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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風不解語 -【一代閒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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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4:25 |顯示全部樓層
一代閒君 作者:清風不解語

內容簡介】:

  鳳皇自三歲開始便是皇朝上下期待的賢君,

  身為賢君是要日理萬機的,幸而有能臣幹將在,

  所以他一直很閒,閒極無聊之餘的樂趣便是——

  「小拙,那邊有道牆看到沒?去,爬爬看。」

  **********************

  清鳴自襁褓開始便是朝野內外聞名的妖女,

  身為妖女是要傾國傾城的,奈何先天不足後天失調,

  所以她被叫做小拙,悠閒後宮的業餘消遣是——

  種種菜養養雞,把皇帝影衛寵物喂得白白胖胖的。

  至於三不五時毆打皇帝什麼的,她不承認的。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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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4:45 |顯示全部樓層
01.始·新帝即位

  三更鼓響,皇城內燈火如晝,侍衛們行色匆匆,刻意壓低的腳步聲仍是驚醒了一樹烏鵲南去。

  呀!呀!

  清寒脆利的聲音劃破靜夜,乾坤殿前匍匐跪著的一品大員們低著頭,心中一沉一喜。象徵身份的大紅朝服,也似乎在張揚著什麼,卻在濃重的夜色中壓抑下來。

  「月中烏鵲至,花裡鳳皇來。」

  青年太傅似不經意地吟詩,聲音幾乎低不可聞。

  跪在左側的戶部尚書解東風微微抬頭,露出一張與職位不符的年輕面龐,一雙活泛靈目瞟了眼身側的公冶白,同樣壓了音量聲若游絲道:「太傅大人好大的狗膽,竟敢直呼太子名諱。」

  「慚愧慚愧,不及尚書大人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此時,跪在正前方的老丞相微微直起身軀,二人立刻止聲,眼觀鼻,鼻觀心。

  這位兩朝元老,很快或許就是三朝元老的丞相望著乾坤殿內,斂衽再拜,背上弓起的硬朗線條張顯著他的威嚴。
  
  「臣等罪該萬死。」

  乾坤殿內,清一色藍白袍御醫跪了一地。

  龍塌之上,鳳朝第十二位皇帝奄奄一息,吃力地眨了眨眼,一直靜立一旁的少年太子上前握住他的手側耳傾聽。

  「玉瑤宮……朕好不容易等她長大……不甘心!咳咳!」

  年方十二的太子鳳皇垂目,望了一眼突然發力反握住他的手。

  「十四年……十四年……朕要她殉葬……」

  皇太子順從地點頭,看到父親渾濁的眼中瞬間聚起一束光芒又倏然散開,口中喃喃不停:「還有所有未及寵幸的美人……全部……」

  側立一旁的幾個宮裝麗人嚶嚶淒淒哭作一團,離龍塌最近的皇后聽到隻言片語,目光一厲,眼中漸漸浮起了陰狠的笑意。

  「父皇!」一聲哀呼,太子雙膝跪地,宣告了一朝天子的薨逝。

  「衍和帝大行——」

  一聲聲慟呼從乾坤殿傳出,排山倒海,所到之處,臣民匍匐。待皇城內外再無立人時,天已熹微,雲破日出。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仍是在乾坤殿,先帝大行的哀呼尚未冷卻,新帝接位的歡呼再起。山呼萬歲,聲震百里,皇城外原先跪著送先帝的百姓們紛紛迫不及待地躍起,額手相慶。

  「先皇后事,偏勞了。」

  禮部尚書連聲應諾,誠惶誠恐。

  少年天子神情悲傷,目光堅毅,似沉斂無限智慧,看得眾大臣心中頻頻點頭,這才是我皇朝天子風範,至於先帝什麼的,就當浮雲隨風吧。
  
  鳳氏皇朝,開國以來一直輪迴著一朝明君一朝昏君的規律更替,從無例外,久而久之,養成了樂觀豁達的民風。無論再惡劣的環境,至多熬個十幾年必有賢君臨世。昏君在世,百姓巷陌相見,必定互道一聲「願吾皇朝太子安康」;明君在世,臣民則道「願吾皇萬歲」。

  當然,這是檯面上的話,私底下早晚三炷香祝願昏君英年早逝死於非命的人,朝堂之上、江湖之遠都不在少數。

  這故去的衍和帝,荒淫無道,平生無大志,獨好女色。幾位老臣往宮中送了無數才德兼備的美人,望能誕下一代賢君。誰知先帝縱慾過度導致精元不固,龍種播了不一定有龍胎,加之後宮傾軋,龍胎有了不一定能生出來,生出來又不一定是龍子,是龍子又一定早夭。直到衍和四年,一位才人誕下龍子,三年安康無虞,皇朝上下視為神跡,遂取名鳳皇,立為太子。

  立嗣後不多時,太子生母暴卒,先帝將太子交給傳說中無人見過的玉瑤宮宮主撫養。雖然帝后不合是眾所周知的,但繞開名正言順的皇后,將皇儲托付無名無份的玉瑤宮,這大大違背了祖制,令當時的皇后顏面掃地卻又奈何不得。

  因為,玉瑤宮是無御旨不得擅入的禁地。
  
  「皇兒,先皇臨終似有遺旨?」

  皇后,不,此刻是太后了,拭去眼角的淚顫聲問著,眼中戾氣漸濃。其他妃嬪忙止了哭泣,屏息恭聽。

  「遺旨?」鳳皇挑眉。

  「是,遺旨。本宮聽到玉瑤宮殉葬,皇兒為何不宣?」太后想起這些年先帝對各色美人的趨之若鶩,對她的避之唯恐不及,依舊美麗的臉龐掛起一抹涼薄含恨的笑。「先帝在時,玉瑤宮恃寵而驕,從未拜見過各宮,本宮身為後宮之主,甚至連她一面都未見到。先帝病危乃至大行,玉瑤宮更是不曾露面,簡直視先帝如無物!如此妖女,罪該萬死。」

  鳳皇眼神一凝,對太后深深一拜:「母后對先皇情深意重,兒臣感懷。」而後直身而立,揚眉掃過群臣。

  「宣,先行衍和帝遺旨。」

  殿內殿外又是黑壓壓跪了一片,鳳皇立於萬人之上,高聲誦讀。

  「玉瑤宮宮主幼年於皇家有恩,入宮以來為君分憂陪伴太子有功,特賜永住玉瑤宮,閒雜人等不得擅入。皇后溫良賢德,與朕少年夫妻,恩情甚篤,朕去後,恐其自傷,特賜——」

  鳳皇平靜地望入太后陡然大怒的眼中:「伴朕百年,再續恩情。」

  「信口雌黃!!先帝屍骨未寒,你假傳遺旨,本宮分明聽到先帝臨終要玉瑤宮以及其他未寵幸過的美人殉葬!」

  太后氣得臉色發白,狠聲詰問。

  「母后離得遠了些,難免聽到隻言片語斷章取義,但不該懷疑父皇對您的愛意與不捨。」鳳皇不鹹不淡地四兩撥千斤。

  「大膽鳳皇,你!」太后上前一步正要理論,隨侍的御前侍衛適時地上去「扶」住了太后,欲帶「悲傷過度」的太后回慶禧宮。

  「你們這幫奴才好大的狗膽,本宮是你們能隨便近身的麼!放開!安樂王鎮國公朱丞相,你們都瞎了聾了嗎?先帝在看著吶!看看這個不仁不孝的——」

  太后歇斯底里的叫聲逐漸消失在殿外,不過一盞茶功夫,宮闈風雲變色。

  被點名的安樂王與鎮國公,一個是太后的娘家表親,一個是太后先父的門生,為皇朝立下許多汗馬功勞的退役武將。二人都低著頭,並未應援,不知在盤算什麼。

  而鳳皇只看著為首的三朝元老,宰相朱升。

  朱升除了三朝元老輔國宰相這個身份之外,還是開國功臣第一世家——京都朱門的當家,他的獨生女更是皇朝傳奇之一,手握重兵,守邊十年從無敗績,保得鳳氏江山即使昏君當道國力漸微也無他國能來犯。

  朱升直視天顏片刻,而後鏗然下跪,行五體投地之禮震聲高呼:「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身後百官見狀如夢初醒,紛紛效仿。

  鳳皇淡然頷首,輕撫衣袖:「退下吧,朕與先皇還有體己話要說。」

  與先皇說體己話?百官不約而同地脊背一涼,簌簌地後退出殿。
  
  新帝似乎跟往屆的賢君不大一樣啊……

  作為朝中唯一一個與新帝相處較久的前任太傅當今帝師,公冶白聽著周圍官員們的竊竊私語,嘴角勾起一抹看好戲的笑意。

  解東風從後面快跑兩步追上他,與他並肩而行。

  相較長身玉立的公冶白,不管冬夏常年將手攏在袖中的解東風身形略顯矮小佝僂。他習慣性地轉了下靈活的眼珠,才開口道:「小白,新帝是個怎樣的人?」

  公冶白歎了一口氣:「小風風,背後妄議君主是犯上。」

  解東風瞪眼:「少來,你狗膽不是一向很大?」

  「尚書郎何時能吐象牙呢?」見他瞇起眼,知道他心中不爽,公冶白臉上笑意更甚,卻也適可而止,道:「戶部的事,你且放心。」

  滿朝上下,誰不知這尚書郎是出了名的摳門愛錢?解東風,借東風,意思就是甭想從他口袋裡摳出一個銅板,他願意出借的只有東風,而且是借,必須有利有息地償還。

  他上任不過一年,便運用各種手段巧立各種名目斂了無數官員的財。充盈國庫,賑災救貧,如此師出有名,散了財的官員們也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還得擺出「為國捐款,吾輩榮耀」的善良表情。如此辛苦經營,最大樂趣就是每日點算收入,最大痛苦便是遇上奢侈的帝王,花錢如流水,那是生生在割他的肉啊!

  所以,新帝上位,他最關心的自然是這位新帝對金錢的態度如何。聽到公冶白的話後,如同得了保證般,他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伸展了下肢體,又將手攏到袖子裡,懶懶地問:「那,新帝到底是怎樣的人?」

  這次,是純粹好奇這位從出生開始便帶著各種傳奇的少年帝王,能在即位第一天就令太后殉葬的少年帝王,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陛下他……」公冶白托著下巴,沉吟了許久,方道:「是個很妙的人。」

  「……小白,你吐出來的象牙是爛的。」說了跟沒說一樣。

  「總之,永遠不要低估陛下的能力,而比這更重要的一點是——永遠不要高估陛下的人品。」
  
  乾坤殿內。

  朝臣宮人退淨,殿前兩側香紅流蘇空蕩蕩地搖晃,鳳皇看著龍塌上的先皇,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父皇,皇兒也是為您好,您看小拙走個路還同手同腳的,在床上不得絆著父皇?您這幾年身子不大好,太醫院那幫老傢伙春秋筆法東拉西扯,說白了您就是腎虧,腰腿經不起年輕姑娘折騰的。這不,兒臣讓溫柔體貼的母后去陪您了。」

  晨曦透過紗窗,灑了一地,燭火漸漸黯淡,被風吹熄,新帝未脫稚嫩的嗓音在晨光中逐漸清晰。

  「父皇喜歡美人,皇兒便在您的陵寢裡放了許多美人人偶,不過擔心母后吃醋,所以都刻了她的模樣,父皇高興麼?」

  衍和帝死白的臉孔一點一點青了起來。

  鳳皇微微地皺起眉頭,這樣還不詐屍?所以說,是真的薨了?

  至此,年方十二的天子終於綻開一抹少年特有的笑容,小手一揮,龍塌上的紗帳緩緩垂下:「如此,父皇你可以死不瞑目了。」
  
  衍和十六年,帝薨,享年三十有七,賢後殉之。新帝悲不自勝,罷朝三日,滴水未進,群臣跪諫,方進食。百姓無不有感於新帝仁孝。是年,改年號元祚。

  ——《本紀?元祚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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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5:05 |顯示全部樓層
02.壹·玉瑤宮主

  玉瑤宮是整個皇城中最華麗的宮殿,素來為歷代最得寵得勢的妃子之所有,卻在鳳氏皇朝傳到第十二個帝王時,成了禁地,無御旨不得擅入。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藏了個巡遊時帶回來的絕代佳人。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養了個美麗妖嬈的精怪,日夜癡纏

  傳說,衍和帝在裡面邂逅了九天仙女,仙女不欲凡人打擾。

  而目前最為宮內八卦群眾認可的傳說則是——衍和帝淫性大發,搞上了先帝某個妃子,礙於世俗倫理,只能金屋藏嬌。
  
  可惜,一塊陰森的石碑立在玉瑤宮十米外:擅入者死。也有好奇心重又頗具研究精神的群眾意圖作不經意間路過狀窺探,卻每每在靠近石碑時被一道無形的力量甩出去。

  若是普通百姓必是要以為是鬼怪力量,但宮內八卦群眾素來自視甚高,不屑與無知屁民為伍,憑借含金量頗高的見識與知識,最後得出真相:衍和帝動用了傳說中見首不見尾能於千里之外奪人貞操的皇家家養影衛。
  
  影衛一號:嗟,我們什麼時候千里之外取人貞操了?死太監,一個個說得好像被我們取過一樣,噁心。

  影衛二號:你又在當值期間聽其他殿的八卦,敢情你練耳力就為這個?

  影衛一號:你以為我想?想想我們祖先,護帝王,探敵前,清君側,再看看到我們這一代!一天到晚就是為皇帝偷情把風,再不就是打探各地風月場所的價格以及姑娘的身段,恥辱啊!好不容易太子即位了,太后黨人蠢蠢欲動,鎮國公糾集舊部暗地招兵買馬,多好的精忠報國的機會啊!弟兄們暗殺的暗殺去了,搜集情報的搜集情報去了,臥底的也臥底去了,為什麼我們還是在這裡跟變態一樣守著個小姑娘!

  影衛二號:其實清鳴小姐還好,雖然性子怪了點,倒是很讓人省心。

  影衛一號:二號,怎麼你好像很享受用獨步天下的玄風掌清掃雞鴨糞便的日子?

  接收到一號「完了你也變態了」的眼神,影衛二號嘴角微微一抽,正要說些什麼,突然眉眼一整,止了聲。

  相較愛種菜愛養雞鴨以及各種鳥的清鳴小姐,真正讓人談虎色變的祖宗來了。
  
  這是鳳皇登基以來,第一次回玉瑤宮。

  他的視線掃了一遍前庭高低不同的各色菜畦,沒看到想見的人,對著西牆邊的桂花樹抬了抬眉,然後蹲到菜畦前有一下沒一下地摸著叫不出名字的菜。

  不一會兒,他身邊彷彿是憑空地出現了一個抱著小木盆的布衣少女。

  清鳴本來在後院喂雞,突然一陣風過,一眨眼便身在前庭,見到眼前蹲在菜畦旁的人,瞬間明白了發生什麼事,便朝桂花樹那邊點了點頭:「辛苦一號二號大哥了。」

  「那我呢?」鳳皇仰頭,露出一張稍顯稚氣的臉龐,頤指氣使道。

  「你一邊去。」清鳴眼皮也不抬地一掌把他掃到一邊,放下裝飼料的木盆子,心疼地收拾被他拔得禿了的一小片菜地。「小混蛋,一回來就搗亂!」

  被摔倒在地的皇帝大人毫不在意地自己坐了起來,極其順手地拉過清鳴的素白裙擺,優雅地擦手:「反正要炒來吃的,我摘了不是省了你的事?小拙,母后說得沒錯,你真是恃寵而驕,唉。」

  恃寵而驕?

  抱歉,恕她眼拙,敢問寵她的是誰?是那個從她有記憶起就對她笑得不知所謂的荒誕皇帝,還是面前這個踐踏她菜園屠殺她家禽從小以耍她絆倒她看她鼻青臉腫為樂的變態太子,或者是十幾年來每天動不動不說一聲就把她搬來搬去的影衛一號二號?

  扯遠了,話說回來。

  「我親愛的五穀不分四體不勤的殿下,這是韭菜,要用剪刀剪的,誰讓你連根拔起了?」

  鳳皇聞言一愣,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還不知道?」

  「知道什麼?」

  看著她一臉茫然,他噗地笑了,眼睛笑得彎彎的:「還是我給你取的名兒最襯你,小拙,小拙,乾脆不要清鳴這個名字吧,嗯?反正取這名字的人也嗝屁了,愛誰誰。」

  清鳴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從哪裡學來這流里流氣的調調?難道她房裡前幾日怎麼都找不到的那幾本市井軼聞是被他偷去的?等等,他剛剛說——「你父皇死了?」

  鳳皇好整以暇地點頭:「所以我不是殿下,是陛下了。」

  「你說真的?」

  「你沒發現這幾日宮中都奏哀樂麼?」

  清鳴回想了一下,茫然地眨了眨眼:「原來那就是哀樂?」

  她未滿週歲便入了宮,有生以來,十四年的生命都在這一座宮殿裡,讀書識字是衍和帝和鳳皇教的,全部的知識都來自於書、經,還有爾雅從宮外為她帶來的市井流行讀物。關於哀樂,她也只識得紙上的哀樂二字,以及書上提到一些曲目,又哪裡會知道這些曲子具體是怎樣的。

  鳳皇看著她有些恍惚的神色,突然伸出手捏住她有些肉肉的臉頰:「想不想知道他臨終說了什麼?」

  清鳴回過神:「什麼?」

  「讓你殉葬。」

  「……讓他去死!」

  「他已經死了。」

  鳳皇好意提醒,不過被出離憤怒的清鳴無視了。她抓著韭菜的兩隻手氣憤地握緊了,雜亂地揮舞著:「莫名其妙把我帶進宮,不知所謂把我當寵物養,又喪心病狂把自己的變態兒子扔過來!我才五歲就帶孩子我容易嗎我!去死去死!我又不是奶媽!」

  「嗯,你當然不是奶媽。」鳳皇十分嚴肅地點頭。

  聽他突然鄭重起來的語氣,清鳴微訝看向他,只見他摸著下巴一臉探究地——盯著她略顯平坦的胸部看。

  她一下子漲紅了臉,氣的!右手迅速伸出兩指向他雙眼戳去,被擋住,趁機左手上前揪住他的右耳:「叫你進我房偷書,叫你淨學些不正經的!」

  鳳皇冷不防被擰得嗷嗷亂叫,向來不理男女之別憐香惜玉為何物加上不服輸,所以他第一時間反手扯住她的長髮,聽得她一聲呼痛,得意道:「叫你把門鎖了害我要爬窗拿書,叫你淨藏些不正經的書!」

  賊喊捉賊。清鳴到底是女孩子,面皮薄,惱羞成怒之下一拳揍了過去。於是局面一發不可收拾,兩人扭打成一團。
  
  影衛一號:又打起來了。一個是以十二歲之齡登基三日便能震懾朝堂得眾臣稱許的帝王,一個好歹也是皇城內外傳說中傾國傾城迷惑先帝的人物,能不能注意點形象,不要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啊?

  影衛二號:淡定,一號,淡定,都看了九年了。

  影衛一號:淡定?怎麼淡定?你怎麼不叫他們淡定?都打了九年還不膩?太幻滅了太幻滅了!我從十四年前第一眼看到傳說中魅惑君主的女人居然是還在襁褓中未滿週歲的奶娃娃時就一直幻滅到現在!影衛真不是人當的!

  影衛二號:作為一個經常能看到一般人看不到的事物的影衛,我偶爾感到壓力很大。而作為影衛一號的搭檔夥伴,我時常感到壓力空前的大。
  
  雖然二人都是在傳音入密,但是二號總有個奇怪的感覺——陛下其實聽得到一號跟他在說什麼。比如現在,莫名其妙打起來的兩個人,以相同程度的莫名其妙結束了這場扭打,陛下似不經意地向他這邊淡淡瞟了一眼,卻令他半邊身子一涼,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
  
  「餓死了,今晚我們吃什麼?」鳳皇親熱地挽著清鳴,親切地問。

  若不是兩人狼狽的衣著上尚有扭打的痕跡,這兩位看著分明是一對漂亮可愛感情不菲的好姐弟。

  她總是很佩服他,每次都能在揍過她之後若無其事地挽著她聊天氣,聊吃什麼。她有時候也佩服自己,居然跟這樣的傢伙一起長大還能養成如此正常的人格。

  似乎是一個規律,在鳳皇身邊呆久了的人總為自己的出淤泥而不染感動,殊不知在旁觀者眼中,這些人也都沒有正常到哪裡去。

  「我不知道你今晚回來吃飯,所以煮得比較簡單。」

  看吧,自詡正常人的清鳴小姐,你揍完人之後若無其事的程度與你口中的變態是不相上下的。

  「沒關係,只要是小拙做的就可以。」

  吃了好幾年她用自己種的菜自己養的雞鴨做出來的菜餚,胃口被養刁了,這幾日御廚做的東西他根本吃不下。偏偏一堆臣子以為他傷心過度而絕食,非逼他吃,害他邊吃邊吐。那幫勸諫得最用力的,尤其那幾個恨不得死諫以示忠貞的,他都記住了,等他安撫完安樂王,搞定鎮國公那個傻缺,再同他們慢、慢、玩。

  瞥見他歪起嘴笑得可愛的模樣,清鳴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不知道誰又要遭殃了。

  突然想起了什麼,鳳皇鬆開了清鳴,回身對著桂花樹那邊朗聲道:「朕要加菜。城南韓記燒鴨,城東水晶圓子,城西八寶桂花糕,城北秘製奇珍煲,還有城中小氣鬼解東風府上珍藏百年陳釀,一盞茶內辦不到就去內侍監領牌子淨身。」

  啪!

  一根樹枝斷了的聲音。

  只見兩道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桂花樹中躥出,分別向城東與城西奔去,轉眼就消失在各宮各殿錯落的屋簷之間。
  
  清鳴懷著高度同情在心中為一號二號念了聲佛號,分神之間,悲劇發生了。

  啊——彭!

  前一聲是她的尖叫,後一聲是她的身體與地面全面接觸發出的聲音。

  是的,忘了介紹,按鳳皇的話來說,清鳴出色的才華除了廚藝相關之外,就是如何在短短幾步路距離內不斷用自己的左腳絆倒右腳。若說廚藝是後天鍛煉出來的,那麼後者就是天賦異稟了——她生來平衡感極差,四肢難以協調,擅長同手同腳。

  根據常年摔出來的經驗,在失去平衡的那一瞬間她及時摀住了臉,阻止了臉與地面的直接會晤,是所謂棄車保帥。

  她很快地爬了起來,一臉平靜無波,對上鼓著臉的鳳皇,沉下聲音:「不准笑。」

  噗——

  「噗哈哈哈哈!」鳳皇笑得前俯後仰,毫無人道主義關懷:「怎麼可能不笑,小拙你第一天認識我咩?哈哈哈——」

  朝堂中那些人太無聊了,哪有小拙好玩?只要摔個跤就能驅散他心中的無聊煩悶!他那沒什麼感情的父皇將她帶進宮,總算是對社會對人類做出了一點貢獻。

  清鳴一張臉全黑了下來。「你不想吃飯了?」

  鳳皇聞言,神色一正,走到她身旁。她身高比他高一點,於是他稍微踮起腳,攬住她的肩膀,指著不遠處的宮牆,雙眼發亮地開口。
  
  「吃飯之前先讓我開個胃。那邊有堵牆,看到沒?去,爬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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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5:27 |顯示全部樓層
03.貳·青梅竹馬

  「小拙,看到那堵牆沒有?去,爬爬看。」

  這句話對於清鳴而言,絕對是魔咒,貫穿她整個悲慘童年的魔咒。
  
  清鳴之所以叫清鳴,因為衍和帝巡遊遇到她時,她裹在襁褓中被拋在山間道旁,她清澈宏亮的哭聲阻擋了車隊前行,使衍和帝一行免於遭遇前方將要發生的山體滑坡,衍和帝覺得這是天意,一時興起將她帶回宮,取名清鳴。

  她在衍和帝面前一向乖巧嬌憨,在最早的十年裡,衍和帝也似乎對父慈女孝的戲碼樂此不疲。出動十大影衛照料她的生活,有什麼奇珍異寶都先給她挑,縱容她在華麗的宮殿裡種菜養雞,怕她寂寞就送太子去與她作伴,甚至因為她有段時間喜歡把玩方塊物就拿傳國玉璽等各種印章令牌給她當玩具。他對她的寵愛甚至超過了後宮所有的妃子,自然也包括他唯一的子嗣。

  她也投桃報李,學廚討好他,他喜歡她的聲音她就陪他說話,有時也會任性撒嬌索要禮物,恰如其分地滿足他慈父的表現欲。

  如此小心翼翼,步步經營,有時甚至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個幸福無憂的小孩,而只有一個人從頭到尾,清楚地知道,她不喜歡衍和帝,無來由的從心底裡排斥他、怕他。

  清鳴五歲那年,單調枯燥的生活中多了除衍和帝和影衛之外的人,就是三歲的鳳皇。一開始她是慶幸的,因為有他在,她就可以減少與衍和帝單獨相處的時間。她畢竟還是孩子,全天候面對一個皇帝演戲對她來說強度太大了。

  像無來由地排斥衍和帝一樣,她無來由地信任鳳皇。
  
  算起來,她跟鳳皇也是標準的青梅竹馬。他那時初來乍到,目中無人,唯獨黏著她,還同她分享他的書本,教她識字。一開始她以為他是因為一出生便被封閉式保護,又喪母,才格外喜歡她這個「姐姐」,於是也回報他雙倍的喜歡。

  直到後來,她才發覺自己實在是太傻太天真了。

  當她喝到摻了鹿茸雞湯的蓮子羹時……

  當她翻開書看到壓扁了的蟑螂屍體時……

  當她半夜醒來想尿尿卻找不到便盆,想開門卻發現門被反鎖時……

  當她發現因為他故意教錯,導致她在好長一段時間都把自己的名字「清鳴」寫作「小拙」,而將書中「小」「拙」二字讀作「qing」「ming」時……

  當她因為四肢不協調而摔倒,他非但不同情還興致勃勃得寸進尺喪心病狂地要她爬牆摔給他看時……

  當她不想爬牆意圖反抗,他疏遠她,卻對衍和帝說「父皇,清鳴姐很是掛念您」,刻意製造機會讓她和越來越令她恐懼的衍和帝單獨相處時……

  往事不堪回首。

  幸而她容易摔倒的事大家都知道,衍和帝在一次巡遊江南時,從江南李家那邊搜刮了一堆珍奇藥膏,其中最多的就是各種生肌膏化瘀散,她才不至於毀容。

  總而言之,鳳皇是個不折不扣的變態。他的要求,只能順從,不能反抗,意圖掙扎只會招來更大的惡果。
  
  他的準則一向是:順我則昌,逆我者亡。歡迎報復,禮尚往來。
  
  清鳴總是睜著眼睛說瞎話自欺欺人告訴自己,他還是個孩子,不懂事也是有的,她是讓著他,摔一下又不會懷孕,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摔跤這種事,一回生兩回熟,摔多了也家常便飯了。

  四肢不發達也是無可改變的事實,能博君一笑也是功德一件,善哉善哉。

  ——話是這麼說,但摔跤這種事能免還是免掉那麼些吧。

  所以在鳳皇幾日未見又提出爬牆要求時,她決定轉移話題:「鳳皇,你方才說那人要我殉葬,那結果呢?」

  再提起這個話題,她的心情已經不像剛聽到時的茫然震驚,經過前面那段插科打諢的沉澱,真實感強了許多。

  「你放心,結果是別人殉葬了。」

  鳳皇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眼睛一直上下打量著這幾年一直長得比他快比他高的清鳴,心裡有些不爽。

  「別人?」

  「是先皇后,一號最愛聽的後宮八卦中最愛刑求宮女太監的那個,還派過人來刺殺我們。」

  清鳴眼睛一亮,想起來了:「就是派了四個三腳貓刺客的那個?我還記得那次,一號本來摩拳擦掌要大幹一場,誰知沒打兩下那群人就全趴了,他氣得把他們全扒光了分別吊到東西南北四大城門口去!噗……」

  說到這個,鳳皇也來了興致。「還有你不知道的,那回鬧得太高調違背了影衛守則,連二號都被他拖累得一起被剝奪一年假期。」

  清鳴忍俊不禁的同時又用懷疑的眼神看鳳皇,鳳皇知道她在腹誹什麼,面不改色,不緊不慢道:「這都是公冶白上課講影衛歷史時順便說的,他最愛這種小道八卦了。」
  
  身邊親近的人的存在,就是用來信手拈來背黑鍋的。
  
  清鳴雖然從未見過帝師公冶白,卻是耳聞已久,爾雅帶給她的《京都緋色事件錄》中提到他是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備受女性追捧,範圍覆蓋三歲至八十歲,倒是隻字未提他熱愛八卦。

  想來他又是在騙人,不過她也不在意,反正與她無關。只是現在她面臨的最大的問題是,帶她進宮的那個人死了,那麼現在,她在宮中算什麼?這是不是代表,她可以離開了?

  「我……是不是自由了?」

  鳳皇意氣風發道:「是的,你自由了,以後跟著我吃香的喝辣的!」

  清鳴的臉一下子拉長了:「意思是我還是要呆在皇宮?」

  鳳皇捲了一縷她的長髮繞在指上打圈,語重心長道:「小拙啊,外面壞人很多的,你脾氣又被我們寵壞了,會吃虧的。」

  寵、壞、了。

  又來了……清鳴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嘴角不斷抽搐,極度想叉腰大喊:誰!到底誰寵我了?!明人不做暗事,站出來!

  「我的陛下,你看,我在這宮中無名無份的,放我出去只是舉手之勞,順便還能省下兩個保護我的影衛,他們可以為國為君為社稷為百姓做些更有益的事,這個宮殿翻修一下還是可以金屋藏嬌用的,是後宮一大喜事,而我在宮外一定會時常歌頌陛下功德,做一個稱職的人形宣傳牌。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在規定時間內趕回的兩個影衛恰好聽到這幾句,本來累得趴到的身軀瞬間又活了,含著兩泡眼淚猛點頭,恨不得撲過去握住清鳴的手喊知音。

  鳳皇也點頭,似乎也頗為贊同,見到清鳴雙眼發亮一臉期待,才慢悠悠道:「說完了?說完了抓緊時間去爬爬牆,不然一號二號帶回來的菜要涼了。」

  清鳴一口血差點噴到他臉上。為什麼繞了這麼久他還能繞回去!!!!

  看著她一步一步不甘不願地向牆那邊蹭去,鳳皇突然說道:「如果你能獨力翻過這堵牆,那麼就可以不用回來了,而且還可以帶走宮中一件寶物以保生活無憂。」

  清鳴倏地止住腳步,半天才開口:「真的?」

  鳳皇席地而坐,拎過那瓶百年陳釀,挖開封口,酒香四溢,他猛的被呼進去的氣被嗆了一下,咳了幾聲才道:「你可以賭一賭,要不要相信我的話。」

  清鳴轉頭,對上他故弄玄虛的眼神。

  對望了一會兒,她突然轉身,大步向牆邊靠近了兩步,然後發動助跑。本想助跑到牆邊石頭那邊,踏著石頭借力躍起攀住牆沿。不出意外,還沒跑到石頭那邊,她就已經光榮摔倒了,幸好是草地。

  破天荒的,身後沒有響起某人的爆笑聲。
  
  她有些遲疑地爬起來,回身看到鳳皇抱著酒罈一臉紅暈呆坐著,額上一滴冷汗滑落。隨即皺起眉頭:「別喝了,小孩子學人喝什麼酒。」

  「小拙。」他似乎回過神來了,整張臉皺成了個包子:「好難喝!」

  清鳴哭笑不得看了他一眼,一步一步認真又緩慢地走到他身邊坐下,奪過他的酒罈:「空腹飲酒傷身的,下次別這樣了,知道嗎?」

  說著從食盒裡拿出一盅猶帶熱氣的奇珍煲,遞給他,他撇頭不接,她只好拿勺子餵他。

  他喝了幾口,突然抬起眼皮看著她:「前年朱丞相六十大壽,我看到他府上一個僕婦也是這樣喂孩子的。」

  他黝黑的眼珠直勾勾瞅著她,她想起他一出生便被隔離開進行保護,直到三年後才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親娘,就是死別。比起這個,她一出生便被拋棄似乎反而好多了,起碼是在她沒有意識的時候,關係就斷得乾乾淨淨了,沒有期待,沒有絕望。

  清鳴放下手中的湯,將擋在兩人中間的食盒拿開,然後輕輕地將鳳皇摟在懷中,一下一下地拍撫他的背。

  「那個婦人也是這樣抱她的孩子的。」

  鳳皇埋在她的懷中,聲音甕聲甕氣的,聽得她心中一酸,正待要說些輕鬆的話來寬他的心,就聽到他接著說道:「不過,那個婦人好像沒這麼平。」

  清鳴全身一僵,一把將他推了出去,果然見到他滿臉惡劣的笑。

  「才幾天沒見你怎麼把自己變成流氓的?鳳皇你變壞了!」

  隱在暗處的影衛默默扶額:他什麼時候好過?

  鳳皇無辜地笑:「子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

  如果不是四肢不靈活,她早就撲過去揍人了,這死小孩以前只是變態而已,到底是什麼時候變成流氓的?清鳴抓狂地低斥:「別把什麼都往帝師身上推!是他教你吃、吃我豆腐的嗎?!」

  鳳皇痞裡痞氣地撇嘴:「小拙那個身板,吃了跟沒吃一樣吧。」

  「你你你——」清鳴氣得嘴都歪了,話都說不利索了,隨手拎起食盒就要砸過去,卻被一聲清脆的鳥叫喝住。

  那是一隻十分漂亮的白雕,它盤旋著朝她飛來,她連忙收回差點扔出去的食盒,讓雕兒停在上面。

  「爾雅,你回來啦。」

  名叫爾雅的雕兒拿潔白的左翅蹭了蹭清鳴的左臂,表示撒嬌,清鳴的怒氣瞬間平息下來。

  「好你個爾雅,有了新主人就忘了舊主人,現在只認得小拙了麼?」鳳皇瞇眼不爽地望著乖巧地蹭在清鳴身邊的雕兒。

  那是他八歲那年第一次參加圍獵的獵物,半死不活被他帶回來,清鳴看了很是心疼,偷偷用了許多珍稀藥材救活了它,還給它取名爾雅。從那以後,雕兒就只認清鳴了,而清鳴似乎也聽得懂它的話。好比現在,它衝著他依依呀呀撲騰撲騰了好一會兒,不知道在說什麼,他只好看向清鳴。

  「爾雅說,美男帝師與小氣鬼解東風在御書房求見,太監在玉瑤宮外等你好久了。」
  
  鳳皇走了,庭中剩下清鳴與爾雅,隱身透明人影衛忽略不計。

  清鳴托著腮,溫柔地看爾雅吃著它最愛的水晶圓子,懶懶地問:「宮外好不好玩?」

  爾雅吞嚥著事物,忙裡偷閒點了下頭:人家還帶了一本好好玩的書,放在清鳴的房裡了喲。

  清鳴眼中佈滿了笑意,還不忘例行問道:「沒有忘記付銀子吧?」

  爾雅停下吞食,就著瓷盅喝了一口煲湯,然後抬起翅膀抹了抹嘴角,最後才將頭靠她肩上蹭了蹭:清鳴放心,爾雅都是一腳扔銀子,一腳抓書的。

  清鳴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想起一件事,「啊」地尖叫了起來。

  桂花樹上閉目養神的一號二號聞聲一個激靈睜開眼,全面戒備,警惕地觀察四周。只見清鳴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扶著門框一步一步往屋內走,邊走邊嘟囔:「剛剛的雞還沒喂完,話說也差點忘了廚房裡還煮著地瓜粥……」

  啪!

  又一根樹枝折斷的聲音。

  明明沒有風,桂花樹卻猛烈地搖晃了起來——影衛一號又暴躁了。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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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5:39 |顯示全部樓層
04.三·御書房內

  御書房是皇帝老爺辦公的地方,不過由於前任皇帝老爺他不是那麼愛辦公,於是乎就跟著荒廢了許久,雖有宮人按時打理,不至於草木橫生,但人氣總還是少了那麼些。新上任的執事太監和宮女侍衛們也不是那麼得力,平日裡總覺氣氛陰沉了些。

  然而今日,御書房內一反常態,暖風徐徐,春意盎然,陽氣逼人。就連服侍的宮女都勤快了許多,頻頻進來換茶。

  在第六個宮女紅著臉準備離開時,鳳皇開口了。「茶壺放著,下去。」

  他倚在窗旁軟榻上,表情並無不悅,平平淡淡的眉目卻看得宮女心驚。想到近日宮內流傳的,新帝雷厲風行整頓後宮,令太后殉葬,逐美人出宮等手段,宮女白了一張臉,唯唯諾諾地下去了,直悔不該貪看美人。

  「帝師俊美無匹,風魔萬千少女,連久居深宮之人都如雷貫耳,真真不愧為皇城一枝花。」

  這「久居深宮之人」是鳳皇突然想起清鳴稱他為美男才提的,解東風只道他在說方纔那些宮女們,原本還因頭次私下近距離接觸君王而有些拘束,聽到「皇城一枝花」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溢出輕笑。

  公冶白苦笑:「陛下謬獎,微臣有事啟奏。」

  他遞給鳳皇一封密函,繼續道:「安樂王這幾天異動頻頻,有準確消息來報,說他在變賣京都的房產田地,不知是準備退守,還是要支援鎮國公招兵買馬。」

  解東風聽見幾個關鍵字眼,雙目發亮道:「房產田地?有多少?」

  鳳皇有趣地看了他一眼,將密函扔給他。解東風打開,一雙小眼瞬間看直了,整張紙上密密麻麻列著安樂王的田產清單。下意識為這些田產估了值,心算一遍,頃刻之間,那雙直了的眼又迅速地彎成了小元寶的形狀,閃閃發光。

  公冶白好笑地望了他一眼,又似乎頗為苦惱地對鳳皇道:「見笑了,解大人沒見過什麼世面。」

  一門心思鑽在錢眼裡的解東風沒聽見這句,不然非跟他拚命不可。

  鳳皇不緊不慢地推開窗戶,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兩人,支著下巴笑道:「這是職業病,朕理解的,皇朝正需要解愛卿這樣的人才。」突然話鋒一轉。「國喪之上,有感於先太后對先皇生死相隨的恩義,朕曾問過安樂王一門想要什麼賞,安樂王回朕兩個字,你道是什麼?」

  公冶白略加思索,聯繫近日安樂王的舉動,隱隱猜出了:「安樂?」

  鳳皇稱許地點頭:「語氣頗為誠懇,所以朕許了他清平郡。」

  「少了安樂王的財力支持,鎮國公不足為懼。」公冶白呷了一口茶,突然想起什麼,手上動作一頓,低吟了幾聲清平郡,隨即大笑:「那不是老四的地盤麼?陛下這招妙極!」
  
  清平郡在皇朝的極南之地,為夷族聚居地,雖是富庶之地,卻向來為夷族自治,是三年前那場動亂平息之後才達成的朝廷特派官員與夷族長老協理地方事務協議。而目前,那裡的特派官員,也就是公冶白口中的老四,恰好又是夷族現任女族長的上門夫君。

  當然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最後一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影衛四號。

  那時動亂伊始,先帝沉迷酒色不理朝政,還是太子的鳳皇派了貼身影衛四號前去斡旋。一來二往,談判未成,夷族當時的女族長卻看上了他。四號被嚇得逃回京都,族長一路追來。最後還是九歲的太子出面,讓他新任的貼身影衛十七抓住四號,二話不說將他捆一捆打包送給了女族長,背上還插著一個牌子:請君品嚐。

  族長聞絃歌知雅意,將四號扛回去之後也送來了歸順朝廷年年上貢的折子。

  將清平郡許給安樂王,若他真是只圖安樂,那麼那個富庶之地定能滿足他,若是心懷鬼胎,則有夷族制衡著他,有老四看著他,諒他也討不到好。

  至於公冶白為何會知道得如此清楚呢?因為他也有個不為人知的身份——影衛十七。是的,當年親手抓人捆人出賣兄弟助紂為虐逼良為娼的就是他。助紂為虐逼良為娼,嗯,他記性真好,老四當年說的就是這兩個成語。
  
  「你們……在笑什麼?」

  解東風方從錢眼鑽出來,見到的便是那兩師徒相視而笑,一臉幸災樂禍。

  鳳皇突然下了軟榻,走到他面前正色道:「解愛卿,帝師見朕是有要事啟奏,你呢?」

  解東風這才想起他進宮的目的,連忙曲身行禮道:「微臣聽聞陛下要重置乾坤殿,可有此事?」

  「是又如何?」

  解東風臉色一肅,道:「據臣所知,乾坤殿並無不妥,然這幾年修整不下十次,一次比一次奢華,臣以為毫無必要,徒然傷財。」

  鳳皇丕然變色,慍怒道:「先皇修整多次不見爾等進諫,卻來說朕,豈非欺朕年少?」

  解東風見他臉色說變就變,心裡一驚,噗地跪倒在地,語氣卻未有一絲放鬆,生硬道:「陛下恕罪,臣無意冒犯,只是,只是臣以為陛下是明君!」

  想必誰無法將此刻這個做派硬朗鐵骨錚錚的解東風與平時舌粲蓮花見錢眼開的小氣鬼尚書郎聯繫在一起,倒是公冶白彷彿早知會如此,並不擔心。

  鳳皇冷笑:「言下之意,朕如果堅持重置乾坤殿就不是明君了?解東風,你向誰借的膽子?」

  「向公理,向天下間無數饑貧的百姓。」

  他答得極快,臉上殊無半分懼色,鳳皇震怒,御書房內一時間陷入無聲的僵持中。
  
  半晌,一個聲音突兀地響了起來,只見公冶白正端著一碟桂花糕,就著大麥茶,吃得不亦樂乎,旁邊茶几上多了一個被打開了蓋的食盒。見他們二人望向他,公冶白笑著招呼道:「方纔白雕送來的食盒,陛下,解大人,一起嘗嘗吧。」

  原本繃著臉的皇帝陛下表情瞬間龜裂,一腳氣急敗壞地朝他踹過去:「爾雅來過你不早說!朕餓死了!原就才喝了兩口湯,你們一個兩個跟催命似的又把朕喊過來。」一把奪過食盒,又怒道:「誰准你吃這裡的東西的?」

  公冶白揚了揚手中的紙條,一本正經道:「啟稟陛下,臣雖不知是誰,不過這裡寫著『桂花糕、大麥茶可與帝師解大人分食』。」

  鳳皇心中還是憤憤,不過看在桂花糕並不是清鳴親手做的,也就算了。低頭看食盒,見到一碗地瓜粥,一碟椒鹽花生,一碟五香豆腐乾,還有一個剝好了的雞蛋,雖然不是他最喜歡的菜色,但久違的香味還是令他心情大好。

  瞥到一張捲成厚厚一卷的紙條,張開:匆忙間來不及,這些你且將就著,地瓜粥解酒毒,不喜歡也要喝。我見你臉色不對,若是實在噁心睡那人睡過的地方,就讓影衛帶你回玉瑤宮,你的房間還在。

  彷彿看到清鳴端著家姐的架子慇勤叮嚀的模樣,鳳皇嘴角不自覺漾出一抹孩子氣的溫暖笑意。從小到大,無論怎麼鬧,到底還是小拙這樣待他好,不因他的身份地位變化,不因歲月更迭。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她好玩又耐玩,若是換個人,再關心他也覺得是累贅。

  有時候他也會想,有這麼個姐姐其實不錯,起碼生活不至於無趣。

  思及此,龍心大悅,瞥見解東風還一頭霧水跪在地上,擺手道:「解愛卿快快平身,一道用些糕點吧。」

  解東風受寵若驚地領命起身坐到一旁,心道陛下翻臉還真是比翻書還快,遲遲疑疑又想追問先前談論的事,被公冶白制止了,於是一肚子話又壓了下去。又見皇帝桌上幾道簡單的家常菜色,不像御膳房會做的,心中疑竇更多,只好用眼神問公冶白:食盒哪裡送的?

  公冶白做出口型,無聲地回答:玉瑤宮。
  
  「安樂王的房屋田產,解愛卿可有興趣?」

  鳳皇突然的問話中止了他對傳說中的玉瑤宮的好奇,他眼珠靈活地一轉,口上卻謹慎道:「無,微臣不敢。」

  鳳皇停箸,目光炯炯直視他:「你沒興趣,那麼戶部可有興趣?」

  解東風猛地抬頭,見陛下一臉狡頑笑意,雙眼驟亮,心領神會道:「微臣領命!」

  少年帝王似不經意又提到:「聽聞解愛卿手中還有一本皇朝百富錄,朕命你為御史,去與這些富人聯絡聯絡感情罷。」

  解東風微微一愣,隨即大喜,激動地一揖到底:「陛下英明!微臣定當不負聖望!」

  哪裡有什麼皇朝百富錄,他手裡有一本偷稅漏稅橫徵暴斂的貪官污吏名冊才是真!奈何先帝昏庸,使之明珠蒙塵已久,如今陛下三言兩語點破他上任以來最想做的事,他辛苦搜集的東西得見天日,哪有個不高興不激動的?

  如此看來,陛下並非昏庸不講道理之輩,從食物看來陛下也不像奢侈之人,那為何執意要大動干戈重置乾坤殿呢?

  鳳皇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不解,歎了口氣道:「解愛卿啊解愛卿,你可知道乾坤殿那張龍床上躺過多少人?」

  「自然是……」他正想說自然是歷代君上,見到公冶白詭異神色,突然想起那些關於先帝荒淫的事跡,一下子明白過來了,臉不由紅了起來,囁嚅道:「這,這……」

  「朕才十二歲喲。」

  這一句無疑是下猛藥了,解東風想到自己十二歲時還是個懵懂不懂事的孩子,滿山跑斗蛐蛐鬧學堂玩算盤,沒心沒肺,而陛下十二歲,已是一朝之君,肩負社稷處處受限,還要處理荒誕的父親遺留下的種種禍患,幼小的心靈還要受這些□的東西摧殘……

  「是臣多事了,陛下恕罪。」

  解東風頗有些心疼地看著面容略顯稚嫩的陛下,心道再怎麼強大也還是個孩子。他自然不知道他眼中這個孩子心裡想的是——
  
  朕才十二歲喲,什麼龍宛轉、魚比目、翡翠交、鴛鴦合、背飛鳧、野馬躍,什麼雙龍環抱、丹穴游龍、貓鼠同家、老漢推車、天旋地搖、猛龍盤柱、觀音坐蓮,更別提什麼一夜御數女的,朕才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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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5:56 |顯示全部樓層
05.肆·悠閒後宮

  清鳴的作息十分穩定,辰時起,亥時睡,每日照看菜園,喂雞喂鴿子,研究烹飪,拿一號二號試菜,看書看八卦,最近又添了一樣——練習爬牆。

  玉瑤宮彷彿整座禁城中的世外桃源,她一直過著悠閒又充實的日子。以她隨遇而安的性子來說,這樣過一輩子也不是不可以的,只有一點可惜的是她這輩子見的人太少了,一共就兩個皇帝和幾個影衛。

  這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個清晨。

  辰時三刻,清鳴起床,卻見到房間的窗戶不見了。

  她坐到梳妝台前,果然見到鏡中自己的臉上多了兩行墨寶:明日祭天,帶你出宮。

  這是個好消息,但可能是長期強迫自己無慾無求的緣故,清鳴此刻的心情居然很平靜。當然,被用這種方式告知,也挺讓人興奮不起來的。

  不消說,門上的栓早被扔到一邊,半夜拆窗進來已經夠委屈他大少爺了,出去自然是要大搖大擺走正門的。

  清鳴面上淡然,心裡卻歎了一口氣。小的時候倒沒什麼,這幾年她漸漸知道男女之別了,也試過讓鳳皇避嫌,但鳳皇偏偏是個反骨性子,越不讓他做的事他越要做。幸好他也只是覺得好玩,加上防心重,不喜與人同床,所以每次也只是睡在隔間軟榻上。

  清鳴疊好被子,掀開布簾,果然看到軟榻上陷了一角,被子牽牽拖拖掉了大半在地上。不用想也知道他夜裡是抱成一團睡的,一早醒來又對自己睡姿不夠瀟灑大氣不滿就一腳踢開被子……
  
  書上說,那樣的睡姿是因為缺乏安全感。也許吧。
  
  又花了一些時間整理了軟榻,她打開門,取下門上的卷紙。與放在門口矮几上的洗臉水和早餐一樣,這都是影衛送來的。卷紙出自城中的逍遙茶社,專門報道京都最新的熱門話題。

  漱牙淨臉之後,開始就著早餐翻閱卷紙。

  作為新帝即位後的第一期,主編特地騰出首頁作恭賀特刊,還附了一張少年天子接受朝拜圖。那些人沒見過鳳皇,圖畫自然是杜撰,面容與歷代流傳的賢君帝王圖並無太大差異,只是沒有鬍子,莊重威嚴中平添一股親和力。

  這讓深知鳳皇嘴臉的清鳴面目扭曲之餘還是忍不住噴笑,嗯,這圖她收藏了。

  往下看,皇朝重開恩科,由帝師主持——秉持「提到帝師必跑題」的原則,這篇報道最後也難逃宿命地變成討論帝師的擇偶標準。

  宮中清減用度,放了許多美人宮人回鄉,赫赫後宮,僅剩幾位自願留下的太妃——意思意思歌頌了一番陛下英明,話題不出意料地轉到玉瑤宮上。令她吃驚的是,原先眾口一詞的妖女又變成慈母了,文中提到玉瑤宮將陛下視為己出,與陛下二人母慈子孝,令人感動。至於為什麼不直接封為太后呢?很簡單嘛,她又不是先皇的妃子,地位尷尬,所以陛下也只能將她安置於玉瑤宮奉養。

  清鳴面頰抽動,她奶媽的形象深入人心深得民心了?心中兩行寬海帶面眼淚滑下,邊吃飯邊面癱狀翻頁。

  獲賞清平郡,安樂王一門南遷——由於關注度不高,只是一筆帶過。

  聖旨加上朱相三封家書齊下,常勝將軍朱皋蘭仍是缺席陛下登基大典,只覆曰: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從。文中宣揚將軍戰功之外,還不可免俗地提到她懸而未決的對象問題,最後筆鋒一轉,不吝言辭大讚將軍為真正的皋蘭香草,氣節令人心折——筆者大人,您十年如一日暗戀朱將軍之心,路人皆知天地可表,但不要老是拖版面成不?
  
  接下來都是零零散散官員變動,誰與誰不合,誰家後院失火等瑣事,清鳴隨意翻過,只是看到小氣鬼解東風因家中丟了酒而報官,攪得京尹府中人仰馬翻時忍不住掩上書卷竊笑。那罈酒又被她封了起來,此刻正藏在地窖呢。
  
  辰時七刻,清鳴出了房門,巡視了一遍菜園,便端著飼料向後院走去。

  玉瑤宮的第一代主人是位江南美人,當時的皇帝為了討她歡心,在主殿後建了個仿江南園林的小遊園。

  不過這美輪美奐的景致傳到清鳴手裡,不說是暴殄天物,也是牛嚼牡丹了,好吧,其實這二者並無區別。

  佔了大半園子位置的池塘裡,金魚都換成了各種淺水魚,環繞的假山上時常曬著魚乾等海味,海味上都蓋著一層紗,因為假山旁便是鴿子窩,雖然大部分鴿子都出任務了,但還是有個別清閒的正繞著園子晨練,鴿子窩再過去有一片空地被圍了起來,養了四五隻雞。

  雞窩不好打理,最初熏得屋子都有異味,後來鳳皇「慧眼識珠」,讓二號負責清掃。他的獨門玄風掌果然名不虛傳,任何死角都難不倒他,掌風一出,糞便去無蹤,雞窩更出眾!

  為二號抱屈的一號去向影主抗議,抗議大材小用。

  鳳皇,是的,又是鳳皇,還是鳳皇,他向影主提議乾脆將玉瑤宮作為影衛的信息中轉站——說白了就是信鴿飼養地。既然覺得二號只清掃幾隻雞的糞便大材小用了,那麼加上這麼一群身負重任的鴿子就可以死得其所了吧?
  
  ——不怪二號覺得作為一號的搭檔時常感到壓力很大。
  
  整個園子中,看起來,未受荼毒的彷彿只有池塘上那段石橋與石橋盡頭的涼亭。雖說亭中不倫不類地放著釣魚工具以及燒烤架,但起碼還有一把古琴鎮場子。

  鳳皇六藝皆精,閒來無事時偶爾會到亭中撫琴,雖然她懷疑他是故意挑她喂雞的時候撫琴來彰顯他的優雅她的鄙陋,但不得不說他的曲子總是陪她度過最愜意的時光。也常有鴿子在他撫琴時會隨之起舞,就連一向與他不親近的爾雅也會變得乖順,她戲稱之為「百鳥朝鳳」。

  就像現在,樂聲悠悠,原本懶洋洋的幾隻鴿子突然飛了起來。

  不對。

  清鳴望向小亭,鴿子們似乎也察覺到不對勁,在亭周盤旋了幾圈又折返。

  鳳皇此刻應該正忙著處理政事,加之亭中那人身著暗褐色衣服,在皇朝,暗褐色是平民或者下人穿的,所以亭中那人必定不是他。

  清鳴臉上是慣性自我保護的無表情,卻抑不住心跳一下一下快了起來,相較玉瑤宮被侵入的危險,她心中更多的卻是興奮。也許她從來不是她表現出來的那樣淡然,那樣隨遇而安,因為她此刻正為要見到一個陌生的人而心悸雀躍著,甚至覺得,就算是來刺殺她的,又如何?

  她將手中的飼料放下,拍了拍裙子,走上石橋。因為興奮而同手同腳步伐不穩,短短的一段橋,她摔了四次。因為摔跤的經驗豐富,所以當她花了一首曲子的時間終於走到了石橋盡頭時,儀表還算整齊,面容依然從容。
  
  一曲終,那男人十指按在琴弦上,餘韻從他指間逸出。他抬頭,對清鳴笑道:「這是把好琴。」

  清鳴這才看清他身上是太監服裝,她在小人書上見過的。

  「你是什麼人?」

  「我叫明月,你呢?你是這宮裡的宮女嗎?你的主子真的像傳說中那麼傾國傾城嗎?」明月絲毫沒有私闖民宅的覺悟,人來熟地八卦著。

  「我叫清鳴。」他答非所問只說了名字,她也沒必要透露更多。

  「清鳴……清湍鳴回溪,綠竹繞飛閣?你聲音真好聽,我看你腿腳不是很方便,莫非是被主子虐待的?說真的,你主子漂亮嗎?」

  我說這位公子,你幾句話之間稍微有點起承轉合會死嗎?。

  清鳴略偏頭回憶了一遍江湖軼聞,突然瞪大雙眼問:「你叫明月?那你跟五毒公子明月有什麼關係?你跟尋歡閣雲老闆,到底是誰始亂終棄了誰?」

  「你們各講各的,倒是相談甚歡。」

  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響起,亭中多了一位青衣中年男子。

  「白前輩謬獎了,可找到極品珍蘭?」

  白無非臉色沉下,瞇起眼:「前庭種滿了菜,哪有珍蘭,明小子,你好大的膽子,騙老子帶你進宮。」

  明月失笑:「後院養雞養魚,前庭種菜?這位玉瑤宮主人真是比傳說還傳奇三分!誒,清鳴,你主子方便見客嗎?」

  白無非嘴角微微抽搐,這死小子還真是不分場合地答非所問,欠揍程度完全不亞於他那不孝大徒兒。正想出手搞殘他幾個器官玩玩,卻聽到旁邊小女孩若有所思地低吟了幾聲極品珍蘭,道:「可是達摩蘭?」

  收回袖中的銀針,白無非急問:「你知道?」

  清鳴點頭:「因為要空出前庭種菜,所以蘭花都移植到御花園了。」

  話音未落,青色身影一個起躍就消失了,只留下一句話:「待會兒有個白髮男人來找我的話你們知道該怎麼辦吧?」

  頭一次,清鳴與明月二人同步了:「知道。」
  
  過了一會兒,果然一個黑衣白髮男人出現在亭外幾步遠的牆頭上,只見明月一臉興奮地揮手招呼道:「聖手大人~~~好久不見,您的輕功又進步了不少啊!」

  聖手南無藥?

  清鳴驚訝地盯著牆頭那人看,鶴發是鶴發,但滿面鬍鬚久未打理的樣子實在稱不上童顏,是了,書上說這兩年九姑娘不知所蹤,而他一直在追殺一個人,蓬頭垢面也不奇怪。

  再說明月熱情地招呼完,南無藥只是目光失焦地掃了他一眼,面沉如水道:「你是雲采采的姘頭?跟你一起的白無非呢?」

  「御花園。」

  清鳴與明月二人再次同步了。

  一眨眼,南無藥也不見了,亭中又只剩下他們。明月頗為可惜地朝主殿那邊望了一眼,道:「今天看來是見不到你主子了,真可惜,那兩位影衛大人要醒了,我得走了。」

  清鳴自然不留人,側身,明月經過她身旁,突然停下:「你知道我之前彈奏的是什麼曲子嗎?」

  她搖頭,他笑瞇瞇道:「是『落雁平沙』,以『清秋寥落,鴻雁飛鳴』為意象,清鳴的名字也在裡面喲。」

  她漫不經心地點頭,他終於慎重道:「你看我們這麼有緣,下次再見面你要為我引見你家主子哦。」

  不等她回答,他就摘了太監帽躍上城牆,朝後擺著手消失在牆頭。

  清鳴盯著城牆,開始思索她現在開始學武功的話來不來得及,是不是也可以像他們那樣輕而易舉地翻牆而過?那個聖手不也是兩年前才學的武功輕功麼?
  
  「清鳴小姐,你沒事吧?」

  兩道急促的喊聲傳來,向來遵守影衛規則鮮少露面的一號二號雙雙出現在她面前,緊張問道:「清鳴小姐?」

  感覺到他們的關心,清鳴心中一暖,笑道:「我沒事,你們呢?」

  一號將臉撇到一邊,一抹狼狽之色稍縱即逝,二號抿嘴答道:「屬下無能,中了迷藥,幸好小姐沒事,不然屬下二人萬死難辭其咎。」

  清鳴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安慰道:「人沒事就好了,只是玉瑤宮被當菜市場進進出出罷了,不礙事的。」

  一號臉一下子黑透了,二號扶額:清鳴小姐你確定這是在安慰不是在補捅 我們幾刀?

  「哎,別難過啦,我們來討論件重要的事。」清鳴一手拉住一個,邊走邊說:「我要學武,你們誰要教我?」

  話音剛落,她雙手一空,左右兩道人影瞬間消失。

  她眼皮一跳,假笑道:「兩個都不應的意思就是兩個要一起教?」

  無人回應。

  裝死?很好。

  「中午吃佛跳牆可好?」

  「好!」

  清鳴冷笑:「哼。」

  半晌,空中傳來二號無奈的聲音:「清鳴小姐,此事還是與陛下商量過再說吧。」
  
  「清鳴學武!學武!跟陛下商量!商量!」
  
  一隻通體黑色的鳥兒從假山洞中飛了出來,原來是唯一一隻混在鴿子群中的八哥,清鳴伸出手臂讓它停住後吩咐道:「八哥聽令,速去御書房找陛下。」

  「得~令!」

  近來著迷於戲劇的八哥對清鳴這種吩咐方式很是受用,撲騰著翅膀迅速向御書房方向飛去。

  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八哥就回來了。
  
  「准了~你回去告訴清鳴~好好爬牆天天向上~再回去告訴一號二號~小姐有任何損傷~你們就隨時準備去內侍監領牌子淨身~!」
  
  小姐那神奇的體質學武怎麼可能成功?怎麼可能不受傷?他們怎麼能忘了陛下他是變態啊,怎麼可能放過這個同時整到三個人的機會!

  辟里啪啦一陣瓦片碎裂的聲音——一號二號都暴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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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6:08 |顯示全部樓層
06.伍·特別亮相

  「清鳴小姐,真的要去嗎?」

  二號遲疑的聲音在問著,清鳴彷彿沒聽見,自顧自在廚房中張羅著新做的甜品糕點,插空問道:「五色香糕一人五塊夠不夠?」

  「我要多一塊。」一號說完才發現他原本不是要說這個,暗啐了幾聲才又道:「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你用什麼身份出現在祭天大典上?出現之後群臣會有什麼反應?要是那伙老東西要你去殉葬怎麼辦?」

  清鳴將煲好的糖水裝入小小的竹筒中,頭也不抬道:「爾雅,蜂蜜。」

  在一旁偷吃得不亦樂乎的爾雅聞言抹了抹嘴,在瓶瓶罐罐那邊嗅了嗅,找到蜂蜜叼了過去。

  一號被她的毫不在意激得要暴走了,二號及時將他拉到一邊去順毛。

  一切終於準備就緒,清鳴拍拍手,滿意地點點頭,才開始回答他們二人的問題:「鳳皇讓我去的,那些問題就不該我操心。」

  「反正原本我就是要殉葬的,是鳳皇救下我,如果今次因為他帶我出宮而出事,那也只能說是閻王要我三更死我拖到了五更。」她故意眨了眨眼扮俏皮:「我賺到了喲。」

  「起碼在死之前,我見到了玉瑤宮之外的天空。」

  此句一出,一號二號頓時失語,如此年輕的生命,如此卑微的願望,再鐵石心腸的人都會為之動容。

  他們不知道清鳴垂下頭是在暗笑,她從不覺得此行會有危險,鳳皇剛即位,根基未穩,步步為營,讓她出宮這一步必是他計算之中的,她能做的只有配合。一號二號如此大驚小怪,不是在玉瑤宮砍柴燒水灑掃久了腦子變簡單了,就是關心則亂,儘管一號總是嫌她擋了他精忠報國幹一番大事業之路。

  關心則亂,真是個令人溫暖的詞彙。
  
  公冶白與解東風身著冕服,從議事閣出來,正要趕往鳳儀門迎龍輦前往西山祭天,卻敏銳地發現宮中似有異常。

  靜,十分靜。

  靜到他們都要以為這裡是冷宮,而非人流最密集的皇宮主殿附近了。

  走了幾步終於遇到一個匆匆行禮欲離開的太監,連忙叫住:「站住,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太和殿前如此冷清?」

  太監眼神閃爍:「回帝師,沒、沒什麼……」

  解東風攏了攏袖中的手,眼神在他腰間掃過,不鹹不淡道:「公公那塊玉珮看著不似凡品,可否借本官一看?」

  那太監心道一聲糟,讓小氣鬼盯上了,連忙一邊賠笑,一邊迅速將玉珮塞進腰間道:「小東西,小東西,不入解大人法眼的,咱這兒倒是有件事可以與二位大人說道說道。」

  解東風支了支下巴,示意他說下去。

  「說是玉瑤宮那位今兒個也要去祭天,陛下派了步輦在禁地石碑外接,太半宮人都過去圍觀了,想見傳說中的仙顏。」

  解東風擺擺手讓太監下去了,公冶白摸著下巴道:「你不好奇?」

  「還不是女人一個。」

  見他一副不以為意模樣,公冶白提醒道:「玉瑤宮可是整個宮中最奢華的地方哦,據傳,裡面寶物之多,國庫都黯然失色。」

  話未說完,解東風已經一個箭步躥了出去。

  公冶白笑著搖搖頭,抬步跟上。

  到玉瑤宮外圍時,發現已經熙熙攘攘站了許多人,有的做修建花草狀,有的做打掃狀,甚至還有幾位身著冕服的朝官,做順路路過討論政事狀——我說議事閣與鳳儀門在東,玉瑤宮在西,你們這路是反方向順的?
  
  吱呀一聲,不遠處玉瑤宮的朱紅大門被拉開了。

  全場屏息凝神,只見一片白色裙角閃現,就在一雙玉足呼之欲出時,一個翠色身影從門後直直地摔了出來。

  鴉雀無聲。

  全場靜得連根針落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清晰聽見。

  而此時,所有人都高同步地做同一個動作——張口,瞠目。

  說時遲那時快,地上的人動了一下,然後以與摔倒相同的速度站了起來。明明所有人都沒有錯目,卻無人能看清她究竟是如何起來的。甚至有人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眼花,其實她不是狗吃shi狀登場的?

  不一會兒,眾人剛剛微微合起來的嘴瞬間又張成了圓形,因為隨著那個身影一起跌落的食盒居然飛起來了!向那摔倒的姑娘方向飛去,然後被她穩穩接住。

  解東風一輩子都不會忘記那一刻。

  那個從玉瑤宮出來以神奇的方式登場的女子,她一個轉身,佔據了他所有的神思。

  他像是癡了,怔怔望著她,口中不住喃喃:「翠雲裘,整個皇朝僅此一件的翠雲裘……錦履上鑲的是南海明珠,面紗是北冥冰蠶絲織就,耳上是前年西域進貢的天香豆蔻……」

  都是寶物啊!!!

  解東風艱難地嚥了嚥口水,心中估算了一遍那一身行頭的價值之後目光就再也離不開她了,他依稀看見那姑娘身上長出了一顆樹,搖一搖就吭哧吭哧往下掉元寶。

  心中迅速轉著算盤:「小白,你覺得陛下有沒有可能同意我去抄了玉瑤宮來充實國庫?」

  公冶白失笑:「你盡可以試試,我精神上支持你,必要時還可為你收屍以及接管遺產。」眼神不經意對上那傳說中的女子,悠然,清澈,渾然不似後宮中人。

  他第一次對這個後宮傳奇產生了興趣,看來得找個時間跟一號二號敘敘舊了。
  
  清鳴在一號二號的暗中幫助下終於磕磕絆絆走到「擅入者死」石碑前,面無表情掃了一遍裡三層外三層看起來好像很忙的人群,卻被接收到她視線的人視作看盡世事的淡然雍容,再次驗證了八卦中說的——她是歷經三朝滄桑的神秘宮人。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其實她只是下意識的面癱而已。

  「你就是帝師公冶先生?」

  隔著步輦,清鳴出人意表地開口了。不止一個人讚過她的聲音好聽,鳳皇說她的容貌配不上她的聲音,先帝則道她聲如其名,如玉石相擊,清脆而鳴,令人心曠神怡。

  公冶白為那過於年輕清靈的聲音而一瞬迷惑,隨即躬身:「正是在下。」眼前這人身份成謎,他也不好自稱微臣。

  「果然是個標緻人物。」

  清鳴頗以為然地點頭,雙手交握以阻止自己伸手去勾起他垂下的臉龐,口中不著邊際地客套道:「陛下經常提起你。」

  ——居家旅行必備背黑鍋聖品。

  「在下惶恐。」

  就這樣,解東風死盯著清鳴,清鳴死盯著這只在書上見過的美人帝師,美人帝師則躬身望地,三人之間形成了一股奇異的氣場。

  在眾多灼熱視線包圍下,她最終還是忍住撲過去拉住他的手細細八卦一番的衝動,一低頭,進了步輦。
  
  待清鳴一行匆匆到達鳳儀門時,百官早已就位,禮樂方興。

  司禮監執事高聲道:「起駕!」

  「慢。」

  一聲短促而有力的喝止,鳳皇突然掀開龍輦周圍的軟煙羅,步下輦車。

  一個玄色的身影出現在清鳴車前,他掌心向上向她伸出手,雖然還完全在狀況外,她還是將自己空著的那隻手放在他的掌心上,沒有絲毫猶豫。

  他將她拉下步輦,然後走向他的龍輦,嘴角始終噙著笑意。

  「陛下!」

  群臣嘩然。

  龍輦向來只有帝后能坐,而眼前這女子雖是從玉瑤宮出來的,但嚴格說來,先皇並未給她任何封號,說到底她仍是沒有任何名分的庶人。

  「陛下,敢問此女是何人?」鎮國公一身青色冕服,隱隱有肅殺之氣。

  鳳皇似笑非笑道:「這與卿何干呢?」

  「歷朝歷代,只有手持傳國鳳佩的皇后才有資格與帝王並肩乘坐龍輦。」鎮國公儼然一派正氣,字字句句擲地有聲。

  「鳳佩?」因為從未見過這麼多人,所以一直在饒有興趣地觀察各人長相的清鳴聽到某個關鍵詞,有些困惑地摘下腰間玉珮,舉到眼前:「這上面也有鳳,算不算鳳佩?」

  鎮國公臉色一變:「鳳佩歷來由皇后保管,怎會到了你手裡?」

  清鳴覺得這人說話好沒來由,有趣地笑了:「上面刻著鳳的由皇后保管,那麼刻著龍的豈不是要讓皇上保管?」

  「這是自然!」鎮國公氣勢不減,群臣也紛紛點頭。龍鳳雙佩是帝后的象徵,與傳國玉璽一起,是為皇朝三尊。

  清鳴向身旁的鳳皇投去詢問的目光,鳳皇但笑不語,她只好拉了拉脖子上那條紅線,拉出一塊玉:「這個……是不是你們說的龍佩?皇,不對,是先皇,先皇給我的,我老是摔跤,先皇說這個可以辟邪。」

  說著不由皺起眉頭,偏頭問鳳皇:「他騙我?」

  雖然她刻意壓低了聲音,但還是逃不過前排群臣豎起的一對對耳朵。

  於是乎,群臣震驚之餘不免黑線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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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6:21 |顯示全部樓層
07.陸·龍輦上下

  「陛下!龍鳳雙佩豈容區區婦人如此兒戲!」

  鎮國公淡定不能,激動之下,口水四濺,清鳴冰蠶絲覆面逃過一劫,見鳳皇躲避不及,不假思索一個側身擋到了他的面前。

  頗有些驚訝地看著她難得敏捷的動作,鳳皇突然覺得心情大好,微笑道:「鳳佩自然是先太后給的,至於龍佩,因朕年幼,所以先皇將其寄在一直照顧朕的玉瑤宮主處,言明待朕結髮之時再交給朕。」

  「不可能!」鎮國公脫口而出,因為他知道先太后根本沒有鳳佩,但此等秘密自然不能當眾說出,不甘這麼吃了啞巴虧,他又說道:「先太后……先太后曾說過她並未見過玉瑤宮!」

  鳳皇似笑非笑,眉宇間卻有一抹威嚴:「鎮國公對後宮的家務事,似乎比朕還清楚?」

  鎮國公驚覺自己失言,正欲辯解,卻被一個渾厚的聲音打斷。

  「陛下,莫誤了祭時。」

  五步開外,朱丞相恭謹地曲身行禮提醒。

  清鳴這才發現從剛剛開始一直有的彆扭感從何來了。群臣都離龍輦七步之遠,就算身為群臣之首的朱丞相也是恭恭敬敬退開幾步距離,而這位脾氣不是很好的鎮國公則是步步緊逼,氣勢咄咄。

  最過分的是,他還有口臭。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拉著鳳皇往後退了兩步,期間差點摔倒,幸而鳳皇暗地扶了一把,不過義憤填膺的她並未發覺,只冷下眉眼道:「鎮國公逾越了,是平素就是如此,還是今日一時激動?依《皇朝刑律》,近身兩步之內便可視作有攻擊意圖,那麼鎮國公方纔所為居心何在?」

  清鳴聲線本就偏清冽,添上冷,驀地生出一抹肅殺。字字詰問如冰刀,砸得鎮國公不由自主退後兩步,亂了陣腳:「陛下明鑒,臣、臣並無冒犯之意……」

  並不容他多作辯解,清鳴緊接著道:「且不說你涉嫌攻擊吾皇,單說你現在擋駕君前,誤了祭天之事,你擔得起?再說這是吾皇登基以來頭一件大事,你百般阻撓意欲何為?」

  最後,清鳴丟下一句「不知所謂」便拂袖而去,拉著鳳皇上了龍輦。
  
  司禮監執事愣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高喊了一聲「吾皇起駕」。

  群臣滿腹疑團,關於龍鳳雙佩為何都在玉瑤宮手中,關於玉瑤宮究竟是先皇的女人還是先皇預定的兒媳,關於陛下今日為何正面與鎮國公槓上。只有朱丞相,一向嚴肅的臉上突然露出了極不易察覺的欣慰。

  而鎮國公,思及這些日子他的佈局屢屢受阻之事,心中升起了恨意。

  從十五年前與先太后聯盟開始,他踩著一具具屍體一步步踏上權力的高峰,早已無法回頭。

  派人鴆殺鳳皇生母之時便知道如果有朝一日鳳皇登基,他絕對不會有好下場。不是沒有謀劃過,也許鳳皇真是天命之君,居然每次都化險為夷。前幾年的釋兵權,登基以來的除太后,驅安樂王,就連最難防的悠悠眾口都被利導疏通了,他終歸是輕敵了。

  新帝未婚,皇朝之中,最配得上一國之母家世的就是京都朱門,可惜朱丞相只有一個超齡的將軍女。排除掉朱皋蘭,最有資格的就是他的女兒。這是他留的後路——聯姻,既是向新帝示好,亦是為了有所牽制。

  誰曾想鳳皇手中還有玉瑤宮這張牌,生生斷了他的後路。

  如此殺伐決斷,明擺著是容不下他了。為今之計,若不想束手就擒,只能釜底抽薪,即便明知是輸。
  
  一入龍輦,鳳皇便扯了清鳴臉上的面紗,兩人一陣大眼瞪小眼,最後撐不住,笑作了一團。

  「我怎麼不記得皇朝刑律中有那麼一條?」

  鳳皇掀了食盒的蓋子,拈起一個豆腐皮包子往嘴裡送去。在清鳴面前,他不慣稱孤道寡,所以從來都是以「我」自稱。

  老早窩到一邊就著小竹筒喝糖水的清鳴聞言抬眉一笑:「嘿,其實是江湖軼聞裡提過的高手決鬥守則。如何?我方才是不是應對得很好?是不是很厲害?是不是很有話本小說裡主人公的王八之氣?」

  鳳皇正色點頭,沉吟:「嗯,我覺得……」

  「覺得什麼?」

  「我覺得刑部尚書可以換人做做看了。」居然讓人當著他的面編造刑律還未發覺,刑部尚書可以去切腹了。

  清鳴期待的笑容凍結在臉上,木著一張臉:「死鳳皇,誠實點誇我一次會死嗎?」

  「當然不會。」

  這麼乖?她一臉狐疑地望著突然正色的鳳皇,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吐出了後半句:「但是會前後矛盾,我就是誠實才對你誇不出口的。」

  說罷,還拋出一個「哎,你真是不懂事」的眼神。

  清鳴恍若不聞不見,兀自低頭口中唸唸有詞,鳳皇好奇湊過來問她念的什麼,她淡定抬頭:「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天下有大勇者,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

  鳳皇一愣,隨即愛憐地摸她的頭:「爾雅又給你帶什麼誤人子弟的書了吧?制怒啊修身啊什麼的,不適合小拙的。要多看書,看好書,像你最近看的那本《玉門關》就不錯。」

  不說這個她差點忘了,前幾日爾雅帶回來的書,她還沒來得及看第二天就不見了。「不告而取謂之賊!」

  「偷書不為盜。」

  恬不知恥,強詞奪理!清鳴嘴一癟,攤手:「還我。」

  鳳皇神色突然變得奇怪,瞟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這書……你還沒看過?」

  「沒,我對軍防類的書沒什麼興趣,所以一直放著還沒看……我幹嘛跟你說這些,快還來。」她有些不耐伸著手。

  「軍、軍防類?」鳳皇的臉又鼓成了包子狀,噗、噗地笑了起來,最後忍不住抱著肚子滾到了軟榻上。「哈哈,軍防~~好一個軍防類的書!」

  她一點都不覺得自己的話有什麼問題,可他卻笑得一發不可收拾,彷彿她說了什麼可笑的事,這讓她心中很是不爽,只能不斷默念:「大怒則形氣絕,而血菀於上,使人薄厥,是故長壽應止雷霆怒,求健須息霹靂火。」

  如此反覆了三遍,平靜下來了,才問道:「你在笑什麼。」

  他終於止了笑,抬眼看了看她,又是一聲噗嗤,見她又要默念制怒口訣了,連忙從懷中掏出一本裝訂精緻的書來。

  清鳴瞧見封皮上《玉門關》三字,伸手就要去拿,卻被他避開,他隨手翻開一頁,一本正經地念了起來:「那婦人多吃了幾杯酒,不由面紅耳熱,坐立難定,一雙水媚勾魂眼不住挑人。那漢子見色起心,兩下鬆了腰帶露出那話,直往那婦人身上湊。正是:一物從來六寸長,有時柔軟有時剛。天生二子隨身便,春風亂渡玉門關。」

  念完一段,鳳皇好整以暇待要看清鳴的反應,卻見她滿頭霧水,一臉疑惑道:「怎麼聽著不像講軍防的?那話是什麼?最後那首詩是謎語嗎?打一物?謎底是什麼?」
  
  「……」

  鳳皇長這麼大第一次無言以對。本以為會看到清鳴惱羞成怒又想把他揍殘又想把自己埋了的樣子,卻不想她生來與世隔絕,本就不怎麼通世事,更是從未接觸過這方面的知識。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裡,悶悶的動靜,令人頓感無趣又無力。

  不過,看著她困惑茫然的表情,他突然生出了一股「她沒看過,也好」的感覺。

  於是她還在糾結地要問個究竟,他嗯嗯啊啊應著,卻不動聲色將書收了起來。

  「咦?」她突然盯著他的臉。

  「嗯?」

  「我不是做夢吧?你——臉紅了?」清鳴不可置信地嚷著,又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沒有發燒啊……車裡太熱?出疹子?讓什麼給咬了?」

  有那麼一瞬間,鳳皇心中滑過一絲彆扭,不過稍縱即逝得他自己都沒注意到。

  正色,擺出帝王架勢,斬釘截鐵道:「你眼花了。」

  「才不是!你看你看,現在還是紅的!」清鳴顯然已經忘了她之前糾結的問題了。

  提問:「這麼多年你見過我臉紅?」

  回答:「沒。」

  結論:「所以你眼花了。」

  正氣凜然一臉不敢苟同地反駁:「我的陛下,你再此地無銀下去,我會扭曲地誤會你在害羞的。」

  鳳皇眼珠子一轉,突然捧臉甜笑道:「其實人家就是在害羞咩~」

  他才十二歲啊十二歲,還是小孩子啊小孩子,做這個表情動作一點都不違和啊不——不違和個屁!他明明是個變態好不好!身量嬌小長相可愛也掩蓋不了他是變態的事實!

  清鳴搓著手臂上的雞皮疙瘩,對著他的耳朵大吼了一聲:「滾!」
  
  龍輦震了一震,駕車的幾位內侍眼觀鼻鼻觀心,紛紛告訴自己這是幻聽這是幻聽,怎麼會有人敢叫皇上滾呢啊哈哈……
  
  而龍輦底下,一號二號面面相覷:估計又打起來了。

  是的,身為影衛,要十二個時辰全天候貼身保衛主子的。那麼主子坐車時,影衛如何做到貼身呢?是的,你沒猜錯,就是如一號二號此刻這般——把身子貼在車底板上。

  如此這般高難度動作對此二位高手來說,自然不算什麼,就算車上兩人動不動做激烈運動也是不會影響到他們的,能影響到他們的唯有眼前的第三個人,影衛十一。

  他是鳳皇的貼身影衛。

  這些年,他們二人不喜歡參加影衛聚會,是有原因的。包括之前勸清鳴小姐不要參加祭天,多多少少也因為他們不想跟出來,與其他影衛碰頭。因為他們知道,那些人來來回回總是會說那些話——
  
  十一:二號,你的玄風掌有沒有更進一步?聽說你每天都要清掃很多雞和鳥的糞便,訓練強度這麼大,肯定功力又精深了,哈哈。

  一號:……(滾。)

  二號:……

  十一:一號你還是天天嚷著要幹大事業嗎?啊哈哈,其實你可以再跟影主抗議嘛!

  一號:…… (滾球的!)

  二號:……

  十一:哎呀說真的,我們有時候都很羨慕你們,看你們倆多閒多逍遙,我們呢,就是勞碌命!

  一號:……(你丫能更無恥點麼!)

  二號:……

  十一: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嗚嗚嗚……

  十一笑著笑著突然哀哀哭了起來,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看得一號二號一愣一愣的,心想這廝良心發現了為自己的落井下石羞愧了?

  十一:我前面說的,只有一句是發自內心,我他媽是真的羨慕你們啊!嗚嗚嗚……陛下他是個變態……嗚嗚嗚……

  一號二號見他梨花帶雨,一副殘花敗柳樣,不由自主地腦補了陛下邪笑著揮舞鞭子蹂躪他的場景,深感大快人心。

  十一:逼我偷東西就算了,還要我當場被抓到不能逃,陷害我非禮宮女,用我的名義寫猥褻的情書給影主……這些都算了!最令人髮指的有一次他,他給我的老二下了麻藥,等我醒來的時候,他拿出一個太監的寶貝跟我說我在昏迷期間被他扔去淨身房淨身了!嗚嗚嗚……

  一號二號正吃著清鳴為他們準備的小點,見他突然停下,皺眉不滿:不要停。多說點不開心的,讓我們都開心下。

  十一:……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西山到了,車外群臣百姓山呼萬歲,而後下跪俯身。

  所以,誰都沒看見吾皇是被人一腳踢出龍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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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6:35 |顯示全部樓層
08.柒·圖窮匕首

  「下車吧,我的皇后。」

  就是因為這句話,清鳴驚恐之下未經大腦就一腳將鳳皇踹下了龍輦。如果讓她三思的話,她一定不會這麼做,她會——多踹他兩腳。

  「我是信任他才什麼都不問就配合他來祭天,他卻給我設了這個套!連商量都沒有就要把我賣了!爾雅!你說他是不是太過分了?」

  清鳴此刻正在西山太清觀的後院廂房裡暴走,一號二號將她從龍輦帶到這裡,見苗頭不對早就隱了,只可憐爾雅被拎著脖子聽她說話。

  爾雅:好過分啊好過分,應該商量過再賣嘛。

  她微瞇起眼,咬牙寒笑道:「重點根本不在商量好不好?重點難道不該是他根本不該把我賣了?」

  爾雅顯然有些困惑,甩了甩腦袋:賣給誰?

  她聞言愣住了。

  賣給誰?倒還真沒有賣給誰,賣給他自己算什麼?腦中浮現他溫言淺笑的少年面孔,配上乍然而現的君王之勢,清鳴倒抽一口氣,脫口而出:「中飽私囊!」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一個清脆的聲音驀地響起。清鳴橫眉,轉身即道:「你還敢來?」望向門口,卻不見人影。

  那個清脆的聲音又響起。

  「於昔洪荒之初兮,混蒙,五行未運兮,兩曜未明,其中挺立兮,有無容聲,神皇出御兮,始判濁清,立地,人兮,群物生生!今丹鳳呈祥,上鳴六聲,下鳴——」

  這不是祭天的禱文麼?還有這聲音,歡快得真耳熟……清鳴眼角微微抽搐:「八哥,你怎麼也出來了?」

  「出來了出來了!」門外飛進一隻通體黑色的鳥兒,正是魚目混珠渾水摸魚養在玉瑤宮鴿子群裡的八哥。只見它繞著屋子飛了一圈,最後停在爾雅身邊,伸爪撩了一下它的羽毛,嚷嚷道:「爾雅來得,我來不得?」

  爾雅不耐地拿翅膀將它掃到一邊,掩住懷中的食盒。

  八哥相較爾雅,雖是身形嬌小,卻勝在靈活,眨眼間又從地上撲騰著飛起來湊到它身邊去了。

  爾雅一心護著食盒,時不時撩爪子,八哥左閃右避,倒是不慌不忙,似乎意不在搶食,只是單純在逗爾雅。

  清鳴見兩個傢伙自己玩到一處去,完全不理她了,心中鬱悶之極,之前對鳳皇的憤懣倒是消了不少,碎碎念道:「你們倆感情倒是好,行,我不煩你們了,我找一號二號去。」

  「感情好!感情好!」

  八哥慣例學舌著,被爾雅一翅膀拍到牆上:誰他娘跟你感情好!
  
  「皇上駕到!」

  剛邁出房門的腳聽到這一聲,下意識一縮,又覺得是八哥惡作劇,於是欲縮又伸之間,清鳴毫無意外地摔出門檻之外,撲向大地。

  呸呸!

  吐出嘴裡的土,清鳴的臉終於完全黑了下來:「皇你個大頭鬼!關門,爾雅咬它!」

  「咬誰,嗯?」

  一道饒有興致的嗓音,絕對不同於八哥那清脆過頭的嗓音。清鳴猛的抬頭,就見她念叨詛咒了一早上的人蹲在她面前,托腮看著她,眼中閃著愉悅的光芒。

  「你!」

  她也不知是哪裡的來的力氣,更不知是哪裡冒出的想法,意氣上湧,喊了一聲「你」之後突然從地上躍起來一口咬住了他的手臂。

  鳳皇冷不防,被撲倒在地,怔怔看著隔著衣服咬住他不放的清鳴。

  與此同時,爾雅咿呀叫著,一爪拎起八哥就往外飛。這麼多年宮裡宮外不是白混的,別的不說,明哲保身最重要。偏生八哥缺心眼還在吱哇亂叫著「搶劫呀!非禮呀!□呀!」直到爾雅作勢要將它扔下空它才乖了。

  不知過了多久。

  清鳴漸漸鬆了口,慢慢從地上坐了起來,低著頭。

  鳳皇額上青筋盡現,冷汗滑落,顯然是痛極了,臉上卻無聲地笑了起來:「滿意了?開心了?」

  清鳴的身子縮了一下,卻沒有抬頭。

  「輪到我咬了?」

  清鳴一下子抬起頭來,眼圈通紅:「你敢!」

  鳳皇覺得有趣極了:「被咬的是我,怎麼倒是你作這副委屈模樣?興你不分青紅皂白咬人就不興我反咬?威脅我?你道我敢不敢?」

  太討厭了,什麼事都一副有趣的模樣,真是個討人厭的小孩。

  清鳴從地上抓了一把土撒過去:「我不要當皇后。你沒跟我說過,那不算數。」

  鳳皇拿寬袖擋了塵土,乾脆翻了個身躺到她腿上,從她腰間摸了一方素巾蓋到臉上,阻隔春日的陽光,如此這般之後,方悠悠開口:「今天你也見著了,鎮國公咄咄逼人。登基以來,他三番四次暗示我大婚,娶他女兒。」

  「這不是很好?以姻為盟,歷代君王不都如此?」

  「沒那麼簡單的,小拙。他糾集舊部,招兵買馬,短短半月,整整十萬之眾,有此能力又有反心的人,你覺得我能留?」

  這是他第一次對她說政事,她似懂非懂,隱隱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道:「他是害死你母妃的人?」

  「嗯。」

  沒來由的,清鳴覺得素巾掩蓋下那張臉黯了下來,一時間有些不忍,卻還是支吾道:「那也不一定要我……隨便找個其他大官的女兒……」末了語氣還是堅定了起來:「若是要我作皇后,我不如當時就殉葬了。」

  沒有這麼簡單的。他少年即位,想在最短的時間內立穩根基,除了培植勢力剷除異己之外,諸事必須「師出有名,名正言順」。她持有鳳佩,又是他最信任的人,想來也是最合適的皇后人選。

  這些自然沒必要同清鳴說,所以鳳皇只是閉了閉眼,閒適道:「不說這個了,反正不急。說不得朱相有更合適的人選,皇后也未見得就是你。你看不上皇后這位子,難道我很看得上你麼?」

  聽到不用當皇后,清鳴整個人一鬆,倒是也不在意他的嘲諷了。

  只是開心沒多久,又想起一件事:「反正祭天也沒什麼事了,為什麼禁止一號二號帶我去逛市集?」本來把鳳皇踹出龍輦之後她要求他們帶她去外面走走的,誰知他們把她帶到了這太清觀之中。

  「誰說的?晚上還有春日宴。」

  「我也要參加?」

  一直愜意地躺著的鳳皇突然拉掉素巾,一臉正色,慎重道:「當然。小拙,回宮之前這段時間你必須跟著我。」

  從他的神色中隱隱可以看出,似乎有什麼潛在的危險,所以她不假思索地點了點頭。

  一時間,二人之間又陷入沉默。

  半晌。

  清鳴咬著嘴唇,眼神虛了虛,終是問了一聲:「你的手,痛不痛?」

  鳳皇也不答,只是拉起衣袖,露出一圈發青發紫的牙印,她倒抽一口氣,頓時手足無措起來,眼圈驀地又紅了。「你……我,我有藥。」

  鳳皇閉上眼,將頭埋到她腰間,汲取那綿綿的溫暖,由著她手忙腳亂。也不知上了什麼藥,傷口突然一陣熱辣辣的痛,聽得一聲驚叫,似乎換了一種藥,冰冰涼涼的。

  他的嘴角又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彎起了稚氣的弧度。  

  日已過午,春日的陽光不算強烈,加之突如其來的大風,帶來陣陣涼意。碧空之上,雲卷雲舒,似乎在預示著,山雨欲來風滿樓。
  
  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

  清鳴身著盛裝,依舊蒙著面紗,坐在鳳皇右手側,難掩興奮地觀察眼前原本只能在書中見到的一切,被米酒渲染過的雙眼越發明亮。

  整個祭場燃著火把,上首的皇帝,下面的官員,再到最後面的百姓,所有人的臉都是紅的,面目不清,倒是身上的配飾在火光中越發閃亮。而比配飾更閃亮的,唯有解東風清晰地評估了各人身上配飾之後的眼神。

  場中央是一群戴著鬼面的舞者在跳著春祭舞。

  火光照著金黃面具,反射著熠熠光芒。這一刻青面獠牙,煞是陰慘瘆人,下一刻又因為舞步的轉化而變得寶相莊嚴,再下一刻,變故陡生!

  只見舞群中銀光一閃,一道人影揉身而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到了鳳皇身邊,銀光抵在了他的喉間。

  變故來得太快,導致眾人醒過神的時候,場面竟讓一群舞者控制住了。

  除了主位的鳳皇與清鳴之外,幾大重臣也都遭挾持,座下百姓此起彼伏的驚呼伴著篝火蓽撥,頃刻之間,整個祭場成甕中之勢!

  「列位臣民稍安勿躁。」

  一道低沉的嗓音從大臣席上傳來,只見一人從席中緩緩步出,正是未被挾持的大臣,鎮國公。

  「這……莫非是本次春祭的特別節目?鎮國公真是調皮。」鳳皇哧地一笑,卻絲毫沒有緩解氣氛,反使場中之勢,猶如滿弓。

  鎮國公見鳳皇調侃神色,反唇譏道:「陛下怕也只能逞口舌之利了。」

  「鎮國公,你可知你此舉何罪?」

  一道沉穩端嚴的嗓音響起,鎮國公對著朱丞相一揖:「朱相為三朝元老,功臣之後,忠心為國,本帥素來敬服,但相爺可知你忠心所向的這位君上乃是——」倏然揮袖指向上位的鳳皇,字字鏗鏘道:「不仁不孝之徒!」
  
  他自稱「本帥」,乃是其釋兵權之前的軍銜,以正勤王之名。
  
  虎目環視周圍,鎮國公倏地扯開身上華服,露出一身素白喪服,滿座嘩然。

  「小拙快遮住眼睛!鎮國公,不是朕說你,這場下還有黃花閨女呢,雖說吾皇朝不是那閉塞之國,但你這說扒衣服就扒衣服,終究於風化有礙啊。」

  鳳皇優雅地端起一杯酒,怡然飲下,身後鬼面人似被他捉摸不定的態度迷惑,竟配合他的動作小心地移開了明器。

  只有清鳴捕捉到他一瞬間的凝眉,心裡翻了個白眼:不會喝酒裝什麼風度,嗆到活該!

  鎮國公冷笑不理,一襲白袍在一片紅光中格外顯眼,衣袂獵獵,陳述著鳳皇登基以來,假傳先皇遺旨,逼死太后,迫害安樂王,宗宗劣行,罄竹難書,最後,矛頭指向清鳴:「更有甚者,吾堂堂一國之君,竟欲立先皇遺妃為後,國體何在?」

  「先皇遺妃?」鳳皇輕笑。「敢問先皇哪一道旨意封玉瑤宮為妃了?」

  「縱然沒有封誥,但誰人不知,玉瑤宮乃是先皇寵妾!」

  出聲的是同樣未被挾持的兵部尚書,至此,鎮國公黨人三三兩兩嶄露頭角,佔據下首好幾處席位。

  熊熊火焰照過眾人面孔,所見皆是一片深以為然神色,鎮國公心中得意,望向上位,卻見鳳皇突然大笑開來,撐著桌子問身側的人:「小拙,你多大了?」

  清鳴頓了一下,隨即抬手解下面紗,盈盈答道:「回陛下,清鳴今年十四。」

  「十四……先皇是十四年前帶清鳴小姐回宮的,也就是說彼時清鳴小姐未滿週歲,寵妾之說,實乃滑天下之大稽。鎮國公,先帝屍骨未寒,豈容你如此譭謗?先帝后鶼鰈情深,生死相隨,又豈容你如此譭謗?依我看,不忠不仁的是你!」

  解東風一番慷慨陳詞,激起座下部分官員附和。

  鎮國公在一片爭吵聲之中,面上交雜著激狂與壓抑,越發猙獰,叱道:「眾臣僚慎言,莫忘了頸上的利器。我大軍已包圍皇城——」
  
  「且慢。」鳳皇突然打斷了他。「朕很好奇,你篡位成功後是要自立為王還是另有打算?」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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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6:49 |顯示全部樓層
09.捌·清鳴於朝

  不知何時起,局面竟像是被鳳皇掌握了,儘管他依然處於被挾持的境地。就連他身側的一介女子,也絲毫不見驚慌,一派閒適,座下死忠的保皇一黨朱相與解東風等人也是安如泰山,而帝師——

  鎮國公終於發現不對之處。

  鳳氏皇朝傳至這一代,號稱文有朱相,武有皋蘭將軍,但朝堂之中最令人防不勝防的其實不是朱相,卻是身世成迷神鬼莫測的青年帝師。

  而此刻,帝師不知所蹤。

  鎮國公心中隱隱有不祥預感,想到十萬大軍,方定了定心,高聲道:「先皇早年有王子遺落民間,蒙天大幸,終讓本帥尋回,今日舉事,就是為正皇統!」

  「私生子?」

  清鳴驚呼出聲,這劇情神展開得她不得不站起來了,一個不慎,差點蹭到刀刃。她瞪向身後,那鬼面人身子一縮,竟將刀刃往外移了幾寸。清鳴這才滿意了,繼續問道:「私生子比陛下大還是小?出落得如何?生母可在?在何處找到的?可曾婚配?有何韻事?」

  鬼面人持刀的手一抖,竭力遏止自己扶額的衝動。

  清鳴的連聲追問成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顆稻草,場中緊張氣氛瞬間轉為滑稽,座下百姓無不雙眼晶亮,為親身蒞臨皇室秘辛發現現場而狼血沸騰。

  鎮國公額上一滴冷汗滑落,鳳皇深感抱歉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拙不懂事,愛卿海涵。家教不嚴,慚愧慚愧。」

  「你怎麼——」怎麼脫離刺客控制的?!

  來不及問完整句,只聽天邊一聲雕鳴,一隻白雕俯衝而下,恰恰停在鬼面人橫放的刀面上,親暱地磨蹭著清鳴。

  「皇城之圍已解,姑奶奶沒空陪你們玩,回了。」

  緊隨其後的八哥難得壓抑了自己過分清脆的嗓音,將皋蘭將軍冷淡不耐的語氣學了個八九成,連向來老成持穩的朱相,明知是八哥學舌,還是微微動容。

  「哈哈,倒讓你們搶先了一步。」

  雖然群眾對這一刻三變接踵而來雨後春筍般不斷湧現的神展開已然麻木,卻還是被踏月而來的帝師狠狠驚艷了一把。

  公冶白手持一卷宣紙緩步趨前,躬身上呈:「此乃圍城眾上將的伏罪狀。至於刺客,已盡數伏誅,外圍影衛亦已撤退。」

  他微微一笑,如明月流光:「微臣,幸不辱命。」

  相較之下,鎮國公面白如紙,虎目長闔,頹色盡顯。他早知朱氏一門那關過不了,百般圖謀,本就不為篡位,只想傾力一搏同歸於盡,卻千算萬算算不到一手安排的刺客竟會換成了傳說中的影衛。

  兵敗如山倒,不外如是。
  
  一場變亂,來時洶洶,去時懨懨,如湯潑瑞雪,風捲殘雲。
  
  干戈止,宴席重開。

  亂黨求饒之聲,聲猶在耳,鼓樂絲竹之聲也難免阻澀。

  唯一不受外物影響的大概只有那只時刻保持歡脫的八哥了,它還在不斷重複著皋蘭將軍的那幾句話,爾雅聽得煩了就抽它一下。

  氣氛有些尷尬。

  最高領導人鳳皇整了整龍袍,發話了:「春祭豈可無舞?」

  座下群臣面面相覷,原定的舞者是刺客,已然伏誅,後來表演的舞者是影衛,早在亂黨被押下時急流勇退了,陛下……該不會想叫他們這幫老臣綵衣娛親吧?

  此時,一直默然不語的清鳴突然抬起頭,露出一抹笑容,旁人看著賞心悅目卻足以令隱在暗處的一號二號心中警鈴大作的笑容。

  「方纔的舞者跳得就很好呀,本以為影衛鎮日事務繁忙,竟不知也能瞞著主子編排舞蹈,真真是不知瞞了多久練了多久才有這樣的功夫,不表演完整了豈不可惜?」

  字字句句含酸帶刺,一號二號頻頻中箭。

  百姓們先前不知那是影衛,也沒有認真看舞,此刻恨不得再睹一遍這些傳說的風采,聽到清鳴這麼說,自是一陣歡呼雀躍。

  才經歷過一場動亂還能如此活潑,皇朝民風之樂觀豁達,可見一斑。
  
  一號:怎麼辦?清鳴小姐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二號:也怪不得她會生氣,全部事只瞞著她一人,若不是方纔我身上特製五色香糕的味道被她聞到,她還在驚恐之中。

  十一:都怪你們!

  眾影衛歎氣:就算清鳴小姐不遷怒,依陛下的人品,也是不會放過我們的。

  ……

  影主:你們去吧。

  眾影衛斜眼:那麼影主呢?

  影主:嘖,還有好多文件沒批……誒,你們忙,我先走了哈。

  眾影衛扶額:這貨不是影主這貨不是影主……
  
  廣場中央,笙歌起,舞翩飛,有誰能看到鬼面之下舞男的辛酸,唉。旋轉,對上圍觀群眾如狼似虎如饑似渴的眼神,屈辱地轉開,再對上群臣興味的眼神,尷尬地轉開,最後面向高位之上,全身一震愴然轉開——那兩人忙著秋後算賬,根本沒在看!

  「拐我出宮,先是設了個『皇后』的套,接著又是一出『謀反』的戲碼……連爾雅八哥都知道的事,憑什麼就瞞著我?」瞞,還不是最過分的,只要演出不算上她她才懶得管這些,最過分的是明明她的戲份很重,居然還瞞著她!

  鳳皇眨眨眼,一本正經糾正道:「爾雅八哥這倆貨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我怎麼可能讓它們知道?大概是它們碰巧遇上了公冶白與朱皋蘭他們。」

  喂喂!臨時優伶也有臨時優伶的尊嚴好不好!

  爾雅八哥嗷嗷亂叫抗議著,清鳴更是氣得臉都紅了:「你的意思是我跟它們一樣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所以你才不讓我知道?!」

  喂喂!怎麼清鳴你也這麼說我們……

  爾雅八哥被清鳴回眸一瞪,身子一縮,耷拉著腦袋蹲到桌角扮憂鬱去了。

  「好啦好啦。」鳳皇摸了摸清鳴的腦袋,一副少年老成模樣笑道:「若是告訴你這些事,你還會出來麼?」

  清鳴擠出一抹假笑,不假思索地回答:「在那之前我會先申請去殉葬。」

  鳳皇露出「看吧,就是知道會這樣」的神情,清鳴氣噎!隨手抓了一杯米酒灌入喉中,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擱,眼神狠厲道:「封後一事也是連環計中的一環,為了與鎮國公撕破臉而設的戲碼對吧?不作數的對吧?」

  雖然是問句,但那神情分明在說:你敢說不對我咬不死你。

  鳳皇眼神閃了閃,正色道:「這是自然。」
  
  這是自然?

  那眼前口口聲聲喊她皇后的老頭子是怎麼回事啊喂!
  
  讓我們將時間倒回春祭舞結束之時,太清觀的得道高人,聞名宇內百歲高壽行動不便的玄青真人被抬著出場。他老人家眼神似乎不大好,跟鳳皇私交又似乎很要好,於是一出場鳳皇便拉著她迎向他,還飽含感情地握住他的雙手。

  至此,一切還是皆大歡喜的。

  那老人雙目茫茫,口中卻道:「陛下身上有殺氣。」隨即緩了神色道:「卻比十年前輕了許多。」清鳴心中還在暗笑:還輕了呢,你不知他剛剛才下令團滅了亂黨麼?

  至此,一切還是相安無事的。

  壞就壞在這位傳說中的真人突然將頭轉向了清鳴,似乎被她腰上鳳佩的反光晃了眼,他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醍醐灌頂的笑容:「原來是皇后的功勞。」

  至此,一切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發展,一發不可收拾。

  不只是她,連座下眾人都愣住了,百姓席中更有人向史官借了紙筆開始瘋狂記錄,這一夜之間,劇情的展開速度已非人類大腦所能消化的了。

  「這位真人朋友,我想你誤會了……」

  清鳴回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解釋,卻被那真人一臉慈悲地打斷了:「皇后賢德謙讓,實乃聖上之福,萬民之福,皇朝之福。」

  一口一個皇后,一句一個福,就這樣砸過來,清鳴百口莫辯,暗暗掐了身旁鳳皇一把,低聲道:「你快跟他說清楚!」

  「說清楚什麼?」

  鳳皇臉上掛著笑,與真人應酬著。

  「說清楚我們沒關係!我不是皇后不是皇后啊,你也說那不作數的不是嗎?」察覺到周圍越發熱烈的視線,她面上波瀾不驚,卻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哦,解釋?好啊。」

  他滿口應著,對玄青真人正色道:「真人誤會了,朕登基不久,並未立後。」

  真人聞言卻哈哈笑了:「陛下還是這麼愛捉弄老道!賢帝后是命定姻緣,必能琴瑟和諧,共效鸞鳳,實乃皇朝之福,百姓之福,蒼生之福……」

  言未畢,聲漸微,只見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嘴角仍是祥和的笑容。

  清鳴滿臉亂抽:「他坐化了?」

  鳳皇揉了揉她抽搐的臉頰,不緊不慢道:「佛教才說坐化,真人只是睡著了。」而後面向眾人道:「天也不早了,散了吧。」

  是啊,趕緊的,散了吧散了吧,你們什麼也沒看到,什麼也沒聽到,一覺醒來,鳳氏皇朝的天,還是沒有皇后的天!
  
  「恭送陛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恭送皇后,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熱情洋溢難以自持的圍觀群眾,一聲疊一聲興奮的恭送口號,將意圖自欺欺人的清鳴推落井底。

  「陛下,下個月初七乃黃道吉日,大婚事宜……」

  撲通!一塊巨石砸下,將井口蓋了那叫一個嚴嚴實實。

  至此,清鳴翻身之前途無亮,路途渺茫,不可言表。然,她深知為後有三害,一來皇后不好當,二來皇后不自由,三來便是為後最大的害處——皇后是皇帝他老婆。所以,就算是為了她悠閒清淨的生活,她也要抗爭到底。

  思及此,清鳴突然感到下腹一陣劇痛,豆大的汗珠滾落,她下意識抓住身旁的鳳皇,視線逐漸模糊,隱約間見到自始至終帶著愉悅笑容的鳳皇一下子刷白了臉,驚慌失措地抱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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