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烈 -【喝粥求戀】《全文完》

慕冰至

第三十九章 追求的號角
               
    遠之為粥記招多一個兼職外賣小工，是個十九歲的男孩子，由街道介紹過來。

    街道阿姨在粥記吃過幾次午飯，見遠之和氣，店裡乾淨，服務態度又好，聽說遠之打算請多一個外賣員，便將男孩子推薦給遠之。

    「他家裡情況很複雜。父親年輕時候出工傷，癱瘓至今，母親早已經下崗，在清潔公司裡做保潔工。他奶奶去年年底去世了，爸爸癱在床上無人照顧，他只好輟學，白天在家照顧爸爸，晚上他媽媽回家，他再去讀夜大學，非常辛苦。我看這兼職外賣的生活給他做最合適。他爸爸中午要午睡，他走開三兩個小時也不怕……」

    遠之卻不敢貿然答應，先見過那男孩子，問他週一到週五，中午兼職兩三個小時送外賣，家裡可方便。

    沉默的男孩子點點頭，並不多言語。

    次日男孩子十一點準時來上工，只管埋頭幹活，工餘就在後巷裡，掇張小椅子看書，存在感十分微渺。

    等店裡眾人從午市的忙碌中歇下來的時候，他已經悄然下班離去。

    小武在後巷抽煙的時候，無聲地笑。

    他覺得遠之體質怪異，總能吸引一些與眾不同的人到她左右。只不曉得這些人裡，到底最後鹿死誰手。

    這時有心「逐鹿」的謝焱正在自己辦公室中扼腕不已。

    才同遠之簽了提供午餐合同不過一周時間，她竟然招了外送夥計上來送外賣。

    謝焱看看辦公桌上的檯曆，算一算春節將至，父親已經決定，同謝淼陸鄆一起去斐濟，為兩人的婚禮進行實地察看。

    姑姑長米想必會與父親同行。

    謝磊舒童大抵會趁機補渡蜜月。

    謝焱挑眉淺笑，他可以把艾琳娜接過來照顧幾天，讓謝磊和舒童度過一個浪漫的二人蜜月。

    謝焱心情大好，乍見外送小工時的鬱悶一掃而空。

    下班前謝焱撥電話到謝磊家中。

    電話接通，響起艾琳娜的聲音，「你好，你找誰？」

    「艾琳娜，我是大伯伯，請你爸爸聽電話。」

    電話彼端艾琳娜提高聲音叫：「爸爸爸爸，弗雷明伯伯的電話。」

    謝焱聽見踢踏踢踏的腳步聲由遠而近，隨後接聽電話，「大哥？」

    謝焱笑一笑，「艾琳娜還不會讀『焱』字？」

    謝磊十分無奈，「是，她見我們都會說英文，所以對學習母語十分懈怠。」

    謝焱倒不以為然，「等進了幼兒園，見人人都說中文，她自然而然會學起來。」

    「我和舒童打算送她進國際幼兒園。」謝磊對女兒的事，十分著緊。

    謝焱不予置評，問，「晚上我去你那裡吃飯，你可歡迎？」

    謝磊笑起來，「歡迎之至。」

    謝焱驅車到謝磊住的臨江苑公寓，上樓敲開門。

    謝磊戴著圍裙來替他開了門，身旁跟著小艾琳娜。

    謝焱將公文包放到一旁的壁龕上，彎腰抱起侄女，「有沒有想伯伯？」

    艾琳娜大力點頭，「想。」

    他便從背後變出一隻禮物盒來，「這是伯伯送你的禮物。」

    小朋友接過禮物，一手摟住謝焱脖頸，響亮地親一下，留下一個濕噠噠的口水印子。

    謝焱將艾琳娜放下，她便通通通跑到沙發邊上，拆禮物去了。

    謝焱換上拖鞋，將大衣脫下，謝磊接過去，替他掛在衣架上。

    謝焱環視室內，「舒童呢？」

    謝磊聳肩，「他們公司在為迪斯尼樂園周邊配套設施設計方案，最近天天加班。」

    謝焱「哦」一聲，隨即發現自己已經染上遠之的習慣，忍不住微笑，「你們過年有什麼安排？」

    「淼淼和我提起過，她打算和爸爸姑姑還有陸鄆一起去斐濟。」謝磊轉進廚房去，為謝焱倒一杯開水，「飯前不宜喝茶，你先喝杯水，潤潤嗓子。」

    謝焱接過水杯，不由想到遠之。

    謝磊以前並不注重這些，想必也是受遠之影響罷？

    「你先陪艾琳娜，我還有兩道菜，就可以開飯。」謝磊擺擺手，示意謝焱隨意。

    謝焱端著水杯走到客廳沙發前，將水杯放在茶几上，雙手拎一拎西褲褲線，蹲□來，看艾琳娜為赤.膊洋娃娃穿戴上衣服。

    小孩子的手還不穩，洋娃娃的衣服穿起來頗有些吃力，可是她並不向大人求助，而是盡自己努力，想將娃娃的手穿到衣服裡頭去。

    謝焱摸一摸艾琳娜的頭，「艾琳娜真努力，加油。」

    小朋友獲得肯定，更加認真。

    「艾琳娜想遠之阿姨嗎？」

    「想！」小女孩兒點頭。

    「我們有時間再找遠之阿姨一起去郊遊，好不好？」

    「好！」艾琳娜抬起頭來，「我還要吃草莓沙拉。」

    謝焱笑起來，「好。」

    謝磊將最後一菜一湯燒好，從廚房端出來，放到飯桌上，揚聲招呼在沙發上看報紙玩玩具的一大一小，「大哥，艾琳娜，洗手吃飯。」

    謝焱起身，領艾琳娜進洗手間洗手，意外發現不過一段時間沒上來，謝磊在洗手間台盆邊上，另安了一張小洗手池，正適合艾琳娜的身高。

    謝焱失笑，謝磊完全變成二十四孝父親，生活全部重心都放在女兒身上。

    謝磊布好碗筷，進洗手間催促兩人，恰看見大哥和女兒兩人，手上抹了肥皂，正齊齊唸咒：手心手背，手指縫，手心手背，手指縫。

    「原來艾琳娜的洗手謠是同你學的。」謝磊恍然。

    「……」謝焱看一眼弟弟開朗許多的臉色，「是和遠之學的。」

    謝磊有些意外，大哥叫遠之叫得這樣熟稔親密。

    吃過飯，謝磊先進廚房洗碗，洗完碗出來，陪女兒看半小時原文幼兒節目，見時間不早，便給艾琳娜刷牙洗漱，送她上.床，給她講床邊故事，直到女兒昏昏欲睡，他才輕手輕腳替女兒蓋好被子，留一盞米奇老鼠小夜燈，關門走出女兒臥室。

    謝焱聽見響動，回頭看見謝磊輕手輕腳從艾琳娜臥室出來，輕笑，「辛苦了。」

    謝磊倒不覺得辛苦，「她不排斥我，哭著喊著只要媽媽，我已經不曉得多高興，再苦都值得。何況艾琳娜很好帶，並不累人。」

    謝焱點點頭，「這點像你小時候，你除了身體不好，時時生病，其實是很乖的，很少吵鬧。」

    謝磊端了茶具出來，放在茶几上，另取出一隻電紫砂壺來，燒水，沖茶。

    「遠之說冬天喝普洱，性溫，凝神養氣清腸，最好不過。」謝磊手勢並不純熟，想必才剛剛開始養成喝普洱茶的習慣。

    「遠之於養生之道，好像很有研究？」謝焱挑眉，和謝磊說，卻從來沒有同他說過。

    謝磊想一想，「彷彿是這樣，遠之比較注重飲食養生。」

    遠之是那種不溫不火，可以為熬一鍋好粥，耐心在灶前等上大半日辰光的女孩子。換成別的女孩子，恐怕恨不能將這些時間用在逛街購物玩樂上。

    謝焱接過弟弟沖的茶，放在鼻端聞一聞，一股沁人心脾的茶香撲鼻而來，淺啜一口，雖然入口微澀，可是回味甘香，齒頰生津，不太飲茶如謝焱，也不由得讚一聲，「好茶。」

    謝磊有些得意，「遠之只教過我一次，怎樣選普洱茶，我便記住了。這是按遠之所教選購的。」

    謝焱微笑，「你和舒童打算和淼淼他們一起去斐濟？」

    謝磊搖頭，「我們帶著艾琳娜，恐怕不方便去得那麼遠。再說淼淼是為婚禮做準備，我們一起去，恐怕她的婚禮驚喜要提前曝光，反而不美。我和童準備帶艾琳娜在本埠周邊玩一玩。」

    「你要是放心，可以把艾琳娜交給我帶幾天，你們兩夫妻去度蜜月。」謝焱喝一口茶，十分安逸地靠進沙發裡。

    謝磊聞言，將目光在大哥臉上，來來回回，掃了兩遍。

    在他印象裡，謝焱行程一向安排緊湊，並不是能空出幾天來替他帶孩子的樣子。

    謝焱伸展雙臂搭在沙發背上，「艾琳娜最喜歡遠之，我可以帶她去找遠之，想必能安排很多節目。」

    謝磊驀地恍然大悟，坐正身體。

    「大哥，你想追求遠之？」

    謝焱微笑，「是。」

    謝磊正色，「大哥，如果你不能令遠之幸福，會給遠之造成傷害，我不贊成你追求遠之。」

    論心機，比手段，遠之決不是謝焱對手，謝磊再清楚不過。

    如果大哥是真心喜歡遠之，而遠之也喜歡大哥，他自然樂見其成。

    可假使大哥只是沒有接觸過遠之這樣的女孩子，一時興起，征服.欲作祟，他決不贊成。

    謝焱聞言，挑眉看一眼謝磊，「時間不早，我該回去了，你不妨與舒童商量一下，是否將艾琳娜交給我帶幾天。至於我對遠之，是我同她之間的事。」

    說完站起身來，自去取過大衣穿上，走到門旁，從壁龕上拎過公文包。

    這時候舒童開門進來，看見謝焱，微微一愣，「大哥。」

    謝焱朝她頜首，「我剛和謝磊說，如果你們兩夫妻放心，過年可以將艾琳娜交給我，你們出去度蜜月去。你和他商量商量。」

    說罷換上鞋，走了。

    留下聽說他願意替兩夫妻帶孩子，意外又欣喜的舒童，以及為遠之被他盯上，而內心糾結的謝磊。

    城市另一端，正準備上.床休息的遠之，毫無防備地忽然打了個噴嚏，趕緊鑽進被窩中，暗暗想，千萬不要感冒啊……

慕冰至

第四十章 過年      
      
    轉眼農曆新年將至，遠之早早許諾店中諸人，小年夜便開始放假。家在本埠的服務員年初八開始上班，家在外地的服務員，可以過了正月十五再來復工。

    遠之計算了收益，每人發一隻紅包，小年夜結束當天營業之後，遠之留下來同所有人一起將粥記裡裡外外打掃乾淨，關閉水電燃氣總閥鎖好所有門窗，貼上封條，最後才落下捲簾門，驅車回父母住處。

    大年夜當天，盛爸爸盛媽媽早早起床，便到菜場買菜。

    有些菜販已經回家過年，菜場裡顯得比平時冷清許多，好在許多容易貯藏的蔬菜，二老已提前幾天買好了，囤在家中，這時只到水產攤前頭，買鮮活鱖魚同活蹦亂跳的竹節蝦回來，各自養在溫淡水與溫海鹽水當中，為晚餐備用。

    遠之起來時，陽光已經透過陽台玻璃窗，灑進客廳裡來。

    遠之摸摸睡覺時面孔壓在枕頭花紋上，壓出來的奇形怪狀的紅印子，搖頭笑一笑，真奇怪，回到爸爸媽媽身邊，便睡得格外安心爛熟，生物鐘彷彿自動停止運做。

    遠之探頭進廚房，媽媽便揮手趕她出去，「去吃早飯去，這裡不用你幫忙。」

    遠之就折回客廳去，與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報紙的哥哥遠志各據一隅。

    隔不多久，盛爸爸招呼兩兄妹過去吃早點。

    大年夜早晨，盛家慣常吃一種小小八寶香芋糕，裡頭包著花生沙，紅豆沙，棗泥，黑洋酥，綠豆沙，水果脯等餡料，外表看不出什麼來，每個吃到嘴裡，都有不同驚喜，配一碗盛爸爸熬的愛心粥，令兩兄妹吃得心滿意足。

    吃過早飯，盛爸爸盛媽媽在廚房裡做蛋餃，打魚膠肉膠，做手造魚丸同肉丸。遠之便和哥哥遠志在客廳裡，一邊看電視，一邊打百葉結。

    盛家人員簡單，遠之的祖父母、外祖父母俱已辭世，父親有個長幾歲的哥哥，早年支邊去了雲南，在當地結婚生子，並沒有在反城大潮時順勢回來，而是留在當地。

    遠之記得小時候曾經見過伯伯幾面，印象中同父親五官相似，可是皮膚黝黑，比父親消瘦得多，但精神極佳，能言善道。

    遠之隱約聽母親提過一次，伯伯在雲南某個旅遊城市，官拜旅遊局局長，非常之風光。每到新春，都是他最忙碌時候，很少會回本埠來，與他們一家一道過年。

    如今科技進步到可以通過視頻，與身在遠方的親人拜年，即使年年無法湊在一處，盛爸爸也沒有太多遺憾。

    盛家的除夕便這樣忙碌而不喧鬧地拉開序幕。

    中午盛家吃得非常簡單，不過是一人一碗陽春麵，配四樣小菜。

    下午遠之趕爸爸媽媽回房間，照常午休，她同遠志兩人進廚房裡，焯冬筍，切年糕，拌糖醋銀絲菜，燒四喜烤麩……先將年夜飯餐桌上的冷菜準備出來。

    遠志利落地將年糕切成一片一片，一邊對遠之說，「你和長潤的謝焱簽了供餐合同？」

    遠之點點頭，現在她可以肯定，小武是哥哥安插在粥記的臥底，無疑。

    遠志轉頭看一眼毫無危機意識的妹妹，暗暗歎息，遠之哪裡會是謝焱對手？這樣曲折迂迴，卻又教人無法抗拒的手段，只怕等哪一天遠之落入謝焱觳中，還傻呵呵覺得謝大公子是謙謙正人君子。

    遠志覺得有義務給妹妹打預防針，免得小白兔遠之被大灰狼生吞活剝。

    「……盛記裡有客人，同謝焱相熟。」遠志將切好的年糕裝進一隻不銹鋼漏盆中，又取過焯過一浦水的冬筍來，手起刀落，切切切，「謝焱於生意上，頭腦精明，頗有手段。只是私生活風評不是最好。」

    遠之抬眼看哥哥一眼，並不言語，等他下文。

    遠志乾咳一聲，「他同不少女明星和模特走在一起過，雖然事後雙方總會出來闢謠，但是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遠之點點頭，她曾親眼目睹謝焱同高挑女郎一起到粥記吃飯。

    「所以……」遠志斟酌詞句，「……需要的話，你告訴我。」

    同遠之對陸鄆的暗暗喜歡不同，謝焱已經開始慢慢侵入到遠之生活中來。

    他不會留給謝焱玩弄遠之的機會，必要時候，他不介意出面做惡人。

    只是，這些話，遠志不會同遠之說。

    遠之卻想起在謝磊婚禮上，見到父親的一幕來。

    事後父親並沒有同她提起過，所以遠之始終不曉得，那一天到底是巧合，亦或是父親略有所聞，特地前去。

    如今想來，只怕父親也和哥哥一樣，擔心她遇人不淑？

    遠之抿嘴笑，「我知道了。」

    遠志一見妹妹嘴角那一點點笑，就曉得這傻女根本沒有將他的話往心裡去。

    忍了忍，到底沒有忍住，放下手裡的雙立人多用刀，伸手敲一敲遠之額角，「記牢，你有爸爸媽媽和我做堅實後盾！」

    遠之微笑，是，她身後，永遠有家人溫暖的雙臂，做她的避風港灣。

    初一早晨，遠之睜開雙眼，已經日上三竿，外頭有零零落落的爆竹聲。

    遠之撫額，即使市中心禁止燃放煙花爆竹，也不能遏止人們在傳統新年來到時，沿襲千百年的風俗。

    大年夜晚上，盛家置了一桌豐盛晚餐，一家人圍在桌邊，邊吃年夜飯，邊看聯歡晚會。

    雖然節目談不上精彩，然而遠之卻看得津津有味。

    盛爸爸是大年夜的主廚，做了兩兄妹最喜歡吃的蟹炒年糕同糖醋小排，清蒸鱖魚，元寶蝦，素佛跳牆，又煮了餃子，連同下午時候已經準備好的八樣冷盆，一張檯面擺得滿滿的。

    盛媽媽不忘給盛爸爸戴高帽子，「老盛你保持一貫水準，素佛跳牆有超常發揮。」

    盛爸爸即刻挺胸抬頭，容光煥發。

    遠之遠志相視一笑。

    「媽媽嫁給爸爸，最有福氣。」遠之舀一調羹梅醬鱔背到媽媽碗裡，又給爸爸也舀了一勺，「我和哥哥能做爸爸媽媽的孩子，也非常幸福。」

    「以後誰娶了我們家遠之，肯定會更幸福！」盛爸爸笑瞇瞇地，若有所指地說。

    遠之記得自己當即傻笑，只管往嘴裡送蟹炒年糕。

    一家人其樂融融，到十二時整點報時前，盛爸爸和遠志到樓下去放爆竹。

    遠之便陪媽媽在飯廳裡，收拾飯桌，將碗筷都放到水槽裡去，吃剩的飯菜，一一放進冰箱裡。

    等盛爸爸同兒子放完鞭炮回到樓上，飯桌已經收拾乾淨，遠之在廚房裡給在洗碗的媽媽打下手。

    等一水斗碗筷杯盤統統洗乾淨放進瀝水架上，遠之已經哈欠連天。

    遠之現在想想，不免佩服自己，在農曆新年第一天震耳欲聾的喧闐炮竹聲中，她竟然能酣然睡去，一覺直到大中午。

    遠之洗漱出來，家中靜悄悄一片。她在廚房冰箱門上，看見爸爸媽媽和遠志留給她的字條。

    盛爸爸盛媽媽吃過早飯，出門到老房子訪友去，留言告訴女兒，晚上不回來吃飯。

    遠志則要去盛記各處巡店，為節日裡仍堅持在崗位工作的員工派發紅包，以示感謝與獎勵，晚上也不回來吃飯。

    遠之微笑，這樣看起來，她倒是家裡最輕閒的。

    有一冰箱昨晚的剩飯剩菜，遠之打算在家躲一天懶。

    正當遠之捧著一碗芝麻糊，打算看電視吃芝麻糊的時候，她的手機響。

    遠之橫在沙發上，撈過放在一旁的背包，取出手機，有些意外看見謝焱的電話號碼。

    遠之猶豫片刻，見對方沒有掛斷電話的意思，才按下接聽鍵。

    電話一接通，艾琳娜甜糯可愛的聲音，便透過聽筒，傳進遠之耳朵。

    「遠之阿姨，新年快樂！」聲音裡帶著孩童才有的奶味兒，歡快得讓人心都酥.軟下來。

    「新年快樂，艾琳娜！」遠之笑吟吟地說。

    「昨天晚上的鞭炮聲音好大！」艾琳娜模擬炮竹爆炸時發出的「彭啪」聲，「爸爸給我戴耳套睡覺，我都聽得到。」

    遠之想像艾琳娜戴著耳罩睡覺的可愛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那頭電話換手，謝焱聽見遠之的笑聲，「吃過早飯了沒有？」

    遠之聽見謝焱聲音，慢慢收了笑，「正打算吃。」

    其實算起來，已經是早中飯。

    「那一起出來吃早飯罷。我在悅君訂了位子。」

    悅君？遠之想起去巡店的遠志來，本能地打算推搪。

    那頭艾琳娜卻在電話旁歡聲說，「遠之遠之，我想吃酸奶草莓沙拉！」

    遠之看看時間，已經十點多，沉吟片刻，提議，「艾琳娜和大伯伯去吃早點，遠之阿姨在家裡準備你喜歡吃的酸奶草莓沙拉，你們吃過早點，慢慢過來，到遠之阿姨家吃晚飯，你說好不好？」

    小朋友一聽有酸奶草莓沙拉可吃，自然應好。

    謝焱聽後，只是笑，「那我們就不客氣，稍後上去叨擾了。」

    遠之暗暗想，你什麼時候客氣過？

    道過再見，遠之掛上電話，到冰箱裡去，找出從生態農莊送來的新鮮草莓，連同大年夜多做的涼拌銀絲菜，四喜烤麩，苔條花生等冷菜，裝了一個八色拼盒，然後驅車回自己公寓，為迎接謝大公子和小艾琳娜做準備。

慕冰至

第四十一章 她是一株含羞草               

    拉開門的剎那，遠之以為自己看見從商店櫥窗裡走出來的中裝洋娃娃。

    艾琳娜的小手，牽在謝焱的大手裡，身上穿一件大紅色緞子面繡如意紋滾兔毛邊的唐裝棉襖，配黑色緞面小棉褲，腳踩一雙可愛手工虎頭鞋，彷彿年畫中的胖娃娃進入遠之視野。

    看見遠之，艾琳娜將手從謝焱大掌中抽出來，兩隻小胖手抱拳，奇腔怪調地說：「新年快樂！恭喜發財！紅包拿來！」

    遠之聽得大樂，「新年快樂！」

    隨即從圍裙口袋裡摸出一隻紅包來，交到艾琳娜手裡。

    艾琳娜小朋友還不知道紅包的意義，接過紅包，拆也不拆，直接塞到謝焱手裡，便撲進遠之懷中，「遠之遠之，我還要做唐納滋。」

    謝焱跟在艾琳娜身後走進屋內，向被艾琳娜撲得一個趔趄的遠之聳肩，「淼淼教了她幾句過年常用的中文，她完全不曉得什麼意思，見人就說。」

    遠之笑到半死，「一定收了不少紅包罷？」

    謝焱攤手，「未來十年的奶粉錢不必發愁。」

    遠之呵呵笑，牽著艾琳娜去洗手，又找出一副新袖套來給她戴上，「這樣不會把袖子弄髒。」

    遠之對疑惑不解的艾琳娜說。

    謝焱笑一笑，等遠之帶艾琳娜洗完手，向遠之揚一揚手裡的精緻紙盒，「艾琳娜說要帶給你吃的點心，放在哪裡？」

    遠之從茶几下頭取出一盒拼圖，倒在茶几上，給艾琳娜拼著玩，隨後起身接過謝焱手裡的紙盒，「謝謝。」

    謝焱跟在遠之身後，看她將點心放在流理台上，然後自一旁架子上，拿下一隻白瓷闊口淺碗來，裡頭盛著新鮮草莓，上面澆著厚厚一層酸奶酪醬，插著兩把小白兔造型手柄的水果叉，端出來給艾琳娜。

    艾琳娜小鼻子頗靈光，遠遠已聞見草莓香，歡快地拍手，「酸奶酪草莓！」

    「給你和伯伯兩個人吃，好東西要和大家一起分享。」遠之放下草莓碗，叮囑艾琳娜，「慢慢吃。」

    「遠之阿姨一起吃。」

    謝焱坐在艾琳娜身邊，伸手替她拼上一塊拼圖，笑看遠之猶豫一下，坐在艾琳娜另一側。

    艾琳娜叉起一顆草莓，送到遠之嘴裡，隨後又叉起一顆草莓，往謝焱嘴裡送。

    謝焱慢條斯理地張開嘴，將沾滿奶酪醬的草莓，叼進嘴裡，嘴角似笑非笑。

    遠之後知後覺，忽然意識到他們共用一柄水果叉，太過親密，面孔便不由自主地「轟」一下紅起來。

    遠之騰地站起來，「你們坐，我去廚房準備一下。」

    說罷幾乎落荒而逃。

    待遠之的背影消失在廚房門後，謝焱眼裡的笑意才流瀉出來。伸手摸一摸艾琳娜頭頂，「做得好！」

    小朋友不明所以地抬起頭來，回他一個大大微笑，開始享受美味草莓沙拉。

    遠之在廚房裡磨蹭半天，直到臉上紅-潮退盡，才端著醒好的麵團，走出廚房，招呼已經吃完草莓，正在搭拼圖的艾琳娜，「洗洗手，我們做唐納滋。」

    醒好的麵團柔軟而富有彈性，謝焱覺得神奇，這樣柔軟的麵團，最後會變成可口的甜甜圈。

    遠之茶几下頭，有頗多美食雜誌，然而雜誌上頭精美的圖片，遠不及客廳另一頭，在餐桌上和艾琳娜一起揉麵團的遠之有吸引力。

    從謝焱所在角度望去，能看見遠之柔和的側面，頭髮綰在腦後，半垂首，穿著一件半舊圓領大毛衣，露出一截線條優美的雪白頸項，不知恁地，竟讓他想起天鵝。

    艾琳娜初時還認真在遠之指點下做甜甜圈，過不多久，已經開始自行發揮，將一塊麵團揉過來搓過去，麵粉抖得一天世界。

    然而遠之並不出聲呵斥，只笑瞇瞇伸手，以手背擦去艾琳娜鼻尖上頭一片麵粉，然後繼續做點心。

    一縷額發漸漸滑下來，遠之甩甩頭，將劉海甩上去。

    隔不多久，那縷頭髮便又慢慢掉落下來，擋在眼前，掃得眼睛有些癢，遠之只好停下來，伸手用手背把那綹額發抿到鬢角去。

    偏偏這綹頭髮，彷彿要與遠之作對，沒一會兒就又垂在眼前，遠之鼓起嘴唇，朝那縷劉海吹氣，頭髮飄起，隨即落下。

    謝焱看得微笑，覺得自己的心隨著那縷頭髮，起起伏伏。

    終是忍不住，站起身來，走到遠之身邊，伸手，輕輕替遠之撩起那撮不聽話的頭髮，掖到遠之耳後去。

    指尖在遠之耳後細膩的皮膚上，略略停留，才戀戀不捨地放開。

    遠之一驚，只覺耳後酥-麻，下意識側頭聳肩。

    隨後聽見低沉笑聲。

    遠之回頭，看見謝焱站在身旁，正垂睫凝視她，嘴角有笑，雙眼如同漩渦，要將她的靈魂吸進去般。

    遠之怔忡，面色迷惘，一雙清澈眼睛，彷彿有霧氣瀰漫。

    謝焱再忍不住，輕輕在遠之耳廓上，印下一吻。

    遠之渾身一顫，如同受了驚的小動物般，拿肩膀頂開謝焱，跑進廚房，關上門。

    艾琳娜抬起頭來，迷惑地望著笑得奇形怪狀的謝焱，「大伯伯，遠之阿姨怎麼了？」

    謝焱摸摸小朋友的頭，「遠之阿姨害羞。」

    「為什麼害羞？」小朋友爭大一雙天真的眼睛，繼續問。

    「因為我喜歡她。」謝焱微笑。

    「喜歡是很好的事，為什麼要害羞？」小朋友十分不解。

    謝焱摸摸下巴，考慮是否要對侄女解釋，遠之是含蓄的東方女性，不似西方女性那麼熱情奔放。

    最終他笑著對艾琳娜說，「因為遠之阿姨是棵含羞草。」

    遠之不曉得自己在謝焱嘴裡已經變成一株含羞草，在廚房裡深呼吸好久，將混亂無措的心緒平靜下來，預熱了烤箱，才慢騰騰走出廚房，端著烤盤回到客廳裡，將做好的甜甜圈坯，還有艾琳娜天馬行空的作品，一一放在上頭。

    艾琳娜跟在遠之身後，「唐納滋！唐納滋！」

    遠之微笑，「馬上就好。」

    始終不肯再看謝焱。

    謝焱倒不覺得自己受到冷落，只管微笑，偷了腥的貓似的。

    遠之晚飯用新買的稻花香米，燜了一鍋香噴噴的米飯，然後攤平了，灑上肉鬆，卷在蛋皮裡，切成一塊一塊，碼在好看的柳葉盤裡，放在艾琳娜跟前。

    艾琳娜一氣吃掉六七隻蛋皮壽司，喝光一碗豬腳黃豆湯，才拍拍小肚皮，表示飽了。

    「還是你有辦法，她在家裡，從來不肯好好吃中餐。」謝焱看看吃飽飯跑到茶几邊上搭拼圖去的艾琳娜，「在你這裡倒吃得不少。」

    談到吃，遠之放鬆下來，「我小時候也最喜歡吃蛋皮包飯。其實飯還是同樣一碗飯，不過是包上蛋皮，裡頭夾一點點肉鬆，立刻變得無比美味。我想我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迷上烹飪。」

    謝焱凝視談到美食，目光熠熠，通身都似散發出光彩的遠之，一句「我們交往罷」幾乎脫口而出。

    可是倒底還是忍一忍，嚥下肚去。

    遠之不是恨嫁豪放女，見他相貌不俗，條件尚可，認識三五七天，便把臂挽肩，走進民-政-局去，解決終身大事。

    他要小心再小心，才不至於將遠之嚇跑。

    「悅君樓下新開了一間清邁餐廳，裡頭的師傅連泰國白龍王都贊不決口，有時間一起去試一試？」他微笑問遠之。

    遠之在謝焱注視下，一個「不」字，無論如何，講不出口。

    謝焱見遠之並不直言拒絕，便笑一笑，「那麼我就去訂位子，到時候來接你。」

    遠之腹誹謝焱狡猾，有艾琳娜在一旁，她要顧忌小朋友感受。

    小孩子最敏感，即使言語不通，大人身上散發不愉快氣息，他們都能第一時間感受到。

    只好點點頭，算是同意。

    吃過飯，謝焱挽起袖子，幫遠之將碗筷送進廚房。

    遠之不習慣謝焱站在她身後，看著她一舉一動，揮手趕他去客廳陪艾琳娜。

    謝家男人一向奉行「君子遠庖廚」，他們兄弟雖然談不上十指不沾陽春水，然而於廚藝同家務一道，從來算不得精通。小時候有祖母同母親料理家務，燒飯做菜，待家中經濟條件有所改善，又請了阿姨來專職料理，以至於他們成年以後，都不通家務。

    他平時也極少注意在家中打掃衛生，下廚燒飯的阿姨，可是這時候站在遠之身後一步之遙的地方，看她半垂著頭，戴著一條圍裙，挽高袖口，露出潔白手臂，一雙手穩穩拿住碗沿，以百潔布沾上洗潔精溶液，擦拭油污，忽然感慨萬千。

    「我從來沒有洗過碗。」謝焱低聲說。

    正在洗碗的遠之一愣。

    「小時候是祖母和母親負責家務，等我成年，家裡自有阿姨打理。」謝焱靠在冰箱上，「我自己也不開伙倉，家裡廚房一塵不然。」

    語氣裡竟隱隱生出些許遺憾來。

    「要不要試一試？」遠之稍微猶豫片刻，略帶遲疑地輕問。

    「什麼什麼？我也要！」艾琳娜不曉得什麼時候，扔下拼圖，鑽進兩人之間，一雙大眼睛骨碌碌在兩個大人身上掃來掃去，用英文大聲說。

    遠之微笑，「好。」

    便側開身體，讓出水槽前的位置，將小板凳勾過來，給艾琳娜墊腳。

    謝焱走過去，接替遠之，手在落進滿是泡沫的水槽前，不由得停下來，懸在上方。

    洗潔精溶液中透出一股油膩味道，讓他忍不住皺眉。

    遠之見他皺眉，並不嘲笑，只說，「還是我來罷。」

    他卻不肯，「你教我。」

    遠之見狀，柔聲說，「水裡有洗潔精，還有油，會很滑，要先抓住碗沿與碗底，免得滑脫，然後用百潔布……這樣擦拭碗壁內外，碗底，通通擦拭到以後，放到另外一邊水斗的清水中浸泡……」

    謝焱按遠之說的步驟，小心翼翼地，生平第一次，洗乾淨一隻碗。

    遠之站在艾琳娜身後，護著她，幫她將浸泡在清水裡的碗一一取出來，疊在一處，最後由遠之放進消毒櫃裡去。

    等洗完碗，謝焱衣襟前老大一片都被打濕，艾琳娜的袖套也濕嗒嗒的，可是兩人卻興高采烈，互拍雙手，表示慶祝。

    遠之微笑，望著眼前這一幕，忽然覺得，這樣的謝焱，有些可愛。

慕冰至

第四十二章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遠之坐起身來，一手摀住胸口，心臟撲通通狂跳。

    遠之夢見一場小而溫馨的婚禮，地點在一處開滿薰衣草的農莊裡，放眼過去，是一望無際的紫色，她挽著父親的臂彎，從花畦間的小道上，慢慢走向她要嫁的那個男人。

    風中隱隱帶著花香，連空氣都彷彿被染成淺淺的紫色，她透過薄薄的面紗，能看見不遠處男人的背影，頎長挺拔，教男人嫉妒，女人垂涎。

    遠之覺得奇怪，她的理想，從來不是這樣英挺到一個背影已令人注目類型的男子。

    她喜歡——遠之驀然發覺，記憶中那個身影，已經淡去，她竟然回想不起那個人的面容來。

    遠之努力回憶，試圖伸手抓取，那些片段反而愈加模糊，水一般自指縫間流逝，化成金色的細碎光芒，散逸在空氣當中，不復可尋。

    遠之閉一閉眼睛，等睜開眼睛，她已經挽著父親的手，走到男人身旁。透過薄霧似的面紗，遠之能看見他理著好看的鬢角，鼻樑挺直，唇角彷彿有笑，然而始終，看不清他面容。

    耳旁有聲音，疑幻似真，如同來自虛空，一字一句問：……你願意娶盛遠之為妻，無論貧窮或富貴，健康或疾病，都彼此相愛，互相扶持嗎？

    男人用大提琴般好聽的低沉聲音回答：我願意。

    來自虛空的聲音又問：盛遠之，你願意嫁給……無論無論貧窮或富貴，健康或疾病，都彼此相愛，互相扶持嗎？

    遠之遲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將嫁給誰。

    夢中的男人大抵察覺她的遲疑，緩緩，緩緩，轉過頭來。

    遠之在一片紫色薄霧中，看見謝焱英俊的臉。

    剎那從夢中醒來，就此失去睡意。

    遠之深呼吸，覺得前所未有的荒謬。

    由始至終，她所嚮往的，都是父母那樣的感情與婚姻，平淡溫馨，細膩寧和。

    可是這詭異夢境裡，將成為她丈夫的，是遠之想都未想過的人。

    遠之抱著被子，思來想去，只好將之歸結於前兩天同謝焱一道，陪艾琳娜去看過一場迪斯尼夢幻公主舞台劇巡演之故。

    整場舞台劇的最後，所有公主悉數同王子有情人終成眷屬，舉行盛大而浪漫的婚禮，劇場上空有繽紛花瓣如雨一般灑落下來，美麗直似星辰的細小亮片在空中飄揚，教現場小朋友為之尖叫沸騰。

    遠之承認，自己看得目瞪口呆。

    一場真正婚禮，也不會比這樣一場舞台劇更浪漫奢華。

    艾琳娜看完舞台劇回來，一路上都在苦惱，將來是要嫁給爸爸謝磊，還是伯伯謝焱，然後舉行一場這樣盛大的婚禮。

    遠之當時聽得笑到半死。

    可是這樣的事，落到她的夢境裡，遠之怎樣也笑不出來。

    遠之納悶，這場古怪的夢境，到底算是春-夢，亦或噩夢？

    直到春節過去，遠之都沒能得出結論。

    春節過後，一切便又都忙碌起來。

    粥記生意興隆，新老顧客齊齊在年後跑到粥記來，只為喝一碗健脾開胃粥。

    「過年回家，日日大魚大肉，家裡吃完，又去親戚家吃；親戚家才方吃過，又去參加朋友婚禮……」有熟客向遠之抱怨，「回來前一天，腹瀉到幾乎脫水，聞見葷腥味兒都覺得噁心，只想喝一碗你們家的粥。」

    遠之微笑，「那不妨試試我們的蓮藥小米粥，最適合呃逆少納腹瀉的症狀。」

    又有人向遠之哀號，「老闆娘，沒有你家的粥，我可怎麼活？」

    一旁梅子笑著插口，「沒有我們家的粥，還有別家的粥。」

    「怎麼好比？！這樣清甜軟糯，營養豐富，料足價廉的好粥，方圓五十里找不到第二家！」那人簡直電視直銷員附體。

    梅子道：「那你多介紹幾個朋友過來好了。」

    遠之笑著走開。

    這是父親即使退休，也總有老食客時時惦記他的原因罷？

    一家餐館開得久了，食客同老闆，多多少少，都會生出些感情來。許久不見，會彼此問候一聲，餐館老闆，有時候甚至比客人的家人，都瞭解客人的口味喜好。

    遠之見過有客人兒子考進理想大學，那客人特地跑到父親店裡，送上糕團，只為感謝在他們全家壓力巨大時候，父親給他寫了一**腦養生的菜譜。

    即便這麼多年過去，逢年過節，那位客人，仍會寄一張卡片給父親。

    遠之想，這是一家餐廳，所能經營到的最高境界。

    即使有一天，客人因為這樣或者那樣原因，沒有辦法再來品嚐店裡的菜餚，也始終會懷念在這間餐廳裡度過的那些時光。

    遠之希望粥記，也能成為這樣的餐廳。

    自然也有客人打聽，「怎麼不見謝老闆？」

    遠之統統回以「老闆家中有事，最近脫不開身」的標準答案。

    「老闆娘一個人忙得過來？」客人繼續刨根問底。

    遠之多半會笑，並不多說什麼。

    休市時候，遠之泰半時間用來看書，實在覺得累，會在辦公室裡小睡片刻。

    每到這時候，小武都會悄悄將店堂內的電話調成靜音模式。

    「小武師傅，你喜歡老闆娘罷？」有一次被梅子逮個正著。

    小武瞥梅子一眼，慢吞吞說，「要是被老闆娘知道我做了什麼，你就死-定-了。」

    梅子打個冷戰。

    由平時英俊得如同偶像劇男主角般的小武師傅嘴裡，迸出這樣一句話，不知恁地，她竟然能感覺出來，這並不是玩笑。

    梅子從此再不敢拿小武開玩笑，尤其不敢拿遠之同小武開玩笑。

    遠之並不知道這些。

    遠之有自己的困擾。

    春節過後，一直以艾琳娜為幌子，覓各式各樣借口，頻繁出現在她生活裡的謝焱，忽然銷聲匿跡。

    遠之曾偷偷向送外賣的少年打聽，送到長潤大廈的外賣，可有什麼反饋？

    沉默寡言的男孩子有些緊張，以為自己遭到投訴，「沒……沒有，我都是送到樓上接待處……」

    遠之趕緊安撫少年，「你做得很好。」

    遠之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繼續繃著一根弦等待。

    與此同時，遠志開始帶遠之參加一些社交活動。

    遠之初時不肯。

    遠之覺得一群人穿著少而薄，露而透的衣服，站在一個燠悶空間裡，一人一杯飲料，東拉西扯，十分浪費生命。

    遠志聽得咳嗽。他從沒想過，在妹妹眼中，社交派對，是這等無聊的景象。

    遠之攤手。初進大學時候，學校裡組織聯歡晚會，由於男女生比例嚴重失衡，不少女同學整場聯歡活動，由始至終，都處於無人問津的狀態。

    很不幸，盛遠之是其中之一。

    到大學畢業時候，畢業班組織畢業聯歡活動，情況略有好轉，遠之交到朋友，至少可以老友記躲在角落裡，聊天，解解厭氣。

    後來進了陸鄆的公司，公司年會，陸鄆考慮周到，人人有獎，氣氛一向不錯，只是男同事一邊抽煙，一邊高談闊論；公司為數不多的幾個女同事則一邊八卦各路小道消息，一邊比較衣服鞋子男朋友……統統不是遠之強項。

    這時候遠志忽然開始熱衷帶她參加社交活動，遠之很是不習慣。

    「你不妨當做是拓展客戶的大好時機。哥哥有時候，很想多個幫手，分擔一下呢。」遠志幽幽一句話摜過來，遠之只好硬著頭皮一起出席活動。

    所幸遠志帶她參加的，泰半是半正式場合，並不是純粹的私人派對。出席活動的來賓，多數西裝革履，談話內容也較專業，並不以東家長西家短為主。

    最最叫遠之欣喜的，是遠志帶她參加農副產品博覽舉行的歡迎酒會。

    酒會現場佈置有許多新奇品種農副產品，有些甚至是遠之聞所未聞的。

    遠志見妹妹眼光晶亮，不由得微笑，放心讓她在會場裡轉悠，自己則走開，同人談生意去了。

    遠之獨自在長長的展示台前，一邊觀看展品，一邊閱讀下頭的說明書。

    忽然聽見身後傳來渾厚男性聲音，「盛遠之？」

    遠之回頭，看見程宏就站在身後，眼中有驚喜顏色。

    遠之略略意外，「程宏，你也來參加酒會？」

    程宏點點頭，「我聽說農副產品博覽會召開酒會，就托朋友弄了一張請柬。在這裡能看到最新的農業科技結晶。」

    程宏一說起農作物來，便滔滔不絕。

    遠之聽他向她介紹，怎樣通過一次又一次雜-交，最後篩選出穩定基因的新品種，提高產量，同時又不影響品質口感；新品種投放市場後，收集反饋信息，才能決定是否大面積種植。

    「…… 要想產生一個新的雜-交品種，相當不易，而且，並不是每個雜-交品種，最後都能被市場所接受。」程宏指一指展示台上的一種黑番茄，「這是進口品種，營養價值豐富，口感甜爽，可是本埠鮮少種植，外地雖然有，也很少供給本地市場。因為批發價格太高，並不能走入尋常百姓家。」

    遠之聽得津津有味，「你們農莊能不能種？」

    「能是能，但是成本高，又不能大面積種植，自然價格也就隨之水漲船高。」程宏並不諱言。

    兩人正聊得興濃，一旁有位觀察遠之頗久的中年女士，走上來，「對不起，打擾兩位，請問，你是不是世界美食之旅節目的外景女主持？」

慕冰至

第四十三章 想念你熬的粥      
      
    程宏藉故走開，留遠之與那位中年女士交談。

    遠之點點頭，「是，我是。請問您是……」

    「我是生活頻道食尚節目製片人，鄭明諶。」中年女士自手包中取出名片，遞給遠之。

    遠之雙手接過，有些歉然，「對不起，我沒有名片。我姓盛，盛遠之。」

    鄭女士微笑，「沒有關係。我前段時間在旅遊頻道看到你主持的美食之旅節目，覺得你的風格非常清新自然，一直很想請你過來客串我們的一檔節目。可惜……」

    鄭女士望向宴會廳的某處，「始終無法透過那檔節目的製作方聯繫到你，我幾乎已經放棄。」

    遠之「啊」一聲。她當時跟隨攝制組一起去拍攝，並沒有打算充當外景主持人，只是因為喜歡美食，所以空下來時候，一直與那位頭髮花白的美食家先生探討有關烹飪的話題。

    美食家先生漸漸視她為助手，遠之在鏡頭前出現的時間便多起來。

    遠之沒有想過，她的表現，會獲得專業人士的認可。

    「盛小姐有沒有興趣，做客串主持？」鄭女士開門見山，並不迂迴試探，「我們打算製作一檔新節目，以推廣全國各地新奇農作物為主，將新鮮農副產品，與當地人文風景結合，烹出獨具特色的菜餚，介紹給觀眾。」

    遠之聽得大感興趣，然而對做客串主持，難免有些猶豫。

    這時候遠志從大廳一頭走過來，一手攬住遠之肩膀，然後向鄭女士微笑，「明諶姐，同舍妹聊什麼，這樣投機？」

    鄭女士似笑非笑地睨一眼遠志護住遠之的姿態，「原來盛小姐是盛總的妹妹，難怪難怪。」

    難怪始終無法透過世界美食之旅的製作方聯繫到她，那檔節目由盛記餐飲集團獨家贊助，據說出手之闊綽，令製片人幾乎喜極而泣。

    遠志垂睫看一眼妹妹，見她臉上殊無不悅顏色，這才對鄭女士道：「舍妹並不參與盛記的決策活動，所以一向很少出席社交場合，讓你見笑了，明諶姐。」

    鄭女士點點頭，從盛氏贊助整檔節目，卻並不順勢將盛遠之推到台前這一舉動看來，倒的確如此。

    「我正打算做一檔節目，剛剛在詢問遠之，有無興趣加盟。」鄭女士又將計劃簡單向遠志說明，「行程並不很緊湊，介紹當地美食為主，推廣特產為輔，我相信遠之應會有興趣。」

    遠志緊一緊放在遠之肩上的手，「一切由舍妹自己決定，我會全力支持。」

    遠之向鄭女士微笑，「我會認真考慮，一定給您答覆。」

    閱人無數如鄭女士，也被這溫和的笑容感染，生出一種不被敷衍的感覺來。

    她見過太多人，嘴上說是是是，好好好，可是轉背便將她名片擲進字紙簍裡，一點回音也無。

    「我打算最晚五月開始拍攝計劃，在這之前，都可以給我回復。」鄭女士向遠之頜首，「我非常期待能與你合作，盛小姐。」

    說完，鄭女士向兩兄妹微笑，告罪走開。

    回家路上，遠志問妹妹，「想不想去？」

    遠之陷入兩難境地。

    一邊是生意蒸蒸日上的粥記，一邊是從未嘗過的美食與從未領略過的風光，遠之一時無法取捨。

    「其實粥記並不用你事事親力親為，完全可以交給職業經理人管理。」遠志拿美食與美景誘惑妹妹，「很多飯店老闆，都將生意交予經理打點，自己天南海北，去尋找美食，然後引進到自家店裡。即使盛記，也必須在保留傳統菜色的基礎上，不斷創新。」

    遠之聽得心動。

    「我覺得你不妨認真考慮，這是非常好的機會，可以增廣見聞，提升自己。」遠志微笑，竭力鼓動妹妹接受鄭女士的建議。

    遠之看正在開車的遠志一眼。

    上次遠志鼓勵她出去散心，今次則是慫恿她出去增廣見聞。

    未知是否是她敏感，她總有種遠志迫不及待想將她送離本埠的錯覺。

    遠志似有所覺，伸手敲一敲妹妹額角，「想那麼多做什麼？人生苦短，須及時行樂。短暫的休息，是為了走更長遠的路。」

    遠之噗嗤笑出聲來，「我沒想那麼多，只覺得將粥記托付給經理人照應，自己跑出去遊山玩水，好像很……」

    「負疚？」遠志歎息，這傻女由來都先考慮別人感受，怕別人不開心，最後才想到自己。

    「不公平罷。」遠之想一想，說。

    遠志絕倒。

    遠志將妹妹送到公寓樓下，在遠之臨下車前，鄭重其事對她說，「無論你最後怎樣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只要你開心快樂。」

    遠之聞言，伸手隔著手排檔，擁抱自己兄長。

    遠之上樓，回到自己住處。

    房間裡顯得冷清寂寥，遠之驀然想念艾琳娜在時，空氣中孩童歡快的笑聲。

    不免又想起某人來。

    遠之脫掉高跟鞋，款去大衣，換下藕荷色及踝斜肩禮服，穿上居家衣服，轉進洗手間，調到溫水檔，拿溫水慢慢洗臉，又在掌心和了卸妝油，將臉上薄薄一層彩妝卸掉，然後仔仔細細用中性洗面奶洗乾淨臉，這才舒一口，終於覺得回歸自我，再不必戴一張面具示人。

    遠之回到客廳，在沙發上撈起豹紋手包，揭開上頭暗扣，從裡頭將手機潤唇膏等隨身物品取出來，小物品統統扔回平時慣常背的大背包裡去，只將手機帶進臥室。

    遠之洗漱時候，聽見手機短信提示音滴滴滴響，等她從浴室出來，看見放在床頭櫃上的手機，屏幕上顯示有一條短消息。

    遠之將手上還未全然抹乾淨的護手爽搽均勻了，這才拿起手機，摁下確認鍵。

    遠之看見謝焱的手機號碼，以及圖片信息。

    手機屏幕上，是一條喧嘩街道，近處有桌椅，遠處有情侶親吻彼此臉頰。

    圖片下頭，有一行字：坐在紐約街頭，咖啡再香濃，也不能撫慰我的胃。想念你熬的粥，每分每秒。

    遠之將這行字，再三咀嚼，然後忍不住微笑。

    原來這人將她攪擾得不能安生以後，忽然銷聲匿跡，是因為他去了紐約呵。

    遠之算一算時差，回復他：曼哈頓唐人街有間粥之家，可聊解鄉思。晚安。

    然後關機，安然入睡。

    遠之再次看見謝焱消息，是在晚間娛樂新聞裡，有躋身國際影后行列的女明星，以萬眾矚目之姿，出現在紐約時裝周發佈會現場，與眾多名人合照，坐在秀場第一排，風光一時無兩。

    有國內記者訪問伊，喜歡哪個品牌，打算看哪幾場秀？

    女明星風情萬種地微笑，每個品牌我都欣賞，我接下來打算觀看國內設計師的服裝秀，尤其期待遠大的發佈會。

    隨後鏡頭切到女明星同謝焱在發佈會結束後，一起出席餐會的照片上。

    話外音說：潘暖暖表示，她很欣賞遠大設計師的創意，今後不排除為遠大代言的可能。

    遠之不由得多看女明星兩眼。

    伊皮膚雪白，有種東方女性少有的豐腴性.感，舉手投足間充滿成熟女性的風韻，而站在她身旁，一副護花使者形狀的謝焱，深目高鼻，英俊挺拔，即使周圍滿是異國男子，也毫不遜色。

    遠之想起遠志說他私生活風評不是最好的話來。

    遠之不曉得自己心頭這種隱隱的失落，是否叫嫉妒，可是再沒有看八卦的心情，便關了電視，胡思亂想。

    當門鈴響起時，遠之略略一驚，這麼晚上來，會是會？

    按一按胸口，平復心跳，才起身走到門口，從貓眼往外望。

    貓眼前頭擋著一隻碩大紙盒，有人在後頭甕聲甕氣說：盛遠之快遞！

    遠之拉開門，那人忽然從長而扁的紙盒後面探出頭來，「遠之，節日快樂！」

    遠之看見謝焱英俊的面孔，一時有些時空錯亂之感，回頭瞥一眼客廳裡的電視，訥訥，「你……不是在紐約？」

    謝焱將手中紙盒倚門放下，驀然伸手將遠之緊緊抱在懷裡，下巴壓在她頭頂，「讓我抱一會兒！」

    遠之渾身僵硬，手足無措。

    好半晌，遠之輕輕抬起手，試圖推開謝焱，他感覺到遠之的推拒，沉沉地笑，放開遠之，「服裝發佈會一結束，我就訂最近一班飛機回來。現在又累又餓，家裡有沒有吃的？」

    遠之到底不忍心趕他走，只好側身將他讓進門，等他帶著紙盒進屋，帶上門，問：「想吃點什麼？」

    謝焱坐在沙發裡，凝視遠之，「什麼都好，只要是你做的。」

    遠之覺得這話聽得令人耳熱心跳，趕緊逃進廚房去。

    留謝焱伸展雙臂，攤在沙發上，勾唇微笑。

    雖然謝焱說什麼都好，可遠之還是特地從凍箱裡找出她包好備用的鮮肉薺菜餛飩，又用清雞湯塊，燒了一小鍋雞湯，撒一把香菜末，盛了煮熟的餛飩，端出來，給坐在客廳裡的謝焱。

    他已經困得瞌睡，可是聞見香味兒，精神一振，大口大口，將熱燙餛飩悉數吃光，最後連雞湯都喝得涓滴不剩。

    在遠之來得及催促他離開前，他已經起身，端著碗走進廚房，挽袖洗碗。

    「放著我來好了。」遠之忙伸手阻攔。

    他卻微笑，「你在旁邊看我洗得正確不正確就好。」

    遠之啞然，這是不是，孩子氣？

    洗完碗，謝焱回到客廳，指一指放在茶几旁的紙盒，「這是我從紐約給你帶回來的禮物，喜歡你喜歡。」

    遠之才準備說「我不能收」，謝焱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在她頰邊印下一吻，然後大步走到門邊，開門離去。

    留下遠之，猶豫片刻，才走過去，將長而扁的紙盒放到茶几上，解開上頭紮著的藍紫色緞帶，打開盒蓋。

    在內層本色薄洋紗印花坯布上頭，靜靜躺著一張心型卡片，上頭有遒勁鋼筆手書：遠之，情人節快樂！

    遠之恍然發覺，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節。

    伸手輕輕掀開那層薄薄坯布，遠之看見下頭那如夢似幻的霧紫色輕紗裙子。

    夢裡的景象，潮水般湧上來。

    心裡有一管聲音說，是他嗎？

慕冰至

第四十四章 討厭！就是討厭！！
               
    婚期將近，謝淼陷入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慌當中，難以自拔。

    一時擔心飲食不當，身材走型，無法將定制婚紗穿得完美無暇；一時擔心結婚當日斐濟天氣，怕天公不做美……

    陸鄆開解她，「即使婚禮當日大雨瓢潑，你只穿白襯衫熱褲夾腳拖鞋，渾身淋得濕透，我都會覺得幸福，因為我能娶到自己愛的你。」

    謝淼全然沒有聽進心裡去，「上次我穿過一件霧紫色薄紗裙子，在紐約時候，我看見同系列的另一條定制禮服，美麗得讓我不敢眨眼。我怕一眨眼，它就消失不見。」

    謝淼抓住陸鄆的手，「你陪我去找大哥！我上次擅自穿走他的樣衣，他一直生我氣，你陪我一起去，看在你份上，大哥一定會答應將那條定制禮服給我。」

    陸鄆失笑，「兩兄妹之間，哪會有隔夜仇？」

    謝淼睜大一雙眼睛，「大哥雖然看起來不太言語，可他要是惱火起來……」

    謝淼打個寒戰，不敢往下深想，只抓住陸鄆手臂，左右搖晃，「陪我一起去！陪我一起去！」

    「好好好，陪你一起去，不過要等我下班，你先預定位子，和大哥約好時間。」陸鄆向謝淼妥協。

    「老公你最好了！」謝淼在陸鄆嘴唇上大力吻一吻，然後穿花蝴蝶般翩躚而去。

    陸鄆望著謝淼背影，笑一笑，這麼大，還這樣孩子氣，碰到事情時候，會哭鼻子耍賴，高興時候又開懷大笑，毫不掩飾，一張明麗的俏臉如同晴雨表，所有情緒都寫在上頭，一望即知。

    晚上陸鄆提前二十分鐘時間下班，避開車流高峰，先到長潤大廈接謝淼。

    兩人一起驅車赴約。

    謝淼將約會定在有名的日本料理店盛櫻。

    陸鄆於飲食上頭，雖然不能抗拒美味，卻並不執著追求。有美食固然好，然則沒有，一包方便麵也能度日。

    謝淼恰恰相反，她一向追求精緻美味，雖然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為驅逐情敵，才在家中保姆指點下，入過兩次廚房，但這並不影響她對食物品質的要求。

    而盛櫻是本埠少數經營正宗懷石料理的餐廳，幽雅環境，頂級食物，正是謝淼的最愛。

    走進盛櫻，身穿傳統日本和服的仲居，趿著木屐，小碎步引兩人走向幽靜走廊一頭的包房，跪在木踏板上，為兩人拉開木門。

    陸鄆謝淼走進包房，在榻榻米上跪坐下來，女招待曼聲細語向兩人介紹菜單。

    謝焱稍後趕到，謝淼才剛點菜過半，確定七點前菜，碗盛，與生魚片。

    陸鄆將點菜大權悉數交給謝淼，自己招呼大舅子落座。

    謝焱拎一拎西褲褲線，在鋪有地氈的榻榻米上盤膝而坐，陸鄆親自為他斟茶。

    因兩人都要開車，所以謝淼並沒有點盛櫻最最有名的松竹梅酒懷石，只要了茶懷石，先行送來的，便是盛在精緻瓷壺中的茶。

    謝焱笑一笑，一看即知是謝淼喜歡的風格，所有食物都盛在外形精美的器物中，每一樣都只得一口份量，整頓懷石料理吃下來，也不過七分飽。

    謝焱抿一口茶，「今天怎麼有時間放棄二人世界，約我出來吃飯？」

    謝淼聞言噘嘴，「我一直都有時間，是大哥你工作行程安排緊湊，我哪裡敢打擾你？上次已經被你趕出來。」

    仍記恨那一次約他去吃泰國菜，卻被他趕走的事。

    謝焱向陸鄆聳肩，「你看，一點不可以得罪她，否則會被她嘀咕很久。」

    陸鄆笑起來，握住謝淼的手，「比總悶在心裡，不曉得她想什麼好。」

    謝焱無可奈何，這大抵就是情人眼裡出西施？

    謝淼向他挑眉，哼，我老公不在乎！

    「上次你沒有陪我去吃泰國菜，說，怎麼補償我？！」有陸鄆壯膽，謝淼放鬆許多。

    「你想我怎麼補償你？」謝焱在謝淼開口前搖搖手指，「太離譜的要求，我不會答應。」

    謝淼聞言眉花眼笑，「很容易就辦得到，對大哥你而言，是舉手之勞。」

    「說來聽聽。」謝焱見妹妹胸有成竹，陸鄆又一副不打算阻攔她的樣子，想必淼淼已經同他通過氣，不會太過離譜。

    「我喜歡紐約時裝周上，那件『霧』系列裡的一件高級定制禮服。」謝淼想像自己在碧海白沙之間，穿上那件彷彿一滴薰衣草汁滴進水裡，將化未化時般朦朧美麗的紫色薄紗裙子，於金紅色夕照裡，共陸鄆翩翩起舞的樣子，連心都快要融化。

    「呵，那件裙子……」謝焱睨一眼妹妹臉上的夢幻顏色，淺笑，「不好意思，我已經送給朋友。」

    謝淼在夕陽下共舞的美麗夢幻「啵」一聲，破滅。

    「送人了？！」謝淼不相信。

    「是，送人了。」謝焱重複一遍。、

    「不能要回來？」

    「禮物既然送出去，自然沒有要回來的道理。」謝焱夾一筷子清爽前菜，送入口中，然後慢條斯理地對妹妹說。

    「送給誰了？」謝淼眉毛都豎起來，「潘暖暖？不！不是潘暖暖，她那麼愛出風頭，這件衣服送到她手上都不會隔夜，一定穿出來到處炫耀……難道是那個名模？也不會！你們已經許久不聯繫……」

    謝焱啼笑皆非，看來八卦威力之強大，令得他的交際幾乎呈現透明狀態，「不要瞎猜了。」

    陸鄆見謝焱雖然嘴角帶笑，可是眼中顏色卻一點點沉下來，便出聲打圓場，「大哥，上市的事，運做得如何？」

    謝焱不去理一旁氣鼓鼓的謝淼，只對陸鄆說，「已經到最關鍵階段，未來幾個月，恐怕要在本埠與紐約兩地之間來回奔走，希望能早日取得紐約證券交易所掛牌上市資格。」

    雖然謝焱說得言簡意賅，可是陸鄆卻能聽得出這之後整個長潤集團運做團隊所付出的巨大努力，「祝大哥早日達成上市目標。」

    謝焱向妹夫舉一舉茶杯，「借你吉言。」

    又看一眼兀自坐在另一邊生氣的謝淼，向陸鄆挑眉，「她的脾氣，只怕這輩子都難改得過來，你也不要一味縱容她，該板面孔就板面孔。」

    陸鄆微笑著，伸手摸一摸正在走神的謝淼頭頂，「我不捨得。」

    這時候女招待打過招呼，拉開包房拉門，將煮物端送上來。

    謝焱望著女招待露在和服領子外頭的那一截雪白脖頸，不由想起遠之來。倘使遠之衝他發脾氣，他恐怕也不捨得板面孔罷？

    謝淼這時候從打擊中回過神來，正打算繼續遊說哥哥告訴她，到底將那條裙子送給誰，她好親自去設法將裙子要過來時，忽然看見哥哥臉上那種少見的溫柔的表情，倏然福至心靈，脫口問：「大哥，你不是將裙子，送給盛遠之了罷？」

    她在照片上，看見過大哥凝視盛遠之時，這種溫柔的表情。

    「是。」謝焱沒有否認。

    謝淼再忍不住心頭酸澀，眼淚頓時湧上來，「你們全都覺得她好！二哥喜歡她！大哥也喜歡她！連爸爸都都不站在我這邊！陸鄆你怎麼沒有喜歡她？！她溫柔體貼，會燒一手好菜……」

    她想起小時候，班級裡有個女同學，長得沒有她美，穿得沒有她好，學習成績也不見得比她高，可是上至班主任，下到小朋友，個個都喜歡她。大家下課以後，都願意圍在那個女同學身邊，說說笑笑。而她，卻總是被孤立的那個。只有幾個男孩子願意同她講話。

    她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大家都喜歡那個平凡得一塌糊塗的女生，而不喜歡她？

    她在盛遠之身上，看見那個女同學的影子，不溫不火，做事細心周到，她身邊幾乎每個人都喜歡她。

    而她在盛遠之面前，就如同在那個女同學面前一樣，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陪襯。

    雖然陸鄆再三向她保證，他從未對盛遠之有過男女之情，然而她仍然無法喜歡盛遠之。

    更甚者，她怕陸鄆有一天忽然覺得盛遠之比她好。

    這種感覺始終縈繞不去。

    在這一刻，終於爆發出來。

    「我討厭盛遠之！我討厭她！謝焱你要是喜歡她，我以後再也不理你！」說完，謝淼起身，跑出包房。

    陸鄆一愣，有些無奈地起身，好好一頓晚餐，到最後不歡而散，起因竟然會是遠之，這是他始料未及的。「對不起，大哥，我去追淼淼。」

    謝焱淡淡點點頭，目送陸鄆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中，這才望著滿滿一桌懷石料理，微微歎息。

    淼淼這樣抗拒遠之，到底為什麼，他不得而知。可是他卻清楚地意識到，如果不能令淼淼解開心結，那麼他同遠之之間，便永遠會有一顆炸-彈，隨時可能爆發。

    他既然喜歡遠之，真心想同遠之交往，首先需要使淼淼不再視遠之為敵。

    謝焱抿一口茶，輕輕瞇起眼來。

    貌似，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呵。

慕冰至

第四十五章 如果這就是愛……

    遠之收到遠志轉交給她的一整套光盤。

    恰逢遠之休息，左右無事，打算在家裡看光碟度日。

    碟片推進播放機中，機器讀取片刻，屏幕上跳出幾個大字：沿著海岸線，前進！

    遠之駭笑，這是什麼名字？

    鏡頭從一望無際的大海開始，慢慢拉近拉近，最後停留在沙灘上，一雙潔白裸足緩緩走進視線，終至整個人進入鏡頭。

    遠之看見在本埠大紅大紫的娛樂女主播，尚且青春的臉龐，帶著些些嬰兒肥，笑起來時候，嘴角有好看的酒窩。

    她在鏡頭裡微笑，眼睛裡有種現在在她身上無處可尋的清透快活。

    一頭短髮在海風中，如同黑色蒲公英般四散飛舞。

    她用清脆的聲音，對著鏡頭問：大家知道，我們國家的海岸線，有多長嗎？

    屏幕前的遠之一愣，中學時學的地理知識，老早還給先生，這時聽到問題，腦海裡竟然一點概念也無。

    電視裡女主播笑得露出一口潔白牙齒，「大家一時回答不出來罷？現在公佈答案：我國陸地海岸線總長，有一萬八千公里，這還不包括領海中星羅棋布的島嶼。在綿延一萬八千公里長的海岸線上，如同珍珠岸，散佈著許許多多風光秀麗，景色宜人的城市。這一次，就讓我們從我國海岸線最南端的城市，防城港市開始，一路朝著海岸線最北端的丹東市，前進！」

    遠之被因年輕而無所畏懼，朝氣蓬勃的女主播感染，對接下來的內容，充滿好奇。

    遠之從節目裡知道，這座她聞所未聞的城市，有西南門戶，邊陲明珠的美譽，盛產海鮮，一道葵花扣鮮魷更是遠近聞名，使人垂涎。

    一集結束，遠之看見演職員表上，鄭明諶的名字。

    啊，那位開門見山，為人直爽的鄭女士。

    遠之瞭然。

    鄭女士是怕她對她的製作團隊沒有信心，所以特地請哥哥將這套光碟轉交給她，好提升她的信心罷。

    遠之微笑，對這檔有著奇特名字的旅遊美食節目，充滿一探究竟的興趣。

    看到第三集的時候，遠之接到謝焱打來的電話。

    「遠之，晚上有沒有時間？」

    遠之已經習慣他消失幾日，然後突然出現，或者一個電話，或者一張夾在不知名野花花束上的卡片，悄然在她生活裡留下痕跡。

    「有事？」遠之按下暫停鍵，專心講電話。

    「我讓艾琳娜同你講話。」那頭謝焱微笑，將電話聽筒轉手給小侄女。

    艾琳娜甜甜的聲音傳來，「遠之阿姨，週六我三歲啦，請你來參加我的生日派對。」

    「呵，艾琳娜已經三歲啦。」遠之溫聲，「好，我一定參加！」

    艾琳娜這才將電話交還給謝焱，然後跑開。

    「謝磊和舒童去為她挑選神秘生日禮物，把她暫時放在我這裡。等一下他們把艾琳娜接走，我可以早一點下班。朋友介紹一間味道非常好的私房菜館給我，一起去？」

    私房菜館？遠之脫口問，「哪家？」

    「我記得叫食肆。」謝焱笑起來，果然美食對遠之最有吸引力。

    卻不曉得電話這頭，遠之暗暗舒一口氣。

    還好不是他們家的私房菜館。

    老房子那邊，人人認得她。

    她只消同謝焱一起踏進弄堂，「盛師傅和柳阿姨家的遠之帶男朋友回來」這樣的消息，就會像插了翅膀一樣，瞬間在弄堂裡傳揚開來。

    弄堂裡的老阿姨老伯伯會笑瞇瞇地堵在狹窄巷弄過道上，你一言我一語：

    妹妹頭帶男朋友回來啦？

    遠之，啥辰光請伯伯吃喜酒啦？好叫你爸爸擺三天流水席叻。

    哦喲盛家妹妹的男朋友賣相讚的！

    想一想都覺得後怕。

    幸好幸好！

    遠之想，幸好不是自己家的館子。

    「你沒有其他安排的話，我四點半過來接你，避開下班高峰。」

    遠之想一想，終於說，「哦。」

    謝焱也已經習慣遠之以「哦」字表示知道了，「那麼到時候見。」

    說完爽快掛斷電話。

    遠之又窩回沙發裡，繼續看碟。

    下午四點半，謝焱在樓下打電話給遠之，「可以下來了。」

    「我就下來。」遠之在居家衣服外頭套一件夾棉大衣，穿上雪地靴，圍一條淺杏色大圍巾，已可以出門。

    樓下謝焱看見遠之用不到五分鐘便出現在門廊，忍不住微笑。

    他不是沒有接送女伴的經歷。

    約定好時間，從未準備出發，等多半小時已經算短的。

    然而遠之不用他坐在車上枯等，她一定在五分鐘內下樓來。

    謝焱伸手推開副駕駛室車門，等遠之上車關好門，提醒遠之，「繫好安全帶。」

    「哦。」遠之乖乖將安全帶拉出來，扣好。

    謝焱不由得伸手，摸一摸遠之頭頂，「乖。」

    遠之瞪眼，她長大以後，連爸爸都很少摸著她頭頂，說「乖」，謝焱卻做得再自然不過。

    謝焱彷彿沒有看見遠之瞪眼睛，自己也扣上安全帶，「喜歡什麼音樂，自己放。」

    遠之看見手套箱裡有新的碟片包，伸手取過來翻開，不由得瞟身旁的男人一眼。碟片包裡有她最喜歡的兩個男歌手歷年所有音樂專輯，以及一些限量版唱片。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遠之難得好奇。

    「上次放的時候，你聽得很認真，很專注。」謝焱發動引擎。

    遠之的心剎那柔軟。

    在迅捷工作三年，只怕同公司的夥計，也未必知道她喜歡哪個歌手。

    而這個男人，只一次，已經將她的喜好，記在心裡。

    遠之輕輕用拇指食指指腹，夾住一張唱片，塞進車載音響的播放器裡，按下播放鍵，未幾，歌神醇厚如酒的聲音，在車廂內迴盪開來。

    遠之將頭靠在車窗上，靜靜聆聽。

    謝焱專心開車，並不刻意引遠之同他說話。

    身邊坐著他真心喜歡的女孩子，空氣中有低沉好聽的聲音在唱：

    ……

    每個人都想明白

    誰是自己生命不該錯過的真愛

    特別在午夜醒來更是會感慨

    心動埋怨還有不能釋懷

    都是因為你觸碰了愛

    如果這就是愛

    再轉身就該勇敢留下來

    就算受傷就算流淚

    都是生命裡溫柔灌溉

    哦~愛~在回憶裡總是那麼明白

    困惑的心流過的淚

    還有數不清黑夜等待

    如果這就是愛

    ……

    輕柔徐緩的歌聲，觸動遠之心事。

    彷彿是她來不及訴說的少女情懷的一曲輓歌，祭奠在夢境中散逸而去的記憶。

    遠之微微鼻酸，忍不住輕輕揚起頭，閉上眼睛，任那一點點淚水，自眼角滑落，洗去最後一點殘留在心上的情愫。

    謝焱感覺到身邊遠之的傷懷，卻什麼也沒有說。

    待到眼角餘光，瞥見遠之睜開眼睛，他驀然覺得，有些什麼東西，終於從遠之身上挪走般，使得她如同煥然新生。

    謝焱微笑，加快車速。

    謝焱將車停在一處住宅小區門前的停車區域，然後同遠之步行，去到附近一片老式石庫門房子的小巷裡。

    冬天天黑得早，五點剛過，小巷裡的燈已經亮起，暖黃色燈光照亮路人腳步。

    經過弄堂裡一處坑窪，謝焱反手握住遠之的手，「當心腳底下。」

    等跨過那處有小小積水的坑窪，遠之試圖抽回自己的手，謝焱卻緊一緊手上力道，不肯放開。

    他的手心，乾爽溫熱，帶著一種堅定力量，並不使遠之抗拒。

    遠之咬一咬嘴唇，最後妥協，任他拉著她的手，朝弄堂深處走去。

    謝焱將遠之帶到一幢門口掛著食肆牌子的石庫門房子跟前，輕輕扣動黑漆木門上的門環，過不多久，有人前來應門。

    遠之看見一個將頭髮悉數綰在腦後，眼神溫柔從容的女子，身旁跟著一個三四歲大小，大眼睛骨碌碌轉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令遠之想起艾琳娜，不由得微笑，向小朋友打招呼，「你好。」

    那小女孩落落大方，並不躲在大人身後畏畏縮縮，反而聲音十分響亮地問：「先生小姐幾位，有預定嗎？」

    那溫柔女子朝遠之謝焱笑道：「這是我女兒紀荷，她最近迷戀做門童，聽見扣門聲總是第一個跑出來。我姓溫，是此間老闆，兩位可以叫我溫蒂。」

    那女孩子吐一吐舌尖，鍥而不捨地問：「先生小姐幾位，有預定嗎？」

    謝焱同遠之對望一眼，謝焱便微微彎下腰，十分鄭重回答她，「我們兩位，謝先生預定。」

    叫紀荷的小孩子似模似樣點點頭，「兩位請跟我來。」

    「你現在變成領位員了？」謝焱對著小孩子，頗有耐心。

    老闆溫蒂笑著摸一摸女兒腦袋，「別淘氣，快去吃飯，吃完飯可以看半小時動畫片。」

    那女孩子倒很聽話，朝遠之謝焱擺擺手，由一個從客堂間出來的男子領進屋去了。

    溫蒂將遠之同謝焱領上二樓，安排兩人坐在陽台的兩人位上，有短髮利落的服務員替兩人上茶，溫蒂請兩人稍等，並不問他們要吃什麼，便下樓去了。

    「朋友說，此間特色，就是除非事先打過招呼，否則菜色由老闆決定。」謝焱輕輕向遠之解釋。

    遠之「啊」一聲。

    每一道菜端上來，都是一個未知的驚喜，老闆好心思。

    一頓飯，遠之吃得意猶未盡。

    老闆手藝一流，一樣是本幫菜色，卻別有滋味，難怪受人推崇。

    結帳出來，謝焱自然而然地，握住遠之的手，然後連自己的手一道，揣在大衣口袋裡。

    這一次，遠之沒有掙扎。

    街燈下，謝焱忍了忍，到底忍不住，輕輕勾起嘴角。

    將遠之送到公寓樓下，謝焱下車，目送遠之走向門廊，心頭忽然便飄過那句歌詞：

    再轉身就該勇敢留下來

    就算受傷就算流淚

    都是生命裡溫柔灌溉

    ……

    他對自己說，倘使遠之在進門之前，轉身，那麼，就去告白罷。

    這剎那，已經走到門廊裡，打算按密碼開門的遠之，彷彿心有所感，慢慢，慢慢，轉過身來，向他揮揮手，示意他早點回去。

    謝焱再抑制不住心動，三兩步走到門廊下面台階上，與遠之平視，「盛遠之，我們交往罷。」

    說完，不等遠之回答，便伸出手，捧住遠之後腦勺，深深吻下去。

慕冰至

第四十六章 交往      
      
    中午休市時候，遠之接到謝焱電話。

    「鮮貝粥清甜好喝，雞蛋魚蓉餅鮮嫩可口，如果你能親自送來，陪我一起吃午飯，就更完美了。」

    遠之抿著嘴角淺笑，「店裡實在忙，我走不開。」

    「那晚上補償我！」謝大公子在電話一頭撒嬌。

    遠之面孔一紅。

    因為夜色那麼美，晚餐充滿驚喜，心頭分外柔軟，所以答應同謝焱交往，然而三天過去，遠之仍如在夢中。

    恰好梅子在外頭叫，「老闆！有人找！」

    遠之忙借口有事，掛斷電話，徒留謝焱在彼端對著電話遺憾，差一點就拐到遠之。

    遠之從休息間出來，梅子已經將來人領到靠窗位置，替她端上茶水。

    來人看見遠之，朝她揮一揮手，「遠之，我不請自來，請別介意。」

    遠之微笑，「鄭……」

    鄭女士笑起來，「叫我明諶就好。」

    遠之坐進鄭女士對面椅子裡，叫一聲「明諶姐」。

    鄭女士挑眉笑，「你們兩兄妹一樣，太過禮貌。」

    遠之並不介意，只問，「明諶姐吃過午飯了沒有？」

    鄭女士搖頭，「我剛開完選題會，肚子餓得賊死，就是來蹭午飯的。」

    遠之笑起來，她一向最羨慕可以恣意率性不羈疏朗的人，因她從來都做不到。

    「明諶姐如果不嫌簡單，就在我這裡喝一碗粥，過點小菜。」

    鄭女士笑瞇瞇，「不嫌不嫌，我最愛喝粥。」

    遠之親自下廚，為鄭女士做了一砂鍋生滾鮮貝粥，又煎了一張海鮮蔬菜餅，切塊盛在盤子裡，端到鄭女士面前。

    鄭女士舀一勺送到嘴裡，「嘩」一聲，「我聽遠志說你自己經營一間粥館，以為你只是玩票性質，想不到手藝這樣好。」

    遠之笑得羞赧，父母兄長讚她手藝好，她向來覺得那是因為他們愛她之故，即使有不足之處，他們也會欣然接受；客人讚她手藝好，無非是因為只要沒有難喝到無法下嚥程度，大家都願意客客氣氣相處，沒道理在她店裡還數落她的手藝。

    可是鄭女士不同，她專門製作美食節目，遍嘗各地美味佳餚，能從她嘴裡獲得肯定，令遠之覺得欣喜。

    鄭女士埋頭將一缽生滾鮮貝粥喝得涓滴不剩，海鮮蔬菜餅也悉數吃光，最後意猶未盡地歎息一聲，「難怪遠志說你店裡生意好，只怕未必走得開，果然所言非虛。」

    遠之淺淺笑，「我還沒有下定決心，可是明諶姐製作的節目，我已經看過，非常喜歡……」

    「喜歡就好！」鄭女士抹乾淨嘴，從大大黑色拎包中取出一份拍攝計劃來，交給遠之，「你喜歡，我就還有從中斡旋的餘地。這是節目的拍攝計劃，你不妨回去慢慢研究，看看拍攝路線和日程安排，然後在攝制組出發前給我答覆。」

    遠之接過拍攝計劃，鄭重點一點頭。

    她真的非常喜歡鄭女士，不過三十多歲年紀，然而早已獨當一面，拉贊助跑外景做協調，即使遇到挫折，也能笑著面對。

    鄭女士摸一摸胃部，臉上有饜足顏色，「真想坐在此間，再不起身趕路。」

    可是遠之知道，這只是一時感歎，她決不會停下來。

    果然只閒坐五分鐘，鄭女士便拽過大拎包，起身同遠之道再見，「我還要去跑贊助，今天只能到這裡了。我們保持聯繫。再見。」

    說罷，也不要遠之送，風風火火推門走了。

    遠之望著她的背影，不是不艷羨的。

    「鄭明諶來做什麼？」小武驀然悄無聲息地走到遠之身後，出聲問。

    遠之嚇一跳，按住胸口，回頭瞪小武一眼。

    小武全然木知木覺，又問遠之一遍，「鄭明諶來做什麼？」

    「你認識明諶姐？」遠之覺得小武的口氣裡有不自覺的熟稔。

    小武點點頭，「你還沒回答我，盛小姐。」

    遠之想一想，便將鄭女士請她去客串主持美食節目，但需要離開粥記一段時間，她還在猶豫的事，大致向小武講一遍。

    小武沉吟片刻，「鄭明諶在餐飲行業裡，同她在電視製作領域一樣，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她製作過許多在本埠至今深具影響力的綜藝節目，發掘了頗多如今獨當一面的主持人。她在節目裡介紹哪一間餐廳食物可口，環境幽雅，創意別緻，哪一間餐廳就能紅極一時……」

    遠之咂舌。想不到鄭女士這樣本事。

    小武撇一撇嘴角，「她也是出了名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真的？遠之眼裡浮現問號。

    小武點點頭，「相信我，你一日不答應她，她一日不會罷休，肯定還會想方設法，務必令你向她妥協。」

    遠之瞥一眼小武臉上不曉得是無奈，亦或是嘲諷表情，倏忽有一種「小武你不會是深受其害罷」的體悟。

    不料小武話頭一轉，「你不如提多幾個條件，爭取利益最大化，然後答應她。」

    遠之睜大眼睛，「粥記怎麼辦？」

    「有我在一天，粥記都不會倒。」小武十分自信。

    遠之呵呵笑，「聽你這樣說，我心甚慰。」

    小武白遠之一眼，又到後巷裡抽煙去了。

    謝焱下班，像普通食客一樣，走進粥記。

    因他從寂寞路驅車過來有段路程，到店裡時候，粥記裡客人已經坐滿，有客人掇了塑料椅子坐在門口等位。

    他便也有樣學樣，從一摞椅子上頭搬一張下來，排到隊伍後頭。

    等了約半小時，輪到他時候，身後已經又排了幾個客人。

    謝焱由服務員引到快餐區，輕車熟路，點了海鮮火鍋粥套餐，然後就半側過身，全神貫注，凝視在店堂裡忙碌不停的遠之。

    她正在為客人下單，身體微微前傾，臉上有淡淡笑容，表情專注，認真聆聽，有問必答，並不敷衍。

    即使她清湯光水一張素面，可認真的表情是最美麗的妝容，令她通身都散發出柔和的光芒來，教人目不轉睛。

    謝焱有一種即刻將遠之娶回家去，藏起來，不給任何異性接近遠之的衝動。

    可是，他知道，這決行不通。

    遠之恐怕不是那種拿著老公或者男朋友給的信用卡，每日不事生產，只管逛街購物喝下午茶的女性。

    謝焱兀自微笑，如果是這樣，他又怎麼會喜歡上遠之。

    遠之替客人將單子送進廚房，又接過盛有九號客人點的海鮮火鍋粥套餐的托盤，往快餐區送。看見謝焱同他跟前的九號牌，遠之有一點點意外，一點點欣喜。

    走過去，將托盤擱一角在桌沿，然後將小電火鍋同梅花碟一一放到桌上。

    「你們怎麼來了？」

    謝焱伸手，幫遠之將過粥的小菜從托盤上端出來，彷彿埋怨，「想和你一起吃晚飯，可是你忙，只好我到你這裡來吃晚飯。」

    遠之有些歉然，看一眼時間，「再過兩小時，差不多就不用忙了，我可以早一點下班。」

    餐飲行業時間被分割得十分零碎，早班中班晚班之間，雖然可以休息，但往往正常人下班休息，是他們這一行最最忙碌的時候。

    遠之也見過有廚師一年當中，節假日不能同家人一道的度過的辛苦。

    「下班以後，陪我去買東西。」謝焱趁機要求。

    「好。」遠之應承。

    謝焱便心滿意足地微笑，「你去忙，我慢慢喝粥。」

    遠之端著托盤走開。

    幾個服務員忙裡偷閒，互相逮機會咬耳朵。

    「那個英俊帥哥是誰？」

    「不知道。是老闆娘男朋友？」

    「那老闆怎麼辦？」

    「老闆——」遲疑，「老闆連孩子都有了，我看同老闆娘是沒戲了。」

    「這一個比老闆有氣勢，恐怕老闆娘拿捏不住。」

    「氣勢有什麼用？又不能當飯吃。至要緊是對老闆娘好。」

    看到遠之過來，便四散做事去。

    廚房裡的小武，百忙之中，瞥一眼謝焱。

    盛先生知道有這樣一個人麼？

    八點過後，粥記裡人聲漸消，店堂中仍有客人慢悠悠喝粥吃點心，但大批食客已經散去，一天當中最忙碌的時候已經過去。

    遠之將當天的營業款結算清楚，鎖進保險箱裡，餘下的收入，算進次日營業額，這才換上自己衣服，同店裡諸人打過招呼，略提前兩小時下班。

    走出粥記，謝焱的車已經停在門口，見遠之下班出來，他伸手推開副駕駛室的門。

    遠之上車，關門，謝焱便湊過來，吻遠之臉頰。

    「都是油煙味兒。」遠之擋之不及，輕輕縮一縮頭頸。

    「呵呵，讓人食慾大開。」謝焱倒不覺得，只感覺嘴唇觸到一片細膩肌膚，叫人流連。

    「會被人看見。」遠之只好說。

    謝焱坐正身體，假意委屈歎息，「我這樣見不得人？」

    遠之連忙擺手，「不是不是。」

    她只是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卿卿我我。

    「那你親我一下。」謝某人得寸進尺。

    遠之為難。她從來都不懂得男人心思，更遑論主動親吻異性。

    謝焱卻曉得適可而止，再不逗遠之，免得她惱羞成怒，只伸手摸一摸遠之頭頂，「繫好安全帶，我們去給艾琳娜選生日禮物。」

    遠之嘴角透出一點點不自覺的笑來。

    不知恁的，她喜歡謝焱摸她頭頂的時，如父如兄的感覺，令她倍感安全。

慕冰至

第四十七章 生日      
      
    謝磊拉開門，看見並肩站在門口的遠之與自家大哥，以及兩人交握在一處的手，微笑，「遠之，大哥，快請進。」

    遠之被謝磊看得臉孔微燙，謝焱便握緊她的手，不教她逃開。

    客廳裡頭，正在同其他小朋友玩彩泥組合的艾琳娜聽見聲音，放下手上玩具，歡呼一聲撲過來，一頭紮在遠之身上，「遠之遠之遠之。」

    謝焱在遠之背後扶一扶，免得遠之被小傢伙的衝勁撞倒。

    遠之看見艾琳娜紮在她腿前，忍不住笑，蹲下.身來，抱一抱這穿著可愛公主裙的小女孩兒，「艾琳娜，生日快樂！」

    等遠之放開艾琳娜，謝焱將夾在腰側的大大玩具禮盒，送到侄女眼前，「這是我和遠之阿姨一起送你的生日禮物！」

    「謝謝遠之阿姨，謝謝大伯伯！」小朋友歡呼一聲，捧過足有她半人大的禮物盒，往小朋友扎堆的遊樂區奔去。

    「大哥，遠之，你們自便。」謝磊寥寥說一句，便跟在女兒後面，貼身伺候去了。

    反倒是舒童，從人堆裡出來，將兩人迎到客廳另一側沙發裡落座，問兩人要喝什麼飲料。

    遠之看見開放式餐廳的長桌上早已經準備好各色小朋友喜歡的飲料，笑道：「熱巧克力。」

    「我和遠之一樣。」謝焱將弟媳詫異的眼光自動忽略。

    舒童有片刻訝然，隨後恍然大悟地笑起來，「好。」

    為免遠之尷尬，謝焱朝在人堆裡跟在女兒身後，亦步亦趨的謝磊揚一揚下巴。

    「小時候，家父家母忙於創業，謝磊身體不好，一直交給祖母照看。祖母只管他能按時吃飯，不尿床拉褲子，其他小孩子應有的娛樂交流，少之又少。家父家母早出晚歸，有時出差多日，對他不是不疏忽的。我那時候也小，不知道要照顧弟弟……」

    這時舒童送飲料過來，兩人雙雙接在手裡。

    舒童有心讓他們獨處，「我廚房裡還有最後幾道菜，大哥，遠之，你們坐，別客氣。」

    謝焱啜一口熱巧克力，感受巧克力滑落胃的溫暖甜蜜，微笑，「他大抵恨不能把自己童年所欠缺的遺憾，統統在艾琳娜身上，彌補回來。」

    遠之望著在小朋友堆裡，幫女兒一起拆禮物到不亦樂乎的謝磊，「他會是好爸爸。」

    謝焱聞言，迅速接口，「我也會是好爸爸。」

    饒是遠之素來沉穩，也被他這突如其來一句「我也會是好爸爸」，驚得側目。

    謝焱看見遠之臉上的震驚表情，覺得可愛，忍不住飛快在她頰上吻一吻。

    遠之只來得及在他吻完以後，伸手摀住臉頰，偷偷環視室內，看是否有人留意他們這一角。

    謝焱失笑，拉下遠之的手，抽一張紙巾為遠之擦拭臉頰，「有巧克力跡漬。」

    果然紙巾上頭有巧克力跡漬，謝焱嘴唇上頭，也有一圈熱巧克力沫。

    遠之的注意力被分散，指一指他嘴唇，「你嘴上也有。」

    謝焱聞言，笑瞇瞇說，「是嗎？」

    隨手就拿才替遠之擦過臉頰的紙巾抹嘴。

    遠之來不及反應，那邊門鈴又響。

    謝焱看看在遊樂區陪艾琳娜玩遊戲的謝磊，按一按遠之手背，「你坐，我去開門。」

    遠之便老老實實坐在沙發裡捧著熱巧克力，一小口一小口啜飲。

    謝焱走過去開門，門外謝長潤，謝淼，陸鄆聯袂而來。

    看到謝焱，謝長潤回頭看一眼女兒，「我說你大哥一定比我們早罷。」

    穿一件巴爾曼淺米色聳肩軍裝風皮衣，搭黑色哈倫褲，配羅馬鞋，十分異國情.調的謝淼依偎在陸鄆身邊，「女士有遲到的權利。」

    陸鄆撫一撫她的肩膀，「我們先進去，你挑了那麼久的禮物，一定想早些送給艾琳娜。」

    謝淼這才放棄鬥嘴的念頭，走進客廳。

    大抵真有天敵這一事物，謝淼一進門，於喧囂熱鬧中，第一眼已注意到坐在客廳一隅默默喝飲料的遠之。

    看到除她以外，每個人都一副休閒隨意打扮，謝淼覺得自己這一身裝束，簡直如同一場笑話。

    陸鄆瞭解未婚妻的每個細小情緒波動，不露聲色地攬住謝淼肩膀，往人堆方向走去。

    謝長潤拍一拍長子肩膀，也一同往小朋友們集中的客廳遊樂區去。

    謝淼將自己精心挑選的禮物送給艾琳娜，換得甥女一聲甜甜的「謝謝」。

    「拆開來看看，喜歡不喜歡。」

    艾琳娜的全副精力，都在遠之送她的小小廚房套組上，對小姑姑送的生日禮物，沒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來，但仍給小姑姑面子，當場三兩下將精美包裝紙撕得支離破碎，露出裡頭芭比娃娃限量版套裝來。

    小朋友說一聲，「我很喜歡！」就把精美的芭比娃娃往旁邊地毯上一放，又投入到小小廚房的工作當中去。

    「遠之阿姨是這樣揉面的……遠之阿姨是這樣做唐納滋的……」一邊不時中英摻夾地同來參加生日派對的小朋友熱烈討論。

    謝淼見自己送的禮物倍受冷落，而甥女一口一個「遠之阿姨」，只覺得氣沖斗牛。

    陸鄆卻在她怒火發作前，一把按住她肩膀，「淼淼，你怎麼答應我的？」

    謝淼抬眸，望向未婚夫，想起那一天，她從盛櫻衝出來以後，陸鄆在停車庫裡追上她，對她說的那番話。

    「淼淼，如果我們相愛，可是大哥或者二哥，亦或爸爸不喜歡我，反對我們在一起，你會怎麼想？」陸鄆當時抱住她，將她帶出停車場，兩人在夜色中慢慢前行。

    她脫口而出，「我們相愛，管他們什麼事？」

    隨即若有所思地望向陸鄆。

    陸鄆朝她嘉許地微笑。「那大哥喜歡誰，同我們有什麼關係？」

    「可是我不喜歡盛遠之。」她真的沒有辦法喜歡盛遠之，自覺與遠之勢同水火。

    陸鄆歎息，這天真的淼淼。

    「或者爸爸大哥，也未必喜歡我，可是因為你愛我，所以他們才會接納我。同理，即使你再不喜歡遠之，然而大哥喜歡，那麼，你至少要禮貌待她，微笑打招呼。你們不用做知心朋友，淼淼，一年中也未必會見幾面，何必把場面搞得不愉快？」

    她噘嘴。

    「淼淼？」陸鄆摟住她腰肢，停下腳步。

    她頓足，「我知道了。」

    陸鄆吻一吻她頭頂，「乖，回家獎勵你。」

    這時見陸鄆向她微微搖頭，忍一忍，才把行將脫口而出的「討厭」，嚥回肚裡去。

    陸鄆親吻她鬢角，「表現好，可以得一朵小紅花。」

    謝淼頓時忘記不愉快，「誰要小紅花？我喜歡上次一起去看的那條鑽石鏈子。」

    陸鄆「嘩」一聲，「趁火打劫乎？」

    「哼！」謝淼頓時噘嘴。

    陸鄆投降，「好好好，買買買！可是今天決不可以令大哥遠之下不來台，否則以後再不陪你逛街，我說到做到。」

    謝淼這才喜笑顏開，「看在你和鑽石鏈子的份上。」

    陸鄆擰一擰她鼻尖，「我看還是鑽石鏈子面子更大些。」

    謝長潤留意女兒女婿，見淼淼由開始甩眉拉臉，及至後來彆扭噘嘴，最終眉花眼笑，這才放下心來。

    到底還是一物降一物，女婿沒有讓他失望，緊要關頭，不教女兒在艾琳娜的生日派對上當中大小姐脾氣發作。

    謝長潤見孫女的全副心思，都在新玩具上，便將為她準備的紅包，交到舒童手裡，「我也不知道現在小孩子都喜歡些什麼，這是給艾琳娜的，她喜歡什麼，你看著買。」

    「爸，不用了，艾琳娜什麼都不缺。」

    「唉，前幾年你一個人在國外，吃苦了。謝磊不說，可是我能想像得出你一個人帶著孩子的艱辛。」謝長潤看著在孩子堆裡笑得十分歡暢的孫女，「你把艾琳娜教得很好。」

    舒童微笑，「我們會經常帶艾琳娜去看您，也歡迎您來。」

    「你去忙罷，不用招呼我。」謝長潤擺擺手，站在一旁，看孫女教小朋友用廚房玩具，將小小一袋麵粉兌上水，揉成麵團，然後放到模具裡，壓出各式各樣的食物來，逼真得如同真正菜餚。

    看了一會兒，謝長潤覺得有些累，這才轉身，朝客廳另一頭的沙發組走去。

    謝焱拉著遠之的手，站起身來。

    「遠之，這是我父親。爸爸，這是盛遠之，我的女朋友。」

    謝長潤望一眼兒子同遠之握在一起的手，微笑起來，「盛小姐，又見面了。」

    那時候在粥記，他還擔心，謝磊喜歡這個女孩子，偏偏淼淼對她心存偏見，到時候以謝磊悶聲不響的脾氣，夾在兩姑嫂間，左右為難，決不是他樂見的結果。

    他記得當時，謝焱對他說，下結論還為時過早。

    後來，謝焱說，喜歡盛遠之，不過要請他再耐心等待一段時間，才能帶來給他看。

    謝長潤原以為有得等，不料謝焱這麼快就將盛遠之帶來，公開戀情。

    遠之沒辦法從謝焱掌心縮回手來，只好任他握著她的手，然後向謝長潤頜首，「謝先生。」

    「傻瓜，要叫謝伯伯。」謝焱在遠之耳邊低聲說。

    「哦。」遠之紅臉，「謝伯伯。」

    「今天不曉得謝焱帶你來，所以也沒有準備什麼見面禮。」謝長潤注意到遠之害羞，所以放棄打趣兒子的念頭，「下次約時間一起吃飯罷。」

    謝焱卻道，「到時爸爸你可要準備一份大禮，否則遠之看不上我。」

    「謝焱！」遠之惱羞，這話讓人聽了，還以為她貪圖謝家錢財。

    謝焱卻當著父親面，吻一吻她額角，「我頂好你收下我全副身家，只要你每天能讓我吃到你燒的飯菜。」

    遠之愣一愣，這算是求婚麼？

慕冰至

第四十八章 不想放你走      
      
    遠之到底也沒弄明白，謝焱這話，究竟算不算求婚，因恰好那時候舒童招呼大家，圍到一起，給當天壽星女艾琳娜吹蠟燭切蛋糕。

    艾琳娜許過願，吹熄蠟燭，在爸爸幫助下，將蛋糕切開來，分給每個參加她生日派對的賓客。

    那蛋糕是著名西點房的水果慕司蛋糕，慕司綿軟清甜，帶著水果芬芳。

    遠之忍不住閉上眼，享受這美好滋味。

    小小一角蛋糕，兩三口便被消滅。

    謝焱微笑，叉起自己碟子裡的蛋糕，送到遠之嘴邊。

    遠之害羞到極點，雖然大家未必注意她，可是她卻有種所有眼睛都望向她這裡的感覺。

    謝焱輕聲笑，自己吃掉那一口蛋糕，將遠之手裡的空碟子接過來，把他那一碟慕司蛋糕放到她手裡，「我的也給你。喜歡的話，下次我們專門去這一家喝下午茶。」

    遠之抬眸，望向謝焱，發自肺腑地微笑，「好。」

    謝長潤在一旁留心兩人互動，老懷大慰。

    以前謝焱同女明星女模特的風流韻事，他也略有耳聞。說不擔憂，未免自欺欺人。他最怕忽然有一天，謝焱攜一個動輒上娛樂新聞頭版頭條，即使一副小鳥依人模樣，也難掩野心勃勃眼神的女明星回來，對他說：爸，這是我女朋友，我們打算結婚。

    他恐怕自己當場心臟病發作。

    謝長潤承認自己對演員帶有偏見，老底子的人，總覺得戲.子無情，又時時需要同人在戲裡擁抱接吻，做深情款款狀。能抵得住誘惑的人，不是沒有，只是少之又少。

    這時候見兒子對女孩子溫柔體貼，肯放下平時端得老高的架子，哄女朋友開心，謝長潤開始幻想更多小毛頭在他膝下，奔來跑去的畫面。

    艾琳娜出生，他這個爺爺沒能親見，是無法彌補的遺憾，謝長潤希望可以看著謝焱謝淼的孩子出生，倘使謝磊舒童願意再生個孩子，就再完美不過。

    老先生陷入到美好想像當中，不可自拔。

    時間到晚上八點，來參加艾琳娜生日派對的小朋友紛紛告辭，遠之本打算留下來幫謝磊舒童打掃戰場。整間客廳經由小朋友們一番瘋玩，如同颶風過境，簡直慘不忍睹。

    舒童卻不肯，「哪裡要你留下來幫忙？只是看起來亂，其實很好收拾。今天天氣這麼好，遠之你應該和大哥出去走走，看看江景。」

    遠之來不及說什麼，謝磊已走來，站在舒童身旁，向遠之霎眼睛，「這邊臨江，風景極好，晚上吃過飯，去濱江大道散步，再愜意不過。」

    謝焱一把攬過遠之肩膀，向弟弟弟妹微笑，「不能辜負這大好時光，是不是？」

    遠之只能任謝焱帶她向壽星女艾琳娜道別，與謝長潤謝淼陸鄆一行人，一起離開謝磊家，走進電梯。

    謝淼整晚對遠之採取不看不聽不交談的「三不」政.策，總算沒有當眾將「討厭」兩字摜在遠之身上，然後甩袖而去。

    陸鄆因知道她的心結，故而並沒有同遠之多做交談，只遠遠同遠之點頭打過招呼，同處一座電梯之中，也與遠之保持安全距離，中間隔著未婚妻，岳父大人，大舅子。

    遠之本就和謝淼不熟，兼之謝淼不喜歡她，遠之能感覺得出來，這時站在謝焱身邊，遠之有些不自在。

    她忘記做謝焱女朋友，會碰見這樣場面。

    謝焱似有所覺，握緊遠之的手，在電梯下到一樓，眾人走出電梯後，對父親和妹妹說，「爸，我和遠之還有節目，就不同你們一道了。」

    謝長潤笑道，「好好，玩得開心點。」

    遠之在謝焱挽著她肩膀，將她帶開以前，只來得及對謝長潤說一聲，「謝伯伯再見。」

    等謝焱遠之走出視線，謝淼才將憋了整晚的一口氣，打鼻孔裡哼出來，「你看大哥那副風.騷模樣！」

    謝長潤好笑地瞥一眼女兒臉上忿忿然的表情，失笑，「那是你大哥，怎麼說話呢？」

    陸鄆小聲在謝淼耳邊嘀咕：「男人找到自己喜歡的女人，都是這副風.騷表情，不能苛求我們還板著一張臉。」

    謝淼想一想，忍不住「噗嗤」一笑，伸手拍打陸鄆手臂。

    謝長潤看得微笑。總算女兒找到一個真心對她好的男人，能包容她的缺點，時時令她歡笑，已經足夠。

    謝焱送遠之回到她公寓樓下，在門廊的陰影裡，摟住她，不肯放手讓她上樓去。

    遠之便乖乖任他抱著，將臉埋在他胸前，呼吸間是謝焱身上特有的，海洋與森林混合的味道。

    「不想讓你回家……」謝焱啞聲說。

    遠之不是一點不諳世事的無知少女，自然曉得他話中含義。

    可是，遠之二十六年所接受的教育，令她有根深蒂固的堅持。

    「我該回去了。」遠之輕而堅定地說，並沒有意亂情迷。

    謝焱歎息，吻一吻遠之頭頂，離遠之向他敞開心扉，還遙遙無期啊。

    好在他如今不是剃頭挑子一頭熱，遠之總算已經習慣被他摟在懷裡，並不抗拒與他有小小親密動作。

    不然教他情何以堪？

    再吻一吻遠之額角，本打算放開手，只是忍不住又一路從鼻樑啄吻到嘴唇，熱燙氣息起伏不止良久，才放開遠之，「快上去罷……」

    不然他會忍不住將她擄回家去，再不放開。

    遠之臉紅心跳，連防盜門密碼都按錯兩遍。

    謝焱在她身後低低地笑。

    總算第三次密碼輸入正確，遠之拉開防盜門，逃一般上樓去了。

    謝焱站在樓下，直到看見遠之公寓的燈亮起來，這才驅車離去。

    遠之回到樓上公寓，開門開燈，隨即微微一愣。

    遠志正坐在客廳沙發上，茶几上擺著他的筆記本電腦。

    見她回來，遠志抬腕，看一眼手錶，「比我想像當中，回來得早些。玩得開心麼？」

    遠之點點頭。

    艾琳娜的生日派對十足熱鬧，即使謝淼全程當她透明人，一起共事過三年的陸鄆為避嫌，由始至終都不曾和她有過交流，但——謝焱是個好男朋友，整晚都陪在她左右，體貼風趣，務必不使她覺得受冷落。

    派對結束，又帶她去濱江大道散步。夜色如水，浦江兩岸華燈如練，霓虹閃爍，光影迷.離。有帶著潮氣的江風拂面吹來，空氣裡是淡淡河水味道。周圍到處是情侶，情到濃時，吻得旁若無人……

    是，她整晚玩得很開心。

    「我們家遠之，也交男朋友了啊……」遠志不知是悵惘，亦或感慨。

    遠之沒有否認。

    遠志眼裡有明光閃過，拍拍身邊沙發，「過來坐。」

    遠之換上拖鞋，脫下夾棉大衣，走到兄長身邊落座。

    兩兄妹一起窩在沙發裡，如同出生成長的歲月裡，每一個需要共同面對的時刻，遠之將頭靠在哥哥肩膀上。

    遠志伸手，摸一摸妹妹頭頂柔軟頭髮，想起她小時候，頭髮黃黃的，一副營養不良模樣，胃口也不大，左鄰右舍大人有時候開玩笑，問他：遠志，你是不是把妹妹的營養都搶走了？他還氣不過，要反駁：是妹妹自己吃得少！

    現在想想，十分好笑。

    他們從小小一枚受.精.卵開始，已經分享彼此的一切，即使長大成人，彼此分隔兩地，他也能感受到遠之的情緒起伏。

    可是，早晚有一天，會有其他人，與遠之分享她的一切，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分享她的幸福悲傷。

    也許這一天，已近在眼前。

    「什麼時候，帶他回家吃飯？」遠志問妹妹。

    遠之搖搖頭，「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是正確的時間。」

    遠志在遠之看不見的角度，微笑，「慢慢來，不急。」

    他不會對遠之說，「沒關係，哥哥可以養你一輩子」這樣的話，可是遠之沒有找到真命天子以前，他不介意一直做那個幫妹妹遮風擋雨的人。

    遠之想到謝焱越來越熱烈的吻，恐怕不肯慢慢來的，另有其人。

    「明諶姐的邀請，你考慮得怎樣了？」遠志換話題，小武說鄭明諶已經找到粥記去，看來大有死纏爛打之勢。

    思及小武冷利惡毒的評語，遠志不由得笑一笑，揉亂遠之頭髮，「你一日不答應她，她一日不會放過你。」

    遠之駭笑，「豈不是根本沒有我拒絕的餘地？」

    「實話說，你想不想去？」遠志推開一點妹妹，直視她眼睛。

    遠之老老實實點頭，「確實十分動心。」

    「想去的話，儘管去。」遠志在這件事上，一直抱持贊成態度，甚至是鼓勵的。

    當時遠之暗戀無果，黯然辭職，如果不是出去旅行，見識廣闊世界，以她的性格，哪裡能那麼快走出傷感的秘密花園？

    而現在，如果不在妹妹被某個手段手腕都與他不相上下的男人徹底拐走之前，讓她見識更多異性，她怎麼能比較得出，其實外頭還有許多好男人？

    遠之哪裡曉得自家哥哥百轉千折的心思？

    「我……放心不下粥記……」

    「粥記有小武在。」遠志笑起來，「你太低估小武，相信我，有他在，粥記決不會倒。」

    「這話小武也說過。」遠之聞言，也不由得笑，「再說，一下子走開那麼久……」

    最難通過的一關，並不在家人，而是那個有著「男朋友」頭銜的男人。

    謝焱。

    遠之想像謝焱撒嬌，甩手，不依不饒地說，「你不把我放在心上，要把我一個人扔下！」

    遠之抖一抖，也許有些想像過度，可是不知恁地，她可以肯定，他一定會有類似言論。

    「傻瓜，有網絡視頻，有即時聊天，有移動通訊，你可以時刻同我們保持聯繫。」遠志輕敲一下遠之額角。

    「呵呵，反正可以一直考慮到五月明諶姐出發前的嘛。」遠之捂額。

    遠志微笑。

    是，反正可以考慮到五月。

    他總有辦法，在這段時間裡，令遠之對美食之旅，充滿期待，最終與攝制組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