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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寒烈 -【喝粥求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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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3: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2
喝粥求戀 作者:寒烈

內容簡介】:

  在我的心愛上你之前,我的胃,已經脫離我的意志,先一步愛上你。

  盛遠之的美食愛情之路,坎坷迢遙,可是,終於有一個男人,他的胃,先他的心一步,愛上了盛遠之的美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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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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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3:39 |只看該作者
楔子 想請你喝一口我熬的湯

  遠之被一股迎面而來的外力擊中,重心失去平衡,只來得及在喉嚨裡發出一聲極不淑女的短促的尖叫,就像電影裡的慢鏡頭般,跌倒在醫院走廊光滑乾淨直如明鏡的人造石地面上。

  遠之這時根本管不了自己會不會跌痛,形象是否淑女,遠之只關心自己一路小心翼翼拎在手裡,捧在懷中的那個一升裝的保溫桶,是否完好。

  可是,遠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淺藍色保溫桶,自塗著淺淺妃色指甲油的纖長手指間飛出,在空中劃了一道優美的拋物線,「彭」的一聲,落地,開花。

  醫院走廊上,頓時瀰漫開一股子甜郁的清香來。

  走廊裡一時人人走避,再好的湯,灑在地上,總是不那麼美了。

  遠之有片刻的呆愣,看著不遠處紅白褐黃流了一地的湯水。

  這可是她花了一個上午採買材料,清洗處理,燉了兩個小時才出鍋的椰青煲老鴿啊!

  現在呢?

  成了一攤地上人人避之不及的垃圾!

  遠之猛地掉轉目光,恨恨地看著那個造成她眼下狼狽局面的人。

  肇事者是一個年約三十歲,高大英武的男子,此時一手正扶著一個哭天搶地的孕婦,萬分頭疼地一邊安撫著,一邊十分歉意地看著跌坐在地上的遠之。

  看見遠之凌厲的眼神掃過來,他頜首致歉。

  「對不起,對不起,她就快要生了,我一時著急,沒看清路。」程宏頭大,一邊是孕婦,一邊是怒婦,他今日霉星罩頂。

  「一句對不起就算了?」遠之站起身來,發現身高一百七十公分的她只及男人的前胸,然則一腔無處發洩的怒火使得遠之忽略了身高差異。「你知不知道,我為了熬這鍋湯,大熱天跑了三個超市,才買齊全所需要的材料?你知不知道我連買帶燒花了大半天,才能熬出一鍋好湯來?你知……」

  「——啊!我疼死了!程宏,你這個王八蛋!還不快來!」一旁的孕婦又一波陣痛襲來,忍不住又開始新一輪尖叫。

  「對不起,對不起,小姐,我得送她去產房。」程宏再三道歉。

  遠之忽然洩氣,揮了揮手,放他們走。

  她只是不甘心。

  不甘心她用心煲制的這鍋湯,還沒來得及給她所喜歡的人喝,就這樣,傾瀉在塵埃裡,就彷彿,她對他的喜歡,來不及訴說,便已經沒有機會表白。

  遠之走過去,揀起摔碎了的保溫桶,扔到鄰近的垃圾桶裡去,又問路過的護工借了工具,將地上狼籍清掃了。

  遠之把走廊上的湯湯水水都打掃得了,醫院裡的清潔工才姍姍來遲。

  遠之這才走進洗手間裡,就著水按了幾滴洗手液,把手上的油膩洗淨。看著鏡子裡齊耳短髮,圓圓蘋果臉,尖尖下頜,皮膚白皙的女子,遠之歎了口氣。

  遠之在都會裡,算不上美人,頂多,只是清秀而已。

  然則這份清秀,並不能教遠之心儀的男子留下太深刻的印象。

  這次,他病了,遠之想,終於,可以籍探病的因由,靠近他一點。

  不用多,靠近一點就好。

  所以遠之頂著三十七攝氏度的高溫,跑了分處城市三個不同區的大型超市,買了時鮮椰子,老白鴿和冬菇枸杞等配料。回到家裡,揮汗如雨,也顧不得換衣洗澡,就下了廚房。把鴿子切成大小均一的塊,連同黃豆一起下鍋焯水,等把血水焯出瀝干,將鴿子和黃豆以及冬菇、枸杞、椰子肉、蔥姜一起放進一個瓦罐裡,再倒進新鮮的椰子汁、清湯、紹酒,以小火篤著。

  期間整整一個小時,遠之一步也沒有離開過廚房,小心守著,不讓一點湯水溢出來,令一瓦罐湯收到大約兩碗的份量,開蓋取出蔥姜,調入鹽、白糖、胡椒粉,又煲了二十分鐘,才大功告成。

  這時遠之已經汗透衣衫。

  可是,遠之一點也不覺得苦。

  能教自己喜歡的人,喝上一盅自己親手熬製的好湯,遠之只是想著,心裡也甜絲絲的。

  遠之絕對不會想到,她燒的這一鍋清涼消暑生津止咳的椰青老鴿湯,就這麼被一個匆匆送老婆進產房的男人,給撞翻在地,涓滴不留。

  遠之苦笑一下,甩了甩手上的水,然後用消毒紙巾抹乾淨手。

  她和他,終究,還是無緣吧?

  遠之整了整穿在身上的銀灰色公主袖鬱金香型下擺的連衣裙,給自己鼓了鼓勁,空著兩手,往住院部走去。

  遠之走近病房,聽見裡面有人低聲交談說笑,遠之推開一線房門,只看見兩個床位中,一個病人正在睡覺,而另一個,正是她一直暗暗喜歡的人,由一位明麗的都會女郎陪伴著。

  女郎正親手在餵他喝湯,一邊喂,一邊笑問:

  「我第一次燒湯,好不好喝?」

  「好喝。」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的男人好脾氣地笑答,「只要是你燒的,都好喝。」

  「貧嘴。」女郎捅了他的額角一下,眼神卻是喜悅的,「其實就是魔廚高湯,扔到水裡加熱就行了。」

  「只要是你燒的,哪怕是速食麵,也是人間美味。」他深情地注視女郎。

  「你要求還真低。」女郎放下手中的碗,低頭輕吻他。

  遠之輕輕合上門,沒有再看下去。

  那是情人的世界,再容不下任何人。

  而她對他的喜歡,也似她所熬的湯,因為不是出自他所愛人之手,所以,終是與他無緣。

  遠之走出住院部,慢慢走向停車場。

  太陽已經西斜,火熱的威力卻絲毫不減,暑氣蒸騰。

  也許是汗水流進了眼睛,也許是額前的碎發掃到了眼角,遠之覺得眼睛刺痛。

  遠之找到自己的小小綠色雪佛蘭Spark,坐進駕駛室,關上車門。

  遠之發動引擎,可是,或者因為天熱,或者因為其他遠之也不能確切肯定的原因,引擎無論如何都發動不起來。

  遠之捶了一下方向盤,驀地趴在方向盤上,無聲啜泣。

  也不知趴了多久,遠之聽見有人在車窗上輕輕敲了兩下。

  遠之先取出紙巾擦乾眼角未干的淚痕,抬起頭來。

  車窗外,是一張男子英武的臉。

  看見遠之眼皮微腫,眼底尚有淚光,程宏一愣。他出來取車,看見遠之伏在方向盤上的背影,也不知怎的,就是想上去再說聲對不起。剛才場面太混亂,他沒時間認真向她道歉。可是他想,她一定是要去探望很重要的人,不然不會那麼用心花時間熬那麼一鍋湯,只是聞起來,已經叫人食指大動。

  可惜,被他撞翻了。

  遠之看著程宏,一時心頭也不知是惱還是恨。

  就是這個人,撞翻了她的湯。

  卻也免了她自做多情的尷尬。

  「對不起,剛才我撞到你,打翻了你的東西。」程宏隔著車窗對車裡的遠之說。

  遠之想自己早前脾氣也發過了,現在也正式,要與那一段暗戀告別,便搖了搖頭。

  「要不然我請你吃晚飯,算是賠罪。」程宏下意識覺得放這個稍早肯定是哭得很傷心的女孩子一人離開不太妥當。

  遠之卻更覺此人奇怪。

  「你不用陪你妻子進產房嗎?」

  程宏啞然失笑,剛才那情形果然是容易啟人疑竇,若是不明就裡的人見了,很有些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意味。

  「那是我弟妹,她陣痛比預產期提前了,我弟弟在外談公事,一時來不及趕回來,我不放心她一個人,所以先送她過來。現在她老公來了,就沒有我什麼事了。」

  遠之坐在車裡點點頭,她的好奇心不重,他的解釋她欣然接受。

  「我知道前面不遠的地方有一家老鴨湯館,味道十分道地。」程宏堅持要請遠之吃飯,算是賠償那一保溫桶被他打翻了湯。

  不過程宏自己也深覺得,再好再道地的湯,始終也比不上這個才方哭過的女孩子自己親手煲的那盅。

  遠之仔細看了看車外面孔英武,皮膚黝黑的男子,他倒好脾氣,她那樣朝他發洩似的叫,他都沒有給她臉色看,是這個市儈忙碌的都會裡,不多見的,謙和有禮的男子。

  遠之再次搖頭,「謝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了。」

  遠之又一次發動引擎,在心裡暗暗說,給我爭氣點,回家姐姐給你做全身保養。

  小小的雪佛蘭彷彿聽懂遠之的心聲,這一次終於能發動起來,「噗」地一聲,排出一股尾氣,慢慢駛出停車場。

  程宏目送遠之那輛綠色雪佛蘭Spark漸漸駛出他的視線,沒來由地心中一陣悵惘。

  程宏覺得,他打碎的,或者不僅僅是一保溫桶椰青老鴿煲,還有一些別的,他所不知道東西。

  而那些東西,一旦碎了,便再也無法彌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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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4:2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要戒的,不止是咖啡

  週一,遠之換上粉藍色職業套裝,駕車到離家五公里遠的保稅區上班。

  遠之所在的公司,是一間中型物流公司,雖然比不上UPS或者DHL這樣的國際大公司,但在業內也算頗有聲名。老闆陸鄆為人爽朗,待人親切,幾與員工打成一片。據說創業之初,陸鄆每天都與手下的送貨員一起跑業務,甚至在發生糾紛時,把自己的薪水搭進去賠付客人的損失。

  一來二去,公司漸漸坐大,在業內口碑也很好。

  遠之在地庫裡停妥車,不太意外地看見老闆陸鄆的那輛別克君威已經停在了車庫裡。

  陸鄆的車,跟陸鄆的人很像,講求的是效率和性價比,並不追求不切實際的豪華昂貴。

  遠之搭電梯,上到公司所在的樓層,在電梯口打了卡,就看見老闆陸鄆正在開放式的辦公室裡打掃衛生。

  「陸先生早。」遠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邊,放下手裡的拎包,轉進雜物間,也取出掃帚拖布,與陸鄆各據一隅,打掃辦公室。

  「唉唉唉,遠之,放下,讓我來!」陸鄆在那頭揚聲說。

  「陸先生身體好了?」遠之頭也沒抬地問。

  「好了好了,其實就是夏天天太熱,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拉肚子罷了。」陸鄆把自己的那一角打掃乾淨,轉而過來幫遠之打掃剩餘的地方。「掛了兩天鹽水,好好睡一覺,立刻生龍活虎。」

  陸鄆停一停手裡的活計,舉起一條手臂,拗一個大力水手的造型,表示自己已經大好,要遠之不必擔心。

  遠之思及上周陸鄆砰然昏倒在辦公室裡製造出的轟動,垂下了眼睫。

  陸續有員工來上班,看見陸鄆都忍不住關心一下老闆。

  「陸先生身體沒事了吧?」

  「陸先生能上班?沒多休息兩天?」

  「老闆底子到底是好,沒三五天,又彷彿沒事人,要是我啊,肯定藉機多休息幾天。」

  陸鄆哈哈大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寸頭。

  「這次讓大家受驚了,晚上我做東,請大家吃飯壓驚。」

  「老闆,謝謝盛小姐了沒有?要不是盛小姐當機立斷送你去醫院,我們說不定還以為你是工作太累睡著了呢。」有人開遠之玩笑,「盛小姐,快要求老闆答應你三個條件。」

  「三個條件算什麼?遠之,要求加薪最實惠,頂好要求所有人加薪百分之百。」另有人說出自己心聲。

  遠之卻什麼也沒有說,自己進茶水間,按例給老闆陸鄆泡一杯咖啡,放在他桌上。

  陸鄆擺脫眾夥計的調侃,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看見一杯濃香醇厚的摩卡咖啡,伸手便取過來,湊近唇邊,才喝了一口,倏忽頓住動作,然後戀戀不捨地在鼻端聞一聞咖啡的濃醇香味,終於還是輕輕放下。

  「遠之,以後早晨,這杯咖啡就免了罷。」

  遠之抬眼,看著自己跟隨了三年,也暗戀了三年的陸鄆。陸鄆不好煙酒,只是喜歡喝咖啡,每天早晨一杯濃醇的摩卡黑咖啡,是雷打不動的。

  現在,他突然說戒掉咖啡——

  陸鄆微笑。「我老婆說,一早喝咖啡對胃不好。」

  遠之點了點頭,沒有說什麼,準備下去做自己事。

  「遠之——」陸鄆叫住這個大學一畢業就應聘來當自己秘書的女孩子。

  「什麼事,陸先生?」遠之頓住腳步。

  「沒有,沒什麼,只是謝謝你。」陸鄆想了想,揮揮手說。

  「有事叫我,陸先生。」遠之走開。

  留下陸鄆站在原地,望著遠之的背影。剛才有人說,他們派遠之做代表,到醫院去探望他。以他對遠之的瞭解,遠之既然答應了,就絕對會去醫院探望他的。

  可是,為什麼?他在醫院裡,並沒有看到遠之?

  這樣的疑問在陸鄆心中盤繞了片刻,旋即散去。

  陸鄆的家教是,假使女孩子不打算說,那麼千萬不要追根究底,否則於人於己都十分尷尬。

  陸鄆把這件事放到了腦後去,將主管召進會議室開會。

  所謂物流是指為了滿足客戶的需要,以最低的成本,通過運輸、保管、配送等方式,實現原材料、半成品、成品及相關信息由商品的產地到商品的消費地所進行的計劃、實施和管理的全過程,並由此創造企業在競爭中的戰略優勢。根據這個目標,物流管理要解決的基本問題,簡單地說,就是把合適的產品以合適的數量和合適的價格在合適的時間和合適的地點提供給客戶。

  然而年初開始,油價飛漲,連帶交通費用水漲船高,他們做物流這一行當的,吃的就是這碗快捷運輸的飯。成本的提高使得效益變得微薄起來。

  「老闆,再這樣下去,我們在客戶當中的聲譽是好了,可是我們的賺頭就微乎其微了。」配送中心主任老鄭是個大嗓門的中年人,身材壯實,原來是鋼鐵廠裡的煉鋼工人,有一副好身板。可是早些年鋼鐵廠效益不佳,工人紛紛下崗,他拿了兩萬塊錢,買斷了自己十年的工齡,折算下來,一年才只得二千塊,說有多不值錢,便有多不值錢。據說他拿了那兩萬塊錢回到家裡,妻子聽說他就這樣斷絕了與鋼鐵廠的關係,成了沒有工作的人,氣得號啕大哭。一家兩夫妻雙雙失業,有一個還在讀小學的兒子,日子可怎樣過下去啊?妻子一氣之下,帶著兒子回了娘家。

  老鄭一個人在冷清的家裡撓頭皮,的確,日子可怎麼過啊?苦悶之餘,只能捧著報紙坐在沙發裡,有一眼沒一眼地看,解解厭氣。

  忽然便看見報紙角落裡小小的招聘廣告:聘請年紀在二十歲到四十歲之間,能吃苦耐勞的男性,職位是送貨員,底薪八百有提成,交納三金。並不要求學歷。

  老鄭一看,簡直是上天搭救於他,趕緊扔下報紙,騎上破腳踏車,趕了四十多分鐘的路,到了面試地點。

  面試他的人,便是陸鄆。

  老鄭是迅捷物流除老闆陸鄆之外的第一個員工,這一幹就是八年,從一個小小快遞員升到現在的配送中心主任位置,算是極為瞭解公司的三朝元老了。

  陸鄆聞言,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老鄭並沒有誇大其辭。

  公司的用戶服務、需求預測、定單處理、配送、存貨控制、運輸、倉庫管理、搬運裝卸、採購、包裝、情報信息……每一個環節哪怕增加一點成本,匯總到一起,也是很巨大的一筆數目。

  「我建議提價。」倉儲中心主任是一個戴著眼鏡的斯文男子,然而遠之曾經看見過他親自扛起一個巨大的雜務箱子,完全不假手他人。

  會議室裡就提價達成了共識,可是究竟提價多少才合理,既提升了效益,又在客戶的心理承受範圍裡,成了爭執的關鍵。

  遠之認真地將每一個人的建議記錄在案,以方便會後整理匯總給陸鄆。

  將近中午時候,會議室裡已經一片煙霧騰騰,即使中央空調的排風換氣功能開著,清新空氣的作用也微乎其微。

  遠之已經覺得有些頭暈氣促。

  陸鄆似有所覺,敲了敲會議室的大桌。

  「今天的會就開到這裡,我叫財務去核算一下成本,再決定提價多少。散會。」

  遠之趁人不察,輕輕吁出一口氣來。

  「難怪肚子餓,都中午了。時間過得真快。小盛,麻煩你替我一起訂一客盒飯。」配送中心主任老鄭不同遠之客氣,朝遠之揮了揮手。成間公司都曉得遠之最知道在哪裡能找到既便宜又美味的食物了。

  「盛小姐,也麻煩替我訂一份。」斯文的倉儲中心主任也向遠之微笑。

  「遠之——」陸鄆一邊同遠之並肩走出會議室,一邊想說也替我訂一份,便看見公司的玻璃門被人由外而內地推開,一位明麗女郎走了進來。

  陸鄆的話音消失在嘴唇間,全副注意力被明麗女子吸引,大步迎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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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4:4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雖然喜歡,可是我將放下

  「淼淼你怎麼來了?」陸鄆眼角眉梢都是笑,並沒有看見他身後,原本同他並肩而行的遠之臉上,稍縱即逝的暗淡顏色。

  明麗無匹的謝淼揚了揚手裡的保溫飯盒,朝陸鄆微笑。

  跟在陸鄆身後的遠之,認得美麗女郎手裡的保溫飯盒,德國產真空不銹鋼保溫飯盒,一共三層,底層盛湯,中間放菜,最上頭一層放飯,可以保持溫度達八小時之久,價格不菲。與遠之在醫院走廊上摔碎的那只迪斯尼玻璃內膽保溫桶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我擔心你又亂吃東西,所以特意給你做了午餐。」謝淼笑著上前勾起陸鄆的手臂,「以後你的午餐就都由我來負責了,看你還亂吃東西不吃!」

  「未來老闆娘給老闆送愛心午餐來了!」公司裡畢竟男人多,當即有人吹口哨。

  遠之在後頭,卻聽得臉上漸漸有一絲蒼白。

  以前都是遠之替陸鄆訂的午餐,三年來一直如此,可是被謝淼這樣一說,倒好像是遠之害得陸鄆腹瀉脫水暈倒似的。

  遠之彷彿吃了只死蒼蠅般,那種不痛快,無處言說。

  倉儲中心主任艾瑞克上前輕拍了一下遠之的肩膀,「我還想喝多一杯星巴克特調愛爾蘭咖啡,能麻煩你去替我買一杯嗎?」

  「我知道了。」遠之走到自己的辦公桌前,取過薄薄針織外套連同背包,下樓去,替同事訂午飯順便買咖啡。

  遠之沒有看見艾瑞克若有所思的眼神,也沒有看見老鄭不以為然地表情,更沒有注意到陸鄆與女朋友相偕走進會客室裡共進午餐的場景,遠之只是逃也似地下樓去了。

  下了樓,遠之才吁出胸中一口悶氣,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商務大樓,那裡,早晚有一天,會再也沒有她存在的必要了罷?

  以遠之的能力,一直留在陸鄆身邊,做一個秘書,真是屈才。

  可是,能為自己喜歡的人,準備一杯咖啡,一份可口的餐點,甚至,在他疲勞的時候,默默為他遞上一杯溫涼恰倒好處的開水,是遠之心底裡小小的秘密幸福。

  遠之沒打算要求更多。

  遠之知道陸鄆對自己,僅僅是上司於下屬的禮貌同關心,並不帶有一絲絲男女之間的曖昧。

  假使陸鄆喜歡遠之,一早便喜歡了,不會過了三年,交了女朋友,已經談及婚嫁,才彷彿被天雷劈中了般,突然發現自己其實喜歡的是盛遠之。

  遠之心裡再明白不過。

  遠之一早也已經對自己說,假如有一天,她對陸鄆的暗暗戀慕,造成了陸鄆或者是她自己的困擾,那麼,就是她離開的時候了。

  也許,這個時候,已經到來。

  遠之轉回頭來,去準備也許是最後一次的午餐。

  保稅區是寸土寸金之地,位於保稅區的餐館飯店,基本上,如果味道還過得去,那麼價格便多少有些貴了,更不消說那些裝潢精美的餐廳,很不實惠。

  可是遠之有遠之的辦法。

  遠之一個人住,有時候晚上下班晚了,懶得自己動手做飯,便會開著車在公司附近尋找一些小店,嘗試一下小店廚師的手藝。

  保稅區裡這樣的小店,頗有幾家,專做盒飯,然後到各家公司門口發放傳單,接了訂單就將盒飯送到公司裡去,特別是冬天時候,生意是極好的。

  遠之會在小店裡叫一份盒飯,細細地品嚐,然後總結這家小店同另一家之間的優劣,一一記在心裡,以便以後訂午餐時,能有所參照。

  不想,竟被遠之找到一間名叫一日三餐的小館子。

  小館子裡早晨賣蛋餅油條清粥小餛飩,中午晚上賣盒飯,也可堂吃。

  小館子佈置得很乾淨整潔,並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就是白色瓷磚牆面,米黃色復合地板,外加四張桌子。

  老闆與老闆娘俱是四十歲年紀的中年人,請了兩個小工,便撐起一爿小店來。

  遠之第一次走進小店的時候,是一個下著雨的夜晚,時間又過了八點,遠之出了公司,一看手錶,心知她住的小區樓下的便民菜場已經關了門。

  遠之加班時已略吃過兩片全麥餅乾,這時已餓得前胸貼住後背,再沒有力氣回家去自己做飯,就取了車,在雨夜裡開車,準備找一間小飯店吃了飯再回家。

  車子駛過一條小馬路的時候,遠之被雨夜裡一處明明暗暗閃爍著的小燈箱吸引。掉轉車頭開進小馬路,停在小店門口,一眼看見一日三餐的招牌。

  不知恁地,遠之的心頭便是一暖。

  生活可不就是一日三餐這樣簡單麼?

  什麼膳坊皇宮,不過是噱頭,哪裡抵得過這夜雨微涼的晚上,小店裡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

  遠之走進小飯館,店裡頗有幾個客人,埋頭吃東西,頂多抬頭看一眼,便又低下頭去,並不理會外間挾風帶雨走進來什麼人。

  遠之找了角落坐下來,老闆娘上前,微笑著遞上了菜單。

  那菜單已被人翻得舊了,可是仍還乾淨,並沒有什麼污漬。

  「有什麼招牌菜介紹給我麼?」遠之合上菜單問。

  老闆娘笑了笑,「今天的材料都用得差不多了,雞湯麵小餛飩倒還是有的,如果小姐想吃飯——」

  老闆娘回頭朝廚房裡喊,「老公,你還有什麼可以過飯的?」

  裡頭傳來悶悶的答覆聲:「豆角肉絲,魚香豆腐,苦瓜煎蛋——」

  老闆娘有些歉意地看著遠之,「我老公說東西新鮮才好吃,所以材料盡量都不隔夜,總買得扣剋扣的。」

  遠之點了點頭,倒是很欣賞老闆的態度。

  任何新鮮食材,進過冰箱再出來,便總要遜色一分。

  「那給我來一份魚香豆腐和一碗飯,任意一種湯罷。」遠之想盡快填飽肚子回家。

  過了沒多久,熱氣騰騰的飯菜和一小碗番茄蛋花湯端了上來。

  那湯盛在一隻日式湯碗裡,瓷白的湯碗描著天青色的小花,嫩黃色蛋花與紅色番茄襯得上頭一小撮蔥末碧綠生青,十分誘人。

  米飯則是雜交稻米,既有東北大米芬芳溫暖的香氣,又有泰國米晶瑩剔透的外形,並不像其他小店裡的米,一粒粒硬得似石頭般,看起來就很有可口。

  而那盤魚香豆腐更是出乎遠之的意料。

  那是一盤以西蘭花打底,碼著一塊塊圓形金黃色豆腐,澆著好看的透明澆汁的菜。

  遠之夾起一塊豆腐來,放進嘴裡,酥脆的外皮裡是軟糯的日本豆腐,配著澆在上頭酸甜微辣的芡汁,一起融化在嘴裡,好吃得叫人忍不住瞇起眼睛來。

  遠之又吃一口飯,那飯香軟中帶著些彈性,使人齒頰留香。

  看見遠之享受的表情,老闆娘微笑了起來。

  那晚遠之將一陣盤魚香豆腐統統吃光,連上頭的芡汁都不放過,拌在飯裡,一起祭了自己的五臟廟,連那碗湯也喝得涓滴不剩。

  走出小館子時,老闆娘招呼遠之,歡迎下次再來。

  遠之大力點頭。

  確然美味,以後一定還會再來。

  便這樣,遠之養成了習慣,固定到一日三餐訂午飯,有時連晚飯也在一日三餐一併解決。

  遠之買了三份菠蘿雞柳飯及一份特調愛爾蘭咖啡,回到公司裡。

  公司有一小塊員工休息區,如果不外出用餐,一般都會圍在員工休息區裡,一邊吃盒飯一邊聊天。

  遠之走進休息區,將盒飯與咖啡交給老鄭與艾瑞克。

  飯盒蓋子一打開來,一股子菠蘿的清香與雞柳的香味便瀰漫開來。

  「好香。」老鄭耐不得餓,連忙扯開竹筷,大快朵頤。

  「麻煩你了,遠之。」艾瑞克朝遠之笑了笑,也開始吃飯。

  遠之坐在一角,揭開自己的盒飯,有一筷子沒一筷子地慢慢吃著,心卻不能自主地掛記著會客室裡的陸鄆。

  陸鄆因為拉肚子脫水暈倒,才從醫院裡出來,胃腸尚弱,不知道吃得合不合他的脾胃。

  遠之抬眼朝會客室方向望了一望,倏忽垂下眼睫,有些自嘲地笑。

  又同她有什麼干係呢?

  從今往後,陸鄆的飲食,再同她沒有一點點關礙,自有未來老闆娘替陸鄆料理。

  這樣想著,嘴裡便有一點點苦意蔓延開來。

  「遠之挑的飯菜最合我老鄭的口味,可惜我家鄭家寶年紀太小,不然把遠直討回去做兒媳婦。」老鄭扒光飯盒裡的最後一口飯,喝了一口濃茶,抽出紙巾抹了抹嘴巴,然後摸著肚皮說,「將來不曉得誰有福氣,能把遠之娶回家去,能掙錢,又會燒飯,更難得是不驕矜傲慢。」

  「老鄭你現在講話越來越斯文了,驕矜傲慢都用上了。」有人同老鄭開玩笑。

  老鄭一挑濃眉,「你當我夜大學是白讀的麼?」

  陸鄆不拘一格用人才,選了老鄭做配送中心主任,老鄭總怕辜負了陸鄆,這個只得技校文憑的中年人,開始了漫長的再進修。為此考了成人高考,挑了物流管理專業就讀。八年過去,大學文憑已經到手。

  被老鄭這樣一攪和,遠之心裡的那點苦澀散去,忍不住笑了起來。

  艾瑞克吃完了飯,喝光最後一口咖啡,連同老鄭的那一份空飯盒,一起扔進垃圾桶裡去,擦乾淨手,艾瑞克看了一眼遠之,「沒看見遠之的好的人,肯定都瞎了眼。」

  老鄭大力點頭。

  休息區裡一片笑鬧聲,有人嘬哄,乾脆艾主任就和遠之湊一對得了。

  艾瑞克聽了,極認真地想了一會兒,「遠之值得更好的。」

  遠之微笑著望著這一幕,或者,離去以後,會想念這些人罷?

  粗獷豪放的老鄭,溫柔體貼的艾瑞克,還有,那個暗暗喜歡了三年,終於將要將之放下的陸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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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4:5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再見,陸先生

  隔了兩天,下班之前,陸鄆叫住了遠之。

  「遠之,有時間嗎?我有事想同你商量。」陸鄆雖然沒有露出一點點難色來,可是同陸鄆相處三年之久的遠之,還是看出了他的為難。

  遠之點了點頭,將背包放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走到陸鄆跟前去。

  「老闆,我們下班了,遠之,明天見。」陸續有員工下班離去。

  陸鄆將一份合同交到遠之手裡,「你看一看。」

  遠之低下頭,草草瀏覽了一遍合同。

  那是一份迅捷與樓上遠大公司員工餐廳搭伙的草擬協議。

  「謝淼前天來的時候,看見你出去替我們買盒飯,她說我們佔用了你的休息時間。原本午飯時間就應該是給你休息的,我們反而要給你添麻煩。」陸鄆耙了耙短髮,略略有些莫名的煩躁,「我想了想,好像的確是這樣的。這些年真是麻煩你了,遠之。」

  遠之強迫自己微笑,「沒關係,舉手之勞。」

  陸鄆看見遠之微笑,只覺得有力也無處可使,最後化成無聲的歎息,「謝淼給我提了個建議,樓上的遠大公司有員工餐廳,足夠我們辦公室十來人搭伙,這樣你以後就不用在酷暑寒冬天特意跑出去為我們買盒飯了。我覺得這個建議不錯。」

  遠之看了一眼手裡的協議,又看了一眼陸鄆,終是微微一笑,將協議交還給陸鄆,「陸先生考慮得很周到,替大家解決了中午用餐的難題。」

  「那——」陸鄆還想說什麼,可是看見遠之如水般平靜的表情,所有的話最終都嚥了回去,「請你明天上班來,替我將協議一式兩份打印出來。」

  「好的,陸先生,如果沒有其他事的話,我下班了。」遠之將草擬的協議捏在手心裡,彷彿捏緊的,是自己的一顆心。

  「嗯——沒事了。」

  「再見,陸先生。」再見,陸鄆。

  遠之在心裡說。

  「再見,遠之。」

  望著遠之走出辦公室去的背影,陸鄆有剎那衝動,想叫住遠之,可是這樣的衝動始終抵不過陸鄆的理智。

  陸鄆只是目送遠之走了出去。

  陸鄆認識謝淼,是在大樓的電梯裡。

  那是一個天氣晴朗的週六,陸鄆呆在家中無事,跑來公司加班,謝淼穿著一身飄逸的當季裙子,踩著一雙露趾高根鞋跟在他身後走進電梯。

  一切彷彿是電影中的場景,那該死的OTIS電梯偏偏選在那一天罷工。

  兩人被困在一片漆黑的電梯裡,空氣漸漸燠熱稀薄,而電梯維修人員還沒有趕到。

  謝淼開始低聲哭泣,她說她只是心血來潮,想給哥哥一個驚喜,誰知道沒有驚喜到哥哥,卻驚嚇到了她自己。

  陸鄆歎息,一把將陌生而明麗的女郎摟在懷裡,輕輕按在自己胸膛上,低聲地安撫。

  等電梯終於修好,維修工將兩人扶出電梯,陸鄆和謝淼已經向對方講述了自己的祖宗十八代求學生涯社會見聞。

  樓上遠大公司的執行總裁謝焱親自到樓下來接這個美麗女郎。

  高大英俊的謝焱將謝淼護在身邊,與陸鄆握手,感謝陸鄆在意外時刻的鎮定安撫,使得他的胞妹沒有受到傷害,並約陸鄆吃飯,以表達謝意。

  那頓飯最終以謝焱因故先行離席,陸鄆護送謝淼回住處告終。

  明麗的謝淼開始頻繁出入,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喜歡上了塌實的陸鄆。

  而陸鄆,也愛上了嬌俏明朗的謝淼。

  陸謝兩家更是樂見其成,兩人很快訂了婚。

  這是一出都市裡的王子與公主的童話故事,主角是陸鄆與謝淼。

  遠之是他們故事裡客串的小角色,給謝淼帶來危機意識的小角色。

  謝淼以女人特有的敏感,察覺遠之對陸鄆的好感。

  陸鄆是一個很容易令女性產生好感的男人。

  腳踏實地,沉穩體貼。

  謝淼一點都不奇怪遠之暗暗喜歡陸鄆。

  謝淼奇怪的是近水樓台,相處三年,陸鄆竟然沒有發現他的秘書喜歡他。

  謝淼希望陸鄆一輩子都不要發現。

  謝淼的辦法是一點點將遠之抽離陸鄆的生活,使遠之變得可有可無,倘使遠之識趣,早晚會自己走開。

  而謝淼甚至不用同遠之正面交鋒。

  陸鄆幾次帶她出去吃飯,偶爾不經意提起,這麼好吃的地方,是遠之介紹的,謝淼決定從陸鄆的飲食著手。

  她的提議是陸鄆的公司到哥哥謝焱公司的員工餐廳搭伙。

  陸鄆是體恤員工的好上司,果然他立刻答應了。

  而陸鄆,隱約明白未婚妻不喜歡自己的女秘書,覺得遠之太接近他的生活。

  有了這樣的認識,陸鄆便有意識無意識地同遠之保持距離。

  可是一起相處了三年,陸鄆很難真正冷淡地對待遠之。

  陸鄆不是不矛盾的,可是遠之看不見他的矛盾。

  三天後,遠之遞了辭呈,理由是想尋求更好的發展。

  陸鄆沒有想到結果是遠之的辭職,心裡難免有些歉疚。

  「我替你保留你的職位,想回來可以隨時回來。」

  遠之今次微笑略深。

  不,我走了,再不會回來。

  遠之賠償了公司一個月的工資,當即離職。

  老鄭將遠之送下樓,目送遠之的雪佛蘭駛遠,才一跺腳,陸鄆,但願你不後悔,放走這樣一個好女孩兒。

  遠之回到自己的住處,將小小一隻紙板箱放在門口的玄關處。

  紙板箱裡沒有太多可留戀的物品,不過是水杯相框小盆栽便簽本等一應辦公室必備的小物件。

  遠之覺得這一紙箱物品,如同她對陸鄆的感情,於陸鄆,完全是可有可無,甚至是累贅,只想一把掃進垃圾桶了事。於她盛遠之,盛載了太多關於個人的回憶,扔,捨不得。留——也沒有太多意義。

  遠之想了一想,還是拖過紙板箱,將裡頭的東西統統倒在沙發前的茶几上。

  杯子是一隻膳魔師保溫杯,適當加熱後,裝在裡頭的飲品可以保持相當長時間的溫熱狀態,裝一杯熱巧克力或者熱茶,是再好不過的。

  遠之捧著杯子,想起這是第一年進公司的時候,年終陸鄆發給她的。

  那一年,陸鄆仍單身,是公司裡女性員工的理想目標,只是陸鄆對女同事總是禮貌太多。

  一個男人對異性太過禮貌,無非是因為他對她不感興趣的緣故。

  久而久之,迅捷物流公司裡的單身女員工逐漸轉移了目標。

  只得遠之一直記得,當陸鄆將杯子交給她時,溫和地說:「遠之,辛苦你了,這個杯子給你,記得多喝溫熱的東西,保護自己的胃。」

  遠之現在想來,也許就是那個時候,她開始暗暗喜歡這個叫陸鄆的男人的罷?

  遠之又拿起相框。相框是巴掌大小三面壓克力材質,以鉸鏈連接在一起,是遠之進公司第二年的聖誕節聯歡上,抽獎所得。遠之記得很清楚,所有獎品都是由陸鄆親自購買,並與她一起包裝的。

  陸鄆說東西雖小,可是代表他的一片心意,其實叫總務處一併採購也是可以的,但他想給大家一個小小驚喜。他和遠之一同包裝禮品,親手寫了小小卡片放在每個禮品盒當中。

  總務處購買的是參與獎,所有員工人手一份,衛寶沐浴旅行套裝一組。

  特等獎是當年最新款的諾基亞手機一隻,時價五千元。一等獎是掌上電腦一隻,時價兩千元。二等獎是菲利浦小家電購物券兩張,共計八百元,三等獎是綜合涮烤兩用爐,市價五百。都是叫人心動不已的獎品,氣氛因之一時火暴異常。

  手機被一個中年快遞員得了去,激動得不曉得說什麼好,眾人起哄叫他晚上聯歡結束了請客吃飯。他只是拿著手機反覆地看來看去,然後說,新年可以送女兒一件拿得出手的禮物了。

  遠之記得自己拿著抽獎得來的相框,望著那熱鬧的場景,感動非常。

  這就是陸鄆的好罷。

  樂於錦上添花,也樂於雪中送炭。

  節後,遠之將家人的照片放在相框裡,擱在了辦公桌上。

  禮品盒裡,陸鄆親手寫的卡片,則被小心翼翼地收藏在遠之的秘密花園裡。

  遠之苦笑,將一應東西又都掃進紙板箱裡。

  終於還是捨不得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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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5:0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那麼熱,那麼涼

  遠之換下了身上的職業套裝,換上居家衣服,將紙板箱抱進小小儲藏室裡去,又拿出抹布,開始打掃衛生。

  作為單身女郎,遠之的房間絕對不是最乾淨的,有時工作得累了,回來鞋脫襪甩,草草洗一洗臉,刷了牙就上床睡覺,遠之是想不到打掃衛生的。只有父母打了招呼,說要來探望,遠之才集中精神體力,將房間大肆清掃一番。

  等父母走了,便又日漸凌亂,直到雙親再次前來為止。

  遠之常常想,父親母親還是體諒她的,至少從未上門來突擊檢查,否則真真要丟臉丟到姥姥家去了。

  遠之的小小兩室一廳公寓裡,只有廚房間是最乾淨整潔的,因為要在廚房燒飯做菜,遠之不能忍受灶台中心半徑兩米範圍內的任何凌亂。

  遠之最要好的同學曹露冰說,遠之有選擇性潔癖。

  遠之聽了哈哈笑,可不是。

  等遠之將房間大致打掃乾淨,搜羅出來的衣服放進洗衣機開柔和洗滌功能,任衣服在滾筒裡滾過來又滾過去的時候,時間已經是中午十二點敲過了。

  遠之直起身來,捶了捶後腰。

  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後,就進了迅捷物流,一轉眼三年過去,自己已經二十五歲,到底不如以前讀書的時候,身體那麼結實。現在不過是彎著腰趴在地上打掃一上午,腰就已經覺得吃不消了。

  遠之歎息一聲,收拾了抹布拖把掃帚簸箕,統統放到陽台角落裡去,轉進衛生間洗乾淨手,進廚房給自己準備午飯。

  拉開冰箱的門,遠之才想起自己最近沒有採買過什麼食材,偌大一個冰箱裡,統共不過一排八隻雞蛋,一袋真空包裝的黃山鮮筍,一顆高山娃娃菜,兩根胡蘿蔔,凍箱裡一盒裡脊肉絲。

  遠之笑起來。

  竟然渾然忘記自己已經很久沒有正經好好在家裡吃過一頓飯了。

  自從那一盅椰青老鴿湯被打翻以後,遠之就有些意興闌珊。

  笑過了,遠之抽出一張紙巾,抹去眼角一點點淚痕,開始為自己做午飯。

  遠之雖然追求美食,可是真正要她吃的時候,卻並不是頂挑剔的人。

  遠之始終記得小時候父親教她背的唐詩: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還有讀書時的語文課文,千人糕。

  遠之在一邊大火灶上坐上一大鍋水,點火加熱。另一邊,胡蘿蔔同高山娃娃菜用水略浸泡五分鐘,清水沖洗乾淨,切成細絲,放在蔬果盆裡瀝水,黃山鮮筍開包切出一小塊兒來,同樣用清水沖洗一下,切成細絲瀝水。

  等準備妥當了,遠之又取出一隻小平底鍋,擱在另一邊的小火灶上,將火頭開到最大,加熱,等鍋燒熱了,才放進一湯匙葵花子油,勻了勻油鍋,磕開一隻雞蛋下去。

  雞蛋在平底鍋中滋啦滋啦響著,未幾一面已經煎得凝固金黃,遠之握住平底鍋的鍋柄,前後搖了搖,確定雞蛋沒有粘底,手腕微一用力,平底鍋小幅度地一動,雞蛋已經在鍋內翻了一面,繼續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

  即使開著強力脫排油煙功能,空氣裡頭能聞到一絲煎荷包蛋的香味兒。

  將煎好的形狀完美金黃誘人的荷包蛋盛盤,遠之又在平底鍋裡略加了一點點由,把瀝好水的素三絲倒進鍋裡大火翻炒片刻,等菜微微炒得軟了,倒進一點點水,加蓋少燉片刻。

  這時水鍋已經燒開,遠之從櫥裡取出一卷龍鬚面來,估摸著大約一百克的樣子,下到鍋裡。

  龍鬚面熟得極快,水開了再點兩次涼水就取了出來,盛在一隻日式大麵碗裡,開水裡加一點前次燒梅乾菜燉肉時多下來的豬油,切一點蔥末兒,撒在上頭。

  炒素三鮮這時也燉好了,開蓋放少許鹽與菌菇大骨粉,翻炒一下,出鍋,澆在面上頭,再將荷包蛋碼上。

  一碗色香味俱全的素什錦荷包蛋面就算做好了。

  遠之端著面,來到客廳,放在茶几上,順手開了電視,打算一邊看新聞,一邊吃飯。

  就在此時,門鈴響了起來。

  遠之忙裡偷閒,起身開門之前,吸了一口麵條。

  站在門前,遠之暗忖,這個時間,會是誰?

  遠之的父母與同時代的家長相比,開明許多,並不強求子女一定按照自己替他們規劃的前程一路走下去。當年遠之大學畢業,打算在外賃屋而居的時候,遠之爸爸同遠之媽媽商量了一夜,終於沒有為難女兒,等女兒找到了工作,便替員之就近買了這套小小兩室一廳的公寓。三年下來,遠之媽媽常常對遠之說,這個決定再正確不過,你看現在的房價,簡直貴得離譜。

  等遠之獨立了,遠之爸爸與媽媽也甚少上來突擊檢查,他們尊重女兒的隱私,並不因為房子是由他們出資購買,是他們與遠之的聯名財產,就擅自跑到遠之的公寓裡,查看是否有不名譽的痕跡。他們相信遠之的自制能力與判斷是非的能力。

  遠之辭職一事,還沒有同家人打過招呼,父母尚不知情。

  既然不知情,便不會在正常的工作時間跑上來。

  那麼——難道——?

  遠之拉開門。

  門外,站著一個頎長英俊的年輕男子。

  他有六英尺一英吋的身高,微微長及頸背的頭髮,高潔飽滿的額頭,一雙濃長飛揚的眉毛與深赫色清澈的眼,稜角分明的刀條臉,厚薄適中的嘴唇,微微抿著,只穿簡單湖水藍棉麻混紡布襯衫同一條經典款牛仔褲,搭配帆布跑鞋,英俊得叫人窒息,彷彿是雜誌裡的模特走了出來。

  男子同遠之有相似的眉眼,只是擱在他身上,是教人窒息的英俊,擱在遠之身上,卻僅僅是溫和的清秀。

  不得不讚歎上帝造物的神奇,相似的五官,組合到一處,卻是截然不同的效果。

  看見來人,遠之的心裡,竟沒有太多意外,只側了側身,放來人進門。

  男子走進屋裡,輕車熟路自鞋櫃裡取出拖鞋換上,吸了吸鼻尖。

  「別說,讓我猜。」男自伸出右手食指,抵在遠之鼻尖前頭,「荷包蛋……炒什錦——面。」

  遠之笑了起來,拍開雙胞胎哥哥的手,「盛遠志,你怎麼上來了?」

  遠志同遠之,是相隔僅僅十五分鐘出生的異卵龍鳳雙胞胎。

  當年出生,曾轟動一時。

  盛家並沒有雙胞胎的遺傳,遠之外婆家也沒有,這是兩家第一對雙胞胎,怎不教人歡喜?

  遠之同哥哥遠志小時候面貌上有九分相似,穿上一樣的小衣服,往往分不出男女長幼,帶出去,不知道多風光。直到上了幼兒園,懂得男女有別,男孩子要上男廁所,女孩子要上女廁所,男生穿女生的衣服要被嘲笑……如此種種,遠之遠志再不肯穿一樣的衣服,再大一些,同樣的眉目,可是,漸漸區分了男女的不同。遠志深刻飛揚,遠之溫煦雋秀。

  兩兄妹之間有一線若有似無的心靈感應,只是時靈時不靈,並不是每一次都靈驗。

  遠志指了指茶几上的麵條兒,「你先吃飯,我自己會得招待自己。」

  遠之點了點頭,面坨了,的確頂頂難吃。

  遠之坐回沙發裡,一邊吃麵,一邊看新聞。

  盛遠志不同妹妹客氣,自己跑進廚房間裡去,拉開冰箱的門,不算意外地發現幾乎空空如也,再打開櫥櫃的門,總算發現速溶咖啡。

  為自己沖了一杯咖啡,盛遠志回到客廳裡。

  遠之的一碗麵已經吃得七七八八,正在小口小口喝麵湯。

  遠志啜了一口咖啡,然後將威治伍德骨瓷金邊描花咖啡杯輕輕放在茶几上,「說罷,為什麼辭職?」

  「你怎麼知道我辭職了?」遠之瞥了一眼面色不善的哥哥。

  「我這幾天心神不寧,想著找你出來吃頓飯,電話撥到你公司去,接線員說你已經辭職,我猜你肯定在家裡,所以就上來了。」遠志也不同遠之猜謎,直接公佈答案。

  「騷歹死奈!」遠之點頭,原來如此。

  盛遠志有戳遠之額頭的衝動,奈何隔得遠了點兒,只能作罷。

  「還不說?!」遠志逼供。

  「說?說什麼?」遠之看了一眼逐漸撇去英俊大帥哥外衣,暴露出盛家年輕霸王真面目的兄長,趕緊點頭,「我說!我說!」

  盛遠志這才收斂了張揚的氣場,和顏悅色地又喝了口咖啡。

  嘖嘖,收放自如啊。遠之暗想。可是不敢捋虎鬚,只得老實交代。

  「我想換換環境。」

  「……」盛大帥哥瞪了妹妹盛遠之一眼。

  「……」遠之很無奈地聳了聳肩膀。

  「就這樣?」盛遠志又想戳妹妹的額角了。

  「就這樣!」遠之很堅定地攤了攤手,表示自己的無辜。

  「既然這樣——」盛遠志見妹妹一口咬定,也不打算繼續追問,只是以手指輕輕敲了敲茶几的玻璃桌面,「乾脆回家來幫助我罷。」

  遠之才喝到嘴裡的一口麵湯,被這句話驚得幾乎全部噴出來,總算遠之領會得如果得罪了盛遠志的結果,所以勉強將嘴裡的麵湯唏喱呼嚕全嚥了下去,在沙發背上踅摸紙巾抽出來抹乾淨嘴,才咳嗽著求證,「盛遠志,你說什麼?」

  「你耳背是不是?我叫你回來幫我。」盛遠志覺得自己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遠之嘿嘿笑,「哥——」

  遠之才不想回去當太子女,有哥哥在家當太子爺就夠了。

  「哥什麼哥!」盛遠志好看的眼又瞪向遠之,「叫你回你就回!」

  「我只是還想再在外頭歷練歷練,證明自己不靠父母庇蔭,也能有所成就。」

  「你的成就就是給姓陸的當三年秘書,始終沒有升職,薪水也不過一年加兩百塊?」身為遠之的哥哥,盛遠志怎麼會不知道妹妹的那點心思?不戳破遠之,只是希望給妹妹保留那最後一點點期望,不至於傷心到極至。

  可是陸謝兩家聯姻,在城中不是秘密。

  遠之聞言苦笑,「所以我辭了職,打算休息兩天,然後找新工作。」

  遠志歎息,坐到妹妹身邊,一把摟過遠之,將遠之的頭按在自己的肩膀上,「我也不逼你,你還想在外頭『歷練』,也由得你,可是下一次,下一次你如果再辭職了,就要回家幫我。」

  遠之點了點頭,眼淚無聲地滴落,滴在盛遠志的肩膀上,透過薄薄的一層布料,印在他的皮膚上,那麼熱,那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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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5:1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休息,為了重新開始

  遠之的休息兩天,是個虛詞,這個「兩天」,由初夏的暑意蒸騰,漸漸走到了盛夏的酷熱難當。

  其間遠之的雙親由兒子處得知女兒辭職待業在家,便打了電話,召喚女兒回家小住一段時間。

  遠之架不住媽媽的一番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便搬回家中小住。

  住了沒幾天,遠之同母親已經爭執過三五七次。

  遠之已經習慣,回家鞋脫襪甩,扔在一邊,積攢一周,統統摜進洗衣機裡去,交給機器處理。

  可是遠之媽媽是老式女子,所謂老式,倒並非委曲求全,事事仰賴丈夫的舊式女人,只是即使發達了,遠之媽媽仍願意以勤儉持家,可以用手洗的,便堅決不肯扔進洗衣機裡去,務必要人工操作,節省每一滴水,每一度電。

  「媽——不用這麼辛苦,放到洗衣機裡就好了。」遠之追在母親屁股後頭,將衣服一件一件搶回來,重新扔進洗衣籃裡去。

  「你這孩子,內衣內褲外衣外褲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深顏色同淺顏色衣服要分開來洗的,你不知道嗎?針織料子必須要用手洗的,你不知道嗎?」遠之媽媽瞪了女兒一眼,又將衣服統統搶了回來。

  遠之真想翻白眼,可是這是母親。

  「媽——洗衣機有消毒水注入口,就是給你消毒衣物用的,這樣混在一起洗也不要緊。」

  「貼身衣服用消毒水,很刺激皮膚的。」

  兩母女為了洗衣服的問題,幾乎翻臉。

  遠之爸爸聽得兩耳流油,索性在兩母女為了機洗還是手洗問題叫他出來主持公道前,跑進廚房去了。

  遠之最後不得不向母親妥協,因為母親拿一副孩子大了,不聽話了的眼神看她。

  再開明的父母,也始終是父母,遠之在心裡歎息。

  盛遠志下班回來,看見妹妹一臉的鬱悶表情,笑到打跌。

  「大學四年,工作三年,你在外頭住了七年,媽媽的嘮叨工夫,更上層樓,你自己好自為之。」

  遠之想一想,竟然的確是的。

  難為父母竟然真的肯放手讓她獨自在外七年,只得年節假日回家,也呆不長久,總要約了二三好友跑出去。

  隔幾天,盛遠志取出一本手冊給遠之。

  「什麼東西?」遠之狐疑地看著兄長,沒有接過。

  「你看看,有沒有興趣,有興趣的話,我給你報名。」遠志摸摸妹妹的頭頂。

  長大之後,兩兄妹關係再親密,也不自覺保持距離,遠之遠志再不像小時候那樣,嬉戲打鬧,滾成一團。

  遠之有時會想,如果永不長大,那該多好?

  可是還是日漸長大,早晚有一天,會各自組織家庭。

  長大,嘖——

  遠之接過哥哥遞過來的手冊。

  噫?

  只看封面,遠之已經驚奇不已。

  寰球美食之旅。

  這是什麼?

  遠之拿眼睛問遠志。

  遠志微笑起來,看見妹妹眼底深處掠過的燦爛明光。

  「盛氏餐飲集團贊助的一個美食節目,這週末準備出發,前去拍攝世界各地的美食。」遠志十指交疊,頂在下顎處,「這樣的節目,雖然已經有了很多,可是不妨礙我們的計劃,我們可以由我們的角度去拍攝。我相信這是一次很新奇的體驗,可以拓展市場和視野。」

  遠之幾乎毫不猶豫地大力點頭,「我要去我要去我要去!」

  「知道了。」遠志看見遠之露出幾乎能稱之為璀璨的笑容來,心底有一抹無處言說的喜悅,「你可以開始準備行李了。」

  回家小住兩個星期之後,遠之背著一個愛瑪仕環保旅行包,隨同節目攝制組大部隊,踏上了尋找世界美食的旅程。

  等遠之回來的時候,長夏已經過去,秋天已經來臨。

  盛家爸爸媽媽哥哥一起來接遠之的飛機。

  看見曬得皮膚黝黑,明顯消瘦許多的遠之,遠之媽媽幾乎流下淚來。

  這孩子,怎麼總是走最辛苦的那條路?

  大學考到外地去,畢業就自己搬出去獨立,失戀了也不言語,就這樣跑到天涯海角。

  一家人驅車到一間小小的粵菜館吃飯,為遠之接風洗塵。

  粵菜館的大師傅特地出來同遠志打招呼。

  遠志同那身量壯實的中年人捶胸拍背,十分熟絡。

  「……而家生意幾好……系啊系啊……」大師傅講一口廣東話,難為遠之竟然能聽懂七七八八,「……打算開分店咯……」

  遠志同大師傅敘完舊,坐回位子上,「那是盛記海鮮的前總廚,後來自己出來創業,現在已經要開分店了。」

  遠之點點頭,盛家做的是餐飲生意,好的廚師是可以帶來長期效益的資產,廚師跳槽,往往會造成客人的流失,所以名聲在外的酒店餐廳,一般都會以提薪來挽留大廚。

  哥哥以前的總廚不單是跳槽這樣簡單,竟然還自己做了老闆,生意看起來非常好,又同哥哥保持著良好的關係,遠之不是不佩服的。

  總聽說同行相輕,可是哥哥並不打壓離職員工,非但不打壓,還相處甚歡。

  吃過飯,一家人回家。

  遠之放下行李,少適梳洗,從浴室出來,不意外雙親同兄長都在外間起居室裡等她。

  「遠之有什麼打算?」遠之爸爸問。

  盛爸爸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苟於言笑,不善於表達自己的感情,可是卻是個很體貼的男人。盛媽媽就是被這個不苟言笑卻體貼入微的男人所感動,最後嫁給了他的。

  盛爸爸一般很少開口,可是一但他開口,就表明了他的立場的不可動搖性。

  「我打算找一份新的工作,學以致用。」遠之對家人說。

  盛爸爸點了點頭,「也好。可是——如果新工作再辭職了,就回家來幫忙罷。你的好手藝,荒廢了可惜。」

  遠之頜首,表示同意。

  盛家,具體來說,是指盛爸爸和盛媽媽,開了一家盛記私房菜館,是城中少數幾家有著悠久歷史的私房菜館,連外國使節都曾經慕名而來,可想而知,盛記私房菜多麼名聲在外了。

  遠之從小就是看著父母在廚房裡,挑選食材,清洗切件,起鍋下油,煎炒烹炸蒸燉煮長大的……那時遠之對廚房裡的一切格外好奇,總跟在父母身後團團轉,哪怕能拿一顆白菜給她洗,她都是高興的。

  遠之這樣的興趣,維持到高中二年級,一個男生的無心之語:「盛遠之你身上怎麼總是一股子油煙味兒啊?」

  旁邊的同學哄堂大笑起來,「程宏你剛轉來不曉得,她家裡開館子的,當然總一股子油煙味兒啦。」

  遠之當日羞窘得臉上幾乎滴出血來。

  那之後,遠之便漸漸不再出入父母的廚房,由父母處學來的好手藝,雖然沒有荒廢,可是也很少拿來展示了。

  程宏。

  遠之心裡微微一動。

  一些事浮了上來,冒個泡,隨即又沉了下去。

  「就這麼說定了。」遠之爸爸拍了拍手,表示散會。

  一錘定音,並不知道許多事就此改變。

  遠之休息過一夜,次日醒來,開始尋找工作。

  攤開報紙,招聘廣告一欄,密密麻麻,可是,卻沒有幾個遠之屬意的職位。

  遠之大學時,讀的是檔案管理專業,後來又業餘進修了辦公自動化管理,畢業應聘進了陸鄆的公司,也算水到渠成。

  當時正好陸鄆的第一任秘書,在跟隨他創業五年後,終於覓到良人,再不戀棧職位,揮一揮衣袖,回家洗手做羹湯去了。

  遠之聽說那是一個極精明能幹的女強人,陸鄆有時候同大客戶談生意,喝酒猜拳,都是她替陸鄆上陣,有千杯不倒的酒量,足以教那些男人都自愧弗如。

  就是那樣一個潑辣到讓男人望而卻步的女子,說結婚便結婚去了,教陸鄆好一陣手忙腳亂,恰好遠之上門來應聘,陸鄆彷彿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般,毫不猶豫地錄取了遠之。

  遠之猶記得自己第一天上班,便是將大宗合同報表分類歸檔。

  遠之當時不明白,何以一個事業有成的男人,能將一間辦公室破壞得彷彿震後餘生?等遠之同陸鄆相處得時間久了,遠之才明白,原來破壞一間辦公室的整潔,是何等簡單容易的事。

  送到陸鄆手裡的報表資料,他看過了,便隨手一放,等另一份送來了,仍是閱畢隨手一堆,等三五份文件堆在一邊,想要找的時候,便在一堆紙張裡挖地三尺般地尋找。

  如是幾次,遠之已經知道,交到陸鄆手裡的文件報表,在他看完一份之後,一定要收回到自己手邊,再將另一份送上去,麻煩是麻煩了些,可是總好過不停地整理那間辦公室。

  現在想來——遠之拿起筆勾出自己有興趣的招聘廣告,打算寄簡歷過去——不知道是誰接替了自己的工作,繼續為陸鄆做牛做馬。

  遠之的心情雖然已經調適過來,可是始終不希望出現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尷尬場面,所以特意避開了位於保稅區的招聘單位,而將目標鎖定在金融區。

  遠之自己寫簡歷,用老式的派克金筆,藍黑色墨水,乾淨的信箋紙,白色標準信封。

  遠之做這些事的時候,心平氣和,意態從容,並不介意為此花去半日功夫。

  許多人覺得時間寶貴,寧可將簡歷打印出來,貼足郵資,滿世界撒網。

  可是遠之總覺得親筆寫應聘信,是對未來上司最起碼的尊重,證明自己有足夠的耐心,坐下來,完成一件事。

  當然,遠之也不排除有老闆完全不看手書,直接將她的應聘信扔進垃圾箱裡的可能性。

  然則,一個連最起碼的,看完一封手寫應聘信的耐心都沒有的上司,遠之也不打算為之浪費自己的時間。

  看,遠之有遠之的驕傲,有時候不是不吃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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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5:2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請給我一份工作罷

  隔了幾日,遠之寄出去的應聘信有了回音,三家公司裡,有兩家給了遠之參加面試的通知。

  遠之去參加面試當天,哥哥盛遠志竟然開了車送遠之前去。

  遠之看見遠志的寶馬車,啼笑皆非。

  如果有人看見盛遠之由寶馬車接送,誰還會相信她認真打算做一份朝九晚五月入兩千的工?

  遠志英俊的臉上露出足以教女性為之尖叫的笑容來,也不同妹妹多說什麼。遠志有自己的小算盤。假如遠之應聘不成,他就可以直接拐遠之到公司裡上班。

  「我自己開車過去。」遠之堅持。

  遠志與妹妹對視良久,只好妥協。

  遠之仍開了自己小小綠色雪佛蘭Spark前去應聘。

  車子駛進金融區商務大廈地下停車庫,遠之看見許多名車,微微一笑。

  遠之上了樓,來到自己應聘公司所在的樓層,才意識到競爭的激烈。

  一個秘書文員的職位,竟然有如此多的應聘者,比她年輕,比她漂亮,比她學歷高,比她經驗豐富的大有人在,遠之陷在一群人當中,並不算最最出色的一個。

  好在遠之心態平和,並不十分緊張。

  經歷過了陸鄆那戰場一般的辦公室,遠之早已學會鎮定自若,不動如山。

  只是——遠之朝自己苦笑,還沒有學會看開。

  否則,不會辭職。

  「……聽說這個職位已經內定。」有人在不遠處切切私語。

  飄進遠之耳朵裡,遠之只做沒有聽見。

  可是並不是所有人都有聽而不聞的定力。

  「內定給了誰?」

  「聽說是謝氏的二小姐——」

  謝氏?遠之挑眉,城中有幾個謝氏?

  等叫到遠之的名字,遠之拎了自己的手袋走進辦公室裡去。

  面試官是一位年約四十歲的精幹女性,胸卡上寫著人事經理米雪兒·謝,彷彿有力地印證了外間的傳言。

  「盛遠之?」謝女士拿起手寫簡歷,對照上頭的照片與遠之本人。

  遠之的照片是身份證照,素面朝天,笑不露齒,毫無特色。

  遠之點頭,「是我。」

  謝女士再次看了看履歷上的雋秀字跡,又看看了遠之,據說字如其人,盛遠之的字倒真同她的人一般,乾淨清秀,不拖泥帶水。

  謝女士按例問了遠之幾個諸如「你對公司有什麼樣的期許?」,「對薪水有需什麼樣的要求?」,「你能給公司帶來什麼?」的問題。

  「……」遠之不會誇誇其談,想了想,還是言簡意賅地予以回答。

  遠之從謝女士的面上,看不出她對自己的回答滿意不滿意。

  「好了,謝謝你,盛小姐,你可以回去,等我們的通知。」謝女士最後說。

  「謝謝,再見。」遠之起身,與謝女士道別。

  遠之沒有看見身後謝女士臉上略微遺憾的表情。這真是一個很乾淨的女孩子,寫得一手好字,亦不張揚,在陸鄆的公司做了三年秘書,其實是不錯的選擇。只可惜——

  謝女士將遠之的履歷表放到左手邊不予錄取的一堆裡。

  遠之並不知道身後發生的事,她走出辦公室,下了樓到車庫取了車,隨後發現自己餓得前心貼肚皮。

  遠之開了車在金融區了兜了片刻,總算看到一條小馬路,彷彿開了許多小飯店餐館的樣子。

  遠之轉進去,下車。

  快餐店,麵店,餃子館,老鴨湯館,韓式燒烤,火鍋……

  遠之忍不住笑起來。

  這條小小馬路,倒有點臥虎藏龍的味道。

  就在遠之猶豫,究竟要走進哪一家去的時候,一家開餐店與旁邊新裝修的店面之間的小巷子裡,傳來一股熟悉的味道,與低低詛咒聲。

  遠之好奇地望小巷子裡瞥了一眼,只看見一個穿著白色廚師制服的年輕男子,正一邊低咒著,一邊準備將一鍋東西統統倒進後巷的大垃圾桶裡去。

  聞見那熟悉的味道,遠之已經大約知道是怎樣一回事兒了。

  思及父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教誨,遠之忍不住輕聲叫:「等一等!」

  小巷子裡的男人聽見聲音,倒東西的手一頓,抬起頭來。

  男人看見一個穿著粉藍色職業套裝的女子,拎著一個咖啡色牛皮手袋站在巷口,背著光。

  「倒掉太可惜了,我替你補救一下。」他聽見那女聲淡淡地說。

  「能補救?」他十分狐疑地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手裡一鍋已經糊掉的飯。

  「是,能補救。」女子繞過地上一點點積水,走到他跟前,看了一眼他手裡的不銹鋼鍋子,露出一小朵微笑來,「只要不是整鍋燒成黑炭,總是可以補救的。」

  不知恁地,他相信了她臉上的這一朵笑。

  遠之接過男人手上的鍋子,看了看巷子裡的那道門。

  「哦哦——這邊。」男人替遠之拉開了門,遠之走進去,看見一個巨大嶄新的廚房。

  「還沒有正式開張,我想試試自己的手藝。」男子有些羞赧地撓頭。

  遠之忍了忍,沒有忍住,終於還是笑了笑。「每個人的第一次,恐怕都不會太理想。」

  說完,遠之打開碗櫥的門,取出一隻乾淨小碗,裝了一碗純淨水,放進鍋裡,蓋上蓋子。

  在等待的時間裡,遠之打量廚房,這簡直是夢幻廚房,中式的大鍋,西式的烤箱,韓式的烤盤,雙立人刀具和鍋具,菲利浦食物料理機……一個女人夢想中的廚房裝備,這裡應有盡有。

  男子這時候也看清楚了遠之,不知道為什麼,他忽然想與這個笑容雋秀溫煦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心事。

  「……我小時候身體不好……哥哥妹妹去上學,我卻躺在家裡的床上。母親要上班,可是總是早早起來,為我熬一鍋粥,備上午餐肉,醬瓜,松花蛋,替我放在桌上……母親……走了很多年,我再也沒有吃過屬於母親才能燒出來的味道……我試著回憶她怎樣替我熬的粥,燒的飯……可是,始終都不行……」

  遠之靜靜聆聽,竟然沒有打斷這個男人的自言自語。

  有時候,心事真的,只能說給不相干的人聽罷?

  男人自顧自說了一會兒,才猛然發現遠之一直的靜默,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對不起,我自說自話了。」

  遠之笑一笑,過去揭開鍋蓋,果然味道已經散去大半,「有蔥或者麵包嗎?」

  「有有有,這裡。」男人遞給遠之一大把蔥。

  如果不是在陌生人跟前,遠之會笑個半死。

  取了兩根蔥,到水龍頭下面洗乾淨,又用純淨水沖了沖,拿出裝水的小碗,把蔥□飯鍋裡,再一次蓋上鍋蓋。

  「太神奇了,一碗水就可以把糊味都稀釋掉。」男人搓了搓手,很孩子氣地說。

  「我是不是,也可以像你這樣,鎮定從容,然後,燒出屬於媽媽味道的美味食物來?」男人眼巴巴地看著遠之,彷彿有遠之的一句話,他就可以真的做到。

  「你請了廚師沒有?」遠之忍不住問,如果沒有請廚師,以他的手藝,他這間店,不必開張,就可以直接關門了。

  「還——沒。」男人歎息,「我想請的,人家不肯屈尊,願意來的,我又看不上。」

  遠之笑了,他倒老實。

  遠之向他伸出右手,「你好,我是盛遠之。」

  男人慌忙將自己不算髒的手在圍裙上反覆擦了兩下,也伸出手來,「我是謝磊。」

  謝?

  遠之微微蹙眉,可是,心底的那一抹衝動,使得她忽視了自己的直覺,然後與謝磊握手,「請給我一份工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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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5:40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萬事具備,只等開張

  事後謝磊對遠之說,當時他簡直以為遠之是上天派來打救於他的天使。

  遠之聞言,一徑微笑,並不說話。

  究竟誰是打救誰的天使,也還未可知。

  謝磊同遠之簽了三個月的試用合同,言明遠之想離開的話,隨時可以離開。

  遠之覺得謝磊實在不適合做老闆。

  蓋因其心腸不夠黑之故。

  遠之與謝磊相約,次日開始上班。

  回到家裡,父母都已經上班。

  盛傢俬房菜館並沒有正式開在盛家四房兩廳的複式公寓當中,而是選在了離盛家現在住的房子不太遠的盛家老房子裡。

  盛家的老房子是一幢為數不多的,留存下來的,位處於幽深弄堂裡的兩層樓石庫門房子,有著石頭制的門框,烏漆實心厚木製的門扇,保留了「亭子間」、「客堂間」、「廂房」、「天井」等一切石庫門文化中所特有的符號象徵,與遙遙的外灘馬路一側,一幢幢哥特式、羅馬式、文藝復興式、巴洛克式中西合璧、風格迥異的巍峨大廈相呼應,別有一番風情。

  盛家發達以前,就住在這幢石庫門房子裡,樓上是一家老少的居所,樓下就是私房菜館的店面。

  只有懂得吃曉得吃的老饕,才循香而來,口耳相傳,復又介紹朋友過來。

  彼時盛遠志盛遠之兩兄妹還沒有出生。

  後來私房菜館的生意日漸興隆,忙得簡直應付不過來,在國營百貨商店做倉儲管理的盛爸爸索性辭職回家,幫助盛爺爺盛奶奶料理家裡的小館子。

  盛媽媽就在那時候嫁給了盛爸爸。

  盛媽媽是北方女子,有著大馬金刀大開大闔的爽朗性格,願意全力支持丈夫。盛家在城中開了第一家外送餐點的館子,盛媽媽即使身懷六甲,也在店裡打下手。

  後來,盛家的生意越做越大,終於成就了現在的盛氏餐飲集團。

  盛遠志大學畢業,便接了父母的班。

  而遠之,並不想借父母的光。

  遠之不希望進了某個企業,然後有人在後頭戳著她的脊樑說,喏喏喏,伊是盛建國同柳折眉的女兒,盛氏的太子女。伊的一切成就都靠伊的爹爹姆媽,伊無須努力。

  遠之也不打算同謝磊說明自己的背景。

  遠之想看一看,當自己沒有被服盛氏太子女的身份時,能不能,成就一個合格的廚師盛遠之。

  遠之脫去為了應聘所穿的職業套裝,換回居家衣服,穿戴上圍裙,進廚房去,為一家人準備晚飯。

  即使已經發達,盛家總還是盡量在一起吃晚飯,除非有不可推脫的應酬。

  遠之在廚房裡忙碌,父母年紀大了,要保肝養心,所以做一個玫瑰野菌煨魚頭,一個香椿拌豆腐,哥哥遠之常在公司上班,辦公室的環境嘈雜乾燥,要潤肺養胃,做一個竹筍雞最好,另燜一鍋雜糧米飯,只等家人回來。

  過了六點,遠之爸爸媽媽先到家裡,一進門便聞見撲鼻而來的香味。

  「咦?遠志今天倒比我們早到家。」盛媽媽一邊款去薄外套,一邊對丈夫說。

  盛爸爸微微吸了吸鼻子,略搖了搖頭。

  「這味道,不像是遠志的手藝。」

  盛媽媽仔細聞了聞,點頭附議。

  「那會是誰?難道——」

  兩老對望一眼,齊齊換了拖鞋,往廚房方向去。

  遠之端著兩盤菜從廚房裡走出來,看見父母,微笑起來。

  「爸爸媽媽你們回來了?洗洗手就可以吃飯了。」

  說完,遠之將做好的菜端進飯廳裡去。

  遠之媽媽洗了手,跟在女兒身後,「女兒啊——這都是你燒的啊?」

  遠之看了母親一眼,要笑不笑地點了點頭。

  「你現在——不介意了,哦?」遠之媽媽小心翼翼地問。

  當年女兒多喜歡跟在他們後頭,哪怕摘個菜葉子給她玩,都是好的。

  可是進了高中,有一年,突然就不喜歡進廚房裡,聞見油煙味兒都要繞道而行,簡直視如虎狼。

  女兒不肯說為什麼,他們做父母的旁敲側擊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最後只好放棄了培養女兒做接班人的想法。

  那之後,遠之高考考去了外地,畢業又直接找了一間物流公司當秘書,盛家爸爸媽媽全以為女兒從此只怕就跟盛家的這門手藝說永別了。

  不料今次辭職回來,竟然肯再進廚房,這是不是意味著,那縈繞在遠之心底深處的某些事,終於散去?

  其實二老不知道,遠之在外地讀大學,已經開始自己給自己做飯,只是做飯的時候,頭上要包著圍巾,身上要穿著圍裙,免得沾染了油煙味兒。

  當年那個叫程宏的少年無心的一句話,到底還是給年輕愛美的遠之留下了陰影。

  「介意什麼?」遠之又進廚房去將煨魚頭端上了桌。

  見女兒彷彿渾不在意的樣子,遠之媽媽暗暗悠悠地歎息一聲。

  既然過去了,那就好。

  這時盛遠志也下班回來。

  推門,看見父母妹妹都在,又聞見香味,便笑。

  「燒了什麼好吃的?果然偏疼小的,燒了一桌好菜。」

  盛媽媽拍了兒子一掌,「瞎說什麼?這都是你妹妹燒的。」

  遠之看見母親足斤足兩的一掌拍在哥哥背上,惹得遠志一陣呲牙,笑得半死。母親當年在北方可是插過秧犁過地挑過水的,氣力過人。

  「我找到工作了。」遠之布好碗筷,盛出飯來,「所以親自下廚,慶祝一下,也謝謝爸爸媽媽哥哥這兩個月來對我的包容忍讓。」

  一直沉默看報紙的盛爸爸移開報紙,看了女兒一眼,臉上露出一點微笑來,終於是長大了,懂得為家人著想。

  「找到了什麼工作?」遠志比較關心這件事。

  「一個還沒有正式運營的小單位。」遠之說了個地址,雖然父母不會做那種跑去實地勘察的事,可是保不齊哥哥遠志卻會去突然襲擊,遠之不打算騙他。

  遠志只聽地址,已經挑起一邊眉毛。

  他做的就是餐飲生意,城中哪裡餐館最多,商機最多,他一清二楚。

  遠之說的這個地址——

  遠志看了看妹妹,遠之則坦然回望。

  「我去取一瓶紅酒出來,為遠之找到新工作慶祝。」

  萬家燈火的夜色裡,透過巨大透明玻璃窗,可以看見一家人,舉杯慶祝的溫馨場面。

  謝磊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納悶,怎麼就那樣衝動地,聘請了遠之呢?

  遠之甚至不具備最基本的廚師資格,更加沒有一個從事服務性行業人員應有的健康證,伊人走進來的時候,甚至穿了一套價格不菲的名牌職業套裝。

  可是,他竟然毫不猶豫地答應了她,真是奇也怪哉。

  也許,是因為遠之身上那種溫和淡定煦暖的感覺,也許,是因為遠之身上,那份家的氣息?

  謝磊不得而知。

  可是當遠之次日真確地來上班時,謝磊心裡卻是再高興不過的。

  謝磊的店面雖然已經裝修好了,可是謝磊打算再放一放有害氣體,然後才開業。

  遠之舉雙手贊同謝磊的決定。

  謝磊說鋪面裝修他全程參與,所有裝修材料由他一手把關,裝修結束之後還請了專業空氣質量檢測隊來進行過測試,室內有害氣體含量遠低於最低標準。

  然而謝磊願意再等一等。

  遠之瞟了一眼謝磊的手,那並不是一雙勞動人民的手。

  謝磊的手乾淨修長,指甲修剪得十分圓潤,中指同食指之間有一層薄而又薄的繭,分明是一雙拿筆的手。

  謝磊看見遠之的眼神,也望向自己的手,隨後失笑。

  「我是學建築出身的,可是原來學建築並不能使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我的一雙手甚至救不了我最愛的人。」他趴在半開放式廚房的流理台上,兩眼望著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行人,眼神裡有淡淡的憂鬱。

  遠之想,這個斯文的男人,心裡一定有一些傷心往事罷?

  所以放下了自己的筆,跑到這鬧市的一隅,開一間小小館子,只為了,擺脫過去在他心裡劃下的,過於濃墨重彩的一抹痕跡。

  兩人隔著流理台一人在廚房裡,一人在廚房外,研究菜式。

  謝磊打算開粥館,主營各色粥品,搭配營養美味的各色小菜,以及小巧可愛的小點心。

  遠之對於這個點子,也是舉雙手雙腳贊成的。

  遠之記憶最深刻的,是讀大學時候,一次被重感冒擊倒,躺在宿舍床上。宿舍裡的同學看遠之病歪歪的樣子,自告奮勇替遠之到食堂打了飯上來。同學是好心,可遠之聞見那油膩的味道,便吐了個稀里嘩啦,把同學嚇個半死。

  另一個同學回來見了,歎息,一個是病得稀里糊塗,一個是沒有一點照顧病人的經驗,湊在一起,後果很嚴重。打掃了房間,又取出一個碗來,倒了一點即食粥在裡頭,用開水一沖,蓋上蓋子悶五分鐘。等揭開蓋子,一股淡淡的粥香飄了出來。雖然不及家裡熬的粥那麼香,可是,也好過紅燒大排骨和鹵蛋的那股子油膩味道。

  同學又用涼開水洗了一點蕭山蘿蔔乾,盛在碗裡,一起端給遠之。

  遠之強撐著病體,接過粥碗,竟然一口氣將粥和蘿蔔乾都吃了個乾淨。

  小時候,遠之生病的時候,媽媽也會給遠之熬一鍋粥,炒一個清淡的小菜下粥。可是,關於粥的記憶,卻遠沒有這一次來得強烈。

  只覺得胃裡暖暖的,嘴巴裡的苦澀全都被蘿蔔乾的味道驅走,人即刻有了精神。

  打那以後,遠之在疲倦到骨子裡,難受到極點的時候,都喜歡喝一碗熱騰騰的粥,佐以一兩個清脆爽口的小菜。一碗粥下肚,整個人都覺得舒坦了。

  遠之相信,這座深深的都市森林裡,勞累忙碌的人,吃慣了各色美食,會得走進粥館裡,放鬆和撫慰一下自己的胃部,享受一刻屬於家的溫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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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5 13:55:5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第一位客人

  等遠之謝磊定下了菜式,國慶節已經近在眼前。謝磊招聘了六個服務員,以便可以早市午市晚市輪班,又連同遠之一起,八個人去檢查了身體,集體辦了健康證,便打算開張試營業。

  遠之已搬回了自己的公寓,理由是自己上班早出晚歸,不想影響家人的休息。

  遠之爸爸媽媽也習慣了女兒總不在身邊,並沒有阻攔,只是叮囑遠之要懂得照顧自己的身體,注意休息,雙休日記得回家來。

  開張當日,遠之四點已經到了店裡,看著門楣上的「粥記」匾額,遠之有笑的衝動。

  這樣言簡意賅,倒不像是有些多愁善感的謝磊的風格。

  從小巷裡的後門進到店裡,有些意外地看見謝磊也已經到了。

  兩人相視片刻,齊齊笑了開來。

  「我睡不著。」謝磊老實承認。

  「我不能睡。」遠之歎息,做這一行,是要起早貪黑的。

  新鮮的食材有些是提前採買的,有些是晚些時候由批發商送過來的,統統按類別碼放在儲藏室裡。

  遠之謝磊的菜單裡,先期推出五大類粥品:保肝養心潤肺養胃健腦,分別針對不同的顧客群體。如果反響熱烈,遠之和謝磊還打算推出降壓減肥等保健粥品。

  遠之在廚房裡,用特別定制的窄口深底陶罐熬了兩大罐粥,用米粒大小的文火細細吊著,使得陶罐裡的粥被熬得極綿滑清甜,放在灶上待用。又切了幾條醃青瓜,改刀成拇指大小的小塊兒,拌上一點點糖麻油蘑菇精等佐料,稍微擱置一會兒,等入了味兒,盛了八碗,連同蒸籠裡的蟹粉小籠兩客,一起拿餐盤端到外間。

  這時候店堂裡的大落地鐘的時針已經指向了六點。

  服務員已經到位,將店內的衛生打掃乾淨——其實是不髒的,只是大家乾淨都很足,所以又打掃了一遍。如今聞見香味兒,紛紛放下手裡的活兒,圍了過來。

  「還沒有嘗過老闆娘的手藝呢。」其中一個大眼睛的女孩子說。

  遠之大窘。

  謝磊是老闆,這是眾所周知的,怎麼她一霎眼的工夫,就老母雞變鴨,成了老闆娘了?

  謝磊聽了,只是笑,不打算解釋,有些事總是越描越黑的。

  「好了,大家忙了一早了,先吃早點,吃完了開工!」

  「是,老闆!」

  眾人就著可口的醃青瓜和小籠,唏喱吐嚕將粥喝得一乾二淨,謝磊甚至還喝多一碗。

  「老闆娘的手藝真好。」

  「是,以後每天的早飯有著落了。」

  眾服務員嘻哈笑成一片。

  遠之與謝磊見了,露出笑容來。

  七點半的時候,粥記靜悄悄地開門試營業,並沒有大肆放炮仗,攪擾周圍的鄰居。

  七點半過五分的時候,粥記的第一位客人,走了進來。

  謝長潤今年五十五歲,正值當年的時候。

  謝長潤出生在寧波,父親解放前在上海的製衣廠工作,有製衣裁片打版的好手藝。解放後謝長潤的父親回了寧波,在縣城裡開了一家裁縫鋪,因著一手好活計,一家人的日子倒也過得很是富足。

  謝長潤沒有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接過父親的一根皮尺一把剪刀同一台用得老舊了的縫紉機。可是,最最動盪的年月裡,在資本家的工廠裡工作過的謝父還是受了波及,又因著謝家的小裁縫鋪生意極好,有人看了眼紅,一張大字報貼出去,說謝家的裁縫鋪是小資產階級業主,靠剝削勞動人民來富自己的口袋云云。

  那十年歲月裡,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本著良心的。

  自然有趁火打劫的人。

  謝家就這樣被抄了家,一點點節蓄,謝父娶謝母進門時購置給妻子的幾件金飾和一點點老輩留下的東西,全都被一搶而空。

  謝父當即氣得中了風,躺在床上,再沒有能起來自理過。

  謝母是寧波當地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村婦女,還是解放後在掃盲班裡跟著一群人認得字,遇見這樣的事,只曉得抹眼淚唉聲歎氣。

  謝長潤是家中長子,家裡遭逢巨變,是年十五歲的謝長潤不得不挑起了生活的重擔,照顧中風的父親,全無一點頭緒的母親以及兩個弟弟妹妹。

  謝長潤白天在地裡幹活,晚上回家還要燒飯燒菜,等一家人都吃完睡下了,他就在油燈下頭,拿過剪刀針線,將自己穿過的大衣服,改下了,給弟弟妹妹穿。

  七三年的時候,二十歲的謝長潤與十八歲的謝招娣結了婚。

  謝招娣家裡一共五個女兒,總算最後生了個兒子,一切都圍著那唯一的男孩兒轉。日子過得艱難,就把女兒嫁出去,可是萬萬不能虧待了兒子。

  謝長潤從此放心地將家裡的事務交給妻子。妻子是個能幹的女人,將中風的父親和只曉得燒香拜菩薩的母親,以及兩個正在發育中的弟弟妹妹照顧得妥妥帖帖。

  十年動盪結束的那一年,謝長潤的長子出生,家裡的經濟負擔一下子又重了起來。

  謝長潤戰戰兢兢地觀察了一年時間,發現時代不同了,不再是那個一句話就可以將人的一生扭曲的年月了,就悄悄地取出父親那台被砸壞了的縫紉機,無聲無息地,重新開始了裁縫鋪的生意。

  經過十年動盪,一切百廢待興,人門又開始慢慢地相互走動,年節時候添置一兩件新衣,自然有老顧客又找上門來。

  謝父自然是再不能動了,可是謝長潤耳濡目染,接過了父親的班。

  謝長潤的手藝竟然也不差,針腳細密,衣服版型細緻,一件衣服客人穿了合身,再不能給另一個人穿,因為肩寬臂長腰圍,竟然都是十分妥帖的。一來二去,謝長潤的手藝好,便傳了開去。

  改革開放的春風在神州大地吹拂的時候,謝長潤看見了商機,也抓住了商機。

  他盤下了一間因效益不靈而關閉的小製衣長,開始了來料來樣加工的生意,等略有了錢,就買了雜誌,根據雜誌上外國人穿的衣服駁樣批量生產。

  漸漸生意越做越大,兩夫妻胼手胝足,才有了日後的長潤集團。

  在最最忙碌的時候,妻子懷了第二胎,即使如此,謝招娣還是挺著個大肚子去學會計,在工廠和夜校家裡三頭奔波。

  次子出生時候,身體便不好,可是兩夫妻都忙,這個孩子就只能交給謝長潤的母親照看。

  老太太封建迷信的思想根深蒂固,小孩子臍帶沒有長好,時時發炎,老太太就燒一張黃紙,然後抓一把紙灰望小孩子肚臍眼上一撒,若發燒咳嗽了,就燒一張黃紙,紙灰化在水裡給小孩子灌下去。

  等謝長潤兩夫妻發覺的時候,次子的身體,已經十分虛弱了。

  謝招娣痛哭一場,留在孩子身邊照顧,等孩子身體好一些了,才繼續回廠裡幫丈夫的忙。

  過了一年,最小的女兒出生,謝長潤已經盤下了多家製衣廠,開始大規模生產服裝,並且意識到要建立自己的品牌。這時家裡經濟條件已經不是一般人家可比的。小女兒是由保姆帶大的,保姆很負責,總把孩子打理得白白淨淨的。

  謝長潤已經開始有意識培養長子做自己的接班人,女兒自然是要寵的,所以有些忽視了次子。

  等到他再一次發現的時候,次子已經同他十分疏遠。

  當年那個虛弱的孩子,自己跑去學了建築,畢業之後進了一家建築公司當設計師,只有過年過節才回家一次。

  如果不是為了母親,謝長潤偶爾會想,也許他連過年過節都不會回來了罷?

  前年年初的時候,同他一起拚搏奮鬥了三十年的妻子,猝然離世,給謝家造成了沉重的打擊。

  謝長潤不吃不喝長達十天之久,全靠輸液維持。

  小女兒聞訊從法國趕回來,只來得及給母親大殮。

  長子在最艱難的時候,接過了全盤生意,小女兒則全天陪在他左右,怕他想不開。

  沒有人注意到他的二兒子,是否痛苦,是否在無人的時候哭泣。

  謝長潤歎息,他不是個好父親,疏忽了次子。

  今次聽說二兒子辭了公司裡的工作,跑去開餐館了,謝長潤胸口不是不憋悶的。

  不進自己家的企業,也就算了,怎麼連自己的專業都扔了?

  跑去開什麼餐館?

  謝長潤對眾人說,不許幫他,讓他自己來!到時候開不起來,就給我回家!

  想不到沒有人幫忙,這孩子的餐館竟然開起來了。

  謝長潤推開乾淨的玻璃門,走進粥記。

  這孩子,是懷念亡母罷?

  謝長潤的眼睛有一瞬間的潮濕。

  亡故的妻子,在世的時候,總是會熬一鍋粥給這個孩子,然後才匆忙上班去。

  「歡迎光臨粥記!」門內,穿著雪白制服的年輕人笑著迎客,看見謝長潤,年輕人微微一愣,隨即保持職業微笑,「先生幾位?」

  謝長潤看著謝磊乾淨年輕的臉,也忍不住露出一點點笑來。

  「三位。」

  「三位,這邊請。」謝磊十分意外,粥記開張的第一批客人,竟然是自己的父親。三位,難道大哥同小妹都來了?

  說不緊張,到底是虛言。

  等謝長潤落座,謝磊遞上菜單,這時候一個身材頎長,五官與謝磊有七八分相似的男人走了進來,身後跟著一個拎著公文包的幹練女郎。

  男人走到謝長潤這一桌,朝謝磊點了點頭,坐進位子裡,女郎坐在了兩人對面。

  謝磊依次遞上菜單。

  「何秘書想吃點什麼?」男人展開菜單,看了一會兒,又合上,問對面的女郎。

  「嗯——我要一個養胃的山藥甘筍羊肉粥,再來一碟四脆拌雞絲和蝦肉小籠一客。」難得老闆開恩,請她吃早飯,何秘書決定好好犒勞自己,「不夠再叫好了。」

  「謝焱你想吃什麼?」謝長潤問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他的長子。

  謝家男人都有著相似的臉型與五官,深刻濃重,偶爾會給人混血兒的錯覺,謝焱則集中了父母的一切優點,加之企業家二代的背景,使得他身上有一種很低調的華貴感覺。

  「胡蘿蔔牛肉粥罷,據說這個補腦。」謝焱瞥了一眼站在一旁充當服務員的弟弟,「不知道老闆有沒有什麼特色介紹?」

  兩兄弟關係一向並不親密,謝焱被父親帶在身邊刻意培養,謝磊幾乎是自生自滅,沒有勢同水火,已經很不容易了。

  「我們店裡的芋絲臘味煎餅味道不錯,外頭吃不到。」謝磊經過了最初的震驚,已經平靜下來,十分坦蕩。

  開門做生意,自然什麼客人都要接待的。

  「那就也來一份罷。」謝焱挑了挑眉。

  「我同謝焱一樣。」謝長潤對謝磊說。

  謝磊唱了一遍單,確認了所有的餐點後,請三人稍等,轉進廚房去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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