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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它小說] [花日緋]韶華為君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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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 01:11:38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蔡仲子 於 2016-6-11 00:36 編輯

【書名】:韶華為君嫁

【作者】:花日緋

【內容簡介】:

  上輩子費盡心機,操勞一世,也沒落著一句讚美!年紀輕輕就赴了黃泉,沒有怨恨,只有悔恨,為何要為你委屈自己,若能再來一世,一定要變成你喜歡的樣子,然後……不喜歡你!

  看文指南:

  1、女主上輩子嫁過人,這輩子是純潔的。雷者自帶避雷針。

  2、男主的話,按照花叔的尿性,應該是純潔的,不過還沒想好,等想好了再說。

  3、女主開金手指,就是重生女的預知吧。

  4、這是鐵律:本文蘇爽白,不要過分期待作者的智商上線。一切為了劇情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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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 01:12:03 |只看該作者
第1章 薛氏

  寒冬臘月,天地間銀裝素裹,冷風肅殺。

  長安候府一派崢嶸景象,後院灑掃早早就起來將院中積雪鏟至一邊,各房丫鬟們有的手裡拎著熱水,有的捧著飯盒,奔走於來往各房的小徑上,繁榮昌盛,可見一斑。

  一個穿著厚青花絨比甲的婆子疾步走在雕花迴廊之上,幾個轉道之後,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裡,掀開了石青色萬字不到頭的錦繡棉簾,經過抱夏,未經通傳 ,直接往老夫人所在的西次間走去。

  西次間裡,一個女人坐在如意呈祥的羅漢床上,另一個坐在床前的雕花杌子上,兩人湊在一起說著話。

  長安候老夫人郁氏是個五十出頭的女人,因為保養得宜,看起來不過四十出頭的樣子,穿著一身蓮青色緞面吉祥紋通袖襖裙,姿容中等,看起來還算和善,一雙手滋潤白皙,半點都不現老態。

  此時她見了那掀簾子進來的張勇家的,這是她院裡的管事媳婦,平日裡替她辦事,向來妥貼,又會說話,一張臉笑吟吟的,叫人看不出壞來,人緣最是不錯,因此,儘管溯玉院被那位整治的鐵桶一般,她也能仗著人面兒打聽出事情來。

  郁氏還沒說話,一旁的另一個華服女人就迎了上來,對張勇家的問道:

  「怎麼樣?今兒大夫去了幾回?」

  問這話的是郁氏的娘家妹子,長安候府的老姨奶奶,原是嫁到外地的一處武將家裡,誰知道,前幾年,那武將戰死沙場,這位老姨奶奶就回了京城,郁氏念及兩人姐妹情分,幫她在京裡又找了一家五品官的續絃太太做,這位老姨奶奶心裡感激老夫人,就時常來陪伴。

  張勇家的伺候郁氏了好些年,知道這位和老夫人的關係不錯,因此,她開口問了,張勇家的也就說了。

  「三回。回回咳血,怕是不行了。」

  從淩晨開始,她就被派去了溯玉院外盯著長安候夫人,如今的當家主母薛氏,薛氏今年三月裡就得了病,一直不見好,最近怕就要油盡燈枯了,也是可憐見的,嫁進侯府十多年,日夜操勞不休,芝麻大的小事兒都要她管著,見天兒的熬著,能不病嗎?雖說不是她的正經主子,可張勇家的心慈,也不免替那位覺得可惜。

  為了個好人家操勞也就罷了,可為了這些侯府的人操勞,當真是不值的。

  不過這些情緒和想法都是張勇家的內心所想,在其他人面前她可不敢表現出來,面上她依舊是敬著老夫人,替老夫人辦事的忠僕。

  「才三回啊。你前幾天就說她不行了,可還好端端的過了這麼多天……」老姨奶奶面上似乎有些心焦。聽了張勇家的回話嘀咕了幾句,就轉過頭去看了看郁氏,說道:「看不出她還是個命硬的,好幾個月前就說不行了不行了,拖到今天都沒過去,這要再拖下去,玉榮侯府的嫡小姐也不知能不能等到安哥兒。」

  郁氏聽了老姨奶奶的話,臉上也現出了猶豫,說道:「唉,要是實在等不到,那也是那嫡小姐和安哥兒的命,其實這事兒我也覺得有些急了,這薛氏還沒過去呢,咱們就替她找好了續絃,這要給外人知道了,咱們長寧候府的顏面往哪裡擺啊。」

  雖然郁氏也覺得玉榮侯府的嫡小姐是個好的,對安哥兒癡心一片,怎麼都不肯變心,容貌雖不是一等一的漂亮,但勝在年輕水嫩,一雙美眸叫男人見著就像是被勾了魂兒似的。

  小郁氏聽了郁氏的話,當即就來勁了,正色說道:

  「姐姐,你可不能在這上面犯糊塗啊。我知道你心慈,可是那也得分時候不是,從前也是你說那薛氏蠻橫跋扈,掌家的時候摳摳縮縮,這也不許,那也不讓,霸著長寧候府的家財愣是成了個鐵公雞。如今老天有眼,讓她得了病,這原也是她的命,平日裡壞事做多了,得的報應唄。也趕巧這時候玉榮侯府的嫡小姐看中了咱們安哥兒,我打聽了好些時候,那小姐可是個忠厚老實的,心眼兒實在著呢,若不是那樣,也不會和安哥兒說了幾句話,就實心實意的要嫁給安哥兒,連『哪怕是做妾』的話都說出來了,玉榮侯爺氣了個倒仰,想也不能讓自己的嫡女給人做妾呀!就是安哥兒自己也動了心不是。多好的黃花閨女兒,安哥兒媳婦雖然也漂亮,但到底太兇悍了些,安哥兒怕她,如今又快病死了,玉榮侯府的那小姐就不一樣了,知書達理,紅袖添香,安哥兒是個讀書人,最喜歡不過了。要不趁著這個熱乎勁兒把事兒辦了,將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兒了。」

  小郁氏的話讓郁氏陷入了思索,從羅漢床上站起了身,低頭踱了幾步,然後才坐到了廳堂上首的太師椅上。小郁氏見狀,又繼續開口說道:

  「好姐姐,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再說了,退一萬步講,那玉榮侯府是個什麼門庭?玉榮侯爺身居要位,那小姐可是正經的侯爺和夫人生的嫡小姐,在家受寵著呢,安哥兒不是一直想在神機營裡求一職嗎?那神機營的統領和玉榮侯爺多好的交情,安哥兒只要娶了他閨女,那進神機營的事,老丈人還不幫著女婿的?就是不去神機營了,有個這樣的岳父大人,什麼地方是去不得的,到時候還不是由著安哥兒自己挑選嗎?如今的安哥兒媳婦除了一張臉還能看看,如今病的不成人樣,臉估計也敗了,沒有那張臉,其他的怎麼和玉榮侯府的嫡小姐比?她一個失了勢的小姐,爹是二品大員又怎麼樣?還不是得看她那繼母的臉色?如果當初嫁進侯府的是她那個娘家妹子薛婉也就罷了,那才是正經的二品大員家的小姐,她算個什麼東西,仗著一張臉顏色不錯,迷了安哥兒,害得他如今也沒個可靠的妻族幫他,凡事都要比旁人吃力些,要是那個女人賢惠一點也還罷了,可她如今心大了,霸著長寧候府的家財,竟敢連姐姐您的吃穿用度都要管著,這天下還有這媳婦兒管婆婆的道理?也就是您心慈,容得她到今日。」

  小郁氏提到的這些,也正是郁氏心裡的疙瘩,當初她也知道薛氏是個喪了母的嫡女,她爹又娶了續絃,家裡根本沒有地位,不過是安哥兒喜歡她那張臉,死活非要娶她進門,不然哪有如今的這些煩心事。

  薛氏進門後倒也乖巧,把府裡的事情打理的井井有條,就是出手不大方,想她年輕時候做侯夫人,老侯爺去了,她成了老夫人,怎麼說都是富貴了一輩子,到老還要給媳婦控制花銷用度,哪裡又甘心呢。

  雖然她也知道,這些年侯府的進益不多,媳婦兒也多少拿了些嫁妝貼補,可貼補又怎麼樣,她既然嫁進來了,就連她這個人都是長寧候府的,何況她身上的錢呢,理應充公,支應侯府諸事,前幾年還好些,用度上不敢虧待她許多,可這幾年她是越發難從她身上拔出錢來,就連她院子裡想買幾旦玥夙香加在碳中燒一燒她都不肯,那玥夙香雖然名貴,但也不是她買不起的,怎麼就剋扣了呢?最後還得她拿出自己的梯己錢,私下裡去買,才應付過去。

  哼,也不想想,當初她想求的是她們薛家正經的小姐薛婉,她薛宸耍了個心眼子,用了下作手段,勾了安哥兒的魂,這才能嫁進她長寧候府做了侯夫人,她不知感恩戴德也就罷了,還處處為難。想來是她那些本來就不多的嫁妝快要用完了的緣故吧,如果安哥兒再娶那玉榮侯府的嫡小姐,想必嫁妝肯定不是這個薛氏能比的,這麼一想,郁氏的心裡就有了主意。

  平日裡她雖然優柔寡斷,但畢竟是做了這麼多年侯夫人的,該當機立斷的時候,她還是有那個魄力的。

  當即喊了張勇家的上前說道:「你去把幾個姑奶奶都叫回來,就說我有話和她們說。」

  張勇家的退下之後,小郁氏湊過來對郁氏問道:「這個時候喊幾個姑奶奶回來做什麼呀?」

  郁氏勾唇一笑,在小郁氏耳邊低聲說了幾句,小郁氏瞪大了眼睛,震驚的看著郁氏,蹙眉擔憂的問道:

  「這……安哥兒能同意嗎?」

  郁氏篤定一笑,說道:「兒子是我生的,誰比我瞭解他?他會同意的。」

  如今那薛氏仗著的不過就是安哥兒對她的情意,她以為自己還是那個二八年華的嬌俏少女,能把安哥兒迷得暈頭轉向的絕色呢。她這個兒子心思單純,不通人情,最是聽話順從,唯一就是對女色沒有任何抵抗,這些年忍著薛氏一來是因為她那張臉確實頂尖兒,二來是因為薛氏管的緊,讓他不敢把人帶回府裡,可是外頭養的哪裡就少了?也就薛氏被蒙在鼓裡,還以為安哥兒對她有情義呢。今天她就要讓薛氏心心唸唸的安哥兒成為她的催命符,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了,乾脆別拖著,給玉榮侯府的嫡小姐騰出地方來才是正理!

  而這一回,新媳婦進門,她可不能再那麼糊塗,讓新媳婦牽著鼻子走了,規矩什麼的還是要一早立起來的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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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死去

  丫鬟新柔剛伺候完薛宸吃藥,青花小碗盛了小半碗黑漆漆的藥,喝了三成,吐了七成。

  新碧扶著薛宸躺下,薛宸覺得稍微好些了,就讓她在腰間墊了個繡金色祥雲的緞面大迎枕,稍事坐一坐,覺得氣稍稍順了一些,原本絕色的臉上透著慘白如紙的病容,不復從前的顏色。

  薛宸此時卻無心去管自己的容貌變得如何了,覺得有了些力氣,就對新碧說道:

  「府裡的大帳基本上都結清了,就剩下莊子裡和街面鋪子的帳,趁我現在精神好,去拿過來,我能看多少是多少吧。」

  新碧不是從小伺候薛宸的,是薛宸成親的時候,自己從外頭買回來的,會管賬,薛宸信任她,就把自己的私庫交給她打理,薛宸的嫁妝雖然不算多,但是薛宸會經營,這麼十來年下來,也有不少結餘,要不是這侯府開支太大,薛宸的日子可以過的比北直隸任何貴婦都要滋潤。

  只可惜,夫人嫁的這個長寧候府是個空架子,偏偏侯府裡的人沒這個自覺,還以為侯府是金山銀山,吃穿用度從不知節省為何物,夫人這麼大的進項,擺在長寧候府這些人面前,幾乎都只能勉強維持,可是現在不行了,夫人得了病,今年三月裡,進項就要稍微少了些,夫人無力再經營那麼多的鋪子和莊子,只好賣掉了大半,換得銀錢充入了府庫,身為當家夫人,做到她這個地步也是仁至義盡了,可饒是如此,長寧候府的人還對夫人諸多不滿,嫌她把持錢財,不大方。

  新碧都替自家夫人感到不平。

  見薛宸這個時候還想著看賬本,新碧接過了薛宸手裡的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角,說道:

  「夫人,您難得精神好些,就別再看那些頭痛的帳了,好生修養著,把身子養好了才是最緊要的。」

  薛宸知道新碧是為她好,勾了勾嘴角,薛宸本就生的美貌,就算是病中也別有一番病弱的美態,叫女人看了都不禁感歎她生的太好,如今勾著唇角的模樣,倒像是恢復了些鮮活的顏色,叫人眼前一亮,可見她沒生病的時候,模樣有多美了。

  「不過是看看賬本,有什麼打緊的。」

  薛宸話音落下,新碧就忍不住紅了眼眶,轉過頭去擦了擦眼淚,然後才說道:「夫人,您就別看了。把身子養好了,才能把侯爺拉回來呀。」

  聽了新碧的話之後,薛宸的臉上原本就不多的笑意又斂了幾分,靠在那裡半晌沒有說話,新碧話中所說的侯爺,說的就是如今的長寧候宋安堂,薛宸的丈夫。

  宋安堂這個人不算壞,只是有些蠢和自私。當年如果不是她在被徐素娥逼得走投無路,又哪裡會使出那種手段嫁入長寧候府呢。倒不是貪圖宋安堂的家產,只是純粹的想找一個地方安頓,以避過繼母徐氏的斬盡殺絕。

  到後來,發現長寧候府只是個空架子,自己那點所剩無幾的嫁妝在這樣的開銷用度,無底虧空面前簡直不夠看,無奈只能親自管理起了莊子和店舖,因為她必須讓長寧候府繼續興盛下去,只有那樣才能在薛家人面前維持她僅有的顏面。

  可現在,這種僅剩的顏面,只怕也快要撐不下去了。

  宋安堂掀開錦繡簾之後,鼻尖就聞到了濃厚的藥味,眉頭微微蹙起,門後頭有丫鬟給他遞了手爐,替他解披風,掀了內室簾子,請他進去。宋安堂今年三十有五,天生的俊逸臉孔,看著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保養的非常好,金玉滿佩,通身的侯爺富貴,穿著湖藍色雲紋團花直綴,臉上帶著笑意,說不出的俊雅風流。

  只見他一步並作兩步,走到了薛宸床前,新碧給他搬了張杌子,他卻是不坐,和孩子似的,非要坐在薛宸的床沿上,握著薛宸的手,說道:

  「辰光,你房裡好暖和,手也暖和,外頭可冷了,你給我捂捂吧。」辰光是薛宸的小字,婚後宋安堂就一直這麼稱呼她。

  宋安堂就是這樣的脾性,說好聽點叫率真,說難聽點就是缺心眼兒,抓著薛宸溫暖的手給自己捂了半天,還想脫了靴子到薛宸被窩裡去捂腳,薛宸病著,原就畏寒,哪裡禁得住他這番折騰,臉色當即又白了不少,新碧從旁見狀,不禁出聲提醒道:

  「侯爺,夫人正病著,被子裡有病氣,可別過給您了。」

  新碧是丫鬟,她不能直接指責宋安堂的不是,只能這樣委婉的提醒,果然,宋安堂聽說會過病氣,才歇了進薛宸被窩取暖的心思,把手伸入了薛宸的袖口,抓著她溫暖的手腕。

  薛宸也不反抗,不做聲,就那麼倚靠在床邊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宋安堂最怕薛宸這副神情,就好像什麼都瞞不過她一樣,特別可怕。

  不由自主的就撒了手,反正手也熱乎了些,拿起一旁的手爐繼續捂也是一樣的。

  「今兒侯爺回來的倒是早些。咳咳。」

  薛宸因被宋安堂帶進來的涼氣驚著了,一咳嗽起來就沒完沒了,拼了命忍住,將已經到了喉嚨口的甜腥又嚥了回去,新碧已經過來扶著她替她順氣,可宋安堂卻下意識的坐的離她遠了些。

  這就是她當時費盡心力求來的好丈夫,薛宸不禁自嘲一笑。

  「是啊。今日衙門裡沒什麼事,我就早些回來,正好有事和你商量。」

  薛宸的丫鬟來送藥,送參茶,宋安堂就順勢從床沿上站了起來,坐到了先前新碧搬給他的那張黃花梨的杌子上,薛宸吃了幾口藥,又喝了兩口參茶,丫鬟伺候著靠好之後,才對他問道:

  「侯爺有什麼事自己做主就是了,哪裡要和我來商量。」

  薛宸的話問完了之後,宋安堂沒有立刻說話,而是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其間抬眼看了薛宸兩回,想起了當年第一次見到她的情形,她的美那麼驚心動魄,一下子就吸引了他,直到現在,宋安堂也不敢否認,薛宸這張臉對他還是很有誘惑力的,尤其是她如今這病弱的樣子,更是讓他心癢到了骨子裡。

  每每見了她都想做些事,可是,自從他和薛宸第一年成親就連著掉了兩個孩子之後,薛宸的身子就不好了,對那事原本就不熱衷的她變得更加排斥那事兒,久而久之,他看得見吃不著,才到外頭養了幾個嬌艷的外室,緩解了一些這方面的興致。

  其實要說他這輩子最喜歡的女人,應該就是薛宸了。所以才會義無反顧的娶她,娶這麼個不受寵的喪母嫡女,就像是母親說的,如果當年他娶的不是她,而是一個權勢人家的女兒,這麼些年,估計早就爬上去了,哪裡還要頂著個侯爺的頭銜,去做那六七品官做的雜事呀。

  這麼想著,宋安堂覺得母親先前和他說的話,還是很有道理的,先前難得生出來的對薛宸的疼惜瞬間就消失殆盡了,斂下眉目,輕啟薄唇,說道:

  「這件事非要和你商量的。」稍微停頓一下,卻沒有過太久,就又開口說道:

  「我想……娶個平妻進門。你……應該不會不同意吧。」

  宋安堂說完這話之後,也知道可能薛宸會生氣,所以率先就對她露出了個大大的笑臉,俊雅的純潔無暇,彷彿一點都不知道剛才那句話有多傷人一般。

  這句直白的見骨的話讓見慣了風浪的薛宸都為之一愣,直到宋安堂笑容滿面的推了推她,她才反應過來,沒有說話,宋安堂於是又開口說道:

  「這是好事,母親都答應了,也說這是好事,你都病了大半年了,也不見好,我娶個平妻進門,沒準還能給你沖沖喜呢。」

  「……」

  好事。

  薛宸在心中默念這兩個諷刺的字。

  又是一陣咳嗽,這一回灼心的血沒忍住,隨著她咳嗽吐了出來,殷紅的血在純白的帕子上,看著那樣刺眼,但凡宋安堂對薛宸有點情誼,心早就軟了,可宋安堂這個人隨了他的母親,自私的很,凡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自己,哪裡會去管其他人的死活?所以,饒是薛宸這樣吐了一回血,也沒能讓宋安堂收回剛才的話,就那麼不帶表情的看著她,耐心的等她的丫鬟再次上前伺候她。

  薛宸深深的呼出一口氣,覺得身體裡的氣息越來越少,多呼出一口,就少一口了。

  醞釀半天之後,薛宸才對宋安堂問道:

  「是哪家的姑娘?」

  宋安堂聽薛宸主動詢問,心中一喜,毫不隱瞞的說道:「是玉榮侯府的嫡小姐,姓洛叫雅芬,人很不錯,很好相處的。到時候她進了門,我讓她叫你姐姐,不過她畢竟是平妻嫁進來的,你也別太挑剔,可不能用對妾侍的態度對她,知道嗎?」

  「……」薛宸又是自嘲一笑,郁氏根本就是已經打好了如意算盤,玉榮侯府的嫡小姐……這哪裡是找平妻呀,根本是在找續絃!玉榮侯府又怎會肯嫡出的小姐做個平妻呢?只是可笑,她這還沒死呢,他們人就已經找好了。這是她本就對宋安堂沒什麼感情,若真遇上個對宋安堂有感情的女人,他這麼一句話,沒準就能直接害死她了。

  不過,也許這正是郁氏的目的吧,只可惜,她錯估了薛宸對宋安堂的心。

  勾唇問了一句:「什麼時候娶,定了嗎?」

  宋安堂知無不言,說話間都帶著笑意,說明這件事讓他心情很不錯,回道:「其實我們兩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庚帖也換了,日子就定在明年三月裡吧。」

  兩家都準備的差不多了,可她這個主母卻什麼都不知道。明年三月……現在都已經臘月了,還真是什麼都準備好了。

  薛宸感覺自己的力氣一點一點在身體中流失,就連手指都不願意抬起半點來,原來油盡燈枯就是這種感覺啊。郁氏真是多此一舉,其實根本不用讓宋安堂來刺激她,她就已經不行了。

  目光看著淡黃色的繡牡丹纏枝紋的承塵,薛宸突然想到,如果她撐不到明年三月就死了,他們會先辦喪事,還是先辦喜事……

  只覺得眼皮子越來越重,喉嚨口像是被噎著什麼,心口堵的慌,可是偏偏連爬起來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沒有覺得有多痛苦,薛宸就那麼閉著嘴,睜著眼睛,靜悄悄的離開了這個讓她疲累了許久的塵世。

  宋安堂還在等薛宸的回話,見她盯著承塵看了很久都沒反應,這才站起來去看她,見她雙眼已經失去了焦距,宋安堂才震驚的伸手在她鼻尖探了探,然後便嚇得往後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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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6-3 01:12:28 |只看該作者
第3章 喪事

  敲打哭鬧的聲音在薛宸的耳邊響起,感覺很混亂,腳步聲嘈雜的很,鼻尖還能聞見濃鬱的香燭和燒紙的氣味。

  薛宸緩緩的睜開雙眼,面前的東西由模糊轉清晰,似乎……是一塊蒲團墊子,蒲草的編織成一條條紋路,交叉著疊加。然後是一身白素的衣擺,她的手縮在袖子裡,袖子也是純白的,這樣的縞素,自從十一歲那年母親過世的時候穿過,其他時候是怎麼也不可能穿的。

  微微抬起頭,薛宸想伸手揉揉眼睛,因為她似乎看見了一個靈台……難道是她死了以後,宋家在給她辦喪事嗎?

  可當她把手從袖子裡露出,送到眼前的時候,又是一驚,這手怎麼……變得這麼小了?

  疑惑的抬頭看了一眼,更是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靈台之上,放著鮮花與貢品盤子,中間放著一人的牌位,木牌紋理細密,雕刻精緻,兩旁皆是駕鶴祥雲的鏤雕,在繁雜的鏤雕之後有一塊木板,上面用燙金字寫的字,比這塊精緻的牌位本身更要引起薛宸的注意。

  『亡妻薛門盧氏染霜夢清之靈位。』

  盧染霜正是薛宸母親的名字,夢清是她的小字。看著那牌位,薛宸的眼睛有點發熱,就在她盯著牌位失神的時候,耳旁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小姐,該起來上香了。」

  薛宸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同樣穿著素服的圓臉婦人,熟悉的眉眼,熟悉的語調,這眼眶紅紅的婦人,不是平娘嗎?她娘盧氏的管事媳婦,娘親死後,桐娘和平娘就在自己身邊伺候,可就在她出嫁之後,桐娘就因病回了鄉下靜養了,沒多久就病死,正是平娘始終守在她身邊,直到幾年前才去世。

  平娘見薛宸跪著不動,以為她是跪的腿麻了,就過去扶她,真實的觸感讓薛宸渾身一震,驚訝的站起了身,然後就發現整個視野都不對了,她死之前雖然病弱的很,可是最起碼一個靈台,不應該會這麼矮吧,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身高,也是比從前小了不知多少,她在十三歲以後,就長得比平娘要高了,怎麼現在看她還要仰起頭來看呢?

  「小姐,奴婢知道您傷心,可夫人已經走了,您以後可要堅強一些呀。」

  平娘的話一字一句的在薛宸耳中迴盪著,夫人……已經走了……薛宸當然知道自己的娘親已經走了,並且已經走了二十多年了。

  平娘以為薛宸是傷心過度,整個人看起來都是傻愣愣的,平娘剛剛止住的眼淚就又騰了起來,薛宸下意識的要去給她擦眼淚,可奈何身高不夠,平娘見她這樣,終於是忍不住了,跪下來抱著她痛哭起來:

  「我可憐的小姐啊!夫人就這麼撒手去了,留下你一個人今後可怎麼辦啊。我的小姐啊……」平娘向來就是個大喉嚨,說話做事雷厲風行,從不扭捏,一開始的時候,薛宸還會嫌棄她,可是後來日子久了,她才知道平娘對她的好,在她最難過,最困苦的日子裡,始終不離不棄守在她的身邊。

  薛宸被平娘抱在懷裡痛哭,不過平娘沒能哭太多時候,就被人打斷了,另一個婦人從外頭走入,正是桐娘,看見平娘還在哭,就過來把她拉了起來,帶著些訓斥的口吻,說道:

  「嘖,讓你來安慰小姐,怎麼你就自己哭上了,外頭那一大堆的事,也不見你支應,就知道乾嚎。」

  印象中的桐娘好像從來沒有這麼凶過,正這麼想著,桐娘的目光落在薛宸身上,立刻慈愛的勾起了恰到好處的微笑,蹲下身子來對薛宸說道:

  「小姐啊,夫人走的時候,把你託付給了奴婢,今後你就把奴婢當做你的娘親,奴婢一定會拚命守住你的。」

  薛宸有些訝然的看著桐娘,難道真的是年代久了,她從前竟然從未覺得桐娘是個說話毫無分寸的人,或者說,她從來沒有發現,她竟然會是這樣的人。讓她一個正經小姐,當奴婢是娘親這話,就是在小門小戶裡,也是容不下的,也只有稚童聽在耳中,會覺得感動,可畢竟是亂了章法的。

  薛宸看著滿臉哀戚,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的桐娘,竟然脫口說出了:「你是奴婢,我怎麼當你是娘親?」

  字正腔圓的話在靈堂中響起,外頭賓客的嘈雜聲音在這一刻似乎都被掩蓋了,桐娘一臉的震驚不相信,回頭看了一眼同樣震驚的平娘,平娘被她眼睛一瞪,難得氣短往後縮了縮,桐娘站起了身來,走到平娘面前,冷冷的瞥了她一眼,然後才對薛宸屈膝彎了彎,說道:

  「奴婢是太心疼小姐了,說話逾距,小姐切莫見怪,外頭還有好些事要做,平娘你也跟我出去做事。」

  平娘有些猶豫:「可是把小姐一個人留在這靈堂裡,她會害怕的。」

  桐娘又冷冷瞥了平娘一眼,然後又轉過頭來,對薛宸溫柔說道:「小姐,這棺木中躺的是夫人,你的娘親,不用害怕,外頭事多,老爺說了,讓奴婢和平娘一同負責,奴婢們這就出去做事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好好的,行嗎?」

  薛宸又看了一眼依舊不太想走的平娘,只見桐娘扯著她的胳膊就往外拽,在跨過門檻的那一剎那,桐娘竟然還偷偷的捏起了兩指,在平娘的胳膊內側狠狠掐了一下,痛的平娘臉都皺起來了,可生怕薛宸看了害怕,竟然生生的忍了下來。

  待她們走後,薛宸才在這個靈堂中四處打量起來,到處都是白幡藍綢,頂上掛著鮮花簾子,靈台後面就是停放的棺木,薛宸眼睛一熱,抬腳往後面走去,她的身量也將將就是被擱置在凳子上的棺木高度,踮起腳來的話,正好能夠看見棺木中的情形。

  棺木還沒有蓋棺,棺中人該是死了沒多久,一個穿著並不那麼花哨壽服的女人安詳的躺在裡面,臉上蓋著一塊方方整整的白布,有一種詭異的感覺。可是在這一刻,薛宸並不害怕,她甚至想抬手去揭開那塊白布,看一看下麵毫無氣息的臉。她不知道現在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接下來她會看見什麼,其實這就是個夢,揭開了白布,看到的會是自己的臉吧。她已經死了,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才會見到桐娘和平娘,所以,這棺木中的人,肯定就是她自己了。

  帶著這樣的疑問,薛宸又走回靈台前,將四五個蒲團全都拿過來疊在一起,讓突然變矮了很多的自己,站上去,一手扶著棺沿,一手就伸入棺木中,揭開了那塊白布。

  冰冷的觸感彷彿刺痛了薛宸的心,棺木中安靜躺著的女人,有著一張和她的娘親相似的臉……事實上,薛宸已經有些不記得自己娘親的模樣了,但她可以肯定,這個人真的就是她的娘親。

  雖然還不太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薛宸的鼻頭竟然難以控制的發酸,眼眶熱了起來,不消片刻,熱淚就滴落在棺木中人的華麗壽衣上,嘴裡吶吶的喊出了這個縈繞在她心頭好多年的字眼:

  「娘親。」

  可是這一聲,諸如往日的那些喊叫一般,再也沒法傳到這個女人耳中了。

  眼淚不住的往下,薛宸實在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怎麼回事,她不是剛剛嚥氣嗎?躺在這裡的死人不應該是她嗎?可為什麼會是死了二十多年的娘親呢?可不管怎麼樣,她的眼淚就像是斷了線的珠鏈一般,怎麼都沒法止住。

  靈堂門口傳來腳步聲,一個穿著白底黑布鞋,上頭別著一塊麻布的男人腳走了進來。衣擺往上是素白無暇的,薛宸看到了他,這個在她十四歲那年毀了自己名聲,給家族蒙羞的那日開始,就對外揚言和她斷絕了父女關係的男人。

  薛雲濤大概二十五六歲的樣子,比薛宸的印象中要年輕了不少,她記得她最後一次見薛雲濤的那面,他兩鬢斑白,說不出的嚴厲憔悴,那個時候,他已經是青雲直上的二品大員,她也成功嫁入了長寧候府,成了侯夫人。

  看見這樣的薛雲濤,薛宸的內心比見到剛死去的娘親還要震撼,薛雲濤一進門就看見自己的長女爬高,站在棺木邊上流淚,再沒有比一個父親,看見自己的女兒哭亡妻更叫人心疼的畫面了。那張肖似亡妻的臉上滿是淒絕,薛雲濤第一次這麼強烈的感覺到,自己這個父親做的那樣不稱職。

  走過去之後,將一動不動盯著他的薛宸從棺木前抱起,意料之外的單薄讓薛雲濤的心中又是一軟,溫柔的讓她趴在自己的肩膀上,而他越過女兒,看見罩在亡妻臉上的白布已經被女兒掀開,那一瞬間,饒是他鐵骨錚錚,亦難再忍住內心的崩潰,抱著單薄如紙的女兒,失聲痛哭起來。

  而薛雲濤的痛苦,是薛宸始料未及的。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的父親,根本不愛母親,因為父親是個有大出息的讀書人,可是母親卻只是一個商家之女,除了會看賬本之外,連大字都不識幾個,父親娶母親是因為一紙婚約,薛家先祖一直到薛宸的太爺那輩,家裡還沒個讀書人,後來,薛宸的爺爺寒窗苦讀,考中了秀才,薛家後人才漸漸的走上了讀書的路子,而因為薛家先祖受過盧家的恩惠,所以,就和盧家先祖定下了,每一代都要聯姻的規矩,而到了薛雲濤這一代,就是他這個長子,娶了盧家的長女,正是薛宸的母親盧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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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薛家

  薛宸的父母成親之後,並沒有琴瑟和鳴,而是充分體現了學識差異,薛雲濤喜好詩文,盧氏喜歡算賬,所以大多數時候是沒有話題的。後來母親死了,薛雲濤就娶了養在外面好些年的徐素娥,徐素娥是個知書達理,腹有詩書的女人,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生的精緻婉約,說話吳儂軟語,溫柔的像是能掐出水來。但只有薛宸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厲害。

  她和她的女兒薛婉曾經一度把她往絕路上逼,弄得她和生父決裂,名譽掃地,成了大家口耳相傳的笑話,她們霸著母親的嫁妝,笑看她在夾縫中掙紮。而與她的淒慘相比,徐素娥就厲害的多,年輕時不計較名分,做了薛雲濤的外室,並生下了女兒薛婉,兒子薛雷,這些事情一直到盧氏死後一年才被眾人知道,薛雲濤力排眾議,娶了文弱的徐素娥,一如當年宋安堂垂涎她的美色,儘管知道她是喪母嫡女,名聲不好,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娶了她進門一般。

  而薛宸承認,自己被逼上絕路時對宋安堂使的招數,其實就是跟徐素娥學的。兩人都是用勾引男人的路數上位,只不過,徐素娥比她的運氣好些,遇到的是薛雲濤,而她遇到的是宋安堂,當年她只是一心想找個不再受徐素娥欺負的棲身之地,就將自己送入了長寧候府宋家,在那個家中,她吃了多少苦,旁人根本不明白,費盡心力和姑婆相處,可宋家的女人沒有一個是省油的燈,貪婪,自私,蠻橫到一定程度,饒是薛宸再強勢,在她們手中也吃了不少悶虧,雖說後來那個家也被她制服,可是卻也將她熬得不成樣子,終於年紀輕輕就過去了。

  此時的薛雲濤失聲大哭,讓薛宸很是意外,記憶中的父親,從來都是對母親絕情的,她已經不記得當年母親死的時候,父親有沒有來她靈前哭過,可是現在,他分明正抱著她痛哭,那薛宸是不是可以認為,其實她的父親,對母親並不是沒有感情的?

  鬼使神差的摸了摸薛雲濤的臉,想看看他臉上的淚是真的還是假的,溫熱的淚滴在她的手背上,還帶著他眼睛裡的溫度,薛雲濤竭力忍住了眼淚,薛宸看著也十分心酸,父女倆對視片刻後,薛雲濤才抱著她在她疊起來,用來墊腳的蒲團上坐下,用薛宸從未聽到過的溫柔聲音,對她說道:

  「你娘雖然沒了,但你還有爹。」

  但你……還有爹?

  薛宸想露出諷刺一笑,卻發現自己根本笑不出來。這個爹和她斷絕父女關係之時的表情,薛宸還覺得歷歷在目,雖說這裡面徐素娥和薛婉功不可沒,可薛雲濤但凡有一點愛護之心,她的人生也不會像後來那樣淒慘,這個男人在薛宸的心中,一直都是無情冷漠的,可那樣的形象,怎樣都沒法和眼前這個有些憔悴,哀戚悲痛的男人臉重合起來。

  下意識的抱緊了薛雲濤,想要從這虛假的幻境中,得到一些她垂涎已久的父愛,哪怕這是假的也好。這個幻境,是人在臨死前用來完成心願的地方嗎?若是不來一回,薛宸還不知道,自己原來對父親的愛那樣渴望。

  桐娘再次進來的時候,就看見薛雲濤抱著薛宸,父女倆用同樣悲痛的表情,倚靠在盧氏的棺木旁。

  「老爺,外頭的賓客都來齊,弔唁的人也都在外等候了,您看……」

  來客還沒有進來弔唁,說明盧氏死了不會超過一天。

  桐娘想從薛雲濤手中接過薛宸,可是薛宸的兩條手臂卻始終摟著薛雲濤,不肯從他身上下來,桐娘伸出去的手有些尷尬,薛雲濤伸手拍了拍薛宸的臉頰,低聲說道:「宸兒乖,爹爹出去一下就回來,你和桐娘進去洗把臉,待會兒賓客進來了,你就跪在爹爹旁邊替你娘守靈,好不好?」

  薛宸覺得自己又想哭了,薛雲濤從來都沒有用這樣的聲音和她說過話,每當她想用發脾氣來引起薛雲濤主意的時候,他不是回應她一個冷漠的眼神,就是失望的歎息,如果鬧得厲害了,也會嚴厲的訓斥,可就是從來沒有用這樣的聲音和她說過話,這樣的溫柔聲音,從來都是他對待薛婉和薛雷的。

  還是不肯放手,薛雲濤沒法,外頭賓客等著進來弔唁,他要和管家出去安排一下才行,只好拉開了薛宸的手,將她送到桐娘手中,然後又在她臉上拍了拍,安慰過後才走出了靈堂,薛宸還想去拉他,卻被桐娘按下了手,被她帶入內間洗臉去了。

  再接下來的幾天,薛宸依舊過的渾渾噩噩,只知道這些天忙壞了,薛雲濤每天都睡在洛氏棺木旁的稻草堆上,倒是讓薛宸去裡面睡軟床,但薛宸不肯,薛雲濤無奈,只好讓她跟自己一起睡。

  而經過了這麼多天,薛宸也終於意識到,現在發生的一切,並不是夢境,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世界。也就是說,不管真實還是不真實,她都回到了自己十一歲那年,母親剛剛過世的時候。她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但它就是發生了。

  重生後的薛宸對薛雲濤是片刻不離的,一來是對他的無限渴望,二來,再回到這個時間,和她最親的就只有這個父親了。

  薛家的人口說簡單也簡單,說不簡單也不簡單。薛家只有兩房,並且已經分家,薛雲濤的父親薛柯是辛酉年的進士,做了幾年庶起士,原本前途大好,只因為天基元年那場科考案被牽涉,薛家長房怕被連累,長房老爺薛林就主動提出和薛柯分家,卻不肯平分家產,薛柯自然不同意,死咬著長房不放,後來案子的牽連越來越多,鬧得滿城風雨,草木皆兵,薛家長房才下定了決心壁虎斷尾,用一半的家產換來了家宅平安。薛家的家產是祖上傳下來的,既然是平分,就連祖宅也是一人得一半,薛家祖宅佔了兩條相鄰的胡同,一條為歡喜巷,一條為燕子巷,歡喜巷較長,由薛家長房得,燕子巷的部分則給了次房。而分家之後,果然薛柯受到牽連,就連宅子都沒來得及修葺完,就與當時的翰林學士杜染一同被判罪流放去了大西北,家產全部歸入府衙,薛家長房以為薛柯就這麼完了,雖然可惜被歸入府衙的那一半家產,但也慶幸沒有受到連累。

  就這麼過了好幾年,沒想到的是,薛柯輾轉竟然又回來了,原因就是那個和他一同流放的翰林學士杜大人簡在帝心,被流放只是暫時,皇帝將杜大人召回之時,杜大人就順口提攜了薛柯,讓他一同免罪回歸京城,薛柯大難不死,不僅回來之後官復原職,拿回了所有家產,還在聖上面前露了臉,得了賞之外,還得了個『義勇』的名聲,沒兩年,官路就通了,一直升到了四品翰林院掌院學士,而薛柯只有薛雲濤一個兒子,薛雲濤本身也很爭氣,丙寅年竟然考中瞭解元,一年之後,又考中了進士,順當的入了六部觀政,做了觀政進士,一年之後,再入翰林院做編修,這麼饒了一圈之後,倒是和與他同一科的狀元平起平坐,身份水漲船高,又有薛柯從旁提攜要領,薛雲濤在官場上還算順利,幾年之後,又升為侍講學士,平日裡能常出入宮中,與翰林學士一同給皇子們講學。

  如今薛家次房所在的燕子巷祖宅被修葺的煥然一新,去除了陳腐之氣,薛雲濤和盧氏成親之後,薛柯就把這宅子給了薛雲濤夫婦,自己則搬去了聖上賞在朱雀街的宅子,雖說是只有三進的小宅,不能和燕子巷的宅子比,但薛柯覺得也夠住了,畢竟再小也是聖上的恩澤,朱雀街那地方寸土寸金,他一個四品官能得一座小宅,已經是相當有臉面的了。

  而這回盧氏過世,喪事在燕子巷辦,來往的都是薛柯與薛雲濤的朋友,人倒也不少,薛雲濤對盧氏在這方面真的是不吝嗇,給她做足了排場,一百零八個念往生咒的僧人,他們要在東側院內連續念七七四十九天,盧氏的遺體在家中停放二十一天,燒過三七之後,才出殯入土為安。

  薛宸回想上一世母親死時的情況,好像也是折騰了好久,只不過那個時候依賴桐娘,因為一靠近靈堂,腐屍的氣味實在難聞,雖然知道棺木中停放的是平日裡疼愛她的母親,可桐娘說那畢竟是個死人,所以她就聽了桐娘的話一直躲在內間不敢出來。

  沒想到上一世就因為這個而錯失了全新認識父親的機會,可是那之後呢,薛雲濤難道就沒有管過她嗎?薛宸努力回想之後,才驚覺了一件事,當年薛雲濤似乎問過她要不要搬去的他的院子裡,是桐娘,桐娘說了很多女大避父的話,讓她對薛雲濤說出了『不用爹爹照顧,女兒有桐娘和平娘照顧就夠了』的話來,薛雲濤聽後也沒說什麼,只是過了幾天,就搬出了燕子巷的宅子,去到翰林院的舍人居去,一住就是小半年,而她身邊就一直是桐娘和平娘在照顧她,桐娘替她管著母親留下來的嫁妝,平娘照顧她的生活,直到一年期滿之後,父親就把徐素娥與薛婉迎進了門,徐素娥成了她的繼母,薛婉成了她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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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閨閣

  處理好盧氏的喪事,薛宸也回到了從前居住的青雀居,陌生又熟悉的陳設讓薛宸站在門口不敢進去,平娘抱著一些漿洗乾淨的帳幔走了過來,見她不進去,便在後面說道:

  「小姐,這裡風大,快進去吧。」

  薛宸扶著門框,看了平娘一眼,然後點點頭,抬腳跨過了門檻,走入了這個她住了十多年,卻花了二十多年來想念的地方。

  進門是一扇綠地粉彩螺鈿白芍花的大插屏,走入之後,入眼便是玲瓏雕花窗,窗前擺擺著兩盆白底粉彩夕霧花,用蘭草白瓷罐養著,薛宸不愛牡丹嬌艷,不愛玉蘭芳香,唯獨對這與其他花草相比註定淪為背景的夕霧花很是喜歡,窗下擺著兩張黃花梨木的椅子,一張茶桌,茶桌上還擺放著一套官造青花纏枝紋茶具,再往後是書桌,看紋路與窗下的兩張椅子出自同一張木,桌面收拾的十分整潔乾淨,放著一套狼毫,桌角有筆洗,書桌後是一張不大不小的交椅,交椅後頭擺放這蜂窩狀的雕花木頭架,上頭擺放著薛宸喜歡的小物件兒,還有一些書本,小書房左側有個半圓拱門,拱門上垂下米粒大小的珍珠簾子,密得像是水簾一般,抬手一掀,就發出清脆的撞擊聲。

  走入珠簾後,便是薛宸的閨房,映入眼簾的便是紫檀木鑲金嵌玉雙面蜀繡屏風,顏色鮮亮,針腳細密,一看便是出自大師之手,這屏風薛宸有印象,可卻也想不起來具體是哪位大師的手筆了,屏風後頭是一張碩大的紅木雕刻麻古拜壽千工拔步床,做工相當精緻,每一處鏤雕都活靈活現,饒是薛宸後來嫁入了長寧候府,也再沒有睡過這樣精良做工的床,床鋪的左側臨窗處擺放著一張紅木梳妝台,大大的銅鏡中,正站著一個身穿石青色素面織錦褙子,衣襟前別著一塊白布,薛宸不由自主走到梳妝台前坐了下來,看著鏡中小了二十幾歲的自己,精緻的眉眼已初現清麗雛形,鵝蛋臉,眉似新月,雙眸如水善睞,廖如晨星,鼻如懸膽,粉面桃腮,唇不點而朱,配著已長到腰間的雲絲,坐在那裡如水月觀音般,蓮華自生,薛宸知道她這張臉今後會生的多麼美貌,可是這美貌,究竟帶給她的是幸運還是不幸運呢?

  與她相比,薛婉的容貌就很好,美的不那麼張揚,恰到好處的清純甜美,笑起來兩頰上有一對深深的酒窩,想起她初來家中之時,對自己一口一個姐姐的叫,依賴又乖巧,和她的母親一樣,口蜜腹劍,誰能想到這樣一對對外宣稱把她當做親生女兒和親姐姐的母女,在藉著她融入這個家之後,就反目無情,對她多番陷害,一步步的蠶食這個家,讓她這個正牌嫡長女都沒有立足之地,草草的選擇了宋安堂這個虛有其表的男人。

  想起宋安堂,薛宸少有的歎了口氣,如果當初嫁入他家那一年,郁氏不急著給她立規矩,一跪就是一整天,讓她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小產的話,她和宋安堂最少也該有兩個孩子了,可她第一回小產之後,郁氏不僅沒有反省自己,反倒說她命中帶衰,而後又讓宋安堂的兩個姐姐回來說她,恨不得當場就要她賠給他們宋家一個孩兒出來才好,宋安堂是個耳根子軟的,聽了他母親和姐姐的話,在她剛小產沒一個月的時候,就拼了命的折騰她,終於又讓她懷上了,可畢竟身子是虧了,胎像原就不穩,那時候郁氏主持的宋家開始難以為繼,她乾脆抽空了府裡的家財,把一個什麼都沒有的空架子長寧候府的中饋權塞到了薛宸手中,那陣子薛宸沒日沒夜的清算奔走,查到了虧空去找郁氏,郁氏卻是兩手一攤,一句『我不知道,你當的家』就給她推了回來,身子原本就沒養好,再加上連日的勞累,薛宸的第二胎也沒能保住,還徹底弄壞了身子,再難懷上孩子。郁氏要宋安堂休了她,可又捨不得她的嫁妝錢財,只好忍著,回頭就給宋安堂安排了幾個妾侍,想噁心噁心薛宸,但最後還是薛宸手段更加高明一些,把那幾個妾侍制的服服帖帖,只認她這個主母,郁氏無奈,只得放棄,至此薛宸才真正掌握了長寧候府,以一己女子之力,撐起了侯府的十年興榮。

  也不知她死之後,長寧候府變成什麼樣了,當時她知道自己沒多少日子了,就將手裡的店舖莊子全都變賣了,將銀錢充入了府庫,造成長寧候府府庫充盈的假像,其實只有她自己知道,就長寧候府那樣毫無收斂的排場開銷,郁氏慾壑難填,恨不得比擬皇太后般奢侈的生活;而宋安堂天真無知,真以為所有的錢財都是天上掉下來的一般;這樣的他們,就算她留下的是金山銀山,也斷不夠他們撐下半年,到時候,沒有店舖,莊子這些有日常進項的收入,那些被她養的金尊玉貴的宋家人又該何以維繼。

  桐娘穿著一身素色的緞面比甲,領著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鬟來到了薛宸面前,親熱的對薛宸屈膝行了禮,圓臉上滿是笑容,這樣的笑容,從前會讓薛宸覺得親切,可是現在見了卻是有些討厭的。

  「小姐,這是新來的兩個丫鬟,一個叫水繡,一個叫水清,這名兒可是有來歷的,她們……」

  桐娘的話還沒說完,薛宸就打斷了她,淡淡然問道:「我原來的丫鬟呢?」

  雖然薛宸有些記不起原來在她身邊伺候的丫鬟是誰了,可是桐娘既然新帶了丫鬟過來介紹給她認識,那就說明,這兩個丫鬟並不是慣於伺候她的,而桐娘為什麼要換了她身邊的丫鬟?

  桐娘臉色一僵,然後立刻反應過來,說道:「哦,小姐是說衾鳳和枕鴛啊,她們……說了不怕小姐氣惱,這兩個吃裡扒外的丫頭,趁著小姐在前院伺候夫人西去,在小姐房中竟然起了野心,偷了小姐妝匣裡的首飾,被人當場抓獲,如今正要打板子,這兩個丫頭仗著會些拳腳,竟然敢反抗,這樣的人可不能再留下伺候小姐,打完了板子,就拉出去賣了便是。來,水繡水清,你們來給小姐磕頭,說說自家……」

  桐娘接下來的話,薛宸就沒怎麼聽了,是了,從前伺候她的丫鬟,正是衾鳳和枕鴛,她們倆從小伺候她,名字還是她跟著夫子讀了幾天書以後,替她們取的,衾鳳同鳳衾,是指繡著鳳的被子,而枕鴛同鴛枕,是指繡著鴛鴦的枕頭,當時她就說是要這兩個丫頭,和她親的如同枕頭被子一般。

  可就是這樣的兩個丫頭,上一世竟然被桐娘輕易的換掉了,可見她在喪母的這段是時間裡,是有多依賴桐娘了。

  兩個小丫頭還跪在地上,連她們家雞窩裡的雞前天生了幾個雞蛋都在跟薛宸細說,薛宸卻猛地站了起來,嚇了兩個小丫頭一跳,桐娘也正聽的有趣,見薛宸站起來了,趕緊對兩個小丫頭使眼色,讓她們跟上,桐娘在旁問道:

  「小姐這是去哪兒?這兩個丫頭說的可有趣,奴婢記得小姐就愛聽這些農裡的事,覺得新鮮,這……」

  「帶我去看看那兩個偷了東西的丫頭。」

  薛宸今天第二次打斷桐娘的話,小小的身子已經透出了足夠的端莊,挺直的背脊,微含的下顎,在門邊光影中,就像是一隻傲然水面的天鵝,貴氣的叫人不敢直視,這種貴氣與年齡和身高無關,是由骨子裡透出來的,桐娘不禁在心中暗自驚訝,小姐什麼時候竟然這麼有氣勢了。

  薛宸說完,也不等桐娘反應,就兀自走出了房間,憑著稀缺的記憶,往府裡的舍人所走去,一般府裡都會設有舍人所和回事處,舍人所是專門管理府中人員配達與變更的地方,衾鳳和枕鴛既然是偷了主家東西的罪婢,只要還沒出府,那就應該還在舍人所的省室裡。

  桐娘跟在薛宸後頭,略微小跑了兩步,薛宸在長寧候府練出來的快走步伐,由於腿短的限制沒能完全發揮功力,沒幾步就給桐娘追上了,攔在薛宸面前,笑著說道:

  「我的好小姐,您這是幹什麼呀!舍人所那是什麼地方?都是些下人,哪裡是您這樣嬌貴的千金小姐去的地方呀。」

  桐娘說完,還打算伸手去把薛宸拉回去,可對上薛宸似笑非笑,透著睿智冷漠的目光時,卻又不由自主把手給縮了回去,見身後的兩個丫鬟正在看她,覺得顏面有些受損,於是又補充說了一句:

  「太太臨走前,把小姐託付給奴婢,奴婢就要擔起這個責任,不能讓那些醃臢之人衝撞了小姐才是,太太還說……」

  「行了。」薛宸今天第三次打斷了桐娘的話,目光中透著一股超越年齡的堅定,破天荒的對桐娘勾起而來唇,微笑的薛宸,簡直耀眼如晨曦,就連桐娘都不禁看的有些呆,反應滿了兩步,就聽薛宸說了一句:

  「無妨,我就是想去看看那兩個吃裡扒外的丫頭,她們偷了我的東西,總要讓我也出口氣不是。相信太太不會怪你的。走吧。」

  等桐娘反應過來的時候,薛宸已經又向前走了好幾步,並且絲毫沒有等她的意思,就趕忙一拍大腿,急忙追了上去:「哎喲,我的小姑奶奶喲,您這是做什麼去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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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小鬥

  不顧桐娘的阻攔,薛宸很快就找到了舍人所,舍人所的總管胡全聽說大小姐親自來了,趕忙收起了煙袋子,別在腰上,一瘸一拐的跑出來。

  來到薛宸面前,先是看了看站在她身後的桐娘,薛宸微微轉頭,眼角餘光就看見桐娘正在和他使什麼眼色,使過了眼色,胡全才湊過來對薛宸行禮說道:

  「小姐大駕光臨,不知所為何事?」

  薛宸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勾著唇角,像是好奇一般,將這舍人所前後都環顧了一遍,四周下人的目光也全都聚了過來,薛宸端莊一笑,對胡全說道:「我來看看那兩個犯了事的丫鬟,平日裡我可待她們不薄,她們竟然趁我不在偷了我的東西,怎麼說我也要問一問的。」

  胡全又看了一眼桐娘,然後才笑著點頭說道:「原這些事不該煩勞小姐過問,但小姐既然來了,要見一見那兩個賤婢,我這便叫人領了來便是。小姐請裡邊坐。」

  薛宸沒有回答,而是轉頭看了一眼桐娘,然後才說道:「不了,這兒挺好,桐娘,你去給我搬張椅子過來,我就坐這兒。」

  桐娘愣了愣,然後心裡就漾出了不少怒氣,她身為太太院裡的管事媳婦,就是太太生前對她也是客客氣氣的,從沒有將她當做奴婢來使喚,這小姐平日裡對她也十分敬重,怎的今日就這樣了?

  「小姐,坐這兒不好吧。還是進……」

  薛宸今天第四次打斷桐娘的話,說道:「不,這裡敞亮,就坐這裡。」

  雖然心裡不滿,但桐娘也知道薛宸雖然年紀小,但畢竟是小姐,自己犯不著和她一般見識,回頭隨手點了個舍人所的下人,讓他從屋裡給搬了張椅子出來。薛宸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卻也是不說什麼,由水清和水繡兩個桐娘帶來的丫鬟扶著坐到了椅子上。

  沒一會兒,胡全就領著兩個被五花大綁,被堵了嘴的小丫鬟走了過來,薛宸定睛看了兩眼,依稀還有些模糊記憶,她記得衾鳳愛穿紅衣,左邊那個不住掙紮的丫鬟穿的正是紅衣,這就是衾鳳了,旁邊那個死死瞪住胡全的大眼睛,大臉盤子小姑娘,該就是枕鴛了。見她們雖然被綁著,但身上好好的,薛宸才放下心來。

  「小姐,這兩個吃裡扒外的丫鬟帶來了。您看是要打板子還是抽鞭子?」

  胡全其實也沒把薛宸當一回事,雖說是府裡的正經小姐,可畢竟才十一歲,生的又是那副文文弱弱的嬌美模樣,隨便聲音大些,估計就能嚇得她發抖了,能主什麼事?太太若在也還罷了,有太太撐著,如今太太都不在了,小姐還不是事事得聽她身後管事媽媽的,現在要看這兩個丫鬟,只怕也是覺得好奇,不過是處置兩個丫鬟,從前主母在的時候,也沒有插手過問的,如今主母去了,留下個小姐,又能如何?

  那水清和水繡是桐娘夫家那頭的侄女和外甥女,一對表姐妹,早就托了桐娘想進府裡謀個清閒的差事,小姐身邊的貼身丫鬟,這可是個精貴,當副小姐似的,多少人眼紅都去不了,小姐原來身邊有人,那有什麼,弄下來就是,反正平日裡太太和小姐都聽桐娘的,不過是兩個丫鬟,辦也就辦了,沒主子撐腰的小丫鬟,在這府裡還不是任人拿捏的?到時候賣出去,又賺一筆,多好的買賣。

  不過要賣的話,皮肉有了傷就不值錢了,胡全本著保全貨物的心思,又上前對薛宸說道:「小姐,要不還是打板子吧,隨便打兩下,讓她們長長記性就是了。」

  桐娘哪裡不知道胡全的想法,想著賣他個順水人情,也跟著附和道:「是啊小姐,這兩個丫鬟雖然可惡,但好歹伺候過小姐一場,隨便教訓兩下賣出去就得了,讓人家看看咱們小姐有多心慈。」

  薛宸坐在椅子上,嘴角不由的上翹,對衾鳳和枕鴛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人上前把她們壓得跪在薛宸面前,薛宸也不去揭了她們嘴裡的東西,而是又看了一眼旁邊的胡全,說道:「她們偷的我的東西呢?讓我瞧瞧。」

  胡全又看了一眼桐娘,只見桐娘說著就從袖中掏出一對釵頭和一對手鐲,呈到了薛宸面前,說道:「東西被奴婢拿回去了,還沒來得及呈交小姐,就是這些個。」

  薛宸只掃了一眼便轉過了目光,衾鳳和枕鴛不住搖頭,喉嚨裡發出嗚嗚嗚的聲響,薛宸的臉色倒是變了變,桐娘懷裡放著她房裡的東西,這賊到底是誰?還是說,她房裡的東西,丫鬟不能隨意動,可她桐娘就可以?

  胡全見桐娘拿出了東西,上前就給了衾鳳和枕鴛兩個大耳刮子,嘴裡罵道:「讓你們兩個泥溝裡爬出來蛐蛐兒手腳不乾淨,我打死你們。」

  作勢還要打,薛宸卻攔住了,平靜的說道:

  「不用打了,這兩樣東西是我送給她們的,哪裡就是她們偷的了?桐娘,你說是誰說看見她們偷東西了?我看那兩個才是賊吧,你且把她們的名字說出來,我來打發她們,別讓人家以為我院裡的管事媽媽好糊弄,將來什麼賊盆子都往咱們院的人頭上扣。」

  「……」

  薛宸這一番話,連消帶打,打的桐娘目瞪口呆,想來她冤枉衾鳳和枕鴛也是隨口說說的,還沒仔細到連告狀的人都準備好,臉上露出一抹不自然的笑,說道:

  「小姐,說的什麼話?這,這東西怎麼會事小姐送給她們的?這明明……」

  薛宸第五次打斷桐娘的話,理智的反問道:「桐娘的話真奇怪,這些東西不是我房裡的嗎?」

  桐娘一愣,然後才點頭:「自然是小姐房裡的。」

  「那就是了,我房裡的東西,自然就是我的,我願意送給誰不成?我說是送的,那就是送的。」

  桐娘的臉色是徹底冷下去了,捏著袖子裡的釵頭和手鐲,臉色青一陣紅一陣,這些東西的確是她從小姐房裡拿出來的,準備拿回去給娘家那些窮親戚開開眼,不過是現在聽小姐要看贓物,她怕胡全沒準備,這才拿了東西出來,心裡想著,就算是給小姐看見了,這些東西不過是緩兩天拿回家去,也沒什麼打緊,小姐才多大,哪裡會懂這些彎彎繞繞,隨便糊弄一下也就過去了。

  可小姐突然話鋒一轉,隨便什麼,都替那兩個丫頭兜了,眼看著是要保她們了,桐娘如何答應,夫家姑子嫂子的錢她都已經收下了,水清和水繡也都安排進來了,哪裡就能這樣被那兩個丫頭給踢了?當即上前一步,又開口說道:

  「小姐,可不能這樣!奴婢知道小姐對那兩個丫頭有感情,可做錯了事就是做錯了事,小姐若是包庇,不分是非黑白,太太在九泉之下都不會瞑目的。快些跟奴婢回去,這裡哪裡是一個正經小姐該來的地方?」

  說著,桐娘就要去拉扯薛宸的胳膊肘,卻被薛宸往後退了一步,淩厲的掃過桐娘,然後清脆的聲音就此響起:

  「混賬!你是什麼東西,敢來教訓本小姐了?平日裡喊你一聲媽媽,那是給你臉面,你還真以為你是我的媽媽了?我說東西是我送給衾鳳和枕鴛的,自然就是送的,用得著你來說三道四?太太是去了,可太太去了,難道我的東西就變成你的了不成?這裡是薛家,我是薛家的大小姐,用不著你來說我正經不正經的,薛家的地方我哪裡不能去?又是你一個正經奴婢該來管的嗎?」

  薛宸雖然年紀小,可說出來的話卻是句句誅心的。她坐在椅子上挺直了背脊,身形美妙的就像是一隻驕傲的天鵝,雖然人小個子小,說起話來的氣勢卻像是管家了多少年的當家主母一般,底氣十足,氣勢十足,陽光下,那張嬌艷欲滴的臉龐上似乎鍍上了一層閃閃的金光,叫人不敢直視,而薛宸的眼神銳利,不過是環顧一圈,那目光就像是把所有人都從頭到腳看了個遍,警告意味甚濃,叫那些原本等著看好戲,對這個正牌大小姐抱有輕蔑態度的人都不禁心中為之一震,再不敢小覷。

  桐娘更是臉色灰白,長久被人捧慣了的她一時被一個十一歲的小姑娘當眾指著鼻子罵,也是氣急了,生怕自己在這裡丟了臉面,身後還站著她姑嫂家的閨女,若是這事兒被她們傳回家裡去,那她今後還怎麼在那些窮親戚面前耀武揚威?心裡一急,手都揚了起來,幸好還有些理智,沒敢真的對薛宸打下去,見四周有人開始對她指指點點,桐娘只好放下了手,對薛宸沉聲說道:

  「小姐,奴婢雖然是奴婢,可太太生前是將小姐交給奴婢照料的,小姐的言行舉止太不像話,奴婢不過是良言相勸,小姐不僅不聽,還一意孤行,留著這兩個偷東西的賤婢在身邊,將來她們要是把小姐的家當全都搬空了,奴婢還哪來的臉面去九泉之下見太太。這兩個丫頭,絕對不能留。」

  桐娘也是鐵了心要把衾鳳和枕鴛從薛宸身邊踢掉,再加在氣頭上,說話也就耿直了,三句話不離太太,想用太太壓住大小姐,這是拿故去的太太當槍使呢。

  眾人心中門兒清,又看向了那個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大小姐,想看看她怎麼應對桐娘這攻勢,還能說出多少打桐娘臉面的話來,最好兩人打起來,看熱鬧嘛,哪裡還會嫌熱鬧鬧的太大呢。

  不過,薛宸這回倒是沒有如眾人所願,原本冷著的一張臉突然一動,嘴角就彎了起來,收起了剛才如刀鋒般銳利的氣勢,整個人又變成那嬌艷欲滴的花骨朵兒般純美可愛,對桐娘輕聲說道:

  「桐娘,剛才我的話說的重了些,你別放在心上,我給你賠不是還不行嗎?那東西真的是我送給衾鳳和枕鴛的,你就算是不信那兩個丫頭,那也該信我才是啊。可是你不相信我,多讓我傷心啊。我看這樣好了,水清和水繡這兩個丫頭會說好些鄉間的新鮮話兒,我也愛聽,讓她們也留在我外房裡伺候,我平日裡都是衾鳳和枕鴛伺候的,要是換了人,我肯定不適應,讓她們也回來內房伺候,我保證,今後不再亂送東西給她們了,好不好?」

  這就算是給台階妥協了。到底還是認桐娘是她的管事媽媽的,桐娘雖然心裡還有氣,可也知道今天這件事不宜再鬧下去,若真是鬧到了老爺那裡,自己肯定也佔不了什麼便宜,如今小姐肯放軟和了和她賠罪,她要再端著架子也不像樣,更何況,小姐也認下了水清和水繡,就算是外房伺候,有自己在院子裡照應著,也用不著幹什麼粗活,冷著眼瞥了瞥還被壓著跪在地上的衾鳳和枕鴛,努了努嘴,最終還是鬆口點頭道:

  「既然小姐這麼說了,那就這麼辦吧。只不過,奴婢還要說句逾距的話,小姐房裡的東西全都是太太留給小姐的,萬不可隨意送了給那些賤婢。」

  薛宸沒有說話,只是暗自勾了抹冷笑,便是轉過身去,把跪著的衾鳳和枕鴛扶了起來,讓人解開了她們身上的繩索,領著她們回了青雀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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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問話

  薛宸回到青雀居。

  青雀居是個不算大的院子,但對於一個未出閣的小姐來說,地方絕對是夠了的,分前院後院,薛宸住的主臥室在後院之中,桐娘藉口說去教一教水清、水繡規矩,就把她們領走了,薛宸本來也沒打算留她們,就讓她去了,一副今天什麼都沒發生過的樣子。

  不聲不響的領著衾鳳和枕鴛進了屋,既不說話,也不搭理她們,兀自去了小書房裡,站在書架前面拿起了一本被精緻花紙包裝好的書,翻開看了看,原來是小窗記,若不是看見這個,薛宸還真的忘了,自己曾經也是一個天真的少女,認為自己一定會得到一份特別美好的感情,就像是小窗記中的才子佳人那般,男才女貌,情之所鍾。

  怎料,生活卻給了她一記響亮又羞恥的耳光。

  於是又靜靜的放下了那本書,蔥白般纖嫩的指尖撫過那新包不久的花紙,唇邊露出一抹叫人看不出意味的淺笑來,感情對上一世的她來說,是奢求不到的,而這一世,她打算從一開始,就不去奢求。

  衾鳳和枕鴛被薛宸晾在一邊好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抬頭看了她一眼,見小姐兀自做著自己的事,絲毫沒有理會她們的意思,兩人對視一眼,衾鳳咬了咬下唇,躊躇著向前走了一步,二話沒說,首先就跪了下來,枕鴛見狀,也趕緊上前跪下。

  薛宸沒有看她們,卻也在注意著她們的動作。

  上一世的她身邊最得力的丫鬟,算是她成親前,自己在牙婆子手上買回來的新碧了,因為她不放心徐素娥給她的人,事實上,徐素娥也不會給她什麼好人,她無可奈何之下,只好親自去挑,新碧讀過書,會算賬,是個小才女,家道中落才輾轉被賣,跟了她嫁入長寧候府做了陪房,她無父無母,在長寧候府唯一能依傍的也就只有她這個主母,所以辦事十分用心,人也忠誠,只可惜,這一世她回來了,新碧不在了,所以,她只能重新挑近身伺候的丫鬟。

  雖然這個衾鳳和枕鴛從小就伺候她,但是畢竟那都是小時候的事,上一世的記憶也很模糊,所以她判斷不出來,她們的品行與行事,但是,她此時身邊無人,最有潛力培養的就是這兩個,只要不是吃裡扒外的主,薛宸還是願意用一用她們的。

  如今看來,兩個丫頭還不算太蠢,至少沒有一回來就哭訴告狀,說明她們做事有些擔當,沒有回來就感激涕零表忠心,說明並不是流於表面沒城府之人,直接跪下,說明她們知道自己錯在哪裡,於是薛宸回頭了。

  依舊沒有說話,而是目光平淡的看著一身紅衣的衾鳳,衾鳳只覺得後背寒涼一片,這三人中,明明她的年紀最大,可是在面對這個年紀最小的小姐時,就感覺像是頭頂懸了一柄鋒利的刀,讓她絲毫不敢怠慢,斟酌一番詞句後說道:

  「奴婢們知道錯了,給小姐添了大麻煩,是桐媽媽帶了人直接把我們抓到胡總管那裡去的,我和枕鴛會拳腳,打傷了他們其中兩個人,但他們人多,我們實在打不過,就被抓了。」

  說話調理清晰,頭腦分明,沒有絲毫辯解,簡單的把當時發生的情況說了出來。薛宸暗自點頭,然後才用清脆如黃鶯出穀的聲音說道:

  「你們知道桐媽媽為什麼要抓你們?」

  衾鳳稍事沉默,不是不知道,而是有些事不知當說不當說,可枕鴛就爽利多了,雖然神情也是怯生生的,但該說的話也都能說道清楚:

  「是桐媽媽想給小姐另外找兩個服侍的丫鬟,小姐的內室貼身丫鬟是一等,每月三百錢,外室丫鬟二等,五十錢,之前桐媽媽就來跟我們說過,說我們年紀小,要我們把月錢就寄放在她那裡,我和衾鳳沒答應,她就想著索性換了我們吧。」

  薛宸停下了手裡隨意翻書的動作,眼皮子微微抬了抬,然後才放下手裡的書,走到跪地的衾鳳和枕鴛身前,對她們揚手,讓她們起來。

  兩人起來之後,便肅立著,半刻都不敢怠慢,薛宸見她們進退有度,比一般的丫鬟都要懂事的樣子,這樣的涵養,不禁對她們問道:「你們都是從小伺候我的,我卻沒問過你們的來歷,我記得好像是我五歲的時候,太太帶你們進府的,對不對?」

  衾鳳點頭,看著眼前這個有點不一樣的小姐,片刻的猶豫之後,就對薛宸說道:

  「小姐記得沒錯,我和枕鴛都是太太領進府裡的,小時候受過盧老夫人的恩惠,在盧家長到八歲,才被太太帶進府裡伺候小姐的,枕鴛比我小一歲。」

  這麼說衾鳳今年十四了,枕鴛十三。一般伺候小姐的丫鬟,自然是要長幾歲的,這個年齡很合理。而她們之所以被教養成這樣,原來最大的功臣還是盧家,她們說的盧老夫人就是盧氏的母親,薛宸的外祖母,但這個外祖母在薛宸八歲的時候,好像就過世了,所以薛宸對她並沒有多少印象,只依稀記得還小的時候,母親經常哭著回娘家,有時候也帶她一起回去,可住兩天之後,外祖母就親自把母親送回來了。她那時候年紀小,哪裡懂這些事,只知道去了外祖母家特別自由,外祖母總是由著她玩兒,想吃什麼都能得到滿足,只可惜時間都住不長。現在想來,定是盧家怕自己的商戶身份給母親拖累才回回忍氣吞聲,把和父親吵架的母親送回來。

  一個女人一生有多苦,薛宸深有體會,歎了口氣後,才淡定的一邊踱著步子,一邊說道:

  「有些話我原來是不想和你們說的,但如今太太去了,院子裡沒有主事的主母,我年紀小,有很多事也接觸不到,但誰是好的誰是壞的,我還能分得清,你們倆也看到了,太太的七七還沒過,有人就想把你們從我身邊除去,這回若不是我察覺的早,等你們被賣出去真就要糟了,所以,今後咱們只能一條心,你們有什麼事,儘管來稟我,可明白我的意思了?」

  薛宸說話的語速不緊不慢,聲音溫柔如水,但態度卻是令人不容置疑的。

  衾鳳已經十四歲,知道一場大的變故會讓一個人的性情發生改變,從前她伺候在小姐身旁,只覺得小姐不諳世事,天真無邪,可那都是由太太寵起來的,如今太太沒了,小姐也知道,自己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什麼都不懂了。

  而小姐對她們說這些話,就是正式收了她們的意思,事實上,她們雖然年紀比小姐大,但身份是丫鬟,關鍵時候,的確只有小姐能夠保住她們,而作為回報,她們就是要和小姐站在一條線上,對付那些想趁著太太去世,拿捏小姐的人,比如桐媽媽。

  儘管不知道小姐要她們做什麼,但衾鳳和枕鴛並不擔心,因為她們自從被太太領進門的那天起,就註定了要伺候小姐的,只有小姐好了,她們才會好,相反的,如果小姐不好了,她們這兩個沒有任何背景的丫鬟,才是真的沒有活路了,這些道理衾鳳和枕鴛都能想的明白,就算不用薛宸吩咐,她們也會這麼做就是了。

  而薛宸交給衾鳳和枕鴛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要她們去打聽桐娘的家裡人。上一世薛宸直到出嫁前,也沒有懷疑過桐娘,因為她是母親留下的管事媳婦,薛宸很多事都仰仗她,可回轉一世,她多了幾十年的閱歷,看人的角度也不一樣了,自不能同日而語,桐娘的很多做法,已經觸了她的逆鱗,這樣的人留下來一定會是禍害,桐娘上一世在她成親之後,就稱病回了鄉下,沒多久就病死了,現在想來,這件事似乎也透著玄奇。

  衾鳳和枕鴛不負期望,很快就打聽出了桐娘家的情況。

  桐娘是盧氏的陪房,一同跟著嫁進了薛家,後來盧氏見她年紀到了,就把她配了人,她當家的叫王貴,是在朱雀街那兒當差的,回事處的二管家,可見盧氏對桐娘這個陪房還是很好的,與她相比,一起入府伺候的平娘就沒她那麼好運,只是配了薛雲濤這院裡門房的班頭。桐娘和王貴沒有孩子,在府外有一座宅子,是三進的,王貴是京郊人,家裡親戚大多來自京郊,沒聽說有什麼出息的。

  「桐娘既然是管事媳婦,太太去了之後,又讓她做了我院裡的管事媽媽,她的月錢是多少?王貴的月錢又是多少?」

  衾鳳和枕鴛聽了薛宸的問題,面面相覷,她們只是去打聽了桐娘的家裡,還真不知道她的月例和她當家的月例,不禁失了聲,暗罵自己辦事不周全。

  而薛宸倒不是故意刁難她們,事實上,她對她們能這麼快打聽到這些情況已經感到很滿意了,只是脫口問出了這個問題,卻把兩個小丫頭給難住了。

  薛宸知道,有關銀錢的問題,不是兩個小丫頭隨便去打聽就能打聽出來的,想了想之後,對枕鴛說道:

  「去把平媽媽喊來,就說我衣服上劃了道口子,讓她來看看能不能織補。」

  平娘和桐娘不同,她向來管的就是薛宸的日常生活,衣服壞了找平娘準沒錯。而在薛宸嫁入了長寧候府,一開始那幾年最難熬的時候,就是平娘不離不棄守著她,薛宸對她有愧疚,到她死也沒能回報過她什麼。

  枕鴛出去後,不一會兒就看見一邊放衣袖,一邊整頭髮的平娘匆匆忙忙趕了過來,薛宸想起自己從前每回見她,她都是忙忙碌碌的,雖然有丫鬟差遣,但平娘習慣了把她貼身的一切都攬過去做了,不假手她人。平娘見了薛宸趕忙上前屈膝行了個禮,這個禮,她一輩子都沒有廢過,哪怕後來得了腿疾,彎不下去,她也會彎腰把禮給行了。

  「平媽媽快別多禮,過來坐下吧。」

  薛宸上前親自扶了平娘,拉著她坐到了床前的椅子上,平娘如坐針氈,薛宸對她善意的笑笑,然後才用黃鸝般的聲音對平娘問道:

  「平媽媽,我問你,你與桐媽媽都是管事媽媽,你們倆的月錢一樣多嗎?」

  對平娘,薛宸並不想隱瞞,也願意讓平娘更多的加入到她的事情中來,平娘被枕鴛喊她進來,就知道小姐是有事問她,不敢隱瞞,直說道:

  「我的月錢沒有桐媽媽多,我一個月是五百錢,桐媽媽一個月得有一兩。」

  平娘的話讓薛宸陷入了沉默,一兩的月錢,哪怕是在王侯將相府邸中也不算低了,照這麼說的話,其實桐娘手裡應該不缺錢才對,可她為什麼會連兩個小丫頭的月例都惦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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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姨娘

  平娘看見薛宸不說話,眸子一動,想了想薛宸喊她進來問這話的原因,就試探著說道:

  「桐媽媽雖說月例多一些,但是她開銷也大,她當家的王貴不僅好酒還好賭,欠下了一屁股債,就是金山銀山也不夠他輸的,所以桐媽媽的日子也不太好過,再加上王貴家裡親戚多,大多沒什麼錢,經常來打秋風也是有的,一來二往,這銀子可不就不夠用了。」平娘好像知道薛宸想問這個似的,在薛宸還沒想好怎麼問的時候,她就已經把話全都說了出來。

  「……」

  平娘的精明讓薛宸徹底對她改觀了。雖然上一世她對平娘的印象最多是不笨,可也不覺得她精明,現在聽她說這些,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把薛宸想要的答案說了出來,還頗有點大智若愚的意思。

  有心再讓她多說點,薛宸就繼續問道:

  「可她當家的也不是一天兩天這脾性了,桐媽媽家那三進的小院子是怎麼來的?平媽媽你在府裡年份和桐媽媽差不多,可是直到今天不還住在府裡嗎?可桐媽媽哪裡就有了那份錢?」

  這是薛宸心裡真實的疑問,桐娘就算是嫁給了朱雀街薛家的回事處二掌櫃,可是在京城買一座三進的小院要多少錢,薛宸多少還是有點數的,最少也要八、九百兩銀子,桐娘一個月一兩,若沒有其他來源,要六十年才能買,這件事本身就是疑問吧,不是桐娘有問題,就是那個王貴有問題。

  平娘看著薛宸,覺得在這個小姐身上看見與以往不同的模樣,似乎一夜長大了許多,心中又是憐惜,說道:

  「她的錢從哪裡來的,我也不知道。不過,我與小姐說句掏心窩的話,太太留下的嫁妝不在少數,若是小姐都交給桐媽媽去打理,只怕也不是萬全的。」

  薛宸沒有說話,就那麼平靜的看著平娘,稚氣的小臉純美的像是畫中的小仙子一樣,平娘說完這句話之後,就低著頭站了起來,對薛宸行禮,說道:「我外頭還有好些衣服沒洗完,小姐若是沒事,那我就退下了。」

  本來薛宸也就是喊平娘過來問話的,不是真的有事讓她做,點點頭,看著平娘離去的背影,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氣。

  平娘和她說的這句話,好像前世的時候,她也說過,就是那副神情,那副語調,可是上一世的她對桐娘太過依賴,覺得她既然是母親欽點了替她管理母親嫁妝的人,那就由她管著也沒什麼,不過後來不幸的是,徐素娥不知道對薛雲濤說了什麼,讓薛雲濤做主把盧氏的嫁妝交給了徐素娥去打理,說是等薛宸出嫁的時候,再還給她,可是,到薛宸真的出嫁的時候,徐素娥交出來的東西卻是差強人意的。

  所以,薛宸一直以為,母親的嫁妝是徐素娥吞了,可如今想來,必定不是她一個人吞了才對,桐娘……

  薛宸沐了浴,換了身衣裳,散著頭髮走出,精緻的容貌初現端倪,已有絢爛之色。就看見衾鳳捧著兩套新裁的素色衣裳過來,衣裳沒有什麼多餘的花色,看起來特別素雅,折疊好的衣服上頭還放著一隻白色的珍珠髮箍,一對珍珠耳墜,看見薛宸,衾鳳走來對她說道:

  「小姐,這是田姨娘送來的衣裳,說是她自己做的,本來她是要進來見小姐的,我說小姐在沐浴,她才沒進來,托我將衣服拿給小姐。」

  田姨娘是薛雲濤的通房丫頭,後來盧氏懷了孕,才抬成的姨娘,從小就伺候薛雲濤,對盧氏也算恭敬,而薛雲濤身邊,如今應該只有一個田姨娘,是個沒什麼城府,卻敢說敢鬧的女人,盧氏做主母的時候性子綿軟,她也沒能鬧起來,只不過後來薛雲濤娶了徐素娥做續絃,田姨娘才被整治的慘淡收場,再後來,薛雲濤納妾就要到十年以後了。

  薛宸看也沒看一眼那衣裳,就對衾鳳說道:「收起來吧,讓廚房做一盤棗泥山藥糕和芙蓉餅給田姨娘送去,就說我謝謝她。」

  這兩樣東西,是盧氏愛吃的,薛宸不知道田姨娘愛吃什麼,就這麼吩咐了。

  衾鳳領命去了之後,枕鴛就過來告訴薛宸,說是薛雲濤回來了。盧氏出殯之後,薛雲濤要按例去謝過五服裡來幫忙的親眷,一家一家的走過,以示誠心。

  薛宸稍事梳理一番後,就急急的走出青雀居,往主院走去,還特意讓枕鴛端著一壺她親手泡的茶,可走到主院一看,卻看見田姨娘這個除了請安,其他時候不經召喚不得進入主院的她已經快她一步來了,薛宸進門的時候,她剛在內室幫薛雲濤換過了衣裳,兩人衣裳整潔,不像是做過什麼的樣子。

  田姨娘年紀和薛雲濤一樣大,但她生就年輕的臉,如今三十多歲,看來不過二十出頭的樣子,不勝嬌美,永遠都一副很有精神的樣子,因為出身農戶,所以她身上並沒有多少大家閨秀的雅氣,若真要說的話,利索乾脆也算是她的特色了。

  田姨娘看見薛宸,就趕忙迎上來,接過了枕鴛手裡的茶,說道:

  「老爺剛和我問起小姐,小姐就來了。果然是父女連心嘛。」

  薛宸沒有說話,只是回了她一記淺淡的微笑,就像是一株綠意蔥蔥的小白蓮,剛剛冒出了白嫩清雅的尖角,叫人不由自主的想要呵護她,恨不得把世間所有好東西都捧到這個美麗的小姑娘面前來。

  薛雲濤連日的奔忙,整個人都憔悴了兩圈,但看見女兒,心情還是稍微好些的,對薛宸說道:「這些日子你也累了,怎的不好好的在房裡歇著。」

  薛宸噙著一抹淡淡的笑,乖乖的坐到了薛雲濤身旁,由著田姨娘給他們倒茶,對薛雲濤說道:「女兒不累,女兒和爹一樣扛得住。這是咱們能為娘親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了。」

  薛雲濤欣慰的點點頭,從前他一直覺得女兒被盧氏寵的過了頭,都十一歲了,說話做事絲毫不知道分寸圓滑,因此不是很討喜,可是真沒想到盧氏去了之後,這嬌寵大的小丫頭,竟然能自己醒悟過來,連日裡說話做事,像是一夜長大了般,叫人從心底裡生出憐惜。

  薛宸來薛雲濤院子裡,也沒有其他事情,就是來陪薛雲濤吃頓飯,父女倆的話都不多,再加上盧氏亡故,心情總是沉重的,因此一頓飯吃下來,父女倆並沒有多少交集,饒是如此,薛宸也覺得很滿意。吃過了飯之後,薛雲濤依舊還得出門走五服,田姨娘伺候薛雲濤和薛宸吃完了飯,就自覺的提出告退,薛宸也正好這個時候要走,田姨娘就說送她回青雀居,薛宸沒有拒絕。

  走在路上,田姨娘跟在薛宸身後,時不時的就打量這個由主母盧氏親自教養的小姐,盧家是商戶出身,在田姨娘心中,盧氏的出身比自己還不如呢,只不過她祖上修的好福氣,這輩子不用做什麼,就能嫁入詩書傳家的薛家做正妻,順順當當的壽終正寢,死了還能入薛家祠堂,有牌位。

  而可想而知,盧氏那樣的性子能教出什麼樣的小姐來,在田姨娘的印象中,這個小姐被寵的沒有半點城府心計,旁人說什麼她都相信,好騙的很。

  如今盧氏去了,她就是這個家裡唯一的女人,只要她把小姐籠絡好了,老爺自然會看在眼裡,他當年能娶一個商戶之女為妻,想來就是對妻子的出身不在意的,若是自己能趁這個機會被扶正的話……

  這麼想著,腳下就走快了些,來到薛宸身旁,故意套近乎道:「小姐可收到衣裳了?之前太太生病,也沒人給小姐料理衣裳,我那針腳還算不錯,小姐回去穿著若是喜歡,我明兒再給小姐做就是了。」

  薛宸沒有立刻回答田姨娘,而是又與她一同走了幾步後,才對她說道:「府裡不是有繡娘嘛,哪裡就要姨娘動手做了。」

  田姨娘一愣,然後很快反應過來,回道:「是,府裡有繡娘,但姨娘做的是姨娘對小姐的一份心意,想著小姐沒了太太疼愛,也是不忍罷了。」

  薛宸突然停下了腳步,田姨娘差點沒反應過來,急急停下了腳步,回頭就看見薛宸正不帶半點表情站在那裡看著她,等她回過頭,與她對視一眼之後,薛宸的唇瓣才微微輕啟,說道:

  「你是不是以為我爹有一天會把你扶正,讓你做薛夫人?」

  「……」田姨娘沒想到原本她以為好說話,不懂事的小姐會言語犀利的說出這句話來,一時愣住不知道怎麼回答,半晌才抽著嘴角說道:

  「小,小姐說的哪裡話。我自然沒有這個想法……」

  薛宸打斷:「沒有就好。太太雖然故了,但是府裡也是有規矩的,下回沒有人召你,主院就不用去了,我爹那兒有伺候的人。」

  說完這句話之後,薛宸便帶著枕鴛,如先前那般,挺直了背脊,驕傲的自田姨娘面前離開了,留下目瞪口呆的田姨娘看著薛宸離去的背影,久久都回不了神。

  「不識好歹的臭丫頭。和她娘一個死德性!我呸!」

  田姨娘這些年在薛家過的很是順暢,老爺不花心,主母好伺候,她雖然是姨娘,但府裡從來沒少過她的吃穿,就連主母在的時候,都不免對她相讓三分,如今不過是個失了嫡母的假小姐,還敢在她面前耀武揚威的。不讓她去主院……哈,整個府裡就她一個女人,老爺除了她,身邊還能有誰服侍,這時候不去的人,才是真正的傻瓜。扭著腰肢撇著嘴,田姨娘對著薛宸離去的方向甩了個白眼,就哼哼唧唧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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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傳話

  在回青雀居的路上,枕鴛沒忍住,對薛宸問道:

  「小姐,您說田姨娘會聽話嗎?」

  枕鴛比薛宸大兩歲,所以覺得薛宸剛才對田姨娘說的話,根本不會奏效,田姨娘一定是想趁著太太歿了這些日子,把老爺給籠絡過去,再沒有比如今更好的時機了,所以,枕鴛覺得不管小姐說什麼,田姨娘那兒都不會放棄才對。

  薛宸沒有停下腳步,依舊向前,雙手攏入袖中,腳步是習慣性的快走,嘴上卻沒耽擱,對枕鴛回道:「不聽話就罷了,原也沒指望她聽話。」

  只不過上一世田姨娘下場有些慘,被徐素娥當場抓到了與人通姦的證據,百口莫辯之下,是被打癱了送出去賣的,買她的是個青樓的專用牙婆,買回去之後,也不知遭了什麼罪,沒兩天就死了。

  所以這一世薛宸才想給田姨娘提個醒,如果是稍微聰明點的女人,這個時候就不該去主院伺候老爺,薛雲濤這個人並不好女色,從他婚後納妾的情況就能看出一二來,並且薛宸的爺爺薛柯是個很重規矩的人,薛雲濤是他親自教出來的,在這方面該是沒有缺失的,所以,他是不可能在這段期間和田姨娘發生點什麼的,即便做了什麼,田姨娘若想在這個時候鬧出了事,比如懷孕什麼的,最終也不會有好下場,她在薛雲濤心裡的地位還不至於讓薛雲濤為了她和她肚子裡的孩子去擔一個不好的名聲。

  所以,薛宸是一點都不擔心田姨娘去主院籠絡薛雲濤,相反的,她去不去,也和薛宸沒多大關係,她說那些話已經仁至義盡,田姨娘要自己想不明白,硬要湊上去,那最後得了什麼下場就都是她自找的了。

  枕鴛還想再問什麼,卻聽薛宸突然話鋒一轉:

  「六月裡是東府老太爺的壽辰,太太剛去,咱們府上不宜出席,便就準備樣東西,給老太爺送去做賀禮便成了。你去把桐媽媽喊來,叫她帶上我娘嫁妝的名單目錄,去耳房找我。」

  枕鴛先把薛宸安全送到了青雀居內,薛宸又交代了幾句,枕鴛才領命去找桐娘,桐娘正在回事處說話,枕鴛把薛宸的意思告訴桐娘之後,桐娘的眉頭蹙了起來,對枕鴛的語氣十分不好,說道:

  「小姐怎麼會突然要看太太的嫁妝名目?定是你們這些伺候的牛舌丫鬟多嘴了是不是?」

  枕鴛本來就和桐娘不對付,上回若不是小姐相救,她和衾鳳這個時候肯定都已經被賣出去了,心裡也是對桐娘恨極的,原本是想好好的來傳話,沒成想到最後竟然變成了兩人罵架,枕鴛雖然年紀小,但罵架的功夫絲毫不差,只聽她義正言辭的說道:

  「桐媽媽你嘴巴放乾淨些。我不過是來傳達小姐的話,你有什麼不滿儘管找小姐去,犯不著跟我使你的奴婢威風。」

  上一回薛宸在舍人所當眾說桐娘是奴婢,這件事已經在府裡傳開了,所以,枕鴛現在說桐娘使得是奴婢威風,就有藉著薛宸的話奚落她的意思了。

  桐娘沒想到一個小丫頭片子也敢和她頂嘴,上去就要抽她耳刮子,可枕鴛手底下是有些功夫的,哪裡是站在那裡被人拿捏的木頭樁子,眼光一閃,看準了機會,乾脆自己就把臉給迎了上去,讓桐娘在她臉上打一巴掌,而作為回報,她也扯著桐娘的手,一下子就把桐娘給拉倒在了地上,兩個人在地上翻滾了兩圈之後,桐娘才把纏著她不放的枕鴛給推到了一邊。

  枕鴛從地上爬起來,頭髮亂的跟雞窩似的,身上也滿是泥土,臉上卻帶著勝利的笑,繼續趾高氣昂的譏諷道:「桐媽媽,你還想動手教訓我不是?果然好大的奴婢威風啊。也不怕刮起的妖風太大,閃了您的腰。我就是來帶個話,去不去的,您請便吧。」

  說完這麼一句小刻薄的話,枕鴛轉身也就走了,不再戀戰,氣得桐娘鼻孔發歪,想發落這小蹄子,可還沒開口,那小蹄子就跑了,桐娘在後面急得直跳腳,指著枕鴛離去的背影罵娘呢。

  枕鴛就算後面也聽了幾句要不得的髒話,但她已經轉身,就只當沒聽見,麻溜的回去給薛宸覆命去了。

  「小姐,我話已經傳到了,不過桐媽媽來不來,奴婢可不敢保證。」

  薛宸見她大大的臉盤上似乎沁著汗,身上亂糟糟的,便勾了勾唇,枕鴛見小姐笑她,也有些羞窘,將手裡一直捏著的東西,放到了薛宸手上,然後才轉身告退,回房換衣服去了。薛宸低頭看了看手裡的東西,嘴角的笑容越發深了些。

  過了大概有一個半時辰,桐媽媽才姍姍來遲,身上的髒衣裳也沒換,就那麼頂著滿身的灰塵走了進來,手裡捏著一本藍皮小冊子,沒幾頁的樣子。雖然她沒道理不聽小姐的吩咐,可誰也沒規定不能有什麼事耽擱啊?桐娘就等著薛宸和她發脾氣,這小姐的性子和她娘差不多,綿軟可欺,也好騙,桐娘幾乎都已經把要怎麼應答,然後怎麼告那臭丫頭的狀都想好了,今天非逼著小姐處置了那個丫頭不可,要不然她也就白做這個管事媽媽了。

  進來的時候,看見薛宸站在窗臺前擺弄她的那兩盆夕霧花,用剪子把有些乾枯的葉子給修剪乾淨,桐娘進來之後,只是敷衍性的屈了屈腿,然後就等著薛宸和她說話,可等了半晌,薛宸也沒轉過身來和她說話,只是認真的在那兒侍弄花草。

  桐娘心裡的氣真是不打一處來,丫頭已經那樣囂張了,這個主子原來還是個師父,她在府裡這麼些年,已經多久沒人敢在她面前這般拿喬了,就是太太也不敢……說來也奇怪,太太剛死的時候,桐娘在她耳邊說了許多怕人的話,那個時候這小姐明明就是被嚇她到了的,畏畏縮縮跪在靈前,大氣都不敢出一個,可怎麼一個轉身之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難不成是她用來嚇她的話,被棺材中的太太聽見,暗地裡做了什麼鬼……

  一番胡思亂想之後,桐娘覺得這麼乾等下去也不是個事兒,於是就走上前,對著薛宸說道:

  「小姐,您要的名目,奴婢給您拿來了,除了這事兒,奴婢還想和小姐說說您那丫鬟的事兒,她實在是太不像話,她……」

  薛宸聽她說話,稍稍回頭,卻是沒有看她一眼,用食指在唇瓣間比了一下,意思是叫她噤聲,桐娘一肚子的話憋著說不出來,硬生生的又給憋了回去,差點沒憋出內傷來,以為小姐這回是要和她說話了吧,可她有傻站著等了半晌,小姐還是沒動靜,桐娘心裡等的浮躁起來,正要不顧一切的發飆,薛宸卻放下了剪子,回過身來了。

  「名目呢?」一開口就是要名目,哪裡給桐娘說其他話的機會。

  桐娘臉上又是一黑,不情不願的將手裡的藍皮冊子遞給了薛宸,薛宸取過冊子,就坐到一旁的杌子上去翻看了,桐娘心裡憋著氣,再不想用熱臉去貼冷屁股,乾脆木頭似的直挺挺站在那裡,鬧情緒,甩臉子的架勢足足的,就像個炮仗一般,支應好了燃火線,就等著人上來給她點個火兒,然後她就能爆炸了。

  斜眼看了一眼似模似樣看著冊子的薛宸,輕蔑的撇了撇嘴,一個小丫頭片子,還真以為自己看的懂似的,不是她小瞧,這丫頭是隨了她娘的真性兒,這冊子上頭的字兒都未必認得全,更別說看的懂了,不過是在她面前做做樣子罷了。

  薛宸很快就把這冊子翻完,合起來用手指在冊子表面敲了兩下,然後才對桐娘遞去了今日的第一眼,說道:

  「這只是個輔冊,上頭記的是太太出嫁時的添妝名目,其他正本呢?為何不一併拿來?」薛宸也不說破,只是覺得好笑,這桐娘是真以為她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隨便拿一冊添妝的名目來糊弄,不過,若是從前的自己,只怕還真看不出來就是了。

  桐娘心裡大驚,她剛才出來的急,就隨手拿了一本小冊子過來,其實她來主要是為了告枕鴛那臭丫頭的狀,哪裡就是真的來給薛宸送嫁妝名目的,太太留下的那些東西,她既然管了,那就斷沒有輕易交出去的道理,不過是想來糊弄糊弄小姐,讓她把枕鴛那丫頭處置了才是關鍵。

  可小姐一出口就道出了這冊子的來歷,倒叫桐娘措手不及了,以為小姐是在詐她,硬著頭皮說道:

  「嗯?小姐說什麼呢?太太的嫁妝名目都寫在裡面呢。不是你要看的嗎,還讓枕鴛丫頭去傳話,如今怎的又不要看了呢?」

  薛宸盯著她,半晌沒說話,然後才端起了旁邊的一杯香茶,喝了一口,說道:

  「媽媽事情太多,一時忘了也是有的,我已經讓衾鳳和枕鴛拿著你的對牌去庫房了,太太的嫁妝名目,管事媽媽那裡一份,庫房一份,你這兒就出了這個,待會兒我們看看庫房那裡會出幾本來,我倒要看看,你們出的本子是不是對的上,若是對上了也便罷了,若是對不上,就是你們存了私心,想霸佔主人家的財物,到時候,我去報官,讓官府來替我查查,這事兒到底是誰想瞞我。」

  剛才枕鴛那一架可不是白打的,桐娘掛在腰上寸步不離的對牌就讓枕鴛給趁亂摸了回來,也是桐娘一心想整治枕鴛,來見她之前沒換衣服,要不然也許還會發現對牌沒了,不過,就算是她發現了,薛宸也不怕,到底她才是正經主子,要府裡的對牌,於情於理都是說的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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