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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大頭寶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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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十七]千年之殤(鬼差)[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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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9:20 |只看該作者
自立門戶

  「蘇大哥!」大街上,一女子驚喜地叫喚身旁經過的男子。

  十七歲的蘇毓,一身月白色長衫,黑布長靴,雖是簡單樸素,但在人群中卻很是引人注目,卻不再是幾年以前那種陰柔面相的撩人。一方面是年齡的見長,身材拔高許多,另一方面是被曬黑的膚色,也不再顯得像以前那麼俊美而少男人味。

  雖是被叫住,他卻只是閒閒地轉過半個身子,問道,「什麼事?」

  女子臉上羞紅一片,「那個……蘇大哥,你明天晚上有沒有空?」

  她是隔壁菜場顧大娘的女兒顧芬,年方十六,窮人家的孩子不比大戶人家,小小年紀就跟著娘親出來賣菜,對於她來說,在藥鋪謀事的藥童蘇毓一表人才,又有精湛醫術,是社會底層人群中的最理想夫婿。

  對哦,明天是七夕,七夕晚上邀約,很明顯的「暗示」啦。

  蘇毓佯做為難,「今晚師傅安排我在藥鋪守夜,恐怕沒空去了。」藥鋪裡有些珍貴藥材,夥計們會輪番守夜,睡在鋪中。

  顧芬小臉上堆滿黯淡之色,不止是失望於今晚他的無法赴約,更覺得自己以後恐怕沒有第二次邀約的勇氣,於是默默離去。

  「真無情,又拒絕了一顆少女心。」我幾步追上蘇毓。

  他直視前路,「我現今無心男女之事。」

  「高傲。」儘是問我的擇偶條件,卻口口聲聲說自己無心男女之事,兩面派!他大概是要到三十好幾,才會考慮這種「男女之事」。

  隨著他步入一家酒樓二樓的包房,包房中坐著的正是藥鋪的老闆鄒大沖。

  鄒老闆對於我的出現並沒有什麼異議,在他眼中,我估計就是一個莫名其妙,老是出現在藥鋪,不是蘇毓的姐姐就是蘇毓的妹妹的路人甲,可以自動忽略的那種。

  「鄒老闆。」蘇毓扶桌坐下,我自動自發坐在一旁,今日定魂都在凌晨,任務已經完成,聽說蘇毓有個「大計劃」,就跟來看看。

  「說吧,你找我談何事?」

  「鄒老闆,下個月我的用工期到期,我打算在街尾開醫館。」

  鄒老闆儘管是藥鋪的老闆,其實只是對於藥材在行,對於醫術是半點不懂,他也不是很瞧得起大夫。

  「這樣啊,就算你是我們這裡最得力的夥計,但你既然決定了要走,我也不會挽留。」鄒老闆抿口茶水,以為蘇毓拿喬,以辭職威脅他。

  「鄒老闆,我不是要您挽留,我是想和您合作。」

  「合作?」鄒老闆嘴巴張得很大,很難想像手下夥計會跟他的生意有聯繫。

  「不錯,我想開一家醫館,而這醫館內病人所有的藥方,都會指定到您藥鋪買藥。」

  「這很好啊。」生意越多自然越好。

  「但同樣的,我希望藥鋪也只能為我的藥方抓藥。」

  我看著他,他一定是瘋了……

  果然,鄒老闆覺得不可思議,「只為你的醫館抓藥?你是想我關門大吉嗎?」

  「當然不會,短期來看,可能醫館是借助藥鋪的百年名聲,但若醫館生意興隆的話,反而是讓藥鋪更加獨霸一方。」

  「你癡人做夢!」他的手不小心碰到茶杯,茶水濺出了一些。

  蘇毓搖頭,「鄒老闆無須今日答覆我,兩個月後的今天,我們再約於此,到時,鄒老闆再給我答案不遲。只是在這兩個月之中,我醫館的藥方,將決不會在貴藥鋪抓藥,蘇毓在此先行致歉,敬請見諒。」

  果然是宴無好宴,鄒老闆惱羞而去,留下一室冷清。

  蘇毓也不慌,隨手拂去檯面上的茶水,竟是顯得漫不經心,可見鄒老闆的反應早在他意料之中。

  我也不出聲,習慣性趴在窗台,看著夜色將近,收拾細軟回家的商販,看上去很忙很狼狽,但我喜歡這樣的真實,每一天的生活都被記錄在地府的檔案上。

  「你不問?」他重新沏了壺茶水,先前那壺涼了。

  問什麼?我指導蘇毓做這個,教他做那個的時日一去不復返,而今我只在旁看著他做這個、做那個,如同是看一部電視劇,而他長得人模人樣,倒也還賞心悅目。

  「你不問,是因為你在我旁邊,總能看到結局?」蘇毓果然是蘇毓,我不老不死地七年在他身邊,他自然也明白了幾分。

  其實說到底,我最多的,不過是時間罷了。

  「城東郭府尹的獨子已久病一年,城內城外所有的大夫都請遍了,還是沒有起色。」他將倒好茶的杯子遞給我。

  「就是你讓我前天晚上去看的那個男孩?」看看他是不是面色蠟黃,手指甲呈現灰色。

  「不錯。」

  「難道他們會來找你看病?」他是藥童,又不是大夫。

  「我只是猜測,狗急了總會跳牆的。」

  人家狗也是有尊嚴的,別老拿來做比喻。我放下茶杯,這茶總覺得不夠味,還是酒好。

  蘇毓瞥了一眼茶杯,招來小二,「拿一壺二窩頭。」

  還是他瞭解我。

  「你有把握治好?」問完就自我唾棄了一次,又問白癡問題,明知道他是不可能放過任何機遇,一定做好完全準備了。

  「只要他的確是面黃甲灰,我就有七成把握。」

  在太陽完全落下西山後,我和蘇毓一起走出酒樓。

  「今天沒什麼菜,我就啃個饅頭,你到掌櫃那裡叫菜吧。」自從他準備存錢創業,就經常饅頭度日,但要積攢那麼多錢並不容易,他偶爾也會去給大戶人家的旁系親戚或奴僕看病,收取一定診金。

  但真正的達官貴人,畢竟不會請個小藥童來看診,除非真的到了萬不得已。

  剛走出沒多久,幾個家僕打扮的人就從街尾遠遠追來,手裡提著燈籠,模樣急切。

  「請問這位是蘇毓蘇公子嗎?」為首的家丁恭敬地問道。

  蘇毓轉身打量了一下來人,露出一抹笑容,「在下蘇毓,請問何事?」

  「我家公子病急,我家郭大人派小人來,煩請蘇公子過府為我家公子看診。」說著,鞠躬作揖。

  「蘇毓不才,只是小小藥童,恐怕難當大任。」他說的自然,我在一旁聽得欲嘔,虛偽,虛偽,太虛偽了……

  「蘇公子雖是藥童,但一直以來都為鳳陽城中的窮苦老幼義診,診治好很多疑難雜症,醫術自是不在話下。請蘇公子念在我家大人薄面上,醫治我家公子。」

  「承蒙郭大人抬愛,那就麻煩幾位大哥帶路了。」

  「這位是?」那家丁剛發覺我的存在,一時琢磨不定我的身份。

  蘇毓拉過我,「這是舍妹,略通醫術,如不麻煩的話,讓她一起過去幫我可妥?」

  家丁怕的就是沒有大夫可請,現在管我到底是真的會醫術還是假的會醫術,多帶一個是一個,不再多問,就帶路走在前面了。

  「現在如你的意啦?」我小聲問他,目前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不答,嘴角卻悄悄上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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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9:32 |只看該作者
半仙作法

  郭大人的府邸不是城東最大的,但已經是氣派非凡。

  我隨著蘇毓進入府門後一路暢通,來到一個院落前,根據家僕的指示,這就是少爺的院落。

  剛邁進院落,就不知有什麼東西灑過來,蘇毓大步一跨擋在我面前,也擋住了來人。

  「天靈靈,地靈靈,妖魔鬼怪皆消靈。」一個奇裝異服的女子,在院落中拿著碗,邊跳著奇怪的舞蹈,邊灑著不知名的黑血。

  這不會是為人驅邪抓鬼的「大仙」吧……

  我覺得一滴隱形的汗從頭上滴下來,真是什麼都遇到了。這孩子被「跳大繩」的這麼治法,簡直就是草菅人命。

  蘇毓突然轉過身來,推搡著我出去,臉色有些蒼白驚惶。

  我奇怪。「你幹嘛推我?」

  一旁的家僕也有些莫名,「蘇公子,您還沒為我家公子把脈吶。」

  「我剛剛突感不適,今日多有不便。這樣吧,明日我必定親自登門拜訪,為你家公子把脈。」蘇毓嘴上說著不適,力氣倒是很大,我已被他推出門外了。

  「可蘇公子,我家公子昨晚發病,已經疼了一天一夜,所有大夫都束手無策,就等您來醫治,若是明日早上醫治,恐怕……」怕是已經早登極樂了。

  「不錯,蘇公子請留步。」身後傳來個渾厚的聲音,聽著就是個大人物,果然是郭大人本人。「蘇公子既然已經來到府上,就請趕快為犬子把脈吧。」

  蘇毓沒法,只能轉身看向來人。來人年近中年,身寬體胖,只是可能近日煩擾甚多,眉宇間很緊繃,看來他獨子情況不是很好。

  「郭大人的吩咐,小人不敢不從。」他低頭對一旁的我道,「小妹,這沒你什麼事了,快回去吧。」

  我?我不是就是來看戲的嗎?沒明白他的意思,總覺得他這異樣有點古里古怪、莫名其妙,他那月白色的長衫上,還有先前被灑到的血跡。

  等等……血跡?黑狗血?抓鬼?

  他不會是以為,那個什麼「大仙」的,會把我給抓走吧。

  雖然我名為鬼差,可也算是地府的一個小小官差,至少也算是一個半仙吧。我應該不會怕什麼狗血之類的東西。

  我倏地伸出手指,劃上他衣衫上的黑狗血,沒理會他抽了一口氣。嗯,手指不痛,沒什麼反應,我都已經忘記我上次有痛覺是什麼時候了。

  「大哥,你讓我留下幫你吧。」我伸伸手指,暗喻。「我不怕……累。」

  他既不可聞地鬆了口氣,從容重新回到他的臉龐,「既然如此,小人這就替令公子把脈。」

  我們幾步穿過院落,進入房門。房門裡面很是混亂,丫環、家僕擠做一堆,進進出出為痛苦的公子擦身抹汗。

  蘇毓坐在床沿把脈了許久時間,已有了幾分計量,再觀察了一下那小公子的病容,更有九成把握,便起身開始寫藥方。

  我早準備好紙,磨好了墨等著他。

  蘇毓將藥方交給郭大人,再拉他到一旁細細囑咐。我則走出房間,滿懷興趣地看著院落中那位「大仙」和她的陣仗,還真的有幾分架勢。人家出來混的,也要講究個有腔有調,不是嗎?

  少頃,郭大人和蘇毓也走了出來,蘇毓發現我正在研究那「大仙」,狠狠向我的方向瞪眼。

  瞪我作甚?我可不怕這種江湖騙人的神棍,卻聽得一個尖銳的女聲響起,「郭大人,我方才在這院落中察覺出一縷妖氣。」

  妖氣?

  「妖氣?」郭大人臉色一板,「什麼妖氣,大仙可否明示?」

  那「大仙」眼神一轉,帶些狐媚的眼眸掃過蘇毓,掃過郭大人,落在我的身上,「就是這位姑娘身上,似乎有妖氣纏身。」

  我?不是吧?我要算,也只能算鬼,怎麼能算妖呢?

  蘇毓皺眉,「大仙是否弄錯了,我小妹自小和我相依為命,怎麼會有妖氣纏身。」說著,他就想拉我走出去。

  「這位公子請留步。」那「大仙」收起手上怪異的舞姿手勢,小碎步上前,「令妹雖是凡體,但印堂發黑,顯然是被鬼怪妖孽纏身,今日若我不見到,那也罷了,但現在既然見到了,本著我等仙人的慈悲為懷,不得不勸公子,若能早日驅邪避妖,令妹還能性命無憂。」

  印堂發黑?聽著她這話,我才臉色發黑吶,蘇毓的表情也很怪,都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能那麼清楚地看到我印堂發黑。

  況且看她那一身碎布衣裳,比我像妖孽得多吧。

  郭大人聽著似乎和他兒子無關,於是囑咐蘇毓,切不能把「大仙」的話當兒戲,就拿著藥方抓藥去了。

  「那大仙的意思是……」蘇毓忍著不耐,問道。

  「若不然如此,公子告訴奴家住處所在,奴家必擇日上門為公子與令妹驅邪。」幾聲奴家倒是嬌弱得很,難道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大感冤枉,無緣無故被人稱作「妖氣纏身」,簡直荒唐。

  「怎麼敢那麼勞煩大仙。」蘇毓還在作謙謙有禮狀,涵養果然比我好,不過他下一刻的舉動,完全出乎我的意料。

  他從作法的木桌上再取過一碗滿滿的黑狗血,二話不說往我衣服上灑下,一身的衣裳就此報銷在狗血裡了,幸虧我聞不到那騷臭氣味。

  「這樣,相信再厲害的妖孽也不敢近身了。」他對著呆愣的「大仙」作揖告辭,拉著我走了。

  可憐那「大仙」不知是心疼那黑狗血,還是心傷他的無情,據說在冷冽寒風中吹了許久,第二天也倒下了。

  ××××

  「你不去洗掉嗎?」蘇毓看我居然就打算穿著這血衣爬上床榻,忍無可忍終於開口。

  反正我也聞不到腥臭,感覺不到身上黏稠,我就是不洗了,你奈我何?我氣他無故潑我狗血,別人潑那倒也算了,但我好歹看他長大,算是他長輩,對他也有恩。

  「沒大沒小,那麼大碗狗血,很髒的。」就這麼撥上來,又不是潑水節。

  「大?小?」他嗤笑,「你是我妹妹,我的家人,當然比我小。」

  「那是權宜之計。」

  「我是當真的……」他搖頭苦笑,「即便你不需要我的保護。」

  保護?

  我突然想起了「白蛇傳」,許仙知曉白娘子是蛇精後,他大驚失色,他惶惶終日,早早忘卻了兩人曾經有的柔情蜜意、相濡以沫,多麼悲哀。而蘇毓卻能擋在我面前,擋住那狗血,他真的以為我會被「大仙」捉去。

  這不是白蛇傳,我不會被法海抓去,但我至少知道,蘇毓永遠不會是許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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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19:58 |只看該作者
職場騷擾

  「你真不換衣服?」蘇毓掩鼻等我。

  換什麼?我猶沉溺在感動中,沒反應過來,

  於是他一把拉過我,扯下我身上的衣服,我和他都定格了。本來就是夏日,單薄的衣料下,只有主腰和長褲,主腰的絲帶層層束縛在身後,勾勒出腰部曲線,上身卻平坦似男孩。

  這樣的我站在蘇毓面前,完全沒有女子成熟樣貌,不看我面容,只以為是個十三四歲的女娃。我心裡有些彆扭,明明心理年齡都三十好幾了,居然身形上還如此稚弱。

  可是在地府的女鬼官身形本來就如男孩,不存在波霸。

  蘇毓呆呆看著我的扁平身材,突地笑了,「你哪有妖精的狐媚相,分明是個孩子,我竟然還擔心你被那大仙……」被「大仙」給抓了。

  「我可沒說過我是妖精,只是你自己作如是想罷了。」

  他雙腿分開,拉我坐在他左腿,披上他的外衣,「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給我看見身子,可是要嫁我的。」

  嫁?我有些不安地挪動身子,卻發覺他的指尖無意間劃過我裸露的背部,勾著肩上的繩線。若不是衣衫晃動,憑我那遲鈍的五感,恐怕還沒發現。

  「蘇毓……那個……我無所謂,你不用負責的……」死都死了,還注重什麼名節。

  他一愣,大笑開來,「你還真以為我會看得上你這乾癟身材?」

  「就知道你開我玩笑來的。」我拉攏衣衫。

  「我剛發現,你雖無所不能,但也不過是個女孩。」他另一隻手撐著腦袋,擱在桌上,「和那些攔著我要和我同過七夕的小丫頭,沒啥兩樣。」

  不會吧,我可沒少女懷春,他拉著我,「明日他們熬好藥,我便要過府盯著那郭小公子病況進展,恐怕沒時間過節。今日你我提早過節行不?」

  「七夕節不是女孩子過的嗎?」好不容易有點男子氣概,幹嘛又來婆媽。

  他沒回答我,追問,「不行嗎?」

  「行啊。」這節我只在現代看別人過過,我也不知怎麼過的。「怎麼過?」

  「我有個要求。」他又問。

  「說。」

  「我想看你。」

  看?我傻住,「怎麼看?你怎麼可能看得到我?」

  蘇毓逼近我的臉,雙手從脖頸處撫上,即使沒有感覺,也隱約疑心身上定是起雞皮疙瘩了,總覺得他的手同我一般冰冷冰冷的。

  他手停在我臉頰上,我看著他放大的手滑過我的鼻子、雙唇、眼眸。

  「這樣看你。」

  空氣中首次流轉著陌生的氛圍,那個氛圍名為曖昧。

  ××××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性騷擾?」我這幾日仔細琢磨那個晚上發生的事,慢慢恍悟自己應該是被吃豆腐了。

  「性騷擾!」小倩驚呼。

  我被她嚇了一跳,才發現自己將所心中想的,不知不覺脫口而出了。

  「誰?誰騷擾你了?」小倩迅速盤算起我認識的男鬼官,第一眼掃上坐在嫻淑身旁的林城,「應該不是你。」

  林城的臉頓時黑了大半,被小倩的反應給氣到。

  「什麼叫性騷擾?」嫻淑茫然地問林城。

  林城安撫她,「你不用知道,是不好的事。你不是要去定魂嗎?快去吧。」

  嫻淑乖乖聽他的話離開後,林城才一臉嚴肅地問我,「告訴我,是哪個鬼官,我在枉死城還是有些朋友的,定能將他逮住。」

  小倩唯恐天下不亂地猜測,「七七認識的,只有幾個男鬼官,鬼頭大哥?應該不是,他太老了。」

  當然不是,我忙想解釋,「不是……」

  「難道是小蔣!」小倩又是一陣驚呼,蓋過我的聲音,引來餓死酒樓其它鬼官的不滿。

  林城跟著拍桌而起,「這不就是職場性騷擾?」小蔣是我們年代的鬼使,嚴格來說確實是我的上司。

  「天啊,地府竟然也會發生這種事。」小倩緊緊抱住我,勒我出不了聲,「七七,你忍了多久了?」

  「那小蔣之前參與賭博時,我就看出他本性不好,」林城拿出冊子開始錄口供,「七七,你告訴我,什麼時候發生的?在哪裡發生的?你除了口供之外,還有什麼具體的物證、人證,都一併告訴我。」

  然後呢?讓他帶著鬼官去逮捕什麼都不知道的小蔣,然後還跟他說,你可以保持緘默,但你說的每一句話將成為呈堂證供?

  我使勁推開小倩,對林城說,「沒有,小蔣沒有騷擾我。」轉過頭再對小倩說,「也沒有鬼官騷擾我。」

  騷擾我的,只是個活人,還是與我相處七年,實際年齡整整比我小了近二十年的蘇毓。可這話我不好意思說出口,想起他的手曾經在我的臉頰上流連,至今還隱約覺得臉似乎熱乎乎的。

  「那就是在人間了。」小倩反而冷靜下來,拉著林城坐下,「唉……七七,這事我也遇到過,到人間定魂的時候,常被人間的地痞無賴摸個屁股什麼的。」

  「是嗎?」還有這種事?我第一次聽她說。

  「不過反正女鬼差一沒胸部,二沒身材,三沒知覺,就當和牆壁親密接觸下就過去了。」

  如此說來……可能我也被摸過,但因為感覺遲鈍,所以才沒發現。

  「常有這事嗎?」林城倒上心了,「嫻淑也經常遇到?」

  小倩瞥他一眼,「男人……」,她搖頭,「沒有,你也知道嫻淑有多恪守禮教,她怎麼可能與男子如此接近,給他們揩油的機會?」

  林城鬆了口氣,「不過這點還是應該跟上級部門提出,要提上議事日程,採取手段改善女鬼差的工作環境才是。」

  我沒想到這事居然上升到了這麼高的層面。

  「七七,小倩,」林城走之前拍了拍我倆的肩膀,「你們放心,我回頭定會mail一封郵件給『閻王信箱』的。」

  我無語,林城做事就是雷厲風行。

  ××××

  三日後,地府出了個新的法例,如女鬼差在人間遭受不良事件,可將施暴者姓名生辰及事件始末提交中央地府。中央地府將會記錄在案,在其人過世之後提交枉死城相應判官,成為審判依據之一。

  不就摸個屁股,至於嗎?地府實在太為員工考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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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0:15 |只看該作者
無往不利

  蘇毓的醫館開張了,取名「回春堂」。這種沒有創意的名字,當然是我取的,取自「妙手回春」。

  隨著郭大人家中公子的逐漸康復,醫館的生意也越來越好,演變到了門庭若市的地步。三個月後,醫館和鄒老闆的藥鋪正式合作,幾乎壟斷了丹陽城中其它醫館、藥鋪的所有生意。

  「如果這個時代有《壟斷法》,蘇毓一定第一個上被告席。」我在路邊買了包瓜子,閒閒待在回春堂二樓的隔間中。這個隔間,原就是為安置我的,畢竟醫館中有很多男病人,我老在旁閒晃也並不怎麼方便。

  「這是你教他的嗎?」小倩躺在另一邊的軟榻上,這是我原本該窩的地方。

  「不是。」我沒那麼多九轉十八彎的心思來教他,好吧……我承認,「他前一陣子,曾纏著我問一些商界的事,我就拿了幾本現代說經商的書,讀給他聽。」

  那是幾個月以前的事了。

  那時蘇毓的賣身契快到期了,他在城中查看大小商舖門面。我怕他第一次創業就血本無歸,便一時口快,向他細數些要注意人流量以及目標客戶群之類的簡單常識。他卻雙眼發亮,纏了我一夜,要我多教他些。

  我又能有什麼可多教他的,只能來老一套,對著課本來照本宣科,給他惡補了不少商務知識。

  小倩歎氣搖頭,「七七啊,這蘇毓雖不是穿越人,卻勝似穿越,再看他那智商兩百的頭腦,怎麼可能不無往不利呢?」

  無往不利?包括對我嗎?

  我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想起那晚他莫名其妙地「看」我。可能有前世不太出彩的經驗,我總覺得,曖昧這種事永遠不會發生在我身上。即使偶爾我會看著蘇毓的俊臉發呆,也決不代表我會自以為他對我有男女之意。

  然而那晚,蘇毓那眼光蘊含的專注柔情,真的很曖昧。他喜歡上我了嗎?

  為這個念頭,我心下泛起一股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有些羞澀又有些欣喜,是愛情還是虛榮?但更多的,還是迷惘。

  隔間的門被推開,我看著邁入的蘇毓,他伸伸懶腰,難得孩子氣地抱怨,「真真給累死了。」半真半假帶著撒嬌,酥入人的心底。

  小倩早已離開,他發現軟榻空著,我又倚牆而立,啐我一聲,「給你福也不會享。」

  說著,他拉我同坐在軟榻上,接過我手上的瓜子殼,為我剝瓜子仁。

  近來,他忙碌後的閒暇一如既往地呆在我身旁,幫我做些瑣碎小事,好似他沒開醫館般的樂此不疲。比如剝剝瓜子殼,比如在軟榻上加個靠墊,都是他親手縫製的。

  一個大男人,手工居然還不錯,我歎氣。

  「怎麼了?」他察覺我的歎息,「不開心?」

  「蘇毓,我不懂你。」是不是長大了真的都變了?他在想什麼?我都不敢確認。

  「很簡單,」他將瓜子仁攤在我身前,「你要的,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我能給。」

  「為什麼?我不能給你什麼啊?你要成親,要傳宗接代,我都辦不到。」十七歲的他,到底知道未來是什麼嗎?

  「那本就不是我要的。」怕我不信,他解釋,「成親又如何,我爹還不是娶了一個又一個,也不見得多快活。傳宗接代?讓大房的子嗣去傳吧,我相信他們會多子多孫的,而我,不需要。」

  「那你要什麼?」

  他擺出那種非你不可的神情誘惑我,「你要一心一意,一生一世,我要你永遠留在我身邊,我倆公平交易。」

  我腦中真的一片空白,活了二十九年,再當了鬼差七年,第一次被告白,我不知所措。

  「永遠陪著我,好嗎?」他無法盯住我的眼,只能抓過我的手,細細放在嘴邊啃咬。

  「別走。」

  ××××

  蘇毓的回春堂,開兩天,關一天,那關著的一天,就是他出外義診的日子。

  義診沒有固定地點,多是走訪一些農家、茅草房,看看是否有需要看病的病人。醫藥費也一早和鄒老闆商量好,凡義診的藥費,均按藥價五成算,藥鋪所損失的,由蘇毓補償。

  因為壟斷成功,城中好幾家藥館倒閉,倒是方便了蘇毓提高就診費。而他的義診之名,也將這高價無聲無息地掩蓋過去了,並未引起那些有錢人家的注意。

  我雖知道內裡究竟,但本著「劫富濟貧」的想法,沒覺得有什麼不妥,直到這天蘇毓義診歸來,被找上門的中年男子攔住。

  「蘇毓!」那男子幾步上前,揪住蘇毓衣領。他身後跟著個十幾歲的女子,努力拉住男子,怕他衝動。

  「在下正是。」蘇毓打量了下來人,露出微笑,「這不是城西得善醫館的歐陽大夫?歐陽大夫為人慷慨正義,常免收病患診費,在下深感佩服。」

  那歐陽大夫顯然本是準備一上來就開罵,卻被蘇毓堵了回去,沒想到蘇毓一早就認出他,還知之甚詳。

  「這位是歐陽小姐吧,兩位請裡邊說話。」蘇毓不著痕跡地將兩人領入堂間,避開周圍圍聚過來的人群。

  我縮回探出窗台的腦袋,走出隔間,坐在樓梯上好奇地看著堂內,看這齣戲蘇毓怎麼唱。

  為兩人倒了杯茶後,蘇毓慢條斯理地詢問,「請問歐陽大夫為何而來?」

  「蘇毓……」他踟躕了一下,終究緩和了語氣,「蘇大夫,在下對貴醫館和鄒家藥鋪的合作多有異議。」

  「哦?」他抿了口茶,「願聞其詳。」

  「貴醫館的藥方,皆到鄒家藥鋪取藥,本是蘇大夫個人選擇,無可厚非,但蘇大夫卻唆使鄒老闆只將藥配給蘇大夫開的藥方,卻並不是為民著想。」

  蘇毓好脾氣地一笑,示意他繼續。

  「鄒家藥鋪是城中最大的藥鋪,藥的種類最是齊全,存量也最多,很多藥方中的藥,只有那裡才有,現在這麼限制,會有更多的人,買不到他們所需的藥。」

  我在一旁聽得搖頭,傻子,他還沒看出更嚴重的情況。長此以往,一旦城中多數藥鋪倒閉,那鄒家藥鋪哄抬藥價,是遲早的事。其中利害,蘇毓自是和鄒老闆提過。

  蘇毓放下茶杯。「歐陽大夫覺得小弟這回春堂如何?」他氣定神閒地拋出全然無關的一句話。

  歐陽大夫一愣,虛應,「聽街坊說,蘇大夫妙手回春,在此醫治病人無數。」

  「那若歐陽大人來加入我回春堂,自然不用擔心,病患拿著回春堂的藥方,會開不到鄒家藥鋪的藥了。」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這……這怎麼行?」歐陽大夫驚詫地看著蘇毓,「那我家的得善醫館怎麼辦?」

  「歐陽大夫,恕小弟直言,得善醫館已經有幾月入不敷出了吧。」

  歐陽大夫臉上一陣的困窘。

  「與其困守一方天地,還不如加入回春堂,相信以歐陽大夫的醫術與德行,必能在治病救人和義診上對小弟有所幫助。」他有兩年多時間閱盡城中所有大夫的藥方,自然清楚每個大夫的能力。

  之後幾番話下來,歐陽大夫已是渾渾噩噩,被忽悠得不知天南地北,連退幾步,「我要回家想想,我要想想,告辭了。」說著,沒顧著女兒就衝出門。

  歐陽小姐盈盈站立,一雙眼揪著蘇毓,有些驚惶不安。

  蘇毓上前幾步,保持有禮的距離,「在下對歐陽大夫的為人與醫術仰慕已久。況且早就聽聞歐陽家世代皆是書香門第,歐陽小姐知書達理。蘇毓不才,只略通一二,若能有歐陽大夫來回春堂相助,將是蘇毓莫大的榮幸。」

  一番話說得歐陽小姐小臉飛紅,女兒家的嬌羞之態盡現。

  「想必貴府情況小姐也略知一二,希望小姐回去後也能勸慰令尊。」

  「我……我會的。」那歐陽小姐小聲說完,便轉身匆匆離開,看那神色,只怕再片刻停留,臉上便要起火了。

  蘇毓走到樓梯旁,毫不意外地發現我坐在那,調侃我,「看戲可是看夠了?」

  我沒回答,慢慢隱沒在角落的黑暗中。

  原來我一直以為對人冷漠孤僻又高傲的蘇毓,也能對別的女孩家露出如此充滿溫情的神色,那眼神,那聲音,都柔得滴出水來了。

  是做戲嗎?因為他需要歐陽大夫的醫術,來擴大他的回春堂?

  永遠留在我身邊。

  耳邊響起那天他的話語,也是同樣的眼神,同樣的聲音,好像把人捧在手心,輾轉寵愛。

  也是做戲嗎?他需要我做什麼呢?

  心理年齡三十六歲的愛情初學者,還未開始享受甜蜜,已經嘗到絲絲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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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0:32 |只看該作者
兩相承諾

  在考慮了一周之後,歐陽父女倆一起加入了回春堂。其實,若不是得善醫館僅剩的病患也被回春堂搶走的話,他們父女也不至於要寄人籬下。

  蘇毓看中的,不僅是歐陽大夫的醫術,他更看重歐陽小姐這個女醫,「我年紀尚輕,一般官紳富豪的妻妾,若是要請我就診,都有諸多避忌。」

  古代女醫並不多見,多數都是出自醫師世家,只給一些官宦地紳的妻妾看病。相比於男大夫、男郎中,無論是那些官宦地紳還是其妻妾,都希望有女醫來為其看病,既是避嫌,更顯其貞潔。

  而歐陽小姐,就是鳳陽僅有的幾個女醫之一。之所以求診人不多,自然是其醫術修為不高的關係。我想,除了蘇毓,很少有人能在短短幾年之間,在醫術上有如此大的進展。而這位醫學奇才,也開始帶學徒了,第一個便是女學徒:歐陽蘭。

  蘇毓正值年輕力壯,相貌又相當俊俏,導致回春堂中女性患者很少,甚少有請他上門為妻妾閨女診治的,怕真鬧出個紅杏出牆的醜聞。

  「歐陽蘭的醫術若能在我點撥下有所進步,或是望聞問切功夫能精進一些,將病情轉述於我,就等於我親臨為她們治病。這樣,更能打響回春堂的名聲。」

  蘇毓的目標很大,大到以我這本分的個性根本看不到頭。我很想問他,在他而言,回春堂只是個開始,那終點在哪裡?還是他的野心沒有終點?

  對歐陽蘭,我當然是有些在意的。

  不知心裡是何想法,我隱約覺得,比起男女之間的吃醋嫉妒,我更在意的,是蘇毓是否真有心討好我,留住我。他是對所有人都口腹蜜劍?還是對我所說的,是真心話?

  於是,我幾日來細細打量他和歐陽蘭之間的相處。

  歐陽蘭是個單純的古代女子,照例來說女子不能在外拋頭露面,但家道中落,她既然有一身醫術,自然要出外謀生。蘇毓醫術高過歐陽大夫,她現今跟著他習其醫術,也並不覺得如何彆扭,只是略微羞澀。

  她的外貌堪稱端正秀麗,雖不是如何聰慧,但也勤奮好學。蘇毓針對其進度循序漸進地教,讓她越來越敬佩蘇毓,之後慢慢演變為幾年後對神般的崇拜。

  那蘇毓呢?他的眼中有溫柔,有耐心,諄諄善誘,但那天我坐在樓梯上看到的魅惑卻不再出現。

  是目的已達成,沒有必要了嗎?

  ××××

  教學告一段落後,他讓歐陽蘭去用午膳,自己搬了把椅子進隔間,讓阿毛將午膳端進來。

  阿毛就是他第一次救活的那個小男孩,十一、二歲,寧願睡在回春堂的地上,也要跟著蘇毓,伺候蘇毓,可謂是第一跟班。我竊以為這就是濫用童工的開始。

  「怎麼一上午盯著我?」他為我倒上酒,因為我嗜酒,隔間中總是常備酒水。

  「沒有啊。」

  「隔間的門開著。」他拿起杯子遞給我,「沒有嗎?」

  我仔細端過酒杯,「我只是想看你怎麼教學生的。」

  「那你覺得我教得如何?」

  「很好,我從沒見過你對人那麼用心。」

  「我對你更用心。」聰敏如他,自然聽出幾分別樣酸意,他笑了,「怎麼?吃味了?」

  我不小心把我的酒灑了,呆呆看著被酒氣暈染的裙擺。「蘇毓……」

  「看你,灑了一身。」他用衣袖隨手擦了擦,「如果這叫用心,那你對我這幾年算什麼?」

  「什麼算什麼?」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都能感覺得出,你有多恨咬文嚼字的古書。」他端起碗用膳。「但就算十個字裡有三個不識得,你還是能將一本本醫書給我念下來。」

  那也沒辦法,繁體字真的很難認很難讀,況且我語文文言文向來很差。

  「只要是我的事情,你都很緊張,以前以為你是母愛過甚,但看你的身材,還是小毛孩一個。」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直接地調笑。

  世風日下,這可是光天化日。

  阿毛把膳食端進來,放在桌子上。

  他夾了幾樣我平日喜歡的小食在碗裡,遞給坐在軟榻上的我。

  雖說鬼差不能贈予人事物,但倒是不妨礙人伺候鬼差。

  自從蘇毓的醫館有些微薄收入後,他除了做菜,更喜歡買些小酒小食,比如美酒,比如肉乾肉脯,越來越奢華浪費,且不容我用自己銀子買那些酒菜。

  他卻很固執,「那不一樣。」

  「怎麼不一樣?」

  他不肯回答。

  以前沒談過戀愛,所以我那時並不明白,這是一無所有的蘇毓唯一能為我所作的付出,彌足而珍貴。無論這是出於愛情,還是親情。

  「你對我是不一樣的。」多少次在夜裡,他曾喃喃這麼說。

  我不一樣,我知道,當然是不一樣的,人曾幾何時能遇到一個鬼差。

  他所說的「不一樣」,我想我知道,但並不相信。

  尤其是他流露出來魅惑、呵疼的眼神,總讓我想起那個午後,我也不能總是個悶葫蘆,終於忍不住坦白,「蘇毓……那天我看見你瞧著歐陽蘭的眼神,你很希望她能答應嗎?」

  希望到……不惜讓她錯覺你喜歡她?你真的瞭解女子對於心愛男子的那種不顧一切?你是不是在利用她?抑或,你是不是也在利用我?

  我搖頭,利用?我想得太嚴重了。

  他錯愕,「難怪我總覺得你最近怪怪的,好像……」他拉住我的雙手,「好像我一轉身,你就會離開。」

  我承認,是有點想逃,天生懦弱的個性,總是讓我潛意識迴避傷害。不接近別人,就不會被傷害,不和人交好,就不會被背叛,這是現代人的本能。而一直這樣想的自己,才會永遠孤家寡人。

  而如今,我想改變,想說出所求。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喜歡她,不要對她流露那種妖艷的魅惑,好不好?」

  蘇毓,如果你不是真心留戀我,也不要對我那麼曖昧,那麼依賴。

  因為,我怕我會當真。

  他默然,自然明白我的言下之意。

  「我答應你,除了對你,我不會再對別人流露那種風情,好不好?」他改了承諾,並強調,「只有對你。」

  如此似曾相識,兩年多以前,蘇毓也因為我許下過承諾。

  ……

  「我,蘇毓,答應你,只要是有生之年,就會幫窮人開義診。」

  ……

  野心是相對的,是不是在蘇毓對於事業心膨脹的同時,我對於愛情的野心也膨脹了呢?

  終歸是女人,女人對於初戀,總是有太多希冀。

  我們都是新手,我一要求,他便迎合,愛情看似如此簡單。

  然而,我在心中默念,蘇毓,我也答應你,事不過三,我不會第三次讓你改變自己來迎合我,為我許下你的承諾。

  我答應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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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唯一

  愛情?

  握著毛筆一撮一頓,在紙上化開了兩個狗爬的大字,我仔細看著,確實很醜,很彆扭。

  我是喜歡上了蘇毓,還是戀上他的陪伴?於是才假借名目,編造借口,能多留在他身邊一刻也好,貪戀著活人的氣息。

  這是患得患失嗎?我自問,卻不自覺將問題脫口而出。

  「當然是自尋煩惱。」小倩在一旁,邊消耗著蘇毓的好酒,邊調侃我,「而且他是你自己找上的,還是百分百作繭自縛。」

  「對啊,都是自找的。」

  「七七,有無盡時間的是你,你在怕什麼?」小倩若有所思地苦笑,「人生是他的,他先挑起這場愛情賭博,你若不肯,他逼不了你,他若吃虧,也怨不到你,」

  她拍拍我的腦袋,搶過我的筆,畫出圓圈擁抱住了那兩字。

  「更何況,愛情的最開始,本來就是陪伴。」

  ××××

  那晚過後,一切似乎越來越風平浪靜。

  蘇毓對歐陽蘭越發的彬彬有禮,不止是有我在的地方。而歐陽蘭對他,從暗暗戀慕到由衷信服、言聽計從,也不過就是半年時間。

  隨著鳳陽城幾間大醫館的倒閉,回春堂更是名聲鵲起。

  在醫師夥計面前,蘇毓介紹我是他小妹。眾人中甚至是在回春堂幫忙的阿毛,也只在印象中隱約有這樣一個人影在,再多的,就是模糊一片,儘管我是經常出現在蘇毓身邊。是什麼樣的緣分,讓蘇毓能如此深刻地記住他妹妹的死,連帶記住了我。

  我喜歡跟著蘇毓去三天一次的義診,多數是去城外極髒極窮的地方。我自然是聞不到那流浪漢集聚之地的惡臭,但看著他那皺眉且不堪忍受的樣子,覺得煞是有趣。

  許是兒提時期公子哥的記憶回籠,又或者是回春堂的知名度高漲,近來的蘇毓越來越潔癖,衣衫髮髻打理平整、一絲不苟。幸好他還懂得避免容貌再遭窺伺,而畫粗了眉毛。

  在窮苦病患眼中,蘇毓比神佛還靈驗,比父母官還清廉,見著他遠遠出了城門,就自各方湧來,崇拜、仰慕、不敢褻瀆。

  這樣被圍繞著的蘇毓,總讓我期盼,如此多的善意和信任,終有一天會磨去他的權欲雄心。

  「來,大家排好隊,一個一個看診。」阿毛小手一張,努力阻擋那些衣衫襤褸、隱隱發臭的乞丐碰到他心中的偶像。

  在雙指搭上第一個病患的手腕後,蘇毓立刻斂去眼底的厭惡情緒,做回最基本的大夫,交待藥方也是簡潔明瞭,富貴貧賤在此時都一視同仁的盡職。

  我盤膝坐在一旁的大石上,頗有閒情逸致地等到夕陽西下,也等到他緩步走來。

  「走吧。」他伸手拉我下來。

  「嗯。」我滑下大石,他拍走我衣衫上的髒灰。

  我注意到他另一隻手上抓著的布包,沉甸甸的,裝滿了病患饋贈的「診金」,有挖來的蕃薯、野菜,或雞鴨家禽的蛋,甚至還有窮孩子河邊撿來的卵石。

  阿毛已經帶了藥箱和部分「診金」回去,這些是他拎不下的。這算是現代的收受紅包嗎?不過看蘇毓幾度拒絕不了的苦惱,這禮肯定比紅包難纏得多。

  「他們很仰慕你。」我偷笑。

  「每次我來義診,總覺得你很幸災樂禍。」他牽著我的手進城,將那些「診金」分送給城內的乞丐。

  「做善事可是積德。」這可不是空口白話。「只有你會當成災禍。」

  他搖頭,「我不信真有天理循環。」

  我拉著他的手緊縮,引起了他的注意,「真的有的。」我見識過,當然曉得,就怕他不當真,努力強調語氣中的認真。

  他注意到我的緊張,眼中一閃而過的情緒,我沒看清,只聽他答道,「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小心什麼?」我有些心慌,不知怎地腦中想起那從未真正殺人的王爺。

  他大笑,「嚇你的。」

  隨後又安撫我,「放心吧,我還不至於大奸大惡,殺人放火。」

  我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我又洩露天機,還是改明再擔心他吧,沒準我會先一步因玩忽職守,被拉入枉死城審判。

  食物可以送出去,而帶花紋的卵石自是落入我的腰包。

  「盡拿些不值錢的玩意。」他搖頭,「我還以為你不過是嗜酒,原來這些不入流的石頭,也能入你的眼。」

  「你不懂,這是唯一。」

  「哦?」

  「世上沒有一塊石頭和另一塊是相同的。」當然除了現代人造的那種。

  蘇毓想了想,「倒是的確沒見過一樣的。」

  「人也一樣,高高在上的和終日不飽腹的,都是世上唯一一個的。」那叫人人平等,現代最淺顯的道理。我琢磨著是不是該哪天找本「眾生平等」的書給蘇毓洗洗腦?

  「但人生在世若碌碌無為的話,也不過是螻蟻。」

  我想反駁,他卻說出件讓我吃驚的事,「先前就診的流民中,我見著了我大娘和二哥。」

  「他們在流浪?」

  他點頭。「在我記憶中,大娘永遠衣著光鮮,她娘家有錢有勢,後來分家又獨得大份,趕我娘和我兄妹三人出門時,尚還耀武揚威,今日卻奔波流浪,朝不保夕。」

  「你沒開口認他們?」

  「沒有,該是說他們沒認出我來。不過我已經讓阿毛悄悄塞些銀兩在他們包袱中,過這個冬天,應是沒什麼問題。」他詭笑,「看,我也會以德報怨。」

  我聽著心中歡喜。

  他將最後一捆野菜給了個跛腳的乞丐,「當日我剛進這鳳陽城,也是同他們一樣的。」

  滿腳的血泡,披頭散髮,加上幾個月未洗頭髮洗身子的酸臭。

  「若不是再一次遇見他們,我幾乎快忘了,我也曾是螻蟻。」他自嘲,但知曉我不喜歡,也就不再閉口不談。「唯一不同的是,我身邊有你。」

  夕陽灑在我和他身上,映出兩個倒影,手手相連,慢慢踱步回家。

  即使今日的蘇毓身邊有那麼多仰慕者、愛慕者、崇拜者,但他還是只在我面前,毫不顧及地流露他的性情,即使那性情有些冷酷,有些無情,有些偽善,卻讓我不忍苛責。

  因為這樣的蘇毓如此真實。

  這就是陪伴,需要接受真實的勇氣,人無完人。

  回去後,蘇毓向我討去了所有我收集的卵石,說是幫我收著。最後,他把它們用在了一個我怎麼想都不會想到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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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1:05 |只看該作者
復活節日

  在地府中,有時會冒出一條兩條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規定,比如培訓期間學的地府條規中就曾規定,普通鬼官不許開設酒樓,但什麼官階以上才能開呢?沒註明;又比如,地府鬼官不得沉迷賭博,但如何才算沉迷,沒說明;再比如,每年四月第一個週日定為復活節,但不能放假,那何必過節呢?沒提起。

  不吸取西方的聖誕節、感恩節、情人節,卻獨獨搬來了復活節,我直覺一定又是哪位高階鬼官的惡作劇。

  嚴格來說,這復活節也不過就是那書本上所印的油墨字,我生前既不過西洋節日,死後也不會破例,但若有人獨獨把婚期訂在這天,就有些莫名其妙了。

  「為什麼選復活節?」我拉拉小倩的衣擺,問她。

  「好像是因為林城信基督,」她盛裝打扮,難得穿起現代低胸禮服,「但小道消息說,是咱們那個鬼使小蔣只願意在今天把我們的班調到早上,空出下午和晚上。他還美其名曰說復活節應該算是地府中的黃道吉日,林城拿他也沒辦法。」

  小蔣在地府中已經混了很久很久,久到三教九流的鬼官朋友認識了一堆,而地府中大小官職,除了鬼差和閻王,他都涉獵過了,很有背景。

  今天是林城與嫻淑成親之日,認識他們的鬼官都奇怪居然拖了那麼久,但嫻淑主張林城接手判官工作上了軌道以後再成家,也無怪乎多等了幾年。

  婚禮採用宋朝的成親儀式與現代婚禮相結合,地府之官好湊熱鬧,一時是官滿為患,擠入擠出。

  嫻淑的古裝扮相回復生前的容貌,頗為嬌俏動人,一身喜氣的嫁服襯得小臉紅彤彤的。花轎,轎夫,喜婆,一個都不少;林城則是一身的西裝筆挺,很帥很有擔當,再加上禮炮、禮服、喜宴等等,這一場婚禮下來,恐怕要耗費兩人多年的法力修為。

  值得嗎?當然值得。

  嫻淑笑容燦爛,淚水滾在眼眶中,幾度欲下。今日她施了法術放開了五感,真實的幸福完全展現。

  她終究還是嫁得良人,儘管不是在「有生之年」,但又有何區別?林城絕對比古代三妻四妾的大男人要可靠得多,相愛相知最為重要。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這恐怕是「死後」相許的最佳例證。

  鬼頭大哥因其嗓門忒大,榮升司儀。

  「一拜天府……二拜地府……夫妻交拜……」,拜完後再來現代的「我願意」宣誓,古代鬼官和現代鬼官,各自欣賞對方的婚典儀式,不倫不類中倒也其樂融融。

  席德因其特殊身份擔任主婚人,但在場鬼官有大半並不清楚他特殊在哪。儀式過後,他便和我、小倩一起坐在主桌。

  喜宴上,我見到不少以前不認識的鬼官,小倩指著個面黃肌瘦的人道,「這個就是餓死酒樓的老闆。」

  我舉起酒杯向他示意,表示多年免費的感謝,他扯了扯薄薄的蠟黃臉皮,算是對我笑過。

  席德發現我的敬酒,笑得樂不可支,定是清楚我和餓死酒樓的孽緣。他遞過一張卡片,卡片表面熠熠生輝,看得出被施過法術,「聽說你很好杯中之物,這是地府最大酒樓鶴歸來酒樓的貴賓卡,可打五折,我想你會感興趣的。」

  鶴歸來酒樓在地府盡頭、枉死城旁,基本是高級鬼官的聚會場所,可比現代的希爾頓大酒店,我自是每次都繞道而過。

  我接過卡,「謝謝。」其實我更想知道是哪個透露我嗜酒的。

  「你對這場婚禮怎麼看?」

  「很隆重,很感動。」尤其是一直以來都清楚嫻淑對於嫁人這事的執著,尤其為她高興。

  「我也曾在地府成親。」席德的眼定洋洋專注一點,「當日我著蟒袍,她頭戴鳳冠,身披霞帔,那是地府千年來最大的一場婚禮。」

  「後來呢?」我隱隱覺得不會是好結局。

  「九百年前,她就不在地府了。」

  難怪從沒聽人說過閻王曾娶妻,原來是那麼久遠的事,看看席德的失神,顯然還困擾著他。

  「地府中從來沒有天長地久,只有曾經擁有。」席德回神後,順手夾了口菜,「在地府,時間最是不值錢。」

  對於人類的百年有限而言,地府時間綿延不絕,當想到承諾以後百年、千年只對著一個對象,反而最容易退卻。

  我眼中映著這對新人的喜氣洋洋,心中卻不知是否該慶幸蘇毓只得百年壽命?

  ××××

  參加完婚禮,我和小倩一起回明朝,臨近凌晨時,我們還有幾個定魂任務須解決。

  「小倩,為什麼選那書生呢?」

  不知問過她幾次了,她都含糊以對,然而我真的想對蘇毓和我的未來更增些信心。

  「七七,你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嗎?」

  我知道,小倩剛認識我那會,就聽她開玩笑地提過。

  「蜜月地點是法國的普羅旺斯,那是我十幾歲少女時就想著要去度蜜月的地方。」小倩眼中承載著那時的幸福,「對於工薪階層來說,確實有點貴,但他還是攢錢給我驚喜,這說明他真的愛我,很愛我。」

  偏偏那麼巧,就是那班飛去法國的飛機失事了。

  「飛機在亂流中失控了很久才墜落,他最後對我說的話是,」小倩強笑出來,「我是瘋了才想和你結婚,你害死我了,你知不知道?!」那笑,笑得異常苦澀。

  「七七,那書生和他長得很像,我們是初中同學,他小時候就跟他初中時候一模一樣。」小倩率先跨過那分界著生與死的邊界,進入明朝。

  「七七,我不需要他英俊,不需要他專一愛我,也不需要他能幹,我只是想看他好好活著。」

  這一句話堵得我喉嚨發慌,只能默默對她施法,讓她無法流淌的淚水能長流。

  「七七,我很開心我能坦誠說出來,看見嫻淑幸福,我覺得我也很幸福。」

  我伸手攬住了這默默自責的女孩。

  地府有的是坦誠,鬼官之間沒有利益衝突,自由表達真實感受,戀愛、成婚、分手,合則聚,不合則散,從不講究天長地久。

  傻小倩,聶小倩沒有害到寧采臣,寧采臣本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是人世間的真實,不比地府,總是藏得極深極深,要自己去挖掘。

  而我既然選擇了蘇毓這條路,就不會再抱怨路難走。

  復活節原來也有些道理,肉體死了,心靈也需要復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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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1:21 |只看該作者
目擊定魂

  自復活節後,小倩本來就很三八的個性,變得更開朗。對於她那書生也不再執著,將其評為「明朝第一賤男」,聊以自娛。

  我閒閒靠在軟塌上翻書,最近愛看歷史書,比起以前讀書時那慘淡的歷史成績,現在無壓力下翻閱各種古代趣聞,倒覺得有趣了很多,尤其是明代的,看著現在正在發生和即將發生的歷史事件,只覺得事事難料一說,確屬事實。

  明朝百姓還是照常過他們的日子,而百姓之一的蘇毓也照常開著他的回春堂。隨著回春堂的聲名遠播,常有一些「武林人士」來就診看病,這倒是蘇毓自己也始料未及的。

  鳳陽城地理位置在中原中部,應算是交通便利,可惜長久以來,除了是朱元璋的故鄉之外,就不再有其它特別的優勢,商貿往來並不頻繁,就是偶爾落腳的鏢局鏢師,也是暫住一宿,隔日啟程。

  於是就有鏢師趁著這一宿時間上面來求診。

  樓下不甚溫柔的敲門聲傳來,擾亂一室平靜。

  蘇毓帶著阿毛去大戶人家出診了,而這下雨天的,歐陽父女也沒來,整個回春堂只有二樓縈繞的隱約燭光顯示有「人」在家。畢竟古代火燭不比現代電燈,很費銀兩,沒人會出門了卻留著燭火。

  「開門!」敲門人一聽就知道必是孔武有力,這門「咯吱咯吱」地呻吟。

  真吵!我坐起身子,這都近傍晚了,還讓不讓人歇息了?

  沒隔多久,居然開始用腳踹門!

  為了蘇毓那可憐的木板門著想,我還是起身下樓去開門。

  「請問兩位有何貴幹?」我打量門外兩人,都是練得肌肉發達的類型,渾身濕透,其中一個受傷了,「現時蘇大夫不在,若是看診,請明個盡早。」

  說完便想關門,那沒受傷的漢子卻不許,一手把住門,「明日我們便要啟程趕路,有其它大夫在嗎?」他顯然是天色灰暗看不清我,「或者,這位小哥會不會醫術,能否幫我大哥看看?」

  小哥?我直覺這人真是狗眼瞎了,就算是雨天天色灰蒙,也不至於把我當成男人吧。即使我胸部扁平,還披著蘇毓幾年前的青布衣衫。

  「我不會看病。」

  那漢子想了想,問道,「蘇大夫何時回來?」

  我如何知道?「他出門看診,指不定何時回來的。」

  「那我和大哥就叨擾了,我們在這裡等蘇大夫回來。」說著,就自說自話地進門了,顯然是個粗人。

  我氣結,事到如今也不好意思以「男女授受不親」來回絕他們,畢竟他們壓根就把我當男的處理。

  於是扶著那傷員躺到檢查的床塌上後,就大眼瞪小眼,互相傻看。

  「小哥,你怎麼稱呼?」

  說了你也記不住,我煩惱著如何回答他,更沒啥好臉色,可惜他看不到。

  門再度被敲響,今天還真的是它的劫數。

  「有人嗎?開門!」

  我無奈踱去開門,好傢伙,雨水沾濕衣裳完全貼在身上,又是個練健美的,肌肉發達。

  「蘇大夫出門了,有事明天請早。」

  「這位小哥,我前些年搬重物傷了腰,每到下雨天便酸痛不已,正好鏢隊今日在這裡落腳一宿,想過來讓蘇大夫給看看。」也是自動自發進屋,「我就在這等蘇大夫回來。」

  又是小哥!我無語。

  ××××

  原來同行之間是有競爭的,我不會天真到以為所有同行之間都和蘇毓與歐陽大夫一樣,不是你招安我,就是我招安你,但這樣赤裸裸地對罵,也是頭回見著。

  「我們威廣鏢局行走大江南北,誰家不給我們幾分面子?」

  「威廣鏢局算什麼,我長風鏢局才是走遍中原最大的鏢局。」

  「笑話!就一群蝦兵蟹將,看你那大哥還躺在那呢!」

  「我大哥是為我擋了那梟匪一刀,這才受傷的,是鐵錚錚的漢子,是兄弟!」

  「原來那是要砍你的,你倒是會躲,躲在你大哥後面!」

  「你說什麼?你自己還不是抱怨酸痛,大丈夫哪有無病無痛的,一點小傷就忍不住,像個娘們一樣!」

  「胡大牛,你說我娘們?你有種和我打過再說。」

  「朱強,你以為我怕你來著?」

  胡大牛?朱強?

  等等,我打開我的扇面放在燭火下照著看了看,這不就是我等會要去定魂的兩個人?鳳陽大街?再看看時辰,還有不到一刻時間。

  「那個……」在他們出手之前,我忙出聲打斷他們的對吼,「這裡畢竟是醫館,你們……要不要到大街上去打過比較爽快?」而且也不容易連累到旁人。

  兩個怒火中燒的鏢師立馬衝入雨中,亮出傢伙對決。

  沒等多久,一切便消停了。

  我拿著扇子走入雨中,扇間輕點兩具死屍,看著他們怒張的魂魄重新回到軀體中,若要打的話,就等鬼吏來接你們的時候再打吧。

  「你在幹什麼?」一旁蘇毓熟悉的聲音響起。

  我回頭看他立在雨中,他何時回來的?雨水透過紙傘上的破洞滴到他眼梢,讓他反射性地閉眼,連帶掩飾住了情緒,這是他長大後第一次見我定魂。

  我還保持蹲著的姿態,雨水流過我身上,卻僅僅浸濕我衣裳,沒在我頭髮皮膚上停留,便沿著扇間一路劃出去。

  這雨下得很大,很磅礡。

  「為什麼用扇子點死屍?」

  我的眼神越過他,看向他背後的小身影。阿毛正奇怪地看著我們,他對我的印象很淺,完全記不清我剛剛做了什麼動作,又有什麼值得他師傅注意的?

  就比如我以前上學時,記不得同伴每天都穿了什麼衣服,即便只是衣服顏色,一是不會留意,二是記不得那麼許多。

  人的記憶只佔大腦一角,只有在意,才會留意。

  蘇毓只是盯著我的扇子,「阿毛,進去照顧裡面那病人。」他說的是那個在床榻上很想爬過來看胡大牛屍體的受傷鏢師。

  我慢慢站起身,「蘇毓,我在做……」

  想了很久,我才啟口,「我只是在做我的差事。」

  此時,從紙傘中滴落的雨水已經將蘇毓的衣襟全都染成大片大片的水跡,他渾然不怎麼在意,只是突然開口說道,「我又瞭解你一些了,是不是?」

  說完他便自顧自笑了,走回醫館。

  這個意外讓我發覺,原來我還是一直在保護自己,從沒讓蘇毓走進過我的世界,儘管我已涉足了他生活的大部分時間與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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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1:36 |只看該作者
王八一說

  「蘇毓看到我定魂了。」

  若能展現臉色灰敗,我現在就應是這樣。

  「真的?」小倩一把抓過一邊的飲料大喝一口,神情興奮,「然後呢?」

  我將之後蘇毓的表現跟她說了。

  「我一直在想若有人能看到我們定魂該有多好,嚇死他們。」小倩顯然不覺得我有什麼好情緒低落的,「可惜無論我如何大搖大擺地出現在那些死者家屬旁邊定魂,他們都對我視而不見,我簡直懷疑鬼差其實是隱形的。」

  「多數時候是這樣,」我搖搖頭,高粱酒一口悶,「不過顯然這定律在蘇毓身上從來不適用。」

  「你該知足了,這說明在他心中你至少不單單是個保姆或老師。」小倩常笑我是蘇毓的一等保姆,二等老師,三等女友,簡言之就是感情方面進展最失敗。

  「他應該還不清楚我在做什麼。」畢竟只是看到我拿把扇子在屍體上指指點點,好吧,我承認,這種行為本身就有些變態。

  「七七,你有沒有聽說過七世情緣?」小倩問我。

  「什麼七世情緣?」我搖頭。

  「是小蔣有一次喝醉酒說的。」她所謂的喝醉酒,就是用法術把自己弄醉,弄得人事不知,不用想煩心事。

  我倒是沒想到,一向神神道道的小蔣也會用那麼老土的方法借酒消愁。

  「他說天府書冊上的一些靈魂之間注定牽扯情緣,長的達到七世,但是不像現代人的那種猜測,比如七世夫妻什麼的。可能這種情緣,是靈魂雙雙投到動物身上也不一定,畢竟要七世都投胎為人,這命中率也太低了。」

  「你不會說我和蘇毓之間有什麼七世情緣吧?」這種胡扯,自從我發現死後還要做鬼差以後,就不再相信了。

  在地府都逃不掉工作,我還能指望什麼虛無縹緲的東西?

  「這倒不是,只是以你們之間的緣分,沒有七世,至少有三世。改天蘇毓歸天了,你也去投胎,來世沒準能做一對快樂的烏龜夫婦,逍遙千年。」小倩信口開河的功夫也越來越到家了。

  我揮揮手,不再聽她鬼扯。烏龜?想想也很恐怖。

  「小蔣說,席德和他千年前的那個新娘,就是少見的七世情緣……」小倩的聲音漸漸飄遠,她去再買一壺酒,「只是結局卻不好。」

  席德的新娘?我想起婚宴上他的陰鬱,那新娘若是投胎了的話,早就不知道經歷輪迴幾回了。

  那席德呢?

  這九百年間,他是否會在奈何橋上送她一次又一次呢?

  ××××

  保姆?老師?女友?

  不,都不是。

  是傭人,還是萬能傭人。

  我一手拿著回春堂的賬本看,一手接過蘇毓遞給我的庫存記錄。

  本以為教他算賬後,他會一如往常,駕輕就熟地運用在他的小醫館上,沒想到他卻把賬本和庫存記錄交給我,我核算好以後,把有問題的報給他聽,他再一一記下。

  這當然不難,也沒什麼工作量,只是……蘇毓讓我覺得,什麼特別的事都不曾發生過,好似他只是知道了我的工作罷了。

  將最後一筆賬目核對完成,已是初更時分。

  頭腦一得空閒,就想起白日裡小倩的話。「蘇毓,下輩子,我們做一對烏龜好不好?」至少是同種同族。

  蘇毓書寫賬本的毛筆抖了抖,在賬本上留下了污跡,他歎了口氣,將這頁撕下。

  「胡說八道,來世再為人不好嗎?何必做王八?」

  蘇同學,你知道在地府千萬死魂中,要投胎來世再為人的幾率有多低嗎?說到底,人類也不過是億萬物種之一而已。

  「烏龜可是能長命百歲,萬壽無疆的。」雖然模樣是蠢了點。

  蘇毓吹滅了桌上的燭台,就著月光回頭問我,「你呢?你也是長命百歲,萬壽無疆嗎?」

  我沉默了,嚴格來說,我也有成為百年老妖的潛力。

  「若我有一日死了,你會用那扇子在我身上輕點嗎?」

  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個,背著月光的他,看不清臉上是害怕還是其它表情。

  「如果會呢?」我問的很輕很輕,輕得希望他聽不見。

  他拉我入懷,我暗自對自己用法術,感知到了他微熱的體溫,「那倒也幸福,至少代表我死前那一刻,你還在我身邊。」

  我感動得無以復加,第一次正視心底對於他的愛戀與不捨。起初是慢慢被他照顧的悸動,之後是因為生前沒擁有過愛情,才會在他垂青之餘淡淡地任幸福滿懷。

  「總覺得你越想越多,死也沒什麼。只要在一起自個舒心,何必老想著以後如何如何,下一世如何如何,你若不是妖,那也是神仙精怪,怎麼這點看不透?」

  想起了天府那本記錄人間情緣的書冊,蘇毓的情緣是空著的,還是和其它人相連?而我的情緣呢?是不是哪裡弄錯了,才把原本屬於我和蘇毓的情緣變成一人一鬼。

  再想起小倩的樂觀,我也笑了。

  「不錯,現在這樣總比做了烏龜再在一起的好。」都是硬邦邦的殼,冷血動物,更是不浪漫了。

  他敲上我的腦袋,我聽到「咚」的一聲,法術沒有撤銷,真實地感覺到了疼痛,久違了的疼痛。

  「還提那王八,真受不了你。」他的手寵溺地揉著敲到的地方,一下一下的,揉了很久。

  ××××

  日子閒散起來,我儼然成了回春堂的第二個主人,每日就是消耗著火燭和美酒,基本不事生產。

  小倩說我是上輩子沒有享過退休的日子,現在算補過;嫻淑也來看過我,她只以為我是偷偷借住在蘇毓的回春堂,叮囑我別被人發現了。

  我不敢告訴她我作為鬼差的越矩,尤其是她家裡還有那位執法嚴明的判官,我直覺得一旦被人發現,我默默陪蘇毓到老的願望就很難實現。

  然而防得了地府的朋友,卻防不了人間的皇權官吏。

  一群錦衣衛的突然闖入打破了鳳陽城一貫的平靜。

  時值明成祖朱棣幾度北上親征蒙古,徵兵無數不說,蘇毓作為地方上舉薦的名醫,連同其它地方的八個名醫一起被召入太醫院,作為院判,侍奉君側。

  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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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3-17 17:21:57 |只看該作者
仁心仁術

  鳳陽府原離南京不遠,舟車過去大約只需花上一月有餘。然而永樂十八年,當時順天府治所的紫禁城落成,於是在永樂十八年至十九年間,明成祖遷都北京,南京則作為留都。

  這鳳陽到北京路途遙遠,一路又是另一番顛簸了。

  當日接到府尹通告時,蘇毓花了幾日交代了阿毛和歐陽大夫父女關於回春堂的瑣事,言明將回春堂交給他小妹,就是我,蘇小妹照看著。

  這是他為我取的名字,也是最名正言順接下他醫館的身份。

  此去不知會吃朝廷俸祿幾年,做院判不比做官,可能去幾年,醫術不行便被排擠回鄉,又或者升作院使,也算是正五品的官階。但無論是哪種情況下再次回鄉,也比那些沒去過京師,沒見過世面的大夫要好的多。

  郭府尹這次的舉薦,正是承了當日蘇毓救他獨子的情。

  兩車人馬帶著九個名醫,均從院判做起,除了蘇毓以外,都是四十歲開外的中年人。蘇毓嘴上沒毛,自然被看作辦事不牢,是這群名醫中最不被看重的,錦衣衛或隨車的官差也最是輕慢他。

  尤其為了他繞到鳳陽這安徽窮鄉之地停留了幾日,更是諸多不滿。剛上路幾日,都只給蘇毓幾個饅頭,讓他餬口而已,和其它大夫的清粥小菜相比,略微分出了些差距。

  其它八位名醫雖都是被病患捧慣了的人,但眼看著出城那日,城內城外乞丐窮人夾道送別蘇毓的壯觀情形,還是忍不住暗自嫉妒,現今看到他只分得饅頭,各自幸災樂禍。

  蘇毓倒看不出有什麼不滿,午飯時找了個樹蔭坐下啃饅頭,我施法隱形,靠在他背上,旁人看不著我,只要他能感覺到我在就好。

  「饅頭好吃吧。」吃了一周的饅頭,真佩服他的毅力,要是我的話,早吐了。

  他壓低聲音回我,「比起五年前逃亡那會,現在不止有的吃,又有車坐,好的多了。」

  也對,蘇毓是苦出身的,這點小挫折,還不能妨礙他的宏圖大志。

  「回春堂如何了?」

  「沒什麼特別的,患者還是這些,不過倒是歐陽大夫也開始三日一次義診了。」我問他,「是你吩咐他的嗎?」

  蘇毓點頭,「嗯,橫豎也義診多年了,那些乞丐若無人義診,恐怕過幾年我回去以後,悉數都病死了。」

  「蘇毓,你真的還會回去嗎?」我問的有些無奈,「是你暗示郭府尹舉薦你的對不對?」

  郭府尹即使意圖討好朝廷,也很難想到送名醫緩北方戰困的法子。

  「嗯。」

  「我怕你上了戰場,沒救到皇帝,反而送了命。」

  「你以為他們會讓初乍到的太醫去診治士兵?他們只會派經驗老道的太醫去戰場,我們這類新人則被留在京師,診治皇宮裡的些個妃子皇子而已。」他顯然早考慮過了。

  「宮裡也不比戰場安生多少。」宮裡的勾心鬥角,多數牽扯著太醫,可能是我宮廷劇看多了,總覺得此去經年,能否順利回鄉還是個未知數。

  而若對象是蘇毓,我卻更怕他在宮中太過如魚得水。他的很多算計,連我也不全清楚,比如對郭府尹,我從沒想過他還存有這樣的心眼。

  ××××

  蘇毓上路後,我便回鳳陽回春堂,他要和四個名醫一起擠在狹小車廂中整整三個時辰,我沒這功夫陪他擠。

  這就是往上爬的代價……我心裡多少是有些埋怨,有些不解的,對於名利,我生前就不曾貪圖過,而死後的現在呢?更不在乎了。

  或許也是我天生資質平庸,自然不會妄想,而蘇毓天才橫溢,就不甘於被永遠埋沒。

  出行的那天晚上,他語音婉轉,言辭渴切。

  「我就是去看看,去看看那在高堂之人,是何等德行,而他們病後,又是如何萎靡乞憐。我去幾年就回來,之後就永遠陪你在回春堂義診,等我?」

  我知道,他不去闖一次,他終是不甘心。

  即使攔住他這一次,也難保他不後悔,畢竟這是他的人生,在這世上,總要為自己完成些事的,無論結局是好是壞。

  這就是活人的執著。

  第二天,他又回到那個高傲深沉的蘇毓。

  隔間的門被推開,歐陽蘭見臥塌上有人,大大送了一口氣。

  這一周來,她為了找到我大費苦心,很多時候即使我站在她身旁,她也會左右顧盼……讓我不得不乖乖呆在隔間,等她來尋我還容易一些。

  雖然有些時候,我也會莫名其妙地「消失」去定魂。

  「小妹,這是本月的賬本,您給核查一下。」在蘇毓的要求下,他們也不叫我「蘇小姐」,直接叫「小妹」,叫得我汗毛豎起,心虛不已。

  「擱在桌上吧。」

  「好。」歐陽蘭將賬本放在桌上。

  「近日來,患者多嗎?有沒有什麼疑難雜症?」若有的話,我倒可以去問問蘇毓怎麼開方,反正一盞茶功夫也不用。

  歐陽蘭凝神聽我的話,就怕她像前幾次那樣出醜,聽了半天,還聽不清我在講啥,「沒有,這幾日我和爹爹都是看蘇大夫留下的以前的方子,受益很多。」

  想當年你蘇大夫也是看你爹爹的藥方來學習的,五年風水輪流轉。

  「蘇大夫真是醫術奇才,」說起她的偶像,她自然是滔滔不絕,「前幾年郭公子的病總是反覆起伏,蘇大夫一開方,就將病情控制住了。」

  我也點頭,那時我在,這是一戰成名,在坊間流傳了幾年。

  「這次蘇大夫出發去京師前大膽改了藥方,我和爹爹還怕換了藥,萬一有個岔子,我們也不知如何醫治。沒想到幾劑藥下來,居然就把郭公子的病給根除了。」歐陽蘭笑得更歡,「我和爹爹研究過這方子,真是難得的好藥方,以後對這種類似的病,就不用再束手無措了。」

  「郭公子的病以前一直沒根治?」

  我以為郭府尹一直請蘇毓過府,都是去閒聊家常的。

  「是啊,今個早上郭府尹派人來回春堂,說是府尹大人想為回春堂題字酬謝,卻不知題什麼字好。」她想了幾個問我,「仁心仁術,你看成不成?」

  仁心?真是莫大諷刺。

  「還是妙手回春吧。」

  「聽你的。」她退出去,關上了門。

  蘇毓當然不會突然開竅寫出方子根治郭公子,只怕是他幾年前就早留了心眼,拖著這孩子的病直到目的達成。

  而他這一番謀算,又是從何時就開始了?是從我教他從商之道開始,還是從《本草綱目》開始,抑或是在那個慌亂逃亡的晚上,在皎皎月光之下,就已經深種在心底,等著終有一天能發芽結果。

  午後烈陽高懸,我卻是一如往昔的體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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