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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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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風不解語 -【一代閒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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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7:06 |只看該作者
10.玖·我的皇后

  清鳴在人生的第十四年,終於由於不可抗力的原因將自己逼入了窘境。

  在太醫鑒定了她的初潮來臨之後,她正式完成了從傾國傾城紅顏禍水先皇遺妃到當今皇帝的青梅竹馬童養媳的完美轉型。

  當時鳳皇因為「女子葵水是穢物」被一幫老臣堅定地攔在了廂房之外,而此刻風水輪流轉,這幫老臣望著御書房門口「東主有事,閉門謝客」的墨寶,一籌莫展。

  「相爺,這可如何是好?」

  刑部尚書唐青問著,常年緊鎖的眉頭越發侷促了。朱相神色莫測,淡淡瞥了他一眼,只說了兩個字:「回吧。」

  「這,可鎮國公的量刑一事——」

  朱相擺了擺手向外走去,唐青急了,待要叫住他,卻被解東風攔下:「唐大人,依我說,您還是依陛下的旨意辦吧。」

  鎮國公謀反,他無親無故膝下只有一女,論罪當誅,鳳皇卻只是將其沒入赭衣宮為官婢。更有甚者,禁軍在搜查的時候在其宅內發現一名不滿兩歲的男童,極有可能與鎮國公所說的先皇流落在民間的王子有關,鳳皇非但不徹查此事,反而將男童送到玉瑤宮交給未來皇后撫養。

  刑部尚書對此反彈相當之大,他認為陛下此舉,後患無窮。

  「這,這太兒戲了,陛下究竟知不知道其中利害關係!」

  解東風倒是不懷疑鳳皇知不知道利害關係,也對其他大臣認為的「陛下畢竟年幼,尚懷婦人之仁」嗤之以鼻,於是越發好奇究竟是何緣故,所以才跟了來,誰知碰了一鼻子灰,真不如回府數銀子。

  「咳,突然想起明兒巡江南的事還未備好,我也得回了。唐大人這是……繼續等?」

  唐青看他一雙精目亂轉,哪裡不知道他事不關己漫不經心,又望了望緊閉的書房門,自覺一腔忠心付流水,遂忿忿拂袖而去。

  解東風也不在意,彈了彈衣袍就往外走,突地足下一頓,卻轉往赭衣宮的方向去了。
  
  終於清靜了。

  隱在暗處的十一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他多怕這些人吵吵吵,吵到房內那位正忙著翻書查資料的祖宗,到時候不止這些人,他這樣不相干的花花草草也好過不到哪裡去。

  鳳皇登基一月有餘,除了上朝之外,多數時間是呆在御書房的。一來潔癖嚴重住不慣乾坤殿,二來他在玉瑤宮的書房已經被改成香室了,清鳴前些時看書迷上了傳統香道,他前腳剛走她後腳就歡快地把他的東西都清了騰出房間來引香入室。

  除了潔癖之外,他還有個特點就是從一而終,習慣了某件事物就不會、不想也懶得改變。所以御書房現在的擺設佈置完全是照搬當初玉瑤宮的書房,窗口的竹製風鈴,屏風上的圖案,乃至書桌與大門與書櫃之間的距離,都要分毫不差。

  ——其實這不是從一而終是強迫症偏執狂吧?
  
  「她怎麼樣了?」

  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從房內傳來,而貼身影衛的職責就是在最短時間內反應過來這是在問什麼:「回陛下,清鳴小姐先前是因為喝多了酒才會痛得那麼厲害,現在好多了,影主已經派了零過去看護她。」

  「男的女的?」

  「回陛下,女的。」

  鳳皇不再作聲了,眉頭深鎖,一張臉鼓成了包子狀,一目十行地翻閱著手中的書。他右手邊放了一摞書,很快翻完一本,扔掉,再抽出一本。

  十一從未見過陛下如此認真,認真到有些傻氣的樣子,震驚之餘不由好奇他究竟在看什麼書,眼角一瞄地上散亂的書,頓時如遭雷擊滿臉亂抽——《歡頭宴》、《巧生春》、《玉門關》、《治水記》,當世最負盛名的艷情大家豐言化名西城風流子寫的閨房秘術系列套書!
  
  這,御書房裡明目張膽收藏這些書真的好嗎?

  不對,應該是陛下您為了看這些書把朝中老臣拒之門外真的好嗎?

  也不對,最重要的是陛下您看這些書的時候表情那麼嚴肅凝重又純真稚氣真的好嗎?!
  
  十一戰戰兢兢,驚疑不定地瞄了一眼陛下手中的書,隨即拍拍胸口,鬆了一口氣。還好,黃帝內經,是醫書。

  「那孩子多大?」

  鳳皇再一次毫無徵兆地開口,翻頁的速度慢了下來,眼神仍在專注在書上。

  半天反應過來是在問鎮國公府裡搜出的男童,他連忙答:「回陛下,零鑒定過了,不滿兩週歲。」

  鳳皇又不作聲了,這次十一終於忍不住問:「陛下為何將其置於玉瑤宮?」

  「不放玉瑤宮難不成要朕親自撫養?」鳳皇似乎看到了什麼,大惑得解,眉心舒展,難得不嫌他多嘴,還頗有回答的興致。

  「屬下並非這個意思,屬下是指陛下明知那是謀逆者後人,正如唐大人所言,後患無窮,為何還留著他?」

  「謀反這麼經典的大事件,不留點後患豈非一大遺憾?」

  十一聞言頓時傻眼,隨即又恍悟。果然是陛下會說的話,他怎麼會忘了陛下的準則中有一條是「歡迎報復」呢……

  十一正天馬行空地想著,突然被鳳皇叫醒。

  只見他放下書本,單手托腮,一臉好奇問道:「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丈夫二八腎氣盛,天癸至,精氣溢瀉。你早過了二八年華了,所以你早就精氣溢瀉了?」

  話音剛落,十一驀地青紅了臉,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他面前消失,窗口忽然辟里啪啦一陣騷動的風鈴聲洩露了他落荒而逃的方向。

  而鳳皇的書桌上,攤著《黃帝內經》素問第一篇上古天真論第四章。

  他撇撇嘴,合上書本,跨出房門,對迎上來的太監說了句:「去玉瑤宮。」
  
  此時的玉瑤宮中,臥床的清鳴正在接待著一個不速之客。

  「哎,清鳴原來你就是你主子,你主子就是你呀,你那天怎麼不告訴我呢,我們不是朋友嗎?」

  ——我們什麼時候是朋友了?

  清鳴自然沒有這樣回答,因為她懷裡的小東西正鍥而不捨地要吃她手裡的書,她忙著制止,哪裡有空管那坐在窗上的訪客。

  「寶寶你乖,這個是不能吃的,你喜歡的話我念給你聽,嗯?」

  小東西圓滾滾的眼睛瞅瞅清鳴,又瞅瞅書,咕嚕咕嚕吐著口水又向書撲去:「叔!叔叔叔叔叔叔叔……」

  清鳴扔了書,專心抱住小東西,哄道:「書書沒了,沒有書書喲。」

  小東西抓著她的臉把她掰到扔書的那個方向,噴著口水嘟噥:「叔叔,叔叔叔……」小短腿一下一下踩著她的肚子,彷彿在抗議她騙小孩。

  噗——

  明月在窗台上看了好一會兒,覺得有趣極了。

  清鳴連忙把小東西的臉捧向他的方向:「寶寶,那才是叔叔,你要吃他不?」

  明月神情一滯,隨即大笑出聲,而小東西望了他一會兒,突然張開手流著口水喊道:「爹——爹爹!」

  清鳴哭笑不得:「寶寶!」

  明月倒是不以為意,對小東西溫柔笑笑,又轉問清鳴:「這就是鎮國公府中發現的男童?」

  她點頭,對這個話題並不感興趣,反問道:「尋歡閣雲老闆失蹤一年多,跟你有關係嗎?你們究竟是情人還是仇人?」

  明月一愣,隨即想起這位未來皇后似乎特別關注各種軼聞,低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道:「我一直在找她……」

  清鳴兀自下了結論:「所以傳聞的真相是她始亂終棄了你。」

  這回輪到明月哭笑不得,待要說些什麼,卻察到外間動靜。「嘖,藥效這麼快就過了,聖手賣假藥?」

  須臾間,消失在窗口。

  小東西疑惑地眨了眨眼,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爹爹藏藏,寶寶找找……」

  清鳴刮了刮他的鼻子:「這會兒這麼乖啦?一號二號抱你你就哭,零哄你你還咬人,非要跟著我,我還道你是喜歡我,誰知還是來鬧我的。」

  她跟小東西玩鬧著,神思卻漸漸轉到另一件事上。

  原本以為上次玉瑤宮被入侵之後,影衛那邊會有應對,誰知這次還是如此。是聖手的藥真如此厲害,皇宮守衛真如此不堪,或者還是,他的行為根本是被默許的?除了五毒公子這個身份之外,他到底是什麼人?
  
  「啊!」

  清鳴瞪眼,小東西又在她臉上舔了一口,然後看著她滿臉口水,笑得眉眼都擠到一處去,吧唧著嘴巴叫了一聲:「姆~媽!」

  姆媽?她瞇起眼威脅道:「寶寶,我給你一個機會再叫一次,叫姐姐!」

  小東西還以為她在跟他玩,笑得更開心了,手舞足蹈地又叫了一聲:「姆~媽媽!」

  她瞬間拉長了臉,哀怨地說:「果然包子臉的小屁孩沒一個好相處的。」

  「你說什麼?」

  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抬頭,果然看見另一個包子臉小屁孩。小東西晃著腦袋,也看到了,繼對明月示好之後再次伸出他那兩隻小肉臂:「哥哥咯咯哥哥……」

  包子臉見包子臉會特別有親切感?

  ……也不盡然。

  大包子臉看都不看一眼就把小包子臉從清鳴身上拎起往後扔,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接住,識相地抱著孩子退了出去。

  大包子臉——鳳皇擰了一把毛巾,坐到床邊遞給她:「把臉擦乾淨。」

  語氣相當嫌棄,她忍不住翻了個很不雅的白眼。還不是他遺傳了他爹喜歡把小孩子往她這兒丟,不然她至於這麼狼狽麼?

  等她終於把臉上的口水全部擦乾淨時,他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然後伸手捏住那頗有些肉的臉頰左右晃動:「包子臉的小孩說誰?你說你自己這是包子臉呢還是包子臉呢還是包子臉呢?」

  她拍開他的手,抬頭挺胸使勁瞪他:「我這是鵝蛋臉!鵝蛋臉!」

  這個奸險小人,從小因為自己是包子臉就誤導她讓她以為她也是包子臉,幸好這次來了個零,教了她好多東西。

  想到這,她記起自己現在的狀態,突然覺得扭捏起來:「我現在身子不是很方便……你這樣來看我可以嗎?」
  
  鳳皇其實也有些彆扭,不然照他的性子,當時那幫老臣哪有那能耐成功將他攔在門外。雖然他博覽「群書」,不過那些書中都是側重成人之後的閨房教育,哪有那功夫展示男人女人是如何長成的,再說也沒讀者想要看這些。所以,祭天那次,是他第一次直面他與她之間的不同。

  好吧,他承認他是不爽她身上居然他不知道的東西。

  看過醫書之後,大致明白了就覺得也就那麼一回事,跟長牙齒長頭髮一樣必經的身體成長階段罷了,那幫老傢伙還非攔著他,還說什麼污穢什麼不祥,搞得多神秘,害他以為小拙怎麼了,連夜把在皇城西郊煉藥的零召了回來。

  零的醫術不下宮廷首席御醫方倫,一直作為影衛中的秘密武器存在。
  
  「為什麼不可以?那幫老傢伙故弄玄虛,你也傻了嗎?」

  鳳皇看著清鳴,見她一直低著頭,總覺得哪裡變了,心裡莫名生出一股煩躁。「就不該讓你見那麼多人,容易胡思亂想。」

  清鳴迅速地抬頭:「那你還要封我為後?」

  鳳皇噎住,半天不語,最後望著她倔強的臉,眼神有些虛弱:「小拙,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做我的皇后?」

  她突然有些不忍心,卻逼自己直視他:「是。」

  他垂下眼,低語:「原來小拙這麼討厭我啊……那麼,不做就不做吧。」抬起頭,笑得有些勉強:「我再想別的辦法好了。」

  清鳴第一次見到他對她示弱順從,不知為何,她心裡非但沒有達成目的的喜悅,反而一下子慌了起來:「你,你怎麼了?我不是討厭你,真的,你不要誤會……」

  他不信地看著她,一臉受傷。

  她更慌了,抓著他的手,急道:「我怎麼會討厭你呢?雖然你生性變態人品低下心思陰險為人狡詐,但我真的沒有討厭你!」

  鳳皇的眼角微微抽搐。姑娘,你確定你這是安慰不是人身攻擊?

  接收到他控訴的目光,清鳴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臉:「對、對不起……我不大會說謊話,不小心就把心裡想的都說出來了……」

  鳳皇的唇角也開始抽搐。姑娘,你確定你這是道歉不是多補幾刀?

  為了阻止她說出更多「心裡想的」,他調整了下表情,憂鬱地開口了:「其實,你不想做皇后,我又何嘗想當皇帝呢。」

  清鳴聞言倒抽一口涼氣,完了,這是要抒情了。

  因為性格原因,她總覺得聽完人家的心事就好像要對這些心事負責,輕鬆不得了。悲劇的是現在,鳳皇絲毫空隙都不給她留下,一發不可收拾地說下去了。
  
  「從出生起命運既定,根本不容我想不想,要不要。這天下與我何干?憑什麼要我做牛做馬擔負興衰?因為血統嗎?哼,那個縱慾過度精盡人亡的死老頭的血統,我不稀罕。因為我是他的兒子,所以我必須從小活在密室裡,因為我活了下來,所以我生母必須死。」

  窗戶啪地一聲被風打上了,清鳴的心也像被什麼重重地敲了一下,悶悶的痛。

  鳳皇恍如未聞,還在絮絮說著。

  「你知道嗎?我甚至都不認識她,被稱作我的母妃的人。可是我手中的情報告訴我,她懷我的時候就已中毒,為了保存我,她用近乎自殘的方式強制解毒,然後硬撐三年,受盡折磨,只為見從未謀面的兒子一面。」

  他似乎笑了一下,接著道:「可笑的是,她終於在臨死之前見到了她的兒子,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她不知道,密室三年的生活讓她的兒子學會不碰觸任何不明事物,即使她看著他的眼神那麼單純那麼慈愛,他只會告訴自己,越是看似美好越是致命——」

  「別說了……鳳皇,別說了……」

  清鳴看著鳳皇,淚如雨下,她從床上撐起身子抱住他,泣不成聲卻用力地說:「我不離開了,鳳皇,我做你的皇后,我陪你!」
  
  一句無心的誓言脫口而出,非關情愛,只為義氣。
  
  那一天,十二歲的鳳皇站在玉瑤宮前庭那棵桂花樹下,笑融了三月的春寒料峭。依稀想起三歲時的自己,見到那個五歲的女孩,她看著他,眼神單純善良,像極了他剛剛死去的母親。
  
  那一天,十四歲的清鳴在房裡抱頭想了一整天也想不起自己是怎麼把自己賣了的。想到未來可以預見的過分精彩的人生,想到要跟自己一直視為弟弟的人結為夫妻,想到將來有一天她可能會遇到令她怦然心動的白衣良人,不由悲從中來,淚如血崩。
  
  元祚元年四月初七,帝后大婚,龍鳳雙佩各歸其主,大赦天下。

  ——《本紀?元祚帝》

  元祚元年四月初七,帝后大婚。新房內天雷勾動地火,叫聲不斷,春滿皇城。陛下少年心性不知節制,徹夜奮戰,次日無甚精神,只好罷朝一日。

  ——《逍遙茶社》

  元祚元年四月初七,清鳴小姐出嫁。

  為什麼我毫不意外他們會在新房裡打起來呢?

  聽說是清鳴小姐發現了陛下騙她做皇后的那番話完全抄襲三月新出的話本小說《不愛江山愛美人》裡男角兒的獨白。

  他們好像還達成了什麼協議,不過為什麼我總覺得清鳴小姐又被陛下騙了呢?

  什麼?我怎麼會知道得這麼清楚?你才聽牆角!你全家都聽牆角!老子這是內功深厚耳力好迫不得已聽到的好不好!干!不寫了。

  ——《影衛日記》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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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7:21 |只看該作者
11.壹·不速之客

  元祚元年,上諭重開文武科舉,一時之間,天下之士齊聚京都,競為天子門生。

  元祚二年,御史解東風巡江南六省八府歸京。是年,上諭:皇朝農牧免稅三年。

  元祚三年,天下太平。上憐皋蘭將軍為國犧牲年高未嫁,遂打包了一打青年才俊送往邊疆前線。將軍大怒,險些率軍反攻京都。而青年才俊者,十二人去,十人歸,余二人者……你們懂的。
  
  光陰荏苒,晃晃悠悠又到了元祚四年。玉瑤宮前的桂花開了落,落了開,已是釀了三茬的桂花酒了。而玉瑤宮,也從歷代的寵妃居所變成了帝后合寢的寢宮。
  
  五更鼓響,皇城在氤氳晨霧中慢慢醒轉。

  各色冠蓋從京都高等住宅區——上陽坊與崇儒巷湧出,兵荒馬亂地穿街過市。

  初到京城的外省人也許會被嚇到,但是久居京城的百姓就寵辱不驚多了:「是官老爺們去我們陛下那兒點卯去啦。」

  皇朝百姓,尤其是京城百姓出了名的自來熟,打蛇隨棍上,自從元祚元年的春祭之後,不管當時到場的沒到場的都跟自己同皇帝吃過飯嘮過家常一般,提起帝后都是一臉自豪又故作謙遜的。「我們陛下啊……」「我們娘娘啊……」「他們那兩口子啊……」

  車馬過了街市到了東和門,全體官員下車下轎,通過禁軍的安檢之後又是一陣緊趕慢趕。彈冠的彈冠,整履的整履。直到鳳儀門才肅靜下來,斂容候駕。

  「解大人,您今日可有事啟奏?」

  「無。嚴翰林何事?」

  「咳,出來得匆忙,將笏板遺下了。解兄既無事啟奏,可否解笏板與小弟?」

  解東風悄悄將笏板往前一伸:「嚴兄確定要借?」

  只見玉製的笏板上刻滿了大大小小的元寶……嚴翰林頓時一抽,默默扭頭,原來這就是戶部尚書府徹夜燈火通明隔日早朝還能眼神清明精神抖擻的秘密。

  「見笑了見笑了。」

  嘴裡說著抱歉的言語,語氣神情卻不見半分羞愧。

  朝野間流傳一句話,有錢能使鬼推磨,而有錢能使解東風變成磨。
  
  玉瑤宮外,吉公公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身後抬著坐攆與捧著龍袍的侍衛宮人也面有焦色。吉公公看著身旁「擅入者死」的石碑,無奈,只好扯著尖利的嗓子對著空氣喊:「影衛大人,早朝時間快到了,可否勞駕向皇后娘娘通報一聲?」

  幾年的接駕經驗讓他知道,凡遇事找皇后娘娘總是對的。娘娘雖然不管事,卻總管得了任性的陛下。

  「影衛大人?」

  半天沒有回應,影衛好大牌的。
  
  一號:死太監,沒事的時候就到處編排緋聞,有事就影衛影衛地叫嚷,以為我不知道你吉公公是後宮八卦小組長麼?

  二號:……你也是影衛組八卦小組長,相煎何太急……

  一號:二號你說什麼?

  二號:沒。那太監好像吵到清鳴小姐了。
  
  只見前廳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扶著椅子,頭髮胡亂挽著,只披一件單衣……雖說她看不見,一號二號還是扭頭了,女大十八變,清鳴小姐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他們說拎就拎的小女孩了。

  「一號二號,去把陛下的衣袍取進來吧,還有,飯在廚房裡,不准不吃!」

  最後一句加重語氣,外加瞪眼。這兩個傢伙去年參加影衛集會,不知聽了什麼風言風語,回來居然說要減肥,太過分了,這讓以養胖他們為樂趣的清鳴情何以堪?

  一號二號被瞪得一縮,倒不是怕她,她不知道以前她圓臉圓眼瞪人就沒什麼威力了,現在出落得鵝蛋臉杏眼更是嬌俏可愛,他們怕的是屋裡那個一向嫌他們礙眼的小祖宗。陛下這幾年越發霸道了,喜怒無常,清鳴小姐說這是……對,是青春期叛逆。

  清鳴交代完畢,就轉身往內屋走,絆了椅腳又撞上門框,一路磕磕絆絆嘟嘟囔囔。

  女大十八變,唯一不變的是四肢不協調。一號二號相視一笑,頗有「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隨即回身份頭行事。

  客廳頓時空了下來,而正中那個大大的「忍」字尤為顯眼。

  自從大婚之後,鳳皇又搬了回來住,玉瑤宮內所有的青山墨竹畫都換了「忍」字箴言以及從東土傳來的制怒詩文。

  臥房內倒是沒有「忍」字,兩張大床中間懸了一幅字。上書二人大婚當日的約法三章:三不一照舊。

  不遷居,不管事,不合寢,爬牆之約照舊。
  
  清鳴站在鳳皇床前,看著床上優雅側臥的少年,忍不住掩嘴笑。他人道鳳皇這幾年喜怒無常,她卻覺得前些年他繃得太緊了,一點不像個孩子,先皇去了之後這些年他越發彆扭得可愛了。掩耳盜什麼鈴?你道我不知你睡覺是蜷成一團的,以為醒過來後把自己擺成一個優雅的姿勢就可以掩蓋麼?

  心裡這麼想,當然該演的戲還是要演的。

  「鳳皇,醒醒,要上朝了。」

  鳳皇翻了個身,臉露了出來。

  四年過去了,十二歲的包子臉少年長大了,變成了——十六歲的包子臉少年。噗哈哈哈!清鳴心裡笑到翻,臉上卻老道地保持著面癱狀。

  鳳皇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瞥了眼同樣面無表情的清鳴,心知她一定在暗笑,果然太互相瞭解不是什麼好事。就地套上中衣,然後站起來讓她幫著著朝服,盯著她頭頂的旋,突然發現自己已經比她高了,頓時心情大好,笑瞇瞇一把搭上她的肩:「小拙,幫我束髮。」
  
  皇朝男子,十六束髮,二十行冠禮。鳳皇因年少登基,跳過了好幾年,十二歲便草草束髮束冠了。今年他正好十六,正是束髮之齡,無祜無侍,這束髮的大任自然落到了自認「長姐如母」的清鳴身上。
  
  「一梳梳到尾,二梳白髮齊眉,三梳……」

  鳳皇額前青筋一跳:「小拙,你確定你分得清『男子束髮』與『女子出嫁』的區別?」

  清鳴乾笑兩聲,手中動作卻沒停:「咳,你不覺得太安靜了,有點尷尬麼,我就會這一首跟梳頭髮有關的詩耶。」

  尷尬?

  鳳皇不耐地撇嘴:「女人真煩。前幾天爾雅帶回來的東土詩冊你看了沒?」

  「啊?看了。」

  清鳴眼神虛了虛。聖手與九姑娘去年重出江湖,攜驚鴻劍客大鬧兵器大會,她前晚正忙著補習這一年來的緋聞軼事,還有好事者整理的九姑娘語錄看得她樂不思蜀,那什麼詩冊她翻了幾頁就扔到一邊了。

  鳳皇這幾年倒是比較少叫她翻牆了,改用文攻。發現她對詩詞沒轍,就越發變本加厲搜刮各朝各國詩詞來考她。

  「是嗎?那下朝後讓一號帶你到御書房,我要批奏折,你來背詩助興。」

  鳳皇笑得無比溫和可愛。

  清鳴面不改色道:「好啊。」眼珠一轉,開始盤算從現在到下朝,找一號二號做小抄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將一支盤龍玉簪插入金冠之中固定住,大功告成!

  清鳴退後兩步,看著一身龍袍,貴氣天成的少年天子,無限感慨道:「我們家鳳皇也長大了啊……」心中母愛氾濫,一發不可收拾:「可以娶媳婦兒啦……」

  鳳皇倏地挑眉,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臉蛋:「小小拙,你入戲太深了,快醒醒。來,告訴你相公我,你是誰?」

  依依不捨地從「吾家有子初長成」的情境中出來,清鳴無限扼腕地回答:「我是你媳婦兒。」

  心中默默打了個叉,補了一句,暫時的。

  鳳皇笑眼彎彎:「把心裡補的那三個字說出來,嗯?」

  清鳴面不改色:「童養的。」

  「哼。」

  見他斜眼冷哼,清鳴連忙賠笑著從他手中救出自己的臉。別看他的臉圓圓肉肉的,其他地方可是骨節分明,出手六親不認,下爪從不留情,好痛的……

  「鳳皇,上朝時間到了,喜公公在外頭等了好久了。」喜公公還是吉公公還是奇公公?算了,差不多。

  她很乖巧地眨眼,拿出荒廢已久的小時候應付先帝的演技,鳳皇臉一沉,神情危險地探手。她嚇得一縮,連忙抬起雙手將臉捂得嚴嚴實實,卻不料他手勢下滑,在她胸口摸索了一番,皺眉道:「你出過房門了?」

  清鳴反應不過來,仍是捂著臉,直覺點頭:「嗯。」

  「下次記得穿好褻衣。」
  
  出了玉瑤宮,數著步子,一,二,三。

  「啊——湊牛忙!!!」

  一聲驚天地泣鬼神的尖叫響起,宮門被震落一層灰。

  瞇起眼,彈了彈衣袍,鳳皇彎出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無視驚嚇過度的宮人,上了坐攆,翹著腳,單手托腮出神。

  小拙長大了不少啊……

  小拙緊張時不僅會同手同腳還會口齒不清啊……

  小拙對一號二號一點防心都沒有還真令人操心啊……

  乾脆讓一號二號自插雙目好了?

  ……

  天極殿中時而清風徐徐,吹散夏日浮躁,時而狂風大作,獵獵飛沙走石,時而陰風陣陣,令人不寒而慄。

  早朝就這樣,在遲到的皇帝陛下神秘的笑容中度過,朝中群臣人人自危。

  而鳳皇歡快的笑容持續到御書房,見到六個不速之客後,轉為漫不經心。

  彼時,清鳴站在桂花樹下,望著宮牆發呆。

  「一號大哥,二號大哥呢?」

  「回清鳴小姐,在背詩集。」方便作弊,二號背書好厲害的。

  「哦。那麼你呢,好像很閒?」

  「……清鳴小姐你誤會了,屬下正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密切注意宮中情形,同時在心中暗暗演練御書房中如何與十一過招掩護小姐與二號作弊,很忙,非常忙,相當忙。」

  膠著在宮牆上的視線終於移開,幽幽投向他:「你真的不要教我翻牆的功夫咩?」

  一號斬釘截鐵道:「這不適合小姐!小姐覺得閒的話不如再養幾隻雞鴨?上次那一窩被陛下烤了之後地還空著……」比起教她武功,二號一定更願意用玄風掌清掃雞鴨糞便。

  看著她的眼神逐漸轉為哀怨,他額上一滴冷汗滑落,漲紅了臉改口:「小姐,其實你很有天分……」

  她雙眼一亮!

  「心法你只看了一遍就記下了,內功修煉得都不錯,馬步也扎得相當穩。但是……」一號最後還是忍不住嘴角扯了扯,接著說:「但是一練步法就摔跤……」

  她的眼神又一點一點黯了下去。

  「不過!小姐有興趣的話可以學二號的玄風掌,不用腳的。」

  她深感受辱,悲愴扭頭,卻見一號突然一個旋身攔在她前面,全面戒備,帶起一陣凜冽氣息,偏頭低聲道:「有人入侵。」

  清鳴的心一跳,雙眼緊盯上空,嘴裡不住詢問:「怎麼樣怎麼樣,來了沒有?」

  一號眼角抽搐:「小姐你反應正常點!」

  清鳴反省了下,也覺得自己太不莊重了,於是改摸下巴,凝眉注視上空,肅然垂詢:「敵軍何在?」

  一號一張臉抽搐得日月無光天地失色,終於放棄不切實際的期待,無力地回答:「敵軍目前只有一人,二號在與他過招。此人居然能過二號十招還留有餘力,看來非等閒之輩……」

  一號瞬間來了精神,摩拳擦掌:「二號你下來喝口茶,我來會會他!」

  空中沒有動靜,看來二號沒有搭理他的打算。一號急了,對上清鳴鼓勵他加入戰局的眼神,額上冷汗如雨,更堅定了絕對不能丟下永遠鬧不清狀況的小姐一個人,兩難之下,只好跟她一起緊張又興奮地盯著上空。

  只見空中兩團氣流亂竄,一方似乎處處留情,另一方卻步步緊逼。

  突地掌風大作,一團氣流被打散,當中一個人影直直墜落——彭!

  地上那人嘟囔了句什麼,抬頭恰恰迎上某個少女晶亮的雙眼,她嘴角噙著淡淡的微笑,一步一步走向他,他感覺一切喧囂瞬間離他遠去,時光似乎也因少女身上散發的沉靜氣質而緩了下來。短短的七步,他卻覺得彷彿過了一盞茶的功夫。

  ——當然後來他知道了那不是幻覺,該少女是真真切切用了一盞茶的時間走那七步。

  那個少女走到他面前一步蹲了下來,慎重問道:「刺客?」

  他直覺搖頭。

  繼續盤問:「觀光客?」

  繼續搖頭。

  少女若有所悟,大膽揣測:「你是不明真相的路人?」

  他終於反應過來,不由滿頭黑線,又聽得旁邊兩聲噴笑,一個前翻躍了起來指著二號鼻子炸毛道:「你怎麼可能認不出我!你你你——你故意公報私仇!」

  二號負手而立,一臉無辜:「我還道是刺客。」

  看著他們有來有往說得不亦樂乎,少女緩緩地站起來,拍了拍手,結案陳詞。

  「你們有jian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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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貳·鴻門之宴

  皇宮之中,哪裡最多花花草草鶯鶯燕燕?哪裡風景這處獨好?哪裡最適合相請不如偶遇一見鍾情天雷勾動地火?

  毫無疑問是御花園。

  作為常年高居後宮狗血jian情溫床榜首的不二之選,當三大太妃攜帶三名妙齡少女「不經意」地出現在鳳皇面前,並提議「順道」去御花園賞荷時,鳳皇自然聞絃歌而知雅意,著人在留芳亭設了個小型家宴,擺上各地進貢的新鮮瓜果,聊以消夏。

  常太妃的外甥女爛漫可愛,絲毫不怯場,席間妙語不斷,常太妃一面半真半假地呵斥她過於放肆,一面看著被逗笑的陛下暗自欣喜。

  溫太妃的外甥女端莊大方,知書達理,在常小姐嬌憨地抱怨春花易逝時,道出一句「芳菲歇去何須恨,夏木陰陰正可人」,引起了陛下的注意。

  「小姐也讀東土的詩?」

  「略有涉獵,萬萬不及陛下淵博超群。」見陛下饒有興趣地挑眉,溫小姐白玉般的臉微微地紅了,謹守閨秀本分的眼神也漸漸有了漣漪,低頭道:「皇朝誰人不知,陛下自幼過目不忘,三歲讀詩書,八歲通經略,十二歲……君臨天下。」

  這番話似乎說得龍心大悅,年輕的陛下朗笑出聲。

  「陛下笑起來真好看……戲裡都騙人,皇帝根本不是長鬍子瞪眼睛立眉毛的嘛!」

  常小姐天真無偽的話語再次逗得席間笑聲一陣。

  相較之下,高太妃的外甥女甚少言語,除了最初的行禮之外再沒說過什麼話,卻因為生得明艷動人而獲得最多的注視。

  看似無意,卻令三方達到奇妙的平衡。

  言笑晏晏,賓主盡歡。
  
  「皇后娘娘駕到。」

  遠遠的一聲傳喚,席間氣氛微妙地一滯。

  鳳皇溫和的臉色也變了變,望向鳳攆來的方向,自始至終波瀾不驚的眼中終於浮起笑意——終於來了。

  席間眾人正面面相覷間,突見陛下站了起來,連忙也跟著離席。

  鳳皇三步並作兩步迎向鳳攆,在鳳攆中那人左腳絆右腳跌出來之前一手扶住她的腰,一手拉住她手,將她帶了出來。

  清鳴將手上的食盒交給一旁開路的吉公公,微微一笑道:「有勞奇公公了。」

  吉公公一個踉蹌,嘴角抽搐地想,不知該不該說出他不是喜公公不是奇公公而是吉公公,罷了,還是不打擾陛下夫妻眉目傳情了。
  
  怎麼這麼晚?

  你家十一被我家二號當刺客揍了一頓,然後他們開始牽扯不清翻舊賬,□四溢。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在一旁看熱鬧……
  
  幾個眼神來回,鳳皇嘴角歪起一抹令人發毛的笑意,稍縱即逝。隱在暗處的鬥毆誤事影衛三人組不約而同脊背一涼毛骨悚然,再仔細看時,他臉上分明又是一派好丈夫的溫柔。
  
  這是清鳴繼春祭、大婚之後第三次出玉瑤宮。

  說起這個,清鳴就要咬牙,當初分明約法三章她不管事的,誰知她高估了鳳皇的人品,在簽字畫押之後才發現契約左下角一行小字寫著:以上條款,事急從權。

  四年來相安無事讓她掉以輕心,誰知這次一來就是個大陣仗。

  席間六人望著帝后相攜的畫面,各懷心事。年輕的皇后脂粉未施,卻難掩雍容之氣,身上隨意搭配的裙衫配飾看似簡陋,卻皆是獨一無二的貢品。先帝在時,她是三千佳麗的假想敵,誰都搶不過她,而今更是整座後宮形同虛設,她理所當然地擁有一切。而當初的三千佳麗死的死,散的散,剩下三人名為太妃,卻是被家族放棄了的棋子。

  ——唯一的機會,就是她們身邊還有比皇后年輕比皇后美麗的「外甥女」們。

  皇帝長大了,而後宮,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見過皇后娘娘。」

  三位少女屈膝行禮,三位太妃礙於鳳配之尊,雖為長輩,也要欠身致意。

  清鳴擠出一個微笑:「免禮。都是自家人……」

  自家人?常太妃心中一跳,這是默許了還是反話?卻聽皇后大人語速緩慢而又平穩地繼續道:「六位太妃都請坐吧。既是家宴,不必拘禮。」

  在場六人的臉都不同程度地扭曲了。

  「咳。」鳳皇輕咳一聲,將她拉到身旁坐下,再示意眾人就座,然後笑盈盈道:「皇后大人,我朝可只有三位太妃。」

  調侃之語不見半分指責,反大有縱容之意。

  三位太妃只能尷尬地笑笑,溫小姐低著頭,最多話的常小姐察覺陛下見到皇后後態度陡變,一雙眼偷偷在兩人間打量,卻也是不說話。

  「皇后娘娘的眼神似乎不怎麼好。」

  一直緘默的高小姐出人意表地出聲了,高太妃嚇了一跳,正待要責備她冒犯,卻聽得皇后驚訝的聲音響起:「你怎麼知道?」

  高小姐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說:「臥床看書,不好。」

  清鳴聞言,訕訕一笑,心虛地不敢看旁邊的人,一雙眼只能直瞪前方,正對高小姐,彷彿在怪她說出來,一直冷淡寡言的高小姐卻看著她,緩緩綻開了一抹清艷的笑容,羞煞了滿池荷花。

  久居深宮,從未見過如此絕色的清鳴不由看得呆了,怔怔出神……直到鼻子上突然出現的一隻手讓她不得不把視線從美麗的高小姐身上移開。只見鳳皇親暱地捏了捏她的鼻子,成功地噁心出她一身雞皮疙瘩後,又接著用肉麻當有趣的語調靠在她左耳邊說:「是誰指天咒地向朕保證不在夜裡看書的,嗯?」

  瞬間什麼美人什麼驚為天人的笑容都被她拋到腦後!

  她全副心思只能感到一股熱氣以耳朵為中心向四面八方蔓延,所到之處大片肌膚全面僵硬。最悲催的是,向來遲鈍的她此刻居然敏感地察覺到了從右側殺過來的不善視線……
  
  偉大的陛下,咱能不這樣麼……

  對著很可能慾求不滿的虎狼之年守寡太妃們放閃光是不厚道的……

  對著很可能少女懷春的未成年皇朝花骨朵們放閃光是不道德的……

  對著從小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我這樣放電更是不厚道又不道德的……
  
  似乎被清鳴含淚的目光感化了,鳳皇終於鬆開了她,視線轉回席間,神情又轉為溫和,溫雅笑著:「方纔忘了介紹,來,小拙,這位是常太妃的外甥女常小姐。」指著溫小姐。

  「這位是溫太妃的外甥女溫小姐。」指著高小姐。

  「這位是高太妃的外甥女高小姐。」指著常小姐。

  席間六人的臉不約而同地綠了。

  立在一旁的吉公公仰天淚流滿面,有同伴的感覺真好……

  影衛們則對此習以為常,不以為杵。陛下是每天身邊來來去去太多人,懶得記,清鳴小姐則是自小接觸的人不多,對小說傳奇緋聞軼事中的人名比現實的人名記憶還深些。

  不然你們以為影衛為什麼不用名字只有編號?
  
  「陛下真愛說笑。」

  常太妃很快恢復了臉色,笑著打圓場。表面上是船過水無痕,心中卻敲起了警鐘,她們是不是錯估了皇帝對那個來歷不明的皇后的感情?她可不認為久負天才之名的陛下會記不清三個人,這分明是在給她難看。

  清鳴聽完常太妃的重新介紹,腦子還有些混亂,皺了皺鼻子,橫了鳳皇一眼:「天生識人不清還來誤人子弟。」

  感受到腰間被狠狠掐了一下,又癢又痛的感覺讓她面部微微猙獰地瞪向他,只見他露出天真無辜的表情說:「方纔人家還誇朕過目不忘天縱英才呢。」

  「不要臉!」

  清鳴甜甜地一笑,看似親暱實則下了死力趁機報復地捏了捏鳳皇的臉,而後心滿意足接著道:「能說出這樣違心的奉承之語,不是瞎了狗眼便是情人眼中出西施。」

  此語一出,溫小姐難堪至極,一張臉青了又白,眼中隱隱蓄起了水汽。

  溫太妃見狀,不由酸溜溜道:「陛下之才,天下皆知,皇后怎可如此譭謗?知道的說是帝后情深不分彼此,不知道的還道皇后恃寵而驕目無君上不成體統呢。」

  含酸帶刺的一番話,清鳴只抓住了四個字:「這麼多年了宮裡怎麼還在流行說本宮恃寵而驕?究竟是何人傳出的謠言?」先皇后這麼說過她,鳳皇也時常這麼說她,這位常?高?還是溫太妃的也這麼說她。可每次都沒人為她說明一下究竟何人寵她,如何寵她,實在令她百思不得其解。

  溫太妃愕然,這位皇后好像不太能抓住重點?

  鳳皇用「家教不嚴,抱歉抱歉」的眼神看著溫太妃道:「朕的這個皇后呢,自小讓先皇寵壞了,龍鳳雙配啊帥印兵符啊傳國玉璽什麼的,皆是她的玩具。她可比朕更像父皇的孩子,偏偏朕也嫉妒不起來,因為朕也喜歡她。」

  所有人都愣住了,因為他突如其來的告白,也因為他臉上與年齡不符的深情。

  整個留芳亭一下子靜了下來,只有一國之君溫柔的聲音在靜謐的荷香中揚起:「也許朕真是天縱英才也說不定,不然還有誰能像朕這般,三歲第一次見面,便認定了皇后,所以看著父皇寵她,非但不嫉妒,還恨不能將朕有的也都給她。」

  清鳴漲紅了臉不可置信地瞪著他,他居然,居然還朝她羞澀一笑?!

  「將她留在身邊,不准任何人接近玉瑤宮,讓她眼中心裡都只能有朕一人。竭盡所能地寵她,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甚至盼她恃寵而驕,越嬌蠻越好,嬌蠻到除了朕,沒有旁的人敢覬覦……」
  
  「嗚嗚嗚嗚……陛下對娘娘好深情!姑媽,人家才不要當小三!」

  常小姐率先哭著跑了出去。

  「陛下與娘娘金玉良緣,小女……小女……」

  溫小姐緊隨其後,欲言又止,最後深深地一福,也告退了。

  清鳴這下不僅臉,連脖子都紅了,一雙小手顫巍巍地揪著鳳皇的衣袖,迎上他情深不悔的注視,頓時熱淚盈眶。

  兩人四目相對,繾綣纏綿,火光四射。霎時間,彷彿世間萬物都不存在了。

  不知何時,旁人退盡,宴席之中只剩帝后二人,侍奉的宮人也識相地下去了,剩一個還提著食盒的吉公公進退不得,只好退後幾步立在一旁。

  就在吉公公以為他們要深情對望到天荒地老時,皇后娘娘突然躍了起來一下子跨坐到陛下身上,左右開弓捏住他的臉,吼道:「你到底可以不要臉到什麼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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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8:01 |只看該作者
13.三·觀音坐蓮

  「是誰說不屑這些言情小說的?居然偷偷把裡面台詞記得這麼清楚,你說你這叫什麼!」

  皇后義正言辭,皇帝積極舉手:「這叫天賦異稟過目不忘!」

  「錯!這叫表裡不一兩面三刀!加上哄騙我做皇后那次,這已經是第二次了,照搬小說對白欺騙善良民眾,你說你這叫什麼!」

  皇帝這次學乖了:「這叫不要臉。」

  「錯!」

  鳳皇從吉公公手中接過食盒的手一頓:「又錯?」

  清鳴雙拳在空中揮舞著:「這叫剽竊!剽竊!堂堂一國之君,一點產權意識都沒有!最重要的是,憑什麼每次你剽竊都是報應在我身上!」

  她滿腹忿忿,辟里啪啦訴不完,突地感到肩上一沉,低頭才見一切事端的罪魁禍首自顧自將頭靠在她肩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雙手繞過她的腰將食盒放在桌上,開始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

  清鳴滿眼冒火,將他的頭從她肩上搬開。

  「吃!你還吃!」她瞧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邪火就往外冒,見他若無其事地繼續夾東西吃,未經思索,張口就截住他筷子上的南瓜餅,抗議地仰起下巴。
  
  一旁的吉公公看得目瞪口呆,以為潔癖嚴重的陛下會生氣,誰知他非但毫不在意御用筷子被「玷污」,甚至還試圖用筷子伸進皇后嘴裡搶食,而皇后則是漲紅了臉硬是把最後一塊南瓜餅嚥了下去,然後伸著舌頭對陛下挑釁。

  這這這,這真是傳說中皇朝有史以來最傳奇人氣最高的的賢帝后嗎?

  幼稚成這樣,隱士們預言的皇朝盛世真的會來臨嗎?

  正在幻滅之際,突然發現自己兩腋被人挾起,還沒來得及叫喚,就發現自己已經身在御書房外了,而挾持的力量也散去,只帶起兩陣風,嚇出他一身冷汗。
  
  暗處。

  一號:我們幫忙清場,你說陛下會不會對我們從輕發落?

  二號:可能性……微乎其微。

  一號:反正我不後悔,我想揍十一那小子很久了,每次對我們不是放閃光就是放冷箭的,哼,揍死活該。

  二號:嗯,這麼好的機會不用來公報私仇,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

  一號:……二號,我怎麼覺得你的笑容,越來越像陛下……

  二號望著亭中的陛下與清鳴小姐,笑而不語。
  
  在鳳皇的認知中,御膳房與御醫署一樣,是宮中最殺人不見血的地方,加之他不慣吃外食(玉瑤宮之外的都算外食),所以一直對其敬而遠之。方才宴席之上他也是滴水未沾,這會兒與清鳴爭爭搶搶也吃了些,好歹填了肚子,於是放下筷子。

  「小拙,你又在生什麼氣呢?」

  混蛋,還在裝無辜。「你自己不想納妃,就把一切都往我頭上推。這事絕對還沒完,到時我就是眾矢之的,你還問我生什麼氣?我倒想問你,反正遲早都是要納妃的,你到底是在抗拒什麼?」

  話到最後,怒火已漸漸散了,更多的是無奈。

  鳳皇猛地抬起頭:「誰說我遲早要納妃?」

  清鳴理所當然地說:「書上詩裡不都說皇帝要配三千佳麗的麼?」接收到他危險的視線,連忙改口,「就算你不要那麼多,總要有幾個開枝散葉的,別說你不稀罕這鳳氏血脈的傳承,那幫老臣不會由著你的。」

  鳳皇毫不在意地撇嘴:「我有小拙就夠了。」

  清鳴心裡咯登一下,臉色一瞬間有些難看。他似乎也注意到了,隨即神情一轉,接下去道:「我不喜歡女人。」

  她的注意力果然很快被轉移了:「什麼!你喜歡男人?」

  他居然認真地思索了下,道:「比起女人,男人的確比較不煩,不過也談不上喜歡。事實上,這宮裡並沒有值得喜歡的。」

  清鳴的嘴巴張了又合,無話可說,因為她自己也是這麼想的。

  宮裡的天空是被圈出來的一塊方方的形狀,不似書中所言廣袤無垠;宮裡的牆有很多很多,把皇宮分成一格一格,把人心也圍成一格一格,太容易迷路,跳不出去;宮裡的人長相性格各有不同,卻全是同一個面孔。

  這些,她都不喜歡。

  她喜歡爾雅,因為它能輕易地越過那些牆,它是她的眼睛、她的腳,帶著她看牆外的世界。

  她喜歡一號二號,不僅因為他們對她好,還因為他們不像宮裡的人。宮裡的人叫她皇后娘娘,而他們始終都叫她清鳴小姐。

  她喜歡鳳皇,因為……大概是因為相遇得太早。記得當時年紀小,你是變態我也要。
  
  夏風軟綿綿的,滿池塘亭亭玉立的荷花,鬱鬱清香在空氣中緩緩地鋪開,安謐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傷在蔓延。
  
  「你說……」

  終於,鳳皇打破了寧靜。

  見他凝眉沉吟,頗為嚴肅,以為他要繼續方纔的話題,清鳴有些緊張:「什麼?」

  鳳皇摸著下巴,探究地打量了一遍二人的坐姿道:「你說我們現在的姿勢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觀音坐蓮?」

  清鳴的下顎倏地抽緊。

  「誒?我差點忘了,小拙不喜歡看『軍防類』的書,喏,給你看,就是這樣的。」鳳皇從懷中抽出一本製作精良的畫冊,熟練地翻到第四頁,指給清鳴看,「你看,是不是很像?是不是?」

  看著畫冊上的香艷男女以及旁邊某人做的密密麻麻圈圈點點的看圖筆記,清鳴腦中一根名叫理智的弦終於斷了。

  「湊牛忙!!!」

  尖叫的同時,抬手就是一拳,兩人連人帶椅子摔到地上,隨即毫無懸念地,開打了。
  
  不遠處,一人一鳥杵在那兒,思量了一番,決定圍觀。

  爾雅蹭了蹭身邊的小孩:咱們家親親清鳴跟變態陛下在做什麼?

  小孩子有張包子臉,認真思索的樣子格外可愛,他想了想,回答:在野戰。
  
  上有烈日炎炎,下有芳草茵茵,是所謂光天化日之野戰。
  
  「寶寶,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嘶——」

  清鳴難掩驚喜地問著,冷不防一下推揉疼得她倒抽一口氣。

  桂花樹下的石桌上,擺著各色小點,白雕爾雅吃得不亦樂乎,而一旁的包子臉小孩繃著一張臉,正為她揉手上的傷口散瘀。聽見她的問話,悶悶地回答:「影主放我兩天假,爾雅想你了。」

  爾雅聽到自己名字,用翅膀蹭了幾下以示撒嬌,又馬上低下頭狼吞虎嚥。

  清鳴笑了:「就爾雅想我,寶寶不想我麼?」

  寶寶抬頭,見她臉上寫滿了「別害羞了我知道你想我你要是不想我我跟你沒完」,無奈地別過眼:「想。」

  寶寶三歲的時候就被送去影閣,鳳皇讓一百零一位各有絕技的影衛輪流教他看家本領,就連從幕後走到幕前多年的公冶白也恢復影衛十七的身份,去教他詩文經略。按規矩,寶寶每年只能回來兩次。而這次不是年中也不是年底,是他學成一項絕技之後的獎勵。

  清鳴看著他,眼神突然傷感了起來,他全身一僵,有一股強烈的不祥之感。

  果然——

  「寶寶剛來的時候多可愛啊……一天到晚口水吧嗒吧嗒的,見人就叫喚……去什麼影閣受什麼變態訓練,好好一個孩子給訓練成了冰山小老頭,太過分了!嗚嗚嗚,還我活潑可愛愛笑愛鬧的寶寶來!」

  ……每次回來都要有這麼一段獨白,他已經很習慣了。

  寶寶面無表情地把跌打藥收了起來,放下她的袖子,看著她:「你……節哀順變。」

  清鳴正想說些什麼,突然視線一轉,果然見到牆頭上停了一個人,而身旁的寶寶在見到那人之後,神情一亮。

  來者是玉瑤宮的常客了。

  常到已經無需迷藥就能來去自如,一號二號都默許他來串門了。

  這也證明了清鳴最初的猜測:除了五毒公子這個稱號之外,他還另有身份。不過她沒有濫用好奇心,她相信鳳皇。鳳皇允許這麼一個人出入玉瑤宮,就說明有十足的把握是無害的,如果她還想明哲保身就不該問太多。書上不是常說麼,知道太多的人,命通常都不長。

  明月這次,是來辭行的,雖然她很懷疑他有向她辭行的必要。

  他收到風聲,雲采采在西域出現,他要去尋,快則一年半載慢則三兩年才能回來,所以特來辭行。這幾年他一直在跑遍各地尋找傳說中那個失蹤的尋歡閣老闆娘,不是撲空了就是不歡而散,卻從未放棄過,也算是難得的癡心人了。雖然看起來吊兒郎當毫無章法的,一點都不像。

  「一路順風,希望你這次能帶雲老闆回來。」

  四年下來,不溫不火的,二人也算是朋友了。再說,他跟雲老闆這條八卦她可一直追著呢,來年他真的把人帶回來那她就也算是八卦的見證者了?

  「嗯嗯,小清鳴你也節哀順變哦。」

  清鳴一愣:「什麼?」
  
  明月眨了眨眼睛:「你還不知道嗎?今朝早朝,幾名大臣聯名上奏提議甄選秀女充實後宮,皇帝已經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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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肆·情生意動

  不孝有三,無後為大。

  這是古訓,平常人家如是,帝王之家更如是。

  立後四年,一無所出,有人懷疑皇后有隱疾,有人覺得皇帝忙於政事疏忽了造人大業,有人認為帝后和諧乃假相,年輕的皇帝根本早就對比自己老兩歲的皇后審美疲勞了。

  千奇百怪的揣測都有,獨獨沒有人懷疑帝后根本沒有合寢。

  聽說,這次的選秀不像以往按地區實行配額制,而是根據自願原則,由各地負責人經過初步挑選之後再送進宮。

  聽說,西臨國有意共襄盛舉,在這個節骨眼派流月公主出使皇朝,陛下對此事頗為重視,特地派了貼身影衛去西臨迎佳人。

  聽說,陛下已經三天沒有踏進玉瑤宮了。
  
  「你說小姐會不會有事?」

  「不知道。」

  「寶寶少爺在的時候還沒事,寶寶少爺回影閣之後,小姐就把自己關在香室,已經兩天了,連前院的菜都不照顧了。你說她會不會想不開?可她明明跟陛下是假成親不是嗎?唉,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小祖宗搞這麼多事出來。」

  二號看了憂心忡忡絮絮叨叨的一號一眼,感歎歲月無情,當初那個暴躁易怒的有志青年如今也老媽子附體了……

  「該不會,暈倒在裡面了吧?」

  一號二號不約而同想起一件舊事。

  清鳴最初迷上香道,擅長行醫製藥的零自告奮勇說也會制香要來幫忙,誰知不出三天,搞得整個玉瑤宮乃至整座皇城烏煙瘴氣昏昏沉沉,早朝之上,君臣睡成一片。最後,零招供,她擅長的,是制迷香以及各種毒香……

  雖說從那以後清鳴自力更生自學成才,沒出過大差錯,但前車之鑒……

  二人心中一凜,連忙大聲敲門:「清鳴小姐!小姐!你沒事吧?」

  沒動靜。

  對看一眼,果斷抬腳,破門而入!

  滿屋的煙霧繚繞,混雜的香氣令人大腦發懵,屋子正中央蒸籠裡咕嚕咕嚕的聲音響個不停,視線所及,並沒有他們要找的人。

  一號去開窗通風,二號則走到屋子南面牆邊青石砌的隔間處,打開小門——只見清鳴一手持書,一手支額,靠著臨池塘的小窗,竟是安逸地睡著了。

  隨後到來的一號與二號鬆了一口氣,相視而笑。

  不知過了多久,她終於悠悠醒轉,望了望四周,茫然地眨了眨眼,猛地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轉身看到兩尊門神又嚇了一跳,連忙扶住桌子不讓自己撲倒。

  「小姐是要這個嗎?」

  二號將一個瓷瓶遞給她,見她驚訝,於是接著道:「屬下見蒸籠中水沸了,等到旁邊那柱香燒完之後才取出來的。」

  清鳴臉上的驚訝變成了喜悅:「謝謝二號大哥。」

  「小姐這兩天關在香室就是制這瓶香?」

  見一號皺眉不贊同的神色,她解釋道:「這是我第一次嘗試炒、蒸、炙三種製法結合,以果酒、梨汁、玫瑰蜜為輔料慢火炒檀木粒,直到煙變成淡紫色去掉腥氣,再與牡丹香一同裝入瓷器中,蒸三次,每次在水沸之後兩刻鐘取出方可。」

  一番話說得一號頭大如斗,眉頭越皺越緊,她用拇指愛惜地撫著瓶身輕歎道:「這是要送人的。」

  「誰?」兩個聲音異口同聲問道。誰需要如此費心?

  清鳴偏頭,露出一抹沉靜的微笑:「不是要選妃嗎?這是要給鳳皇新媳婦兒的見面禮呀。」

  「為什麼?!」二人再次異口同聲,這次語氣中多了不可思議。

  「鳳皇脾氣不好,我要拜託人家多擔待些,自然要備禮的。可要讓鳳皇知道我拿他給我的那些首飾珍寶去送人估計會出人命,所以只能自己做啦。」

  一號二號無語望天。小姐啊小姐,難道你不知道要是讓陛下知道你親手做東西送給旁的人,那就不是出個把人命這麼簡單的事了……

  清鳴愛不釋手地摸著瓷瓶,帶著夢幻的表情腦補道:「要是鳳皇對新妃一見鍾情不可自拔就好了,那時候可以跟他商量看看,順勢把我打入冷宮,嘿嘿嘿嘿……」

  這個嘿嘿嘿嘿加省略號裡面包括了她學會輕功遇見白衣良人二人雙宿雙飛出牆去過神仙眷侶的生活乃至「靠在良人懷中偶爾憶起玉瑤宮的一切,感歎一句當年啊……」這樣的細節。

  一號二號嘴唇抖了抖,在風中石化。
  
  小姐,你又忘了陛下極端排外,對人一見鍾情的可能性幾乎是零。

  小姐,你又忘了你現在還是皇后娘娘,不是皇姐或者甚至皇太后什麼的。

  小姐,你是真不瞭解陛下呢,還是在自欺欺人?

  總而言之一句話:小姐,適當腦補怡情,過度意淫傷身的。
  
  相較玉瑤宮的平靜,鳳皇那邊這三天可熱鬧多了。

  先是十一要死要活不肯去西臨迎公主,說什麼陛下的每任貼身影衛被外派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的,陛下要逼良為娼,他寧死不屈。鳳皇好開明的,多給了他一個選擇:留在宮裡當太監。於是他果斷去西臨了。

  接下來是朝中那幫臣子集體發作,奏折堆成了山,其中許多都是是雞毛蒜皮的小事。

  「江、江尚書家丟了一張檀木桌,懷疑是鄰居嚴翰林家的廚娘來探親的侄女兒……」

  吉公公擦了擦臉上的汗,拿著奏折的手不斷發抖,這些奏折的內容好離譜,那幫大臣真是害死他了!陛下的笑容好陰森……

  「念,怎麼不念下去了?」

  「陛、陛下……」

  「陛下?怎麼朕不是什麼什麼縣令或者府尹咩?」

  鳳皇轉著硃筆,懶洋洋地抬眉,笑容可掬。吉公公卻連雙腿也不住地打起顫來,忽然遠遠的,聽到三更鼓響,連忙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道:「三更了,不如陛下歇會兒,老奴去為您傳宵夜?」

  察覺到上方的注視,吉公公全身又開始冒汗發虛,半晌聽到一聲「去吧」,才如臨大赦般地退了出去。

  鳳皇看著他離去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連續三天的前戲,再怎麼慢熱也該夠了,他是真的十分好奇,想看看除了聯名上奏、發動太妃、收買管事太監、用公事拖住他疏遠玉瑤宮之外,那些希望他納妃生子方便他們爭權奪勢的臣子們還會有什麼招。
  
  鳳皇盯著面前的女人,目不轉睛。

  這就是前戲了那麼久他們給他的驚喜?

  哈,倒是煞費苦心,連他珍藏的四大名著都偵查到了,只是他們心裡不能陽光點兒麼?一天到晚只會以己之下半身度他人之上半身。他可一直都是抱著學術研究的態度鑽研四大名著的,對書中女角兒才沒那麼關注呢,咳……

  眼前此女,十五歲上下,面容姣好,嬌媚之餘又帶有少女的清純,像極了《玉門關》中的女角兒;身著薄紗,曼妙身段若隱若現,與《巧生春》中的小寡婦不相上下;開口一聲嬌滴滴的「陛下」,分明是《歡頭宴》中那個男角兒的嫂子攝人心魂的嗓音;身上的異香又端的是《治水記》中那位大家閨秀動情時的體味再現……

  過分灼熱的視線令她芳心大動,滿心以為年輕的皇帝已經為她神魂顛倒,於是嚶嚀一聲就要靠近他,意圖撲到他懷裡——

  啊!彭!彭!

  風馳電掣之間,情勢陡變,言情小說沒有向□轉變卻倏地變成武俠小說。

  鳳皇走過去,望了一眼飛到牆上又摔落地上的女人,若無其事地蹲下去撿起了剛剛順手操起做武器的《皇朝刑律》,拍了拍灰塵。

  「絲!」

  聞聲進來的吉公公看到陛下手中巨厚無比的書與暈倒在地上的女人,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陛下!這——」

  「根據《皇朝刑律》,近身兩步之內便可視作有攻擊意圖。」鳳皇揚了揚手中的律典,不緊不慢接著道:「小小宮女,居然敢如此犯上,喜公公,將她扔去赭衣宮。」

  顧不上計較名字又被叫錯,顧不上計較皇朝刑律裡有沒有這一條,吉公公拉長了一張苦瓜臉,欲哭無淚。

  天知道這位根本不是什麼宮女,是那些大人安排的美人,同時也是左將軍的千金吶!如果順利討得陛下歡心,那麼找個機會表明身份就行;可是現在事情搞成這樣,如果說出她真實身份的話恐怕是要治他欺君,騎虎難下啊!

  鳳皇看都不看他,抬腳就往外走。

  「陛下!陛下是要去御花園麼?」

  聽著身後吉公公略顯緊張心虛的聲音,他挑起眉:怎麼,嫌夜太長,還要再來一個回合?

  心裡這麼想著,腳下卻真的不頓步地往御花園的方向走去。

  遠遠的,聽到流觴曲水的琴音,清越悠然,在幽深的夏夜中帶來絲絲快意。

  如此好曲,卻聽得鳳皇眼角一抽。

  怎麼現在皇朝的文化行業被言情小說徹底攻佔了麼?不僅年少思春的姑娘家,連朝中老臣也浸淫此道?什麼素質!俗!如此狗血老套毫無創意的套路都使得出來,看來自解東風巡江南整頓地方吏治之後,這群京官也需要大換血了。

  「誰在那邊彈琴?」他問附近的守衛。

  「回陛下,是溫太妃的外甥女溫姑娘。」

  這些年後宮管制較為寬鬆,三大太妃留女眷在宮中過夜也不算新鮮事了。鳳皇微微皺眉,對守衛說了幾句話又轉身走了。
  
  涼亭裡,溫姑娘微微低著頭撥弄著琴弦,突地聽到腳步聲,心跳快了起來,臉也開始發燙。

  「溫姑娘……」

  不對!陛下的聲音比這清澈溫柔。她抬起頭,只見一張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臉映入眼簾,正是方纔的守衛,只聽他平平說道:「陛下說,大半夜的,別嚇著人了。」

  溫姑娘的臉,刷的一下變得雪白,最終又被夜色吞噬。
  
  鳳皇行至玉瑤宮,琴聲早已消失,而他臉上始終掛著的面具般的笑容也消失了。

  瞇起眼,玉瑤宮還真是清淨得令人不爽啊。沒有為他留一盞燈,沒有為他送飯,沒有因為他不在而不適,反而更加愜意了。

  一股無名火一陣高一陣低地在鳳皇心中燒了起來。

  而這股火氣在發現清鳴與他的房間被栓上了時達到了最高點,幸好窗戶大開著,無需他拆,稍稍撫平了點怒氣,當然也只是一點。

  若說輕鬆地從窗口爬進屋只是撫平了一點點怒氣的話,那麼在看到清鳴毫無防備的睡臉之後,那高漲的怒氣就是頃刻間化為烏有了。
  
  他是討厭女人的。

  一直以來,在他眼中,女人要麼像先皇后或者先皇那些寵妃那樣張牙舞爪以色事主,滿眼的慾望,面目猙獰可憎,要麼就像他生母那樣過於柔弱,最終只能被命運踐踏,唯一堅韌保護過的親生兒子也對她疏離。

  一直以來,只有小拙,二者皆不是,就只是小拙。

  行動遲緩卻心思通透,性子沉靜卻總是在他面前破功,制怒口訣念了好幾年還是老樣子,逗一逗就炸毛。

  喜歡跟他打架,偏偏手腳又不靈便,他一邊陪她打架一邊還要盡量護著她不讓她自己先把自己摔得鼻青臉腫——當然最早那幾年他的確是放了真感情在專心打架,咳咳。
  
  鳳皇趴在清鳴床邊,數著她的睫毛,心被熨得平平實實的,餘溫微漾,突然福至心靈,親了一下那一排密密長長的睫毛。

  視線下移,見她雙唇微抿,原本鬧著玩的心思慢慢變質了,鼻息也變重了。

  越靠越近,不知是否錯覺,二人交纏的氣息都發燙了起來,他的雙眼在黑暗中亮得像碎了一池的星子。

  「嗯……」

  熟睡中的清鳴突然咕噥著翻了個身,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右臉上。

  偏了。

  鳳皇眉宇間突然有了一抹惱怒,忍不住就著親吻的地方咬了一口,而後猛地抬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從她床上迅速離開。

  沒過一會兒他突然又折返了,眼神閃呀閃,抬手在她臉上蹭蹭抹抹了一番,像在掩蓋咬過的痕跡以及……口水。

  動作有些粗魯。

  「嘖,睡得跟豬一樣,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鳳皇嘟囔著,心滿意足地回自己的隔間,而他的身後,「睡得跟豬一樣」的清鳴卻緩緩睜開了眼睛。

  被咬過的右臉隱隱發麻,不是因為疼痛,是一些更可怕的未可知的東西。

  她整個人像是被劈成了兩半,左半邊正常,右半邊僵硬,左半邊告訴她這只是他的又一個惡作劇,右半邊卻在危言聳聽地散佈一個恐怖的信息。
  
  他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走到了她的前面,直到他回過頭向她伸出手,她驚恐地發現,原來身邊的風景早就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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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8:32 |只看該作者
15.伍·關關雎鳩

  翌日早,清鳴起床的時候,鳳皇已經上朝去了,她鬆了一口氣之餘,也費解不已:隔間的床上連軟墊帶被子都不見了——傳說中的捲鋪蓋走人?

  待坐到梳妝台前開始梳頭,看到鏡中的自己,拿著梳子的手都開始顫抖了。

  她是瘋了才會自作多情以為他情竇初開暗戀她,是的,絕對是瘋了。

  小說裡男主角會在女主角熟睡時偷親她是沒錯,但是!但是誰家男主角會在柔情蜜意偷親完之後用硃筆在女主角臉上畫一個烈焰紅唇?!

  這樣唯恐別人不知的炫耀姿態哪裡是暗戀?!分明是挑釁,□裸的挑釁!至於她有什麼值得挑釁的……變態的思維如果她也能理解的話那她豈不是也是變態了?對,就是這樣!虧她還不眠不休兩天兩夜為他未來媳婦兒制香,這下可好,別指望她送,留著自己用!自己不用給一號二號爾雅八哥用也不給他媳婦!他以後被家暴被虐待別指望躲到玉瑤宮!

  ……

  就這樣,原本以為會尷尬糾結的一個清晨在鳥語花香與清鳴的幽怨詛咒聲中開始。

  她收拾完自己,吃完早餐看完八卦,到後園喂鴿子釣魚的時候,發現離宮出走多日的八哥回來了。

  這傢伙一直愛黏著爾雅,自從爾雅跟隨寶寶去了影閣之後它就常常夜不歸宿,她一度懷疑它苦戀爾雅多年,不得已分離之後夜夜出宮買醉。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八哥停在清鳴身側許久,突然冒出這麼一句詩,趴在欄杆上無精打采地釣魚的清鳴一震:「這是什麼詩?你哪裡學來的?」

  等等,她沒看錯吧……八哥向她投來的那是鄙視的眼神?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八哥無視文盲,繼續用高亢明亮的嗓音明媚憂傷地惆悵。

  這句她聽懂了。「小八,你果然暗戀爾雅。」

  這下已經不是鄙視的眼神了,完全一副「豎子不足為謀」的表情,優雅地梳理了下翅膀,準備繼續離宮出走闖蕩江湖。

  被它的得瑟勁弄得黑線橫生的清鳴想起一件事,連忙吩咐:「幫我捎句話給爾雅,不要再給我帶才子佳人的小說了,我要武功秘笈,跟翻牆術有關的。」

  說著解下手上的鏈子綁在八哥腳上,作為信物。因為它學習能力太強又太愛說話,為避免機密洩露,它一直高居影閣黑名單榜首。有信物為證,影衛應該會放行。

  八哥領命,撲騰著絕塵而去。
  
  哎……

  清鳴單手托腮,將視線從八哥飛走的方向轉到宮牆上,幽幽歎了一口氣。東土詩集有什麼了不起,就它會咩?她也看過的。有句詩怎麼說來著——侯門一入深似海。庭院深深深幾許,她倒想學一枝紅杏出牆來,卻每每出師未捷身先死。歎歎歎,歎人生在世不稱意,不如自掛東南枝。

  她趴在欄杆上,臉枕著手臂,將腦中的詩詞亂串一氣,大有顧影自憐之意。

  正顰眉捧心傷春悲秋之際,突地察覺到魚竿一重,頓時喜笑顏開,意氣風發地收桿:「今天午餐加菜!」

  跟在背後一個拿著魚簍準備接魚,一個拿著菜刀準備去鱗的一號二號默默抽搐:小姐,你入戲好快,出戲也好快,毫無前因後果起承轉合也能如此理直氣壯,佩服佩服。

  「好重!一定是大魚!一號二號大哥快來幫忙!」

  停止腹誹,二號連忙放下菜刀,上前拉魚竿——果然比一般的魚重很多。心中隱隱有詭異的直覺,還是略加使力將線拉了上來。

  在那只「大魚」浮出湖面的剎那,三人皆是一片愕然。

  片刻之後,一號二號爆出足以掀翻整座亭子的爆笑聲,而呆愣住的清鳴猶自喃喃不信:「我的大魚呢?怎麼會變成一床錦被?」

  突然想起了什麼,茫然的表情瞬間轉為咬牙切齒:「鳳——皇!」
  
  在玉瑤宮這邊展開了新一輪的幽怨詛咒之時,天極殿中,正在進行著皇朝開國以來最長的一次早朝。

  「執金吾李大人醉酒踢爛了林太尉家的花瓶,罪證確鑿,判李卿賠林卿二十兩銀,知法犯法造成不良示範,再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林卿為小小花瓶鬧上御前,浪費司法資源,同樣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這樣的判決,眾愛卿可有意見?」

  鳳皇悠悠然接過御前女官遞過來的茶,呷了一口,不溫不火地詢問。

  殿中眾人哪裡敢有意見?

  早朝破天荒地持續了一個多時辰,他們也直直站了一個多時辰。說到底也是他們自作孽不可活,不過誰能想得到陛下會將前幾日他們為了絆住他而編的奏折全部拿出來,一一開堂審案?

  這些京官平日養尊處優,哪裡受過這樣的苦?一個時辰過去,殿中是個個雙唇發青面如死灰全身打顫吶。

  什麼?不如昏了算了?

  ——前面幾個昏了的已經以「殿前失儀,失職早退」之名被減薪降職了。

  整個天極殿中,目前還神色自若的除了高位之上的皇帝大人之外,就是一早被賜座的朱丞相與解東風了。

  前者作為此次開堂審案的權威見證人,一直不動聲色。後者作為記錄員,每判一個案子,每多進一筆金,精亮雙目中映出的元寶就越來越大,心中呼了不知多少遍的吾皇神威蓋世英明無匹萬歲萬歲萬萬歲!摳門有理,斂財最高!

  此二人對選秀一事一直不置可否,解東風向來「事不關錢,高高掛起」,眾人皆習以為常,朱相的沉默卻被群臣解讀為默許,於是放心地囧招百出,策劃出了包括「裡應外合」「奏折轟炸」「美人計」在內的連環計,誰知碰上當今陛下這個油鹽不進的。
  
  鳳皇從案上又抽出一張奏折,殿中一人啪的一聲跪下了,正是嚴翰林,只聽他抖著乾啞的嗓子哀道:「微臣認罰一百兩金上繳國庫!」

  緊隨其後的是吏部江尚書:「微臣也認罰!」

  最後,整個殿上站著的人都前赴後繼地撲跪在地,爭先恐後地認罰。

  鳳皇挑眉,十分懷疑他們是站不住了趁機跪下歇口氣。「嚴愛卿快快平身,怎麼能由你認罰呢,折子上分明說的是你家廚娘的侄女兒偷的桌子,朕的眼皮底下可不容許冤案頂包案的發生哦~」

  嚴翰林快哭出來了:「偷兒是微臣家的人,所謂上樑不正下樑歪,微臣……微臣應負雙倍責任,認罰……認罰二百兩金!」

  群臣紛紛表示同上。

  嘖嘖,上樑不正下樑歪這句都出來了,語無倫次成這樣,真可憐見的。

  一直不動聲色的朱相起立了,俯身行禮:「如此說來,身為群臣之首,老臣亦有不當之處,亦應認罰一百兩金。」

  朱相出聲了,群臣的心都安了,只除了一旁捂著腰間錢袋眼神閃爍的解東風。

  自我檢討認罰一百兩金什麼的,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他是負責記錄的,哎呀記錄員好忙的,不能一心二用的,還有那啥,風太大,他什麼都沒聽見……果斷埋頭奮筆疾書做忙碌狀。

  「既如此,身為一國之君的朕似乎也很應該認罰一百兩金?」

  陛下的聲音明朗地揚起,解東風忍不住腹誹:您的錢還不是國庫的錢?羊毛出在羊身上,虧您也好意思。

  彷彿知道他在想什麼,陛下突然語鋒一轉:「解愛卿,你呢?」

  是禍躲不過。

  解東風心中一個愴然,放下羊毫離座,昂首挺胸走到殿中,大義凜然道:「陛下的批評與自我批評精神著實令人敬服,那麼身為帝師的公冶先生又豈甘落後,微臣代表帝師認罰二百兩金!」

  抬眼正直地與陛下對視。
  
  ——慷他人之慨,解愛卿果然不負盛名。

  ——慚愧慚愧,微臣只學得陛下皮毛。
  
  殿下群臣被鳳皇與解東風之間惺惺相惜的氣場閃到風中凌亂,一瞬間他們彷彿都變成了佃戶,而陛下是地主周扒皮,解東風則是他的狗腿打手……思及未來的慘淡日子,天極殿中不由一片淒淒慘慘慼慼。

  左右又挨了一刻鐘,終於宣佈下朝。

  一具具老弱殘軀從宮中抬出,「屍橫遍野」的慘狀蔚為壯觀。

  此次金殿開審事件,野史稱「奏折門」,與之前皋蘭將軍的「征夫門」,之後的「選秀門」「艷圖門」並為元祚初年四大八卦事件。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迴廊間,小八又在翻來覆去地賣弄著新學到的詩,這回倒是抑抑揚揚,似模似樣。鳳皇信手摘了一片樹葉逗它,它又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他聞言勾起一邊唇角,笑了:「你學得倒快,不枉我留你這麼久,沒把你烤了剁碎餵魚。」

  它不知聽懂了沒有,黑幽幽的眼珠轉來轉去,突然爆出一句:「清鳴是笨蛋,是笨蛋!什麼都不懂!」

  鳳皇危險地瞇起眼:「小八小朋友,你似乎又忘了,朕隨時可以捏死你。」

  「為什麼!為什麼!」

  他呲牙一笑,一道寒光從齒間閃過:「你知道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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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8:46 |只看該作者

16.陸·夜審鳳皇

  風水輪流轉,無需三十年。

  白天很是神氣地審了百官的鳳皇,當晚剛踏入玉瑤宮,就察覺到了各種不明氣息——向來對他避之唯恐不及一心致力於隱形事業的影衛居然一左一右立於大堂門口,猶如門神。

  心中狐疑,卻不動聲色地繼續前進。

  邁腳跨入正廳,被一聲嬌喝驚得抬起頭。只見清鳴坐在正中主位之上,一臉剛直不阿,若不是她身後是大大的「忍」字而不是「明鏡高懸」的話,他還道入了哪個青天衙門。

  再看到堂下一坨濕漉漉的被子,眼角一抽,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從這一刻起,你無權保持沉默,你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成為呈堂證供。」

  鳳皇極力憋笑:「明白,請繼續。」

  「堂下這床錦被可是你的?」

  「回大人,是。」

  「可是你扔的?」

  「回大人,是。」

  清鳴一下噎住。這也太配合了吧?好歹反抗下,然後她才可以傳喚一號二號進來做目擊證人啊!

  ……算了,招認也有招認的審法。清鳴用雞毛撣子一拍案幾:「你過來!」

  鳳皇走過去。

  「再近點!」

  挑眉,冷不防湊到她跟前,她被嚇得往後一靠隨即又想起自己的立場,出手精準地捏住了他的耳朵:「說!為什麼把鋪蓋全扔池塘裡去?」

  他握住她的手:「小拙,皇朝嚴禁濫用私刑的。」

  她冷嗤一聲:「我執行的是家法,國法礙不著!快說,你究竟為何將好好的鋪蓋扔到池塘裡?別告訴我你是在餵魚。」

  鳳皇臉上極快地閃過一抹暗紅,聲音仍是八風不動的淡定:「髒了不就扔了。」

  清鳴聞言一怔,突地像被燙到般鬆開了他的耳朵,眼神閃了閃,往屋頂飄去:「不關我的事哦。」

  鳳皇少見地露出了驚愕的表情,他難得害羞一回說得這麼不直白她居然聽懂了?是開竅了還是撞邪了?虧他還顧慮她光長年紀不長歷練的幼小心靈,自動屏蔽了十八禁內容。想到前天夜裡,夢中的少女與眼前面泛紅暈神情扭捏的人漸漸重合……

  他似乎也被傳染了臉上的熱度,一雙眼直勾勾看著她,低笑道:「怎麼不關你的事。」

  清鳴卻被他的大反常態嚇了一跳,以為他怒火攻心,連忙從椅子上跳開,退後兩步,舉手作虔誠狀發誓:「絕對不關我的事!前幾天寶寶和爾雅回來,爾雅碰過你的床,要弄髒也是它干的,不關我的事!」
  
  爾雅對不起,我不是有心出賣你的,實是鳳皇潔癖嚴重,這黑鍋我背不起……
  
  鳳皇全身一僵,笑容凍結在臉上,紅暈瞬間全面消失:「你讓畜牲碰我的床?!」

  清鳴弱弱地說:「爾雅是我們的好朋友,不是畜牲……」接觸到他危險的視線,連忙改口,「不是畜牲是什麼!太不像話了!」嗚,爾雅……

  鳳皇冷聲打斷她:「東土詩集都背了沒?」

  「誒?」

  「今晚站在床頭背給我聽,背到我睡著為止。」

  「誒?!」

  鳳皇拂袖而去,徒留清鳴一人呆愣在大堂,半晌才瞪起大眼:「明明是我在審他的呀!」

  一號二號不知該同情永遠不在狀況的遲鈍的小姐好呢,還是該同情因為她的遲鈍而內傷無數最終惱羞成怒的陛下好,只好眼觀鼻鼻觀心,做個稱職的隱形人。

  至此,床單一案不了了之。

  鳳皇入寢室,見自己的床位空蕩蕩的,果斷爬上了清鳴的床——鳩佔鵲巢。

  鵲回房見此情形,略有微詞,卻因為鳩的姿態太理直氣壯了反而感到莫名心虛愧疚,只好從櫃中取出被子準備去另一個廂房——也就是鳳皇原來的臥房睡。

  「去哪裡?」鳩閉著眼哼哼。

  「去廂房睡……鳳皇夜安。」鵲連忙賣乖道安。

  「小拙,你好像忘了要背詩這件事?」

  「……」粉飾太平這招一點都不好用嘛。

  認命了。

  清鳴苦著一張臉,絞盡腦汁終於想起一首她記得的詩,顛來倒去地詠頌,總體算起來字數很少的那首。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拚命拖長了語調,一個字當成十個字抑揚頓挫一唱三歎百轉千回地念,還是只撐了一盞茶不到的時間就念完了。

  正愁接下來怎麼辦時,發現床上那人似乎睡著了。年輕俊秀的包子臉上是掩不住的疲憊神色,想來也是,他那麼認床認地兒,怎麼可能在御書房吃好睡好。

  清鳴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見他無反應,登時神情一變,橫眉立目撇嘴叉腰,指著他無聲開罵:「你個小混蛋,越大越沒規矩了,姐姐還大你兩歲呢!爾雅碰碰你的床你就把鋪蓋扔了還臭臉罰我,你睡我的床卻這麼心安理得?不是潔癖嗎?哼,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總有一天我會成功翻牆出去的,到時候看你去哪裡使喚我!」

  床上那人一個翻身,居然將她在他面前指指點點的那隻手拉著壓在了臉下。

  她倒抽一口涼氣,連忙抽手,誰知怎麼用力都抽不回來,於是動用兩隻手——還是徒勞。

  清鳴急了,爬上床,跪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想把他的臉搬開,誰知他又一個翻身,直接將她整個人壓到床內側。

  「喂!死鳳皇其實你根本沒睡著吧?」

  壓根顧不著會吵醒他了,清鳴連手帶腳地開始掙扎,感覺到壓著她的力道鬆了些,她連忙掙脫開來,往後挪了好幾步,驚魂未定地看著睡眠被打擾開始不耐地哼哼的鳳皇。

  他並沒有醒過來,只是抱著被子,鼻子似乎在不安地嗅著什麼,然後整個身子一點一點地蜷縮成一團,像在緊緊抱著什麼。

  她想,他是十分不喜歡這個睡姿的,所以每次起床看到後都要換一種姿勢再賴一會兒床才要起來。

  明明是那麼不可一世的一個人,卻有著這樣可憐兮兮的睡姿。

  她突然感到鼻酸。

  在這樣明月皎皎的清夜之中,蛙聲蟲鳴之間,清鳴幾不可聞地歎了一口氣,卻沒有再離去。

  她,似乎聽到他喊了一聲「母妃」。
  
  你知道嗎?我甚至都不認識她,被稱作我的母妃的人。可是我手中的情報告訴我,她懷我的時候就已中毒,為了保存我,她用近乎自殘的方式強制解毒,然後硬撐三年,受盡折磨,只為見從未謀面的兒子一面。

  可笑的是,她終於在臨死之前見到了她的兒子,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

  【她伸出手想要抱他,他卻防備地避開了。】
  
  月光透過大敞著的窗戶灑了一屋,映著相擁而眠的少年少女,不無悲憫,不無欣慰,無限靜好、安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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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8:58 |只看該作者
17.柒·自作多情

  這一日是一月一度的休朝日,皇宮中清淨不少。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只除了在玉瑤宮外探頭探腦的那個身影。

  辰時傳說是群龍行雨的時辰,皇帝通常也是在這個時候入御書房理政的。

  而此時辰時六刻了,玉瑤宮寂靜一片,看來帝后二人是要將懶覺進行到底了。

  思及此,吉公公一張鞋拔子臉越發拉長了,逐漸形成正宗苦瓜臉。

  今日一百位美人就要入宮,司禮監那邊早就傳來了列位美人的畫像。按慣例,一百位美人經過訓練考核,家世同資質都較差的美人,除非她的畫像被陛下一眼相中,否則一律充為宮女,剩下的才有資格選為君王側,或為女官,或為妃嬪。他眼瞅著這沒幾天就要舉行御前甄選了,陛下這邊是渾然未覺,全不當一回事,連看都沒看一眼那些畫像,而另一邊百官又不斷施加壓力……

  唉,做公公難,做侍奉御前的公公更難!

  吉公公靠在石碑上,伸長了脖子望玉瑤宮的大門,突然一陣大風襲來,他趕緊死死抱住石碑,同時面露喜色揚聲喊道:「請問,是二號大人麼?」

  影衛二號的玄風掌名動天下,身為宮中八卦首腦之一的他怎會錯認?太好了!傳說中這二號大人脾性是一等一的好,可不比那一號大人,對他敵意深得彷彿與他有啥血海深仇似的。

  「二號大人,請問陛下起身了沒?」

  「起倒是起了……」頓了頓,二號輕笑一聲:「不過一時半會兒還出不來,吉公公有急事?」

  吉公公聞言淚流滿面,終於有人叫對他名字了!

  等等,這不是重點。「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並沒有現身的二號臉上是忍俊不禁的笑意,對吉公公傳音入密:「是的,陛下與你們娘娘在忙,一時半會兒出不來。」

  吉公公一張老臉噌得紅了,囁嚅道:「那,那咱著人將畫像拿過來,煩勞大人傳遞,請陛下得空了再看?今日美人可就要進宮了……」

  二號見他誤會,也不解釋,只笑笑應下了。

  吉公公得到回復,立馬轉身,以驚人的速度往回跑——不像回去拿畫像,倒像是急著將帝后的最新八卦與人分享。
  
  一號:哼,死太監,明明不能人道,偏偏滿腦子男歡女愛!你只說陛下與小姐在忙,他估計連體位都腦補完整了。

  二號:你怎知他連體位都腦補了?莫非你也……?

  一號:@#¥%&*……老子才沒有!
  
  當一號二號將一箱畫像抬回宮內時,大堂中央鳳皇與清鳴二人各據一方,互不理睬,氣氛相當詭異。

  影衛二人對視一眼:喲,今天一早就乒乒砰砰地開打,臉上居然都沒留傷?

  「下去,把門帶上。」

  左側單手扶額作沉思狀的鳳皇開口了,影衛應諾退下。看著門合上,他緩緩放下手,額上赫然兩排牙印。

  視線投向大堂另一邊拿背對著他的人,生平頭一次力不從心地歎了一口氣。

  話要從他剛醒來的那一刻說起。
  
  當他習慣性要矯正睡姿時忽然發現他這次並沒有蜷成球狀,而身側似有若無的幽香又在提醒著他床上還有另一人,而他,正躺在她懷中。心中一喜,蠢蠢欲動,誰知剛移了一下就驚動了搭在他背上的那隻手,一下一下,柔柔緩緩地拍撫。

  他一下子被安撫了,被治癒了。

  偷樂了好一會兒突然發現,這種被當小孩哄的感覺,相當不爺們,也不英姿勃發,而他居然在享受這種感覺,甚至滿心只有無限歡喜?

  這太可恥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於是他在她懷中又蹭了一會兒之後猛地起來,居高臨下俯視她。

  看著她皺著眉頭打著呵欠悠悠醒轉,對上她猶帶著茫然的眼神,他學小說男主角魅惑狂狷地一笑道:「你昨夜在我床邊念了《麟之趾》,這是恭賀喜得貴子的詩,又爬上我的床,莫非是在暗示我們該合寢了?」

  然後他看著她眼神從迷茫恢復清明,漸漸瞪起眼,臉上依次出現疑惑,憤怒,混亂,憤怒升級,哭笑不得,憤怒最高級的神情。

  還沒有等到她的害羞,他已經被她飛起一腳踹下了床——平時走路怎麼不見她這麼靈敏!

  而這並不是災難的全部內容。

  當她掐腰狂笑幸災樂禍乃至樂極生悲雙腳互博絆下床的時候,他腦中一瞬間還劃過小說裡多半這時候男女主角會不小心嘴碰嘴的念頭,結果是——

  他心跳失速全身發熱血脈噴張地迎來了她的兩排牙齒磕上他的腦門。
  
  言情小說這種跟事實一點都不搭邊的東西,果然該禁。其他的還可以算了,那個最愛寫男女撲倒在地親到嘴的清風君絕對要禁,不僅要禁,還要焚書坑作者,嗯。
  
  總結完畢,鳳皇呷了一口茶,瞇起眼細細品味茶韻,唇角勾起溫和無害的招牌微笑。
  
  另一邊,清鳴背對著鳳皇,一臉愴然地回憶先前發生的一切,得出的卻完全是另一種結論。

  她想著,書上男女主角都是不偏不移地對上嘴,不帶破皮磕牙的,她卻是一口咬在人腦門上,咬得門牙都微微鬆動了,更別提人腦門上那觸目驚心的牙印了——由此可見他們兩人之間根本沒有男女之情的火花嘛!

  這樣一想,心裡一鬆,隨即又想到之前她如何惴惴不安地懷疑鳳皇年少無知情竇初開暗戀她……

  剛放鬆了的面部一個抽緊,長闔雙目,清鳴滿懷羞愧地對自己說:自作多情是病,得治。

  幸好鳳皇並不知道她以為他喜歡她,不然,不然她就投身赴清渠,自掛東南枝去!太丟人了!

  深吸一口氣,轉換思緒。

  往好處想,既然一切是一場誤會,那是不是代表可以恢復正常邦交了?

  清鳴小心翼翼地扭頭,想看下鳳皇的臉色,恰好撞上他一臉謀財害命棄屍荒野的微笑,嚇得又轉回來。這一來一去,她終於看到了堂中央的東西。

  「咦,這裡怎麼有個箱子?」

  詭異氣氛隨著這句困惑的問話煙消雲散。

  在聽到箱子裡面裝滿了美人畫像之後,清鳴的興致一下子來了,忙不迭地拉著鳳皇要一起看畫。
  
  雖然知道看到這些美人,她不會有他想要的反應,但是眼前這副雙眼發直口水潺潺的樣子也太過了吧?你是色中惡鬼投胎還是幾輩子沒見過女人啊?鳳皇咬牙切齒地想。

  「鳳皇鳳皇,這個漂亮這個漂亮!腰好細好細喲,這是不是書上說的不堪盈手一握?」

  「風一吹就倒有什麼好。」鳳皇木著一張臉。

  「你不喜歡瘦的哦,那這個這個!有胸有臀,風絕對吹不倒!十六歲就這麼有料,絲——」吸溜了一下口水,又看看自己十八歲的胸,癟了癟嘴。

  「哧,風的確是吹不倒,不過你確定我推得倒她?再說我對奶牛也沒興趣。」

  推、推倒?奶、奶牛?死小孩!一天到晚想著那點事……清鳴微微一赧,白了他一眼,繼續興高采烈地往下翻。

  「哈,這個總行了吧,不胖不瘦剛剛好!」

  鳳皇瞥了一眼畫像,懶懶道:「臉太尖了,戳死個人,剋夫。」

  清鳴眼角一抽,這人太挑剔了,自己長得也沒好到那裡去要求還這麼苛刻,若不是有皇位作支撐,能不能找到媳婦都成問題。

  她真的很好奇——「你眼中有美人麼?」

  他看了她一眼,不置可否。

  她突然想起一個人,眼神一亮:「上次御花園那個高小姐怎麼樣?她總是美人了吧?」

  「你一向過目即忘,對她印象倒是深。」

  鳳皇的眼神變得危險起來,清鳴卻沒有察覺,繼續興致勃勃地說道:「當然忘不了啦,除了帝師之外我還沒見過那樣讓人移不開眼的人呢!」

  「帝師?移不開眼?」鳳皇的臉黑了下來。

  「咦,高小姐也在裡面,呃還有兩個好眼熟的……難道上次御花園你們是在相親?」清鳴恍然大悟狀。

  鳳皇伸出兩指,毫不留情地掐住她的腮幫子,狠狠地捏了兩下:「小拙,你對我的事,還真是不上心吶。」

  這下再遲鈍也知道他不爽了,清鳴連忙擠出一抹扭曲的微笑:「誰說我不上心了,我好上心的,你看我現在不就是在幫你揀可心的媳婦兒麼……誒誒誒輕點!嗚……」

  眼見他臉色越發難看,她立刻停止辯解,皺著一張臉哀哀叫,用蓄了滿眼的淚花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果然見他有些懊惱地鬆了手,她連忙收了眼淚。

  「打女人非好漢所為!念在你——呃,你不是初犯——念在你不是天天都犯,我就不公告天下揭穿你的真面目了。」她捂著臉甕聲甕氣外強中乾地喊話,最後還作寬容狀說「你好自為之」。

  鳳皇的怒氣瞬間轉為哭笑不得:「去啊去啊去公告天下啊,我求你網開一面了麼你個自作多情的笨蛋!」

  聽到自作多情四個字,清鳴的腦子轟得一聲炸開了,旁的什麼也記不得不知道了。
  
  「誰、誰自、自作多情了!我、我才沒有以為你暗戀我呢!」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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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9:11 |只看該作者
18.捌·鳳式告白

  亂了,亂了,徹底亂了!

  什麼叫不打自招,什麼叫此地無銀,什麼叫自作孽不可活!她這些年年紀和腦子都長到狗身上去了麼?為什麼會腦子發熱犯這種低級錯誤啊!

  「嗯?你方才說什麼?」

  鳳皇在瞬間的怔愣之後,已經好整以暇地勾起興味的笑容,只有眼中那一抹狂熱顯露了他不平靜的心情。

  地洞呢,在我最需要你的時候地洞君你在哪裡?

  內心這樣呼喊著,清鳴臉上卻擺出了若無其事的表情:「嗯?哦,我說廚房裡還在燒水,我去看看。」

  如果她的臉沒有那麼紅的話這番話會更有說服力。

  如果她的腳步有她的語氣那麼平穩的話這番話也會更有說服力。

  鳳皇蹲到摔倒在地的清鳴身旁,手托腮,眨了眨眼,問:「小拙,說來聽聽,你是怎麼自作多情又怎麼以為我喜歡你的呢?多久的事了?」

  子啊,你拖我出去死一死吧!

  清鳴心中淚流成河,生平第一次這麼痛恨自己手腳不靈便,想召喚一號二號來救她,可惜以她對他們的瞭解,這種時候他們更喜歡明哲保身隔岸觀火。一張臉死死埋在臂中,堅定地用微微顫抖的後背面對鳳皇。

  「來嘛,說嘛!」

  鳳皇用腳輕輕踢了踢她的屁股,見她挺屍裝死,扯扯她頭髮,又拉拉她的衣領,不依不饒,大有「不得答案誓不罷休」之勢。

  「啊!」清鳴捶了一下地,發出一聲低嚎,突然翻過身來,頭髮打到臉上也不理,一臉「死就死吧」的大無畏精神。

  「是,我就是自作多情了,誰讓你最近舉止這麼曖昧,又說不納妃,又說只要我就夠了,又三更半夜爬起來偷看我,看完又偷親,親完還偷咬,這種濕濕熱熱令人起雞皮疙瘩的行為怎麼看怎麼像情竇初開的發春少年做的!」

  一口氣說完這一長串話之後清鳴立刻摀住了耳朵,緊閉雙眼,一臉視死如歸。

  半天,沒有任何非人的待遇加身,她悄悄睜開一隻眼,只見鳳皇鼓著一張包子臉,唇角抖啊抖,氣得中風了?她偷偷挪了挪屁股,戒慎得退後。

  鳳皇終於憋不住——「噗哈哈哈哈哈哈……咳咳……哈哈哈!」

  見他似乎不像生氣,清鳴鬆了一口氣。這會兒倒不羞慚懊惱了,好賴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鳳皇的笑聲漸漸止了,但眼中臉上仍是滿滿笑意,他又問:「你那晚沒睡?」

  清鳴悶悶地點頭。

  他明亮的眼中閃過一抹促狹:「過程記得這樣熟……我真的有做過那麼多步驟?」

  見她眼中似乎隱隱躥起小火苗,連忙轉移話題,他可不想這麼有意義的一刻結束在拳打腳踢中。「你又是怎麼判斷自己是自作多情的呢?」

  清鳴急於終結此事,將這一頁永遠地翻過去,於是立馬熄火,無比誠懇地望著他:「鳳皇你風神俊秀懷瑾握瑜天縱英才智計過人又是當朝天子高高在上怎麼會看上長相只算對得起民眾身材只算對得起性別學識勉強只能看懂庸俗小說四肢還經常無法協調的我呢?」

  見他頗為贊同的點頭,她一顆心終於安落了,臉上露出了第一抹真心的笑容。

  不過沒過多久,她就漸漸笑不出來了。

  「你總結點評得基本都對,對於你的自知之明,我表示讚賞,但是有一點錯了——」鳳皇頓了頓,勾玩著她頭髮的手指突然扶上她的頸項,露出一抹惑人的笑容。
  
  「如果,我說你不是自作多情呢?」
  
  掌心之下,她的頸部脈搏瞬間緩了下來,幾個張縮之後猛地劇烈跳動起來。

  他看著她神情並無太大[河蟹]波動,若不是真切地感覺到掌下的跳動,完全看不出她的心潮起伏。該說……真不愧是從先皇手中完好地保全了自己的清鳴小姐嗎?

  或者說,不愧是他的小拙。

  「鳳皇,你午膳想吃什麼?」

  看,她還能如此面不改色地閒話家常粉飾太平。

  他的手抬起,點了點她的臉頰,撇嘴道:「再裝可就不像了啊。這次是你自己親手挖的坑,你以為我會輕易放過,嗯?」

  清鳴聞言頹然,知大勢已去,換下沉靜的面孔,苦著一張臉:「為什麼是我?」

  鳳皇想了想,回答:「我十六了,到發情的年齡了。」

  「那您能換個發情對像不?」

  「不行,我討厭女人,對男人也沒特殊癖好,就喜歡你。」

  清鳴的心一悸,殊無半分喜悅:「你意思是我不男不女?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喜歡我哪裡我改還不成麼?」

  鳳皇看著她一張欲哭無淚的臉,心裡有些同情,神情無限悲憫地摸了摸她的頭,語氣卻帶著喜悅:「我知道你不喜歡宮裡,我也是。但沒辦法,我喜歡你了,你得陪著我。」

  清鳴試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喜歡一個人就是要那個人好,只要她得到幸福就好,這才是真愛,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對她最後的疼愛是手放開……」

  話沒說完就被打斷。

  「言情小說裡看來的?你沒發現男配角才那樣麼?一放手,那個嘴上說著有心理障礙無法接受別人的女主角立馬就跟男主角勾搭上床了。」

  鳳皇呲牙一笑,接著說:「放著把女主角勾搭上床的行當不幹,我去當男配角,小拙,你當我傻的?」

  「上上上上上——上床?!!」

  清鳴杏目圓瞪,雙手護胸,雙腳蹭著地噌噌又開始往後挪。

  鳳皇拍了拍她的臉:「又沒說現在就上,你窮緊張什麼?再說你的身材……」打量了幾眼某處,「的確是僅僅能證明你是女的,再多也沒了,得好好養養才是。」

  他站了起來,彈了彈袍子,終於想起耗了大半個早晨,一堆公務還沒處理。嘖。

  「午膳我要吃冰糖肘子。」

  丟下這句話,鳳皇揚長而去,身後是清鳴回過神來的怒吼:「湊牛忙!!!!」
  
  一號:……湊牛忙?

  二號:臭流氓。

  一號:哦,小姐最近好像常常吼這句?

  二號:說明陛下長大了。

  一號:這跟陛下有什麼關係?跟長不長大有什麼關係?再說陛下他小孩子過嗎?你虛虛實實地說什麼鬼話!說點我聽得懂的!

  二號:唔,一號乖,你長大了就會懂了。

  一號:……媽的老子不是小孩子!
  
  這個不平靜的清晨過去了,而清鳴與鳳皇也陷入了冷戰中——清鳴單方面開始,單方面進行的。

  她收到爾雅送來的翻牆技術相關書籍了——《神偷是怎樣煉成的》《樑上君子全攻略》《飛簷走壁,你值得擁有》。

  雖然看到書名的時候,她抽搐了許久,但隨後還是抱著虛心的心態開始潛心修煉。天天蹲牆根,屢戰屢敗,屢敗屢戰。

  衣帶漸破終不悔,為伊消得鼻青臉腫。

  有路過的太監宮人常常遠遠的就能聽到玉瑤宮內的鬼哭狼嚎,久而久之,便有了這樣的傳言:皇后娘娘因善妒而失寵了,皇后娘娘被家暴了,皇后娘娘瘋了。

  又恰好正值選秀之時,於是群眾紛紛猜測陛下喜新厭舊,新人未進房,舊人就先扔過牆了。

  這些都大大提升了那些美人的信心與野心。

  誰不想要皇后前四年那樣皇朝史無前例絕無僅有的獨寵?更遑論當今天子又是那樣年輕溫文的一代賢君,誰人不嚮往?

  直到御前甄選的那一天,帝后雙雙現身,皇后以白紗覆面,似乎更加印證了家暴一說。

  采薇閣前的廣場上,五十位美人頂著烈日,仍保持著最優美的姿態儀容。
  
  陛下大倡勤儉之風,前些年遣散先帝遺妃,許多宮殿空了下來,引發了一連串裁員,後宮可謂十分空虛。此次百位美人入宮,總算小小熱鬧了一番。奈何因為大選是自願原則,雖然佳麗們容貌有一定的保證,但才德家世方面就良莠不齊了。

  第一輪考核由司禮監主持,刷下了四十位佳麗,充為大宮女。

  第二輪考核由國子監主持,選拔了十位姿容比較安全,家世平凡,卻才能卓越的,作為侍奉大殿、翰林院與御書房的女官。女官享朝廷俸祿,位屬從六品,等同翰林院修撰,最高品級可達從四品,等同翰林院侍讀學士與一省之知府。

  按規矩,這些雖是選秀出來的美人卻也是朝臣的女官,皇帝是不能染指的。

  到了第三輪御前甄選,便只剩下了五十人。
  
  「小女渠陽百里雲……」

  「小女大同林琳兒……」

  「小女青郡楚新蘭……」

  美人們在輪流展現最美好的姿態,皇后端莊大方地坐著,皇帝溫文爾雅地笑著,一切都很和諧,只除了帝后身後那個眼中冒著熒熒綠光的吉公公。

  什麼家暴!都是假相!假相!

  什麼皇后失寵!更是假相中的假相!

  你聽聽,你聽聽,皇后正稱讚著這位佳麗的屁股大好生養——雖然粗俗了點,但也是為皇家血脈著想,話糙理不糙——多賢惠的皇后啊!哪裡善妒了?哪裡善妒了!

  ——這是一腔拿到第一手八卦的熱血在沸騰。

  你再聽,陛下正在安撫娘娘說她的屁股也不小不要妄自菲薄——雖然這對話有那麼一點怪,但是陛下對皇后的愛護之情溢於言辭之中!哪裡喜新厭舊了?哪裡喜新厭舊了!

  吉公公淚流滿面,一股爆棚的正義感油然而生!賭上他皇宮八卦小組長的名譽,他要為陛下與皇后娘娘平反!

  就在他被自己的忠君愛國之心深深感動之時,帝后和諧外表下的私密對話仍在繼續。

  「你看年輕姑娘多朝氣多青春,比我這個老女人好多了好多了!」不惜將十八歲的自己說成老女人的皇后。

  「不怕不怕,女大三,抱金磚。」笑瞇瞇笑瞇瞇的皇帝。

  「我哪裡大你三歲了!是兩歲!兩歲!」還是難改計較年齡的女人天性啊……面紗底下面容變得扭曲的皇后。

  「一樣的一樣的,女大二,抱金塊兒。」笑瞇瞇笑瞇瞇的皇帝。

  托選妃的福,小拙被迫放棄單方面的冷戰,這麼一看,場中央的那些女人們也稍微不那麼討厭了。

  頭頂有黃羅傘遮著陽,身後有宮女執扇扇風,望著那些暴曬在陽光之下的嬌女子們,鳳皇自始至終都是笑瞇瞇啊笑瞇瞇。
  
  唔,今天真是陽光明媚,風和日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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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09:25 |只看該作者
19.玖·選秀門(上)

  日已過午,卻絲毫不減炎熱,皇朝京都的夏日真是能吃人。

  皇宮之中,較為偏僻的一條小道上晃出一個微微佝僂前行的身影。

  「小風風?」

  前進中的身影一頓,抬起頭,露出一張年輕精明的面孔,正是解東風。往聲音來源望去,只見宮牆上一身素藍便衣的當朝帝師一躍而下,笑著向他走來。

  「果然是你。今天是公休日你怎會進宮?還是這麼偏僻的地方……莫非我們的尚書大人紅鸞星動了,宮中有佳人?」

  解東風眼神閃了閃:「小白,你這張嘴真是討人厭,京城百姓有眼無珠居然選你為第一美人,我真為你的終身大事擔心。」

  「哦?此話怎講?」公冶白虛心求教。

  解東風瞥了他一眼,正色道:「需知娶妻娶賢,你不修口德,會嫁不出去的。」

  被嘲諷男生女相,公冶白也不惱,只搖了搖頭:「嘖嘖,果然不能讓你跟陛下走得太近,許久不見,爪子倒是利了不少。」

  解東風哼了一聲,不打算與他死磕這個話題,反問他又是為何出現在此。聽得他回答是皇上召見的,心中不免生疑。

  今天是選妃的日子,群臣迴避,皇上召他做什麼?

  公冶白雖然回影閣多時,卻也不是對宮中之事一概不知。今日回宮見氣氛有異隨手攔了個宮人打探便知是選妃日,心中不妙的預感令他二話不說扭頭打算尋個偏僻處溜走。碰巧遇上解東風,見他一臉憂喜參半地從赭衣宮方向出來,疑惑與好奇之下忍不住現身,卻險些忘了要溜走一事。

  不過,也晚了。

  「公冶先生!」

  一道尖利的嗓音響起,一個小太監歡快地奔了過來。

  滿臉的汗來不及擦,小太監扯住公冶白的衣袖就要走:「小的找您好久了,皇上在采薇閣等著呢!」

  之前溜走可以編理由矇混過關,現在走的話就是擺明的抗旨了。

  公冶白看著幸災樂禍一臉歡欣的解東風,不著痕跡地扯回自己的衣袖。

  他面不改色道:「解大人此時出現在宮中想必是有急事找陛下吧,不如一起?」

  解東風連忙擺手,冷不防那個尖利的嗓音又響起:「咦?解大人也在?解大人可曾娶親?擺手表示未曾?那一起吧!」

  小太監很是豪邁地一手拉一個,往采薇閣方向疾走,渾然未覺被拉的兩人廝殺的視線。
  
  所謂風和日麗,風和者,小風微風也,日麗者,烈日炎日也。

  采薇閣中,五十位佳麗歪成一片,華麗的裙衫濕嗒嗒的,薄薄的袖子黏在了手臂上,裙擺也飄逸不起來了,臉上更是慘絕人寰的精彩——黑的是眉筆,白的是粉,紅的是胭脂,隨著汗水在臉上潑灑一幅寫意山水。

  皇后娘娘見此慘狀深感不忍:「給每人一盆水,洗洗吧。」

  眾女臉上大苦,還道是皇后故意給她們難看要她們素顏朝天子。

  待清水端到面前,見到水中自己的尊容,方知為何旁邊太監宮人們都在掩嘴偷笑了,忙不迭撲進水裡辟里啪啦地卸妝。

  畢竟,素顏朝天子總比鬼顏朝天子來得好。

  宮人們將一盆盆紅紅綠綠的水端走了,高位之上的帝后不約而同鬆了一口氣。

  清鳴看了一眼鳳皇。

  真能裝,明明噁心得要死還能露出如沐春風的笑容。

  她的目光又掃過那群因卸妝而渾身不自在的佳麗,終於吐出疑問:「鳳皇,怎麼不見高小姐?」

  高小姐出身不低,姿容出眾聞名京師,又有太妃撐腰,按說不是貴妃也該是內定賢淑德三妃之一,如今居然前兩輪就被刷下了,真是出乎意料。

  清鳴三番四次提到此人,原本對她無甚印象的鳳皇也不得不記下了。

  鳳皇沒有回答,一個內侍上前兩步湊在他耳邊說了什麼,然後他的笑容變得興致盎然。
  
  「給帝師與解卿家賜座。」

  公冶白與解東風手拉手,有些忐忑地坐下了。

  至於為什麼是手拉手……

  聽過就算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沒?他們倆此刻就是這麼想的。

  二人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還是冷不防眼角餘光瞄到素面朝天的眾女,想來是讓皇帝削了一層皮了,可憐可憐。

  正在表現才藝的佳麗琴聲明顯一滯,清鳴看見原本低頭撫琴的佳麗突然抬頭,極快地望了她一眼。

  那一眼,飽含怨恨。

  一滴冷汗滑落,清鳴弱弱地望向鳳皇:「我怎麼她了?」

  「女為悅己者容,你讓她素面在她看來已是結下樑子了。」鳳皇半閉著眼,狀似在欣賞琴曲。

  「那前面也沒見她瞪我。」這反應也太遲鈍了吧?

  「之前帝師又不在。」遲鈍你個頭。

  原來如此。

  帝師是京城最受歡迎的大眾情人,沒有之一。這些佳麗想必待字閨中時個個都幻想過與他如何邂逅如何結緣,卻不曾想是在選妃宴上,又是形容狼狽不堪之時,連最後一個美麗的影像都無法給他留下……可憐可憐。
  
  清鳴恍然大悟的同時不免心生同情,頻頻向撫琴少女投去關懷而又憐惜的目光。

  誰知少女一點都沒領略到這番眉來眼去的真諦,不知誤會了啥,突然全身抖得跟篩子似的。

  琴聲斷斷續續,最後終於「鏗」得一聲戛然而止,她跪了下來。

  「皇后娘娘饒命!」

  清鳴大愕,連忙回頭看鳳皇。鳳皇半閉著眼裝死,她只好硬著頭皮自己上:「少女你別這樣……」

  不對,皇后不該是這口氣。又一想,那皇后該是什麼口氣?

  眼角瞥到正跟解東風拉拉扯扯的帝師大人,福至心靈:「好好的怎麼說跪就跪呢,公冶先生,可否幫本宮將堂下那位小姐扶起?」

  這可算成全你了吧少女?

  清鳴心中為自己的善解人意很是感動了一番之後發現在場所有人臉色都有異。

  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此女是皇帝未來的女人,當著皇帝的面讓其他男人扶——基本入選無望了。
  
  公冶白:我好歹也是你男人的老師,徒媳婦你別玩了……

  解東風:皇后真是人不可貌相。

  吉公公:皇后真是深不可測。

  小太監:皇后真有王八之氣。

  眾佳麗:皇后果然陰險善妒。

  一號:我以二號的人格發誓你們都高估她了,她只是很單純地沒搞清楚狀況而已。

  二號:……那我以一號的人格發誓。

  在這樣的暗潮洶湧之下,還有一撮非主流的佳麗宮女們異軍突起,她們紛紛表示也要與帝師親密接觸。

  一雙雙星星眼發出無聲的吶喊:帝師英俊!帝師美貌!帝師賽高!

  ——若非場地限制,筆者毫不懷疑她們會當場跳起大腿舞。
  
  鳳皇仍是閉著眼,左臉寫著「朕困欲眠君勿擾」,右臉寫著「有事娘子服其勞」,而他的娘子則是一臉鼓勵望著公冶白,毫無半分良心發現之意。

  公冶白硬著頭皮上前。

  伸手扶起,微笑頷首,鬆手撤退——動作行雲流水,不帶絲毫曖昧也不顯無禮。

  速度之快,那位小姐臉頰上的淚還來不及滑落。

  清鳴歎為觀止,看他的眼中也帶了熱切的欣羨:手腳好靈活丫!

  這時,鳳皇終於緩緩睜開眼來了,他的手輕輕扣著案幾,將所有人的心高高吊起。

  「據朕所知,帝師與解愛卿都尚未婚配,對吧?」

  公冶白解東風二人十分想搖頭,奈何身為公眾人物,身家十八輩早就逍遙茶社八卦得一乾二淨了,扯謊無門,只能點頭。

  「那就成了。」鳳皇坐正了身子,一臉正氣凜然道:「你二人都是朕的股肱之臣,如此青年才俊——」

  眾女:帝師青年!帝師才俊!小氣鬼解東風就算了……

  「為國效力,殫精竭慮,卻至今孤身一人,朕深感不安吶。」

  您這麼一「不安」,我才叫真不安!解東風奮力自救:「陛下淡定,陛下慎重,陛下金口玉言請務必三思!」

  鳳皇和顏悅色,衝他安撫地一笑,金口玉言就勢如破竹無可阻擋地衝出。

  「這樣吧,這些美人你們挑幾個回家?」
  
  眾人還沒來得及對皇帝大人的話表示驚訝,就看見皇帝大人的面部有些微的扭曲,然後蒙著面紗看不清表情的皇后大人語氣不穩地開口了。

  「陛下說笑了。」

  群眾紛紛表示贊同,尤其公冶白解東風二位,忙不迭地點頭。

  皇后大人接著說:「女人又不是物品,豈能任人挑揀。依本宮看,應貫徹本次選秀的自願原則,讓美人來選——」

  頓了一下,皇后大人突然加快語速將剩下的話一口氣說完。

  「帝師解卿家還有一號二號還有陛下還有——哦,太監就算了——你們排成一排讓美人們選吧!」

  語氣豈止不穩,簡直是咬牙切齒。

  語畢,整個采薇閣淹沒在此起彼伏的抽氣聲中,下巴掉了一地無人撿。

  也無人注意到,站在帝后身後的吉公公又擺出了他的經典姿勢——仰天淚流滿面。
  
  當他看到案幾後面,皇后的手將皇帝腰間的肉擰成麻花時,他告訴自己這是幻覺,然後悄悄小碎步移到案幾側面。

  當他看到案幾側面,皇帝的手不甘示弱地探到前面來對皇后襲胸時,他告訴自己非禮勿視,然後悄悄地低頭看地。

  當他看到案幾底下,地上兩雙腳你來我往互踩不斷最後令人眼花繚亂地扭成一團時——

  你道,他除了仰天淚流滿面還能幹什麼?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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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19 1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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