我。

  沒想到小倩第一次見到蘇毓,居然會驚為天人。

  我不由得嗤笑她,轉眼就忘了她那書生,再看到旁邊嫻淑害羞的樣子,不禁無語,都什麼鬼差啊,定力不足。

  林城則臉色不好,自從我向小倩和嫻淑解釋了對他的誤解,並介紹他們認識後,他對嫻淑一見鍾情,最近走得較近,他喜歡嫻淑的女人味十足,這實在是女鬼差中少有的。

  我曾問鬼頭大哥,「鬼差和鬼差能在一起嗎?」

  鬼頭大哥回道,「無所謂啊,反正鬧不出人命。」因為鬼差雖容貌身體有男女之別,但並無可能有後代。

  我唾棄他一聲,真粗俗。

  鬼頭大哥忙補充,「對他們的法術修行可能會有些阻礙罷了。」法術最講究心靜,靜不下來的躁動自然困難重重。

  此話稍後再提,且看這小倩遇到蘇毓,真的是像吃了興奮劑似地,趴在我專屬的茶館樓台上死死盯著正在上課的蘇毓。

  蘇毓已從原來的「初級班」,轉到「中級班」了,離開了原來的課堂,也告別了對他拳打腳踢的同窗,雖然偶爾在路上被堵到,照樣是一頓好打。

  不過誰都架不住他這樣的唸書法,聽了三遍的課文就能背誦,老師課堂上的講課他晚上能默默在床上小聲複述一遍,增強理解,下午則是一遍一遍地看書練字。

  他這是鼓足了勁要出人頭地的。

  前幾日,蘇毓午時剛出學堂兩條街,就被拖入小巷中,一頓猛打。我細數了一下,單單他那精緻的小臉就被直勾拳襲擊了十二次,幾秒鐘後基本上面目全非,幸虧他也並不怎麼重視這身皮相,我反而擔心他會來個腦震盪,變成白癡之類的。

  幸好平日被打多了,這小子也變得耐打得多。可這次卻是不僅被打了,還被關到街尾的小柴房中,大有不再放他出來的態勢。真是越來越有創意了。

  我移形到柴房中,看見蘇毓倒在廢柴堆上,臉上青青紫紫,嘴角扯破了,一絲血跡溢出,粗布衣裳下還不知有多少瘀青。

  「你在學堂上撲滅了他們的信心,他們當然會在肉體上蹂躪你。」不知道哪邊比較佔優。

  他努力撇撇嘴,「等我出去,他們就慘了。」

  憑什麼?憑他是周先生教書以來最得意的門生,簡直是手心上的寶。

  「有什麼可得意的?這不就是惡性循環嘛?」

  這個他也曉得,只是他年紀小性子倔,只會硬碰硬,還未磨礪成圓滑。

  「做人要懂得婉轉。」或玩轉?

  他檢查了自己的傷勢,「皮外傷罷了。」真是孩子,渾不知世事。虧得乞討的日子讓他瞭解到人間冷暖,才能發奮讀書,珍惜識字的機會。

  「我要出人頭地。」這詞他是從丁大夫那裡聽來的。

  「出人頭地有何用?」

  「何用?」他顯然覺得出人頭地是人生必然的目標,不需要原因。

  「考取功名,收取利祿?」

  「不。」他流露出一絲絲的軟弱,轉瞬即逝,「只要不再挨冷,不再挨餓,不再……挨拳頭。」窮苦人家的十二歲的孩子。

  然而無論如何,人生有目標,總歸是好的。

  「七七,你這個小朋友,未免也太粉雕玉琢了吧。」小倩不甘地回頭瞪我,「我的書生咋的就沒這種潛力吶?」

  「不過是個娃兒,我對他可沒你對書生的那種邪念。」我調侃她,兩年時間我們變得親近不少。

  「那叫邪念嗎?那是在他身上投注了我美好的憧憬。」

  還憧憬吶!這回嫻淑也笑了,「七七,蘇毓長得真好看,我在世那麼久,還沒見過比他更漂亮的男孩。」

  我一愣,被她們一說,感覺他難道是妖孽轉世?

  林城心中吃味,不懷好意地恐嚇,「小心變成那王爺的孌童,男孩還是不要那麼漂亮的好。」

  說起孌童,不由得想起那一具具屍體,我噁心欲吐。

  小倩顯然也心有餘悸,白了林城一眼,轉頭繼續看小美男,口中嘖嘖有聲,「這種啊,才是穿越必遇的美男,那麼溫文爾雅,那麼善良可敬,那麼天賦異稟,那麼……」

  我聽了幾個「那麼」就有點想笑,蘇毓是我見過最執拗,最驕傲,最自我,心機最深沉的小孩了,他變相地在課堂上打擊那些男孩早就不是一回兩回了,整天像個花公雞一樣,一天沒讓人誇他,他就渾身不舒服,琢磨著到處整人。

  不是陷害那些揍他的同窗,就是裝作無意地向先生打小報告,再來就是拿醫館裡的瀉藥去下藥,一刻不得消停。最恐怖的是,表面上還假裝他不過是文質彬彬的十二歲男孩。

  觀察了他兩年,我算是看出來了,這孩子已經被他的聰穎天賦給寵壞了、慣壞了。假以時日,殺人放火都不在話下,這報復心,不是一般二般的重。

  「小倩,什麼叫『穿越』啊?」這個新興名詞對於嫻淑來說,實在陌生。

  「『穿越』就是從我們死的那個二十一世紀,通過各種方式穿越時空,來到古代。」我解釋,「從你的角度來看,就是你從你那個時代,突然回到唐代的意思。」

  「那有什麼好?你們不是說,二十一世紀什麼都有嗎?」嫻淑時常聽我們描述二十一世紀,早就想下次就到那裡去定魂了。

  小倩沉痛地說,「什麼都有,就是沒有帥哥。有書為證,一旦穿越到古代,帥哥就會如雨後春筍,一個一個冒出來。」

  嫻淑不解,「只有古代有帥哥嗎?」

  「現代的帥哥,剛出生就被有心人士訂去了,所以只能往古代發展,而且古代帥哥特別好騙,隨便露兩手現代詩詞,就引上勾了。」小倩那個口水啊,快沿著樓台滴下去了。

  我不參與她那漫無邊際的幼稚言論,來了古代就知道,找帥哥可不是那麼容易的,飛越五湖四海,也不過遇到了一個蘇毓。況且,我來明朝可不是穿越來的,我這是工作出差。

  突然小倩興奮地拉我的手,「七七,你看,那男孩是不是在看我?」

  我轉頭看向對面的蘇毓,午膳時間,今早的課已經上完了,別的孩子魚貫而出,他卻站在窗台,疑惑地抬頭看小倩,或者說是在小倩和我之間游移。

  午後的陽光照到他白皙的臉龐上,散發柔和的光芒。這兩年,他身材抽高了不少,人也自信多了,和鹽城初遇的那個男孩不可同日而語。距離那麼遠,他聽不清我們的聲音,也搞不清楚,哪個才是一直纏著他的那個「妖怪」。

  我這才想起,我還從未對任何一個鬼差提過蘇毓真正的「天賦異稟」。這當說不當說,我還在猶豫。幸而他也就是看一會,接著就走了,小倩她們並沒有當作一回事,只當他抬頭觀察一下天氣罷了。

  我鬆了一口氣,雖然不知道鬼差被活人記住會怎麼樣,但想來不會是「盡忠職守」的一種表現。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

  丁師傅的小醫館門面不大,前後就兩間,由於床鋪不大,只能丁師傅一人睡裡間,蘇毓則睡在外間的木板上,這木板白天則是給病人躺的。我總覺得這不怎麼衛生,但古人哪裡懂得講究衛生,有的睡就不錯了。

  晚上為了省燈油錢,一般不點香燭,蘇毓不習慣早睡,就著單衣盤腿坐在木板上,天氣有些炎熱,他右手搖著蒲扇,閉目回想白天所學。丁師傅一心指望他考取功名,從不教他醫術,但白天就診時蘇毓就在一旁,久而久之,也學會了些「望聞問切」中除「切」以外的知識。丁師傅拿他沒辦法,雖不主動教,但他若有疑問,必盡心竭力解答,當他比親生兒子還親。

  我悄然坐在他身旁,準備嚇他一下。

  不料他卻突然低聲開口,「今天坐在富貴茶館二樓的,哪個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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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6:09 |只看該作者
飯團故事

  聽了他的問話,我知道他果然不能在眾鬼差之中,分辨出哪個是我。這雖是意料之中,但我還是頗有些失望,畢竟都纏了他兩年了。

  說是纏,也不算。

  只是像個旁觀者一樣,在旁邊注視著他,雖然我的注視有些高調,早已被他察覺。

  看他如何成長,如何活得精彩,活得有滋味,即便沒那麼精彩,只要是活著,能呼吸,能疼,能痛,也是好的,更何況,他活得那麼陰險狡詐,那麼狂妄自大。

  第一次在晚上出現,是一年半以前,那時沒從皇城裡回來幾天,我一直在思考,我的遺憾到底是什麼。後來我想通了,我的遺憾,就是寂寞。

  在我那二十九年的生命裡,除了和老母相依以外,我一直是寂寞孤獨的,極其的寂寞。那是迫不得已的寂寞,因為我不能引起別人接近的興趣,也沒有接近別人的勇氣,即便如此,我生前也沒有盡全力去改變自己,只是隨波逐流,浪費生命。

  在死前的最後一刻,我可能是後悔,後悔自己那麼懦弱,那麼自卑。

  因此我也要像其它鬼差一樣,通過這個職業,來彌補自己的遺憾,這才應該是我選擇鬼差的最終理由。

  蘇毓是個活人,他沒辦法瞬間移動,下一秒便消失在我眼前,他也不會百無聊賴,隨便打發時間,他很頑強地活著。於是我無恥地接近他,在無人時出現在他身邊,他被迫接受我的存在,雖然他不一定要理會我。

  剛開始,他的確不理我,只管默誦自己的課文,在腦中複習功課,我自在地來,默默地走。

  後來,他會在挨揍時和我聊聊天,想借此轉移注意力,不再覺得那麼痛,我也樂得和他東拉西扯,從那些孩子出拳的角度,到先生上課時的小動作,聊些有的沒的,在他進入夢鄉後,我便離開。

  有一次,我嘲笑他那麼容易被打,簡直就是個「沙包」,在詳細跟他解釋了何謂「沙包」後,他惱了,自尊心嚴重受創,第二天迂迴地向先生告了狀,自此走上了「成為惡魔」的不歸路。

  再後來,他會將第二天要如何惡整別人的點子先告訴我,我和他一起分析可行性,推演最完美的計劃,然後他再囑咐我,要記得看他的好戲。

  漸漸地,我和蘇毓之間有了一種微妙的聯繫,他是我三十一年在世時間中,唯一一個連續一年多天天見面的朋友,我也是唯一一個知道他有多惡劣的「人」。

  然而,他還是不知道我的模樣和姓名,在芸芸眾生中,若我不開口,他不會也不可能認出我。

  這讓我覺得有些悲哀。

  ××××

  「到底哪個是你?」蘇毓重問一次,這次他睜開眼睛。

  我也把腳盤在木板上,「你猜呢?」

  「反正一定不是那個死盯著我的。」他撇撇嘴。

  他居然能感受到小倩的目光,果然是太炙熱了。

  我露出一絲笑容,雖然他看不到,「嗯,我是坐在她對面的那個。」

  「你們『妖怪』還成幫結隊出來招搖。」

  由於我一直沒透露關於鬼差的分毫信息,所以蘇小朋友還是用最簡單,他最能理解的「妖怪」來定義我。

  我從來不置可否。「偶爾會一起喝茶。」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他忍不住追問。

  我沉默,裝作他沒問。

  他也不再多問了,只是臉上卻有些不快。

  「我同伴誇你漂亮。」應該說是極其漂亮,她簡直迷死了。

  他臉更黑了。

  男孩長得漂亮,也可算是紅顏禍水,導致他經常被同窗取笑。而這點讓他又愛又恨,因為偶爾美貌也能讓他逃過責罰,即使他還小,但天生優勢卻懂得充分發揮。

  不過他還沒有感覺到這容貌能給他帶來的真正威脅。

  「小心一點,沒事弄點泥巴在臉上,別老頂著一張臉在那裡招搖。」我好心提醒。

  他反問我,「你呢,你長得到底怎麼樣?」

  「不告訴你,反正你也看不到。」

  「是因為你長得像醜八怪,所以才不敢讓人看清吧。」

  「哼。」要是我再中他的激將法,那這兩年算是白混了。

  他見沒起作用,聳聳肩,繼續閉眼背書。

  我則縮在木板上,看著這小小斗室。古代的夜很安靜,多數人都早早入睡,街上也是一片漆黑,只剩打更的人巡邏走動。小倩在這時就受不了,每每躲回地府,寧願是昏黃天空,也好過如此寂靜。

  我卻很是喜歡,覺得很久很久都沒有那麼平靜了。

  「蘇毓。」

  「幹什麼?」

  「我以前有一次,我背書背不出,被老師……就是先生罰站在走廊。」

  「果然是蠢人,背書竟然會背不出。」

  我氣結,他也不過是個十二歲,最多小學五年級的小鬼而已。

  「是洋文,很難的!」我強調。

  「什麼洋文?」他感興趣了,只要是他不懂的,他都想弄懂。

  「那不是重點。」又開始模糊焦點了。「重點是,我獨自站在走廊,沒有一個人和我說話,其它同學下課了,也只是在我身邊走來走去。」

  他偏著頭,表示他在聽。

  自從他發現他永遠無法看清我的臉,索性就再也不面對我了。

  「這就好像,誰也看不見我,誰也沒發現我。」我深吸一口氣,「我被隔絕了。」

  我彷彿又看見,那個矮小黝黑的小學五年級女生,在走廊上六神無主,想得到同伴的一個眼神,卻發現沒有人注意她,她被遺忘在那個走廊上,罰站到放學,老師才終於想起她,讓她收拾書包回家。

  「我以前看過本書,書裡幾個孩子玩一個叫『水果籃子』的遊戲。在那個遊戲中,每個孩子都有一種水果當代號,有蘋果,有橘子,可是有一個孩子,大家都叫她『飯團』。『飯團』起初很開心,以為自己有名字了,可以參加遊戲。但開始玩遊戲後,她才發現,她是『飯團』,她不是水果,這個遊戲裡,誰也不會叫她的名字。」她坐在板凳上,傻傻等了很久,一如站在走廊的我。

  「你就是那個『飯團』?」他揣摩我的意有所指。

  我點頭,「嗯,我就是那個『飯團』。」當時看那本漫畫時,我哭了很久。而現在,我還是那個「飯團」,在活人眼中,我格格不入,跟隱形般的同樣被隔離了。

  我認真地告訴蘇毓,雖然他還小,可能並不懂十二歲的我的悲哀。

  「謝謝你,發現我這個『飯團』。」

  「不客氣,我很榮幸。」

  夜色中,蘇毓十二歲的眼眸,那刻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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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6:26 |只看該作者
化妝晚會

  在地府的鬼官每日都形色匆匆,工作不是很繁重,卻一板一眼,缺乏技術含量又沒多大樂趣,所以地府定期會舉行一些活動,比如棋牌比賽、聯誼舞會之類,來調劑「員工」生活。棋牌我是不行了,這種完全靠先天智力的比賽,看我生前的學歷就知道我會一敗塗地。至於舞會,我也沒什麼興趣參加,據鬼頭大哥描述,這是一項極其耗費法力的活動。

  地府舞會每月一次,每次都有一個主題,這次我被「舞會迷」白曉筱纏住,隨便怎麼樣也要捨命陪她一次,我這才瞭解到為什麼舞會耗費法力。

  本月主題是假面舞會,各種道具服飾都靠各人法術變換,舞會設在地府的中央廣場,屆時買票入場,門票上也會攝取一定法力。但最耗費法力的,還是容貌的改變。長期變幻形貌是相當耗費法力的法術,但是在限定時間內變幻,倒也無所謂,尤其是付了代價才能入場的舞會,誰不想漂漂亮亮的。

  鬼官中有回復成生前相貌的,不過更多的,是借鑒見過的美男美女的容貌,白曉筱曾經在同一個舞會上見過八個張曼玉,六個鞏俐和十個林青霞,可見二十世紀美女的影響力。古代四大美女的影響力也不凡,可惜我就是看到,也認不出。

  舞會分為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眾鬼官花枝招展,帶著面具自由邀舞,下個階段則是根據門票的數字,找到配對的另一方,摘下面具,對方不一定是異性,舞會的宗旨只是讓鬼官互相認識,交個朋友而已。

  白曉筱的法術修行一般,直接限制了她參加舞會的次數,我為此慶幸不已。說到法術修煉,我的法力倒是突飛猛進,這都是借助於每晚在蘇毓旁邊打坐的功勞,比起同輩的白曉筱、湯琪,應是高了不少。

  從曉筱的時裝雜誌上,我們各選了一套禮服,她的是紅色的露背低領,金色羽毛面具,身材變得前突後翹,我則是黑色的高腰束胸,包裹住一成不變的平板身材,白色天鵝絨面具。

  我們倆戴上面具後進場,我才發覺原來地府有那麼多鬼官,且多數身材完美,要高度有高度,要風度有風度。我並不怎麼會跳舞,但可能是因為戴著面具的緣故,總覺得多了層保護。

  白曉筱顯然對這種舞會已經游刃有餘,沒多久就拐得一位一米九零的男士去跳舞。我自得其樂地喝著飲料,欣賞舞池中的男男女女。

  「你好。」低沉的聲音入耳,我轉頭看來人。

  銀色面具,白色阿瑪尼西裝。

  「你好。」白曉筱曾評論,阿瑪尼基本是歷屆舞會男士的首選品牌,廉價而庸俗。

  「第一次來舞會?」他問。

  「嗯,看得出來?」

  「你看來有些緊張,」見我有些尷尬,他繼續說,「我也是第一次。」

  我猜想他和我差不多,該是沒來地府多久,因為舞會實在流行,沒參加過的都是新人。我回答,「我剛做了三年鬼差。」

  「三年也不算短了,你生前一定不是個愛熱鬧的人。」

  「不是不愛熱鬧,只是熱鬧不青睞我罷了。」

  他玩味了一會,發出邀請,「要不和我跳舞,咱們也熱鬧一下?」

  我失笑,「好啊。」將手交到他手中,進入舞池。

  我倆和周圍華麗的舞姿不同,只是簡單的慢三步。

  「到這裡才發現,原來阿瑪尼和民工工作服沒多大區別。」他自嘲道。

  我並不這麼認為,「民工並不代表廉價或庸俗,他們畢生勤懇。」比起在工作崗位上摸魚的白領,他們的汗水確實在創造價值。

  「對不起,我失言了。」他聲音嚴肅起來。

  我這才發現自己的老毛病又來了,「不好意思,是我太敏感了。」

  「你的鬼差工作還順利嗎?」

  「現在已經習慣了,比起以前工作謀生的種種無奈,鬼差的工作簡直就和度假一樣。」我打趣。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

  「在廠房裡貼標籤。」我描述,「就是在藥罐上纏上一圈標籤,要端正整齊。」

  「這工作聽上去滿技術的。」

  我當他開玩笑,「是啊,尋常人絕對做不來。」

  他低低笑出聲,聲線的確好聽,像大提琴般。

  「你呢,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對他也有些好奇。

  「政客。」他答道。

  我崇敬,就是翻來覆去都有理的政客?「好厲害。」

  「一般一般,混口飯罷了。」

  我也笑了。

  可能是面具讓我暢所欲言起來,難怪設計出假面舞會,的確有點意思。

  跳了一會,坐了一會,他突然問我,「你門票號碼是多少?」

  我掏出看了下,「八十二。」

  「巧了,」他也掏出他的,「我的也是八十二。」

  這也太巧了,我長那麼大,還沒和別人那麼有緣過,沒想到在地府倒是一償夙願。

  舞會的音樂關了,大家開始通過法術,尋找另一個同樣的號碼。

  白曉筱氣憤地拖了個小孩過來,沒好氣地對我抱怨,「這年頭,連孩子都來參加舞會。」顯然她的有緣人是個孩子。

  周圍人開始摘下面具,我看向面前的銀色面具,一鼓作氣摘下自己的面具。

  他看到我的樣貌明顯遲疑了一下,顯然沒想到我面具下的容貌是這樣的。

  我暗自對自己做鬼臉,告訴他,「這是我生前的樣子,我想了很久,還是覺得自己的臉,用著才踏實。」不管這容貌是不是很平凡,至少它在這世上獨一無二,我不用怕一揭面具,發現周圍人和我同一張臉。

  我相信,這滋味絕對不會太好。

  「沒想到我們想一塊去了。」他也摘下了面具,臉上映襯著笑容,劍眉星目,極有男人魅力的一張臉。

  我鬱悶,忍不住抱怨,憑什麼人家生前就是那麼豐神駿朗,這倒顯得我不改變容貌是自命清高,對不起觀眾了。

  好吧,我暗自承認,我的確自命清高。

  白曉筱找了一張她定魂那個年代的明星的臉,清純得很,此刻正小鳥依人地向我這邊蹭來,顯然目標是銀色面具。

  「帥哥,你的名字是什麼啊?」她插嘴。

  我一愣,倒是忘了問他名字。

  他答道,「席德,你們呢?」看向我們。

  「她叫七七,聶七七,我姓白,叫白曉筱,我們都是鬼差來著。」小妮子精神來了,活躍得很,「你呢,席大哥,你做什麼鬼官的?」

  「我啊,」他嘴角上揚,突然顯得詭秘得很,「我在中央地府工作,職位是地府事務總代理。」

  好長的名號,聽起來至少比我的鬼差強。「那是做什麼職務?」

  白曉筱卻聽成了個石頭人,「你難道是……」

  他解釋,「通俗來說,就是閻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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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慾望

  若說遇到閻王讓我大吃一驚的話,那玄燁的臉更是讓我說不出話來。原來和白曉筱配對的小孩就是玄燁,而他的臉,那眉目,那容顏,分明和蘇毓一模一樣。

  這又是唱的哪出?

  等我回過神,四圍已經擠滿鬼官。

  大部分是對席德好奇的,欲一睹其真面目。

  曾聽鬼頭大哥說過,在地府的鬼官十之八九沒有見過閻王,實在是他任期太久,久到大部分參加他就職典禮的老鬼官都去投胎去了。

  其中也不乏母性氾濫對玄燁那容貌感興趣的,確切來說,那應該是十三歲的蘇毓。

  「玄燁,你見過蘇毓?」雖是這麼問,但我想定是見過的。

  「見過,就是那小縣城裡的讀書郎嘛。」玄燁神情有些得意,顯然是早料到了會引起騷動。

  「你怎麼知道的?」那個東方的小縣城,有那麼出名嗎?

  「那是當然,」他拍掉一旁伸來摸他臉蛋的鹹豬手,「我可是在消息四通八達的京城。」

  「京城?」我不太明白蘇毓和那裡能扯上什麼關係,就算是皇上,也不至於無所不知。

  「剛開始我只是在朝堂上聽到,」他皺眉從包圍中擠出,太受關注讓他也開始不能適應。

  「淮安府府尹上報欽差,欽差再上報皇帝,說他們清河縣出了個神童。」

  神童?

  「據說有過目不忘之才,欽差私下尋訪民間,發現確屬事實。」

  記性好倒是真的。「因此你就去看看?」

  「不止如此,我還聽一個管事太監悄悄給向來好男色的谷王通報,此童長得天仙下凡似的,和尋常孌童有天壤之別。」

  谷王?孌童?那王爺!

  沒發現我驚異的神色,他擺擺手,「我飛過去一見之下,就借他臉皮來用用了。」

  腦中轉過千般念頭,沒有一個是好的預感,我匆匆道別,那廂卻瞄到那席德看著我,沒顧得上多想,就離開了舞會。

  對於蘇毓的容貌,我一直隱隱覺得擔心。並不是沒有見過長得漂亮的,在現代,環肥燕瘦的明星,比比皆是,但在古代不比現代,無人權的社會,有才色卻無財勢的,只能淪為被欺壓、操控、被搶奪的份,否則何來的紅顏薄命呢?這樣的環境,對於一個十三歲的少年來說,是極其不祥的預兆。但這麻煩來得那麼快,實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在地府中禁止使用瞬間移動,我花了不少時間,從中央廣場跑到地府與人間的交界處。

  正待通過,卻聽背後有那大提琴般的聲音冷冷響起。

  「聶七七,我以閻王的立場提醒你,不要妄圖做任何逾矩之事。」

  我回頭,不解地看向席德,他認為我想做什麼?

  他口氣緩和些道,「你走得匆忙,又是直奔人間,我略微能猜出些端倪。我以朋友的身份勸告你,對於人間世事,靜待事態發展是你唯一能做的。」

  他的警告只讓我更為慌亂,當我以最快速度回到明朝時,等待我的不是滿目瘡痍,而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在熟睡的蘇毓旁我看到了嫻淑,她手執扇子,正萬分抱歉地看著我。

  我心下頓時一沉,她是來定魂的。

  ××××

  清晨的街道,昏暗的晨光點點灑落,我拉著蘇毓不停歇地奔跑。他臉上混合著驚嚇與悲傷,六神無主,只能隨我倉皇逃離。

  丁師傅死了,在和官兵搏鬥中被砍死。

  當時,官兵一衝進醫館就要抓蘇毓,連解釋說明的機會都沒給,霸道蠻橫到讓丁師傅察覺不對勁,於是他在反抗中被砍死,拖了些許時間讓蘇毓逃命。

  我不知道心裡是否慶幸死的不是蘇毓,論親厚,丁師傅自然不及蘇毓,但同樣是條人命,況且我對他並不陌生,他是個老實人,從不多佔窮人家的診療費,不知有否有子嗣在故鄉,但對於蘇毓,他是當成親生兒子般,全心全意地栽培撫養。

  他是這炎涼世態中僅存的好人之一,大概是早就察覺到了些風聲,以他的資歷和經驗,自然知道蘇毓若是落到權貴人的手中,會是個怎樣的下場,這才拚死抵抗的吧。

  「我們……這是去哪?」他喘著氣問我,臉頰猶有淚痕。

  坦白說,我不知道。從來都沒有落荒而逃、亡命天涯的經驗,我怎麼知道該往哪裡去?

  「有通往城外的暗道嗎?」我問他。

  「我聽大寶說城牆西面有破損,他們經常從那裡溜出去玩。」

  感謝這個貧窮而多戰的年代,城牆永遠都是年久而失修。從一個小狗洞中,蘇毓逃出生天,至少暫時躲入叢林,如未被野獸抓住當飯吃的話,他能多存活一段時間。

  還能往哪裡逃呢?我在林中辨別不了方向,不敢再往深處走,於是拉他同坐在一塊大岩石上歇腳。

  「他們為什麼要抓我?」,這場災難來得太突如其來,他不明所以。

  「也許是因為某個性好孌童的王爺。」

  蘇毓從那些嘲笑他的孩子口中聽過「孌童」一詞,於是又問,「是為了我的容貌?」

  即使傾國傾城,也只能背負紅顏禍水的命運。

  「是我害死丁師傅的。」他的眼眶更紅了。

  我搖頭,「當然不是,」他不過是個孩子,「是權力、慾望。」

  「誰的權力?誰的慾望?」他咬牙切齒。

  知道是誰名誰又如何?「你想報復?」

  他默然,早熟的眼中第一次閃爍出冰冷。

  我笑他天真,「別傻了,民哪能與官鬥,何況你現在如何溫飽都有問題。」

  恐怕又得回到顛沛流離的乞丐生活。

  「難道就讓他們草菅人命?」

  「凡事量力而為。」目前的他報復成功的機率比地府出現晴天的幾率還小。

  「蘇毓,你還記得你娘親嗎?」為轉移話題,我問他。

  「記得,娘親很美,很寵我和妹妹。」

  「那你爹呢?」

  「爹很嚴肅,不太和我們閒話。」

  「他們過世了嗎?」

  他黯然點頭,「爹科舉後在朝為官,因得罪權貴,被陷害下獄。家中牽連倒不大,但畢竟家道中落,維持了沒多久,就分家了。我娘是三房,沒分得多少家產,在奔波中得了風寒,撒手人寰。」

  在古代,這類事屢見不鮮,我聽著也不覺得同情他。畢竟在這種人吃人的社會,要生存本身就是件難事。

  蘇毓要的也不是我的同情,對他而言,一年多的乞丐生活,早已讓他瞭解到人間冷暖,而今天的一切,更讓他渴望權利,妄圖報復。

  「我要考取功名。」

  進入官場,死得更快嗎?「你要行醫救人。」

  「行醫?」他轉頭看我,「為什麼?」

  為了你的小命著想,你還是遠離官場為妙。「丁師傅或許希望你繼承他衣缽。」

  他默然不語。嚴格來說,古人比看慣美國大片的現代人更容易拋棄不切實際的幻想,因為他們生存的環境從來都不允許幻想英雄主義的存在。

  「螻蟻尚且偷生,」我循循善誘,怕他小小年紀,就誤入歧途。「更何況,丁師傅把他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那又如何?我羽翼未豐,連師傅的皮毛都未學到。」

  我看著此時的蘇毓,這恐怕是他人生中第二個低谷,再一次的一無所有。

  十三歲的他已經和我一般高矮,按現代人來看,也有一米六零。

  不是怎麼高大威猛的肩膀上卻壓著重重的生活重擔,他才十三歲,臉龐猶顯稚氣。封建社會似乎永遠逼著窮孩子早熟,更何況是這種曲折不公的際遇,也難怪他憋著一股氣妄圖報復。

  「只要活著,就會有機會的。」我挖空心思想了半天,終於冒出這麼一句安慰。

  「不錯,會有機會的。」他的臉上,第一次染上嗜血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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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草綱目

  「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大太陽底下,這詩才能反應蘇毓的心情。

  他原本白皙俊俏的臉,現今塗上黑泥不說,還被曬得黑一塊,白一塊,跟個小花貓似的。一雙腳也因為走了太多路而起了很多水泡,挑掉水泡後漸漸變得血肉模糊。

  我不由感歎,古人真是太辛苦了,沒有交通設施的年代,簡直不是人過的,怎麼會有人還要穿越到古代呢?從清河縣,渡過黃河往西,途徑桃源、虹縣、靈壁,走了半年多,才剛走到鳳陽府,一路上風餐露宿自不在話下,奔波的勞累讓蘇毓更消瘦,似根竹竿,且愈發搖搖欲墜。

  看著比我高一個頭卻更為倔強的蘇毓,暗自搖頭。

  他也算號人物,剛滿十四歲,如此顛沛流離,至少應該學會屈服於現實吧,看他大爺放個碗在面前的架勢,哪有半點乞丐樣?若說十歲那會,他流落街頭還像模像樣,那這四年的咬文嚼字後,他的文人酸氣倒是學了個十乘十,板著冰塊臉,一副你愛給不給的樣子。

  「蘇毓,你這樣不行,今晚你又要餓肚子了。」

  「那又怎樣?」真拽。

  「你應該低著頭,裝淒慘,這樣人家才會給你銀子。」

  他別過頭,嫌我囉唆。

  「難不成,你還想吃樹皮?」那可憐的樹,他可憐的肚皮,不知哪邊更慘?

  他的肚子配合地咕嚕叫了下,昨天好歹有個髒包子,今日可是顆粒無收。

  「只是餬口罷了,繼續。」

  繼續什麼?我愣了下,才恍然看著手上的《本草綱目‧蟲部》,接著往下念,「九香蟲;氣味:鹹、溫、無毒。主治:膈脘滯氣,脾腎虧損,元陽不足。用九香蟲一兩(半生焙),車前子(微炒)、陳桔皮各四錢,白朮(焙)五錢,杜仲(酥炙)八錢,人研為末,加煉蜜做成丸子,如梧子大。每服一錢五分,以鹽開水或鹽酒磅下,早晚各服一次。」

  念完,停了半晌,看蘇毓垂下眼,暗記了一遍,再道,「有圖嗎?」老規矩,我手上的書本在他看來,是一片空白。

  「有,兩個觸角,六隻腳,有點像金龜子。」

  「知道了,繼續。」

  我認命地念下一個,不知道從何時起,我變成了蘇毓的唸書僮。

  剛從清河縣逃出那會,蘇毓不分晝夜走了三天三夜,腳上水泡浮腫一片。我在一旁看著,卻是半點忙也幫不上,一來我不是做醫生的料,二來他對於草藥原型也不甚清楚。丁師傅上山採藥都在他上課時候,他對於草藥原來長啥樣子,半點知識都沒有。

  萬般無奈下,我用法術變來一本該是一百年後才出現的《本草綱目》,對著書本細細研究。

  但我畢竟資質有限,對於醫學方面又只通了七竅,漸漸變成我照著書讀,他來分辨草藥。

  後來一路上,他假借各種名義,什麼走路煩悶無聊,又或分辨哪些草藥無毒來餬口等借口,誑我讀完《本草綱目‧草部》。等我回過神,發現他的陰謀時,已經讀到《本草綱目‧果部》了。

  算他狠,充分利用我的同情心。

  「蘇毓,你真的想學醫?」不讀書了?

  「你不是一直勸我完成丁師傅的遺願?」他斜睨我,只有這時,他的丹鳳眼才顯出幾分原有的清麗。

  「你變黑變醜了。」真是糟蹋。

  他笑了,敢情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那本書,還有多少頁剩下?」

  我翻了翻,「沒多少了。」

  「等我都記住了,我就去尋份差事。」

  「你能做什麼?」書生一個,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況且才十四歲稚齡。

  「我能做的事情多著。」他指指左邊的草堂,「他們讀的書,我都念過。」

  「你那麼小,哪能做先生。」當老師,他省省吧。

  他搖頭,「是做大富人家的書僮。」

  那倒是可以,「那不是把自己給賣了,指不定一賣二三十年的,出來都成老頭子了。」

  蘇毓一愣,在封建觀念中,奴婢能賣給主人家二三十年是件好事,最好賣斷終生,就一輩子有了依靠。他雖性子傲氣,但終究在世上浸染多時,或多或少也有些奴性思想。

  在我的觀念中,如此賣斷一生,對於資質平常的我,或是個好去處,但對於聰明絕頂的蘇毓,我竊以為是種糟蹋,越和他相處,越覺得他非池中之物,或許就因如此,才對他特別寬容。我開始思索,是不是對蘇毓太過望子成龍了?

  「若是做醫生郎中,此生便不再作另想。」歷來在古代,醫生地位就並不怎麼高,且有曆法規定,一旦從醫,便無法再從事其它職業。

  果然是思想觀念不同,在我這個現代人眼中,醫生一職可是肥缺。

  「濟世救人,也沒甚壞處。」多積累點功德,沒準能在地府還能謀個差事,到時我們就能共事了。我吐吐舌頭,居然已經想到蘇毓死後了,看來近來和他廝混太久,不務正業。

  「這世道有什麼可救的。」他冷諷。「還不是權勢壓人,能活下來的都是達官貴人。」

  又來了,總覺得這半年來的蘇毓,越變越冷漠,越變越孤僻,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叛逆期?

  「世上當然還是好人居多。」我昨日定魂的,就是個為救落水老人而死的年輕人。「你的醫術能造福很多人,救回他們的親人。」

  「說的你好像已經看到我救人了。」對於醫術,他並沒有對於學業的那種自信,畢竟他還未曾親手救過病人。

  那倒是沒有看到他救人,我只是希望以後定魂的,不是被他醫死的人就好。

  「你那麼聰明,一旦學成,定是個揚名四方的名醫,屆時什麼達官貴人,還不是要請你來幫他們看診,操控他們的生老病死。」

  說著無心,聽者有意,蘇毓認真開始考慮這個可能性。

  「蘇毓,我有事要走了。」也是時候回地府走走了。

  他抬頭看向我站的方向,「你還會回來嗎?」

  就是這種倔強又寂寞的眼神,讓我這半年都丟不下他,別說去地府了,就是去定魂也是速戰速決,就怕丟下他一個人孤單。

  我狠狠心,用法術將自己隱身,讓他再說不出挽留的話。

  蘇毓見我消失在空中,也並不驚訝。

  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用隱身術,陪著他而不用讀這讀那,倒也不錯。突然有點好奇,不曉得他獨處時是什麼樣子。

  我坐回剛剛的位置,細細觀察他的側面。

  蘇毓眉目有神,尤其睫毛很長,顴骨不高,鼻樑相當挺直,薄唇緊抿,略顯無情,此刻的他有些寂寞,歸咎到底,在這朝代,他再無其它親人或相熟的人。被隔離在人群之外的他,警惕地觀察著往來人群,如小獸般防備,這就是他沒讓我看到的一面嗎?

  對於十四歲的少年來說,他確實老成得過分。慢慢我才發現,這是古人的通病,辛勞過度造成早熟的孩子到處都是,他倒也不算是例外,尤其他要在外求生,為求存而掙扎,我不懷疑手無縛雞之力的他會拿起武器,這也是古代犯罪率奇高的原因。正如我今日定魂的,有五個是謀殺。

  古人平均壽命五十歲左右,很少長壽,實在是生活艱辛,意外叢生,要長命也難,我會看著蘇毓死去嗎?這個念頭震懾了我,很難想像他垂垂老矣,牙齒脫落的樣子,但想必還蠻有趣的。

  不過那還要多少年吶?

  半晌,我見蘇毓慢慢抬起長著細小粗繭的手,五指伸張,喃喃道,「操控生老病死。」嘴角揚起,竟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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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8:07 |只看該作者
師承鬼差

  我發現,雖沒辦法解決蘇毓的飯食問題,倒是能解決他的住宿問題。於是日日用一兩銀子租下「福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床由他睡,我則端坐一旁。

  剛一開始,他還不樂意,說是要打地鋪,在我費了幾番口舌,解釋清我根本就不需要睡眠以後,他這小大爺就踏踏實實地睡在了床上,每日睡得死沉死沉的,很是心安理得。

  自此打蛇棍上,我顯然沒有吸取《本草綱目》的教訓,這一縱容,他就順桿而上,越發差使起我來。

  他讓我做的另一件事,就是打探鳳陽縣中哪家醫館,最適合他做學徒。

  鳳陽城中除了個別小醫館以外,有五家大醫館,我用了幾天,晃東晃西查看,倒是發現各有千秋,即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城東張家醫館,張大夫年過五十,不再有餘力收徒弟,三個徒弟雖已出師,但技藝只繼承了五成,日漸門客稀少;城南王家醫館,王大夫醫術雖好,但收費昂貴,且從不收徒弟,怕青出於藍甚於藍;城中李家世襲醫術,只傳李家子孫,很久不收外徒了;城西吳家醫館,吳大夫收了兩個十餘歲的孩童為徒,平日卻不見他傳授醫術,兩個孩子多是打雜;城北韋家醫館義診最多,韋大夫濟世為懷,整日忙於為窮苦人家看病,沒空收徒弟。」

  總而言之,就是都不適合,在古代想找份工作,果然很難。

  蘇毓皺眉,也煩惱起來,看來鳳陽城未必有名醫可拜師。他會的,不是讀書,就是醫術。以他的經濟實力,是很難重返私塾,他日考取功名。唯有繼續從醫,至少這在我看來,比為奴為婢要好的多。

  客棧的牆壁薄,隔壁傳來呻吟聲,隨即人聲喧嘩,我和蘇毓出門查看,是隔壁的住客突然發了急診,性命垂危。他趴倒在地上,臉部神經抽勒,一手捂著心臟部位,虛汗直下,應是心臟病之類的疾病。

  蘇毓想上前把脈,我拉住他,小聲說,「他是心病,沒得救的。」再說了,別人也不會讓個小毛孩來救人。

  其實心臟病可以用心肺復甦,但我已看到一位鬼差站在旁邊候著,不過他並沒看到我。

  沒多久,住客就嚥氣了,鬼差定魂後閃身離去,住客的妻子趴在屍體上哭嚎,其情可悲。他們夫妻是路過鳳陽,可能是一路趕路太過勞累,才會病發的。

  再等下去,估計鬼吏也要來了,我示意蘇毓回房。

  剛關上房門,他便問我,「你怎麼知道他是心疾?」

  「他手捂著的地方是心臟。」我隨口回答,坐到桌旁倒了杯茶水。這茶水,蘇毓喝了等於沒喝,因為是用我的銀兩買的,不能進胃。

  「他捂的地方是心臟?」他奇道。

  我覺得他大驚小怪,「心臟在胸口偏左,你不知道嗎?」

  他還是瞪著我坐著的方向,瞪得古怪莫名。

  我的茶水在喉口嗆到了。

  我醒悟到,雖然在現代,這些人體結構不過是常識,可古代沒有解剖學,蘇毓小小年紀,怎懂得心臟位置。

  我是雞同鴨講了,難怪他聽不懂。

  「嗯,這是我們那邊的基本常識。」至於是哪邊?我不道明,這麼解釋要沒完沒了了。

  蘇毓一聲不響,默默思考著什麼,他坐在窗台下,月光灑在他背後,銀白的光暈,打亮了刻意造成的黝黑膚色。

  我則趴在桌旁,想像這茶水是酒。好想念地府的啤酒,要不用法術變一杯?

  當我還在掙扎著要不要浪費法術時,背光下,蘇毓的眼神卻越來越亮,神情越來越興奮。

  我擔憂地看著他,這孩子不會吃興奮劑、吸可卡因了吧。

  他嘴唇微動,很含糊地說了一句。

  「我想,我不需要再拜師學醫了。」

  ××××

  什麼叫不用拜師學醫?還不是靠我二十一世紀的醫學科技。

  當蘇毓發現我除了《本草綱目》以外,還知道其它醫學知識後,他就索性讓我教他醫術,日日照本宣科,從人體結構到各類脈象,反正他學習欲旺盛,要樣樣精通。

  在我教給他一些查來的把脈手法後,他竟開始初試身手,著手救人,第一批的對象就是久住在破廟的身患頑疾的乞丐,大大小小,老老少少,他挨個把脈診斷,望聞問切後暗自沉吟。

  我忍不住問他,「你診出什麼端倪沒?」

  他點頭,「可惜還不能肯定。我缺銀兩,沒法買藥草熬製給他們吃,這才能驗證我的推斷。」

  這也是,但若他真能診治他們,這些乞丐可就有救了。

  「人的脈象在寸關尺三部,脈應不浮不沉,和緩有力。」

  蘇毓將食指中指搭在另一隻手腕上,感覺自己的脈象。

  「常見脈象有二十八脈。」我細細解說了二十八種脈象後,便問他,「你是什麼脈?」

  「氣血不順,應是虛脈。」吃得那麼少,能不虛嗎?真懷疑他在減肥。

  「難怪臉色那麼差。」

  他往我坐的方向瞥一眼,無言地將手指搭上我的手腕,想看我的脈象。

  沒多時,他的臉色變得差。

  我自然明白原因,我是不可能有任何脈象的。

  「你為什麼沒有脈象?」

  「沒有就沒有羅。」他的手指搭在我手腕,別說觸感,我連基本的手指冷熱都毫無知覺,怎麼可能有脈搏。我早就是個死人了。

  「即使妖魔,也是狐蛇等所變,應有脈象,難道你的脈象不在手腕?」

  我故作輕鬆道,「沒有就沒有,你早知道我不是常人。」常人,即正常人。

  「難不成你真是鬼?」

  我搖頭,鬼就是死魂,我是鬼差,照鬼頭大哥說來,和低級死魂可是有很大差距的。

  他問不出個所以然,索性也不再糾結於這個話題。

  我倒反問他,「你不怕我害你?」在街尾巷聞中,鬼怪皆為吸人精血、魂魄之輩,我明顯是怪物中的怪物,精怪中的精怪。

  「不怕。」他眼中閃爍光芒,似是笑意。

  「哦?真的?」那是他對我的信任?

  「忘了我們怎麼認識的?世上沒那麼蠢笨的,給孩子吃饅頭的鬼怪。」

  我氣結,「那叫善良,好不好?」根本和蠢笨無關。

  他不在意地擺擺手,「況且就算是鬼怪,也是我一人的鬼怪?」充滿佔有慾的宣言,突然出自他口中,倨傲而自豪。

  「你一人的?」我心中怪怪的,啥時我有標籤了?

  「老天派給我的,獨一無二的,只幫我的鬼怪。」他咧開嘴笑了,笑靨絕美無比,襯著青澀的臉龐一片光明。此刻,他才像放下陰鬱的十四歲少年。

  我有些惶恐,那麼多形容詞,是指我嗎?我這個,只是因為寂寞,才賴在他身邊的鬼差?何時被他誤認為是上天特地派來幫他的使者?「我不是吧。」

  「你是。」蘇毓回憶,「剛流落街頭時,因為娘親的美貌,經常會惹很多事端,沒多久,娘就心力交瘁,病死了,後來妹妹餓死後,只剩我一人。可是,我遇見了你。」

  父母、兄妹、養父個個離他而去,對他而言,人世一片昏暗,從無公平可言。他所見的,多的是和他同樣年幼的乞丐孤兒,他們或是餓死,或是凍死,或是被打死,他曾以為他也會是這種命運。但他遇見了我,就好比灰姑娘遇見了仙女,他突然覺得自己和周圍的孩子不同了,命運賦予他幸運,而他的幸運就是遇見了我。」

  因為我的自私妄為,我的玩忽職守,利用他良好的記憶力和鬼差唯一的聲音漏洞,闖入他的人生,寄予了他原本不切實際的希望。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我的出現和他的命運緊緊相連,且深信不移。對我的期許,對身世的不平,不斷撕扯著他的慾望,叫囂復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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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8:20 |只看該作者
義診之約

  在穿越小說中,每每那些女主角能在眾人中鶴立雞群,我自以為,都是心理年齡在作祟,再加上十幾年的現代教育,自然與眾不同。在這荒蕪年代,沒有什麼比博學多識更引人注目了。

  不知從何時起,住在破廟中的乞丐漸漸開始相信那個古怪的,老是在他們脈搏上摸來摸去的小男孩。他們在商量後,湊足了錢,照著蘇毓的交代,去藥房買了幾包藥給病得尤其重的一個孩子。

  幾日後,那孩子明顯好轉了,燒也退了,人也不說胡話了,蘇毓醫治好了他生平第一個患者。孩子八歲,叫阿毛,沒有全名,三歲被惡徒欺侮,打折了右腿,簡單包紮後留下了長短腿的殘疾。

  這幾日,蘇毓一直坐在阿毛身邊,觀察他的情況。當他臉色變好,漸漸醒來時,蘇毓呆愣一會後站起來,俯視著阿毛那對他感激涕零的模樣。

  此時的他,不知心裡在想什麼,卻讓我覺得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阿毛醒了,我也大大鬆了口氣,真怕蘇毓誤人子弟,把人家孩子給耽誤了。幸虧天才加上勤奮的效果,古往今來都不會太差。

  沒多久,這個嘴上沒毛,身高剛到一米七的男孩居然也成了小有名氣的郎中。遠近的乞丐都知曉他的名聲,讓他來診治。病輕的,他便說些個需注意的地方,讓病人自行調理;病重的,他就口述藥方,讓病人籌錢去。

  幾天下來,我發現他看診時,竟沒帶半點一貫的倨傲,平淡無波得讓人心下琢磨不出,到底是死疾還是小病,開起藥方,用起藥來也是半點不猶豫。

  我奇怪,「你難道不怕開錯藥嗎?」

  他擦擦手,這表示他要休息了,今日不再看診。「開錯又如何?哪個大夫能保證不開錯?與其畏首畏尾,還不如照著自個心思來開。」

  「開錯不是就誤了人家?」他就不急的嗎?

  蘇毓眼神卻很清冷,「人貧命賤,除了我,他們難道還能指望別人來救嗎?」

  世態炎涼,除非是自個身子骨硬,否則就是病死的份。

  「若是救不活呢?」我猶不死心,追問。

  「那是他們的命數。」他並沒有醫者憐憫之心,可能那些病人對他而言,不過是實驗中的小白鼠。

  我很失望,我開始覺得在蘇毓身上,少了一些我想在他身上看到的東西,還是那東西根本就不曾存在過。

  我果然對他寄托過大,或許我也是一個隱藏的完美主義者。

  ××××

  「七七,你最近怎麼不去陪你的小朋友了?」小倩本月第四次在餓死酒樓中遇到了我,萬分驚訝,想當年我可以拋棄他們半年不見人影。

  我喝著餓死酒樓提供的香檳,不得不承認,對於鬼官來說,節省法力的天性的確是不可抗拒的。

  「他最近比較忙。」算一算,我已經月餘沒有出現在蘇毓面前了。

  自從那日發現他對於患者的心態後,我有些心涼,不自覺地疏遠他,對原本覺得自己教了個聰明徒弟的心態有些懷疑,或許我這個不屬於活人範疇之內的鬼差不應該頻繁打擾他的生活,過早教給他那些他應是循序漸進學習的醫學知識。

  若說半年以前是如膠似漆、形影不離的話,現在就是若即若離,偶爾報到一下。況且,他也很忙。

  「我的書生下月要參加科舉了。」小倩歎了口氣,

  「這不是好事嘛,求取功名可是他們頭等大事。」

  她對此並不抱希望,「他肯定會名落孫山。」

  「那麼悲觀?」

  小倩重重點了點頭,「他的文采不是一般的爛,此次能參加應試,全是托親戚舉薦。」

  那結果的確是很懸。

  「既然朝中有親戚,他應該可以買官。」對於這個朝代的當官制度,我略有耳聞。

  「只是遠房親戚,若真要買官,他家還沒那個實力。」

  我問出一直以來的疑惑,「那你為什麼喜歡他?」又沒有才,又沒有貌。

  她搖頭不語,既然她不願說,那我也不再多問。

  「你的小朋友在忙啥?」

  蘇毓嗎?「他去了家藥鋪當藥童。」不是普通的藥鋪,是鳳陽縣最大的一家。而他之所以能當上藥童,是因為他隨便掃了一眼,就將一面牆上所有抽屜的藥名和位置都記下了,比起原來那個手忙腳亂的藥童,他實在機靈太多。

  「藥童?看來他是決定要從醫了。」

  我搖頭,他只是想更清楚藥材藥性,醫術他都在我這裡學了。

  「小倩,我發覺在這亂世生存,難道真要有點心機?」

  「你指誰?」

  「蘇毓。」我告訴小倩,即使他過目不忘,也沒有如斯厲害,去見藥鋪店主之前,他讓我先打探,把那牆的藥名與位置細細轉述於他,讓他有十足把握。

  他的心機的確越發深沉,把我特殊身份也用了個十足。想到這,我心情更沉重了,他似乎真的把我當成救星了。

  「想蠻深遠的。」小倩不在意地笑了,「只有這樣,他才不會再被人欺負。」

  「我不覺得這是好事。」總想著,他不過才初中罷了,應該是摸爬打科的年紀。

  「人無完人,我的書生也有兩房妻妾了。」小倩喜歡喝可樂,半點不怕那甜膩。「一個時代的人,做一個時代的事。」

  小倩是我朋友中唯一一個知道我和蘇毓能語言交流的。她第一次知曉後,還特地跑去找她的書生聊天,結果被書生當成花癡,不屑一顧。幾次下來,書生竟再納一房小妾,以擺脫這個連面容都不清不楚的女人糾纏。

  真是讓人啼笑皆非。

  我想,蘇毓之所以能那麼快接受,應該是因為他妹妹的死,留給他太多疑惑不解。

  「小倩,大夫不是應該有仁者之心嗎?」

  小倩張大嘴笑我,「七七,你怎麼還那麼天真?」

  我一聽之下,極度鬱悶。

  「醫生不過是正常人,當然也有好有壞,有貪慾,有雜念。」她用酒杯敲我的頭,「你總不能指望所有醫生都無私奉獻,那這世界就大同了。」

  想想也是,是我太故步自封了,這麼大人了,還那麼理想化。

  「蘇毓只要醫術好,管他心裡是怎麼想的。」她一想就想到我在煩惱什麼,「你別總把蘇毓當成孩子,他一個行差踏錯,你就把責任攬在自己身上,覺得哪裡出了問題。一樣米養百樣人,你控制不了,只要他不害人就成。」

  我點頭,終於釋然。

  ××××

  初更時分,我回到客棧,

  蘇毓倒是半點沒受我來去不定的影響,在床上逕自酣睡。

  我坐到他床沿旁,看他臉朝內蜷縮著,不過月餘,他的身子似乎抽長了些。我的彆扭也鬧完了,現在才發現,原來自己是一彆扭,就躲得不見人影的性格。

  以前人緣不好,倒是沒什麼彆扭的機會。

  我想了半天,自言自語,「蘇毓,你不用做我想讓你做的大夫,做你自己就好。」

  半晌,床裡那邊傳來悶聲。

  「我,蘇毓,答應你,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之後,他也的確在有生之年履行了這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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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藥童

  「張大爺,這是你藥方上寫的生石亭脂一兩、生川烏頭一兩、無名異二兩。回去放在一起,碾磨成末,再用蔥白搗汁和藥做成丸子。每次服一錢,記得要空心服,配以淡茶加生蔥送下。」

  自從蘇毓來到藥鋪做藥童,藥鋪的生意漸漸好了許多。且不說他抓藥手腳麻利,從不出錯,他還能就著藥方,囑咐患者更多大夫不屑於交代的細節。當然他這麼做也是有意圖的,他對於每個來抓藥的患者,都藉機把脈,以此研究城中所有醫館大夫的醫術。

  畢竟書本上的知識還是死的,世上疑難雜症很多,因此經驗更為重要,什麼樣的病症配上什麼樣的體質,該配多大劑量的藥量,都需酌情處理。現在蘇毓乖乖窩在這藥鋪,就是打著這個小算盤。

  我不由感歎,這小子已經比我這個現代人,還要更奸詐許多。

  近日我基本駐紮在藥鋪之中,藥鋪開門做生意,自然不好攆客出門,再來我也不過就是佔領一個椅子方寸之地,掌事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蘇毓也不大來理睬我,對於源源不斷上門的患者,我瞧他是深感「老鼠掉在了米缸裡」,偷著樂。尤其是當他把脈後,發現藥方和他心中所計量的出入不大時,就更為得意了。

  這都什麼人呢?總覺得他在玩一個甚為感興趣的智力問答,越答到後面,他越是有信心。我怎麼就教了這麼個人精,假以時日,他該有多深沉的心機,不是把人都當猴耍了嗎?

  藥鋪老闆就是一鮮明例證,拿蘇毓當手心裡的寶,但凡他的薪資伙食補貼,都比同職位的其它夥計好的多,那些夥計自然恨得牙癢,尤其是被蘇毓頂替了職位的那個,卻又是無可奈何。而蘇毓對他們的態度,居然也是蔑視、輕視、無視,一點都不曉得尊重前輩,那些可都是大他七八歲的「大人」。

  我敢斷定,他必有一日因此而死於非命。

  蘇毓感覺到我的視線,對我的方向掃了一眼,嘴角掛著嘲諷的笑容。他匆匆取過張紙條,寫了個藥方,遞給我。

  「甘草二兩,蜜水灸過,加水二升,煮成一升半。每服五合,一天服兩次。」

  我查了一下甘草藥性,甘草湯?是去我的火嗎?

  ××××

  同樣是餓死酒樓,同樣和小倩對飲,這次卻還有第三者興沖沖地加入。

  「在聊什麼?」一旁有人落座。

  我一聽聲音,就知道是誰。

  「你好,我叫席德。」一張平凡的臉,若不是聲音特別,還真的會以為不過是尋常鬼差。什麼時候我也和蘇毓一般,對聲音如此敏感了?

  小倩並不清楚來龍去脈,以為席德是我新認識的鬼差,笑著打招呼,「你好,我叫聶小倩。」

  席德對這個名字沒什麼反應,明顯不是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人。

  「我們在聊明朝生存法則。」

  「哦?」他笑了,平凡的臉龐竟然也能散發柔和親近的氣質,「什麼法則?」

  「庸庸碌碌,隨波逐流。」小倩回答。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補充。

  「聽起來不是很樂觀。」

  「把握利用每個機會,踐踏著別人往上爬,憑借天賦藐視凡人,那是神,還是魔?」我自問自答,「那是魔。」

  我當然說的誇張了,蘇毓現在還沒到這個地步。但那個朝代位高權重的人呢?何嘗不是這麼爬上去的。

  「當然,封建主義社會是吃人的社會。」

  席德若有所思,「你們生存的世界不是吃人的社會嗎?」

  「當然不是,」小倩滔滔不絕地大大誇讚了社會主義社會一番,「活著的時候不覺得,咱們黨的光輝真的是照耀到咱每一個老百姓,人人如沐春風。」

  我倒是沒那麼深刻的感想,「我覺得比起明朝的百姓,我們太幸運了,即使還只是發展中國家。」

  沒有平等的社會很扭曲,人命如草芥。

  在我定魂的過程中,碰到的無頭冤案、錯案多得很,人命存亡只握在那些有權有勢的人手中。平樂縣有個地紳,三個兒子都是紈褲子弟,日日輪番調戲良家婦女,官府照樣不管不顧,幾次入公堂都是些替罪羔羊被問斬。林城大哥對他們是恨得牙癢癢的,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大兒子得結核病死了,在地府狠揍了他的死魂一頓才解氣。

  當時我問他,「難道當香港警察時,也是這麼對犯人濫用私刑?」

  他很遺憾地搖頭否認,「在香港,警察動手的話會遭到市民投訴。」於是緊接一句,「還是在地府打得痛快。」

  當然痛快,耗費法力讓那死魂痛得半死,卻沒有半點傷痕浮現,更讓他下手不知輕重,足足修理了兩個小時,哀號響徹枉死城。

  嫻淑跟著湊熱鬧,補了兩個耳刮子,她最恨壞女子閨譽的下流男人了。

  自此兩人含情脈脈,益發和樂美滿。

  「我生前是奴隸制社會,那時的人,光是生存就已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他回憶起往事,「早起,打獵,處理獵物,烤熟,之後就是休息,日復一日。」

  沒想到還有奴隸社會來的鬼官,小倩驚詫這地府真是奇人百出。「那你到了我們現代,一定第一時間發瘋。」

  我也是第一次遇到這麼遠古而來的死魂,不愧是任期千年的閻王,資歷就是比我們深。

  席德被小倩的誇張逗樂了,「是啊,我至今只能接受到唐朝。」

  所以這地府才從上到下,都唐裝素裹嗎?

  「聽說林城要跳槽當判官了。」鬼頭大哥前幾日就在哀歎,無端端又損失一個鬼差。

  「這事還懸著,過幾日面試了才看有沒有譜。」面試的是高級鬼頭。

  「那嫻淑不是孤單單在人間定魂了?」

  小倩答道,「這事還是她提議的,她覺得男人大丈夫,應該有自己的事業,若不是在地府必要為官,她沒準也不當鬼差,在家相夫教子了。」

  在地府有事業有家庭,我覺得這事當真怪異之極。

  席德覺得有趣,便打聽,「你說那要當判官的鬼差叫什麼?」

  「林城。」我回答,難不成他要舉薦一下,開個後門?

  他明白我的疑問,搖頭道,「這不是我職責範圍,我只是好奇罷了。」

  我雖大驚小怪,但其實這樣的情況在地府很常見,住在我房子旁邊的,便是個三口之家,男主人朱醒之是現代人,女主人顧諾言是清朝人,孩子莫墨十三歲,生前是個法官,三人過家家一般在一起,互相陪伴。

  小倩因好奇那莫墨,曾經雞婆地摸過去打聽,最後鎩羽而歸,原來那法官深具雄辯口才,生前就很難搞,死後更是個史上最強詞奪理的孩子,竟還樂在其中。

  在地府,鬼官都是為快樂而快樂,少有顧慮世俗眼光。

  我相信不久以後,林城和嫻淑就會成親,屆時必能看到一場古色古香的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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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8:50 |只看該作者
法定假日

  「今日放假一日。」

  凌晨打開扇子,我便看到這麼一句話,頓時有些茫然,完全沒有放假的喜悅,反而覺得,這年頭的日子,是越來越難打發了,連鬼差這種閒差,居然還有放假,簡直不知所謂。而且,到底還有多少福利和詭異制度,是我不知道的?改天要好好和鬼頭大哥交流交流。

  看向一旁的蘇毓,他已經被地府至高無上的法術給定格了,應是要這麼躺著一天。於是,我開始猜想這放假應該不是鬼差獨有的,而是整個地府天府都給休假了,那得多少人被定格,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法定假日?

  等了四年才有那麼一次法定假日,跟奧運會一樣,不知應是喜還是憂。

  昏暗中浮現出三個人影,是小倩、嫻淑和林城,「七七,就知道你在這裡發呆,今天要做的事情可多了,容不得你浪費時間。」

  做事?不是放假來著?

  我疑惑中想問清楚,小倩卻一聲歡呼撲到動彈不得的蘇毓身上,又是捏來,又是揉的,對他的俊臉進行了慘無人道的糟蹋,我不忍目睹。

  「小倩,快下來,這成何體統!」嫻淑小聲責問,上前拉扯她。

  「花癡。」林城唾棄。

  我也看不下去了,幫嫻淑拉她下來,人是下來了,巴掌還貼著那臉。

  「那個……小倩,你不是說趕時間的嗎?」沒轍了,我趕緊問那個吃豆腐吃得渾然忘我的人。

  她回頭,呆愣半分鐘後才回神,「對哦,今天是公休日。」

  我瀑布汗。

  「這是要去哪裡?」從明朝通向地府的路上,我問他們。

  「去地府調遣中心。」林城走在嫻淑旁,「我們要選定下次的工作地點和時間。」

  「下次?」我是不是在培訓班的時候又漏聽了些什麼?

  還是嫻淑好心,向我細細解釋,「鬼差每五年就要重新選擇一次工作地點和時間,你上任的鬼差幹了一年,就投胎去了,所以你是補他的空缺,現在你也做了四年,加上前任的一年,五年的時限到了,要換工作地點和時間了。」

  換?為什麼要換?我有點心慌,記掛著那定格著的蘇毓。

  「每五年就有一次休假,很多工作地點調動,時間調動,都是在這個時候選定的。」小倩補充。

  我躊躇著問他們,「那我能選繼續下去呆在明朝五年嗎?」

  「當然可以啦,」小倩攬住我,親熱異常,「太好了,你能陪我了。」而她呢,又能陪她的書生了。

  我轉向嫻淑,「嫻淑,你不繼續留在明朝嗎?」

  嫻淑搖頭,「城哥說明朝太封建保守,他希望我能到其它空間的現代去定魂,我也想去香港看看城哥工作過的地方。」

  果然是還未成親已經以夫為天了,我和小倩心有靈犀地偷笑,她總算打算去現代定魂了,就不知道看到現代女性的生活方式後,她會被嚇成怎麼樣。

  不經意瞄到路旁有個穿著龍袍的男子對我含笑點頭,似乎是認識我,我小聲問一旁的小倩。

  「他是誰?」

  「我們這批鬼差的鬼使小蔣,你不會沒見過吧?」嫻淑瞪著我。

  我這才恍然,原來就是那個和鬼頭大哥打賭後,每次我通過都躲在一旁閣樓上,等著我去找他的鬼使。本人果然長得獐頭鼠目,即使面貌平凡還莫名惹人厭惡,他是我在地府知道的第一個賭鬼,鬼頭大哥權充第二個。

  鬼使小蔣上前兩步,躬身拂袖,作謙卑狀,「百聞不如一見,你就是鬼差七七?」

  「你是鬼使小蔣?」我回他,雙方都是相見恨晚。

  「敝人正是蔣介石。」其實他隆起袖子的樣子讓我想到的是太監。

  我還孫中山呢,地府的人都愛拿名字開玩笑,因為在這裡,名字已經變成一個代號中的代號,全沒有一絲意義。

  果然他忽地一笑,「開玩笑的,其實我叫蔣蔣。」

  我咬牙,心下不禁懷疑他指的哪個才是玩笑,此人真是極度的不正經,眼神斜睨著我,配著那一身龍袍,那眼鼻朝天的架勢,還真有皇家驕傲跋扈的風範。

  「七七,別理他,他就叫小蔣。」小倩和他混得比較熟,一腳把他踢回原型,還是踢重點部位。他當然不會覺得任何疼痛,卻硬是摀住那裡直跳腳,逗得我和小倩都笑了出來,嫻淑臉上暈紅一片。

  「小倩幽魂,為啥你能叫聶小倩,敝人就不能是蔣介石吶?」

  小倩沒理會他,拉著我繼續往地府方向走,「別理他,咱們還要見他五年吶,現在關鍵的是去調遣中心,我怕晚了,就申請不到了。」

  「會申請不到?」以前有這種事情嗎?

  「明朝雖然不像唐朝盛世或者現代那麼搶手,但明朝初期還是個優差,這一向是先到先得的,如果這五年的鬼差人數滿了,就沒我們的份了。」小倩的神色有些嚴肅。

  我也暗自加快了腳步,琢磨著到底是小倩對她那書生依賴深,還是我對於蘇毓的不捨多?還是一旦和人世有所牽扯,總有一些是放不下的?

  鬼頭大哥和我提過,曾有個鬼差,母性很強,愛上一個嬰兒,默默守護在他身邊,直至他老死,親自陪他去投胎,並且用盡所有法術向天府祈求下輩子能在世間見他一面。至於最後天府有沒有達成她的祈求,鬼頭大哥也不清楚,安排命運之類的事情,向來都不是地府管的。

  ××××

  調遣中心果然是鬼差成群,當然還有其它職業,比如林城之類的判官,就提出只接黑社會的,或者只接貪污受賄、姦淫擄掠的,煞是有趣。鬼頭大哥也是第三次申請提升職位了,老是招聘跳槽率那麼高的鬼差職業,的確也沒啥意思,挺打擊信心的。

  我仔細填好申請表格,再三確認年號和空間號,而在「申請理由」那一欄,我猶豫了很久,才填上兩個字「蘇毓」,這是我唯一的理由,最誠實的理由。

  小倩那張理由寫的也是那書生的名字,據她說,審批的鬼官從來都不看理由的,只看提交時間,先到先得。

  聽到這,我趕緊把表格交了上去,生怕其它窗口的哪個鬼差比我早了幾秒。拜託,我還想看到蘇毓長大成人吶。

  結果在下午四點出來,沒有提交申請表格或申請沒被批准的鬼差,就按照哪裡有空缺哪裡補的原則,進行隨機分配。

  我們三個鬼差、一個判官準備在餓死酒樓等結果,到了酒樓才發現,那真是人山人海,擠都擠不進。酒樓的小二認識我,溜出來抱歉地對我說,「七七,不好意思,今天客人實在太多,老闆規定,只有真的餓死的死魂,才能進來消費。」

  我顯然和餓死一點關係都沒有,我們一行人也沒有,只能摸摸鼻子退出來,找個廣場打坐築「長城」去了。

  不知從何時起,地府開始流行搓麻將,而且越演越烈,基本上我是在第三批掃盲中被掃到才學會的,後來想想,四年地府生活,好歹也學習了點技能,心下也有些安慰,但即使學會了,牌技一般的我也不太上場,基本就是在旁下法術的。

  為了防止牌友用法術作弊,在麻將牌上要請第三方下一個禁止使用法術的法術,我就是專門負責這項工作的。我剛默默設下法術,鬼頭大哥就犯規被抓出來。他在地府待的時間雖然長,但一直疏於練習法術,且不斷揮霍法力。

  嫻淑也是因為輸多贏少,不太喜愛這項運動,就陪在林城旁,於是牌桌上再加了個湯琪。自從湯琪經歷了幾年的文化大革命後,完全變了個人,時而自高自大,時而謹小慎微,整個心理狀態偏差,連帶出牌也是飄忽不定,讓做他上家的鬼頭大哥摸不著頭腦。

  「曉筱,你這次申請什麼年代?」我問坐在鬼頭大哥旁邊的白曉筱。

  「我還是繼續下去,暫時沒有什麼年代特別想去的。」

  湯琪則不用問,自然還是混七〇年初的中國。

  麻將搓到一半,我的扇面上已顯示申請成功,嘴角上揚,看來還可陪蘇毓同學五年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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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9:06 |只看該作者
蘇家小妹

      明朝永樂年間。

  鳳陽城中有個小小藥童,他與尋常藥童不同,他抓藥迅速,也會看診,抽空還經常去破廟那裡為窮人義診。更奇怪的是,他雖衣著簡樸,薪資低微,卻能日日住在福來客棧的天字一號房,一住居然就住了三四年,不由讓外人覺得他與客棧老闆定是有何親戚關係,特別照顧。

  為此,客棧老闆錢老闆笑瞇瞇地搖頭,他只故弄玄虛,佛曰,不可說。

  我也苦笑,若不是以前曾有鬼差在五星級酒店一住經年的先例,我也不敢明目張膽逗留在一個縣城如此之久,久到連老闆都以為蘇毓是個深藏不露的世家子弟。

  「小蘇,又帶妹妹來買菜了?」菜場的張大娘招呼蘇毓,「今日的菜新鮮,大娘給你留了兩把。」說著,便抓了兩把菜要塞給他。

  「謝謝,張大媽。」他接過菜,放在我手中的竹籃裡,拿出錢袋付過銅板。

  這錢都是他當藥童攢下的,與我無關。

  正要離開,我冷不防被張大娘一把抓到手,「蘇家小妹啊,你幾歲了?」她瞇縫著眼,對著我的臉左打量右打量,還是茫然,忍不住想睜睜大再看時,我的手已經被蘇毓從張大娘的魔爪中抽了出來。

  「我家小妹十五了。」他代我回答。

  「十五了!」周圍的幾個大嬸都湊過來,「那該給她找個人家了。」

  「是啊,如今你們兄妹倆相依為命,長兄如父,你這個做兄長可要著緊你妹子的婚事,別給耽誤了。」

  「我看我家隔壁的二牛就不錯,為人實誠,下地時力氣也大,保你妹妹一輩子不用辛苦,嫁過去享福的。」

  「看你出的餿主意,人家蘇家也算是書香門第,她哥哥那麼有出息,怎能將妹子嫁給個種田的?我看還是胡員外的二公子好,聽說他們正要納妾,那可是大戶人家。」

  嫁給莊稼漢?做妾?我早已忍不住笑起來,反正周圍人也看不到。沒想到還能有榮幸讓人給我做媒,似乎又回到生前的相親時代。

  蘇毓皺眉,但仍好言謝絕,「我家小妹還未考慮此事,多謝你們關心。」

  「這怎麼行!」眾大嬸驚呼,「女兒家不能拖,一拖就給拖晚了,年歲一大,還能有什麼指望?」

  我笑的合不攏嘴,扯著蘇毓的衣角,悄悄對他說,「你就說我眼光高,要相個好的。」這總安全了吧,是我本人挑得很,嫁不出去也是活該。

  蘇毓順勢搖頭,歎道,「不瞞你們說,我家小妹心志高,非大戶人家不嫁,非正室不當,我也拿她沒辦法。」

  「這樣啊。」眾人訕訕離去,還有人小聲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癩蛤蟆?

  蘇毓不著痕跡拉我走開幾步後,立馬笑我,「癩蛤蟆,今晚想吃什麼?」一語雙關。

  我裝作聽不出他的調侃,只答道,「無所謂。」

  反正我又不圖溫飽,吃什麼都沒關係。

  「選相公也無所謂嗎?」他問的清晰,幾乎湊近我臉龐,「還是,你無人可嫁?」

  怎麼繞著又繞回來了?

  「當然不是無人可嫁,我們之中也有成親的。」比如林城和嫻淑。

  「那你會嗎?」他停下腳步,「成親,你會嗎?」

  他突兀地問我,我有些措手不及,在地府結婚?我從沒想過,也未遇到合適的鬼官。

  「也許,不過應該會等你先成親。」鬼官成親總是不緊不慢,但人間不同,往往光陰似箭,沒幾年就抱兩三個娃了。

  「我先成親嗎?」他從我手中接過竹籃走在前面,「那你慢慢等吧。」

  這兩年過的很快,不知從何時開始,他慢慢向旁人介紹我是他妹妹,沒有名字,只有「妹妹」這個虛構的關係。儘管他不厭其煩地介紹,人們還只是隱隱約約有那麼個「蘇家小妹」的印象而已。

  蘇毓在桌上擺上飯菜碗筷,簡單的一菜一湯,卻備上兩隻碗兩雙筷,似乎坐在飯桌上的這兩個,真是一家人,同根生。

  我喜歡這種感覺。

  蘇毓本來跟著丁師傅時,就學過些燒飯煮菜,搬入客棧後他便借了廚房解決伙食問題,都是些尋常清粥小菜,餬口而已。有一回我見他獨自吃飯,怪沒意思的,就作勢去搶他的菜,如此這般,飯桌上就多了一鬼。

  我夾了一口菜嘗,「好淡。」沒放鹽?

  「你不是說鹽對身體不好,我只放了少許。」他解釋,對於飯菜,他向來沒特別要求,只要比樹皮美味些就行。

  小小年紀就那麼會保養,真不知是算懂得享受人生,還是謹小慎微,沒嘗到美食樂趣。「那你多吃點吧。」

  他朝我的方向瞥一眼,不知從何處拿出罐醬菜,「要有滋有味,就吃這個吧。」遞給我時還一臉厭惡。

  「這很貴的。」古代的鹽很精貴,因此醬菜也不便宜。

  「對啊,花費我一月餉錢。」

  「浪費。」明明我自己都能花錢去買的,反正這醬菜也只有我愛吃。

  他嘴角上揚,笑的得意,「雖說我是住你的,但你還是吃我的,這才叫兩不相欠。」

  誰養誰?原來在他心中,還有桿天枰。

  我咬著筷子愣神,半年來他拖我去買菜時,總是將我護在身旁,再加上他的身高,真覺得是他在照顧我,甚至還莫名接到幾道嫉妒的目光。

  明明就是我在看護他,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即使幾年前他的身高就早已超過了我,論心智,似乎也稍稍比我成熟。或許是前世沒真正接觸過社會,我越來越覺得我不如他冷眼世故。

  「說真的,」他吃完放下筷子,開始收拾,「你未來夫婿應有什麼條件?」

  問這幹嘛?和他相處多年,他還是第一次問我這方面問題。

  「看看是否真要皇親國戚,還是達官貴人?抑或是什麼老虎精?龍怪蛇妖?」

  哪有那麼恐怖!誇張。

  未來老公?我生前曾無數次考慮過的問題,在死後卻從未想起過,「我以前……曾經想過,」那真的是很早很早以前,「那時也是有像今日菜場那些大嬸般的叔婆,總是為我介紹。」

  「後來呢?」

  「後來我拒絕了,他們就說我年紀大了,再拖下去就成剩女了。」

  「剩女?」他不解。

  「就是嫁不出去的意思,老姑婆。」

  他笑了,將碗筷放在一邊,專心聽我說。

  從何說起呢?活著的時候似乎人生只剩下那麼幾件事,工作結婚生子,其實真正是否快樂,我並未來得及去思考。而茫茫人海,人與人的隔膜很重,夾著名利、金錢、相貌等很多因素,不再是單純的一男一女,這些對他說,他也不一定明白,單是解釋一夫一妻制就要解釋上半天。

  「總而言之,我的要求很簡單,一心一意,一生一世。」到了地府,我才發現,原來要快樂,不一定真的要按部就班走完那個流程。

  說完,我才發現,何時這話題變得如此深入的?我瞪向罪魁禍首,那禍首卻早已不知神遊到哪個外層空間去了。

  ××××

  次日,流言再起。

  鳳陽城中有個蘇家小妹,她與尋常女子不同,她手腳勤快,卻奇醜無比,以致年方十五都不考慮嫁娶事宜。更奇怪的是,她卻有一位俊俏無匹的哥哥,日日與她同進同出,為她洗手作羹,不由讓外人覺得他們雖然很可能並無血緣關係,卻相依相伴,羨煞旁人。

  幾月之後,流言傳到我這,我才恍然,難怪長久無人再為我做媒。而那傳出謠言的始作俑者也早已無從追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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