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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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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清風不解語 -【一代閒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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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玖·初嘗雨露

  陛下與丞相二人關進御書房內已經半個時辰了。這是自新帝登基以來,朱相第一次表現出強硬,就算是明言拒見百官的陛下也不得不嚴正以待。

  有心人士不由猜測,這皇朝的天是不是要變了?

  「高女官,您說咱是不是該端杯茶進去?」

  召南原是請示吉公公的,吉公公卻示意他來問高女官。他一細想才不由佩服吉公公,到底是老人,辨風向的功力是一流的。

  「陛下與丞相在議事,我們還是不要進去打擾的好。」

  召南等一班伸著脖子的小太監聞言訕訕地退下了。

  高遺愛淡淡地瞥了他們一眼。

  奉茶?若是半年前的她或許聽不出什麼端倪。而如今,經歷了多次高家向她打探宮中風聲以及各色高官權貴與她套近乎之後,她還不至於那麼天真。

  那些看似低眉順眼的太監宮人們,背後都代表著一股力量。

  可笑的是,明明陛下才是他們唯一的主子,他們卻真真切切在做著各為其主的事。

  再想想,那些官員身邊,陛下的眼線也不會少到哪裡去。

  比如她,在第一次將某權貴用來收買她的珠寶呈給陛下之後,陛下就要求她來者不拒,不過賄款要與他對分……

  原本以為進宮除了擺脫高家之外再無其他,現在卻似乎漸漸找到了樂趣哪。
  
  咿呀一聲,門被打開。眾人弓身,敬臨聖諭。

  陛下倚在門旁,提聲道:「溫一壺清茶進來。」

  「是,陛下。」

  一早在旁邊溫茶的宮女連忙將茶具放入盤中就要上前。

  陛下不鹹不淡掃了她一眼,隨即轉向高遺愛,「將茶給高女官,高女官,進來。」他轉身進屋,端茶的宮女僵在原地。

  高遺愛接過茶具時,忍不住多看了那宮女一眼。

  走了兩步,終於想起不對勁的地方。

  御書房來來去去就那麼幾個宮人,這個是生面孔,此其一。其二,這位宮女長得太過漂亮了些,若單是漂亮也沒什麼,怪就怪在她方才接盤子的時候看得真切,她指甲上分明是時下貴人小姐間盛行的花樣。

  那樣精巧的做工,她只在高家那位最受寵的大小姐手上見過。

  如她這般,儘管是官家小姐,若不受寵也是不夠格有的,區區一名宮女何德何能?
  
  「陛下太胡鬧了!」

  一聲低喝打斷了高遺愛的思緒,她連忙斂了心思,端了茶進去。

  陛下抬手止住了她,而後親自捧了一杯茶走到朱相身邊,「來來朱卿家,喝杯熱茶?」

  朱相臉色緩了緩,卻還是退了一步,硬聲道:「豈敢勞陛下奉茶。」

  陛下也不惱,嬉皮笑臉又靠近一步,「您一把歲數了,別老學毛頭小伙子,氣出什麼毛病朱皋蘭非揍死朕不可。」

  「她敢!」

  朱相下意識回護,一下子洩了自己的底。然後見對面那個自己看著長大的帝王一臉孩子氣的得意,突然一股腦火氣全蔫了。

  頹然坐到一邊,揮了揮手,「往日陛下要玩什麼總還有個分寸——」

  陛下立刻賣乖接口:「全賴卿家支持。」

  朱相憋了一口氣,瞪眼道:「這次事關皇統,老臣絕不同意陛下引狼入室!」

  陛下輕笑,「養虎為患朕都做了,不差引狼入室這一著。」

  「陛下!」

  朱相的鬍子都氣得翹起來了,厲聲喝道:「這皇位,陛下難道是——」

  聲音倏然頓住,高遺愛會意,掩下心中的震撼,垂手低頭下退。  

  出來的時候,留了個心眼尋先前那個可疑的「宮女」,卻遍尋不著。

  幾個沉不住氣的太監過來旁敲側擊要探消息,都讓她一一敷衍了過去。高遺愛心中還咂摸著方才在御書房內聽到的隻言片語。

  不難聯想,朱相的話必定與昨夜陛下帶她出去看的那場戲有關。

  養虎為患自然是指收養先帝私生子的兒子並給予頂級的栽培,那麼引狼入室又是什麼?跟陛下日前下令搜城尋找救命恩人的舉動是否有關?最後朱相提及「皇位」,莫非這引狼入室會導致陛下皇位不保?

  不經意對上吉公公若有所思的眼神,她神色自若地一福,向御花園走去。

  唔,腦子不夠用了,透透氣去。

  在御花園逛了幾圈,算算時辰,差不多要放衙了,就開始往回走。

  迎面一個不知名的太監火急火燎地跑來,「高女官高女官,陛下正找你呢!」

  提著裙子快步跑回御書房的時候,陛下與相爺二人都站在院中。

  見她出現,陛下對她招招手,道:「相爺想瞭解瞭解昨夜朕遇襲的事,這樣,你隨相爺走吧。」頓了一下,彷彿剛想起什麼,「對了,順便把上次朕讓你帶回去看的卷宗交給相爺。」

  雖然滿腹疑團,高遺愛還是應下了。

  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她上了朱相的馬車,

  一路上,相爺倒是沒問昨夜的事,反而關心了許多陛下最近的精神面貌,有無詭異跡象之類。

  也許是察覺到相爺與陛下親厚,不止君臣這麼簡單,所以下意識事無鉅細,一一回答。
  
  不知不覺的,馬車已經駛入了青墨坊。

  高遺愛與朱相下車的時候,視線不由自主都被不遠處的一幕吸引。

  一個六七歲的小童背著一個簡陋的包袱,不卑不亢地對一個路人說:「請問需要管家嗎?我會煮飯算賬洗衣灑掃,還略通武術……」

  話未說完就被人不耐煩地推開了。「走開!毛都沒長齊當什麼管家,笑死人了!」

  小孩被推得踉蹌幾步,撞到高遺愛,被扶住。

  「多謝小姐。」一雙明亮的眼睛突然盯住她,「請問小姐需要管家嗎?」

  看著那雙清澈又認真的眼睛,拒絕的話突然說不出口了,等高遺愛回過神的時候,那小孩已換了一副神色,靦腆微笑道:「謝謝小姐,我不要工錢,包吃包住即可,決計不會叫小姐失望的。」

  高遺愛苦笑,罷了罷了,不指望你真能管家,就當多個伴吧。

  「哈哈!有趣,有趣!」

  一直撫鬚看著這一切的朱相突然笑出聲來,見高遺愛似乎有些無措,隨即擺手又上了車,朗聲道:「既然高女官府上有事,老夫也不好多叨擾了,那些個卷宗明日上朝時帶來即可,走了。」

  高遺愛還來不及行禮,車簾已經放下,車伕對她一個點頭,而後揚鞭策馬。

  她望著馬車匆匆而去的方向愣了好一會兒,終於記起身邊還有個小孩,於是拉起他的手。對上他驚訝的眼神,微微一笑。

  「走吧,我們回家。」

  「是,小姐。」

  「我叫高遺愛,你呢?」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不如小姐為我取個名字吧。」

  「……小孩,你真早熟。」

  兩人身影漸行漸遠,最後沒入一戶院子中。
  
  晚膳時間又到了,鳳皇準時地出現在玉瑤宮。他敏感地嗅到一絲不尋常的氣息。

  「陛下你終於來了!」

  平日對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卓西西見他回來,居然如獲救星般撲了過來。

  他警戒地躲開,「幹嘛?吃了雄心豹子膽想當著小拙面栽贓我紅杏出牆?拖出去砍了!」

  卓西西滿臉黑線,「陛下,這種事可以不用以己度人的。」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樣卑鄙無恥陰險狡詐不擇手段好吧?

  錯了,她不是想說這個!「陛下不好了!」

  「朕好得很,你才不好,拖出去砍了!」

  卓西西閉了閉眼,決定不理他,大聲喊道:「清鳴姐精神錯亂啦!」

  鳳皇一噎,喃喃著「這下還真是不好了」大步跨進屋中。正在布菜的清鳴抬頭看見他,突然「呀」的一聲放下飯菜,捧著臉頭也不回地跑進內間。

  「果然錯亂了……跑那麼快居然完全沒摔?」

  鳳皇嘀咕著,正想追進去看,眼睛掃到桌上的菜,順手拈起一塊肉往嘴裡扔。

  「呸呸!」忙不迭吐出來,「這什麼玩意兒!」

  直到此刻,他終於真正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完了,小拙味覺失調了!」

  卓西西在一旁,補充道:「今日午後清鳴姐進屋看書,出來之後就一直神思不屬,一會兒臉紅,一會兒發呆,一會兒撞牆,若不是我不放心跟著進了廚房,她就拿著鍋子砸自己腦袋了!」

  天,看起來不是味覺失調這麼簡單,這這這,這是思覺失調吧?
  
  鳳皇追進臥房,只見清鳴床上鼓起一塊。知她躲在被子裡,他也不急著找她問話了。

  回想卓西西說的話,若有所思地走到書櫃旁。修長的手指劃過一本本書,最後落在了「婚後生活,弄假成真」這一欄。腦中一道光閃過,想起了什麼。

  他忙又仔細地搜索了一遍書櫃,終於在角落的一處發現一本規格與其他書都不同的。

  顯然是被看過的人慌慌張張扔到此處的。

  抽出來,看到書名,大愕,隨即又忍不住大笑。

  巧生春,好一本《巧生春》!大師豐言的艷情四部曲之調情第一部!

  通本著力於如何喚醒男女的身體啊……

  嘖嘖,他上次不過隨手從床頭拎了一本書來充數就挑中這本,真是天意呀天意!

  鳳皇桀桀笑著,脫下外袍,一步一步靠近床上那坨聳動不停的東西。掀起一角被子,期待見到某人動人的表情,誰知映入眼簾的卻是——

  腳?

  呃,反了。

  他又走到床尾,這回期待之餘居然還有一絲緊張——

  還是腳???

  眼角不住地抽搐,他乾脆一把掀開整床被子。

  這下終於看清了。他想見的那個人正以有生以來最快的速度在床上爬來爬去,從床頭到床尾不斷往返,嘴裡還唸唸有詞:「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
  
  「什麼不是真的?」

  不斷自我否定中的清鳴聞聲抬頭,見到湊近的鳳皇,又是一陣尖叫。她的臉迅速躥紅,雙手慌慌張張地找被子,像是要遮什麼。

  鳳皇跟著爬上了床,眼中流轉著蕩人心魄的光芒。

  他慢慢地爬到了她的身邊,然後抬手摸了摸她的臉,「好燙。」

  低啞的聲音直燙到她心裡,激起陣陣漣漪,她又想起整個下午在這房裡看到的東西,那些帶給她奇怪感覺奇怪畫面的東西。

  張皇間,不覺目光定在他肩上。

  他只著中衣,側著身子,一邊衣領鬆了下去,從肩膀處望進去,賞心悅目。

  清鳴不知道自己流口水了沒,但完全可以確定的是她幻想了幻想了邪惡地幻想了!

  「小拙,告訴我,你在想什麼?」

  刻意放緩的語調更加令人想入非非……清鳴渾身一顫,忙摀住耳朵,閉緊嘴,拚命搖頭。

  鳳皇又靠近了一點,拉下她的手,繼續循循善誘。

  「你看了書對不對?是不是覺得很神奇?想不想仔細研究一下?」

  清鳴下意識點點頭,隨即理智一回來,又猛搖頭。

  「你瞧,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小時候還一起沐浴呢,又不是沒看過,有什麼好怕的呢?」

  清鳴的意識又開始渙散……

  「再說了,你好吃好喝把我養這麼大,難道不想看看我長成什麼樣了?所謂肥水不流外人田,莫非你要為他人做嫁衣裳?」

  「肥水不流外人田」終於動了她的心。

  而「為他人做嫁衣裳」直接成為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棵稻草!

  清鳴推了眼前看起來秀色可餐的人一把,他順勢倒在床上,然後她翻身騎到他身上。

  她粗魯地扯開他的衣襟,在他期待著她下一個動作時,突然以前所未有的敏捷跳下床。
  
  不一會兒,她又跑回來了,手中多了一本書。

  鳳皇啞然失笑,側躺著,向她伸出手,無聲的邀請。

  她握住他的手,接收到從他掌心傳出的灼人的熱度,心裡莫名慌了起來,腳下一絆,直向床撲了過去,壓倒了某處炙熱。

  「啊啊!」

  「……很痛?」

  「你、說、呢!」

  「要不,我給揉揉?」

  「……你可以試試。」

  ……
  
  門外,因為沒吃上晚飯又有些擔心清鳴終是追了過來的卓西西很糾結。

  要不要進去看看呢?還是先敲門?陛下好像叫得很慘,又好像叫得很舒服?哎哎,什麼情況?清鳴姐又在叫什麼?

  這乒乒乓乓的……是又打起來了?

  想起大哥說的這兩人向來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頓時心安了。

  沒準打一打,清鳴姐的精神錯亂就打好了呢?

  這麼想著,卓西西又恢復無憂無慮,蹦蹦跳跳地往外走。踢到一塊玉珮,好奇地撿了起來,細看之下,發現玉上還刻著兩行小字。
  
  明日亥時,請君上路。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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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21:30 |只看該作者
31.拾·各懷心事

  卓西西等了半夜也沒等到清鳴出來照顧一下她的溫飽大計,最後還是影衛十九為偉大的帝后二人買宵夜時順手為她帶了幾個饅頭,她才不致淪落去吃那一桌可以毒死人的晚膳。啃完饅頭正要回房,看到陛下抱著一團被子去香室,於是想上前問問玉珮是不是他掉的。

  發現被子裡似乎包著一個人,想看清楚些卻被面無表情地一腳踹開。

  喂!皇帝了不起啊?清鳴姐嫁給你真是心懷天下憫愛蒼生捨身成仁!

  卓西西在心中將鳳皇罵了個狗血淋頭,恨恨地回房,卻把玉珮的事拋諸腦後了。

  第二日她起身時,鳳皇早已上朝,這並不稀奇。令她悲愴的是廚房完全沒動過的模樣,自然也沒有熱乎乎的可口美味的早餐在等著她。

  難道清鳴姐還沒好?

  垂頭喪氣地跨過門檻,一抬頭,卻見一個紅衣黑髮的身影立在牆邊桂花樹下,脫口而出:「誰站在那裡?」

  那人沒有回頭,只說了一句:「是我。」

  這聲音!

  卓西西提起裙子跑了過去,拉起那人直轉圈,新奇地上下打量著,「清鳴姐,我第一次見你穿紅色衣裳呢,真好看!」
  
  清鳴內裡還是穿著平日的素色長裙,只因天氣寒涼才不得不加了件披風。

  這件紅色披風是她大婚那日穿過的,之後束之高閣,今早在香室醒來一眼看到它,幾乎就明白了鳳皇的用意。

  第一次嫁給他是形勢所迫,這一次則是真的夫妻了。

  想到這,甚少波動的臉上迅速染上一抹嬌艷的紅,望著宮牆的眼中也有了一絲動搖。

  「清鳴姐!」

  一聲嬌嗔將清鳴的思緒拉回,她遲緩地回頭,見卓西西嘟嘴,便問:「怎麼了?」

  卓西西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見清鳴終於搭理自己了,轉眼又親親熱熱地笑了,「我是問你在這裡站多久了,看什麼呢?」

  清鳴抬手指了指牆,道:「吃過早膳後就在這裡了,看這道牆。」

  「牆有什麼好看的……」卓西西嘟囔著,突然瞪大雙眼,「早膳?早膳!早膳在哪裡?」

  清鳴這才想起還有這麼一個靠著她吃飯的,頓時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得很……昨夜我與鳳皇,唔,研究學問研究得比較累,熏香沐浴之後睡得太沉,來不及起床準備。」

  「那清鳴姐的早膳是?」

  「鳳皇準備的。」

  想也知道那個人前人後表裡不一的陛下不可能想到她,卓西西耷拉下肩膀,為自己寄人籬下的命運歎了一口氣。又想起清鳴方才說的,好奇道:「你們做什麼學問做得這麼累?」

  清鳴攏了攏披風,想起昨夜慘烈的戰況,也歎了一口氣。

  「西西,我只能告訴你,盡信書不如無書。」

  「西西,你一定要記住,書上講得再天花亂墜,有些事佔便宜的舒服的還是男人,因為書這玩意兒他X的是男人寫的。」

  話到最後,有些咬牙切齒。

  爆、爆粗口了!

  卓西西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今天的清鳴姐好奇怪。

  「娘娘。」

  十九突然出現,對清鳴恭敬地抱手打拱,「召南公公求見。」

  「沒說什麼事嗎?」

  「回娘娘,他說要親口對娘娘說。」

  這一口一個娘娘的……她開始想一號二號了。雖然她現在是真心要做鳳皇的妻子了,卻還是不想做這娘娘。

  清鳴讓西西扶著走到了石碑前,見到一臉呆樣的召南,笑了笑。

  召南直直地望著她,好一會兒聽到西西重重地咳了聲才想起行禮,手腳有些笨拙。

  「見過娘娘,陛下讓奴才來說一聲,午膳不過來了。」

  清鳴又笑了,午膳不回來也要報備,鳳皇何曾這樣婆婆媽媽過?

  「起來吧,本宮知道了。你回去告訴陛下,說本宮讓他早點回來,有件要緊的事要告訴他。」說到要緊的事,她的神色又複雜了起來。

  召南應著退走了,清鳴還是呆呆地望著遙遠的天際。

  卓西西望著她,越來越覺得她奇怪。

  雖然平日的她就很奇怪了,但今日卻莫名的,彷彿多了一種說不出的味道。比如現在,看著她的模樣,她突然覺得門外這塊地實在是太大,太空了,踩著不踏實,好像隨時會飄走。
  
  「好奇怪」這三字恰好也是文武百官的心聲,不過他們感歎的對象換成了當今聖上。

  首先是服飾,陛下您確定是來上朝不是來出席婚宴的?就算最近新婚燕爾的解東風也只是在腰上系紅絲線,都沒您這一身紅來得喜慶風騷吶……

  接下來是妝容,陛下您這滿面紅光襯上微青眼圈是什麼造型?

  最後是行為,早朝都要進行到尾聲了,陛下居然對每一個奏請都欣然應允!太不可思議了。

  看著不像有陰謀,陛下今日心情似乎特別好?

  於是有人覺得這是一個好機會。

  「臣,有事啟奏。」

  「常將軍,說來聽聽。」

  「秀女們在宮中已經數月,陛下對她們的試煉應該也有結果了,臣以為時機已到。陛下是否應早日封賞立妃,充實後宮,為吾皇朝開枝散葉?」

  試煉?

  鳳皇將視線投向首排的相爺:這詞你想出來替朕安撫他們的?

  相爺目光正直,神情凜然:不關老臣的事,老臣只說過一句「陛下自有考量」。

  鳳皇收回視線,看了眼那位常將軍,他的女兒似乎也在宮中?

  把玩著腰間龍佩,似笑非笑,「先皇那會兒的事都忘了?就算你們忘了,九死一生倖存下來的朕可忘不了。再說開枝散葉?這似乎應是朕與皇后的事吧?與立妃一事何干?」

  常將軍大驚,「陛下不會想,想罷黜六宮吧?」

  鳳皇故意沉吟不答,直到看到朝堂之上半數的官員都不安了起來時,才不疾不緩道:「為了保證皇室的正統,也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血光之災發生,朕早就決定在皇后誕下龍子前不立妃不納寵。」

  常將軍濃眉一擰,顯然有異議。

  鳳皇繼續道:「至於罷黜六宮這一點,朕從未想過,不過既然常卿家提議了,那麼朕倒是可以重新考慮考慮這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常將軍邁腳欲上前一步急著回話卻被側後方探出的解東風不著痕跡地撞到一邊。

  「使不得使不得!常將軍這個提議萬萬使不得呀陛下!」

  「臣——」根本不是要提議!

  「所謂祖宗之法不可變,常將軍這提議雖是好意,後果卻不堪設想!」

  「你——」讓我說話!

  「所以陛下還是打消考慮的念頭吧,臣以為等皇后誕下龍子後才納寵立妃此舉甚妙,皆大歡喜!吾皇英明!」

  「這——」

  鳳皇狀似苦惱地皺眉,迅速揚聲截過他的話頭:「可這常卿家的提議也頗有道理啊。」

  「臣不是提議,根本沒有提議!」

  常將軍終於不受阻攔地把話講出來了,講完之後發現朝堂一片寂靜,他的喊聲極為突兀。

  「好!」鳳皇站了起來,折了折袖口,炯炯雙目掃過眾人,朗聲道:「既然常將軍也贊同延後立妃,那麼列位臣工還有其他事嗎?無事的話,退朝吧。」

  總是容易讓人忘記他才十六歲的少年帝王就這樣揚長而去。

  而常將軍在下朝去兵部辦公的路上心中只有一個聲音在迴盪:臥槽又被小皇帝訛了。

  還有,去他X的解東風!
  
  鳳皇回到御書房,踏進房間的第一步開始,高遺愛就開始簡明扼要地念一些急需處理的公文。到他坐下喝完一杯茶,急件基本上就處理完了,接下來是一些刑部公文的批核。

  「昌州知府拿獲一批悍匪,死刑待批。」

  「准。」

  「清城詩社搜出反詩一本,死刑抄家待批。」

  鳳皇接過反詩詩集,翻了幾頁,放到一邊。

  「好文采,賞。」

  高遺愛唇角微微抽搐,繼續往下翻,看到一張紙條,眼中馬上染了笑意。

  「皇后說有要緊事要告訴陛下,讓陛下早點回去,待批。」

  「准。」習慣性地說完之後愣住了,半晌,清咳幾聲,手下卻毫不含糊地掃開案上雜物,神情凝重,「高女官?」

  高遺愛會意,將所有今日必須批完的公文奏折擺到桌上。

  然後快速地翻閱小冊子,有條不紊地報備重要行程。

  鳳皇批奏折的速度讓她驚訝,忍不住掃了一眼批好的公文,條理清晰,有憑有據,一點不像隨手亂批的。

  她終於可以確定,他平時讓她念公文,要麼是無聊尋她開心,要麼是有心栽培她。

  接下來,他的一道指令更堅定了她的信心。

  「高女官,拿朕的手令,準備一下替朕去參加宴會,看看秋試的優秀士子們吧。」

  參加秋試的士子將來皆有可能成為國之棟樑,多少高官權貴都是從宴會開始招攬門生培植勢力,陛下讓她去結交這些人,會不會太信任她了點?

  高遺愛領命退下,在門口撞到神情有些怪異的吉公公,無暇探究,只能匆匆點頭別過。

  她看不到,在她離開後,吉公公的身後走出一個宮女打扮的漂亮女子。
  
  御書房內只剩下鳳皇一人。

  他突然停下硃筆,想起高女官臨走前對著他忍俊不禁的樣子。

  因為高女官在辦公時幾乎是沒有表情的,這也是他對她滿意的一點,所以當她破天荒地對他有了表情,他開始反省自己。

  抬手摸了摸唇角。嘖,果然是因為笑得太傻了。

  努力皺出川字眉心,板起臉,繼續幹活。

  過了一會兒,他再次停下硃筆。嘖,現在又沒人,板臉給誰看?

  於是順從自己的心意,揣測一下清鳴的要緊事是什麼,再回憶一下昨夜的種種,不知不覺他的左手托上了他的腮,然後又笑得一臉癡樣。

  當然,右手批示的動作依舊神速,至於批了什麼,就天知地知連他自己也不知了。
  
  一號:完了完了!你看陛下這副淫/蕩的模樣,小姐一定被他這樣那樣過了!我們才離開一天而已!你看他還笑還笑!無恥!禽獸!

  二號:成親四年才對自己娘子這樣那樣,不用你罵他禽獸他已經禽獸不如了,你淡定點。

  一號:怎麼淡定?那是小姐啊!我們純潔善良不通世事的小姐就這樣被個變態皇帝糟蹋了!

  二號:你也知道那是小姐,不是女兒,你這老父看女婿越看越不爽的心態到底是哪裡冒出來的?

  一號:……

  二號:不然你去殺了那個變態皇帝為小姐報仇?

  一號:……今天天氣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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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末·終究離開

  偌大的御書房,風打竹鈴,叮咚作響。伏案奮筆的鳳皇突然想起了什麼,抬手敲了敲桌子。

  「陛下。」

  一號二號出現在堂下。

  「你們誰去悅來客棧,明月乖乖養傷就沒事,若是想逃,就拖住他,直到京兆尹的人到。」

  一號聽到可以到外面出差,蠢蠢欲動,抱手道:「屬下願意前往。」

  鳳皇轉了轉手中的硃筆,搖頭指向二號,「你去。」

  明月重傷,雲采采並非高手,本來派誰都無所謂,不過單憑雲采采能逃離江湖六年這份心眼一號就鬥不過,還是心思縝密的二號可靠些。

  從袖中摸出一個刻有零標誌的瓷瓶,扔給二號,「自己小心他們下藥。」

  那兩口子一個是跟聖手有舊,一個是跟聖手的師父來往,手中的藥都不可小覷。
  
  退下後,一號因讓二號搶了差事,心有不甘,見他吞下瓷瓶中的藥丸,酸道:「哼,陛下真細心,還給解毒藥丸。」

  二號搖搖頭,「聖手師徒的毒豈是這麼好解的,零也沒研製出解百毒的藥。」

  「那這是?」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緩解毒性發作的藥,陛下意在讓我就算中毒也要拖住對方。」

  一號頓時無言,拍了拍二號的肩膀,「保重。」

  二號走後,一號尋了根最適合隱藏的樹枝匿了起來,閉上眼睛,耳聽八方。

  腳步虛中有實,實中帶虛,是老太監吉公公。

  腳步輕盈,搖曳生姿,想必是個頗有姿色的宮女。

  腳步剛健有力,步步生威,應是武將。

  腳步沉穩規矩,慢條斯理,應是文官。

  嘖嘖,小姐要陛下早點回去,偏偏今天來訪的人似乎特別多,真是天不遂人願吶吶。

  他當然不是那種幸災樂禍的人,只是在聽到御花園那邊又有串腳步聲是朝御書房走來時忍不住偷笑一陣罷了。

  等等,這個蹦蹦跳跳活潑過頭的步伐……

  他睜開眼,定睛一瞧,果然是卓西西。
  
  卓西西拎著食盒,十分蕩漾地朝御花園蹦來,到門口便被吉公公攔了下來。吉公公說御書房重地,閒人莫進,然後就接過食盒交給身邊一個宮女。

  她樂得不用進去見鳳皇,笑嘻嘻地拎走另一個食盒。

  見她離去,吉公公向宮女使了個眼色,宮女點點頭,往屋內走。

  在隔間裡,被召南攔下。那宮女一改之前的溫馴姿態,皺眉低喝:「大膽!吉公公沒跟你說本小姐是什麼人麼?」

  召南躬身陪笑,「小姐見諒,小的這也是按章辦事,按章辦事。」

  「哼。」

  那宮女甩手,別開臉,沒看到一直在陪笑諂媚的召南臉上根本無絲毫笑意。

  他用銀針一一試過之後,又點頭哈腰訕笑著放行。

  飯菜端到廳中,宮女似乎有些緊張,布菜的動作有些笨拙。

  年輕的陛下從簾後走出來,坐到桌旁。他抬起頭,與她低頭的視線相接。她力持鎮定,想著高遺愛平日的模樣,盡量不露出過多表情。

  「朕以前沒見過你。」

  「回陛下,奴婢是前日剛來的。」

  「叫什麼名字?」

  「奴婢小嬋。」

  她白皙嬌嫩的一雙手在他面前忙碌著,指甲上精緻的彩繪平添一股魅惑。

  「你的手很漂亮。」

  小嬋心裡竊喜,臉上卻故作寵辱不驚狀,恭敬地回:「謝陛下誇獎。」

  「這樣漂亮的一雙手,豈能隨意辱沒了?」

  年輕的陛下似乎露出一抹溫文的笑容,小嬋心中怦怦亂跳,布完菜的手也捨不得收起,期待他說出更多憐香惜玉的話來。

  「朕的御筆久未清洗,小山,它們就交給你了。」

  年輕的陛下說完就轉開臉,似乎對菜色不滿,微微皺眉,絲毫未覺一顆少女心正在破碎。

  喝了一口湯,發現她還在,頭也不抬,「還有何事?」

  少女強忍住跺腳嬌嗔的衝動,極力冷靜道:「回陛下,奴婢不是小山,是小嬋。」

  陛下擺了擺手,有些不耐,「好吧小蘭,快去做事。」

  少女轉身,淚流滿面,爹爹還有吉公公你們光告訴我陛下喜歡聰明漂亮淡定從容大方能幹如高遺愛的女人,怎麼沒說陛下記不清人名的!

  「對了,窗口竹鈴染塵,也摘下來洗了吧。」

  少女單薄的背影瞬間定住,一股濃稠的悲催蔓延開來。
  
  話分兩頭,卓西西離開御書房後並沒有回玉瑤宮,而是鑽到不遠處一個小林子裡去了。

  依這段時間對大哥的瞭解以及各種明察暗訪,她有九成把握他是藏身於這片林子。

  「大哥,大哥?大哥,我給你送飯來了,有你最喜歡的糖醋魚哦~」

  一號抵擋不住食物誘惑,終是現身了。

  西西開心地遞過食盒,一號一臉彆扭,手上的動作卻毫不含糊。

  打開盒子,喝一口湯,再吃一口米飯,正要下箸吃菜,卻頓住了,「哪裡有魚?」

  「怎麼會沒有?還是我幫著清鳴姐裝的呢。」

  她放下托著腮的手,探頭過去一看,「呀!這……」

  一號挑眉,「拿錯了?」

  她嚥了嚥口水,心虛道:「你說,陛下他喜不喜歡吃糖醋魚呢哦?」

  一號衝她一笑,她心剛安,卻聽他道:「陛下不吃酸,不吃甜。」

  對手指。「不然……換過來?」

  斜眼。「你覺得陛下會吃我吃過的?」

  見西西苦著一張臉,一號低頭扒了兩口飯,若無其事道:「吉公公真是老眼昏花了,陛下的食盒也會拿錯。」

  西西眨了眨眼,露出一抹甜蜜的笑容,「我就知道大哥最疼我了!」

  「咳。」一號冷不丁被湯嗆了下,面露赧然之色,埋頭吃飯,不再說話。
  
  不知不覺,日漸西斜,西西還在興致勃勃地拉著一號聊天。

  一號清咳幾聲道:「天也不早了,你沒事的話還是快回玉瑤宮吧,我任務在身不能一直陪你。」

  好不容易見到大哥,才不會這麼容易就被打發呢!

  卓西西轉了轉眼珠,靈機一動,從腰間掏出前晚撿到的玉珮,擺出一副談正經事的模樣。

  「這是什麼?」一號狐疑地接過玉珮,翻轉著。

  突然看到背面那兩行字,頓時大驚失色,「這玉珮哪裡來的?」

  被他的反應嚇到,卓西西也正襟危坐起來,「在……就在清鳴姐寢房外面撿到的,怎麼了嗎?哥你認識這塊玉珮?」

  一號臉色驟變,握住她的手,「什麼時候撿到的?!」

  「昨、昨晚……」

  話音未落,一號已經一個起落消失在她面前。
  
  玉飄血是江湖中最神秘也最令人聞風喪膽的殺手,或者是個殺手組織也說不定。

  玉飄血每次殺人前都會以一塊玉珮作為信物,預知被殺者殺人時間地點。

  昨晚撿到……明日亥時也就是今日亥時!
  
  一號幾個縱躍停在了御書房門前,顧不得隱藏身份,顧不得禮儀,直接破門而入。

  「你是什麼人!」

  「啊!」

  隨著一聲尖叫,宮人蜂擁而入。吉公公見一號的鐵掌緊掐著小嬋的喉嚨,大驚失色,慌亂地擺手喊道:「一號大人住手住手!是自己人吶,自己人!」

  一號厲眼掃過吉公公,沉聲道:「我進來時見她趴在陛下身上,意圖不軌。」

  「沒……我……咳……」

  被扼住的喉嚨發出支離破碎的解釋聲。

  在吉公公的再三保證下,一號稍稍放鬆鉗制,只聽小嬋邊咳邊說:「我洗完竹鈴回來的時候就看見陛下閉眼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起初我以為陛下在休息,後來,後來……」

  「後來什麼!」

  小嬋被吼得全身一震,眼淚都嚇出來了,自然不敢說後來她忍不住上前接近的確意圖不軌,只道:「後來時間太久了,我,我覺得奇怪所以就過去看看了,然後,然後你就來了。」

  一號見她眼神閃爍,並未盡信,於是點了她的穴道,三步並作兩步走到龍座旁。

  「陛下,陛下!」

  一點反應都沒有。

  「怎麼樣?陛下沒事吧?」吉公公也急得直嚷嚷,推了一把身邊探頭探腦的召南,「還不快去找太醫?愣著做什麼!」

  召南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叫他,於是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一號扣住鳳皇的手腕,發現脈象並無異狀,應該只是中了迷藥。

  嘗試按壓其合谷穴百會穴,皆無效,又想起他給二號的藥,果然從他袖中找到一個瓷瓶。

  倒出一粒藥丸,聞了聞,確定無誤再餵進他口中。

  過了一會兒,鳳皇終於漸漸醒轉過來,剛看清眼前的人,未待他開口便一把握住他的手臂,「回玉瑤宮,快!」
  
  回去路上一號稟告了玉珮的事,鳳皇拚命睜著眼抵抗藥力,心裡想的卻是午膳中收到的紙條提醒——玉瑤宮危。

  他們到達的時候,只見到滿桌豐盛的菜餚,卻不見清鳴人影。

  「十九,皇后人呢!」

  「回陛下,娘娘在庭前牆下。」

  一號扶著猶帶困意的鳳皇走到外面,牆下果然站在一個喜紅的身影。

  清鳴回頭,見到同樣一身紅的他,忍不住覺得有些好笑,「你回來啦。」

  他點點頭,看她飄飄欲飛的身影,心中隱隱有些躁動不安,待要細想,該死的迷藥卻讓他力不從心。

  她神神秘秘地笑了起來,「我不是說有事想告訴你麼?」

  鳳皇垂在身旁的手倏地握成拳,臉上卻漾出一抹可愛的笑容,「怎麼辦?我突然好像不是很想知道呢。」

  清鳴看著他,目光變得溫柔,她搖搖頭,彷彿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小孩。

  他的眼神黯了下來,推開扶著他的一號,向她走去,在一步之遙停下。

  她有些遲緩地露出一抹笑,輕聲道:「看著哦。」

  然後他看到了他以為這輩子都不會看到的一幕——她提氣一躍,步伐輕盈熟稔,足尖輕點幾下簷壁,穩穩地立在了牆頭之上。

  身姿靈動,彷彿一隻再敏捷不過的狐狸。紅色的披風張揚,將秋風掃到身後。
  
  「你還記得我們的約定嗎?」

  「只要我能越過這道牆,你就放我走。」

  「你說,我還可以帶走一樣東西。」
  
  鳳皇瞇眼凝視牆頭那抹紅,明明早上從衣櫃翻出它時它還是那麼可愛,此刻卻刺眼得令人想毀掉。就像昨夜他還以為他與小拙終於心靈相通,今天她就狠狠打碎這點妄想。

  瞧,她高高在上,宣告著她要離開。

  「你何時手腳這麼聽話了?」

  他竟完全不知道,不,不對,昨日他就發現了,可笑他沉浸於兩情相悅的迷境中,竟完全失去了該有的敏銳。

  清鳴似乎沒有察覺他的壓抑,兀自說著:「我終於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

  忽而一笑,咬唇道:「這樣才公平。」

  語氣中居然有一絲得意。

  鳳皇若有所悟,目光緊逼,「你怪我沒有事無鉅細與你報備?」

  那語氣太不可思議,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見他臉上寫著:你根本無需知道這些。

  雖然她的確對那些事沒興趣,但這不代表她喜歡每次跟他有關的事她都是最後一個知道,或者乾脆是壓根不知道的。

  他太喜歡控制一切了,自以為在保護她,卻絲毫沒有發覺他在做著與先帝一樣的事。

  若是沒有發現自己對他的感情,或許可以一直這麼自以為清心寡慾地過下去。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她開始有所求,開始看到普通情人間的相處會心生羨慕,開始會時時想起那段短暫又快樂的宮外之旅,開始思考他們之間的關係。

  她翻遍《爾雅》《通雅》各類辭典,卻找不到一個詞,相濡以沫太深,青梅竹馬太淺。

  最後,「禁臠」二字觸目驚心。

  往日她其實從未真正想過離開鳳皇,所以手腳不便成了最好的借口,非不願,實不能也。

  當她決意離開時,苦練幾年無甚進展的輕功一夜之間突飛猛進。

  於是終於發現,非不能,實不願也。
  
  「小拙,別鬧了。」

  鳳皇略顯虛弱的聲音將清鳴拉回現實。

  她終於發現異樣,「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他癱倒在草地上,拿出一隻玉珮,幽幽地望著她,「有殺手潛入宮,對我下了毒,說是今晚亥時要取我的命。」

  清鳴的臉一下子白了,慌得從牆上跳了下來,忙中出亂,險些跌倒。

  好不容易穩住身子,卻突然停下了跑向他的動作。

  再抬起頭時,臉色雖然還是心有餘悸的蒼白,眼中的慌亂卻少了些許。

  「就像你能分辨我是否敷衍做戲一樣,我也能分辨你的真話謊話。」

  他似乎一點都不意外被識穿,「哦?」

  「殺手是真,下毒是假,取你的命也是假。」

  若是他中毒了,一號與十九不會如此無動於衷,尤其一號大哥,全副注意幾乎都在她身上,可見殺手的真正目標應該是她。他十分清楚,她若是知道有人要對她不利,只會更堅定離開皇宮的心,但若是知道有人對他不利,必定會放不下,離不開,所以才那麼說。

  所以說兩個人太過瞭解對方有時候實在也不是什麼好事。

  鳳皇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歎了一口氣,反而笑了出來。

  「你想帶什麼東西走?」

  清鳴望著他的眼睛,視線糾纏,突然撐不住嘴角的淡笑。

  她低下頭,眨去眼角的濕意,從寬袖中拿出一個小盒子,晃了晃。

  迷藥的藥性發作,鳳皇眼神開始漸漸變得迷離,有些吃力地笑了笑,「你有時候也不是那麼拙嘛,盒子裡裝了多少值錢的東西?」

  她將盒子抱在懷中,輕快地眨眼:「既然是卷款潛逃,自然要無價之寶。」
  
  說話間,一直高度警戒的一號與十九突然交換了個眼色,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外掠去。

  「救命啊!」

  一號再次出現,手上卻拎了一個人。

  召南在空中蹬著雙腿,哭喊著:「手下留情千萬手下留情!是吉公公讓小的帶太醫來的!」

  清鳴對這個小太監頗有好感,怕他被責罰,連忙道:「放了吧,他也是無心的。」

  一號去看鳳皇,鳳皇卻只是盯著小太監,突然問道:「現在是什麼時候?」

  他心中一凜,回道:「回陛下,戌時了。」

  「你道那殺手會不會提前來呢?」

  未等一號回答,召南卻怪叫了起來,「殺手?天!什麼人這麼大膽敢刺殺陛下!」

  鳳皇諱莫若深地看著他,不緊不慢道:「不是朕,是皇后。」

  召南瞪大雙眼,不可置信地嚷嚷:「娘娘這麼好的人怎麼會有人想殺?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娘娘千金鳳體自有貴人相助,就算真有人刺殺也會逢凶化吉的。」

  「聽說,那個玉飄血還有個規矩。」

  清鳴的話將鳳皇的視線從召南身上拉開。

  「什麼規矩?」

  「若是沒有在玉珮上的時間地點殺死目標,就算任務失敗,且不會再殺第二次。」

  「所以呢?」

  清鳴的眼睛突然閃了起來,「所以我現在就離開,躲得遠遠的,亥時我不在玉瑤宮他自然殺不到咯。」

  鳳皇翻了個白眼,「你以為他不會把你抓回來再殺?」

  清鳴有些沮喪,「身為一個殺手,這玉飄血還真是臭規矩又多又無聊。」

  召南的唇角微微抽搐了起來。
  
  鳳皇臉上浮現罕見的苦笑,啞聲道:「小拙,你明知道有人要殺你還要離開我的保護……」

  見他痛苦的神情,清鳴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張口欲言,卻又見他眼神變得哀怨又委屈起來,「其實你是在氣我昨晚弄疼你了吧?」

  她瞬間呆住,久久不能回神來,原本蒼白哀傷的臉羞得燒了起來,「住嘴!」

  「人家也是第一次嘛,難免急進了些,難免橫衝直撞了些,難免不知節制了些,你不滿意也在我意料之中……但是我這個人勝在求知好學上進,今天特地找了一堆秘笈,想跟你一起研究的……你叫我早點回來的時候我還以為我們心有靈犀……」

  一號十九清鳴前赴後繼地石化了。

  而鳳皇居然說上癮了,開始碎碎念,渾然不受外物影響。

  直到他聽到清鳴惱羞掩面哀嚎了一聲「子啊帶我走吧」,然後——

  然後,她就真的消失了,連帶著不見了的,還有召南。

  一切發生得太快,快到高手如一號與十九,都毫無防備,不知所措。

  鳳皇終於撐不住,最後的視線定格在天際的那片紅,與他身上一樣的顏色,那麼近,那麼遠。
  
  滿樹的桂花被風掠起,狂舞著落下又飛起,飄飄揚揚,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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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22:0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4-28 17:23 編輯

33.壹·逍遙重生

  三年後,京城。
  
  逍遙茶社仍在講著無盡的緋聞佚事,只不過自先皇后遇刺身亡之後,帝后恩愛的傳說漸漸偃旗息鼓,取而代之的是將軍之女假扮宮女隨侍君前與聖上日久生情一朝為妃寵冠後宮的傳奇愛情故事。

  歡喜天裡的書依舊描繪著愛恨情仇與奇情艷遇,只不過掌櫃成了女的,人稱「輕薄女」。

  青墨坊依舊品流複雜,只不過出了個史無前例的女吏部郎中——高遺愛。

  紅粉巷中一座極樂樓崛起,延續了江南尋歡閣「鴇兒美,姐兒俏,奴兒俊」的傳統,更附加了一項「食物美味」,引無數英雄競折腰,一時之間風頭無兩。

  不過這些都比不過一個消息來得震撼。

  三年前在悅來客棧被京兆尹的人馬找到的蒙面俠客,後來被帶進宮中加官進爵受盡榮寵的那位明月明大人,據傳是先帝在民間的私生子!
  
  「稿子呢?稿子呢!」

  逍遙茶社的後台,眾人忙做一團。

  今日主講的博士張老頭拿扇柄不斷砸著桌子,暴躁地怒吼:「稿子呢!」

  一個小廝戰戰兢兢地上前,「已經著人去催了……」

  「催催催!現在都什麼時候了才去催?說!今天誰執筆?誰執筆!」

  小廝被嚇得緊捂耳朵,帶著哭腔回:「是大姑娘!」

  張老頭躁狂地扯住本來就不多的頭髮,咬牙道:「早該知道是她!不拖稿是會死啊!嗷!」

  就在眾人欲哭無淚,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的時候,捷報傳來——「稿子來了稿子來了!」

  張老頭罵罵咧咧的,接過稿子一目十行,再抬起頭時早已換了一副慈眉善目的標準說書人模樣,上台去也。

  他一離開,後台眾無不鬆了一口氣,脫力癱到一旁。
  
  「說,這先帝南巡,偶遇一美貌女子,幾夜露水之後,美人憑空消失。先帝悵然回京,卻不知這女子原來是江湖中人,生□自由,無拘無束,不願成為後宮禁臠,遂離開先帝。後來發現珠胎暗結,便偷偷生下孩子,取名明月,獨立撫養。」
  
  二樓包廂裡,女人倚在窗沿,自斟自飲。

  她的面容平凡,扔到人群裡就找不到了,唯有那副悠然愜意的神情總會引人多看一眼。不過,也僅僅只有一眼。

  包廂的簾子被掀開,一個秀氣的小廝鬼頭鬼腦地探進來,看到她,皺了皺眉。

  「大姑娘,大白天的就喝酒可是有什麼傷心事?」

  「大姑娘」只淡淡瞥了他一眼,「那你大白天的就易容可是又接到什麼案子了?」

  聲線稍顯低沉,不似尋常女子。

  那小廝嘴角牽起一抹淺淺的笑意,抬手在臉上一拂,露出一張清冷如玉的面孔。

  正是兵器譜上排行前五的驚鴻劍客秦子玉。

  「你怎麼看出來的?」

  「直覺。」

  秦子玉就近坐下,看了一眼「大姑娘」臉上毫無破綻的易容,道:「我以為你會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頓了一下,想起一件事,「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就看出來了嗎?」

  「召南雖然做事有些傻頭傻腦的,眼神卻是精明的,你那時有些矯枉過正了。」

  頂著一張平凡無奇的面容,「大姑娘」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恍若隔世。
  
  秦子玉也想起了。眼前的大姑娘彼時還是皇后,而他則是一個業餘殺手。

  當得知刺殺對象是明月雲采采的朋友時,原想放棄委任的,反正只是為賺錢而已,殺誰不是殺?無謂讓朋友為難。誰知雲采采卻說,不能放棄,不能讓委託人有機會找其他人去刺殺。所以他們決定將計就計。

  舉止遲緩優雅,說話溫溫淡淡,這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

  十足的一國之母氣度,卻無甚威嚴。

  第二次見到,在皇帝面前,她多了幾分生氣,完全的小兒女情態

  後來被他劫走,她又恢復了最初的恬淡優雅,全無半分懼色,只問了一句「你不會現在把我劫走然後亥時再把我帶回玉瑤宮殺掉這麼無聊吧」。

  再後來,明月困在宮中被迫為官,雲采采一怒之下就決定把她藏起來。

  在皇帝封城,名為搜刺客實為找皇后的時候,雲采采派了幾個手下姑娘混到各大城市中,然後放出風聲說某地出現神秘妙音女子。

  接著,大張艷幟開了個極樂樓,樓中有位妙手廚娘的風聲繼續傳出。

  最後,還請他教她易容易聲混入逍遙茶社。

  她當上了茶社的執筆,人人喚她一聲「大姑娘」,他也發現偶爾為茶社當當線人跑跑消息來錢不比當殺手慢,而且還低風險。

  自從姐姐給死老頭生了女兒之後,死老頭越來越容不下他了。

  於是漸漸的,除了練劍應付挑戰之外,他更多的時間都是呆在她身邊。

  不是家人,他對她沒有對柯九那種感情。也不是朋友,他對她沒有對明月那種感情。

  說不上是什麼關係,只是很默契地不排斥對方的陪伴。
  
  「你又被聖手趕出來了麼?」

  「大姑娘」,也就是現在的清鳴,又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隨口問道。

  子玉將思緒拉回現實,撇了撇嘴,沒有否認。

  清鳴有些好笑,繼續問:「這次又是因為什麼?你又偷偷教他女兒小乖喊他死老頭?還是慫恿九姑娘改嫁給你?」

  有雲采采在,子玉小時候發誓長大了要娶九姑娘的事自然成不了秘密。

  子玉面無表情地搖頭,「都不是。」

  「那是什麼?」

  「小乖生辰那天許願說長大後要嫁給我。」

  「噗——」清鳴嘴裡一口酒噴了出來,忍俊不禁道,「聖手一定以為是你教的。嘖,沒搶到老婆又來搶女兒,換成我是他也得趕你走。」

  子玉不冷不熱瞟了她一眼,「不許寫。」

  清鳴眼神閃了閃,隨即微微一笑誠懇道:「都是自己人,我怎麼會那麼做呢?」

  子玉不信,指了指簾外。

  張老頭還在唾沫四濺地說書,用的就是她的稿子。
  
  「明月得高人傳授武藝,雖因行事不按常理得了『五毒公子』的稱號,實際卻是個不折不扣的俠客!今兒個,小老兒要說的,就是這明月大俠與風塵俠女雲采采之間不為人知的故事!」
  
  子玉挑眉,「『五毒公子』這稱號難道不是因為他喜歡亂放毒才得的麼?大俠?」

  清鳴淡笑,「怎麼說都是男主角,美化一下也不為過。」

  聽到「風塵俠女」這四個字,子玉直接說不出話了。

  雲采采一直以老鴇身份為榮,絕對不會喜歡這麼虛偽的稱呼的。

  清鳴面不改色,繼續拋出官方解釋:「藝術加工,這都是必要的藝術加工。」

  最後她還補充了一句:「你現在相信我不會寫你的事了吧?」

  所謂秘聞就是要三分真七分假才好玩嘛,真事有什麼好寫的。

  「我相信。」子玉點點頭,清鳴還來不及露出笑容,他就接著說,「我相信你會把我說的事藝術加工到連我都不認識了,再寫出來。」

  清鳴愣了愣,才反應過來,「哎?我都沒想到原來可以這樣做咩?嘖嘖,子玉你學壞了!」

  子玉終於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裝,你繼續裝。

  信手拿起一杯酒往嘴裡倒,猛不丁一股嗆辣直逼到喉腔鼻腔!

  他受不了,劇烈地咳了起來,鼻水淚水齊齊流了出來,臉也皺成了一團。

  「你,咳咳,你什麼時候喝這麼烈的酒了?」

  半天,無人回應。

  皺著眉抬頭,卻見清鳴一臉怔然,見他看向她,倉皇一笑,猝不及防濕了眼眶。
  
  有一個人,也不會喝酒,但偶爾愛逞強。喝得滿臉通紅,一張素包子臉皺成了肉包子,他還會委屈地喊:「小拙,這好難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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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22:22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4-28 17:23 編輯

34.貳·誓死追隨

  清鳴自小熟讀各種軼聞小說,加入茶社後如魚得水,專為說書人撰稿。

  茶社的主管原本邀請她為小報執筆,她拒絕了。那畢竟是切實的文字流傳,雖然可以匿名,卻還是太張揚了。

  傍晚是小報定稿付梓的時間,所有人都忙得焦頭爛額,她卻提了一壺酒回房。

  「大姑娘,你回來啦。」

  正在院前灑掃的小丫頭停下手上的活,乖巧地行禮。

  小雅是特地派給她的侍女,想想其實主管真的對她很好,比如對她的經常性拖稿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如破例讓她挑選房間。

  這是唯一一間帶院落的房間,她下意識地選中了它。

  在院子裡種滿了花,原想閒暇時也學書裡寫的品品「醉眠花間」的意趣,被蚊蟲叮咬過一次後只好作罷,直道附庸風雅害死人。春夏之際,繁花似錦,院中總是客似雲來,秋時賞月吃螃蟹,也頗為熱鬧。唯有在這冬季,花枝零落,頓生蒼涼寥落之感。
  
  清鳴對小雅笑了笑,讓她不用打掃了,去燒熱水,她要沐浴。

  出來三年,感觸最深的大概就是:一號二號太難能可貴了。

  從她記事起,他們就一直存在,他們從來不用她說就知道她想要的是什麼,並且默默把一切準備好。她一度以為所有人都是這樣的,以致剛出宮時把生活弄得一團糟。

  現在,她已經學會了想要什麼就直接吩咐,不去指望默契這玩意兒。

  於是漸漸的,她開始認同宮裡人常說的,她的確恃寵而驕。

  一直以來,她的那些習慣都是一號二號寵出來的。

  也許不止一號二號,連先帝鳳皇,甚至爾雅八哥都有份。
  
  推門進屋,屋裡熏著暖香,身子一下子暖和了起來。

  脫下裘袍放到一邊,清鳴走到梳妝台前坐下,對著銅鏡一一除下首飾。

  摸了摸鏡中看了三年已經頗為習慣的臉,繼續想著十八年的後宮生活就像夢一樣。

  大概誰也想不到,他們津津樂道的那些皇帝與新妃的愛情故事,正是她這個已經「身亡」的先皇后親手所撰寫。

  說來荒謬,她就是靠撰寫這個緋聞一舉上位,成為首席執筆。

  將首飾收進盒子裡,手碰到一片冰涼,瑟縮了下。

  她離開皇宮時除了身上的衣裳之外,只帶了這個盒子出來。盒子裡有兩顆傳說中可以起死回生的天香豆蔻,一塊鳳佩,還有一張剪紙。

  展開剪紙,紙上是一個身著冕服的皇帝像,正是鳳皇登基時小報杜撰的畫像。

  當時因為畫中人與鳳皇無半分相似,覺得好玩,才收了起來。

  畫像的背後,是她用毛筆簡單勾勒的一個包子形狀,還冒著熱氣。
  
  不知不覺一壺酒又見了底。酒香混雜屋中瑞腦暖香,熏得人發暈。

  「大姑娘,水燒好了,要現在沐浴嗎?」門外,小雅揚聲問著。

  正要開口,就聽到一個清冽的聲音代她答道:「不了,大姑娘還有事。」

  清鳴驚訝,拉開房門,直瞪著眼前的人,「子玉?」

  他不是剛剛跟她見過面然後離開了,怎麼又折回來了?

  子玉難得的沒有易容,清俊的面容中帶著笑意,突然拉起她的手,「跟我走。」

  酒壺跌落,砸在地上,僅餘的酒水盡數傾出。

  小雅呆呆地望著兩人相攜而去消失在空中的身影,心裡想著,不知大姑娘願不願意寫寫她與驚鴻劍客之間不為人知的故事?
  
  清鳴離宮之後,輕功早就疏於練習,很勉強才能跟上子玉的腳程。

  好不容易到達了目的地,她環顧四周後面有難色地望著他,吞吞吐吐地說:「那個,子玉你也不小了,有好奇,甚至有需求都是正常的……不過這地方我來沒用吧?」

  不用問也知道她一定是又腦補奇怪的東西。

  子玉不理,繼續拉著她,繞開一干招攬客人的青樓女子。

  一直到他們躍進了某處後院,清鳴終於發現——「這裡是極樂樓?」

  這個後院她來過,印象頗深,因為院中牆邊也種了一棵桂樹。

  「是要找雲姐嗎?發生什麼事了?」

  她喋喋問著,直到子玉神神秘秘帶她推開了一間房門。

  屋中人聞聲回頭,露出四張笑顏,齊聲道:「生辰快樂!」
  
  雲采采,極樂樓老闆娘。

  小范,歡喜天女掌櫃。

  紀甜甜,極樂樓的廚娘。
  
  清鳴這三年結識的知交竟都在場,還剩下一位自然就是死抱小范大腿走哪兒跟哪兒的小小范了,「犯病,你一個小孩子來什麼青樓?」

  范秉癟著嘴,「大姑娘,人家叫范秉!為人秉直的秉啦!」

  清鳴被簇擁著進了屋,看著滿桌酒菜,不可思議道:「你們怎會知道我的生辰?」

  紀甜甜拉她坐下,笑道:「這話說起來可就長了,師父,你先嘗嘗我的手藝?」

  清鳴反拉過紀甜甜的手,皺眉,「手上的淤傷怎麼回事?」

  紀甜甜與雲、范二人相視,齊齊笑了,「這說起來又更長了!」

  這下清鳴徹底是一頭霧水了,這群人個個話中有話,似乎藏著掖著什麼秘密,而且這秘密還是與她有關的。求助地望向子玉,子玉咳了一聲,打斷那三個可以湊成一台戲的女人,「你們不是有禮要送?」

  「什麼禮物?」

  雲采采媚眼一轉,「你猜?」

  難得大家聚在一起,也難得這麼有興致,清鳴也陪她們玩了起來。

  「吃的穿的還是用的?」

  紀甜甜愣了一下,喏喏道:「好像都不是。」

  小范掩著嘴笑了起來,「照我說,是既可以吃可以穿又可以用的。」

  雲采采捶了她一下,又與她笑到一處去了,「難怪人家說你是輕薄女!」
  
  清鳴拉了拉身邊看起來比較正常的范秉,問:「你知道她們在說什麼嗎?」

  范秉停下偷吃的嘴,認真地想了想,突然瞪大雙眼,「能吃能穿能用,這說的不是我麼?」深吸一口氣,「嗷」得一聲撲過去抱住小范的大腿,哭號道:「不要不要不要!主人,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死人!拜託不要這麼殘忍,拜託不要把我送人,嗚嗚嗚嗚……」

  眾人齊齊黑線。

  紀甜甜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別傷心了,我覺得小范說的不是你。」

  范秉哭得更大聲了,豎起蘭花指顫抖地指向紀甜甜,一副弱柳迎風狀,「你影射我!諷刺我!暗示明示我在自作多情!我不要活了!」

  話音剛落,子玉的驚鴻劍已經擱在了他的肩上,「我支持你。」

  轉瞬間,范秉已經收拾好臉上的表情,眨了眨淚跡全無的眼,諂笑。

  「活躍氣氛,活躍氣氛嘛,動刀動槍的就傷感情了驚鴻哥~」

  紀甜甜又忍不住道:「子玉少年沒動刀動槍,他那是劍。」

  范秉不著痕跡地躲開驚鴻劍,然後拉拔拉拔袖子湊到紀甜甜面前,咋咋呼呼道:「我算看出了,甜姑娘你是瞧我不順眼吧?」

  子玉眼角抽了抽,默默收回劍。

  六人間,兩人只顧曖昧地笑,兩人吵起來了,剩下兩人面面相覷。
  
  「我說你們……」

  背後一個無奈的聲音響起,清鳴全身一僵。

  雲采采翻了翻白眼,沒得玩了,「我說過你可以出來了嗎?」

  那人斯文地微笑,說出來的話卻不是那麼客氣。「很抱歉,我似乎沒什麼必要聽你的話?除非……除非小姐命令。」

  清鳴聽著聽著,全身不住地顫抖,倏地轉身站了起來——

  「小姐不要!」

  那人在她腳絆倒椅子摔出去的第一時間扶住了她。

  神鬼莫測的步法令子玉微微瞇起了眼。

  清鳴握住那人的袖子,攥緊又鬆開,最後哭著撲到他的懷裡:「二號大哥……」

  二號臉上還是不變的微笑,眼眶卻無聲濕潤。

  他抬了抬手,遲疑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放到了她的頭上。

  這個從小看著長大的小姐啊,明明是主僕,卻因為她一直說著他們是她的家人,所以漸漸也忘記自己的身份,把她當成家人了嗎?
  
  三年來的第一次流淚,一發不可收拾。屋中只剩下她抽抽噎噎的哭聲,比早前范秉的表現有過之而無不及。

  「二號大哥……」

  「嗯?」

  「其實你不是人吧?」

  本來醞釀著感動的眾人被嗆了一下,咳了起來。

  二號見怪不怪地笑,「小姐,過度腦補傷身的。」

  清鳴吸著哭得通紅的鼻子,抬起頭來,認真地說:「從來不用我開口你們就知道我要什麼,我方才想你們了你果然就出現了,就算是人也不是正常的人吧?」

  二號無奈地糾正,「這時候用『尋常』這個詞比『正常』好。」

  清鳴顧不得這些,把頭探到他身後,「一號大哥呢?」

  「咳,我可以打斷一下你們嗎?」

  清鳴看向說話的小范,她努了努嘴,只見雲采采拉開了屏風。

  屏風後的床上昏迷躺著的,分明是一號。
  
  原來極樂樓廚娘紀甜甜的聲名遠播,一號早就懷疑她是清鳴,偏偏鳳皇在清鳴消失後只搜查了一個月就明令禁止一號二號私自搜尋。一號不甘,也漸漸不滿鳳皇與新寵的所作所為,所以在清鳴二十一歲生辰這一天終於忍不住出宮,夜探極樂樓。

  「然後他看見我偷偷喝酒就拉住我不放硬是喊我小姐,我的手就這樣淤青了。」

  紀甜甜這樣說著,晃了晃青青黑黑的手腕。
  
  那是因為鳳皇不會喝酒也不許我喝所以每年只有生辰這一天我才可以偷偷喝酒……
  
  清鳴心中這樣解釋著,嘴上卻說:「一號大哥還是這麼不懂憐香惜玉。」

  二號點點頭,頗有同感道:「而且還是個有勇無謀的笨蛋。」

  所以才讓雲采采暗算得逞,現在只能在床上挺屍。

  「喂喂!我說你們是故意不讓我給他喂解藥好當面講他壞話的吧?」

  雲采采此話一出,眾人恍然大悟地點頭。清鳴與二號相視而笑,退到一邊,讓她為一號解毒。

  她塞了一粒藥丸到一號嘴裡,然後在他胸前推按了一番。

  「好了,我可不想等下看到大男人哭哭啼啼的畫面,清場清場了~」

  子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二號後,率先走了出去。接下來雲采采把其他人都帶了出去,順便還貼心地關上了門。
  
  一號慢慢醒轉,睜眼看到清鳴,卻沒有如雲采采所講的那樣哭哭啼啼。

  「你是什麼人?」

  清鳴嚇得心臟一縮,望向二號,「失憶?」

  二號搖搖頭,遞上一條濕潤的毛巾,「小姐的易容花了。」

  她這才想起剛剛哭得亂七八糟,在二號衣服上又蹭又磨的,現在妝容一定慘不忍睹,一號認得出才有鬼。忙接過毛巾轉到一邊,細細擦拭了起來。

  而這時,床上那人終於緩過勁兒來,從床上坐了起來。

  「小姐?二號你喊小姐?!」

  清鳴回過頭,露出本來面目,剛止了的淚又在眼眶中攢動。

  一號呆呆地看著她,眼眶一下子紅了,神色有些激動卻強按了下來,最後梗著脖子半天,只囁嚅地說了一句:「小姐你,你沒事就好了。」

  語氣有些生硬,他有些不自在,別過了頭。

  二號見情況又有失控的趨勢,連忙扯開話題,「小姐,你現在缺護衛嗎?」

  清鳴一愣,眼淚收了回去,「你的意思是?」

  「我們違抗聖命出宮,形同背叛,依照影閣的規矩,殺無赦。」

  清鳴仍是愣愣的,心中百轉千回,最後冒出一句,「那你們出來的時候帶值錢的東西了沒?」

  背對著她的一號終於忍不住回頭,「這不是重點好不好!」

  清鳴正色,「怎麼不是重點?這關係到我們要買多大的房子!」

  「我現在也只是普通人,哪需要什麼護衛。不過你們也知道,一個單身女子在外行走總是有一些危險的,若是有兩個高大威猛的兄長——」瞟了他們一眼,嘀咕,「這年齡其實說是叔叔也不為過……不過保養得不錯,就大哥好了……」

  總之!清鳴拉過兩人扶在額上的手疊在一起,再把自己的手放上去。

  「我們一家三口就這麼過吧!」
  
  一號:直接說兄妹三人就好了,說一家三口是不是有點奇怪?

  二號:唔,好像有點。

  一號:你一直說我衝動,又表現得毫不在意的樣子,這一次,我沒想到你也會來。

  二號:因為我跟你一樣啊。就算只有萬一的可能,也想知道那到底是不是小姐,即便違抗聖命。

  一號:其實就算沒有「殺無赦」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我討厭那個淑妃娘娘!

  二號:唔,所以你去撬了她嬋娟宮的屋頂?

  一號:……

  二號:然後弄亂她的東西,往她床上放蟑螂蟲子,還每晚在她窗前晃來晃去扮鬼?

  一號:哼!
 
  「你們又在傳音入密嗎?講什麼悄悄話?」

  清鳴好奇的眼神在二人間穿梭來回,然後開始碎碎念:「訂家法訂家法,還有沒有規矩了,嚴禁當著我的面還眉來眼去地傳音入密!」
  
  一號二號:……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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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8 17:23:4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慕冰至 於 2016-4-28 17:25 編輯

35.三·X夫X婦

  「陛下~」

  一聲嬌軟的呼喚,又是一杯酒捧到面前。

  皇帝低笑著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看著趴在懷中的女子,眼神溫柔。

  自先皇后薨逝之後,中宮一直後位空懸。皇帝一反常性,一口氣封了三妃四嬪,卻獨寵這位淑妃娘娘。不僅不治她冒充宮女擾亂宮闈秩序的罪,還封賞無數,蔭及族人。

  她名喚常玉嬋,皇帝便賜她嬋娟宮。

  她愛茶花,皇帝便命人在御花園中種滿了山茶。

  其他妃嬪對她只有羨慕嫉妒恨了,她卻仍不知足。

  她猶記得,先皇后在時,後宮空置,陛下對她言聽計從,派影衛保護她,甚至為她遷中宮,合寢玉瑤宮。

  是的,玉瑤宮,每一個後宮女人的夢想。

  先皇后不在了,玉瑤宮成為陛下的寢宮,卻依然是禁地。
  
  「陛下,嬋娟宮有些冷呢。」

  「哦?」鳳皇似笑非笑地看著淑妃,「朕著人多加幾個暖爐如何?」

  淑妃嘟起嘴,嗔道:「陛下一點都不關心人家!」

  見他不答,她再接再厲地撒嬌,「陛下都不知道,這幾天宮裡不知怎麼了,好端端的屋頂竟會漏水,臣妾的東西像被人翻過一樣,前晚床上還有蟑螂蟲子!臣妾好怕,這嬋娟宮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鳳皇彷彿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

  「昨日夜裡朕睡下後,皇后便入夢來,指責朕不念夫妻之情。」

  察覺到懷中的軟玉溫香僵住了,他繼續說著,語含歉意,「皇后說她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寧,總有人企圖動她的東西,想想可能是因為朕先前動瞭解禁玉瑤宮的念頭吧。」

  淑妃回憶宮中種種異狀,瑟縮著問:「陛下的意思是?」

  鳳皇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皇后應是誤會了,才會去找愛妃。」
  
  不,沒有誤會,她的確想動先皇后的東西來著……就連先皇后的命也是……
  
  淑妃想起每晚在窗前晃來晃去的黑影,頓時白了臉,背後濕了一片。

  此時,鳳皇又推開她,遺憾道:「天色不早了。」言下之意,就是要走了。

  淑妃連忙也跟著站了起來,楚楚可憐地拉住他的袖子,「陛下不留下來用膳麼?」

  鳳皇歎了一口氣,神情突然變得愁眉不展:「西北發生雪崩,百姓流離失所,雖然救援工作已在進行,但這災後重建……唉,這一年來天災人禍,國庫已經沒有太多餘款可撥了。」

  淑妃咬了咬牙,拔下頭上的髮簪,褪下手上的玉鐲,然後擠出一抹柔美到發顫的笑容。

  「臣妾,願盡綿薄之力,為陛下分憂解勞。」

  髮簪上是南國進貢的明珠,先帝賞給她那將軍爹的。

  玉,是西臨國的名產暖玉,同樣價值連城。

  迅速估完價,鳳皇一手接過髮簪玉鐲,一手溫柔輕撫淑妃烏髮,雙目含情脈脈。
  
  愛妃不僅貌若天仙還如此善解人意賢良淑德……

  愛妃不僅是女人中的楷模,仗義疏財更是巾幗不讓鬚眉……

  得妃如此,夫復何求?朕代西北百姓謝過愛妃……
  
  淑妃從甜言蜜語中醒過神來時,鳳皇早已走遠。瑟瑟冬風從門口灌入,打得窗戶劈啪作響,她打了個顫,一股寒意不住湧上來,厲聲喊道:「來人,人呢!」

  幾個宮女太監垂手跑了進來,她命令他們站到房間的四角守住。

  恐懼稍稍減輕了一些,淑妃終於恢復常態,又打發宮女去打聽陛下今夜宿在何處。

  「回娘娘,陛下臨走前說,說……」

  淑妃立起眉,喝道:「吞吞吐吐什麼,說!」

  「陛下說今日是先皇后的生忌,要早點回去,不然先皇后會生氣!」

  淑妃的臉一下子變得死白。她站了起來,椅子被撞倒也沒發現,歇斯底里地喊道:「今夜嬋娟宮裡誰也不准睡!一盞燈都不准滅!通通都給本宮守著!」

  什麼皇后!什麼玉瑤宮主!憑什麼!憑什麼死了還要來與她爭!

  憑什麼……憑什麼明明死了她還是爭不過她……
  
  玉瑤宮,作為幾百年來不老的傳說,是宮妃必爭之地。

  然而此刻,庭前菜圃長草,瓜棚塌了一半,怎麼看都是一派荒涼景象。

  其實卓西西曾經嘗試過照顧那些蔬果,可惜結果只是加速了它們的滅亡。

  更不為人知的是,鳳皇曾在夜半驚醒四下無人時遊蕩到前院,看到半死不活的植物們,觸景傷情之下,試圖用斷續膏救它們,當然結果只是第二天它們全枯死了。

  同理類比後院湖裡的魚,而鴿子由於影閣堅決表示要自己照顧倖存下來。
  
  香室裡,鳳皇將自己泡在熱水中,用力洗去身上沾染的脂粉味。

  屏風外面,影衛十九正在匯報著近期收回的賬目。

  從淑妃那兒搜刮來的她娘家財產已經抵過嬋娟宮全體上下的月錢,快要與他當年賞給將軍府的財物持平了。

  他就說嘛,能白佔他便宜的人還沒生出來呢。

  ……除了某個卷款潛逃的皇后。
  
  十九繼續匯報朝野內外的小道消息。

  「上次陛下讓影閣留意各處人禍的事有眉目了,京郊最近出現了一夥匪徒。」

  「凶不兇惡?」

  「兇惡倒還好,似乎只謀財,甚少害命。」

  鳳皇閉著眼,聲音懶懶的。

  「不兇惡也要讓他們兇惡。對了,逍遙茶社主管哪一個?」

  「回陛下,是影衛三八。」

  鳳皇頓了頓,才吩咐道:「讓他管管茶社那幫人,別一天到晚說朕和常玉嬋那二貨的段子。多關心關心民生,比如京郊出了悍匪,打家劫舍殺人如麻無人能敵什麼的。」

  十九腹誹:還不是您自己放出去的風。

  嘴上仍是恭順地應著:「是,陛下。」

  繼續匯報,一直到最後一條:影衛一號二號擅離職守,私自出宮。

  鳳皇半睜開眼,冷然道:「他們帶走什麼值錢的東西了嗎?」

  十九嘴角微微抽搐,回答了沒有,就見他又閉上眼了,慵懶道:「下格殺令吧。」

  於是忍不住問了句:「如果他們帶了值錢的東西走呢?」

  「那就先收回他們帶走的東西再下格殺令。」

  他說得理所當然,十九聽得滿頭大汗。
  
  水有些涼了,鳳皇從浴桶中站了起來。他披上一件寬鬆的長袍,步出屏風外,踩到之前脫掉扔了一地的衣服,嫌惡地撇嘴,對十九說道:「把這些衣服都燒了。」

  十九無語,至於麼?潔癖這麼嚴重娶什麼妃子嘛,每次都讓他燒衣服很不吉利的!

  還有明明不喜歡喝酒硬要喝回來又亂嘔,等等,今天他吐哪兒了?

  ……一號二號你們這兩個混蛋走了這些事都變成我要做的了!
  
  絲毫沒察覺到影衛濃重的怨氣,鳳皇向正屋走去。

  突然感覺身後有什麼東西飄了過去,不予理會。

  又是什麼飄了過去,繼續不予理會。

  最後一道輕飄飄陰森森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陛下……」

  鳳皇皺了皺眉,「卓西西,你正常點。」

  卓西西跟幽靈似的從他身後飄了出來,全身籠罩著哀怨的氣息,她期期艾艾地問:「陛下,我哥什麼時候回來?他不會拋下我了吧?我是他親妹妹呀……」

  鳳皇沒好氣地回:「朕的親娘子還跑了呢,你問朕朕問誰?」

  卓西西幽幽地望了他一眼,幽幽地說:「我跟陛下又不同,陛下後宮佳麗三千,隨時隨地可以變身王八蛋負心漢,我可只有這麼一個哥哥……」

  說完,耷拉著肩膀,又準備飄走了,卻被扯住頭髮。

  「卓西西,相信朕,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哥了。」

  鳳皇綻開一抹溫文爾雅的笑,道:「因為朕下了格殺令,依照影閣的效率,三天內你就可以見到你哥的人頭了喲。」

  扔下危言聳聽,揚長而去。
  
  寢室還是那個寢室,擺著兩張床,中間牆壁上貼著一張同居不合寢規則。

  只是隔間裡的那張床久無人跡,早生灰塵。

  自清鳴離開之後,鳳皇就搬到她的床上安家落戶了。

  床上仍是放著兩個枕頭,床的內側還擺放著一套衣服。那是清鳴往日睡覺常穿的中衣,擺成一個人形,彷彿她從未離開。鳳皇爬到床上,翻身面向內側,為自己和那套中衣蓋上被子,低低說了一聲生辰快樂。

  他想,他大概跟那些人腹誹的那樣,真的有病。





36.肆·迷霧漸散

  這一日小雪,早市晚了半個時辰才開。

  逍遙茶社的日刊小報在清晨出街之後,不出兩個時辰又追印了一個副刊。這從未有過的舉動令人們不由將注意力都聚集到那個副刊之上。

  「京郊白頭山有悍匪佔山為王謀財害命殺人如麻」的消息瞬間傳開。

  消息稱,今朝早朝,元祚帝下旨從禁衛軍中調了一百精兵予明月,命其剿匪。

  有人認為明月大俠武功高強,就算單槍匹馬也能凱旋,也有人認為聖上任人唯親,江湖草莽不懂帶兵,戰況不容樂觀。

  一時間,京師坊間議論紛紛。
  
  就在傳言沸沸揚揚時,白頭山的山腰上,一人撐著傘踽踽前行。
  
  「不用,哪裡就這麼嬌貴了,我自己撐就好啦。」

  「明月剛出征,主管就讓我備好『明月大俠以一敵百智擒匪首』的稿子,這裡面一定有內情,作為一個專業的筆者,我必須親自來查探一番。」

  「對了,明月的人馬到哪裡了?」
  
  撐傘人看似在自言自語,但其實聽仔細些,就會發現空中有一把聲音在與之應和。

  ——如果此刻山腰上有人經過,膽子怕要被嚇飛了。

  撐傘人自然不是女鬼,她有影子。也不是妖怪,沒有妖怪走得這麼慢。
  
  空中那個聲音響起:「回小姐,明月等人在山下一里處紮營。」

  傘下露出一張平凡到有些模糊的面容,正是易容後的清鳴。她皺了皺眉,有些無奈道:「二哥,有兄長叫妹妹『小姐』的麼?」

  二號噎了下才從善如流道:「是,小妹。」

  一陣風掃過,清鳴抖了抖,對著空氣大聲喊了句:「大哥子玉你們別打了!」

  狂風驟止,空中兩股混亂的氣流滯了下,漸漸平息下來。

  一件青色外袍披到肩上,她抬頭,就見子玉站在她身側,接過她手中的傘。

  「你走得太慢了,我們總得找點事做。」

  閒下來的手攏了攏衣服,猶帶體溫的外袍罩在身上,彷彿置身暖房……她舒服地歎了口氣,才回道:「明明是你們棋逢敵手,耐不住技癢。少年,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就跟二哥打過一場麼?」

  子玉也不否認,點了點頭,又道:「但你的確走得太慢了。」

  清鳴噎住,說不出話了,這孩子怎麼這麼軸。

  走得慢這個問題……沒辦法,畢竟是十幾年養成的習慣,就算學了輕功,她還是走不快。除非精神高度集中,或者有人扶持。有外人在的時候,還可以撐撐,四下無人還要她凝神加快步伐太強人所難了。

  子玉明白她的情況,所以伸出手。

  三年來的默契讓清鳴一下子領悟過來,笑著去挽他,卻撲了個空。
  
  子玉的手被一股力打開。

  他眼神一沉,再探手時發現變成兩股力在阻止他了。嘴角漸漸牽開一抹淡淡的笑,身形一變,開始靈活地在兩股力間遊走。

  白色的衣袍勾起流風回雪,身姿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清鳴看著看著,嘴巴漸漸張成了驚歎的形狀,眼中冒出了一顆顆的星星。

  驚鴻步法一向以詭異莫測著稱,但此時此刻,在兩股力的拉扯之下由子玉使來竟隱隱有洛神之姿……太美好了!

  她回過神來,立刻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面是幾張紙與一塊石墨。

  用布墊著坐到了冰涼的石頭上,又用石墨沾了沾地上的雪水,開始奮筆直書。
  
  較量中的三人已然忘記較量的初衷,一號二號也現身了。

  鬥著鬥著,二號突然轉而與子玉聯手攻一號,一號措手不及之下輸了幾招,幾個回合之後才開始進入狀態。雪中三人的身影漸漸分不清彼此,只隱隱可以看出他們一直保持著二攻一,至於由哪兩個攻哪一個則是隨心而變。

  到最後,清鳴看得眼花繚亂,只得白茫茫一片了。
  
  待那三人鬥到酣暢淋漓、累到癱倒在地時,相視勾唇,眼中儘是快意,卻已是連放聲大笑的力氣都沒有了。

  清鳴收拾好東西,慢慢走到他們面前,蹲下。

  「吃飯時間到了,我們回城吧。」

  三人皆向她投去疑惑的目光。

  作為一個專業的筆者,你不是要親自查探一番?

  清鳴晃了晃手中的紙,「作為一個專業的筆者,要按時交稿。」

  她又不是真的對官匪大戰有興趣,只是從沒寫過打鬥場面,手生,想說來觀摩一下刺激靈感,現在陰差陽錯都完稿了,就沒什麼留下來的必要了。至於主管到底哪裡來的內幕消息知道此戰的結果,她本來也不是什麼好奇心旺盛的人,少知道點事總是好的。

  「按時交稿?」

  稍微恢復了體力的子玉好笑地重複了這四個字。

  請問是誰每次都拖稿到最後一刻害得張老頭把頭都抓禿了?

  清鳴殊無半分愧意地呲牙一笑,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拉了起來,這回一號二號倒是不阻攔了——當然也許是沒有力氣了。

  她又對一號二號刮刮臉,吐舌頭。

  「你們臊不臊,加起來七十歲的人了,欺負才十六歲的少年。」

  子玉聞言似有若無地笑了,她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副樣子才像小孩子。

  平日的她太過波瀾不驚了,似乎只有在親近的人面前才格外孩子氣。
  
  下山的時候,一行人的速度明顯快多了了,因為是子玉拉著清鳴走的。一號二號似乎認可他了,倒是他們二人自己又隱了起來。

  子玉有些奇怪,「他們兩個都易容了,為什麼還要隱身?」

  清鳴答曰:「太亮了。他們影衛當久了,很怕光的。」

  「哦,跟鬼一樣。」子玉點點頭,表示明白了。

  隱在暗處的一號二號突然開始感到頭痛了。四個人目標太大了,他們是考慮大局好不好!
  
  第二日,捷報傳來,明月不費一兵一卒制住匪徒,並成功勸降。

  聖上龍顏大悅,下旨封明月為智勇侯,同時統領禁衛軍。其子寶少爺自小由先皇后撫養,天資聰穎,品性純良,冊為世子。

  這個消息一出來,整個皇朝炸開了鍋。

  寶少爺是先帝私生子的兒子一事是公開的秘密,現在又說明月是其父……

  聖上此舉擺明在變相公佈明月的身份。

  眼看著他得勢,又立了功,朝內一些善揣聖意者開始發出了讓明月認祖歸宗的呼聲。
  
  朝堂是如此,民間則不同。百姓哪管權位爭鬥,百姓只認英雄。所以明月凱旋的時候,全城轟動,萬人空巷。

  七分俊俏加上三分和氣,又是滅匪英雄,一個新的國民偶像冉冉升起。

  「我怎麼看著覺得明月快哭出來了?」

  清鳴從窗口移回目光,有些幸災樂禍地說。

  子玉瞥了一眼街上眾星捧月的景象,同樣的幸災樂禍,「的確。」

  一號二號想起當年被他下了多次迷藥,如今得報一箭之仇,不約而同地露齒一笑。

  由此可見,明月吃鱉是大家喜聞樂見的事。

  清鳴決定買幾瓶酒回去。一來慶祝人民的好朋友明月大俠當上智勇侯;二來新房子已經找到了,要與茶社眾人喝一杯散伙酒;三來,三來就是她突然想喝酒了。

  到櫃檯打酒時,看到一個久違的人。
  
  「小言,打好酒啦?」

  掌櫃的熱絡地與一個小孩子招呼著。

  小孩九歲左右,從簾後走出來,順便把幫清鳴打好的酒遞給掌櫃,然後提著自己的酒對掌櫃伶俐地點頭微笑離去。

  「姑娘,你的酒。」

  掌櫃又對清鳴招呼著。

  清鳴收回黏在小孩身上的視線,似不經意地問:「那小孩好乖的樣子。」

  掌櫃哈哈一笑,打開了話匣子:「姑娘知道青墨坊出了個第一女官吧?對,就是高遺愛高大人,小言是那高府上的管家。嘿,你也覺得奇怪吧?這麼小的孩子當管家呢……不過想到高大人,也是那麼小的小姑娘就當了吏部郎中,也就不奇怪啦!」

  掌櫃的還在說著什麼,清鳴卻已出神。
  
  原來寶寶的任務就是當高女官的管家麼?

  寶寶入影閣受訓,寶寶成為高女官的管家,高女官步步高陞,寶寶成為世子。原來這一局棋,比她想像中開始得早。

  那時鳳皇幾歲來著?

  十四歲吶……果然是從小滿肚子壞水。
  
  清鳴提著酒瓶癡癡發笑,直到酒樓突然一陣騷亂把她吵醒。

  她循聲望去,只看見一號二號追著一個什麼身影跳出窗外,心裡一緊。

  子玉拔下插在柱子上的暗器,飛身到她身邊,她連忙拉住他的袖子,「把暗器給我看看。」

  不似尋常飛刀飛針等暗器,是一塊木牌,很舊的木牌。牌面上有三個字,頭尾都被劃花,只剩中間一個字赫然:殺。

  清鳴的心狂跳了起來——格殺令!

  影閣的格殺令,她幼時的玩具之一,上面的刮痕就是她的傑作!

  她猛的轉過身,瞪大雙眼四處尋找,難得露出的咄咄目光不放過任何一個角落,卻沒有看見那個想像中的人。

  塌下肩膀,不知是慶幸還是失望。

  又想起格殺令一出,至死方休,她連忙抱住子玉的手臂,急聲道:「帶我回逍遙茶社,盡可能地快。」

  子玉不假思索地攬過她的腰,抱著她縱身幾個起落,消失在眾人視線中。
  
  酒樓依舊喧鬧,二樓雅閣卻靜得一根針掉落都聽得見。

  隨扈模樣的幾人斂目垂手,大氣都不敢出一口。

  而坐著的那位華服男子收回注視那兩人離去方向的目光,轉著酒杯,緩緩地露出溫和得讓人想去死的笑容,問:「你們看到了什麼?」

  隨扈抬頭挺胸收腹屏息,異口同聲:「屬下什麼都沒看到!」

  華服男子臉色丕變,把杯子往地上一砸,咆哮:「那麼大兩隻姦夫□都沒看到你們眼睛怎麼長的!拖出去把眼珠挖了!」

  「陛下饒命!」

  「再說一次看到什麼!」

  「屬下看到兩隻姦夫淫/婦!」

  「敢說朕的皇后是淫/婦你們吃了雄心豹子膽了!拖出去砍掉姦夫再把自己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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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發表於 2016-4-28 17:23:57 |只看該作者
37.伍·金風玉露

  清鳴找到逍遙茶社主管的時候,他剛與掌櫃的對完賬。本來抱著賬本要走的掌櫃見到清鳴來勢洶洶面色焦急,直覺有八卦,就悄悄收回了邁出去的腳。

  「我有話要單獨與主管說。」

  言下之意,掌櫃的,你收回的那隻腳可以邁出去了。

  「嘿嘿,你當我不存在就好了嘛。」

  掌櫃的還不放棄,卻被主管瞪了一眼,才心有不甘一步三回頭地出去了。

  主管坐回到椅子上,和藹又不失威嚴地問:「大姑娘找我何事?」

  清鳴定定地望著他,道:「我要見鳳皇。」

  「鳳凰?鳳凰是傳說之物,大姑娘你沒說錯吧?這——」

  主管有些好笑地回答,卻在接觸到清鳴深沉的眼神時頓住,明明還是那張平凡到不能再平凡的面容,卻隱隱透著高貴雍容,不怒自威。

  他一個激靈站了起來,迅速離席,撲通一聲下跪,畢恭畢敬。

  「是,娘娘。」
  
  清鳴跟在主管身後,越走越覺頭重腳輕。

  早該知道的……逍遙茶社內幕消息如此之多,實在不像一個民間組織。更有甚者,好幾次能洞察先機預測聖意,若非那人親自授意,誰能猜出他那非常人的心思,誰敢妄議朝政?細想之下,是他登基後,逍遙茶社才開始越來越多地報道宮中朝堂之事,表面上娛樂百姓,實際上……應該是在引導民意。

  雖然她此前就有所懷疑,可惜她的好奇心實在是不太多。

  直到在酒樓看到格殺令。

  與一號二號重逢以來,他們二人現身的次數寥寥可數。

  一次是作為她久別重逢的兄長,與她回逍遙茶社,跟主管說明要接她搬出去。還有一次就是在酒樓喝酒。兩次都是易容的,也就是說見過他二人易容後的模樣的就只有主管。

  那影衛是如何在酒樓認出他的呢?答案昭然若揭。

  她找到主管之後,主管的反應則是直接印證了她的推測。

  去他的逍遙茶社!根本是影閣的實習基地!雖然她早有預感鳳皇根本就知道她的行蹤,但這並不代表她可以笑笑接受「從頭到尾一舉一動都被監視」的事實!
  
  主管的腳步停下了,清鳴抬頭,發現他們到了她的房間。

  一頭霧水地望向主管,卻見他有些心虛地偏開頭。

  他有些緊張地咳了一聲,然後走到房中掛著的一幅山水畫前,抬手移開,露出一個黑點,旋轉,嘩的一聲——兩塊木板向下墜,地板就像多了一扇窗戶般被打開了。

  清鳴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了。

  三年,她住了三年的地方!腳下居然有一條密道!她一點都沒察覺!

  而她此刻居然還能鎮定地問:「什麼時候挖的?挖了多久?」

  「回娘娘,兩年前有同僚發現娘娘身份,陛下就命人挖了這條地道,通向玉瑤宮。費時三個月完工,裝修了一個月。」

  主管,也就是影衛三八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順便撇清責任。

  「喲,還裝修?你們這挖的是帝陵吧?還真是辛苦了。」

  語氣淡然,卻字字帶刺,影衛被噎得說不出話,半天才又聽到她說了一句「退下吧」,於是如蒙大赦般飛身退到門外,帶上門。
  
  深吸一口氣,清鳴踩著一個簡易樓梯往下走。

  藉著洞口的光,她拿火折子點燃了牆上的燈火,眼前漸漸亮堂了起來。心中莫名的生出一絲探險的興奮。繼續沿著光線走,到較暗處就點燈。一路暢通無阻,竟感不到一絲潮濕陰沉,空氣中也沒有腐朽的怪味。

  再次驗證了,皇朝的影衛果然是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

  地道很適合她這個半殘障人士,沿途有扶欄,還有長椅。

  清鳴坐在右側牆邊椅上,沉澱越走越覺近情情怯的思緒。突然摸到手邊有個什麼東西,低頭一看,是一把硃筆。

  心中一動,抬頭往身後牆壁上看,果然看見一行字!

  她湊近細細辨認之後,瞬間什麼近情情怯的情緒都沒了。

  因為那上面赫然寫著:睡得跟豬一樣。

  混蛋!你偷看人睡覺還有理了!

  清鳴想著平日不知多少形狀都被盡收眼底,頓時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原地發了一會兒愣,醒過神來,開始扶著欄杆急急往下走。
  
  「亥時還不回屋,看來茶社該設門禁了。」

  ——原來是死小孩搞的鬼!你行行好設門禁也設個靠譜點的啊,酉時三刻……你確定這不是晚餐時間而是門禁時間?

  「醉後不省人事,偷香竊玉可以矣。仰天大笑,酒是好物!」

  ——臭臭臭臭……臭流氓!變態!

  「被吐了一身,醉醉醉,醉死你好了!禁酒!」

  ——王八蛋!那段時間被禁酒原來也是你搞的!
  
  清鳴的心隨著牆壁上的字起伏。

  那些話太半是在罵她或攻擊她易容太醜,她總忍不住回嘴。

  可是越往下走,看得越多,心情卻越複雜,到最後終於忍不住哽咽。

  這條暗道蜿蜿蜒蜒,彷彿沒有盡頭。如此安靜,相伴的只有自己的腳步,連呼吸都嫌太大聲。她忍不住想,走每一步時,他在想什麼?寫每個字時,他在想什麼?怎麼也走不到盡頭時……他在想什麼?為什麼從這些或氣急敗壞或悲憤或竊喜的詞句中,她只看到一個孤獨的背影?

  一次一次,一個人來,一個人走。

  寬闊的肩膀,挺直的脊背,比她高半個頭……

  不,三年過去了,應該更高些。

  她的視線又抬高了些,彷彿眼前真有這麼一個人。

  走著他走過的路,經過他的心情,原來是這樣寂寞的感覺。

  她抬起手,摀住眼睛,淚從指縫流下。離宮三年,頭一次有了後悔的念頭。
  
  前方出現一束亮光,清鳴的心又狂跳了起來。

  用袖子擦了擦淚痕,提了一口氣,向亮處走去。繞了兩個彎,眼前突然開闊了起來,好像是一個房間,門大開著。

  心越跳越快,讓她幾乎產生了心跳停止的錯覺。

  她的手扶在門上,有些顫抖地敲了敲,卻無人答應。

  她並沒有因此鬆了一口氣,毫無來由地覺得鳳皇一定就在裡面。

  又躊躇徘徊了好一會兒,終於深吸了幾口氣,大無畏地邁步進去。

  幾乎是第一眼,清鳴就看到了趴在桌上的那人。

  也是在這一眼,她才明白自己有多想見他。

  雲采采問過她,既然要躲,何不躲得遠些?她當時回答不出來。雲采采又問她是不是覺得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點了點頭,心裡卻知道,不是的。

  究竟為什麼,辛辛苦苦出了宮卻還是留在天子腳下?

  到此刻,她終於知道那個答案,只是因為怕鳳皇找不到她。
  
  清鳴笑著又滴下一顆淚。只是此刻她心中只有歡喜,再無忐忑。

  仔細地看了一圈房間,發現這裡任何東西都有兩份。

  兩把椅子,兩個茶杯,兩個枕頭。

  她走到桌後的那張床邊,看到床上隨意扔著一件披風,小心翼翼地為他披上,然後搬了把椅子在他旁邊坐下。突然想到自己的臉,於是從懷中摸出一塊小鏡子,用手絹沾了桌上茶壺中的水開始擦拭已經花掉的易容。

  一切都準備妥當,她才又趴到桌上,側著頭看他。

  似乎感應到她的視線,整顆頭埋在胳膊中的鳳皇動了動。

  她期待地看著他漸漸露出半邊臉,然後原本甜蜜的一張臉愀然變色!
  
  「包子呢包子呢?包子哪裡去了!你還我包子臉!!!」
  
  鳳皇迷迷糊糊睜開眼就見清鳴捧著他的臉找包子,面色一沉,下意識怒叱道:「紅杏出牆的人還敢對老子大小聲!」

  話音未落,後腦勺就被狠狠敲了一下。

  「老子你個大頭鬼!毛都沒長齊還老子!」

  這下,鳳皇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倏地站起來,一把拖過清鳴二話不說往床上扔。

  清鳴終於發現不對勁,眼前這整整比三年前大了一號的鳳皇雙眼通紅,一臉風雨欲來,十足的走火入魔之相。

  她心裡有些發毛,「做、做什麼?」

  「你不是說我毛都沒長齊?」

  他冷笑一聲,扯掉披風,三下兩下脫得只剩下裡衣,爬到床上。

  清鳴終於知道他要做什麼,毫無心理準備,被嚇得縮到牆角。

  她捧著燒紅的臉,結結巴巴地勸阻:「鳳、鳳皇,別、別這樣,按小說裡說的,久別重逢應、應該先互訴情衷再、再……啊!」

  她的鞋子猝不及防被脫掉,鳳皇握住了她的腳,一隻手滑進了裙中。

  「等等等等等!」

  清鳴連聲喝止,鳳皇的手停在了她的小腿肚上,抬頭不耐煩地瞪她。

  這幾年他是吃了什麼呀,怎麼變得這麼猴急又這麼霸道不容抗拒!

  她心裡叫苦連天,臉上勉強擠出一抹示弱的笑,試圖商量道:「你不想先互訴情衷硬要先天雷勾動地火我也可以配合的,但能不能讓我先準備準備——啊!」

  左手及時抓住他探入她衣襟的手,還來不及慶幸,他的另一隻手已經摸到了大腿!
  
  鳳皇顯然已經沒耐心與她繼續耗,乾脆用唇堵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再單手將她的手固定在上方,另一隻手繼續探索她的身體。

  漸漸的,身下的人似乎放棄了掙扎,他的唇也漸漸下移……

  抗拒聲變成了吟哦聲,壓抑三年的熱情在持續燃燒……

  感覺到她的溫度與迎合,他抬起埋在她胸口的頭,低啞地一笑,「小拙,我真喜歡你的反應。」

  這句話稍稍拉回了一點清鳴的理智。

  「不……鳳皇……等等,別……」

  「開什麼玩笑,小拙?」

  彷彿她在說多荒謬的話,他笑睇著她,身下的動作卻如疾風驟雨般絲毫未停。

  直到動情的那一刻,他悶哼了一聲,咬牙道:「我平日等得還不夠久麼?三年,整整三年!一年找不到你,我等,剩下的兩年找到了你,我還在等,等你良心發現放棄無謂的執著來見我,誰知——」他一口咬在她胸口,引起她一陣顫抖,才解恨地繼續道,「誰知你的良心不知被什麼啃了。現在在夢中你還想要我等,小拙,你真狠心。」

  清鳴的身子浮浮沉沉,沉浸在陌生的痛與歡愉中,幾乎昏死過去,根本不知他說了什麼。
  
  ……
  
  不知過了多久,清鳴漸漸恢復了些意識,察覺有道灼熱的視線。

  緩緩睜開眼,只見鳳皇以一種很奇異的目光直盯著她,摸摸她的頭髮,又摸摸她的臉,驚歎道:「嘖嘖,跟真的一樣耶。」

  這回輪到她以奇異的目光看他了。

  「什麼真的假的?」

  鳳皇不理她,兀自喃喃:「明明是假的,為什麼觸感這麼真實?」抬頭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碎碎念,「不知道現在再來一次算不算對不起小拙?畢竟是在夢裡,又不是真的……算了,反正小拙又不知道,再來一次吧……」

  就在他翻身決定再戰時,清鳴也翻身了。

  她抬起一隻光裸的腿,在他癡然晃神之際,用盡全身力氣,踹向他。

  撲倒在地上的鳳皇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會痛,有些倉皇地回頭看床上。

  清鳴抱著棉被坐著,粉面含春,見他看向她,隨手抓起一個枕頭就砸了過去。
  
  「流氓!變態!下流!無恥!禽獸!賤格!」
  
  吼聲在地道中散開又被打回,格外響亮,經久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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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發表於 2016-4-28 17:24:10 |只看該作者
38.陸·心靈相通

  沒想到這地道中竟還有溫泉。
  
  在清鳴的記憶中,京城似乎只有西山有溫泉。嘖嘖,從城東蜿蜒到西山又繞回皇宮,這地道還真長。說起來,到底有什麼事是影衛不會的呢?等等,影衛!她怎麼把大哥二哥的事忘了!

  推了一把身後緊緊抱著她的鳳皇。「格殺令是怎麼回事?」

  鳳皇哼了聲,顯然不是很想說話。

  「你不會真的要殺大哥二哥他們吧?」

  「大哥二哥?你們感情倒好。」

  鳳皇陰陽怪氣說著,清鳴乾脆用力把他推開,「他們從小照顧我長大,現在又為了追隨我而惹上殺身之禍,我們感情好有什麼不對?」

  他沒有回答,只是看著她,看得她直發毛,然後說了句:「你變了。」

  她呆住,而他笑了,捏捏她的臉頰:「你以前就不會這樣袒露心思,突然不用猜你的話是真心抑或做戲,還真有點寂寞呢。」

  說得好像她以前有多假……還不是因為環境的緣故才斟酌著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想起了什麼,又笑得有些促狹,「以前你也不會那麼多罵人的話,充其量只會一句口齒不清的臭流氓」

  她想起早先的事,又被他這樣看著,臉不由發燙。

  過了一會兒,沉澱下來才低聲歎道:「我們都長大了。」

  情不自禁抬手輕撫他略顯瘦削的臉頰,眼神突然變得沉痛而又哀傷。

  「你的包子臉到底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鳳皇長開了,整個人脫胎換骨,這令她有些不習慣。雖說他一直都那麼早熟強勢,但早前鼓著包子臉,怎麼看怎麼可愛,就算怎麼搓圓揉扁都不為過,現在突然變成一個英氣逼人貨真價實的男人,怎麼看怎麼像她會被搓圓揉扁。
  
  「包子臉是什麼?我有過這玩意兒?」

  又來了,這人從小到大就不肯承認自己是包子臉。她在心中翻了翻白眼,換了種說法,「好吧,你是面若銀盤,那銀盤呢?」

  他一本正經地說:「月有陰晴圓缺。」

  她也很配合地捧臉興奮道:「那什麼時候再變成銀盤?」

  他蹙眉,有些不高興,「你不喜歡我現在的樣子?」

  她眼神有些閃爍,望了望天,「那你以前的模樣的確比較可愛嘛,現在……」

  現在突然變得英氣逼人,太有侵略性了。她自認冷靜自持,生平只對帝師與高美人發過花癡,絕對無法忍受自己都和他在一起這麼久了還對著他流口水。

  鳳皇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小拙,我竟不知你有戀童癖?」

  清鳴噎住,撩起水就往他身上潑,「你才有戀童癖!」

  「哼,沒有戀童癖你身邊那個乳臭未乾的小子是怎麼回事?」說到這個,他的火氣又上來了,「你個不守婦道的女人!」
  
  接下來又是一番互相指控。十九歲的鳳皇與二十一歲的清鳴,久別三年重逢,期待中的言情戲碼沒有發生,倒是成了艷情戲碼。溫存過後互訴情衷還是沒有發生,反而發生一場武鬥,到此刻,正式進入文鬥。一個指責另一個大庭廣眾與人摟摟抱抱紅杏出牆,另一個不甘示弱,指責他跟蹤偷窺人品低下三妃四嬪毫無節操。
  
  「你要是有節操的話剛剛就不會隨便拖人上床了。」

  「開什麼玩笑,那是因為對方是你!」

  「哈,你明明還不清醒,若來的不是我而是旁人呢?」

  「不可能,這密道又沒其他人知道。」

  「開什麼玩笑,不是還有挖密道的那些影衛們麼?」
  
  腦中浮現那些影衛的面孔,鳳皇頓時面色一抽,生硬地說:「我們換個話題。」
  
  於是話題又回歸到格殺令上。其實鳳皇本來就沒想殺他們,只是放他們出來釣清鳴。現在魚也釣上來了,餌嘛,放與不放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但是清鳴為了這兩個人才肯來找他還是讓他不爽了。所以,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聽到一號二號無性命之虞,清鳴就放心了,而眼下還有件更緊急的事。

  她的衣裳方才被他扯壞了,現在怎麼從水裡起來是個大問題。

  正琢磨不定時,只聽嘩啦一聲,鳳皇已經從水裡起身上岸了。

  她一臉驚悚地看著□的他,這這這這,這人真不要臉!雖然他們是老夫老妻了,但光天化日之下要不要這麼坦然地□呀!

  喂喂!你穿衣服就穿衣服,不這麼煽情會死麼!

  你你你,你在展示背部線條麼,才,才沒有被吸引呢!

  你你你你,你褲子都沒穿好幹嘛轉身呀!

  她連忙抬手緊緊摀住雙眼。

  鳳皇突然伸出三根手指,快速問:「這是幾?」

  她下意識回答:「三!」

  然後他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一雙眼瞇成月牙狀,「好看嗎?」

  她乾脆也把手放開,明目張膽地掃了幾眼,揚眉,「一身排骨,不好看。」

  他也不惱,仍是笑瞇瞇的,「不好看沒關係,好用就行,我見你方才用得挺開心。」
  
  ……下流!
  
  鳳皇穿好衣服,抱手立在池旁,「小拙,再泡下去皮會皺的喲。」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衣服被你弄壞了,我不管,你給我變出一套衣服來。」

  他一笑,竟真的繞回房間,再回到溫泉邊時手上多了一套眼熟至極的衣服,連褻衣都有……那質地那式樣,分明是她在宮中時常穿的。

  「這裡怎麼會有我的衣服?」

  清鳴驚喜過後,有些狐疑地看著鳳皇,「你早有預謀?之前的不清醒是裝的?」

  他搖頭,「因為我有時會在這邊睡下,所以才有這些。」

  她更狐疑了,「你睡覺幹嘛要帶我的衣服?」

  「因為這樣會比較容易夢到你。」

  他一臉溫柔,她卻一臉警惕,「這句話是哪部小說裡偷的?」

  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繩。她要先確定版權所有,再決定要不要感動。

  他有些委屈,「你不信我!」

  她撇了撇嘴,「因為你是慣犯。」

  他突然湊到她耳邊,曖昧地笑,「你想不想知道我平時都夢些什麼?」

  笑得這麼□……清鳴腦中閃過一道光,頓時臉一僵,木木地說:「我們換個話題。」
  
  鳳皇扳回一城,大發善心退出溫泉室。

  清鳴穿好衣服出來的時候,看到他在桌前寫公函,突然心生怯意,不知該不該上前,卻聽他頭也不抬道:「過來。」

  待她走近,被他一拉,跌坐在他腿上。

  他笑得像個十足的昏君,「早就想這麼試試了。」

  她眼眶一熱。雖然他沒有明說,但她居然能明白。他真的聽進去了她的話,他在用他的方式讓她參與他的一切,雖然是這麼彆扭的方式。
  
  公函是發給影閣的。過幾日要祭天祈豐年,鳳皇希望到時能出現些暗示滄海遺珠的祥瑞,方便明月認祖歸宗,名正言順地封王。

  清鳴心中大為震撼,全身緊繃,倏地抓住鳳皇的衣袖。

  「是不是……是不是?」

  她不知該怎麼問,神情混亂,語無倫次。

  鳳皇挑眉,「你敢離宮出走,不就是仗著猜到我會這麼做麼?」

  她喉頭一下子哽住,說不出話來,一直搖頭,抓著他衣袖的手又緊了緊。半晌,才恢復過來,低聲道:「我不是猜到,我只是在賭……只是在賭。」

  他的唇貼上她的額頭,含笑宣佈:「你贏了。」
  
  這人,這個不可一世的人,這個自小便習慣掌控一切手握乾坤的人,這個連自己是包子臉都不肯承認的人,這樣一個不知輸為何物的人,居然對她認輸了。這一刻,過往種種不甘不平,三年的思念,發現被監視時的憤怒,突然都變得微不足道。
  
  她望著他,哽住的淚終於滑落,反手緊緊地撲抱住他。

  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失控落淚。第一次是七年前,她對他說,鳳皇,我陪你。

  這一次,她對他說,鳳皇,我等你。

  ?

  看著他消失在密道的另一邊後,她才開始向反方向,往回走。

  走回房間的時候,發現在地道中不知日月,外面竟已是凌晨了。她毫無睡意,對著空氣喊了一聲:「有醒著的影衛嗎?」

  不一會兒,一個黑衣人出現在她面前。

  「娘娘有何吩咐?」

  「讀過書?」

  「回娘娘,學過幾年。」

  幾年也好。

  她對他招招手,指著自己的袖子,問:「這些字你認識嗎?」

  影衛一瞧,只見她左手袖子上密密麻麻歪歪扭扭寫滿了字,仔細辨認之後,一一念出:「虺、隤、寘、罍、瘏、兕、觥、砠、僕、痡……」

  清鳴聽得目瞪口呆,「你全部認識?」

  影衛低頭回:「回娘娘,屬下碰巧看過東土詩集,碰巧看到《卷耳》一詩,碰巧娘娘寫的這些字都在那首詩中,所以屬下碰巧都會。」

  ……謙虛死你好了!

  文盲皇后輕咳一聲,威嚴道:「給我找本東土詩集來。」

  末了又淡定地補了一句:「帶注音帶全文翻譯的。」
  
  影衛領命去了,清鳴在心中大罵鳳皇:混蛋!有文化了不起啊!既然是給她看的,就寫點她看得懂的啊!那什麼什麼東土詩集,十個字裡有六個是她不認識的,誰知道你寫的什麼鬼東西喲!
  
  原來,密道中兩邊的牆上都有寫字。

  從她房間到玉瑤宮的那個方向沿途寫了一堆罵她的話,而另一邊,就是鳳皇從玉瑤宮來找她的沿途,卻寫了一首首的詩詞。這是她往回走時才看到的。

  她想知道每次他是懷著什麼心情來看她的。

  所以一頁一頁地翻著以往一看到就會頭痛的詩集。
  
  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

  陟彼高岡,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
  
  維以不永懷,維以不永傷……難怪聽大哥二哥說他常常喝酒,難怪之前似乎在地道中看到酒瓶子……清鳴托著腮,幽幽望向窗外,眼中有一抹哀傷,一絲晶瑩。
  
  此時,影衛卻在風中凌亂了,恨不得自插雙耳,叫你耳聽八方叫你耳聽八方!

  再不想聽,那素有母儀美名的皇后大人的喃喃自語還是順著風飄了過來。
  
  「非要把好好的話折騰成看不懂的字,不知道在想什麼……有文化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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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柒·變故陡生

  元祚八年冬,天降祥瑞,皇室添丁。明月認祖歸宗,受封祥王。

  朝堂之上,保皇黨、外戚黨、祥王黨,漸成三足鼎立之勢。其中以外戚黨與祥王黨爭鬥最烈。因為聖上登基以來,尚未有子嗣,導致目前祥王成為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雖然聖上年紀尚輕,不急著立儲,但這畢竟還是威脅了外戚的利益。

  對此,以朱相與解東風為首的保皇黨持一向的曖昧態度,作壁上觀。
  
  朝堂之中風雲變色,身處漩渦中心的鳳皇卻絲毫不受影響。

  他藉著密道之便,夜夜踏月偷香,休朝日更是整日與史冊上已經死了的皇后大人幽會廝混。他的目標是:將「四大名著」中的招式一一嘗試個遍!

  結果是兩人弄得遍體鱗傷才發現,書上注著:高危獵奇動作,二十年以下功力者勿仿。

  當然也有許多次成功的案例。

  比如那次在溫泉中……

  比如那次在書桌上……

  再比如那次在牆邊,他本來在為她解釋著詩詞,講解到「有所思,乃在海之南」時,兩人已經不務正業了,待他們精神又放回牆上時才發現不知不覺他們早已移到下一段詩詞處了……
  
  清鳴如果是尋常女子,受過正常家庭教育的,絕不會與鳳皇這樣亂來。

  可惜她從小的啟蒙乃至一切的知識都來自庸俗小說,其中不乏水到渠成的男歡女愛,這令她以為天下夫妻皆如是,並不覺得放浪形骸。

  這也是為何鳳皇屢次說要禁庸俗小說卻都沒有禁的原因。

  那些小說雖然令她經常過度腦補,天馬行空,卻總比用其他東西束縛壓抑她來得好。

  畢竟他鍾意的是第一次見他就笑,帶他玩,發現他真面目後會與他打架又同他一樣表裡不一的人。甚至那個下定決心之後便可以頭也不回地離開他的她,他都愛得不可自拔。

  如果她不是那個種菜養雞熱愛下廚的她,而是個循規蹈矩彈琴繡花吟詩作畫的她,他大概會嚇跑?

  說他卑鄙也好,自私也好,他就是不想讓任何事物改變這樣一個與他契合得天衣無縫的她,所以他從不將外面的事,外面的氣味帶回玉瑤宮。

  即使這成為她離開他的理由之一,他也未曾後悔。
  
  「陛下,淑妃暈倒了!」

  吉公公慌慌張張地進了御書房。

  自從皇后「逝世」,淑妃得寵之後,原本搖擺不定左右逢源的吉公公不得不選邊站,投靠到常將軍的外戚一派去。

  鳳皇掩下眼中嫌惡,道:「速去請方太醫,朕隨後就到。」

  太醫院首座方倫是他的人,不至於與淑妃一黨串通合謀。

  他只想著那女人多半是想裝柔弱博憐愛求恩寵,卻不知迎接他的另一個大「驚喜」。
  
  逍遙茶社的雅間裡,剛交了稿的清鳴正悠閒地飲酒賞雪,連對面座位上多了一個人也毫不在意。

  「你家影衛還沒回來?」

  「是的。」

  子玉看著滿桌的酒,皺了皺眉,叫了一壺熱茶進來,自斟自飲,順便審視眼前的女人。幾日不見,她似乎變了很多,整個人容光煥發。

  「你見過皇帝了?」

  一號二號生死未卜,她卻如此悠然自得,必是得了某人的保證。

  清鳴並不意外被他猜出,臉上不自覺又泛起溫暖的笑意。

  子玉點點頭,若有所悟道:「難怪你突然不搬家了。」

  看著他心照不宣的表情,清鳴突然有些心事被看穿的難為情,微微紅了臉。

  一向寡言少語的子玉今日卻一反常態,突然話多了起來。

  「我以為你出宮是為了離開他。」

  清鳴這才有些驚訝地看著他。

  三年為伴,一直都是她八卦地問他聖手與九姑娘還有各種江湖軼事,這似乎是他第一次對她的事感興趣。他是她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朋友,又是帶她出宮的恩人、貴人,自然沒什麼好避諱的。

  她想了想,道:「我出宮從來不是為了離開他。相反,是為了離他更近,或者說,是為了退開一步好看得更清楚。」

  見子玉擰著眉,又笑道:「別想了,你長大就知道了。」
  
  大概因為練武的緣故,子玉比同齡人發育得快,舉手投足之間又是冷傲之氣,總是容易讓人忘記其實他還是個十六歲的少年。又因為生得過於好看,常有姑娘示好,不知不覺就讓人把他當做大人看待了。
  
  「我不是小孩子。」

  子玉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口氣也沖了起來。

  見到清鳴露出受驚的表情,才收斂了些,話鋒一轉道:「你現在的心情很好,是不是代表我可以吃到你做的菜了?」

  自出宮後,她再沒有下過廚,就算教紀甜甜廚藝也是口頭傳授。

  明明要了一個園子,卻沒種過一棵菜,反而種滿了花花草草。

  不管當初是要逃避,要掩人耳目,還是想遺忘,見過鳳皇之後,這些理由都不成立了。
  
  清鳴進廚房的時候,侍女小雅嚇了一大跳,連聲表示大姑娘想吃什麼她來做就好了,阻止不及就被子玉拎了出去。直到她端出幾盤貌不驚人卻香得令人食指大動的菜,小雅終於說不出話了。而在她嘗過之後,更是淚流滿面羞愧不已——大姑娘這幾年究竟是怎麼忍受廚藝平平的她的?

  子玉雖然什麼都沒說,但從他加了幾碗飯,甚至還喝了酒,可見滿意程度。

  「什麼味道?好香!」

  遠遠的,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隨後,門被踢開。

  眉眼嬌媚,神情張揚,不是雲采采又是誰。

  清鳴猜測她是有事,於是遣了小雅退下。

  誰知她看到滿桌菜,瞪大了雙眼,指著清鳴:「你你你,你下廚不通知我!」又憤恨地指向子玉:「你!吃獨食!不要臉!」

  說完不等任何人說什麼,就風風火火衝進廚房拿了筷子碗開始扒拉菜。

  桌上很快呈風捲殘雲狀,清鳴從未見過一向風情萬種的雲采采如此不顧形象。

  別說她了,就是認識雲采采六七年的子玉都沒見過。
  
  「雲采采,極樂樓是要倒了嗎,你餓成這樣?」

  子玉放下筷子,冷冷看著她。

  「呸呸呸!你死了極樂樓都倒不了!還不是清鳴她家男人造的孽!」說到這個,雲采采終於恢復記憶,想起自己是來做什麼的了,咬牙切齒道:「清鳴,你家男人到底在做什麼!」

  清鳴隱隱猜到是什麼事,有些心虛,面上卻不露分毫。

  「昨夜忙了一夜,今朝正想睡,來了幾個侍衛居然口口聲聲喊我王妃,說是聖上旨意,堂堂王妃怎能住在青樓,非要我搬去王府。」

  「那你是王妃嘛,當然要住王府……」

  清鳴弱弱地說,卻被狠狠刮了一眼。

  「誰說姑奶奶是王妃了?明月只是我入幕之賓!誰哪只眼看見我給他名分了?」

  這話子玉聽得不舒服了,冷哼一聲道:「那簡單。」

  雲采采將視線投向他,他才道:「讓明月娶個真正的王妃,反正多的是小姐想嫁。」

  「他敢!」雲采采一下子揚起細長的眉,嘴角勾起一個風情萬種的笑,「他要是敢娶別的女人,那麼別說名分了,就是感情我也不會給他,我還要他一世不得安寧,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子玉掀唇嗤道:「最毒婦人心。」

  這話說得雲采采心花怒放志得意滿,掩唇咯咯笑了起來,「所以說,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而寧得罪小人莫得罪女人。」
  
  頓了好一會兒,雲采采終於又回歸正題。「清鳴,你男人是在報復我把你藏起來了麼?我現在把你打包還給他還來得及麼?」

  「大概……來不及了吧。」

  清鳴更心虛了,這可是鳳皇布了五年的局,自然不單單是為了報復她。

  雲采采聞言,也點點頭,喃喃道:「也對,帝王無情,他現在對你也許也沒那麼在乎了。」

  清鳴原本覺得有些好笑,卻敏銳地發現,子玉聽到這句話時神情變得有些奇怪,心中一凜,「發生什麼事了嗎?」

  雲采采抬眼,訝異道:「聽說宮中淑妃懷了龍種了……我以為逍遙茶社的消息最靈通,怎麼你竟——呃,我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接收到子玉警告的眼神,雲采采停了下來。

  清鳴神色平靜地嚇人,望了一眼神情複雜的子玉,「所以你也聽說了這個?所以今天才破天荒地與我說了這麼多話?」

  子玉不置可否。

  清鳴斂下眉眼,不知在想什麼,半晌,才低低地歎了一口氣。
  
  當晚,鳳皇火急火燎地趕到茶社時,清鳴的房間已人去樓空。

  環顧四周,一個火盆子吸引了他的注意。抽出那張燒了大半的紙,發現上面有勾描的筆跡,隱約可以看出畫的是一個包子。火盆旁邊還放著一個盒子。

  他認得這個盒子,清鳴離宮時唯一帶走的東西。

  打開來,裡面放著兩顆天香豆蔻還有,鳳佩。

  他的心一下子墜入谷底,一陣陣的寒涼湧了上來。頹然坐到椅上,眼角掃過案上翻開的書停留的那一頁,幾句詩詞令他咬緊了牙關。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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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發表於 2016-4-28 17:24:37 |只看該作者
40.捌·艷圖門(上)

  解東風在御書房外見到了公冶白,有些訝異,「小白,你不是出任務了?我以為陛下派出去的人都是有去無回的呢。」

  語氣中不無遺憾。

  公冶白挑眉,「小風風,你很希望我被扔去和番?」

  解東風連忙搖頭,誠懇道:「當然不希望。除非……」

  「除非?」

  「除非你成親後的身價能如畫家的遺作價值般水漲船高。」

  開什麼玩笑,少女的心很善變的,保不準小白一成親少女們就換夢中情人了,那叫他還怎麼拿他貼身物事去高價拍賣?

  解東風一雙細目靈活地轉動,嘴角勾起一抹怎麼看怎麼不懷好意的笑。

  公冶白也不惱,歎道:「如此說來,為了你,我是怎麼也不能與別人成親的了。」

  解東風忙不迭點頭,生怕他後悔,「極是,極是!」

  公冶白望著他,笑得似有深意。
  
  「解大人,陛下請您進去。」
  
  解東風一個人進了御書房,收斂了表情,誠惶誠恐。

  陛下近日心情可不怎麼好。

  「解卿家,令夫人這一向可好?」

  一句不鹹不淡的問話。

  解東風有些摸不著頭腦,中規中距答道:「謝陛下關心,賤內很好。」

  「府上老嬤嬤可好?」

  解東風開始有不祥的預感,「回陛下,嬤嬤身體還算硬朗……」

  「那——」陛下敲了敲桌面,似不經意地問,「那你家歡喜天近日生意如何?」

  解東風腦中警鈴大作,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陛下恕罪!」
  
  雖說皇朝律法中沒有明言規定朝中官員不得經商置產,但幾乎是約定俗成的,而且陛下知道歡喜天是他的,難保不知道他的另一個秘密。
  
  「卿家因何如此惶恐?」

  聽到陛下輕笑,解東風背上沁出一層汗,囁嚅道:「這……」

  他又道:「朕又不會對你如何。且不說你是朝中大臣,是朕的得力助手,單憑你家夫人是皇后的手帕交……朕就不會為難你。」

  此話一出,解東風便知陛下對皇城的一切都瞭若指掌。

  歡喜天的女掌櫃范輕波正是他改名換姓的妻子,又與雲采采及皇后機緣巧合之下結識。最近聽說皇后又跑了,想來陛下召他來就是為這事。

  一想到這,不等陛下問,他立刻表忠心。

  「啟稟陛下,據微臣所知,此次事件似乎與雲采采無關,賤內也不知情。」

  看了一眼神色莫測的陛下,他斟酌著開口。

  「聽說……隨之失蹤的還有驚鴻劍客秦子玉。」

  話音未落,便覺迎面襲來一股殺氣!
  
  解東風步出御書房時,身子已經濕了大半,見到仍候在外面的公冶白,道了一聲「保重」,步履蹣跚地離去。
  
  「公冶先生,陛下有請。」
  
  公冶白終於明白解東風為何進來一遭就如脫了一層皮。

  抬眼看了看低頭沉思的陛下,感到四面八方湧來的莫名的壓抑,他決定主動開口:「敢問陛下急召微臣回來,所為何事?」

  啪!

  紙鎮被砸到了地上。

  隨之而來是一陣乒乒乓乓聲。

  待陛下將手邊所能及的物什都砸得七七八八時,公冶白才從房樑上跳下來,輕撫衣袖,神情自若。

  「先生可識得金筆畫師?」

  陛下終於恢復了平靜語氣,彷彿前一刻發狂扔東西的人不是他。

  公冶白也識趣地當沒看見滿地狼籍,略想了想道:「陛下說的可是兵器譜排名前兩位的金畫師銀書生中的金畫師?」

  「正是。」

  「微臣與他倒是有幾分交情,陛下有何吩咐?」

  「據聞其人擅畫春宮,歡喜天中的畫冊十之八九出自他的手筆?」

  公冶白點了點頭,而後就見陛下緩緩露出一抹和藹到令人唇齒發冷的笑,道:「朕要他半個月內出一本新畫冊,這裡是故事腳本和參考畫像。故事可以隨便他改,但畫中的女角兒必須用這個人。」

  公冶白接住他扔過來的小冊子,打開一看,自若的神情終於起了變化。
  
  「陛下!這……」

  「嗯?」

  「……是,陛下。
  
  公冶白步出御書房的腳步也有些踉蹌。抬頭望了望天,明明冬日就要過去了,為何他覺得越來越陰寒了?看來……陛下這次是真的要玩大的了。
  
  嬋娟宮。

  淑妃倚在躺椅上,氣氛凝滯,周圍宮人噤若寒蟬。

  一個宮女從外面端著一碗湯進來了。

  「娘娘,這是陛下特地吩咐御膳房做的補湯。」

  淑妃臉上陰晴不定,壓抑地問:「陛下呢?」

  宮女有些驚惶地抬眼,忙又低下頭,戰戰兢兢回道:「陛下……陛下去擇荇宮了。」

  淑妃面色黑沉,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終於一個揮手,滾燙的湯全灑到了宮女臉上。

  「啊——」

  尖叫捂臉的宮女被拖了下去。
  
  十天了,整整十天了。自她懷了龍種之後,除了第一次隨太醫來看過,陛下就再也沒進過嬋娟宮了。雖然賞賜不斷,但根本彌補不了她聽到他連續十天寵幸其他女人時的心痛。
  
  父親叫她忍,吉公公叫她忍,所有的人都叫她忍!

  他們說,小不忍則亂大謀。

  他們說,她有孕在身不能伺候陛下,陛下去他處是理所當然。

  他們說,她要大度要包容,要識大體,才能當上皇后。

  是的,他們說,陛下說過,為了不發生後宮傾軋,他的第一個兒子必須是皇后所出。所以如果她這一胎生下的是龍子,就能順理成章當上皇后了。

  可是她忍不住!
  
  她忍不住想,如果陛下喜歡上別的妃嬪怎麼辦?如果她生下的不是龍子怎麼辦?

  她又忍不住想,如果今日懷孕的是先皇后,陛下還會枉顧她而去其他女人哪裡嗎?

  不不,當然不,如果是先皇后的話,陛下別說枉顧她了,根本連後宮都不會有!
  
  父親錯了,所有人都錯了,陛下愛的根本不是高遺愛那樣的女子,陛下從頭到尾只愛那個先皇后!那個女子,她僅見過一次,在御前甄選時。從頭到尾蒙著面,卻有著不可忽視的存在感,因為陛下的神情,陛下的一切都是隨著她而動的。
  
  陛下由著她大放厥詞,由著她將御前甄選變成一場鬧劇。

  這樣的縱容,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覺得陛下對皇后厭倦了?
  
  最後陛下蒙住先皇后的眼睛,兩人溫柔的笑容那樣相似,她當時怎麼會盲目地以為這樣的溫柔是可以取代的?鳳佩是後宮至尊的象徵,而玉瑤宮則是後宮至寵的象徵。這兩樣先皇后與生俱來的東西她都沒有……她憑什麼那樣盲目的以為抓住了陛下的心?
  
  也許她不該與死去的人相比。

  退而求其次,她不介意當陛下心中的第二,卻必須是這個後宮的第一。
  
  淑妃從躺椅中起身,推開攙扶的宮人,提起桌上那壺涼了的茶就往嘴裡灌。她的臉刷地變白,肚子開始隱隱作痛,神情中有一抹狂亂的快意,眼神掃向一旁驚慌失措的宮人,厲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去擇荇宮!說本宮動了胎氣不省人事口中直喊著陛下!」
  
  不多會兒,陛下果然來了,心中剛升起一絲喜悅,就見陛下身後繞出一人。

  「見過淑妃姐姐。」

  擇荇宮的寧嬪,有一把嬌柔乖巧的聲音。

  「寧兒聽聞愛妃動了胎氣,十分擔憂,朕就帶她來了。」

  陛下坐到床邊扶著她,這樣說著。

  她望著笑意溫溫的陛下,眼淚簌簌地往下掉,「陛下……」

  「姐姐怎麼哭了?是不是疼得厲害?太醫,快過來!」

  寧嬪狀似焦急地拉著太醫走到床邊,不著痕跡地將淑妃與陛下分開。

  淑妃看著陛下退開,看著寧嬪倚在陛下身邊望著她,眉梢微抬,是不難看出的挑釁!她臉上掠過一抹恨色,隨即扶在床頭嘔了起來。

  「愛妃怎麼了?」

  她抬起一張蒼白的臉,最引以為豪的一雙玉手不勝嬌弱地指著寧嬪,「妹妹,妹妹身上不知染了什麼香味,臣妾,臣妾……」

  話未說完又嘔了起來。
  
  太醫起身道:「啟稟陛下,娘娘受了寒,幸而胎兒無礙。再者娘娘對蘭香敏感,往後自當避開蘭花。」

  淑妃俯在床頭,一顆心提得老高。

  終於,聽到陛下淡聲道:「來人,將宮中蘭花盡數銷毀。」

  寧嬪也期期艾艾說道:「寧兒不知這蘭香竟會衝撞了姐姐,寧兒這就回去,以後再不用了。真是對不住姐姐……」

  說著又嚶嚶抽噎了起來,陛下哄了她一會兒她才離去。
  
  終於,所有人都退淨了,她的肩被扶起,她一雙淚眼望進陛下溫柔的眼中。

  「愛妃。」

  陛下的寬袖在她面前一撫,為她拭去眼淚。

  她終於覺得疲憊,全身癱軟下來,眼前的陛下也漸漸模糊……

  第二日她醒來時,陛下早已不在。

  她不知陛下是何時走的,問了宮人,宮人也不知,只道陛下昨夜並未宿在他處,應是陪完娘娘就回御書房了。

  淑妃這才露出了笑意,笑著笑著,臉又沉了下來。

  防得了這次,不一定防得了下次,後宮可不止一個寧嬪。

  如今她有孕在身不方便隨侍君前,那些女人還不花樣百出?

  扶著微鼓的肚子的手緊了緊,「孩子啊孩子,你可別害了我。」
  
  就在後宮暗潮洶湧,爭妍鬥麗之際,宮外也是十分精彩。

  坊間流傳一套艷圖,畫得那叫惟妙惟肖活色生香,記的是一個採花賊與宮妃的獵奇艷事。百姓只當杜撰的故事,普通的春宮來看,將軍府卻不這麼認為。

  因為畫上的女角兒赫然就是將軍之女,當今淑妃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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